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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全文阅读

作者:小羊毛     乌剑txt下载     乌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八三

    卓燕第三次被拍开穴道,但此刻身上的疼痛,他几乎已感觉不到了。

    他只有那隐忍得无法再隐忍的愤怒。丹田真气已涌。

    简布啪的一声摔向地面。你……他语气带着惊异。

    卓燕不说话。他的全部气力,都在令动那蛊虫,以最可怕的方式咬啮他所痛恨的仇人。

    而拓跋孤甚至火上浇油地封住了简布的哑穴,令他连叫都不再叫得出来。

    他走出帐篷,并不想看简布受蛊虫咬啮折磨的样子,亦不想猜测蛊毒更有些什么让人不得好死的手段。到得门口,他才想起顾世忠仍在这里。

    暂时没什么事了。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你先回去那边吧。

    教主还是休息一下。顾世忠略带忐忑地道。卓燕那一刀说深不深,说浅亦不浅,现下不但伤势没好好处理,还以青龙心法耗巨力为他疗伤……

    拓跋孤只是挥挥手,示意他先退下。顾世忠只得听令而走。

    拓跋孤只一个人立了半晌。青龙心法第七层——当真如此厉害么?他心下暗道。比起前次救折羽,这一回单疾泉的伤势只有更重——却尚有余裕运劲吐纳,便算有敌来犯,似亦可迎战。只是内力现今——却暂时只有三成了。

    刀伤其实是包扎过的——那是出于姜菲的坚持。这姑娘不似旁人在他怒喝之下便退却,瞧见他受伤,无论如何也定要先包扎了才不纠缠。有时他会错觉地想起邵霓裳。这些“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情”的女子。总叫他有点略微的刮目相看的。

    隔了数久。他慢慢地走回帐篷。卓燕与简布皆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不同的是卓燕胸膛剧烈起伏着,简布却是脸色惨灰,似已无声息。

    拓跋孤并未说话,走近卓燕,矮身将双手放于卓燕左右肩井穴道,拇指用力,两股劲力灌注进去。

    起伏的胸膛昭示着卓燕仍未平复的内心。可他说不出话来——二十四年前的往事与二十四年来的困惑,与今日的一切真相令他这样的人亦无法平静。伤痛与力竭已不重要,仇人不得善终似乎也不能弥补他心中全部的异样感受,而这一瞬间——拓跋孤回身走入的一瞬间——看见他那张不能移动半分的脸上,竟是淌满泪水的,只是他竟无力在此刻将它止住。

    一个男人叫另一男人看见自己流泪是多么难堪,可是他真的无处可藏。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感觉到肩上真力的汇入,这令他涸力的身体微微好受了些。他好不容易咳出一声,苦笑了笑。口气故作轻快,道。你方才说你成全我,我只道你是要留我与他同归于尽了,想不到竟还会回来——受宠之至啊!

    拓跋孤轻轻一笑。若我要你死,又何必费那么大劲救你出来,又费这些力气与你分辨当年事情的真伪?

    先前你说我们已扯平。你此刻两只手往我肩上一放,我不是又多欠了你一条命?

    这个很容易。拓跋孤道。你跟我回青龙教,做我的青龙左先锋,就扯平了。

    他只觉卓燕体内的气息明显震了一震。你……这玩笑未免开得大了。我是朱雀山庄的人,你却让我做青龙左先锋去。卓燕道。

    你莫忘了自己是单家后人。这世上名正言顺的青龙左先锋,也便剩你一个了。

    眼下左先锋不是已有凌厉了么?

    你最好不要诸多推脱。拓跋孤的口气终于有了几分不耐。朱雀山庄你已休想回得去了,我将你从朱雀山庄带出来,便只有将你带回青龙谷这一个目的。左先锋这个差使,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卓燕一时倒未说出话来,拓跋孤忽地又一笑。

    与你这样的人做敌人,委实太过痛苦了。但你若肯帮我,我必无惧于这世上任何人。

    卓燕淡淡一笑。你太过奖了。我与青龙教的仇怨也不只是与你,你手底下有多少人恨我入骨,我若去了青龙谷,那味道定必不好受。

    我改主意了。拓跋孤忽道。

    不准备拉我入伙了?

    不是——而是不准备让你与顾世忠照面了——至少不是现在。拓跋孤道。他早把顾笑尘那条命记在慕容荇头上,你本也不必往自己自己身上揽。这所谓仇怨,我要它没有也便没有。

    话虽如此——但那天若只有慕容荇一个人,他也杀不了顾笑尘。卓燕道。

    那这样吧,你日后取下慕容荇的性命,就当还这笔债给顾家,如何?

    拓跋孤知晓他与慕容荇似并不和,料想他不会拒绝,却不料他脖颈微动,却是摇了摇头。

    不行。

    不行?拓跋孤略有愠意。

    此事说来复杂,总之——因为某些缘故,慕容荇若死了,林芷也会跟着死。

    那又怎样?拓跋孤反问。

    卓燕微微犹豫了一下。我不想林芷死。他回答得很直白。

    轮到拓跋孤怔了一怔。你与林芷之间——究竟是什么关联?为何她会如此紧张你以至宁愿做人质亦要跟来,你亦会为了她不作一个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

    什么?卓燕一惊。她现在——在你手上?

    没错。拓跋孤道。是她自己要跟来的。

    卓燕面色又平淡下去,回复到那般不为所动的表情。也没什么了。他喟然道。慕容荇在朱雀洞那段时日,我与她也打过交道,算是熟人——便此而已。

    此际拓跋孤双手已离开他双肩,这炙热的气息一断,卓燕失血过多、用力过度的身体登时又觉痛楚与寒意一起涌至,竟微微颤了下。拓跋孤皱眉。罢了,此际与你说这些也是为时过早,且看你伤势如何变化吧。

    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出。他心里其实还有一丝不妥,是他念起自己忽然参透那第七层心法之时,全身穴道未有先兆便自行打开。如此一来,冰瘴会否已然侵入我身?除此之外,卓燕在冰川日久,他身上的冰瘴之毒,定也不浅,又怎么办?

    但此刻却也来不及顾及那长远之事。走到近处,众人未曾睡实,纷纷来迎,拓跋孤却目光环视,停在林芷脸上。

    林姑娘,想必在此间,你是最担心他的一个。拓跋孤道。眼下你可以去见他了。

    什么意思嘛,我也很担心他呀!邱广寒在一边略有不满地喊道。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拓跋孤说着,坐到她身侧,伸手握住她腕,查看她伤势。

    我才不用担心。邱广寒小声道。我伤好得快,早就没事了。

    没事就好。拓跋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哥哥?邱广寒正色道。我听说朱雀说了,他三日之后会下山来再与你相决,我们要在这里等么?

    当然。

    可是……三天够恢复元气吗?邱广寒略显担忧。你……你都受了伤……

    够了。拓跋孤道。我这一次的把握,反倒比今夜更大些。

    邱广寒张口欲再说些什么,拓跋孤却将她口一遮。

    明日再说吧。都休息去。(未完待续。。)

二八四

    看够了没有?凌厉手中的册子忽然被一把夺去。他吃惊之下回头,朱雀俨然已在身后。

    滚开!只听他颇为粗暴地喝道。

    换作别的时候,凌厉恐是不会忍,不过眼下瞿安重伤,他也知朱雀这声喝之中,忧急之意最多,是以只默默退到一边。

    此地极寒,方才吃惊之下看那册子,倒未觉得,人一站起,却只觉身上奇冷。偏生朱雀也是往后一望,道,你先莫走,留在这里。

    凌厉本也未打算走,是以点一点头。只见朱雀已极快地开始运功,心下暗道,不知他又有什么办法救人呢?

    适才他看那秘笈不过才一翻,内里的详情都未及读到,只是因为最好奇朱雀究竟能有几条性命,是以快快扫过去寻答案。这一处方才瞿安翻过,压印犹在,他看得明白,书上画的是三个水缶的样子。

    意思便是说三条性命?凌厉心道。若他自己有如此心法,那么救活我爹想必亦是他心法中应有之诀,只是——分明现在他自己便是最后一条性命了。

    他想,若此刻我偷袭于他,这曾掀起无穷风雨的朱雀神君,必会就此断送性命。便算为了救爹的性命而不能立即动手,等他运功完成之时,必也无力反抗——这件功绩,瞧来竟是如此轻而易举!

    她恍恍惚惚似有些走神,想得极远,想到拓跋孤曾说他配不上邱广寒,因为他没有江湖名望。那如果我杀了朱雀神君呢?这江湖名望——可够了?

    念头恍惚收回,他看一眼朱雀。可是他竟叫我留在此地——难道他不知我是他的敌人么?他甚至知晓我偷看了他的心法秘笈。对于他那般神秘不死的秘密亦已知晓——其实我才该是他要灭口的对象吧?他没动手。不过是看在我这个父亲的份上。

    那么。我是否也应看在同一个人的份上,不偷袭他?但这其中的关系又是如此不对等。他——是个侮辱了我父亲的禽兽。受此侮辱,实是生不如死,但此时此刻,我却偏偏在指望他把人救回来!我本应与我爹一样恨他,痛恨他,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但我却竟还犹豫要不要觅机偷袭他——这本来不就是我混入此地的目的么?

    崖边轻响。凌厉心生警觉,却见踏声之下,上来的是苏扶风。他心里一惊,恍惚起自己先前的恍惚——在他没边没际地想着杀朱雀赚取名望好配得上邱广寒的时候,他压根忘记了自己现在根本不需要邱广寒——他完全忘记了苏扶风。

    他心里一时如受重锤,竟退了两步。他不知道。他也真的不想相信苏扶风在自己无意识或潜意识中,仍是这般无足轻重。

    会没事么?苏扶风只是看着瞿安的脸孔,忧心地问了一句。

    这边冷,你先下去吧。凌厉答非所问,隔了一忽儿。似是回过神来,又道。这边我来看着就好,朱雀——应该有办法的。

    苏扶风却仍是不走,沉默着。凌厉只得又道,教主他们已回去了吧?你怎么没一起下山?

    话一说完,忽然又觉出自己的明知故问,只得也沉默了。

    你说青龙心法中可以救人的办法,难么?苏扶风忽道。

    呃——说难也不是太难,只不过于施法之人会有些暂时的损伤——这也要看伤势的轻重了。

    我……想救柳使,不过看来朱雀是没这个闲了,所以,你是否能……?

    凌厉一怔。为什么要救她?

    她现在就在临云崖。苏扶风未答他的话,只顾自道。瞿安说过,“不胜寒”是疗伤事半功倍之所在,但我负她不动了。我不想你有什么损伤,所以若是……若是有危险,就算了吧。但若是可以,我想你负她上来,救她性命。

    凌厉向朱雀瞥了一眼,压低些声音道,如是柳使——她的伤似乎很重,决计不比瞿安……比我爹轻。要救她,我便要冒暂时失去功力的风险,但我们此刻身在敌营,这似乎太冒险了。柳使毕竟不是自己人。

    苏扶风也便没了话,却忽闻那边朱雀道,小姑娘,你先把她带上来。

    苏扶风吃了一惊,未料朱雀运功之余,仍能将自己这边的对话听个清楚,但为他口气所慑,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答应下来。

    ……那我去背她。凌云这话,似是在对朱雀说,又似是在对苏扶风说。朱雀未置可否,他便轻巧地溜下山峰,果见白霜斜倚在崖侧。

    她一张明媚俏丽的脸,已裂开数道口子,身上是苏扶风裹上为她蔽体的外衣,而鲜血仍是透了出来。凌厉轻搭她的脉,脉力微弱。

    她应是中了朱雀那寒性之力,“不胜寒”之上寒力更甚,于她应是有损无益才对,朱雀要我们把她带上去,又是什么目的?

    但如今也没心思多作思虑。凌厉将她身体一卷,施展轻功,跃上崖来。

    带来我这里。朱雀手未离开瞿安,口中却说话。

    你……凌厉犹豫。一人尚且救不活,难道他还要救两人?何况他自己也属受伤不轻,又怎么办?

    交给我,你们让开点。朱雀冷生生瞥了他一眼。

    两人退开。崖上寒冷,两人亦只得在一边打坐调息,以御寒气。

    凌厉闭目凝神,恍惚间忆起方才瞥到的那秘笈之中那幅图——他大致已明白朱雀那“三条性命”的缘故。如若说人本身是一个容器,那么内力便是充盈这容器之物。朱雀的内功心法,却是在体内修炼了三个容器,但是一个人的内力终究便是那么多,决计不可能再将三个容器都装满,所以通常情况下,九成的力量皆在第一个容器中,也便是他暴露在外的那一个——而剩下的一成,则存于另两个之中,留作维持之用。

    以朱雀的功力,打破他第一个容器,已极少有人能做到,所以另二个几乎没有什么用上的时候——但倘若遇到偷袭,或是遇到如拓跋孤这般劲敌,那么在第一个容器破裂的一瞬间,内里的一切会尽数流入第二容器之中,这一瞬间更会因这种流动而迸发出极大的力量。第二至第三亦是同理。

    其实他总共只有那一个容器的内力,却看起来像有三倍。凌厉心道。心法之巧妙之处只在于练就了三个容器,并互相流转,而不在于练就高深的内功。所谓自我恢复,也即是将破碎的容器重新构筑好,如此而已。

    而——他睁开眼睛,看着远在另一边的瞿安——你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个,才会忽然悟到以前以为他有两条性命只是自己的臆测,甚至可能是朱雀的故意误导。所以经由你口告诉我,再经由我告诉教主,让人根本不防他其实还有第三条性命,这正是朱雀的阴谋所在,而你忽然明白了一切,所以不得不这样冲出来阻止这一切发生吧。

    该说你是赶上了,还是没赶上呢?若你没有出现,这一切又将如何收场?

    但是——对了。真是在三个容器间的互转……凌厉心头忽地一闪,极目看去——朱雀一手抵住瞿安前胸,一手已抵住白霜前胸。是了,他们亦一样是内力的容器,而朱雀这手内功心法,决计是这世上最最强大的自由驱使内力之法。他们两人受的都是内伤,我爹他——体内尽是青龙掌力之热劲乱窜,白霜体内却尽是寒气。常人无法制服与调和的这般力量,他的心法却恰恰可以!所以说,朱雀这内力心法,只怕是这世上最适合治内伤的办法!

    所以也许若没有白霜,他就要以自己体内仅存的这一个容器之力去驱散与理顺我爹他体内的灼热真气,怕还会更累;而有了白霜,那二人体内之力自可互相荀借,或许反倒省力了。

    他思及至此,对于朱雀的这般内功也觉得骇然——因为他深知拓跋孤若胜,是胜在内力深厚,而朱雀若胜,却是胜在运功之法——这是谁都无可比拟的。

    他伸出右手,慢慢地去握苏扶风的左手。后者一惊,也睁开眼睛来。他只觉她从手背到身体尽皆发寒,显然寒意已慢慢侵入,当下只是微微一笑,道,你闭上眼睛,我试试将真气过度给你。

    苏扶风只觉奇怪,须知互传内力本也不是什么太难之事——只是这一次她忽觉似有不同,因为往常内力经由穴道传入,总因是异己之物而略有滞涩,但这一次暖意却顺畅地流入全身和四肢,令她极是惊讶。

    你也算是一个容器吧。凌厉心下暗暗一笑,忽地想到青龙心法中那救人之法,心道若然这两者能结合起来,既能以顺畅的运功之法让施法者不再耗力太剧,又有那“化”“补”之诀可以修补许多朱雀原本无法修补之伤,岂不是最大的事半功倍?

    看来你的青龙心法已又进境很多了。苏扶风瞧着他道。你原先的内功可没有这么暖热。

    凌厉只笑笑。你不冷就好。(未完待续。。)

二八五

    天蒙蒙亮。卓燕迷迷糊糊之中,睁开双目,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已又昏睡了过去。虽然天光才露出那么一点,却已能看出今日是个好天。

    他试着略动,却仍觉徒然——莫说穴道仍未解开,便是解开了,脏腑的嘶痛,肌肉的酸痛与伤裂的痒痛混杂必也仍然让他只能定在原地。

    但——好像有些不同?身上盖了层御寒之物,不知是毯子或是长衣。然后——有种似应熟悉的知觉在身侧——他极力转动脖子去看。

    林芷——她倚在边上,看上去像睡着了。

    林姑娘。他开口哑声叫她。哑得几乎无声。

    林芷没有便醒,卓燕只得转回头来,打量这蓬内——仍是这地方,除了自己身上多了层寒衣,边上多了个林芷,简布不见了之外,并无什么变化。天色愈来愈亮,竟略有丝光影自东边的蓬纸透入,整个世界好似一圈明亮的穹顶,将他裹在中央。外面是静谧,反而本应被封住了的心脉之中,那颗心的跳动却极是清晰,清晰到卓燕觉得有些剧烈——牵得身上的伤都似更痛。

    不知是否是时辰久了之故,他隐约觉得数处穴道有几分松动。他手肘微屈,随即已觉出这松动之故只因——此番封住自己穴道的,并非拓跋孤的指法与指力。

    他有些恍然。瞧来拓跋孤点的穴道已解了,而且仿佛林芷还以针灸之法为我减轻过伤势。他心道。只是我从头至尾,竟是没醒。

    他又转头去看林芷,却见她秀眉微蹙。不知梦中遇见了什么不悦之事。正想再开口叫她。却发现她眉间越皱越深,竟致嘤咛一声,自己醒了转来。

    只见她以手去捂肚子,睁开双目,却恰恰与卓燕相对,一时竟说不出话。卓燕已顿时省悟,脱口道,蛊虫又作怪了么?

    林芷点一点头。强打精神,轻咬下唇道,你几时醒的——觉得怎样了?

    好得多了。卓燕道。你——我听说你是自愿为质跟来此地,当真?

    我担心你落在他们手里……林芷说了一半,却又微笑了笑,道,但若早知拓跋孤会救你,我也就不必跟来了。

    他若要杀我,你跟来又准备做什么?卓燕回以一笑。林姑娘,我倒没料到你如此关心我——但你这般做法。却等于陷你的慕容荇于险,你又可知道?

    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林芷捂着肚子。皱眉站起道。我帮你倒点水。你昨天……真是流了很多血……当时我都觉得……都觉得要无救了……

    你先不用给我忙了,林姑娘,无论如何,你听我的,最好找个机会逃回冰川去。他们对不对付你是一回事,你现在不在慕容荇身边,这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够那蛊虫折磨你。

    我……倒还好,这回发作得不是那么厉害,林芷勉力道。也就方才,忽然一下子而已……

    卓燕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忽道,我身上的穴道是你点的吧?

    林芷点点头。拓跋教主特地交代我要封住你周身穴道,否则会有危险。

    替我解开吧。卓燕淡淡地道。

    什么?现在……现在不行的!

    现在已不是昨天了,我自己清楚自己的伤势——心脉周围还是留着,但周身穴道就解开吧,否则我一直躺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林芷还在犹豫,卓燕又道,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吧?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林芷这才轻轻哦了一声。走近过来,点开他周身诸穴,扶他极缓极缓地坐起来一些,只听见他用力喘气之声。

    痛得我骨头都快要化了。卓燕看她一眼,说话间虽是在笑,但冷汗显是又渗了出来。

    我在太湖跟着师娘学医,都没见过你这么重的伤。林芷道。

    我学蛊术这么久,也没见过你这么倒霉的中蛊之法。卓燕回道,若非……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林芷,只见她一双柔意毕现的双目正看着自己,不由闭口不再往下说,只用力欲站起身来。

    若非什么?林芷似是不解。

    卓燕摇头,只是不语。

    ——若非慕容荇死了你必会悲痛欲绝,我早给你解蛊了——卓燕只是在心里道。

    但有时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在意林芷是不是悲痛欲绝?

    再往回推,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意林芷中蛊之后的苦楚?为什么会想多管闲事为她解毒?

    他只肯定一点,就是慕容荇看不顺眼自己,正如自己也看不顺眼他。给林芷解此蛊,必会令慕容荇身死——这结果于他卓燕本只好不坏。

    但给林芷解此蛊,也意味着要以慕容荇下蛊的方式来解——卓燕不知道这对自己是否也是只好不坏,但林芷——恐怕不会这么想。

    他偷眼去瞧林芷。他不知道是否是因那蛊的缘故,他竟每次见到林芷,便会想到解蛊之事。又也许是他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娇弱已极的身形与温柔之极的声音——但那眼神与话语,却是坚定的。

    那一次,她是追来朱雀洞救乔羿的。

    他记得那是他甚至有点害怕那一刹那的自己,因为这个女子让他忽然有种不能言喻的感觉——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因为害怕,所以当正月十五朱雀之祭要将她烧死之时,他半分也没有去阻止。

    只是最后,事与愿违竟至令她非但未死,而且,因了慕容荇的缘故,竟会如此接近于他。

    她终究已是别人的人,所以一切甚至不曾成形的念想都早隔绝在某道屏障之外,除了——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做到的那一件事——解她的蛊,让她从慕容荇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任意妄为造成的痛苦之中解脱出来。

    然而,这件事。终究不能去做。卓燕很明白。就算这是他明知“应去做”的事。这也仍是件“不应去做”的事。

    他觉得自己后来好像也麻木了。并不再能那么形象地回想起初次见她的一瞬间那感觉,甚至于觉得她与自己并无关联,觉得一切的可笑。

    因为他自己,有时连自己都不了解。

    你……真的不该来的。他站起来,看着林芷,只是这么说。

    其实我了解拓跋教主的意思。林芷道。他也是担心凌公子和苏姑娘的安危,所以要留我和你为质。等他们两人回来,我们也便可以回朱雀山庄了。

    卓燕醒了醒神。记起瞿安受伤,凌厉、苏扶风欲留在冰川之事来,喃喃道,嗯,也不知瞿安怎样了。若他能安然无恙,那么凌厉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否则难说神君会否迁怒于他们。

    他又看了看林芷,见她面色似乎更不好了一些,不由道,但那些事也并非我们现在可以左右的了,倒是你自己——先前给你的克制蛊虫的药。你想来并没好好吃?

