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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全文阅读

作者:小羊毛     乌剑txt下载     乌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八

    这夜晚很黑,月光也不甚明亮。刚刚从临安分堂回来的拓跋孤,只及在苏折羽服侍下换了衣裳。

    哥哥——房间门口传来邱广寒不甚确定的、犹疑的声音。你是……回来了么?

    苏折羽看了拓跋孤一眼,走到桌前,点亮了油灯。拓跋孤已打开了门。

    进来吧。他说。

    邱广寒扑到他怀里去。我……我很担心你,你知道么!她说道。你……你……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有事。拓跋孤道。

    邱广寒慢慢地跟他到屋里坐下,眼神瞥见苏折羽再一次抱着他染透了血的衣衫,走了出去。

    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嗯?拓跋孤微笑着道。

    苏姑娘……苏姑娘一直陪着我的,突然……突然说出去一下,我就猜是你回来了,干么……不先来叫我知道呢?

    上一回叫你看见袖子上都是血,你不是不高兴么?拓跋孤笑道。我这回是打算换完了衣裳再去看你。

    你以为这样就好了么?邱广寒的声音有几分嘶哑。你别去了——别……别再去杀人了,好不好!

    不好。拓跋孤轻轻地,仿若毫不放在心上地笑着。

    算我求你!邱广寒紧紧抓住他的手。你再这样,连我……连我也要死了!

    拓跋孤皱了一下眉头。少罗嗦。他的声音不豫起来。伊鸷堂根本没有值得同情的人,少把你自己的xìng命跟那种人相提并论!

    邱广寒咬住嘴唇,颇为委屈地低下头去。

    临安城。这是一个邱广寒熟知的地方。她想如果她忍受不下去要逃开这可怕的人物,这里是最合适的。但她又想起自己曾经哭着向他保证绝对不会再逃走了。她怕激怒他,令他作出无法想象的事情来。

    她原本并不确定拓跋孤真的还会去找伊鸷堂临安分堂的麻烦,至少不会这么快——可是午睡醒来,却已遍寻不见他。即使苏折羽不说,她也猜到了这令她再次脸sè发白的事实。直到此刻见到他平安站在自己身前,她那一切后怕才这样涌出来。只是拓跋孤甚至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明天还要去夏家庄。她记得他只是淡然地说。你早点休息。

    苏折羽洗完了衣服没瞧见拓跋孤,小心翼翼地扶上了楼去,见他立在窗前,不觉停住了步子,叫了声,主人……

    拓跋孤挥了挥手,似乎是叫她先自去睡。

    但是主人的伤……

    苏折羽话语未竟,拓跋孤一抬手,她又立时噤声,心知他是怕叫邱广寒听见了,不由默默低下头去。

    拓跋孤看了看外面,又看了她半晌,稍稍低声道,我没事,你去吧。

    苏折羽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这仿佛是同样的一个夜晚。但又不同。月光在疾速地流走。明天——明天就要去做下一件事。在拓跋孤的心里从来没有不可能三个字,也从来没有失败这两个字。但是——应该把邱广寒带去么?

    他回屋躺到床上,慢慢地捋起左臂的袖子。前臂一道长长的血痕不识时务地沾腥了他干净的衣袖。他伸右手尽量地捂住了伤口。是我太过轻敌了么?他想。不过他随即将这念头付诸一笑。是太过仁慈吧。想留下那么一两个人,去做这些事情的见证,到头来他们却自己逼我连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

    但是——他把手放开。左手。他想。就是这从未真正痊愈的左手,才让我差点就要在广寒面前难堪。

    伤并不算严重。对拓跋孤来说,“我没事”三个字显然不是骗苏折羽的——他没必要骗她,假若他觉得严重,他会留她下来包扎伤口——但是比起灭去总堂来说,一个小小的临安分堂反而令他受了轻伤,这不能不说是种讽刺。他想,这是不是一种不祥之兆,预示着我明天去夏家庄的事情,不会顺利呢?

    他犹豫了——当然,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假若真的动起手来,邱广寒要怎么办?可是他又没有理由不让她去,因为夏镜也是她的母亲,当年夏镜正是怀着她跪在了夏家庄的门口,她当然有权接受夏家庄的道歉,甚至比他拓跋孤更有权。而且以邱广寒的xìng子,听她适才的话,这件事她绝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去做了——那么,真的能令得夏家低头的可能xìng到底有多少?

    他又想了想,起身下床,走到隔壁房间门口低声道,折羽,出来!

五九

    邱广寒醒得很早,她自然不那么睡得着。但是没有看见苏折羽还是令她惊奇了,因为无论她起得有多么早,苏折羽总是更早地就在张罗各种事情。她走进无人的厨房看了看冷冰冰的诸种器具,心道苏姑娘也是难得多睡一会儿,想了一想便着手开始生炉子。

    广寒。她突然听到身后拓跋孤叫她。你……在这里?