    起初还是吃了的,只是来了这里之后。一直也未曾发作过,所以……

    你和慕容荇在一起时自然没什么事,但我说过你最好还是以药克制住它,让他暂时不要活动为好,否则——就像突然碰到现今这种情形,要与他分开,便要受痛了。

    林芷低头。嗯。

    眼下你身上肯定也没带着药吧?

    没有。

    卓燕摊手。那么没办法了,这地方太过偏僻,也没处给你找药材的。你回冰川去吧。

    怎么……怎么回得去呢!林芷道。拓跋孤恐不会轻易放我走。

    我来说服他。卓燕笑笑。你忘了么,我一直是个说客。

    林芷不知道他要如何说服拓跋孤,只见他扶门向外走,不由上前搀住他,道,你现在走动还是太辛苦了,晚点再说吧。

    等到你发作得厉害的时候就太晚了。卓燕回头看了她一眼。发作起来有多痛,你不是没体会过。

    谁让你出来的?冷不防旁边一个声音冒出,却是有人奉命在此看守,未料卓燕竟自起了来,吃惊之下走近喝问。

    有件事找你们教主谈谈。卓燕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请他屈尊前来,只好自己走去见他。

    教主正在休息,有什么事过些时候再说!这人的口气并不豫。回进去!

    别这个态度了。卓燕一边似往日般嘻嘻笑着,一边就往那人肩上要搭去。那人警觉一沉肩躲开了,拔刀道,你休想逃走!

    这举动已惊动了不远处的众人,程方愈闻声前来查看,回告拓跋孤道,卓燕似乎说有事要与教主您单独谈谈,可要让他过来么?

    单独谈谈?拓跋孤眯了眯眼。那么——不若我过去。

    程方愈见他便要走去,不由地道,教主……!

    怎么?

    荣方愈好奇直问,昨夜似乎教主与他已单独谈了许久,还有什么事情仍须单独谈谈?恐他有什么诡计……

    拓跋孤只是嗤地一笑。就凭他么?

    但……

    拓跋孤未曾多听,已走了。卓燕正扶住帐篷那并不太着力的门框,脸上的神态很轻巧,但脸色却出卖了他——的这个动作也并不轻松。

    不必勉强站起。拓跋孤道。有什么事找我,着人来叫我便是。

    岂敢啊。卓燕苦笑。我是有求于你。他说着,往篷中退进。

    有求于我?拓跋孤也跟了进去,看了眼一边的林芷。

    我说的事正与林姑娘有关。卓燕注意到他的眼色,接话道。昨天夜里你说的那件事——我想过了。我可以答应你,只是有个条件。

    一个同林姑娘有关的条件?拓跋孤倒是饶有兴致起来。你说说看。

    也没什么——只想让你马上放她走。

    却不料拓跋孤冷笑了笑。办不到。

    卓燕不意他拒绝得如此干脆,一怔道,你想留人质,留下我便是,她一个女子,你放她走又如何?

    你算人质?拓跋孤反是失笑。你若答应了我之前提的那件事。又岂能算作人质?

    究竟是什么事?林芷忍不住插话道。卓大哥。若是……若是不合情理之事。你不必为了我而答应的……

    也没什么了。卓燕淡淡地一笑。于我来说,不过就是换个地方领饷。不过拓跋教主,你如此决绝,倒当真出乎我意料——本以为你不是这等不通情达理之人。

    眼下我们驻地何处,有多少人,伤情如何,你们都已一清二楚——方才你们在此地又不知互相交换了些什么信报——卓四使,以你的聪明——或者说狡猾——你不难想出些里应外合的招数。让林姑娘回去通风报信吧?拓跋孤言及至此,哼了一声。莫非你要本座相信你忽然答应一件你昨夜还全然不愿答应之事,只是为了让我放她先走这么简单?

    你……倒想得很远。卓燕这次是在苦笑了。好罢,想来也是因为我卓燕在你眼里,便是永远在计划些什么阴谋的,但这一次却是半句虚言也没有——我只要你放她现在回朱雀山庄,如此而已。

    那倒奇了,我青龙教的人可说对她没做任何加害之事,亦不打算做——她留在此间亦不会受到亏待,你却一定连这点时间都不愿等。是不相信我拓跋孤,还是别有隐情?

    我没什么好不相信你的。只是看你相不相信我——她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只请你高抬贵手——我答应你的事情,必不食言就是了。

    你把话说清楚——非回去不可的理由是什么?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是什么危险——我听明白了再考虑要不要相信。

    简单来说——就是林姑娘中了蛊毒,而克制之药却在朱雀山庄。

    你对蛊那么有研究,控制那蛊虫一时半会儿应该并非难事。

    那不是我下的蛊,并不会依照我的指令行事——而且并非易寻常方法下入,若控制不好,受罪的是她。

    你为何仍是不肯把话说清楚?若不是你下的,那么是谁下的?若不是寻常方法下入,那么是怎样的不寻常之法?——来龙去脉不说清楚,我便只能当你信口开河。

    好了!别……别再说了!林芷忽地道。我本也不打算丢下卓四使先走的,你不信便罢了!

    她说着,向外夺路便走,拓跋孤也并未作阻拦,反是卓燕追上两步,伸手一抄,抄住了她手臂。

    这动作只逼得他浑身一阵剧痛,好似从头到脚都要裂了开来。他抽了口气,低低地道,别走!

    卓……林芷只是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我也不便明说,教主是见多识广之人,看过她脉象,便该知道我所言不虚。卓燕将林芷的手臂一扯,腕已伸至拓跋孤面前。

    便算你对蛊毒并无研究,她的虫啮附于脏腑极深之处,与简布等人全不相同,而且现今虫啮正在渐渐发作之期,从脉象必也看得出来。你若不信,自己搭她脉来看。

    拓跋孤看他一眼,也并不客气,伸指便搭上林芷的脉。卓燕只见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微微有了些变化,不觉道,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她的蛊毒已极为严重,其实早无解药,只能以药力压制,发作起来虽不致命,却是痛的比要命还厉害——若你觉得这于你并无所谓,我也无话可说,但至少我并不希望她如此。

    拓跋孤却抬起眼睛来看着他。你似乎说漏了一件事。

    轮到卓燕一怔。说漏了一件事?

    拓跋孤松开林芷的腕,反推到卓燕面前。我对蛊毒的确没有研究,所以不知道这是否是正常之象,不若你先自己看看,再告诉我是不是说漏了一件更明显的事情。

    卓燕略带疑惑地去按林芷腕上脉门,亦只不过一小会儿,他脸上的神色也变了。

    林……林姑娘,你……

    我……怎么了?林芷被两人弄得十分紧张。

    你……几时……有了的?

    林芷的脸色也瞬间转白。什么?我……

    你不知道?你自己都不知道?卓燕追问。

    我……林芷声若蚊蝇,脸色已刷地转红。我……我真不知……

    那么不用说,慕容荇这败类也一定不知道了!卓燕不知自己为何变得如此咬牙切齿。他只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地道,好,很好,我早提醒过她你这般中蛊决计不能有孩子,他……他竟然……不管不顾!

    林芷已颓然跌坐下去。会……会怎样?我会死么?

    好了,卓燕,现下也不用打哑谜了。拓跋孤打断道。从头至尾是怎么回事,你便说清楚来听听罢。

    她的私事,我不方便说。

    我对她的私事半点兴趣没有,不过是想知晓她中这蛊毒的由来和后果——才好考虑是不是先放她回去。

    现在便是你要放她回去,我也不会让她走了!卓燕的脸色绷得发青。先前的条件你反正也未答应——那就当我没说过,请你也莫要再多问!

    林芷听他言语激动,担心激怒了拓跋孤,咬了咬牙道,其实你们不必因我而争论。拓跋教主若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

    我看你自己都根本不清楚自己的情形!卓燕打断得不无粗暴,随即却又像被自己的这般口气惊到,以至不发一言。

    拓跋孤叹了口气。罢了。他再看了卓燕一眼。你们都冷静一下,你先决定到底是要她留还是走,再派人来找我吧。

    卓燕看着他掀帘走出。他知道,拓跋孤一定看出来了——却没有拆穿那个为了林芷忽然如此失态的自己。他回过头来,知道有些后果他必须要告诉林芷——那些比蛊蚀之痛更坏上许多的事情。(未完待续。。)

二八六

    拓跋孤回至众人休息之处,约略看了看,见程方愈带着几个小袋欲去装水,便叫住他。

    给我吧。他伸出手来。你先回去。

    程方愈略有疑惑,但仍是依言将水袋都交给了他,看他独自向水边行去了。

    住处离江岸并不算太近。拓跋孤集了水之后,先自喝了数口,却并不急着返回,反是在岸边坐了一会儿。旭日东升,虽然因地形之故,视线略阻,却仍是幅大好风景。

    许久,身后才传来脚步声,时深时浅,很是不均匀。

    你是故意要我走这么远的路?卓燕似乎是在苦笑。

    拓跋孤待他也坐下,递给他一袋水。卓燕仰头便饮,直饮得大半袋,方才歇了口气,道,躺得太久,忽然有点不会走路。

    你与她——说完了?拓跋孤道。现下是准备来告诉我的了?

    卓燕点点头。此事原不该与旁人说起,不过——正如她所说,她并未做错任何事,也便没有什么不能说。也许确该让你知晓比较好。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地将慕容荇如何学了少许蛊术、如何向林芷下蛊、林芷如何遭受痛楚、两人因此蛊有何等关联以及如何化解,均一一道出。

    拓跋孤听后。却并无十分反应,只道,听你们前面言语,我便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情蛊有这诸种后果,我却不晓。

    卓燕笑。所以你若要慕容荇死,只消杀了林芷便可——不过我知道你必不会如此做。

    为何不会?

    你还要说动我来为你做事——若你杀了林芷,我定不会受你青龙左先锋之职。

    你眼下倒真已全不避忌。林芷于你之要紧——竟已放在明处与我讨价还价?

    这有什么——反正你早看在眼里。我有什么可隐瞒的?

    我原以为——你会对广寒更感兴趣。想不到你竟会喜欢林芷。

    广寒?卓燕哈哈一笑。倒不是不感兴趣,只是——高攀不起。

    林芷便攀得起?她已是旁人的女人,似乎更不该攀吧?拓跋孤反问。

    说得也是。卓燕一笑。所以——此事只能你知,我知。

    拓跋孤与他目光相对,也微微一笑,道,那么我手里的筹码又重了几分。

    随便你罢,反正我本也未打算做什么。

    拓跋孤笑意收拢。眼下她有了身孕。依你的说法,她是极为危险的了?

    卓燕点点头。我先前告诉过慕容荇,我说林芷的蛊虫附着在她脏腑深处,一旦醒来便开始活动,若是这样一个身体怀了孩子,那么极有可能那胎儿也会成为蛊虫食用和咬啮之物。

    听来骇人。那么只能让林芷设法将孩子拿掉了?

    若是可以,倒也罢了,只可惜情蛊既是以那样的方式种入林芷身体,它与那胎儿便天生会产生亲近。因此,蛊很可能现今已然寄生于胎盘之中。但它本身又必宿在林芷体内不走,所以恐怕没有哪一种药能在这种情况之下将胎儿轻易拿走的。若贸然尝试。恐怕林芷性命不保。

    拓跋孤皱眉。既不能拿走,留下也是蛊虫的食物,那么……

    不止如此。这数个月林芷多半会受到比以往更烈之痛楚,往日的药亦不能再多用。我不再放她回去,便是因为若有任何意外情形发生,大约也只有我才有办法保住她的性命——若让她再回慕容荇身边,天晓得那个不学无术之人又会将她弄成什么样!

    你不是有一劳永逸之法么?拓跋孤看了他一眼。

    一劳永逸之法?

    你先前说的——你可以为她解蛊。

    卓燕嗤地笑了一声。给她解蛊——我倒是愿意,奈何她不从。

    你问过她?

    你说呢?卓燕反问。

    既是为了救她性命——你不会硬上么?拓跋孤似有五分玩笑,又似有五分认真。

    算了——这事儿戏不得,她蛊毒不浅,我现今却重伤在身,要是未解得掉,她是要搭上性命的。

    那么便等她十月怀胎,生一个被咬得残缺不全的儿子出来?

    老实说,现今我也有点无计可施。好在林芷自己懂晓针灸之法,我方才让她试了以针引之法,将蛊虫引开数寸。她听不见蛊虫的位置,此法一定要我在才行。好在在此之前这蛊虫几乎还是休眠之态,她和胎儿还未有甚损伤。

    卓燕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怀胎十月——时日还很长,到得后来恐是撑不住,蛊虫多半必是要寄至胎儿体内的。只是胎儿大了,蛊虫毕竟小,倒也不至于吃掉它,只是——分娩之时,她与孩子两人活一个下来,已是万幸了。那孩子就算活下来,若蛊虫随分娩从此寄在新生儿身上,这孩子的命可说也苦得很。

    这孩子又会如何?

    倒是不会有情蛊的种种问题了。卓燕道。只是小小身体里便寄了一条虫子,那滋味苦不堪言罢。而且——这般蛊又该怎么解,我倒还真不知道。

    这般远的事情,还是先不必想了。拓跋孤道。不过看来你亦不愿意将林芷交还给慕容荇,等到此间事毕,我倒可以容你带她去青龙谷。

    这又算一个引诱我的条件么?卓燕笑。但我能带她去的地方有很多,未必要去青龙谷啊。

    拓跋孤一笑。只是因为折羽也身怀有孕,或者她会想有个伴。

    卓燕竟是微微一怔。苏折羽——这么快么?

    算来已有五个月了。拓跋孤道。等我回到青龙谷,没多久也要生产了。

    卓燕竟是悄悄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说起苏折羽,会是这样一种表情,我……

    怎么?

    我……倒不大合时宜地想起了……疾风。

    拓跋孤面色微变。不过随即又恢复如常。

    单疾风——他若不是那么沉默寡言——他若当初能将事情说出来。想来不会是这个结果。拓跋孤淡淡地道。

    他又看看卓燕。但既是过去的事情。便终究只能让它过去。我只希望你若有一天成了我的青龙左先锋,不会仍怀着恨意来见我、为我做事。

    我没说要做青龙左先锋。卓燕反驳着。

    我只是说如果。拓跋孤的目光却半刻也没离开过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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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愈高,就连冰川吹来的奉,亦已不那么寒冷。

    冰川之中的凌厉,却在反复把玩手中那柄乌剑。

    天色已亮。朱雀为瞿安与白霜二人运功疗伤,竟是疗了一夜。

    再是有什么神功盖世,什么巧妙的运力之法,这般耗费一夜的功力。又在此极寒之地——他必定也已精疲力竭了吧?

    凌厉自己倒也不觉得冷了,心中只是反复思索那同一个问题。

    动手——不动手?

    苏扶风觉出他心思动荡,见他握剑的手,便知他念头。

    若是他们,必不会如此做的。她开口道。

    什么他们?

    若是拓跋教主,或是邵宣也,多半是不会乘人之危的。苏扶风道。

    凌厉知她看穿自己心思,苦笑道,你是劝我不要动手了?

    倒也不是,因为——我们与他们。本就身份不同,他们是一门一派之长。算是有身份的人;我们呢,从来就是小人物,原本出身就是做这样见不得光的事情——有些事情也许,便是注定要有我们这种人来做的。

    你这样一说,我反倒更难受了。凌厉道。我会犹豫,本就证明我其实不想动手,对么?你会猜到我心思,这证明你也有一样的想法,对么?若是如此,为何我们要逼自己做这个小人。

    苏扶风只是莞尔。我并不想要求你作任何决定呀,所有的选择,都是你自己在作的。

    凌厉只觉她这话中似乎有些深意。却也并不多想,将剑交回左手,道,号,那我这次便先选择不动手了。若下次被我碰到别的机会,那便说不准。

    回头却只见那便瞿安与白霜都似是醒了,双目已睁开,只是仍受朱雀掌力控制,并不能动弹。

    看来已有起色了。凌厉心下甚喜,便站起来等朱雀收劲。后者内力缓缓回收,有顷,手掌离开那两人身体。

    凌、苏二人尚未及迈步走近,忽然只觉一股浓烈的杀意涌现——竟是瞿安——便在朱雀内力将收未收之际,他已迅雷不及掩耳,向朱雀出手!

    “砰”的一声,这猝然而出的掌力击中朱雀胸口,凌、苏二人猛然停步,觉出身周像是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寒意拂过——比这不胜寒更冷上十分的寒意。一切像极了朱雀在昨夜受激而出的那一股爆发,除了,这一次只是那么极短极短的一瞬,随即消退得好似从未存在过。

    回看朱雀,他右手捂胸,已说不出话来,半晌,未能忍住的鲜血终于顺着嘴角绵绵不断地淌了下来。

    他得手了!这是凌厉的第一个反应。瞿安终于得手了,虽然选在此时出手,或许并不光彩。但奇怪的是瞿安并没有进一步动手——没有给予显已重伤的朱雀致命一击,反而立在那里,脸上尽是难抑的不可置信之色。

    白霜已难抑愤怒,话也说不出一句,只徒手击向瞿安,似是再也难以原谅此人竟会做出如此卑鄙之举。可唇齿带血的朱雀偏偏在此时低嘶出一句“住手”,那低哑的声音让白霜心中一紧,无法不从。

    掌力击至瞿安,只够让他后退了一点点。

    直到现在,你仍是这般恨我。朱雀的语声一时间竟好似悲鸣,似呜咽。他停顿了一下,却竟又露出丝难以言状的笑来。

    只是,你看到了,你杀不了我的。他缓缓说着,声音已平。白霜,扶我走。

    白霜轻轻扶起朱雀,忍住自己的伤痛,咬牙向崖下而行。(未完待续。。)

二八七

    没你们什么事了。朱雀路过凌厉身边时,只道。想走就走,想留着就留着罢。

    两人没有便动。凌厉回头去看瞿安,只见他面色发灰,站着只是一动不动。

    你……没事吧……?凌厉上前道。

    瞿安却仍是这么定定地站着,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忽然仰天大啸起来。这忽然的嘶啸之声,竟让人骇异。

    凌厉慌忙拉住他。……爹,你伤势仍重,还是先休息……

    瞿安低下头来,双目已充血。

    我原以为他必死无疑。瞿安缓缓抬手,喃喃道。我看过他的秘笈,他有三条“性命”,而昨夜他已耗去两条了,剩下的气力也已用作给我们二人疗伤……

    他停顿了一下。我等这一刻已等的太久,错过了今日,我知道我便没有机会,便算此举卑鄙,我也非杀他不可!

    想必是伤后气力未曾尽复,所以终究未能将他击毙。苏扶风道。但适才也已将他打至重伤,想来……想来他要恢复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其实苏扶风想说的原本是“想来再补一掌,应可成功了”,却忽地转念,奇怪瞿安又为何没有补上一掌?

    只见瞿安却摇摇头。你真的以为是我打伤了他?

    难道不是?苏扶风奇道。

    瞿安冷笑。我那一掌,本已取了他性命——如果他真的只剩下“一条性命”的话。只是,不知是他昨夜疗伤时,已将自己的伤势恢复。还是他根本就是个不死的怪物——他中掌之时。与前二次濒死时一样。非但未立死,而且竟爆发出那惊人的反激之力——你该也感觉到了吧,那惊人的寒意——那一刹那……

    确实感觉到了,但也只昙花一现罢了。凌厉道。

    昙花一现吗?瞿安眼神中竟露出无限悲伤。足以令我们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的反激之力——最后也只有昙花一现吗……

    凌厉忽似乎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

    是他自己硬生生将那力量咽了回去的。瞿安道。他自己消受了罢了。让他重伤的是他自己,而不是我!