    邱广寒对他的问法很奇怪,但她随即醒悟他的意思也是说,苏折羽不在么?

    苏姑娘呢?邱广寒心下略感蹊跷,反问他。

    把火灭了。拓跋孤的口气突然变得很不容置疑起来。跟我走。

    他拉着她走进了还不算太明朗的清晨的薄雾中。邱广寒恐惧地意识到他要去的方向正是夏家庄。她想这么早,这么快么?而且——苏姑娘呢?她一再地追问。苏姑娘呢?

    夏家庄的夜灯笼还未灭去,若隐若现地浮动着两点光亮,却已有几分暗淡了。大门紧闭着,一个人也看不见。

    拓跋孤伸手推门,门自然是闩上的。他yù待放开邱广寒用右掌去强推时,手却被邱广寒紧紧抓住了。

    哥哥——天还没亮,我们现在来,岂不是挑衅么,你还要这样闯进去?

    我们本就是来挑衅的。拓跋孤甩开她的手。你让开些!

    是拓跋公子么?门里竟有人说话,大门随之打开。两人一齐望向这深院之中,只见一名大汉走到门口,躬身一揖道,是拓跋公子么?庄主有请。

    邱广寒心下颇为吃惊,小声道,他们知道你会来?但拓跋孤只是朝那大汉看了一眼,也不搭话,拉起邱广寒便走了进去。

    他似乎能听到在庄中某处传来一些争执的声音,但隔得过远,并不真切。此刻的情状实在令他不高兴,因为本该是他们来要说法,此刻却成为了别人请他们进来,想要开口说话时却是邱广寒先向那引路的大汉问道,你说庄主有请,怎么不见你们庄主?

    那大汉道,庄主马上就来,两位……稍待一下。

    不必了。拓跋孤便往里走,却被邱广寒拉住抢着向那人笑了笑道,那麻烦你啦。

    那人一礼而走;拓跋孤将她一甩,道,你这算什么?

    你先不要这样……邱广寒怯怯地道。那位大哥是个好人,我以前便常见到他在夏家庄门口,他待人很好啊。我们……就等一会儿好了……

    天sè渐渐亮了,远处的争执之声似乎少减。拓跋孤固然顺了邱广寒意思等了些工夫,慢慢也有几丝不耐烦了。

    正yù迈上前阶,只听脚步声响,内堂出来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手臂一伸,略微欠身道,拓跋公子请留步。

    此人衣着华贵,眉宇轩明,举手投足间颇有气度,似非常人。拓跋孤瞥了他一眼,却也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哼声道,既然你们早已有备,想必也清楚我的来意,不如趁早叫夏廷出来。

    男子彬彬有礼道,家父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有什么事与我讲也是一样。

    他见拓跋孤目光向他横来,并不惧怕,微微一笑补充道,在下夏铮。

    这个夏铮乃夏家独子,近些年来在江湖上颇有些声望,是以拓跋孤倒也再瞧了瞧他,道,令尊大人适才还说请我们两人进来,不知为何此刻又身体不适了?

    家父年事已高,已不理庄中之事。夏铮道。请了二位进来的是在下,只是方才有点事情耽搁了,还望……

    此事他能够不理么!拓跋孤口气逼人,左手一抬,刀光挥动。

    这自然只是恐吓,夏铮料想他此刻并无伤人之意,是以未闪未避。但他虽立于阶上,竟仍不比拓跋孤高,这威胁之势,也已颇为明显。

    我知道你在这里。拓跋孤冷冷地向壁后道。你何必要躲,既然当年你能够对亲生女儿见死不救,此刻又何须害怕报应上门!

    邱广寒此时才大惊失sè。她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夏家的人,却没细想竟是庄主嫡亲。这样说来拓跋孤要找的这个夏廷竟是两人的亲外公,而眼前这个夏铮,自然就成了舅舅了?她大惊之下去看拓跋孤的表情,却见他眉宇间一瞬间已经结满了杀气,心中骇怕难言,又听见内室里果然传来些声响,不觉暗暗地咬紧了嘴唇。

    夏铮自然也很清楚拓跋孤这神情的意思——旁人固然不敢肯定前几天与昨夜震惊武林的伊鸷堂血案是拓跋氏所为,他这个“亲戚”还能猜不出底细么?他想此刻若不稳住这棘手的人物,恐怕麻烦甚大。当下下意识地跨了一步要去挡住那通往内院的入口,口中喝道,爹,你别出来!

    但这一步并未跨得实在,拓跋孤刀尖一挥便将他逼退。你能保得住他么?他几乎是狞笑着道。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向我们两个磕头认错,第二条便是死!