    那他……苏扶风惊得喉咙里都是一哑。他难道只是因为……不想伤了你所以……

    她已不必再说下去,因为,没有别的理由。她于是也忽然明白为什么瞿安那明明可以再追上的第二掌终于没有下去。纵然恨他如瞿安,终于也无法在这种时候下手。虽然——那恐怕是他一生最好的机会。

    朱雀与白霜,却已走得没影了。

    便在这段时间,慕容荇已将朱雀山庄剩余之人召集起来,清点人手。死伤并不算太严重,除开被俘虏的简布与俞瑞,以及战死的十二高手中的四人,其余人最多亦只是轻伤。

    但他见到白霜的时候,倒是被吓得不轻。

    实际上,他并没认出白霜,只是见到一个面目尽毁的女人。扶着面色苍白的朱雀走了过来。他上前欲说什么,朱雀此时却显然没兴趣听。匆匆便走过了。

    凌厉等三人回到休息之所的时候,白霜已等候在此多时。她径直走向瞿安,冷冷地道,神君派我将这个给你。

    她递给瞿安一个小包,道,如若你们要离开冰川,神君说,他不会拦你们——也包括你,瞿安。

    她被割伤的眼皮下,眼神看不甚清楚,但瞿安明白,不会太好——她此刻若非是奉命行事,恐怕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柳使。苏扶风叫住她。你伤得那么重,该敷点药才是,别跑来跑去的了。

    白霜冷笑。没有必要。在此极寒之地伤口会好得很慢,不过人也死不了就是了。她停顿了一下,口气缓和些道,我知晓你帮过我,在此谢过了。神君还叫我带句话,说两日后太阳落山之时,他会来找拓跋孤要人,叫他不要那么急着走。

    苏扶风与凌厉对视一眼,凌厉道,好,这话我帮他带到便是。

    那么,我便回去了。白霜说着,便即向外而走。

    我们怎么打算?苏扶风开口,问瞿安。但瞿安只是沉默着,将那小包打开。内里是冰瘴之解药。他倒出来,足有百余粒。

    他总算肯给你解药啦。苏扶风道。这下是真的可以离开这地方了。

    瞿安却冷笑。离开这地方——我这样的人,又能去哪里?又有何面目再与外面的世界相见?

    自然有很多地方可去!凌厉道。你……你对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么?以前的种种事情,你不想告诉我么——我的种种事情,你不想听么?我的家里,你不想去看看?我娘的下落——你不想去找找?

    我想。瞿安却只是静静地道。你说的那些,我都想,但我已没有资格做那些了。在你需要一个父亲的时候,我并没有出现——现在你其实已不需要了,而且,有我这种父亲,你在江湖上更会抬不起头来——我与你的这层关系,就当做从来不曾知道,也许更好得多。

    你在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我可从没想过我父亲是如此一个懦夫!凌厉大声起来。从一开始你就不敢认我,你不是不能承担责任,你是不敢——直到如今,你仍然在找种种借口逃避明明已是事实的事情——你想逃避多久?这世上发生的不如人意的事情有多多少少,这——这本该是你来教我的道理,难道却要我告诉你么?旁人都还没有开始说什么呢,你就自己开始设下种种不好的念想,你以为我会因为过去的那些事情就来恨你、不认你、讨厌你么?恰恰相反,是你现在的这种态度才最让我觉得可恨!

    瞿安看着他一双眼睛,良久,忽地一笑。道。很好。我们相见不过两天,你已开始对我顶嘴了。是不是二十来岁的孩子,都像你这么不服管教?

    你……管教过我么?凌厉反问。

    瞿安低头。你说得都很有道理——像我一个自己都不明事理的人,又怎样来管教自己的儿子?也许……你还是当我作当年的瞿安大哥,比较好吧。

    你别这么说。苏扶风插嘴道。凌厉也有点说得过了——其实我知道你远不是那种逃避责任之人,你虽然口上说不要认他,但其实你暗中帮了他那么多次,又让卓燕救他。也帮过我和广寒——甚至你还很看重和卓燕的情谊——这些都足以证明你并不是一个没有担当之人,又何苦要作出这个样子。如果你真的不想认他——当初你不说就是了,又为什么会把这个事实告诉我们呢!

    瞿安还欲开口说什么,凌厉却忽又一抬手,道,你什么都别说了,反正你说什么都是借口——满口的借口。我只问你,这里的事情了了之后,你愿不愿意跟我去趟临安?

    瞿安想说些别的什么,例如。这里的事情也许本就了不了了。又例如,你是青龙左先锋。岂能说走就走——但这些话,想必终究也是“借口”。

    好吧。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那就结了。我们准备一下,便先离开此地吧?凌厉道。

    瞿安也未再多话,只点了点头。

    身体里的热劲之伤被朱雀以寒劲消除,余下一些麻麻的针刺般的空疼。瞿安明显有些乏力。

    而白霜确实被朱雀导用热劲来消除寒意之力,身体此刻还是一阵冷一阵热。

    最糟糕的是她外伤过重,竟有些发起烧来。

    可是她并没多说什么。在她看来,朱雀在劲力迸发之时,对她,只是收了那么小小一点力,而对瞿安,却是全力收回,以至他自己伤上加伤——这之间的差距,她早知自己永远赶不上。

    不胜寒虽冷,但那极宜疗伤的地气确是令她好受很多,对于朱雀来说也是一样。但离开了那里,种种不适又泛了上来。

    朱雀很早便受过很重的内伤,也是寒劲。瞿安便走边道。他最初来到此地,应该只是借此疗伤。

    中了寒劲——不是应该去热一点的地方疗伤么?否则岂非寒劲更甚?苏扶风不解。

    只能说那是两种不同的方式——这就好比一块冰,要将那寒劲彻底消融,自然需要热一点的地方,但若是知晓此劲已渗入身体,无法与自身分离,那么非但不能去热的地方,更要待在冰窟里,才最安全。

    常年待在这种地方,也无怪乎他的内劲这般寒冷。凌厉道。照你的说法,他的内伤是从来没好了?否则他早该离开此地。

    是否是因为此地冰瘴?苏扶风接口道。冰瘴之毒,离开冰川会逐渐发作,虽然有那解药,终究亦并不一劳永逸。所以,便只能一直留在这里了。

    瞿安却摇头道,你错了。这冰瘴于他,根本半点作用都没有。

    什么?凌厉吃惊道。冰瘴是自然而生之气——他莫非有如纯阴之血这般的避邪之法?

    你见过冰块在冰窟之中受伤的么?他体气已极寒,冰瘴只是寒毒,于他来说,并算不得什么。他确实不能离开此地太久——但那是因为他的内伤,而不是因为冰瘴。

    凌厉点点头道,那么我倒是明白了——他应该很惧怕灼热之力,也即是说,青龙心法原就是他的克星。

    我看他们二人交手,倒像互相消解。苏扶风道。我倒觉得于他最伤的,该是与他一样或比他更甚之力,只不过有这种内力之人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来了。

    不用找第二个。瞿安低低地道。他现在岂非已经伤在自己的寒力之下了么。

    说的也是——所以,这次他伤定必不轻,尤其他还有早先的寒劲内伤的话……

    ---------

    苏扶风猜得并没错。此刻的朱雀已连运功疗伤都不能,由白霜扶下来到房里之后,便只能躺在床上,难以再用出半点力气。

    若说他身体中本有容内力互相流转的容器而总是不会死——此刻容器虽在,内里却已烟灭。容器若是空的,那么。无论有几个。都是极易碎的了。

    两日后见拓跋孤。他心道。不知我这般躺上两日。内力又能回复多少?

    浑身是冰刺一般的冷疼,令他又回想起多年前受到极重内伤的那个夜晚。已有许久没体会过这种重伤的感觉了——而这次,重伤自己的寒劲绝不比当年的弱,而且,重伤自己的,正是自己。

    他心里便暴躁起来,明明是自己把白霜派走,却又一拍床沿喊她。

    侍候的人还未及上前。上前来的人却是慕容荇。

    神君是否疗伤太过劳累?慕容荇脸上的忧心表情,倒也并非作伪。

    朱雀瞪视他一张俊美的脸孔。论长相,慕容荇决计也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朱雀一贯好色——无论男色女色,原本都能让他的心情产生些愉悦的变化。

    但此刻的慕容荇并不能。

    只是因为——瞿安已走了。一切旁的男女色,皆无力再填补这个巨大的空。

    我倒没什么事,只是有些累了。朱雀压抑住心中的躁意,口气着意轻松了些。我隔日会去找拓跋孤将林姑娘要回来,慕容公子且放心。

    我有个疑问。慕容荇却道。为何要将凌厉和苏扶风放走?那二人在我们手里,该是有利得多的工具。

    若拓跋孤有心放人,那么终究会放。否则就凭凌厉他们——也要挟不了他。朱雀道。

    正说时,白霜已回了进来。瞧见慕容荇,虽然不敢怠慢,却仍是上前了一步,带些阻拦之意道,慕容公子……!

    慕容荇听见她声音,才勉强把这面目与白霜这名字联系起来,略带惊吓地道,柳使……伤得很重……

    神君为我疗了一夜的伤,恐怕需要休息。我这个样子也不好出面,所以,有劳慕容公子宽慰一下大家。白霜低头道。

    慕容荇看了朱雀一眼,后者仍在看着他。

    你放心。朱雀悠悠地道。青龙教只是江湖势力——单凭他们,不会影响到我们原本的计划。

    慕容荇点点头,道,我自然知道得。神君便请好好休息,晚些我再过来。

    白霜见他走了,才松了口气,回头去看朱雀,却见他喉口微呕,腥血上涌,吐出一口来。

    浊血而已。朱雀打开她欲上来擦拭的手。你也出去吧,若有可能,替我打听打听卓燕和俞瑞的死活。

    不是,我……寻了些药过来。白霜道。神君教过我一些药的用法,我都没忘,现下已叫人去熬了。

    我说的话没听到是不是?朱雀冷冷地道。

    我听人说卓燕多半是活不成了,俞瑞——被邵宣也的人带出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虽然我从不想他们有事,但是——于我来说,神君更要紧。

    你在这里徒增我心烦。朱雀闭目。

    他话音未落,忽闻琤琮一响,不觉睁开眼睛来。白霜背对着自己,已摆好了琴。

    神君当初青眼于我,也是因为我弹的几段音律。白霜道。不过许久以来,总是以音惑人,以音杀人——倒很久没有以音养人了。如今这段谱子,是宁神调心的,神君便是不愿听,也要听听看。

    她也不管朱雀再说什么,便已着手抚琴。朱雀并不欲动,倒也真的无法,只得闭目去听,只觉这琴音确是绵绵悠长,清净但又温暖,平缓但又直渗入心,令他只觉身上刺骨之痛也登时好了少许。

    他知道,白霜习的这一门琴音之学并非泛泛,若然果真能一直听下去,倒是对身体之恢复有极大的好处。但他也一样知道——若一段琴音能有如许大的效果,那么必定只有一个原因——白霜是在以内力运琴。

    音魅之术不比旁的内功,耗力之巨远超想象。白霜曾以乐音控制毒虫,或以音为战,皆是以内力驱使而为。如今以琴音为朱雀疗伤,焉能不更卖力?

    重伤之身,卖力便是自残。所剩无几的性命,还能拼多久?

    她背对他而坐,是因为她知道自己面貌已丑陋,也是因为她害怕他看见自己因竭尽全力而几乎狰狞的表情,更是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怜艾自己而落的泪。但朱雀何等人物,白霜的这点伎俩,他岂能不晓。

    这琴音实在太美,太柔,太令人沉醉,任谁都不想停,朱雀也一样。便只听了这么一小会儿,身体已好受极多,四肢已觉有力。但泣血之声——他终究不欲白霜死在面前,只是他亦知道,此刻的白霜,也决计不会因为自己一句命令而停。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你以为我当初青眼于你,是因为音律?他慢慢地道。

    听得出琴音微微一变,不过随即恢复如常。

    朱雀知晓自己言语激她已然奏效,轻轻一笑,跟上一句道,完全错了。我不过是看上了你的这张脸。只可惜现如今你都已经……

    “啪”的一声,琴弦断裂得干脆,在白霜手背抽出一道血红的新痕。她张开嘴,扑地喷出一口鲜血,欲回转头来,却终于没了勇气,晃了一晃,身体向侧边软倒下去。

    琴音断绝,朱雀坐起来,下地,去看她。

    她气若游丝——好在,还未气尽。

    ——若我再晚些说这话,你大概就真的打算耗尽气力在这台琴上了吧?朱雀将琴身抽开,拨过她脸颊。她已晕厥不醒。

    他伸手擦去她脸上裂开的疮口间一道淡淡的脓血,手背随即一翻,触她烧起的额头。

    女人说到底,都蠢得不行。他揽过白霜的身体,将她置于榻上。根本不晓得到底哪些是我要的,哪些是我不要的。而最蠢的莫过于——连自己都不要了。(未完待续。。)

二八八

    白霜不是第一次躺在朱雀的床上。好在她外伤皆在正面,还有干净的背部可以贴床而仰。朱雀将她脸上与身上的污血尽数擦净——但伤口仍不断渗出淡红的液体,似血非血,似脓非脓。

    他微微叹了口气。

    白霜躺在他床上时从来很谨慎,无论如何也不肯多发出半点声音,但半昏迷之中,就很难说了。尤其是朱雀将药粉沿着她的创口撒下去的时候,她止不住发出剧痛的吟哦。

    朱雀看她的眼睛——很失望,她始终未醒。他很想知道若她醒来发现自己发出过这种声音,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不过。他又皱眉。毁掉的脸,什么表情,都已不美了。

    若是瞿安呢?他忽然想。若是瞿安的脸也毁了,我还会像以前那般对他着迷么?

    他竟然一时间说不出答案——看来我对瞿安,亦只不过贪恋他的容貌?

    说不定还比不上我现在对白霜?

    给白霜上完药,他也当真十分疲累了,无力多想,倒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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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霜没有痛醒,却是被冻醒的。朱雀的屋里没有火盆取暖,时间一久,寒意便立即侵上。

    她浑身无力,睁开双目的第一个发现,就是自己没穿衣服。

    已经够冷了——还没有衣服?还没有被子?

    但她立刻意识到浑身的伤已被上了药——也仅是上了药,并无包扎。

    她微微一蜷,坐起身来。寒意逼人。但奇怪得很。早先发烧的身体。竟清快了许多。

    她身边——是朱雀。他竟沉睡着,半分未醒。

    她呆住了,伸手要抚他的脸,却又不敢,缩回手来,看见床角的薄被,慌忙展开了给他盖上,却忘记了赤身**又瑟瑟发抖的人是自己。

    她找见自己的衣衫。虽然污秽,也仍是穿了起来。断了弦的琴便在桌上,她抱起来,小心地试了试——剩下的弦仍是好的。

    她悄悄将琴平放于桌,将琴弦略调了一调。少了一根弦,我仍是可以为你弹奏的吧。

    她正将手放上琴弦,门外响起了笃笃的声音。有人敲门。

    她才发现门已拴上,便起身前去,一股药味扑面而来,原来是已有人送了熬好的药来。

    交给我吧。她轻声地道。

    但她又怎忍心去惊醒朱雀。只回到床边,怔怔地看着他。只是看着。便足够她又怔怔地淌下泪来。

    她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才终于等到朱雀醒了。她忽然忆起自己是打算以那断去一弦的琴来为他奏曲的,只是似乎又错过了最好的时间。

    神……神君,药好了。她慌忙回身去拿药,但药却已冷了。

    这药是你的。朱雀坐起来的动作显得并不困难。我的早喝掉了。

    白霜轻轻啊了一声。她不晓得自己昏迷了多久。

    怎么,冷了么?朱雀看了那药罐一眼。冷了叫人再熬一碗,自己去!

    白霜点点头,捧着那药罐便出去了,隔了一会儿,又回进来。

    没你那琴,我一样会好的。朱雀看了她一眼道。不必在这当儿那么卖力。有这力气,不若留着——以后一直能以琴声给我疗伤,也好过只疗这么一次你就死了——知道么?

    白霜不言不语。

    哑巴了?朱雀带几分挑逗道。脸虽然是毁了,嗓子该没毁吧?柳使白霜出了名的好嗓子,唱个曲儿来听听怎样?

    白霜咬了唇,憋了一会儿,轻轻道,真的要唱?

    朱雀失笑。算了,你留着点力气,等下喝了药,陪我去找慕容荇。

    白霜咦了一声。神君不多休息么?

    把山庄中的情况理清,再休息不迟。

    -----------

    白霜回到自己居处,这才算是安定了些,换了件衣裳。但习惯性地在镜子前坐下,却又慌得站起。

    她怎么敢再看自己这张脸。

    但又不得不看。

    -----------

    脸上沿着创口,密密的撒了层药粉。早先——苏扶风也帮她草草用过一些药,总算已将伤痕逼到最小。可毁了便是毁了,再也回不去了吧。

    她默然垂首。那一瞬间,怎么不干脆让我死了呢?

    她翻箱倒柜了许久,找出一袭蒙面之绢纱,细细地在耳后系好,将脸颊遮了起来。

    但额头上的伤痕仍是这般醒目。

    她将头发放下来些,但怎样都无法遮盖得令她满意,想了半响,找了件头饰,妆在额上。

    一贯素净的她,这样的打扮,连自己都有十分的不惯。

    但总好过叫人看见一张“惊心动魄”的脸。

    整顿停当,才依约去东厅与朱雀会合。

    -----------

    朱雀一见她面,却皱了皱眉头。她没及反应过来,脸上一凉,绢纱已被撕去;额上再一轻,妆饰也已被拿走。

    你干什么?朱雀不豫道。嫌伤口好得快了是么?

    我……白霜只觉自己精心预备的一切均被瞬间击碎,竟答不上话来。

    我也是怕……吓到人。她故作镇静,低头间眼圈却已红了。

    这里也没有人是第一天见你,还用得着这么在意你这张脸么?

    白霜未敢言语。她心里却说,是你自己说你选中我只是因为我的容貌,而我现在连容貌都已没有了。我说怕吓到人,但心里真正在意的——还不就是你么?

    她默默无语地跟随他去见了慕容荇,听他们言语,却几乎一个字都未曾往心里去。她总觉得旁人的暮光在偷偷地瞥着自己——本来是不在乎的,但偏偏是被朱雀说了不必在乎之后,她又在乎了。

    我明白神君的意思。她听见慕容荇道。只消后天先把拓跋孤对付过去,往后我们依靠张使的天都会,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从天都会调些人手到此地来,想必也并不难。

    没有必要再调来此地了。朱雀道。眼下该是我们向江南进发的时候了。天都会之外,我倒更在意另一个人。他表情似含喟然。

    另一个人?

    若卓燕能还活着——便一切无惧。朱雀道。先前朱雀山庄亦几经易使,但他随时能为我找来合适人选。眼下便算俞瑞与白霜甚至——弓长有什么不测,有他在,便不必担心。

    慕容荇闻言却是心下微惊。他未曾料到朱雀与卓燕几度针锋相对之后,原来仍如此信任于他,不由地道,可是——卓燕他分明已与青龙教有所勾结,单以凌厉易容潜入一事便足可看出……

    便也先不必提了。他现在十有**是性命不保,说那些也是无用。朱雀垂目,看上去心绪不平。

    性命不保倒好了。慕容荇心下暗道。眼珠微转的表情却被白霜收在眼里。

    卓燕于白霜交情并不算差,她心中对他的担忧也并不少。只是在她看来——卓燕还活着的可能几乎没有。

    倒是遂了你的心愿吧。她看着慕容荇想。早在朱雀洞的时候,就看得出慕容荇对卓燕夹杂着害怕与嫉妒的伪亲热之意。料想慕容荇无论哪方面都应不是卓燕的对手,所以那时也并无十分细想。

    她一个人沉默数久,回过神来,只听二人又讨论了些十二高手之况,慕容荇又言说山庄食粮也没什么影响,两人似乎打算同去进食。

    我不太饿,我便不去了吧。白霜道。

    朱雀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你不去?

    我……去山庄别的地方看看。有人受伤,想必会有些什么地方缺人手,我去调节调节。

    也好。慕容荇已道。我也正愁有几个地方无人当值。

    朱雀也便不再说什么,意示默许。

    -----------

    她再见到朱雀时,已是天色入幕。这让她吃了一惊,因为,朱雀甚至从来没有来过她的住所——如此“屈尊”之事,他这么许多年,从未做过。

    但今天居然来了?

    看来你——总算消停下来,打算好好养伤了?朱雀说话时,脸色看起来也并不好。

    白霜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点点头,道,神君可好一些了么?

    我等你等到现在——我没派人来找你,你也便干脆不来?朱雀口气一转,却原是责备之意。

    白霜一怔。我……我只以为神君和慕容公子一直在谈事情,所以……

    你是柳使,又不是闲人,我与他谈事情,又不是谈情——我原叫你陪我与他一起,你中途便走,走了更不回来——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么?

    但……但我真的有必要在那里么!白霜竟顶了句嘴。我这个样子,你不在意,我却在意呢!更何况,你哪里是不在意,你在心里——早看不起我了吧!若不是此刻山庄无人,你身边无人——你根本想也不会想到我!