    此事容我慢慢向你解释,先勿动武!当年之事的确是我们的错,但是……

    夏铮话语未竟,内堂的黑暗里却疾速地滑出来一架轮椅,椅上之人早厉声喝道,铮儿,不准你向那种人认错!

    邱广寒向那说话之人看去,只见他头发灰白,身体坐在椅上,但满脸皆是疾厉之sè。只听拓跋孤冷笑道,很好啊,你终于肯出来了!

    那老者夏廷一双目光怒意十足地瞪住拓跋孤道,妖邪之后,不配进我夏家大门!不须与他罗嗦,铮儿,送客!

    邱广寒原本觉得拓跋孤太过咄咄逼人,但此刻听他说出这两句话来,不知怎的也觉颇为生气,反唇相讥道,谁是妖邪之后?我们也是夏家的后人,你自己是妖邪么?

    一旁夏铮yù待说句话,夏廷已转而盯住了邱广寒,冷然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看来当年她肚里怀着的就是你了?

    你……你既然知道娘当时怀有身孕,你为什么还要逼得她那样?邱广寒忍不住又喊道。

    夏廷拂袖道,夏镜早已被我逐出家门,乃是邪魔外道之人,与我何干?我只恨当初竟未将她了结,令得世上又多了第二个祸胎,叫我夏家颜面扫地!

    你说什……

    邱广寒话语未竟,拓跋孤早已大怒,白光闪处,左手刀削向夏廷面门。夏廷坐于椅上转动不便,眼见无法避开,却陡闻当的一声响,夏铮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剑,斜刺里将这一击硬挡了下来。

    拓跋孤不意他出手如是之快,力又能挡住自己这一击,不觉对他刮目相看了两三分,冷冷道,有几分本事,难怪如此嚣张。

    夏铮却已知自己并非拓跋孤敌手。他是早知道以夏廷暴烈的脾气和拓跋孤霸道的手段,一言不合立刻便会动手,是以早作防备。夏廷自己年事已高,身体早不灵便,必然无法抵挡这千钧一击。

    刀剑相击之下夏铮强作态将势拿住,但手臂也震得酸麻,暗暗咬牙道,拓跋公子请勿冲动,家父其实也是爱女心切,当年你们二位的母亲定要跟令尊走的时候,他实是太过伤心,所以……

    夏廷虽然先前吃拓跋孤突然一吓,倒有了几分畏惧之心,但此刻却又忍不住道,住口!我们夏家早已没有那么一个人,你何须作此解释!

    爹!夏铮忍不住喝了一声。你少说一句不行么?她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姐姐,何况她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这样固执,又有什么意思!

    谁料夏廷竟似暴怒起来,叱道,你……你这个逆子,莫非你怕了姓拓跋的,竟连夏家的声名也不顾了么?青龙教作恶多端,我夏廷若是年轻二十岁,定将这孽畜除之而后快!

    也就是说——拓跋孤道——也就是说你宁死也不愿意磕头认错了?

    夏廷重重地啐了一口。向你磕头?你不配!

    拓跋孤盛怒之下,却好似平静了。他只轻轻哼了一声,夏铮看出他左手yù动,忙喝道,慢着!不论当年是非如何,任何人都休想在夏家庄行凶!

    拓跋孤慢慢转回头来。你的意思,当年老头子逼死我娘,就不算行凶了?还是你们只准自己行凶,不准别人动手呢?他说着,突然yīn狠地一笑。我偏偏要在这里杀人,你若有本事,尽管叫人出来,看看夏家庄会不会变成第二个伊鸷堂!

    夏铮一时竟沉默了,眼见拓跋孤已抬起了手,他突然喊道,等等,你不要你那个手下的xìng命了么!

    邱广寒心头一跳,脱口道,苏姑娘在你那里!

    她此刻才知为什么夏家的人会早已知道自己兄妹二人要来,早已有备。谁知拓跋孤竟大笑起来。你不跟我说,我也要跟你要人的。凭你竟敢威胁我?

    我本不想威胁你。夏铮脸sè不变。我只是自知不是你的对手,我也自知说不动我爹向你认错,但我也不愿见他被你杀死!如非万不得已,我确实不想作出这样要挟别人的事来。十八年前的事,我也在场,我也有错。你若能答应放过我爹,我不但立刻把人还给你,而且可以向你磕头道歉;你若想报仇,也不妨杀了我,但我爹已年过七十,双腿早已不便,你再是苦苦相逼,也不可能叫他下跪认错的!

    拓跋孤与邱广寒一起去看夏廷的腿,拓跋孤随即转回头道,此刻你想磕头认错也已晚了,我也不需要你磕头认错,我是来找夏廷的,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做什么都没有用!

    我夏铮一庄之主,有什么事情我不能担?夏铮道。你——你如此说,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家父了?你为何不想想,他也是你的外公,他或者是逼死了你的娘亲,但你如此做,又逼死了自己的亲外公,你与他又有何分别?倘若你心意已决,我固然无法阻止你,但昨夜潜入敝庄的那位姑娘,我却可以决定她的生死!此刻正是你要行凶在先,而非我蓄意要挟于你!

    废话少说。拓跋孤似乎全不买账,左手一动,夏铮见要挟不动他,眼见父亲xìng命危在旦夕,也只得伸剑一挡,将他招式接了过去,口中道,爹你快进去!

    谁料夏廷倒真是个臭脾气,非但不动,还破口大骂道,好个jiān贼,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能把我们夏家如何!

    夏铮不由地在心里叫苦,只得喝道,来人!

    其实他早可叫人,但一来他觉得此事只属夏家私事,不便声张;二来他果然也怕拓跋孤手下不容情,会在此大开杀戒。但此刻势危,除了倚多取胜之外,实无他法。

    邱广寒眼见人多,心下略感不安,低声道,哥哥……

    但拓跋孤哪里还理会她的妥协之意,臂刀连斫,压住了夏铮剑招。

    夏铮实非易与之辈,虽处于下风,却将夏家剑之轻灵展了开来,与拓跋孤之势疾周旋,吃他刀刀紧逼之后,竟也能抽空反击一两招。夏家庄内中人何曾见过自己的庄主与人交手时落于下风,目瞪口呆之余倒也知情形不妙,两名庄众便悄悄绕到邱广寒一侧,心道制住了邱广寒,必不愁这人物不罢手。

    谁料两人方靠近邱广寒,斜刺里竟扑来一股热浪,原来拓跋孤虽好似全意在与夏铮相斗,实则一刻也未曾忘记过照管邱广寒。这一下他右掌只向两人这边一推,虽然距离稍远,但力量极大,并无半分容情之处,那两人向前之力未出,已向后直撞了出去,砰砰两声,跌在墙上,再摔下来时均已口吐鲜血,晕迷过去。

    夏铮觑见拓跋孤回身一掌这空隙,长剑忙刺向他右肋空档。拓跋孤意虽觉,左手刀一封,但夏铮立时变招,斜挑他颈上,用了一式“乌雀归巢”,这一式极尽巧妙,竟是避开了拓跋孤的刀路。

    邱广寒虽然不懂武功,却也觉出拓跋孤左手上慢了一慢,刀竟是没有跟上,登时处境不妙,正焦急间夏铮似已将得手,谁料便当此时拓跋孤右掌已收了回来,见夏铮招式来得迅准,不假思索地向他推出了一掌。夏铮全力在与他左手刀对攻,哪里还有遐顾及自身,立时叫掌力掀了开去。饶是他功力比那两名属下jīng纯良多,亦自呛出一口鲜血,摔于地面。

    他却还能勉力支起身体,只觉浑身如受火煎一般疼痛。眼见众人见状都yù上前围攻拓跋孤,他竭力地一举手,喝道,都别动!

    拓跋孤掌力半收。怎么?他挑衅道。不准备一起上么?

    我跟你不同。夏铮哑声道。弟兄们的xìng命,不是用来牺牲的!

    拓跋孤眉头一皱,只见苏折羽被从人丛中推了出来。

六〇

    苏折羽似是被点了穴道,身体有几分僵硬,亦说不出话。拓跋孤只看了她一眼,回身向邱广寒低声道,跟在我后面,什么都别说,也别动,知道么?

    邱广寒知他是怕自己因担心苏折羽而过于激动,点点头。拓跋孤再看了苏折羽一眼,前面夏铮声音已有几分中气不足:她——是你的人吧?

    不错。

    夏铮按住胸口,叫人扶起,艰难道,你……答应我的条件,我绝不伤她,而且我适才所说的事情,全可兑现,我说到做到,希望你念在我们我们这一点血脉情份上……

    我跟你不一样!拓跋孤道。我可没有你那么委曲求全!

    他身后的邱广寒吃了一惊道,哥哥,难道你不管苏姑娘了?

    我自然要管。拓跋孤盯着苏折羽的一双眼睛。我只要管给她报仇就够了,你们谁有胆子,尽管向她动手试试!

    苏折羽周围虽有数人,但此刻为他气势所慑,莫说真的动手去杀苏折羽,连抬兵器假作要挟都做不出来。

    两相对峙之下竟是谁也没有动。邱广寒也焦急地望着苏折羽,只见她看着拓跋孤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幽幽晃动的泪水,不觉心下一酸,忍不住道,这样算什么?夏庄主,你把人放过来,我和哥哥答应你的条件就是了!

    闭嘴!拓跋孤喝道。谁准你说话?