    柳使白霜!朱雀的声音阴沉而怖人,只一刹时就让白霜觉到寒意裹住全身般的窒息。她没来得及想象他会用什么方式来“报答”她的这番顶嘴,朱雀的身形已压到近前——即便是在重伤之下,他的动作竟没有慢去半分。

    她下意识地要呀地喊出声来,但一贯的矜持忍耐又令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吓得向后坐倒下去。(未完待续。。)

二八九

    但,首先感觉到被朱雀触碰到的地方——竟是自己的臀上。她一惊,朱雀的手竟早便绕了过来,径直欺到她身后只一托,她非但未能坐倒,甚至还被他托起了少许,慌忙欲待合拢双腿,却合不拢了,一时间失去重心,只能伸臂抱住了朱雀。

    这一刹那她的脸已与他极近。她意识到自己丑陋的模样,第一件事,便是将头扭了开去,不欲他看得如此清晰。

    朱雀上前两步,将她放到桌上,她方才能松开手来,以手支桌,却犹自不敢回转头来。

    朱雀却俯下来一些,盯着她用力侧开的脸。

    怕什么。他不无挑衅地道。

    白霜咬唇不语。朱雀靠近她依然细嫩的脖颈,道,还敢那样与我说话么?

    不……不会了……白霜紧张到脖子都已僵硬。

    朱雀只是叹了口气。天下间竟有你这么傻的女人。

    他站起身来。你跟我来。

    去哪儿?

    你不来,我也会找人陪睡的。不如你来。朱雀看着她。

    呃……

    还是要我找人用八抬大轿请你?

    没……没有。白霜已经低下头。我……

    朱雀却摸了摸她额顶的一道伤。没事。他很风凉地说。若你因太丑而嫁不出去,便一直陪我睡也无妨。

    但……

    但什么?

    白霜咬了咬牙,直言道,想必只是因为瞿安已不在此地,你才会说……会说这样的话吧。

    ——她刚刚才说自己已不会再顶嘴。这话语却又出了口。

    朱雀这次却并未生气。

    就算瞿安在的时候——我也不算太冷落你吧?他竟是笑着。手指微触她脸颊。上下滑动。再说,到最后他也不过是那样对我,这次让他走了,难道你觉得我还会找他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看白霜低首不语,啧啧了两声。看不出来,小白霜竟也会……

    朱雀没往下说。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境。终究不是个**的好时候。

    我并非不知道瞿安心里恨我。朱雀神色转正。不过我本以为,你也与他一样的。

    他停顿了一下。未料在这朱雀山庄,竟也有要为我去死之人——于瞿安来说,他是恨我,却要装作不恨我——而你,你分明已不再恨我了,何必还要这样表情。

    白霜一时竟鼻子一酸。神君该什么都明白的。她强忍着道。我本出身不卑,只因为无意中遇上卓燕,就此被他带来这里,第一日先遇上的不是什么似锦前程。却是被你夺去贞洁。你若要我不恨你,那也办不到;但是女人既失了贞。一生一世便只能如此了——若要我离开你,也一样办不到。你说我若因失去容貌而嫁不出去——我比容貌更宝贵的东西早已给了你,我怎还能嫁给别人?

    看不出来啊,白霜脑子里,原来尽是些官场大小姐的做派。朱雀似带些揶揄。若照你这说法,我个个都收,该收到几房了?你这飞醋怕不要吃得更劲?

    所以我从未说过,你却逼我说。白霜道。也罢,我现如今早没了顾忌,反正——再不会有更坏的境地了,我为何又不说出来。

    朱雀脸上却有些倦怠之色。是。天已黑了许久,我特地来请柳使大人过去的,到现在竟都未请得动。若不想去也便说一声,我好动手抢人。

    白霜一怔,喃喃道,我没说不去……

    朱雀皱眉道,这女人竟真是半分情趣没有,连让我强抢的机会都不要。

    但无论如何,这夜,她已又与他在一起了。重伤如他们二人,这黑夜与这床,也并不能代表什么男女之事——朱雀似乎也并非为此,才将她叫来这里。

    虽然瞿安也杀不了我,但老实说,他在的时候,我实在也睡不安稳。朱雀道。与你——倒好一些。

    但若不叫我,不是更安稳。白霜的话一如既往地煞风景。

    朱雀没回答,好像已很快睡去了。白霜瞪大眼睛出神了半晌,才慢慢闭上双目。

    我恨你么?她心下轻轻地道。都已那么久了——你虽然起初是强占了我,但,若不是你,我更不知我最终会与一个什么样的普通人去厮守一生。那是我不要的。我也真的不知道自己几时已不恨你了,甚至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也许女人便是如此的吧,若是幸运,便从此被宠爱;若是不幸,便是冷落凄惨一生。

    朱雀后一日又与她在“不胜寒”疗伤许久。白霜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体全然不受控制——所有内力竟是在朱雀的控制之下来回游走。

    也因此她感觉得到——朱雀的伤势似乎仍然沉重。

    明日要去见拓跋孤,但这样……不行的吧。她忧心道。

    他杀不了我的。朱雀看起来满有把握。

    可是我也不想见你伤势加重。

    你感觉到的——是我的旧伤。朱雀道。太久了,你就当是我身体原本就存在的一部分好了。

    旧伤?

    平日不怎么会发作,只消以后每隔半月,你陪我来此地疗一次伤便可。

    白霜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道,明日——要不要我陪你同去见拓跋孤?

    朱雀微一沉默。当然。

    他看了白霜一眼。我要你替我做件事。

    是什么?

    你知道——我要帮慕容荇达到目的,还需要一样东西,就是当年的九皇子康王之印。朱雀道。有了那个,便可证明当今的赵构根本是假皇帝,但这件东西,按照慕容荇的回忆,他根本没有见过。据我所知当年假康王也曾委派邵准调查过此事,前后进行了好几年——说不定他那边倒有些发现。我要你替我把这件事问出来。

    问邵宣也么?他……怎会肯告诉我?白霜诧异。

    一个是他,还有一个——是苏扶风。这女子很可能当真是我当年盟友的后人,她或许也会知道些什么。我瞧她对你似乎很有些关心,从她这边下手,也许更好些——至于邵宣也,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等……等等,明日你与拓跋孤相见,我们双方必是剑拔弩张之势,哪里有暇去问这些事情?

    明日当然问不出——我要你后面一段时间,都留在他们那里。朱雀道。

    什么?白霜吃了一惊。你……你……这里已经就剩你了,你还要把我也交到他们手中?

    我自然会换回一些人来。

    用我换人……我……

    白霜。朱雀极尽温柔地看着她。你不要觉得我这么做无情无义——只是现在,只有你能做得到了。我想,苏扶风应该很愿意与你多说些话的。

    白霜咬了咬唇。但他们又不是傻子,如果你把我用来交换别人,谁都会猜想是否有些阴谋。

    这个就不是你要担心的了。

    白霜似乎仍然不能相信明日便要离开此地的安排,怔了半晌道,但你方才还说,要我每半个月陪你来此疗一次伤……

    朱雀嗯了一声。你总有一天要回来。在此之前,我只好先找慕容荇帮忙了。

    白霜轻轻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只觉原本已高起来的心情,只一刹时又跌至谷底,与朱雀分开后,便默默回到房间。至日光偏西,她才悻悻打起精神,坐在镜前再次审视自己。伤口虽然仍有偶尔的破裂,但边缘已僵硬,不再扩大。她便就着备好的清水,细细地洗净了脸,以干净的白布渗干,慢慢的将碾碎的药粉再敷上。

    ----

    沿水而坐的拓跋孤与卓燕单独相谈的时间也并没有太久,便有人急急来报。他有几分不悦——因为他不欲被打扰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那人总算说了句让他觉得还有些意义的话。

    凌先锋与苏姑娘回来了。他说道。还有……瞿安!

    瞿安!?卓燕几乎要一骨碌坐起来,却显然还没有那么自如的身体。

    拓跋孤也微微动了动嘴角。朱雀这么快便轻易放走了凌厉与苏扶风已经令他有点奇怪,更连瞿安也放出来——他便真的看不懂了。

    我去看看。他说着看了一眼卓燕。后者已苦笑道,我才刚刚辛辛苦苦地赶过来,又要走这么多路过去……恐是吃不消了。

    你不必勉强。

    但我想见瞿安。

    拓跋孤皱眉。我带他来。

    瞿安似乎……那来报之人似有踌躇。

    怎么?

    他昨日也是重伤,此刻已不得不在营中先行休息了。凌先锋正陪着他。

    我慢点过去便是。卓燕道。你们先走。

    扎营处,顾世忠正在来回踱步。瞿安靠在邱广寒休息之处附近,凌厉亦坐在边上,看见拓跋顾过来,忙站起行礼。

    冰川之中是何情形?拓跋孤道。

    凌厉大致说了朱雀如何为瞿安及白霜疗伤之事,顿了一下,亦将他为瞿安偷袭劲力所伤、随后令三人离开之事道了出来。

    瞿安只在一边闭目,并不言语。

    这么说瞿公子此刻该是我们的同盟了?拓跋孤微微一笑道。

    我一贯视朱雀为敌,但青龙教的同盟——恐还谈不上。瞿安淡淡地道。

    呃——教主。凌厉打圆场道。我爹和我都看过了少许朱雀的武功心法秘笈,隔日朱雀便要来此间,若教主能知悉他心法之秘,定能一举击败他。(未完待续。。)

二九〇

    他便随后又将朱雀有“三条性命”之来龙去脉说了,瞿安又补充少许。拓跋孤却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你们分明看过他的心法秘笈——他也知道,又怎会放你们出来?他问。

    这个……凌厉一时倒语塞。也许因为……

    便算是因为瞿公子之故。拓跋孤接他话道。朱雀亦不该是这么粗心不防之人吧?

    这般说亦有道理。瞿安接言。先前他便故意叫我以为他只有“二条性命”——眼下也许——亦是故意叫我们以为那便是他所有内功心法的秘密所在。

    也许他不止“三条性命”?拓跋孤又笑笑道。依你们所说,若他能修炼出三个容器,为何又不修炼第四、第五个?

    凌厉与瞿安对视了一眼。教主的意思——是说他应不会仅止于此了?

    只是猜测。拓跋孤回身道。不过无论他有几条性命,我只消不输给他便是。也便多谢你们告知我他心法之秘。

    沉默了一会儿,瞿安忽又开口道,对了,我方才听人说——卓燕人在你这里,怎么没见他?他怎么样了?

    拓跋孤有意道,他伤得那般重,任谁也没办法,我又不是……

    还未及说完,只听营帐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几时青龙教主也这么喜欢寻人开心了?

    拓跋孤微微皱眉。来得倒是时候。原来卓燕方走到了此地,还未及露面。恰恰听见拓跋孤与瞿安之语。

    还好我来得及时。卓燕颇是一瘸一拐地走近来,显然已又满头大汗。瞿安眉头一舒,道,你没事便好。

    这话该由我说。卓燕忙也觅地坐下休息。你们——方才说到哪里,继续。他说着,仰头喝水。

    瞿安却只是旁若无人,向卓燕道,青龙教与明月山庄的人呢,可有为难你?

    为难我?卓燕抹一抹嘴。你听方才青龙教主寻你开心的口气——便知他多半是不打算为难我了。

    他说着,大笑起来。直似拓跋孤并不在一般。

    众人只是面面相觑。因为奇怪的是,拓跋孤真的也未曾露出不豫之色。

    他只是垂目似在想什么事,末了,抬目道。顾世忠。你跟我来一下。

    顾世忠应声。便跟他去了旁处。瞿安仍想问些什么,却发现卓燕的脸色因为拓跋孤的这个举动,微微变化了下。

    他已经勉强站起身来。瞿安欲待拦他。却见他摇摇头。那般肃然的面色,让瞿安一时觉得有点陌生。

    ----------------

    顾老爷子。拓跋孤开口。这一次出来这么久,家里的事可安排好了么?

    顾世忠略感奇怪,只道,这次是为笑尘报仇而来,家里岂会反对。

    你于今后有何打算?拓跋孤道。笑尘既走,他是你独子,右先锋之职——可有考虑过如何承传?

    顾世忠顿感惶恐,忙道,教主是否已有打算?

    拓跋孤摇头。你不必紧张。青龙右先锋,从来都是以你们顾家为第一人选,非到必要,决计不会移予旁人。你心里想必已有主意,但说无妨。

    属下……倒是有,只是……顾世忠略显尴尬。我如今这个年纪,便算再得一子,恐也没这么快便能卸此重任,却不知我还能否撑二十年。

    我记得笑尘还有个妹妹,是么?

    是,不过小姑娘今年也才十四岁。我也想这些年看看是否能招赘一名文武双全之人为婿,只是若要合顾家之意,又合教主之意能担此先锋之任的,未见好找;若真是如此人才,也未必肯入我们顾家。所以此念亦只是凭空想象。

    拓跋孤点点头。总之,你有计划便好。我不过随便问问。

    是。顾世忠恭谨道。有劳教主挂心。

    还有一件事。拓跋孤道。笑尘之死,慕容荇与卓燕两个人都有份——我原不该管这事,不过——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要动卓燕,如何?

    顾世忠面色微变。教主的意思是……

    杀慕容荇报仇,我必不拦你。

    顾世忠憋了一会儿,方开口道,恕属下直言,我起初便不明白教主为何突然会对卓燕态度有此转变,他是敌非友,但此刻教主却……

    他又停顿了下。教主夫人曾述说过当日情形,杀死笑尘之人乃是慕容荇,但若不是卓燕在侧,恐怕慕容荇亦得手不得。属下对于教主之令,自来惟有遵从,可笑尘于我顾家是何等要紧,除非……除非教主有十分的理由告诉属下为何不能动此人,否则属下恐怕……恐怕不敢遵从此令!

    拓跋孤冷笑。本座让你给个面子,你不给?

    不是……不是不给,而是……顾世忠咬牙。不愿给得不明不白!

    拓跋孤还未开口,忽见不远处,有人出了营帐,也向这边走来,不觉缄口,只见走来的正是卓燕。

    他微微冷笑。你跟来做什么?

    你果然是在说关于我的事了?卓燕略带涩意地道。其实此事本也迟早要说个清楚,只是本应我自己来说。

    他更上前两步。我虽然不怎么有颜面来见顾先锋,却还没有畏缩到要你来替我挡下这一道。他说着,向顾世忠看了一眼。顾笑尘的四确实与我有关,若你一定要报仇,我也不会还手。

    顾世忠恨恨道,你明知教主在此,我不会向你动手,何必装这样子来演戏!

    演戏?卓燕苦笑。我……倒不必在你面前演的。顾叔叔,你是真的认不出我么?

    拓跋孤叹了口气,已背转身去。

    --------------

    顾世忠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一瞬间他像是忆起什么。却又什么都忆不起。

    你……

    他是单疾泉,认出来没有?拓跋孤并未回身,口气也不知是不耐,还是无奈。

    顾世忠轻轻抽了口气。疾泉……

    他退了一步,看着拓跋孤。疾泉不是很久以前便已……

    但事实是他现在站在你面前。拓跋孤道。所以这个面子,你给是不给?不给我,也须给单侑云?

    顾世忠只是怔怔地站着,一时回不过神来。卓燕却是摇了摇头道,拓跋教主,你何必要替我挡下此事。做了便是做了。我已欠顾家一条人命。无论他杀我不杀我,本来此事也该由我自己解决。

    若……若你真是疾泉,你……你又为什么要……要害了笑尘……顾世忠一时之间竟是情难自抑,双目已渗满眼泪。

    我没想杀他。卓燕垂首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无用了。便算是我对不起你——至于给我求情。这是教主之意。并非我的意思,本来我也没这个资格做这种事。

    顾世忠双手握拳。疾泉,若非因为笑尘之事。能见你平安,顾叔叔原本也该高兴才是——现如今我也已明白教主为何突然要救你性命,又叫我不要动你——好,看在昔日与你爹的交情份上,我不会再追究你——只要你杀了慕容荇,给笑尘报仇,我们这笔恩怨便一笔勾销!

    卓燕抬头,微微眯起眼睛。杀慕容荇?

    他轻轻一顿。不行。

    顾世忠身体一震。什么?

    这条件,我不能答应。

    疾泉,我看在教主与你父亲的面子上,方才想与你各退一步,你如此说是什么意思?你本该是青龙教的人,难道于此还会有什么为难?

    顾世忠。拓跋孤打断他。卓燕不能杀慕容荇,自然有些原因,此事我会私下再与他商谈,你不必此刻逼迫于他。

    可是……教主方才……方才不是亦说要与他谈个条件,难道不是指的此事?

    不是。拓跋孤道。我原本——有另一个想法。不过眼下看来尚不是说的时候。

    顾世忠虽心中不满,却也无话可说,半晌,道,疾泉是否此次会随我们回青龙谷?

    我想应是会。拓跋孤扫了卓燕一眼,后者并未置可否。

    顾世忠沉默了一会儿,道,单家也确是不剩下什么人了,疾泉若能回来,那是再好不过。只是这消息……

    我会寻合适机会告知大家,你先不必提起。

    顾世忠哦了一声,似乎又有话想对卓燕说,却又摇了摇头。

    我当真……当真要静一静。他喃喃说着,转身走到一边。

    你当真不考虑顾世忠提的条件?拓跋孤待他走远些,未看卓燕,口中却道。

    你明知故问。卓燕笑笑。

    拓跋孤皱眉。林芷如何想,当真比你获得顾世忠之原谅更紧要?

    卓燕犹豫了一下。是。

    如此说来,她倒是个障碍了。拓跋孤转过头来,眼神一灼。

    你答应过不会动她。卓燕不动声色道。

    我倒是不想——但你最好也莫要逼我在你与顾世忠之间作取舍。慕容荇于他是杀子之恨,便算你不肯替他动手,他迟早亦必报此仇。那时候你若不想林芷死,恐怕也非给她解蛊不可。

    解不解蛊是另一码事,总之林芷无论因此而死或是悲痛欲绝——我都不想看见。

    所以你非但不愿意替顾世忠动手,而且要阻拦他杀慕容荇,对么?

    不错。

    拓跋孤轻轻哼了一声。不巧,我也不喜欢慕容荇。若你坚持如此,便算你挡得住顾世忠,亦挡不得我。

    卓燕哂笑。那么拓跋教主,你这取舍算是做完了对么?我们的关系想来仍与先前一样,你是你的青龙教主,我是我的朱雀星使——是敌非友,我也不适合跟你们回青龙谷罢!

    卓燕!拓跋孤终于提高了些音调,语气中怒意渐显。就为了一个女人——而且还是旁人的女人!?

    有时候我也会突然脑子不那么清醒一下——有些事明知没好处,也偏是要做的。这世上可被问诸如“就为了一个女人?”或是“就为了这般小事”的事情太多了,不是为了自己的皆可以被这般反问,不过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注定要有个弱点,于是在那么一件事情上,便算被反问,亦不会回头。

    他停顿了一下。

    掌握了我的弱点,你该高兴才对。他加了一句。

    那么顾家那边,你又准备怎样交待?

    这个——你方才也听到了,我都说了他若动手,我不还手——可是他自己没要这个机会对不对?

    拓跋孤冷笑。耍无赖当真是你一等一的本事。

    那么你倒说说怎么办?——你方才提到你有个本想说又未说的条件——又是什么?

    你真有兴趣知道?

    听听总无妨。

    顾世忠想给女儿招个赘,代替笑尘做他顾家的儿子——你有没有兴趣?

    啥?卓燕一愣。我——入赘?

    你夺走人家一子,赔他一个,亦不为过。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顾家虽然没了笑尘,好歹还有人在——单家此刻却只有我一人。我若改姓了顾,那单家又怎么办?

    你无论是姓单也好,姓顾也好,于我来说都是青龙教之先锋。最多便是我日后不设左右之分,由你一人担当先锋之职便是。拓跋孤笑道。

    扯得更远了。卓燕挥手。拓跋教主,为何你总是会想到结亲这般办法?若我记得不错,当初你也曾想以广寒加入邵家来与明月山庄结盟吧?

    未见不是个好办法。拓跋孤道。何况你本也至今未娶,为何不考虑——莫非你要为了林芷终身不渝么?

    那倒不是。卓燕搔了搔头皮。我还真不晓得顾家还有个女儿,瞧来也是我离开青龙教之后的事了——该比我小十几岁了吧?

    今年十四——小你有二十来岁。

    等等——十四?你是说那小姑娘才十四?

    不错。

    十四岁——你就想打主意?这……未免太……

    原本因笑尘的事情,她也不可能三年之内成亲的——过得几年,年纪该是正好。

    打住——拓跋教主,我早看出来了——我和顾世忠的过节,于你其实没什么关系。你不过是想多加一层关系把我绑住,让我没法不乖乖为你做事。不过我告诉你,眼下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少打如意算盘。

    拓跋孤微微一笑。你所说的眼下的事情,是指你尚未决定要跟我回青龙谷么?那么好,你若要选择留在冰川之中,也请便——只是待我杀了朱雀,你却怕已没了靠山!(未完待续。。)

二九一

    卓燕倒是一时间沉默下来,表情亦黯了少许,隔一会儿方开口道,你能不能多给我几个月时间——等我把林芷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你想怎么解决?拓跋孤反问。若这个问题能解决,顾世忠报仇之事便也不算是个问题了吧!

    只是需要些时间……因为……再久也久不过她腹中胎儿降生之时。卓燕怅怅道。其实她若能活到那时,已是不易了——若真能等到胎儿降生,蛊虫随胎儿带走,她若能不死,蛊毒便算解了——那时候也许我便不会拦着你们想要慕容荇的性命,也不需分太多心去照顾林芷。

    拓跋孤似是想了一想。好,我给你时间——原本你与青龙教的诸般事情,也需要点时间来一一理清,而且你的伤也没那么快痊愈,这几个月你就带林芷到青龙谷去,我先不逼你做我的左先锋——慕容荇,我也先放过他,直到你说的时限之后。

    他停顿了一下。这已是本座能做的最大让步。若你仍有异议,那便休怪我……

    哎教主,先不用说了,我答应你的条件。卓燕打断道。

    你为朱雀做事已有十数年了吧?拓跋孤又道。有无什么未竟的话,明日想对他说?

    没有。卓燕笑笑道。我本来便是个见风使舵之辈,于他并无多少感情。

    那对我青龙教想必更没有。

    实话实说——是没有。不过对于单家,总还有些。卓燕道。其实我最不喜欢的是欠人情——欠瞿安人情,要还;欠你人情。要还。与朱雀算是两不相欠。不过我一贯怕他。所以还是不见他面的好,免得他知晓我投奔了你,一怒之下要了我命。

    便是你不露面,他必也会向我要人。

    我看未必。卓燕很是不以为然地道。我们的死活,他从不放在心上,只要慕容荇不死想必于他足矣。其实广寒到朱雀山庄以来,我得罪他的地方大大增加,恐怕他早看我不顺眼。

    倒像是你在为自己倒戈寻些理由。拓跋孤笑笑道。

    随你信我不信。卓燕道。我本也是个小人。便算真的投效青龙教,亦只不过因此举于我有利——利益交换的道理,想必教主比我更明白。

    拓跋孤沉默不语。他只是忽然也想到——利益交换么?也许确实如此。若非单家后人是卓燕这个绝顶厉害的角色,自己还会否一瞬之间便转过收他入麾下的念头,又花这般力气救他、游说于他?

    只是,一切事情在一开始固然是利益交换——到后来,却未见得了吧?

    便如卓燕带广寒入冰川——若只为自己的利益,又如何会终致“得罪朱雀的地方大大增加”?

    他想着也便淡淡地笑笑。我明白。

    --------

    第二日的黄昏,炊烟尚浓,日头未尽。金辉夺目。

    众人的焦躁不安并不算太明显,只是稀稀落落有些人来回走动。令气氛有些诡谲。

    卓燕很安稳地躺在营帐之中,放松伤痛的身体,最大程度地休息。瞿安则入定般地坐在一边。

    林芷精神看来尚可,倒了热水放在二人身侧。

    邱广寒也在同一帐中,倚在另一处榻边,略略不安地打量着三人。不消说,自是因为拓跋孤勒令她不得离开此地。

    营帐的门口,站着顾世忠。

    后面一点驻营的明月山庄诸人也都从帐中钻了出来,有些紧张地眺望。不过邵宣也亦已下令众人留在后首,不得上前。

    他身边站着姜菲。他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他一眼。

    程方愈就站在不远的地方。青龙教众人此刻由他约束,亦与明月山庄诸人一样,留在后首。

    拓跋孤的身后,苏扶风忽然上前了一点点,因为她似乎看见了凌厉——凌厉回来了。

    他本应在一个更远的地方等待朱雀的。现在,他回来了。

    唯一的可能是,朱雀已来了。

    --------

    朱雀来了,就跟在凌厉身后。拓跋孤派凌厉去迎接他,自然不过是因为凌厉是他的左先锋。

    更因为他知道朱雀不会拿凌厉怎么样。

    朱雀只带了一个人同来,而这个人的面目看起来有些骇人,颊边与额上,皆是皮开肉绽后未曾复原的惨状。

    不过拓跋孤仍然认得出来这人是白霜——或者说,猜得出。

    神君果然是守信之人。他开口,破有些假模假样。

    朱雀却出乎意料并未接他的话,只是令白霜上前,呈上一封书信。

    我在信里写了一些事想偏劳诸位——教主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拿着。他说道。

    这么快就准备交代后事了?拓跋孤不无嘲讽地将信接过。

    毕竟是生死之搏——有些事无论谁输谁赢,最好都能有个交待——说来不便,我已都写于信中——只不知教主有无想交待之事?

    拓跋孤哼了一声。本座之事不劳神君费心。

    两人说着话,营帐之中卓燕却突然翻了个身。

    死了心吧。他嘟哝道。你家慕容没来。

    他这话自然是对林芷说的。林芷被他道破心事,脸上一红,脱口道,你怎知他没来?

    你肚子没动静,便是没来了。

    林芷腹中蛊虫始终只是隐隐作痛,果然并无变化。她默然低头,只听邱广寒道,你们是说慕容荇么?当然不会来了——朱雀哪有那么傻,把他交到我们手里。喏,哥哥对朱雀倒还客气,当他是个对手,不过对旁人么,那就没那么多废话了。

    那你不觉得奇怪么?卓燕道。

    奇怪什么?

    奇怪神君他——还是多带了个人来。

    咦,他不是一个人么?邱广寒道。我又看不见,听不出。你耳力好。说说他带了谁?

    除了柳使。还能是谁。

    邱广寒还欲问什么。只听外面又开始说话,不觉缄言细听。

    似是拓跋孤已将信看完,却递予了苏扶风。

    你要说的都在这里了?他抬头向朱雀道。没有别的了?

    当然有。朱雀道。动手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还我三个人?

    三个人?拓跋孤表情看起来很疑惑。

    第一个,是朱雀星使卓燕。朱雀道。那日他为你所伤,不过既然你没当场要他性命,我总也有那么一些理由相信他还没死?

    邱广寒闻言,朝卓燕看了一眼。只可惜他面孔朝里,瞧不见表情。那壁厢瞿安也睁开眼睛,看了卓燕一眼。

    我倒没想到他第一个会要你。他开口道。

    卓燕哼了一声。我也没想到——话说回来,你觉得第一个该是要你么?卓燕半带些取笑之意,不过随即又觉这话并不好玩。

    瞿安果然只是默然。

    拓跋孤不置可否。还有两个呢?

    第二个,是朱雀鬼使俞瑞。

    卓燕轻轻咦了一声。我倒没见着他,他在你们手里?

    在明月山庄手里。邱广寒道。

    你们打算将他如何?问话的人换成了瞿安。

    不知道啊——不过明月山庄想必不会给他好看。

    第三个不消说,应是林芷了?只听拓跋孤又道。

    教主明白就最好。朱雀道。我未扣你的人为质,你最好也把他们交出来,免得日后被人说起来。短了一截。

    这倒是个麻烦的事情。拓跋孤眉头虽皱,表情却是微笑。因为我原没打算交人的——三个人都不能走。

    朱雀脸上变色。你定不肯放人?

    等你有本事胜过我再说。

    朱雀面色一沉。我原来错估了青龙教主的度量。他冷冷地道。既如此也不必多说了。

    他身侧的白霜已作势欲取兵刃。拓跋孤见了。轻哼了一声。贵庄柳使莫非还想再受一次皮肉之苦?

    朱雀看了她一眼。你走开点,这是我跟拓跋孤两个人的事。

    但是……

    我怎么与你说的?

    白霜也真有点笨。帐中卓燕已道。若她不掺合,恐怕也就真只是神君与你哥哥单打独斗——她若非要动手,那你们的人一哄而上,难道她还讨得了好去。

    好奇怪。邱广寒看着他。你到底帮谁的?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些天来——你好像——与我哥哥在密谋些什么事?

    你哥哥那般恨我入骨,会与我密谋什么事?卓燕笑道。倒不如说他在考虑怎么把我折磨死来得恰当。

    不对。瞿安却又忽然说。

    什么不对。卓燕不以为然。

    至少我感觉得到——拓跋孤在与你说话时,已没有杀气。

    卓燕一时倒语塞,邱广寒心下一恍然,道,是了是了,若有杀意,必定逃不过瞿大哥的感应。

    这个——唉,我同你们说不清楚。卓燕道。他们两个要动手了,你们倒是给我安静点。

    我看你并不关心嘛。邱广寒道。我们都在这探头探脑的,你看上去还是更愿意睡大觉。

    换你受了我的伤试试——看你愿意睡这还是探头探脑去?卓燕哼了一声。

    别……别说啦。却是林芷的声音,柔得无骨。他们当真……动上手了……你们……你们心里不怕么?

    我才不怕。莫说哥哥不会败给他——便是真的比不过他,我们人多,到时候才不讲什么江湖道义呢。

    林芷不语。她担心的当然不是拓跋孤,而是朱雀神君若落败,那么——青龙教会否又一次攻上山去?那时候慕容荇又会怎么样?

    但这话,她不能说。她在这里——没有同盟。(未完待续。。)

二九二

    卓燕虽然说着自己伤重,却终究还是下床来了,走到帐前向外看。守在门口的顾世忠看了他一眼,眼神移开。

    你心里希望谁取胜?顾世忠忽然开口问道。

    卓燕倒是微微一惊,未曾料顾世忠会与自己说话。

    这个嘛——倒叫我不知该怎么说。卓燕一如既往地有些无赖。

    这些天教主与你究竟说了些什么?单家与教主之间,该有些不小的过节,那一天你甚至暗算于他,要取他性命,但眼下看起来似乎……你们已都谈妥了?

    算是谈开了一些事。卓燕说着,眼睛却看着狭长的小道上已准备动手的二人。

    我话说在前面。朱雀道。既然你并不给面子,那等一下若是我胜了,你带来的人下场如何,我不保证。

    你的话可谓是多得很了。拓跋孤不耐。看上去——朱雀神君全然不似个做大事的人么!

    朱雀微一皱眉,右臂轻抬,原本雪白的衣袖飘动,竟射出两团红色的疾雾。

    拓跋孤略略一闪——但这两簇红色本就不是对着他,而一左一右——向着他身后并不算太近的凌厉和苏扶风去了。

    凌厉上前一步,乌剑出鞘,红色的方向略有偏斜,叮叮两声细响,被吸将过来。

    朱雀羽针么。他认出来。初次与卓燕交手时,他曾用过——缀着红色羽毛的细针暗器。

    很明显,拓跋孤先前示意白霜退开,现在朱雀自然也还一道。示意他身侧的人也最好走远些。

    见目的已达到。他又变换为左手——轻轻抬起。柔和的动作背后是凛冽的寒气——自掌心涌出。

    竟似比前一次更凶猛!

    ----------

    拓跋孤泯然不惧。已及第七层青龙心法的他。只觉内息游刃有余,任来的是什么皆可随心而抵。他右掌已出,掌劲亦吐,灼热之息与那寒冰之意相抗,绵绵不绝,互消互斥。

    周围可惜并无草木,否则草木定已随之变色。但那浮着冷尘的地面也一时间砂石崩跳起来,惹得人忍不住要以手遮眼。

    天色愈沉。不知是因为飞砂遮蔽了夕阳,还是夕阳早已不欲再在,要沉眠入一天的黑暗之怀。

    天空红得滴血也似——随后暗红,红得发黑。

    朱雀左臂也动,右掌亦出,第二股寒气袭来。凌厉与苏扶风禁不住又退了一步——那扑面的冷意,若非拓跋孤的真气充盈,消弭大半,恐怕他们早已打了几百个寒劲。

    只见身后人渐渐多了起来——这般大戏,再是约束。终也有人忍不住要上来围观。就连邵宣也、程方愈自己,又岂愿退在后面。邵宣也前次与俞瑞纠葛。并未看见太多,此次自然不愿再错过。

    邵大哥。姜菲轻轻拉了拉他。

    怎么?

    你说——拓跋教主的武功如此厉害,你应该不是对手吧?

    我?我差他想必甚多。

    那为什么他还要和你结盟?

    明月山庄毕竟名声在外,高手亦是不少——咦,你又怎会不知,又来问我?

    我是忽然在想,以他的本事,以后想威胁于你,岂不是也很容易。这个盟会一直结下去吗?

    邵宣也心中微微一顿。拓跋孤确也曾说过此次结盟只为了对付朱雀山庄——这之后是敌是友,委实是个他早也知道很头疼的问题。

    不过对于姜菲,他却只是微微地一笑,道,看不出你也会考虑这些事了——现在想这个太早了,不如等他们分出胜负再说。

    怎么会太早……姜菲咕哝道。我早想问你了。

    我会好好考虑的,好么?邵宣也仍是笑笑。

    那壁厢拓跋孤却并没有以左掌直接去迎朱雀的右掌——他避开了,手臂只半伸,气劲送出,却只以虚力相抗。

    朱雀不知他左手之疾,但记得前次他左手亦未曾着力,心知此必为他弱点之一,更是右手加劲。拓跋孤左臂轻轻一动,机簧牵到,臂刀“啪”地一声,旋了出来,割入凛冽寒劲之中,竟发出“嗞”的一声。

    刀刃忽地回转,似是触到了空气中什么东西。拓跋孤细看,原来朱雀亦动了兵刃——但却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竟是道琴弦。

    那该是柳使琴上之弦吧。卓燕说了句。他身边现在已不止一个顾世忠了,就连邱广寒也已挤出半个身子来张望。

    柳使的琴弦?邱广寒好奇。琴弦不在琴上,他拿在手上怎么用?

    这要问柳使。卓燕远远看着白霜——相距太远,白霜的表情却全然看不清楚。

    朱雀手里的弦竟不止一道,那弦弹时似极易崩断,但在朱雀手中却极韧极有力,来回与拓跋孤臂刀相斗,招式中均各挟带劲风,忽而热浪,忽而寒涌,直似便要碰出一场雨来。

    拓跋孤左手刃忽地变化,刀势加重,借这本就狂风骤雨般势头,卷向朱雀前胸。后者琴弦绷至极紧,拉直轻弹,复又周身寒意袭来,逼退他数尺。

    如此往复有许久,忽然朱雀似乎心神微分——拓跋孤自不会放过这机会,臂力前探,追身而去。朱雀疾退,却显仓促,衣帛撕裂之声传来,拓跋孤更着意送招,借着身高臂长,硬是将刃尖自那护身寒气之间挤入朱雀肩头,“卜”地一声钝意,白衣见血。

    你败了。拓跋孤冷笑间,右掌便欲向朱雀头顶击下。

    这样的胜败之分似乎只发生在一眨眼之间,众人还未来得及欢呼或惊叫,只有一股气息随着一个人影窜入战阵。谁敢拦拓跋孤吗?或者说——他想要拦的,究竟是谁呢?

    能留他一条性命么?这个人径直冲了过来,不是旁人,又是卓燕。

    你不是早说过我杀他你不会插手——此际又算什么意思?拓跋孤未便下掌,面色已不豫。他心道朱雀这一次明着是卖个破绽,我这一掌若真下去了,他倒未必死——他只消再来一次“诈尸”,那极烈寒气岂非将你这重伤之身撕碎!

    呃,本来是这么说。卓燕道。不过我原没料到神君还会向你索要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之人。这算个意外——意外之人情,我还是没忍住想还他。

    朱雀捂着肩上之伤,却嘿嘿一冷笑,站直了身体,道,意外么?

    我原以为我的性命于你只是随时可夺之玩物,那么我落入谁手,生死如何于你早无关紧要。眼下看来,我或者有点误会了你。

    朱雀看看他,又看看拓跋孤。看起来你的处境比我好得多,全不须我关心。莫非你已打算投靠青龙教?

    卓燕沉默了半晌,道,于此事,我确乎有些对不住神君——但是,事实确如你所说。

    此言一出,不仅是朱雀,未知内情的众人皆是大惊,唯有拓跋孤并不出语,只在一旁漠然视之。

    若你来得早些,或许不至于此。卓燕苦笑。但——我仍不希望见着你死的。

    谁说我要死?朱雀冷笑着,放下手来,伤口的血竟似冻住一般已凝固。冷不防一个声音似枭鸟忽唳,尖声啸道,我说的!狭长的山路边上,竟有机关放置之网,已向朱雀拢来。

    卓燕下意识疾避,朱雀亦疾闪而退。空中刷刷刷竟是掠过三道人影,只见那网活了一般又向朱雀兜头而去,钝亮的天空中忽然有焰火般的一闪,随后又一闪——连续三闪,箭一般扎向朱雀退闪的方向,显然亦有机簧助力。

    这三人皆允称高手,是从何而来?拓跋孤猛然回头。营帐附近早站满了围观之人,从人群中跃出,全无先兆。

    来历不明的高手似乎目标只是朱雀,自己仿佛亦没有太多必要去阻止。只有白霜觉出情况是多么不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似乎是什么东西随那来回抛动的大网挥洒出来。纵然朱雀身法腾挪不至为网所擒,可那奇怪的挥洒之物却点点沾污了他的白色衣衫。

    终于——在火箭沾到朱雀身前数寸之距的什么东西时,“轰”一声炸裂开来,熊熊的火焰顿时将朱雀裹住。那大网随即落下,将朱雀封入其中。

    白霜凄厉的叫声并不能改变什么,便连卓燕亦因这突然的变化而露出几分无措。他仍是极快地反应过来,脱下上衣便欲上前灭火,但那火似是借着某种难闻的气味而燃,断非轻易可灭。

    直至有两个人已将目标转向了白霜,拓跋孤才好似忆起了什么,挥手一股热浪将两人击退数步,随即掌力一收,白霜便全然似失控的鸳鸟一般,被他一吸而至。

    你们是什么人。他将抓着的白霜向旁边一放,凛然向那三人道。不远处,只剩卓燕仍在试图灭火,网中被火所困的朱雀却没有任何声息,只是那网仍在慢慢滚动,不知是出于朱雀垂死的自救,还是卓燕徒然的努力。

    三人却竟不理他,为首一人取出怀中一件什么东西在空中一亮,向远处喊道,邵宣也听旨!

    众人满心疑窦间,只见邵宣也自人群中走出,迈上前去,抖抖衣衫,按礼下跪。(未完待续。。)

二九三

    后面一人已展开一卷轴开始念,却见白霜冲了过去,欲行撕闹。

    拓跋孤仍是一把将她抓了回来。他虽从不惧任何人,亦知晓宫中之人惹不起,自然也不欲白霜此刻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

    只听那人道,朱氏遗孽叛君欺上,罪不容诛;邵宣也诛贼有功,官复原职,另赏金一千两,白银五千两,绸缎八百匹。

    假的吧。那壁厢邱广寒低低向身侧瞿安道。

    人却未必不是皇帝派来的。瞿安显得很沉静。混在明月山庄人之中,除掉朱雀,最后功劳非要安给邵宣也——意思就是说背后确有人撑腰,但如果有人要寻仇,找邵宣也去就是。

    接旨完毕,三人中为首之人方始拍拍邵宣也的肩,道,你倒不认得我了?以往与令尊大人还有过些来往——这逆贼我们已找了多年,倒是多亏了你,前些日子听说你要来此,便知你有了线索——嘿嘿,果然在此将他擒获!

    说话间一人忽然轻轻啊了一声,道,朱雀呢?

    众人一起向后看去,只见已没了火光,山石后只有卓燕灰头土脸地走出来。

    白霜顾不得什么已冲了上去,道,神君他……

    死了。卓燕垂首,不再多言,只默然向营帐处走去。

    白霜双膝一软,强自撑住了,便要去看。拓跋孤又早一把拉住了,拖了来交给苏扶风。

    那信你也看了吧?他看了眼苏扶风。知道为什么带着她?

    苏扶风点头。知道。便将白霜用力扭住,不令她挣脱。

    在这里了。一名钦差已在山石后发现朱雀的尸体。烧成了焦炭,还用带回去么?

    白霜听到“烧成了焦炭”五个字。已抵受不住。晕了过去。

    这几名大内高手之手段。倒一时令人莫敢多言——想象下若方才那机关用在自己身上的后果,人人都是不寒而栗。

    可是,不对啊。凌厉忽地喃喃地道。如果他死了——他怎会死?他死时不是应该有寒意反噬,他自己又重获新生么?