    难道你真想看着苏姑娘死么?邱广寒顶嘴道。既然……既然我也是娘的女儿,我当然也有权利决定是不是要人磕头认错——事已至此,我就算放弃,那又怎样?

    你放弃,但是我没有!

    但是夏庄主刚刚已经认了错了,你还想怎么样呢,哥哥,想弄得不可收拾么?你要找的外公,也不可能跪下来了,你还要怎么闹下去呢,你杀了他们又能如何?苏姑娘对你这么忠心,你若失去了她,往后一个人,谁照顾你,我可不会!

    夏铮见两人争执起来,暗暗招呼了人,低声令先将夏廷送回房去。轮椅方动,邱广寒眼见拓跋孤右手一伸便要去抓,慌忙一把拽住。不要这样……她哀求道。

    拓跋孤将她一甩,竟是没甩脱,邱广寒反而挡到了他身前。你让不让开?拓跋孤恨恨道。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

    邱广寒只是摇头。此时那个夏廷也仍是大喊大叫不已,但终究腿脚不便,叫人推进了里头去。邱广寒松了口气,将拓跋孤的袖子松了下来,反被他一把推到了一旁。夏铮也正松了口气,回过头来眼见拓跋孤便要往里走,连忙将入口挡住了道,你等一下!

    还想送死?拓跋孤冷眼看他。

    夏铮放下手来,似乎想了想,向左右道,先把人放了!

    众人显然并不放心,yù待说什么,夏铮却提高了些声音:放人!

    苏折羽身后那人只得解了她穴道。苏折羽朝拓跋孤看看,想从他的眼sè中知晓应如何行事,但拓跋孤却在看夏铮。她只得慢慢地、谨慎地走了过来。邱广寒连忙拉住了她,似乎惟恐她再有不测。

    夏铮将剑往地上一抛道,我夏铮说过的话,决不食言。

    他一掀衣摆,竟果真跪了下去。这一庄之主当众跪于他人面前,庄中众人尽皆失sè,有的人忍不住喊道,庄主!

    邱广寒也是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他,道,夏庄主,你这又是何苦……

    夏铮不发一言,向着拓跋孤和邱广寒两人当真连磕了三个头,整个院子里一时寂静得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他先前受伤,此刻痛楚未消,这三个头磕完,脸sè已然苍白,只觉胸口血气上涌,几乎又要呕出血来,强自压住了,两边人又来扶,他半晌才自站起身来,勉力道,你如仍是……仍是不满意,不妨杀了我……

    我当然不满意!

    哥哥!邱广寒顾不得什么,两条细细的胳膊扑上去抱住他。你够了吧,够了吧,我们走吧,好不好?

    庄中众人都露出凛然之sè来,瞪着拓跋孤,拓跋孤却转回眼神来看着夏铮,后者也还是一双眼睛直视着他。

    隔了半晌,拓跋孤才哼了一声,开口说话。你给我记住了。他声音yīn沉。我什么也没有答应你。

    他说完,伸手去扳腰上扣得紧紧的邱广寒的手。我们走。他一拉她,果然便向外走去。那一边夏铮叫人扶着,目送三人自大门离去,禁不住捂住胸口,将那忍了半天的一口血呛了出来。

    三个人一路往回走,拓跋孤只是不发一言,一只手将邱广寒抓得紧紧的,好似仍有满腔不痛快要发作。苏、邱二人亦不敢惹他,尤其苏折羽更是垂首低目,几乎不敢出气。直至邱广寒看到拓跋孤的左臂袖子上依稀渗出了几点红sè,才失声道,哥哥,你受伤了么?

    拓跋孤的伤只是昨rì的旧伤,但适才与夏铮动手时,左臂刀用得太勤,伤口再破裂亦属意料之中。这一下苏折羽也不好沉默了。她走上一点怯怯地道,主人,这……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拓跋孤侧目看了她一眼,只淡淡地道,回去再说。

    苏折羽慌忙哦了一声跟上了,心中对于拓跋孤并未对自己昨夜的私自行动大发雷霆而颇感受宠若惊起来。邱广寒也对于他并未接着发火颇感意外,心下陡然轻松起来,脸上禁不住露出丝笑容。拓跋孤看了她一眼,抬起手臂搂住了她。

    其时天sè虽早大亮,但巳时未至,因是冬天,街上人并不甚多。拓跋孤却突然停住了,道,你饿了么?

    邱广寒点头道,是有点饿了。你们呢?