    谁说没有呢?身后一个声音哑哑地道。

    什么?凌厉回过头来。说话的是卓燕。他此时才发现卓燕身上伤痕累累,似又受过什么新伤,竟有血迹又透衣而出。

    你……还好吧?他不安地问了一句。

    你说呢?卓燕很是疲倦般地低语。

    难道是……是他濒死之时的寒意反噬又……伤到了你?可是他为何……

    看起来又是着意控制了。苏扶风道。不然别说卓燕本有那么重的伤,便是没有,现在至少也要跟柳使一样体无完肤了才对。

    所以他没逃脱。卓燕语气低沉。若当真全力而为。他应会无恙——死的是我。

    邵大人,我们这便要带朱雀之尸身回去复命,按旨所说,你也一并前往吧?一名钦差在不远处说话,声音宏亮。

    我……人数众多,怕耽误三位行程。邵宣也略显推脱。

    我们先走也好。另一人道。反正亦不差这几天。不过邵大人回朝为官,江湖莽流,便不要为伍了。

    我理会得。邵宣也敷衍。

    见了那边几人道别之景,凌厉二人又回过头来,却见卓燕已先到营帐之中了。瞿安正扶着他问些什么。

    真奇怪。苏扶风道。卓燕这么聪明的人,怎会想不到朱雀这般不死之身。自己上去救他反是障阻?

    那是因为你们知晓朱雀的武功之秘,他却不知!帐中瞿安闻得,开口相答,可语调极似不悦。

    是了。苏扶风恍然道。卓燕并未见闻过那心法秘笈,定然想不到世上还会有这样一种两条、三条性命的武功,自然会以为朱雀必死而去救人。

    但是……身边的凌厉欲言又止。

    怎么了?苏扶风道。

    没什么。凌厉低头沉思。

    因为,在他看来,世上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也不该难得倒卓燕,何况朱雀起死回生之景,他分明亦是亲见。

    拓跋孤、邵宣也等人也俱都向此营帐而来。卓燕已然躺下了,旧伤的迸裂与新伤的冲击,令他好不容易略微恢复的元气又悉数溃退。

    苏扶风将白霜也扶至一边躺下,伸手入怀,将适才之信拿出,还给了随后进来的拓跋孤。

    朱雀信上说些什么?邵宣也见状问。

    一些他做不到,却想让我帮忙做的事情。拓跋孤道。眼下倒还未须劳动邵大人。

    邵宣也一听“大人”二字,便要说什么,拓跋孤又道,青龙教尚须在此逗留,你不如早点启程,免得被说成不遵上谕。

    教主是否有点误会——有些话只是那钦差随口之语,邵宣也说到底,亦不过是江湖中人,必不至弃下诸位先行离去。

    我倒没那个意思。拓跋孤口气似很冷淡。朱雀已死,我与明月山庄已无盟约在身——邵大人的前程,也便与我无干。

    邵宣也倒当真是一怔,随即道,好,既然教主如此说,我也不能不识趣。待我的人略作休整,便到东面一百里,再行扎营!

    却不防角落里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若离了青龙教单独上路,那么恐怕难以活着回去明月山庄。

    你什么意思!跟在一边的姜菲已上前两步,怒视着这个陌生面孔的瘦削男子。说话的人是瞿安。

    我是好心提醒。瞿安的语调仍是平平的。邵大侠虽然亦出了力,但这次朱雀伏诛之功是全数归于他,照我看——如果邵大侠不是原本就知情,那就是其中有阴谋。若是后者,这一封赏,想来是祸非福。

    拓跋教主想必正是看穿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才执意要在此将盟约断绝吧?

    原来如此。邵宣也冷笑了声。原来霸道如青龙教主,遇上朝廷之人,亦会变成缩头乌龟。

    你说什么!?拓跋孤盛怒,周身空气都随之一炽。便当此时听帐外忽有人疾跑而至,大声道,庄主,不好了——那个——俞瑞不见了!

    不见了??邵宣也吃惊之下,众人也均是一惊。他抽身出营,便向暂押俞瑞之处而走,只见营外四名守卫被点,此刻才刚刚由两名庄中高手解了穴道。

    怎么回事?他问道。

    是……是俞瑞自己出来,将我们极快地点倒,然后便逃了。一人道。我们亦呼喊不得,加之——方才人都涌去那面,也没旁人来帮忙。

    他怎会出得来?邵宣也道。不是叫你们锁住他么?

    明明是锁住的。那守卫无辜道。

    难道又是那三个人搞的鬼?邵宣也道。庄中潜伏了如此三个非常人物,我竟都未察——但以立场来说,他们该不可能救走俞瑞才对。

    --------------

    其实嘛,我倒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是邱广寒,在另一边,她的营帐里,周围并无明月山庄诸人。

    你知道?顾世忠看起来有几分气急。

    邱广寒看了瞿安一眼。非要我说么?……与你有关吧?

    为什么与我有关。瞿安看起来极是无辜。我适才有离开过此地么?

    适才是没有,但是……之前几日,你总有活动的时候。以你的身手若有心放他,骗过几个看守又非难事。你只消将他身上束缚去除,他寻到像适才这般好机会,自然便可逃脱。

    但可以这么做的人有很多,为什么要说是他?凌厉道。难道只因为我们父子昔日与黑竹会这段关系么?

    方才你不在这里。邱广寒道。朱雀在外面说到要的第二人是俞瑞的时候,卓大哥和瞿大哥都好像有点吃惊,好像对于他人在我们手中之事并不知情。问题就在于——卓大哥不知情,是不奇怪,可是瞿大哥与你既然与俞瑞有那么深的关系,你们近日父子相见又常在一起,我不信你会没告诉过他俞瑞被捉的事情,不信他不知情——他假作惊讶不知的样子,难道不是想掩饰什么?

    凌厉看了瞿安一眼。

    你确实与他说过的,对么?邱广寒追问。

    真的是你放走的?凌厉看着瞿安。

    瞿安已经沉默不语。

    这样也好。凌厉苦笑。也曾欠他许多,便当作一笔勾销,只是明月山庄那里,不好交代。

    倒也没什么不好交代的。邱广寒道。毕竟人是你捉来的,邵大哥原是欠你个人情,现在——亦不欠他什么。

    凌厉低头,并没看她的眼睛,隔了一忽儿,转身向拓跋孤道,朱雀神君虽死,但冰川之中尚有他的余党,还有慕容荇……

    此来只为朱雀神君。拓跋孤打断道。慕容荇的事情,延后再说,我们休息一晚,明日启程回青龙谷。

    凌厉虽感奇怪,却也只得依令,却忽地又道,但是,当真要让明月山庄先走么?我倒不是说盟约之事,而是……分开行动,于我们并非好事。

    你认为,明月山庄的人里混有朝廷众人,邵宣也会全不知情?拓跋孤冷笑。我留他同路,焉知他又有什么旁的目的。

    教主是怀疑邵宣也另有所图?

    他若真的不知情——那就更糟。拓跋孤道。不知情的情形之下,还将偌大一件功劳归给了他——那我看便是有人在借机除去朝中势力吧。朱雀要除,邵宣也也要除,这归功也便是嫁祸——但我们与此怕是没半分关系,又为何要自行牵连在内?

    凌厉还待说什么,程方愈已接道,原本与他们亦算不得同路,分开走也便罢了,没什么好说的。(未完待续。。)

二九四

    凌厉这回是朝邱广寒看了看,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又即晃开。

    那……可否容我去与邵宣也道个别。凌厉道。看来他很快便要走。

    我也要去。邱广寒跟上一句道。

    拓跋孤微微皱眉。你去干什么。

    你知道的啦——我们——总也算有些交情的……

    拓跋孤并没阻拦,只下巴一抬,道,快去快回!

    邱广寒大喜,跃至凌厉身边,道,走吧!

    凌厉向拓跋孤点一点头,便即走出。不远处邵宣也正在听人清点人数。

    你——你们怎么来了。邵宣也先瞧见他,再瞧见了邱广寒。

    没想到这么快你要走,有许多话亦未及说,但总须来道个别。凌厉道。

    邵宣也笑了笑,一边招呼众人打点行装,一边引二人至一处干净所在坐了,道,其实都没什么,聚聚散散,也是常有的事。

    我倒真有点担心。凌厉道。总觉得你这次是被人算计了。

    我自会小心。

    凌厉咳了一声。那个——俞瑞不见了,倒真有点意外……我也没想到……呃……你有没有派人去追?

    现在?夜色太重,我的人不算追踪好手,俞瑞又是你们杀手的头目,贸然分散去寻太过危险了。

    ……就这么算了?

    只能再觅机会。邵宣也说着将手搭在他肩上。你这次将他交给我,我一辈子承你的情。

    凌厉却望了望天,苦笑。

    我有时还是会想起我们三个方认识之时。他叹道。

    对了。你那时候对我说。关于我的杀父之仇之事。你是决计不会帮我半点的。

    凌厉摇头。我不是单指这一句话,而是指……宣也,你很明白,我们昔日的交情,与今日的所处,已全然不同。想到那时,总有恍如隔世之感。若是可以,我倒真希望今时今日仍与彼时彼日一样才好。

    邵宣也向邱广寒看了一眼。

    你希望保留的彼时彼日的情谊。只怕不是与我吧?邵宣也略带调侃地道。

    凌厉不以为忤,笑笑道,不过亦没有办法,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时光又怎能停滞不前。

    广寒,你在想什么?邵宣也注意到她从始至终的沉默,不由道。

    邱广寒抬头,遇见凌厉正转回来看她的目光,涩涩然的笑了一笑,道。为什么你会觉得一切与昔日不同了呢?在我心里,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无论经过了多久远的时光,我们三人昔日的交情都不会改变。在这其中,我们互相也都误会过,但是……到后来,终于还是回到了和当初一样,不是么?

    凌厉已许多天没有敢好好看她,好好想一切与她有关的事情,而今时今日,月光皎洁地照在三个人的周围,令他忽然之间有一种被什么东西涌入心扉的难以抑制的感觉。他嚯地站起,背转身去,道,我不应该提起以前的。不提了。宣也——几时动身?

    快了。邵宣也道。若是以后有暇……

    邵大哥!不远处传来姜菲的声音。差不多了,我们准备启程吧!

    邵宣也应了一声。那就不与你们多聊了。你们尽快回去吧,耽搁太久,恐怕拓跋孤亦不会高兴。

    我们送送你……

    不必了。邵宣也已打断邱广寒的话。山路不好走,你们还是回去吧。

    邱广寒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得这么快。她不知道他是否也忆起了许久以前两人也曾这样送过他,不知道他是否与凌厉一样,也觉得——一切都已不一样了。

    那你……自己小心。她忍住鼻中一酸的冲动,哑声道。

    邵宣也没回过头来,只挥挥手,说了句,凌厉,记得照顾好广寒。

    凌厉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却忽然又喃喃道,几时需要我来照顾……

    然而那队人马终于还是慢慢地走远了。他收回目光,落在邱广寒脸上。

    静默。静止与沉默。

    你……比以前还漂亮。他像是一个无话可说之人,尴尬无比却又不想失却本性地道了一句。

    不要胡说八道了。邱广寒淡淡笑了笑。

    你在那边……受了很多苦吧?凌厉想竭力用淡然的口气说出这句话,却竟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他意识到自己竟是在一瞬间想哭,那一切未曾宣泄的难过,在她面前,全然抑制不住。

    他慌忙截断自己的话音,避开对视的目光,但却知道她仍在牢牢的看着自己。

    你说呢。邱广寒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像是并没有一星半点儿思绪的起伏。

    是我对不起你。凌厉努力调适了一下心情,以极为理智的口吻道。我——从来就笨得可以,你高估了我与你的心有灵犀,所以……我没能及时来救你,一直到……到很后来……

    邱广寒轻轻地嗯了一声。不过都过去了。虽然在见到你之前我想过许多要骂你的话,可是既然你都已经来了,那也就……算了吧……总比你到最后都没有来要好。

    可是……凌厉手握拳。他想告诉她,“可是终究还是太晚了”——因为他已经选择了苏扶风。但他与邱广寒之间本就没有任何约定,甚至他们更多的时间是在互相争执与嘲讽——那么他说出这个“可是”,会不会又是一种自作多情?

    可是什么?邱广寒已经问出来。

    凌厉已经转回头去。可是我心里很乱。他喃喃地道。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我不想欺骗她、害了她,却也不想再伤害她了……!

    你……说的什么?邱广寒似乎很疑惑。“她”——谁?

    因为我从头到尾,喜欢的只是你,你明白么!凌厉忽然转回头来。大声地道。就连我恨你的时候。我绝望的时候。我执意相信你不值得我喜欢的时候,我都没药可救地还是喜欢你——而对于她,我——我说不出来,也许只是同情与怜悯,也许是习惯,也许是自私地不想放弃这世上我认为最爱我的人。但是这世上我最爱的人出现的时候,我……终于还是没有办法!

    邱广寒这次听明白了他说的是苏扶风。我看她这几天一直跟着你,你对她也很好。她恬静地道。我不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作过什么样的选择。只是即使不是因为我,你也早该给她一个归宿。你始终欠她许多,不必拿我作借口。

    凌厉只觉一腔热情又一次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灭。只听邱广寒又道,更不要趁着现在没人,大肆来对我说你有多么喜欢我。我从没有否认你或看不起你喜欢我,可是……你真的懂吗?你到底喜欢我些什么?你真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比你了解我自己!凌厉甚至有些怒冲冲地道。在你看来,我无非应该与一个对我好的人在一起,但是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我需要什么,而是我想要什么——对,你也许永远不会像扶风那样对我好。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谁对我的好,而是——和一个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为此让我用什么换都可以。不懂的人是你!

    也无所谓了。邱广寒不为所动。你要你的,我想我的。谁也没有错,我们道不同不相为——你干什么?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已发现凌厉忽然抓紧了自己的手腕,不由吓了一跳。凌厉看起来仍然怒意十足,这一抓竟将她抓得异常的紧。

    你跟我来!他说着,便拉着她向回跑去。

    干什么!邱广寒一边说着,一边也不得不跑了过去。凌厉竟是一直跑回到了营帐之外,撞见拓跋孤,猛地一停,道,教主?

    拓跋孤见他紧紧抓着邱广寒,不觉皱眉。众人听得他风风火火之声,也俱聚集过来。

    你不是说我背地里没人的时候才对你说那些话么?现在我就在这里,在这么多人面前,在你哥哥面前再说一次——

    你疯了么!?快放手!邱广寒努力挣脱,竟仍挣不得。而耳边凌厉的话已出口。

    ——我就是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人,从来——从来不曾改变过!

    你……邱广寒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分明看见的,看见那个角落站着的苏扶风。她不信凌厉没看见。

    松手!她用尽力气狠狠一挣,脱出手来,重重地掴到凌厉脸上。你……太过分了!

    外面似乎是场好戏?动弹不得的卓燕躺在榻上,很是遗憾地询问仍然坐着没动的瞿安。

    瞿安只是叹了口气。他太年轻。与我当年一样。没办法,总还是要到许多年之后,才能明白一些道理的。

    就算你不接受我也没关系。只听凌厉犹自道。我只是不想后悔。

    只见邱广寒已经气乎乎地走进了营帐来,看见卓燕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竟是一下子掉了几滴眼泪下来。

    人家喜欢你,你怎么还气成这样?卓燕笑道。要我早乐开花了。

    苏姑娘没事吧?瞿安在一边忽地插了句。

    我……我哪敢与她说话。邱广寒咬唇道。她现在一定恨透了我了。

    她恨你干什么。瞿安淡淡一笑。其实凌厉的心思,她又怎会不知。

    你还说这样的话,你们……你们果然是一种人!

    那么他应该怎样?瞿安道。凌厉只是在作一个选择,一个他明明知道结果更坏,却仍然固执要作的选择。你也曾作过这样的选择的,对么?

    邱广寒竟是一沉默,随即道,但我只是自己选择自己的事,从没那样伤过谁的。

    真的没有吗?你怎知没有呢?瞿安又道。

    我不想与你们父子两个争论与此有关的任何话题!邱广寒几乎是愤怒了。我去别的帐篷了,告辞!她说着,掀帘走出。

    她还是不敢看苏扶风的方向,快步走到拓跋孤的帐前,最后转了转头。偷眼瞧了瞧苏扶风。后者仍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不远处的程方愈似是有心留在那里。看见邱广寒,亦是换了个眼色。

    却不料掀帘入内,拓跋孤的帷帐之中,凌厉亦在。她想退出,却已晚了。

    广寒?拓跋孤道。进来吧——扶风还在那里?

    最后这半句,是趁着帘子半掀草草一瞥而说的。邱广寒哼了一声,道,可不是么!

    我知道这一次算是彻底把她伤透了。凌厉喃喃地道。大概这辈子亦不会有面目再去见她一次、与她说一句话。若……若可以。麻烦你们能……多照看着她。

    你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不想好后果么?要我们替你承担么?邱广寒仍是极怒——算了,我在你爹那里也说了,再不与你们父子纠缠一句。我有事同哥哥说,你别站这里行么?

    凌厉看了她一眼。广寒……

    还不走!

    凌厉垂下眼睛,向外走出。

    你来找我是什么事?拓跋孤道。

    你和他在说些什么?邱广寒咄咄逼人,不答反问。

    我只不过想问清楚他的选择。拓跋孤道。

    选择?他的选择?几时你都听凭他选择了?我可从没说过我会……

    我也没说过。拓跋孤道。只不过,广寒,你要知道,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妹妹。

    他停顿了下。目光凝视住她。苏扶风现在也是。

    那……又怎么样?

    我以前说过,凌厉配不上我拓跋孤的妹妹。到今天我还是会这么说。但是他若与扶风两情相悦,我没有办法阻止。现在他忽然又转向了你,这于我其实算个好消息——因为,看起来你并不那么愿意接受他,那我岂不是终于可以不用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了?

    那所以你是告诉他……

    我是告诉他,如果选择苏扶风,他多半可以得到的。若选择了你,他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只可惜这般问他其实已经太晚,因为他方才已经把话说绝。

    我真是不懂——起初他还好好的,似乎想告诉我他已不再像以前一样——呃——喜欢我了。但是忽然之间又呓语一般,说不能欺骗苏姑娘,接下来就变成大喊大叫,还把我拉到这里,说了那一通话。我真不知他是不是失心疯了,怎会如此语无伦次。

    有很多事情只在一转念间——他也许起初是想对你说他已选择了苏扶风,但是事到临头忽然又发现说不出口——在那说不出口的一瞬间,他必会感觉出压抑了自己极久的一些东西,因为这说不出口而变得愈来愈明白,让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让他犹豫了这么久的决定终于被一掌打翻——那么他心里真正想说的话,若不说出来,又该等到何时?

    哥哥,你算是在为他说话?但……但他有想过苏姑娘么?现在他说他没脸见苏姑娘,但我也没脸见她啦!好像……好像是我做了什么似的!

    你先不要担心了。拓跋孤语声温柔了些,摸了摸她的发。你不去看扶风,我会去看她——但是有件事我要先向你问清楚。

    什么事?

    你当真如你所说的,一点也不喜欢凌厉么?

    自然是当真。

    若你真的不喜欢,广寒以你一贯的性格,不答应也就罢了,但如此激动却真的不像你。现在没有外人,你告诉我,是不是只是因为同情扶风,你才那样?或者是因为不满凌厉之前对你的误会,才至于此?

    哥哥——!你几时如此婆婆妈妈起来,我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甚至讨厌他。你……别瞎说好么?

    我瞎说是么?拓跋孤笑笑。那么有件东西你看看一看,算是什么意思。

    邱广寒看见她抬手拿了一件东西出来,心中不由通地一跳。怎会在你那里?她脱口道。

    是卓燕给我的。拓跋孤道。我之前从他身上发现这东西,本以为是他的,前两日拿去给她,他却说是你的——是那日你从冰川跳下,他入水找你时从你身上掉出来,被他无意中摸到。看起来这东西于你应很要紧——因为即使早已碎过裂过,你也粘好了带在身上,藏得很好。

    这个——不是我粘的。邱广寒道。是……

    是凌厉?归根到底,这是凌厉送给你的,是么?

    邱广寒伸手去抚触拓跋孤手心里之物。这是两块玉佩,一块是龙,一块是凤。在卓燕身上又受了些波折,凤玉已又裂成了两块。

    你……你不会给凌厉看过了吧?

    没有。

    那就好——免得他又生出误会来。

    误会么?拓跋孤道。因为在他以为,这玉佩应该是在你们一次争执时被你负气扔了,他万万想不到你还会去找回来——其实我也想不到,但是它偏偏一直在你身上。

    你怎会知道这些事的?

    我去问过邵宣也。拓跋孤道。亦是想知道这对玉佩的来路。此玉若是未曾碎过,质量上乘,本以为或者是当初在明月山庄时邵家所赠。倒颇巧问对了人,因为东西虽不是他赠的,你那天在明月山庄遍地找它,却没躲过邵宣也的眼睛。若你一定要说你对凌厉并不在意,那么你为何要在意已经被你扔掉的玉佩?

    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邱广寒转开脸去道。我也许是曾经着意过他,你也知道的,当他是个——十分重要之人。但此时已非彼时,经过了这许多事,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我与他并无那种缘分么?我心里于他已然淡了,再是怎样,也回不到从前了。

    如果没有苏扶风,你的说法会否不同?拓跋孤道。假设——从不曾有苏扶风,你仍是会放弃他么?(未完待续。。)

二九五

    若没有苏姑娘,凌厉也就不是凌厉了。邱广寒道。凌厉是个薄情寡幸之人,若没有苏姑娘,那也许他就不是这么个人——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叫我怎么回答?

    拓跋孤微微笑笑。好。我问到这里为止。这两块玉佩你是要继续留着还是……

    我不要了,你拿着好了。邱广寒道。

    我拿着?我要它们干什么?拓跋孤冷笑。你若不要,我便扔了。

    随你。邱广寒低低说着,眼神也垂得低低的。

    好了,也不必不开心了。拓跋孤拍拍她。你先去里面休息,我去看看扶风。

    邱广寒不语,只是点点头。

    她不晓得凌厉是怎样厚着脸皮又这么走过,去了瞿安那边的帐中。她只是偷偷掀开了一点暗挡,想看看拓跋孤怎么安慰苏扶风。

    程方愈见拓跋孤来了,才敢退开。苏扶风已木然在这里立了很久了,听不见她发出的半点声音。

    拓跋孤走到极近,才看清楚她全无表情的脸上淌满的泪,淌到腮下都已簌簌有水珠要滴落。

    想一直站在这里?他语含无奈。

    苏扶风竟是不答。拓跋孤眉头一皱,却亦未再说什么,见她身后原是个放火盆的支凳,却已无火盆,便往上一倚,便此看着她。

    苏扶风虽是满腔的痛楚,但究竟不敢累他在此陪自己耗着,隔了许久,终于道,教主不必陪我在此的,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罢了。

    若不陪你——你姐姐必要来怪我不照顾你了。拓跋孤语调倒显轻松。

    苏扶风却是心中大恸。再也忍受不住。回转身哑哑地喊了一声“姐夫”。便即扎到他怀里,痛哭出来。

    你丢不丢人?拓跋孤轻轻拢了拢她的头发,将她护在怀里。为了一个男人弄得颠三倒四——倒要谢谢他放过了你。

    若他对我能有姐夫对姐姐一半的好……

    少说这些废话。就眼下这情形,你总不会打算今天哭完,明天还去跟在他后头跑罢?

    我想应是不会了。苏扶风轻声地道。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往后我都不想再与他见面了。所以……所以下了山之后,我便不跟你们一路走了吧……

    这像什么样子。拓跋孤道。你既不想见他,那很容易,我叫他走便是。

    但……但他是青龙教左先锋。总不能……

    左先锋现在也已轮不到他了。拓跋孤冷笑道。更何况不想见他的又岂止是你一人。

    苏扶风略微不解,却听拓跋孤又道,无论如何,我也希望你不会因此事而记恨广寒,因为凌厉的做法并非她本意。

    我当然明白。苏扶风道。但是……当真要赶走凌厉的话……

    你舍不得?

    没……没有。苏扶风低下头。我都听姐夫的。

    真的听我的?拓跋孤道。那就不要站在这里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路。

    苏扶风只得哦了一声,抹一抹眼泪,转身而走。

    邱广寒远远地瞧见拓跋孤又走去了凌厉所在之处,将他叫至外面。说了些什么,却又听不见。不觉有些烦躁。隔了一忽儿,只见他已回转来。

    你还没休息?拓跋孤瞧见她,笑了笑。

    你同苏姑娘——还有凌厉——都说了什么?

    扶风同你一样,也说不那么想见到凌厉了,我只好让凌厉走人。

    走人?

    他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他惹的事端,也算他咎由自取。

    邱广寒轻轻嗯了一声。那也好。只是他一个人,会否有危险?

    他当年离开黑竹,武功及不上现在两成,你尚且说他很厉害,如今他倒当真能独当一面了,你何必担太多的心。

    邱广寒咬唇。我知道啦……

    拓跋孤嘱她先休息,临去却将一样什么东西又塞入了邱广寒手中。

    这个,你还是留着吧。他的话语中,并无戏谑,更似无可驳回。

    邱广寒一怔,待拓跋孤转身,她才低头,看着这一对伤痕累累的龙凤玉佩。

    那一边的帐篷里,此刻只剩了卓燕与林芷。凌厉方才进来与瞿安说了一番话,他是听见的。凌厉既走,瞿安自也不会留下。

    喂,你也就罢了——瞿安,你重伤在身……卓燕似乎有些不解。

    瞿安反似很有把握地一笑。不用担心——反正我亦正要与他前去临安,若不是此次机会,他大概反而不得便去了。

    卓燕似乎想了一想。那往后若要寻你们又怎么办?

    这个嘛。瞿安笑笑。有缘自会再见。

    ——有缘自会再见。卓燕心道。我与瞿安,该算很有缘的了吧?

    此刻。他与林芷两人,正呆呆的望着几上一瓶药丸。这是瞿安自朱雀所得的冰瘴解药之中分出了一部分,给到其余中毒之人日后使用的。

    原本野外大帐中诸人混居,亦不算什么,但此刻只余二人,气氛实是有些许尴尬,以至于卓燕看了一会儿药瓶,只得闭目准备休息。夜确已很深了,他默默不语地躺着,听着不多时林芷也和衣而卧,心中忽然想起些不对来。

    ——拓跋孤的目标是朱雀神君,既然已除去了他,那么他当然可以回去了。可是邵宣也——邵家不管怎么说,也与皇室脱不了干系,既然听闻了慕容荇之事,岂会放过他?慕容荇就在冰川之中,他们焉能就此撤走?

    更不可理解的是那三个人——他们既然混在明月山庄的队伍里,多半也对慕容荇之事有所耳闻,难道说,“兹事体大”,需要请示下谁?若心狠手辣些,便该直接除去慕容荇,就当这出真假天子的戏份从来不曾有过——所有知晓此事之人全部灭口。但是也许他们以不想背这个弑“君”的黑锅。所以——想借明月山庄之手。灭口成与不成。都有邵宣也背黑锅——最后恐是两边谁也放不过他。拓跋孤若说此事完全不关青龙教之事,似乎也不全然如此。毕竟他亦是个知情者,若要灭口,青龙教的人都有危险。

    他脑中忽地一闪。弄死那三个人岂不是都解决了——这可比别的什么都容易。

    他睁开眼睛正要坐起,又重重跌下。

    ——我怎这么迟钝。拓跋孤让凌厉离开——难道还真是赶他走不成?

    赶着夜路的凌厉与瞿安,也正在边走边说话。

    什么都瞒不过你啊。他苦笑着向瞿安道。

    拓跋孤这般借题发挥的故事,我听得多了。瞿安笑笑道。可惜呀——若你仍在黑竹,他要这般派你出一趟活计。怕是没百十两金子也动不了吧?

    两代金牌杀手一起执行的任务,百十两怎么够分?凌厉也笑道。

    瞿安却忽叹了口气,放缓了脚步。

    怪我,害你和我入了同一行。

    现如今倒该怪我吧?凌厉反倒笑了。害你如此金牌,却要与我去做一件没报酬的事。瞧瞧,还比不上在黑竹呢!

    也不是没报酬。瞿安道。做了那三个人,至少暂时可以自由一阵,我们去临安的计划总可实现。

    但——其实教主还交代我另一件事。凌厉低声道。恐怕我们还走不得。

    什么事?

    他说——邵宣也多半不会立刻退走。他要我去与他会合。

    与邵宣也会合?——你们教主倒很有点意思。瞿安呵呵笑了笑。看来他很清楚若明月山庄真有什么事,青龙教多半亦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自己也留下就是了,何必急着要走。还假说和盟已尽。

    一则,和盟履尽亦是迟早;二则。兴许他有不得不早点回去的理由。

    倒觉得他也有点借刀杀人的意味。瞿安道。对于慕容荇,他似乎不想亲自下手似的。

    凌厉耸肩。这个我不懂。不过我晓得教主夫人怀有身孕,现今广寒也救到了,朱雀也杀了,他顶重要的两件事情做完,想早点回去也是没错的。

    唔,倒看不出来……不过若是如此,明月山庄并没人能克制冰瘴,再去冰川找慕容荇的事情,岂非等同于落在你我头上。

    也未必——有本事慕容荇躲里面一辈子不出来。

    ---------

    大致也想通了拓跋孤计划的卓燕,在第二天醒来时仍是叹了口气。只听帐外已在吹响集结之声。

    估计这几天赶路都会很辛苦。他对着尚未能看见,却心知定在帐篷另一侧的林芷说。

    你们醒了么?门口帘子一掀,一股光亮灌了进来,正是顾世忠说话。赶快收拾一下,准备上路吧。

    卓燕已经起了来,努力以叫人看不出伤病的样子向外走去,瞥见拓跋孤也正在附近,上前道,你打算几天之内赶回徽州?

    拓跋孤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卓燕已道,不消卖关子——喏,那三个人肯定还会因为慕容荇而短暂逗留下,而且也还不知能否顺利杀了慕容荇,所以暂时不会有暇来考虑将青龙教赶尽杀绝——但他们逗留的时间也不会太久。我们人多,又拖了这么多伤者,行进速度必然不会太快,还是很容易被追上的。

    他见拓跋孤仍是不说话,一笑道,你急着要撇下明月山庄先走,不就是想争取这点时间么?回了青龙谷,怕就没人能轻易动得了青龙教了。

    凭那三个人,本来就不能将我如何。拓跋孤语气冷淡。

    但钦差若是折在你的手里,怕就不太好了。卓燕道。所以你——把凌厉给卖了吧?你派他去刺杀三名钦差,同时又宣布他已非你青龙教中之人,那这件事就与你完全无关了,对不对?你更与明月山庄也划清界限,不也是不想引火烧身之举么?

    你倒忘了——凌厉原本并非我要赶走,是他忽然做出昨夜这等不智之举。

    就算他没那么做,你不也打算宣布我的身份来作为他非走不可的理由么?卓燕笑笑道。只是凌厉恰恰给了你个机会,让你倒还可先将我这条后路暂放一放——你答应我给我点时间的条件。总算暂时还不必食言。

    你猜的有点多。说的也有点多。拓跋孤道。你不知道这于你这样身份的人来说。不是件明智地事情?

    没所谓嘛。卓燕哈哈笑道。我们是一种人——重利益,轻道义。想明白了这个,你该更了解我决计不会反对你的决定。不过——你打算及时公开宣布凌厉已离开的事情?

    你睡得死死的时候,我已宣布过了。拓跋孤脸上终于露出了丝不知带有什么含义的笑容。这令得卓燕只好抓了抓头,道,是么——我——看来这几天——当真太累了。

    ------

    陆路无疑是比较快的撤退方式。马匹并不多,便优先了手上之人与轻功较弱之人,以保证速度。并隔一段时间依据人与马的体力做一些重新安排。

    在某一次卓燕发现林芷被安排来与自己同乘一骑的时候,他绝对相信这是出于拓跋孤有意的授意。他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选项,因为离开林芷太远于他来说也委实有点折磨。

    这两天都没什么吧?他很是名正言顺地将林芷拢在双臂之中。

    慕容他一个人……我……真的有点担心。林芷似乎并无意识到卓燕原本的目的。那个……我听说,明月山庄的人没有下山,会不会……

    不过卓燕也并未失望,只是淡淡道,你放心——以慕容荇的身份,谨小慎微的邵宣也怎敢动他一分一毫。喏,以邵宣也的性格,他大概会想要好好查查这个于他来说其实半分线索都没有的真假天子之事。不过以慕容荇的性格——他利用完邵宣也,估计就溜之大吉了。

    林芷被他说得略一宽心。眉头却仍蹙着。

    该担心的倒是你。卓燕道。你没事才是真的要紧。

    我没事的。林芷很肯定地说。

    --------

    另外一匹马上也载了两人,却是邱广寒与白霜。白霜原是得朱雀授意要向明月山庄去问关于九皇子之印的事,但朱雀既死,她于此也便再无兴趣,倒是拓跋孤自看了朱雀那信之后,就很自觉地将白霜带上了。她不晓得朱雀心里写了什么,但想来无非是为了能让原来的计划顺利实施而作的一些铺垫。此刻她终于是略微从许久不愿说话的痛楚心情里透出了一丁点儿气息,才恍惚反应过来身后的人被自己倚得大概很累。

    你……轸使,是你啊。她语气似有些黯淡,努力想坐直,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事,你靠着就好。邱广寒作出自己也可以受人信赖的模样,很豪气地道。我是受哥哥之托,专门照顾你的。

    你哥哥也真放心……白霜哂笑。

    怎么,凭你怕还动不了我吧?邱广寒倒是认真的。

    你……有没有看过神君写的那封信?白霜随口问出来。

    倒没看过。怎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哥哥这样的人愿意带着我这样的敌人——而且还是一个累赘——上路。

    唔,被你一说我也好奇了。邱广寒咯咯笑道。不过哥哥只跟我说,回去让关秀姐帮你看看。我想应是想治疗你的伤势吧。

    我看过那信。旁边纵马而上的是苏扶风。她虽然轻功并不弱,但考虑到她是女子,适才换人马时也便让她骑行一小段。

    只听她又道,其实朱雀也没写什么,他只说了几件无论决斗是输是赢,都希望我们帮忙的事。其中一件,便是说希望能将柳使带去中原,设法恢复她的容貌。

    白霜轻轻地啊了一声。他是这么写的?

    嗯。

    哎,他倒也真厉害。邱广寒忽地道。他该是才见的哥哥,倒似很了解什么样的要求,哥哥会答应。

    你哥哥……为什么要答应?白霜声音发颤。

    邱广寒嘻地一笑。对于这种不拐弯抹角,原话直说的要求,他一般都拒绝不了。放心啦白姑娘,我们不会为难你的,一定好好照顾你。

    白霜苦苦地一笑。于她来说,生与死,早已不那么重要了。

    ----

    暑意渐重。一行人逶迤而行,到得徽州已经是盛夏。青龙谷众人闻说教主凯旋而回,自是欣喜万分,奔走而告。

    众人赶路实是极累了,拓跋孤亦准了他们的假,令他们先回家休息几日。这其中自然包括程方愈。拓跋孤令他将白霜带上,嘱他向关秀问问是否有办法可疗治。

    未曾走出两步,程方愈面上一喜,原来是关秀已到谷口来迎他。拓跋孤见着她,也便纵马上前,道,折羽还好罢?

    他本是顺口一问,却见一贯神采飞扬的关秀脸色并不那么好,半低垂着头,几乎不敢与他目光相视。

    关秀?拓跋孤心下狐疑。

    夫人她……她还好。关秀抬起头来,虽然说的是“还好”,却显叫人觉得并不好。

    出什么事了?拓跋孤面色也沉下来。

    关秀看了看他身后,似是不便多说。拓跋孤会意,道了句,你们先走,我一会儿上来。

    他此刻身后众人都应了声,也便是卓燕还不知所往了。

    单家应该……也没有人了。只听卓燕喟然道。再说,你没宣布我身份,我若径到那里去,似乎……惹人闲话。

    不介意的话,去我那里住一些日子。一旁顾世忠道。

    卓燕微微一怔。顾叔叔……

    你愿意来么?

    卓燕想了一想,点头道,好。

    这壁厢顾家迎接的人也已到了,满脸喜色喊道,老爷回来了,老爷还不知道吧,大喜呀!

    顾世忠微微皱眉。打从顾笑尘过世到今天不过数十日,又能有什么大喜?(未完待续。。)

二九六

    不过他仍是纵一纵马,与来迎之人一同往前而行。卓燕与林芷也便跟上。待人走净,拓跋孤回头看了看邱广寒与苏扶风。

    我同你们一起去程夫人那里。邱广寒已抢道。

    拓跋孤只好点点头,三人一起纵马前行。程方愈牵马与关秀、白霜乃是步行,不多时便已追上。

    现在可以说了么?拓跋孤欺到近前,面色压得可怕。他已料想苏折羽定必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又怎可能不出来迎自己。

    夫人现在在我那里。关秀道。……教主,能否答应关秀,无论听到什么样的消息,都不要……

    你啰嗦够了么?我只问你她出什么事了!

    关秀喉咙里轻轻噫了一声。嗯……昨天……出了一些意外。夫人腹中的孩子……没有了……

    拓跋孤只觉脑中嗡地一响,心脏如同被什么东西击中,竟有一瞬好似停止了跳动,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得干干净净。他下意识地一勒缰绳,竟将那马勒得半立起来,一声长嘶。你说什么?他双目中随即充满了怒火。我走的时候怎么跟你交待的?

    都……都是关秀失职。关秀低着头,不敢抬起。往常里怀有身孕的女子,过了前几个月,也便不会有什么大碍,我……实是……大意了……

    你找什么借口!拓跋孤吼道。我今日回来,你告诉我昨日孩子没有了——我要你何用!

    一干人只是战兢兢,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只有同样骑在马上的邱广寒,才看得见拓跋孤一双瞬间便布满血丝的眼睛。只见他连续转换了好几种神情。才似乎略微平复下一些情绪。

    折羽她……还好么?他的声音忽然变低。努力克制的话音竟仍是喑哑与颤抖。

    夫人没事。关秀仍是低着头。

    拓跋孤微微仰了仰脸。似乎是长出了一口气,忽地在马臀上重重一拍。那马惊嘶一声,跃起飞奔。

    教主……!程方愈等人喊之不及,苏扶风也忙用力一策马,追了过去。

    哥哥和苏姑娘想必是急着想见苏姐姐。邱广寒说了声。我先追去,你们随后过来。她说着,也一纵马远远跟去。

    程方愈的家仆哪有敢拦拓跋孤的,只见他径直奔来。都只得立在一旁,不敢出半口大气。

    苏折羽人呢?他闯进大门,便问左右。

    夫人在……在这里面。一名小婢小声指路,话音未落,拓跋孤人已不见。几人正面面相觑,苏扶风的马蹄声亦远远传来。

    苏折羽如何听不见拓跋孤来的声音。她想起身去外面迎他——可是她不敢;她又想一直躲在被子里,最好连头都蒙住——她仍然不敢。她不知道要怎样见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希望他会回来得晚一些——而他偏偏就在今天回来了!

    他转过屏风;手足无措的她握紧被子,试图半坐起来——这一刹那,他们已然四目相对。

    他的样子似乎变了些,脸色、神情。都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可是还未及看清他,她的双目便流出泪来。流出她止也止不住的泪来。

    她不知道她自己的样子变得更多。那苍白而憔悴的面色,虚弱而悲伤的面孔——又岂是关秀说的那一句“夫人没事”?

    拓跋孤默默地走进来。他坐下,在她床沿,伸掌用力抚触她脸。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用力。似乎他一定要这样用力,才能平复心里那种如此汹涌的情绪。

    即便如此他仍然控制不住。折羽。他低低喊了一声,用力将她圈入怀里。是的,他不愿承认却仍深深知道,看到她的一瞬间,心里竟已疼到无以复加。

    折羽。他喃喃地道。只要你没事就好。

    砰然闯进来的苏扶风和邱广寒未料见到的是这一幕,一怔之下脚步急停。苏折羽也是一惊,抬头见到是她们二人,微微一窘。你……也回来了。

    原本拓跋孤便是为邱广寒而去的,现在苏折羽见到她平安归来,自然该惊喜交集,可此时此刻,却也真的难以露出喜色来。邱广寒知她心思,低低道,苏姐姐,这些日子叫你担心了。我们……去等下程夫人,等她回来再来看你。

    她见苏扶风还欲说什么,一扯她袖子,将她拉去了外面。

    本来是担心她有什么不好的状况——现在看起来还不太坏。她小声道。反正哥哥陪着她,我们回头再来好了。

    苏扶风轻轻点一点头,与她坐在了外厅。

    广寒看起来……没有什么事吧?屋里,苏折羽低低地在问起。

    她啊,她该是不消担心的,比起来,你……拓跋孤看了看她,叹了口气。

    你……你们这次也是为了救广寒而去,她平安回来是最值得高兴的事了。苏折羽低头,一边抬手抹泪,一边说。

    谁说?拓跋孤道。我是为了你去的。

    苏折羽轻轻啊了一声。我?

    早答应过你朱雀山庄是我的聘礼——不拿下朱雀怎么行?

    苏折羽轻轻地喔了一声。那就是说你大获全胜了?

    拓跋孤似乎很是看不惯她仍然涕泪横流的脸孔,腾出打手来用力一把抹得干净,才回答道,朱雀不死,我也不会回来。不过朱雀山庄地方太冷,还不如这里,送给你也不适合住。

    他才发现苏折羽还在不断流出新泪来,不由沉默了一晌,方道,我还是应该早点回来的,折羽。早一天回来都好。

    苏折羽却只是不断地摇头哽咽:是……是我自己不好。我……我太不小心,在门口跌了一跤……那……那是个儿子……是我们的儿子……

    别说了。拓跋孤咬了咬唇,还是搂住了她。我已说过。只要你没事就好。

    可是……可是我以后还能够再怀孩子吗?苏折羽禁不住又大声哭了出来。我已经……已经没有了两个了。昨天我听见关秀说。我就算再怀上孩子,也保不住的。

    折羽,你看着我。拓跋孤扶正她的肩膀,拂开粘在她额头的碎发。那是以后的事情,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明白么?