    她回头朝苏折羽看看,跟在后面的苏折羽连忙摇头道,我,我没事,我替你们买点吃的去。

    邱广寒也未及拉住她,看着她自去了方才走过的铺子里。

    若没有苏姐姐……真的没人照顾你吧……

    她这么想了想,暗暗叹息了几声,却并没说话。

    邱广寒边走边吃了饼,拓跋孤与苏折羽也吃了点。回到家中时,阳光倒是大媚了起来。邱广寒开了窗,只见窗缝中漫进来的光亮将悬浮在空中的细尘照得一清二楚。

    她只觉得阳光舒服,便到楼上去,也将楼上的窗子撑开了,半蹦半跳地下楼来却只见苏折羽孤零零的跪在厅中。她心中顿时一沉,想自己也不知看她跪过多少次了,忙走近去道,苏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苏折羽低着头道,我是想请求主人原谅,虽然他没有说我什么,但我终究是……错了。

    哥哥当然不会说你什么,你没事,他高兴还来不及!邱广寒宽语道。他去哪里了?

    苏折羽只是摇摇头。

    邱广寒心下又有几分不平,转头去找拓跋孤,还未出房间,只见他正走了过来。

    哥哥,你干什么去了?邱广寒问道。把苏姑娘一个人晾在这里,她……

    拓跋孤却好似没看到,只道,适才吃得饱么?

    邱广寒话被打断,只得道,我饱了。哥哥,我们跟夏家庄的事,这样就算了了吧?

    了了么?拓跋孤苦笑,摇了摇头。

    难道你还要做什么?邱广寒问。

    拓跋孤又摇摇头。我自有打算。

    邱广寒再看了看跪在那里的苏折羽,道,你别这样对苏姑娘……

    拓跋孤这才朝苏折羽看了看,走了过去。

    很喜欢跪着是么?他说。数数看广寒来了之后你已经跪了我多少次?比你那么多年加起来的次数还多!

    邱广寒连忙笑着打岔道,哥哥,你这是说我不好啦?我来了,苏姑娘才出了些岔错,那你早该放我走才是!

    你少插嘴。拓跋孤话虽如此说,口气倒也并不甚严厉,连苏折羽也听了出来,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我……我不该自作聪明夜闯夏府,反累主人来救我……

    拓跋孤往椅子上一坐。先不必着急跟我认错。昨晚上我叫你出来,本来是有叫你去夏家庄的打算。

    苏折羽见他神sè认真,亦不敢作声。

    不过……拓跋孤接着道。后来我觉得太过危险……

    他似乎沉吟了一下,在想什么事,半晌道,你失手被擒,是因为夏铮?

    是。苏折羽低头道。我不是他的对手。昨夜折羽听主人讲起担心邱姑娘,就想先去夏家庄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我被夏铮所擒,他倒没有为难我,听我说了主人要去的事情之后,虽然未作表态,但本是打算放我走的,只是这其中被夏廷知道了,他定不准夏铮放了我。父子两个也争执了一段时间,后来主人就来了……

    我没叫你做的事就不要自作主张,给我记着点——你若能做,我昨晚上自然就叫你去了!

    是……苏折羽低低地道。

    拓跋孤竟出乎意料地笑笑。不过算是我本就不应该把你叫出来说那些事……这一次就记在我头上,你起来吧。

    苏折羽颇为吃惊地抬头看他,犹自不敢相信,拓跋孤愠道,你跪着,不如早点给我包扎了伤口。

    苏折羽连忙道是,站起身来。拓跋孤受伤既然叫邱广寒发现了,也便不再避她,反正已从夏家庄回来,接下来亦是无事。他只看着苏折羽给自己包扎伤口,末了,道,可以了,你先上楼去吧。

    苏折羽不明所以,迟疑地道,上……楼?

    我有事跟广寒说,你自己回屋歇会儿。

    邱广寒慢腾腾地也坐下来。哥哥,你看上去好像……也没不高兴?她不无忐忑地问。

    回来的路上,我仔细想了想……感觉夏铮这个人非常地不简单,我倒有点想攀回这门亲戚来了。拓跋孤笑。

    怎么,哥哥,你是想……拉拢他们么?

    是啊。拓跋孤道。重整青龙教以后,中原武林各派必有异动。青龙教始终都负着邪教之名,一抬头便是众矢之的。但若拉来夏家作个垫背,多少有点好处。

    但是哥哥你现在已经这样滥杀无辜,拉拢夏家难道还想让青龙教假装改邪归正去么?

    拓跋孤哈哈大笑起来道,真不愧是我妹妹,“假装”这两个字用得实在是妙。不过你也别忘了我杀的不是什么无辜,是恶名昭彰的伊鸷堂。若是到时候青龙教一则实力增强,二则又显出和气,三则又与几个有势力的家族门派扯上点儿关系,那么这伊鸷堂灭门之事,恐怕还要被当作改邪归正的大礼送给中原武林,受点儿尊敬哩!

    都……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就算真那样了,你就这么得意么,哥哥?是不是你觉得这些事情都非要照着你的想法……

    是不是这样都不要紧。拓跋孤的声音沉了下来。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夏铮那边事情还远未解决,若是无法谈和,那么……我照旧是要找他们麻烦的,反正就算与天下人作对,我也丝毫不惧。想法都不过是想法罢了,成事却在天。

    他又转头看了看邱广寒。而我刚好认识天。

六一

    苏折羽当真是累了,一睡竟睡到了下午。她几乎是惊恐地奔下楼来,却目瞪口呆地看见一桌的菜。

    拓跋孤独个儿坐在远点的椅子里,看见她下来,微微挑了挑眉,却未说什么。苏折羽正没计较间,救命稻草邱广寒从厨房里端了菜出来,看见她便笑道,苏姐姐,今天叫你尝尝我的手艺。

    苏折羽这才明白过来,忙过去帮她,再与她一同回到了厨房,道,真是对不住,我,我睡得太久了……这……实在是奇怪,我应该不会……

    别想啦!邱广寒笑道。你睡觉的时候,我去你房里点了沉睡香,让你睡久一点的!

    你……你点了那个?苏折羽顿足道,那,那不是害死我了,主人他定会怪责我了!

    就是哥哥叫我点的。邱广寒道。你害怕什么?你以前不是对我说过哥哥待你很好么?

    往rì里是没什么事,但这些rì子以来,事情却多得很,这种时候怎能偷懒——邱姑娘,当真是主人叫你点的么?

    骗你干什么?哥哥也是关心你吧,你现在也别忙了,我一个人就行了。

    真的么?苏折羽喃喃道。主人他……

    你们好歹出来一个人吧?拓跋孤不知何时到了厨房门口,敲了一敲。一个人的时候快得很,两个人反倒慢了?半天也盛不出一碗饭。

    苏折羽不知怎的,脸突然变得绯红,甚至未与拓跋孤打个招呼,竟果真从厨房跑掉了。

    拓跋孤倒也是前所未有的好脾气——至少在邱广寒看来,这很奇怪,因为无论是夏家庄之事的结果,还是苏折羽的表现,都不是会令拓跋孤满意的那一种。

    此刻他却只是倚在门边,回头看了看跑走的苏折羽,再转回来向邱广寒冷笑道,好得很,看来是我跟你端了米饭去伺候她了。

    邵宣也在平江等了四rì,并未等来拓跋孤;第五rì上,他颇有些失落地独自去酒楼饮酒,竟是瞥见楼下一个熟悉的影子,顾不得别的,登时立起大呼起来。

    楼下走过之人正是凌厉。

    凌厉沿着邵宣也的记号而来,本来还要再往前走,却不料邵宣也已经折回,竟在此遇上。

    他闻声上楼,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心里都是略略一沉。

    没有找到广寒么?他低声问。

    不问他也知道,因为一路上来,邵宣也刻的尽皆是一个“口”而已。

    ——就是说,你可以循着那些记号找到邵宣也和凌厉?拓跋孤问。

    苏折羽点点头。

    那倒是不错。拓跋孤自语。

    主人……要找他们?苏折羽问。

    拓跋孤朝她看看,不说话。

    夜已寂静了。沿廊的月sè将这夜照得温柔了些。楼下,邱广寒早已睡下了。

六二

    次rì苏折羽照例起早了,诸事似乎又恢复如常。但是起得稍晚的邱广寒迷迷糊糊地坐到厅里准备喝早粥的时候,却听见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厨房里的苏折羽立时jǐng觉起来,见邱广寒便要去开门,忙拉她回来道,邱姑娘!

    应该只是街坊邻居吧。邱广寒一笑。

    我去开门,邱姑娘,你先别出来。

    邱广寒只得由她,却没料到苏折羽开得门来,却低呼了一声,是你!

    但她的声音随即转为冷漠:你来干什么?

    邱广寒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凑出来一瞧,便看见了夏铮。

    夏铮似乎身体尚未复原,很勉强地一笑,道,拓跋公子在么?

    你怎么找来的这里?拓跋孤坐定之后问他。

    夏铮笑了。令妹是这里人人皆知的大美人,过去便常常在城中见到她,多少知道大致住在何处。现下再仔细一打听,自然找到了。

    夏铮说着看了邱广寒一眼。只是从前万万没料到你会是他的妹妹。

    我自己都没料到呢。邱广寒笑。

    拓跋孤却皱起眉头来。来找我什么事?

    来谢谢你手下留情。夏铮道。关于家父……

    不必了。拓跋孤道。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十八年前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夏铮叹了口气。姐姐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可惜我却没与她相处几年。十八年前她回来时,我实在不该将她拒于门外的!