    夫君……苏折羽哀哀地看着他。我真的宁愿丢掉自己的性命,也不想失掉这个孩子,因为……因为他是你的骨血……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向你交代……

    ……这样吧。拓跋孤将她的新泪又擦去些。下一次我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我要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能将我们的孩子夺走?

    苏折羽心中虽然起伏。却终是摇了摇头。折羽怕是没有那么好的命了。她轻声地道。夫君……另娶一两位新人,一定很快会有……

    苏折羽!拓跋孤闻听此言,面色终于是变了,站起身来。你要我问你多少次——你究竟当我拓跋孤是什么样人?

    苏折羽为他语气所慑,一时未敢言语,外间邱广寒与苏扶风倒是隐约听见,对视了一眼。

    另娶一两个——好,很容易。只不过你若真甘心只做个陪衬的角色,那么你所受的一切苦,便都是你自找的。便哭也没有用!

    苏折羽泪如泉涌,垂首道。是,我便是甘心。我在你身边,已然足够了……

    但我不准!拓跋孤带着种恶狠狠的气势,一把捏住了苏折羽的肩膀,我选中的女人,为什么要是旁人的陪衬?为什么至今都要这般自惭形秽?苏折羽,你便不能理直气壮一点——就算真的再没有孩子,你亦是我拓跋孤的女人——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难道不知道我此刻有多心疼你,难道不知道我这么久以来,有多怕失去你?

    ……我便是知道的,你果然要对她发脾气!推门闯入的是关秀。显然,她刚回来,并没有听清拓跋孤说的是什么,只是听到他在内室对着苏折羽大喊,禁不住便冲进来意图制止。

    ……关秀……苏折羽想开口说什么,关秀却已一咬牙,又道,我知道教主你从来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也知晓失去一个孩子是件悲惨之事,可是夫人已然尽了全力——她是没有错的,若非你逼她拿掉了第一个孩子,若非你又将她一个人留在青龙谷,哪会弄成这样——夫人这两天,眼泪都已将流干,她有多难过,我都看得见。你要怪我也好——却怎么竟还能忍心对她发火——还是在她身体尚未复原的时候!

    拓跋孤斜目看了看她,却只是笑笑。你说的都对,不过我跟折羽的事情,轮不到你插嘴。现今——你照看好那个人就行。他说着指了指门口的白霜。至于折羽,我先带回去了。

    但是……

    程夫人。苏扶风上前拉住她。也许有些误会,姐夫对姐姐不是那样的。

    你刚刚也听到他在里边发脾气吧?

    秀秀,好了。程方愈也拉住她。就算这样,你……你又怎能对教主发脾气?

    关秀一愣,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不无虚脱地坐了下来。

    拓跋孤令人小心将苏折羽移走,邱广寒才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苏姐姐她真没什么大碍的吧?

    倒是没有——我只怕教主对她不好,否则安心静养便可了。关秀道。

    回到屋里的拓跋孤,语气又淡了下去。

    我跟你说说明白。他将苏折羽放在床头。你说你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所以不能再有了;但我已经失去了三个。若说是有天意安排,那么被诅咒的人想必是我。这个,就算我娶个七八十房,大概都没有用。所以,若你在跟我提要我另娶别人,那么我听到一次,便……

    他似乎是一时也想不出便怎么样,皱了下眉,坐下了。

    苏折羽心中悲氛渐去,止了泪,抬目见拓跋孤坐在一边,似在沉思。

    夫君……?她怯怯叫了一声。

    拓跋孤回过些神。哦,你想睡的话,睡就是。我坐这里陪你。

    苏折羽低低地嗯了一声。躺下身去。隔了许久。拓跋孤确定她是睡着了。才起身,向外走去。

    这一瞬间,像是有无数感觉向他涌来——因为,原本的他回来青龙谷,不该面对的是这样一场意外的噩耗。强大如他,也忽然不知该如何消化,而只能一直让某种情绪牵着自己——向前走而已。

    现今,她睡了。他可以去面对些别的了。他抬头。程方愈立在不远不近之处,显然已了解透了他的心思。

    走吧。他并没多说什么。他也知道程方愈跟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两人慢慢地向程家走回,步子显得很沉重。

    教主,此次事情……谁也料想不到。程方愈低低地道。其实关秀她……她昨天到今天也都没合眼,她委实也很为此事难过,所以……

    你担心我会为难她?拓跋孤倒显无奈。现如今青龙教中仰仗尊夫人的事情那是太多了,怕是得罪不起她。

    教主言重了。程方愈忙道。但有我们能效劳的,必竭力而为。

    拓跋孤只是沉默。跨入大院,邱广寒和苏扶风已经迎了上来。

    这么久——苏姐姐没什么事吧?

    总要待她睡了,我才能走。拓跋孤淡淡道。关秀呢?

    自内又走出的却仍不是关秀。苏扶风走到近前。低低地道,既然你来了。那我回去陪姐姐吧。万一她醒了不见你,怕又情绪不好。

    拓跋孤默默点了点头,那边邱广寒接话道,程夫人还在看柳使的伤呢。哥哥你既然排派她这样的事,她怎敢不做。

    我只道她已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拓跋孤冷笑着,向里走进。

    秀秀。程方愈喊道。先出来吧,教主已过来了。

    关秀的脸上颇有些讪讪的,与拓跋股打了照面,很是用力地行了一礼,道,教主,关秀适才那些话,实是不恰,愿向教主赔罪,望教主……不要见怪……

    拓跋孤不客气地在上位坐了,口中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你的话都没错。不过现在我是为了别的事情来的。

    他停顿了一下。我听说——那是个儿子,对么?

    他此刻说话的语气已不似刚听闻噩耗时的震惊,却反让人觉得仍在掩饰什么。邱广寒只得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声。

    哥哥还是在乎的。她心道。是啊,上一个没有了,他其实就后悔了吧——这个又没有了,还是个儿子——他必是极难过的。

    关秀一听到这般问话,双眼立时便红了。是……她哽咽道。一个……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已经都长好了……

    拓跋孤看着她的手比划着夭折的胎儿的大小,忽地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同样夭折的、也大不了多少的头一个男孩。果然是为了惩罚我么?他心道。夺走我那么多重要的人,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事?

    那胎儿现在在哪?他青着脸问道。

    已葬了。关秀道。不然我怕夫人见着,会抵受不住……

    带我去看看。拓跋孤刻意压低的声音,到最后,竟低得要听不见。一只凉凉的手忽地试图钻入他的掌心,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握成了拳。

    哥哥。邱广寒轻声地喊他,似是试图安慰他。但拓跋孤却并不转过脸来看他。

    好。关秀答应着。

    葬下死胎之处,只是谷中偏僻之处,一个小小的土堆。

    因为暂时还不想声张,而且孩子还没有名字,所以就没有任何标志。关秀道。不过东西我也已准备了,如果教主想要给这个孩子一块墓碑,告诉我们便好。

    拓跋孤双目却只看着那个小土堆。第一个孩子叫拓跋城,他看着他死去;第二个孩子没有名字——他甚至半点也没关心苏折羽把它弄去了哪里;第三个孩子,他也没见到,但似乎应该给他起个名字?似乎应该给他一个纪念?

    不,不用了。他却忽地开口道。我知道他在这里就可以了。

    关秀似觉有些意外,却也没多言,便点头答应了。

    暮色开始四合。纵是夏日,亦会有夜晚降临的时刻。谷中各处开始有了灯火。因为他今日凯旋,霍新似在准备几日后举教庆祝,此刻除告假回家休息的,谷中众人都是忙碌。

    几个人亦在这暮色中,又往回走。

    夫人说,她前一天夜里梦见教主回来了。关秀道。她说她醒来以后很高兴,总觉得你便会回来,可是等到中午,仍是没有任何消息。在这之前,她已盼了很久——她常常一边摸着肚子,一边问我,是不是孩子再长一旬,你就该回来了——昨天她等到中午,又来找我,只可惜我恰好不在。她在我家中等了一会儿,听说我回来了,她便跑出来,想告诉我她前一天夜里的梦……

    关秀停顿了一下。

    然后就在门口,她跌了一下,顿时坐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等我跑过来想扶她时,她已经流了许多的血。

    关秀的视线已模糊了。我……我用了所有的办法,可是竟……没法保住。她一直拉着我,说不能让孩子有事,直到后来,痛得昏迷过去。我……我自己还没有生过孩子,可是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她心里的痛必定更甚。她知道孩子没了的时候,那眼神,我看了都要心碎。好在她之前一直将养得不算差,我总算能保住她自己没有大碍,让她好好休息,她却说她害怕,她现如今忽然只剩一个人,全然不敢回去睡,又怕夜里再梦见你,不知怎样向你交代,所以坚持要留在我这边。未曾想,过了一天,你竟真的回来了。她听说你来的消息——我不知晓该怎样形容她的表情。所以我在外面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不要责怪她。她……真的禁不起半点打击了。

    谷中的树木传来沙沙轻响,似有风吹动。夜间渐凉,并无明月照身,天黑得极快。(未完待续。。)

二九七

    说不定要下雨,我们走快些。拓跋孤听完她话,并无接茬,却说了句不相干的。

    其实我还有几句话没敢说。关秀咬一咬牙道。但……但我不是那种能藏得住话的人。教主,夫人的身体,以后也许还能怀得上孩子,但是却真的很难保住孩子十月平安降生了。这于她来说也许是种折磨,所以你……你一定要小心,最好……别再让她怀上了。

    停顿了一下,关秀又道,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我只是……说说怎样于她来说最好。

    天空中已有雨丝落下,将夜晚的空中挂的一闪一闪。拓跋孤很清楚地记得,上一次,苏折羽被自己逼得江孩子拿掉的第二日,也这样突然下起雨来。他望向天际。若这雨是这苍天要对我说什么,那么,请说得更明白一点,好么?

    雨愈大。再走了一段,远远的只见有人撑着一把伞,正急急走近。拓跋孤目力好,已看清是程方愈。

    教主,秀秀。他手中还拿着一把伞,迎上来递给了关秀。

    不晓得你们在哪里——找了许久。他略含歉意,将手中伞擎了给拓跋孤遮。

    白霜怎么样?拓跋孤忽地问起。

    嗯……比较麻烦的。关秀皱眉。性命倒是没有问题,但若要痊愈,少说也要半年——至于脸上、身上那些疤痕,我还没想到有什么办法。

    她停顿了一下。说起来,谷中现在也不止我一个大夫,谢延大夫也许会有办法。

    谢延——他还在?拓跋孤才想起。夏铮的眼睛有起色了么?——原来这谢延正是上次在喜筵上被留下。试图给夏铮治疗双目之人。

    老实说——我没有余力关心太多。关秀道。只知他还没走。不知进展如何。

    他既没走。想来并未治好。拓跋孤心道。夏铮今日没出现,我倒把他忘了。

    不过谢延擅长的是治毒。拓跋孤道。夏铮毒入双目,才找他治。白霜的伤,只怕非他所长。

    我……会尽力。关秀道。

    拓跋孤的脸上竟是露出一丝苦笑.现在谷中麻烦实多。苏折羽,白霜,夏铮——还有被卓燕带回来的林芷。

    原本是希望林芷能与折羽作个伴。他心下道。现在……林芷的蛊毒是最不稳定的,反倒成了个大包袱。

    若有人现今追过来相对青龙谷做些什么,恐怕吃不消。他心下道。今日方回。便径直因苏折羽的事情耽搁至了夜里,本应找霍新等人询问这两个多月的情形、布置后续之事,竟都抽不出时间。

    他伸手接过程方愈手中的伞,下巴微抬,示意他去关秀伞下。事情太多,我便不回去你们那里了。他说着停步,眉间笼着一层惨淡的愁雾,不知是雨意,还是心事。

    关秀啊了一声,道。但我还想说说夫人这几天需服之药,与适用之膳食。还有……

    拓跋孤摆摆手。广寒还在你们那里吧?你与她说便可。有什么药材膳食,叫她带过来。

    那那个女子白霜怎么办?家里……夫人来住是没什么,但这一个不相干的女子,住着似乎不妥?关秀略有些不安地道。

    拓跋孤想了一想。那么方愈,你晚些带她去苏扶风的住处——等她回来,交给她。对于她的伤,关秀,你这几日尽可能想点办法。

    两人都应了,便告退而走。风雨飘摇之中,只见关秀紧紧地挽着程方愈的手臂。

    诸事缠身的拓跋孤,到第四日上,才略得清闲,有空想起了跟去顾家借住的卓燕。——大概也不能说清闲,因为卓燕——也算是缠身诸事的一件。

    他未找霍新相陪,只身到顾家欲见卓燕,却被告知卓燕今日一早便不见踪影。

    但顾世忠的表情显然亦不拿卓燕当外人,更不当他是敌人,谈及此事时并未有半分感觉不妥之意。

    拓跋孤却自有提防之心——从朱雀山庄而来,从来只以利益为先、从未承诺自己任何事情的卓燕,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不过若他去的是某个自己此刻正在想着的提防,那么——事情怕还不算坏。

    他离开顾家。

    单家的门楣上还留着块已经看不出白色的空白,却没有匾。本应紧闭的门锁,今日却开了。雨后初霁的早晨,并不猛烈的阳光下,灰尘仍是透着股霉味。这里,荒弃已久。

    拓跋孤推开门——门发出吱的一声轻响。门内的天井里,一个身影忽地转回头来。

    这个人正站在天井里寸许深的积水中,手拿竹丝笤帚。一块抹布恰到好处的缩在他身后台阶的边沿。看见拓跋孤,他下意识地举袖抹了抹脸,顺便隔衣搔了搔发痒的手臂。

    你居然会来?他像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居然会来。拓跋孤淡淡地笑了笑,选了块略略凸起不积水的地方,踏入天井,将这句话还给他。

    对面的人把扫帚往边栏上一靠,道,刚来没多久,还没地方可请你坐。

    拓跋孤朝里看看。厅中家具宛然,但落满了灰。地上堆满了各种杂物,墙角尽是蛛网,屉橱有开有闭,但看上去内里都空无一物。

    他不由地一笑。星使大人亲自动手,我倒没想到。

    咚的一声,一滴残雨落入天井。对面的“星使大人”卓燕亦在笑。我不动手,谁动手?单家上下,也便剩我一口人而已。

    早点通知我,我派人帮你。拓跋孤道。

    那怎么行。卓燕道。若劳动了你大驾,岂不等于告诉你——我单疾泉已答应了你的条件?

    你现今人在这里,岂不是一样等于告诉我你已答应了我的条件。

    卓燕沉默。似乎因为暑意渐重,阳光打在侧脸上。他额上略有汗意。

    原是让你在顾世忠那里休息十几日养伤。拓跋孤沿着偏干之处踱了几步。我看他的样子。似乎与你相处得也还可以。

    他遇着喜事。与谁我看都很可以。卓燕顺口答道。

    喜事?拓跋孤脑中想起几日前方入谷,顾家来迎的家丁曾向顾世忠报过“大喜”。

    卓燕话出口,面色却略微尴尬了。

    这几日虽未声张,但亦未刻意隐瞒,因此教主夫人腹中胎儿意外之事,渐渐地亦为青龙教众人知晓。原本计划的庆功喜宴,也因此决定取消。知道归知道,却必不会有人公然谈论此事。一切与小孩、胎儿、儿女等有关的字眼。自也避免在拓跋孤面前出现。

    所以拓跋孤还没有听说过顾家的这件“喜事”。

    卓燕咳了一声。简单说来,就是——顾笑尘虽然死于非命,但他走后,他的夫人却发现自己已有喜了。

    顾笑尘的夫人?拓跋孤一怔,才想起顾笑尘是在顾世忠的逼迫下成了亲的,只是据说总是带着种不将这桩婚事放在眼里的态度,因此旁人于此并无留下深刻印象。话虽如此,回到家里,夫妻之实终归还是有的。

    那倒是件好事。拓跋孤淡淡一笑。他固然是联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不过与这件事实。他早已接受,因此并不至于能令他怎样。

    所以林芷现在与顾夫人倒是好得很。卓燕又补充了一句。

    拓跋孤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环视了一下周围,道,待这里打扫完成——你打算搬进来么?

    也许需要你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公开我的身份。卓燕此刻说话,亦已不再遮遮掩掩。单家的旧部,不知还能找回多少。

    按照简布的说法,当年的旧部,怕大部分已死于暗杀。拓跋孤道。至于后来的——看这里的样子,我看大多像把你家的东西席卷一空逃跑的,倒不像有找回来的必要。

    卓燕苦笑。总该有那么一两个吧。

    以你朱雀星使的本事,难道还募不到几打好手?拓跋孤笑。

    那时我有“朱雀洞”吸募武林中人,如今——却没有。卓燕亦笑着,回身拿起了笤帚。只是,你告诉凌厉了吗?他忽地道。

    拓跋孤微微变色。什么?

    你告诉他,他即便完成任务,青龙左先锋也须让人的事情了吗?卓燕并没回过头来。

    拓跋孤微一沉默。上次凌厉在明面上是被自己因邱广寒的事情逐走的,可料想这样的表象也骗不过卓燕。

    他不会回来。拓跋孤答道。

    什么意思?卓燕倒是一转头。区区三个大内爪牙,纵是高手,他与瞿安两个人,不致有什么闪失吧。

    我交代他事成之后也别回来。拓跋孤道。而且我也告诉了他,他以后不会有机会做我的青龙左先锋了——左先锋令牌,他已交出。

    你当真是赶他走?卓燕倒有点哭笑不得。你既赶他走了,他还会帮你干事?

    会,自然会。拓跋孤道。他来我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广寒,可今时不同往日了。若留在一个对他来说并无多大意义的位置上,也不能让广寒对他多有另眼相看,还不如——让他走另一条路。

    什么路?

    若他有本事做得成,你到时就知道。拓跋孤道。

    卓燕笑起来。可是广寒看来对他还是不感兴趣。

    你真这么想?

    卓燕下意识地挥了挥笤帚,咕哝道,我怎知你妹妹怎么想……不过我倒知道你安的不会是什么好心……

    拓跋孤并不接茬。今晚有个简筵,本是霍新设的,我正好与他商量几件事——你也过来罢。他淡淡地道。你的事情——也要经过他手。

    今天?卓燕脸上却有为难之色。今天怕是不行。

    怎么,你难道还准备在这里通宵达旦地干活?

    倒不是,不过我预先答应了旁人一个邀约。

    邀约?拓跋孤微微惊讶。你在顾家,都受得到旁人的邀约?

    就是顾家——顾世忠的小女儿。卓燕摊手。总之现在顾家都围着顾夫人肚里的孩子转,没空管她,我借住他们家,顾世忠让我和林芷多照看着那小女儿,她说今天要去谷中什么地方,也由不得我不答应。

    那你倒要想想明白。拓跋孤正色道。顾世忠说不定真打算招你入赘。

    卓燕嗤地一笑。他真敢我也不怕,新鲜鲜的小姑娘……这买卖稳赚不赔。

    拓跋孤微微笑了笑,这一会儿是当真正了色,道,所以你今晚是去赴她的约去?不来议事?

    卓燕思索了一下。我最多早点将她哄回去,然后便来。想必你们亦不会太早便谈完事情吧?

    拓跋孤点点头。在他印象里,每次与霍新一谈,无论正事非正事,没有两三个时辰亦不会完。

    到时我派人到顾家等你。他说着,也便转身准备离去。

    方踏进自家院门打算去看看苏折羽,背后却又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教主,程夫人在前厅等了许久了。跟上来的教众通报道。

    关秀?她说了什么事么?拓跋孤显然有点不太想被打搅。

    程夫人说是关于这次带回来的“冰瘴解药”的——她说她查验了这次的药,发现——与上次扶风姑娘带来的那种——完全不同!

    拓跋孤眉头已皱了起来,挥手斥退了此人,不得不向前厅走去。

    青龙谷眼下身带冰瘴之毒的,总有苏扶风、卓燕、白霜、林芷四人,还有拓跋孤自己——他至今仍不确定那时穴道的冲开会否令自己也吸入了瘴气,只是至今尚未发现任何迹象。这一次朱雀派人交给瞿安的解药数量颇多,几人便带回来一些,也交给了关秀,试着能否依此而制。

    与关秀碰了面,后者很快将情况又复述了一遍。原来是林芷将瞿安留下的冰瘴解药分予中毒众人后,白霜先觉得气味似有些差别。

    苏姑娘昨日便来找我说了此事,问我能不能查验一下。关秀道。依白霜所言,苏姑娘原来带回来的,倒与她以前从朱雀山庄得到的依样,而不同就不同在瞿安的这一瓶。

    朱雀——应该没有理由要害瞿安。拓跋孤道。此药药性如何?

    也并非毒物——前一种,已知道本事饮鸩止渴,所以药性愈寒也就不奇怪,但毕竟能暂时抑制毒性发作,亦是朱雀山庄众所周知之事;这一种药性更烈——却不是寒性,反是偏热,不知有没有可能根除此毒。(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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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介绍:
他少年成名,也一度自以为是,但深入江湖,才明白天下之大。 会一直陪伴他的,是乌剑,还是红颜? ……乌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