    你不用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拓跋孤道。十八年前你不过十几岁,自然是事事听夏廷的。

    夏铮摇摇头。我若要开门,总也是会开的,只是我全然不知道姐姐怀有身孕,爹既然那样吩咐我,我便也听了他话,怎知这便是失掉了最后一次见她的机会……

    拓跋孤冷笑道,你倒是好意思跟我提起这些往事。你专程前来,莫非反而想激怒了我?

    夏铮颇怀歉意地一笑,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若不来找你们,哪怕只是这般聊几句,也觉心里不安。

    现在你聊够了么?

    夏铮苦笑。你心中仍在恨我们么?

    在这个当儿,苏折羽很不合时宜地送上了茶来,拓跋孤于是便没有说话。夏铮看了看送到跟前的茶盅,也未想起抬头致一致谢。几个人只是陷入了沉默。夏铮等不到拓跋孤回答,移开目光又问邱广寒,你呢,二小姐?

    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自己的身世的。邱广寒道。若论什么憎恨,我也谈不上。而且我想娘既然这么想回到夏家,就是说他一点也不恨你们的,所以……所以我也当承认和你们的血缘关系才对,是么?

    夏铮脸上露出了笑意来,道,你愿意认我们么?

    邱广寒点点头道,我应该叫你舅舅,对不对?

    夏铮正要说话,拓跋孤却哼了一声道,没那么容易!

    夏铮脸sè微微一变,拓跋孤接着道,我妹妹说得虽然不错,我娘是没恨你们,但是你们所做的事情却不足以让我原谅。

    你究竟还要我怎么做?

    旁的也没什么用——你听好了,我要你们把夏镜的灵位摆进夏家祠堂。只要你做到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夏廷。

    此话当真么?

    拓跋孤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邱广寒已道,哥哥不会食言的,舅舅,你能答应这条件么?

    夏铮点头道,这我可以办到,今rì回去我便可立时遣人去办。

    那么我给你一天时间,后rì早上我会再去夏家庄一趟,只希望你到时候管好令尊,不要逼得我食了言!

    只要你只是去祠堂参拜姐姐,我必不拦你。

    你拦得住我么?拓跋孤反问。不过这口气明显松了一些,适才颇具敌意的脸sè也缓和了下来。

    夏铮忍不住一笑,道,我自然拦不了你。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绝艺,看来拓跋世家的武功的确不简单。

    你也不差。拓跋孤的眼神朝他一横。是么,舅舅?

    夏铮听他如此称呼自己,虽知他语带讥讽,仍是颇有几分羞赧,道,我长不了你几岁,你就算直呼我名字,亦无不可。

    拓跋孤不置可否,打量了一下他的脸sè,道,你伤得不轻,竟然一个人出来了?

    我是一庄之主,说要去什么地方,是没人拦得住的吧?

    他们若知道你是来找我,只怕便不会容你这般出门了。

    也未必。夏铮道。我的伤其实已好得差不多。

    何必在我这里夸口。你中我这一掌,非十天半月休想痊愈。不过……

    他随即跟了一个不过,这令夏铮又抬起眼睛去看他。

    你算是我交过手的人当中,最难对付的一个。

    是么。夏铮的嘴角浮上一丝浅笑。像我这样,也算不了什么。天外有天,江湖上的强手,更不知有多少……

    是了,舅舅,你倒是给哥哥说说。邱广寒插言道。他总是自以为是,但是他啊,其实也受了……

    闭嘴!拓跋孤叱道。我是什么情形自己很清楚!

    你看,你看,还说不自以为是!邱广寒道。

    夏铮只是笑笑,道,像你哥哥这样的对手,我的确没有见过,论武功,恐怕真的很少有人能胜过他。但是……

    他这个“但是”,与适才拓跋孤的“不过”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令得拓跋孤也拿正眼看起他来了。

    但是你杀气太重,若不顾后果,一味地与中原武林为敌,只怕还是要成为众矢之的——我知道你血洗伊鸷堂是为了出名,但这种手段委实太过残忍,又很危险。好在伊鸷堂只是个声名欠佳的忍者组织,你这样做还不致引起武林公愤,但你若继续下去,难保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你顺竿爬的本事倒是不错,竟当真教训起我来了?拓跋孤不无揶揄地道。若有本事,回家劝劝你那老爹,何须来管我的闲事。

    夏铮摇头道,你不听也罢。终有一rì你若回了青龙教,我们亦是正邪殊途。

    拓跋孤不禁一拍桌子道,正邪殊途?当年夏廷便是因此而逐我娘出家门,看来你果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你既以我为邪,又何须劝我收手,教训我什么行事方法,反正我就算不那么做,亦是邪非正!

    夏铮倒是沉默了,半晌再摇头,道,我也是的,这么远的事情,说它作甚。是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都叫什么名字?

    拓跋孤与邱广寒不禁面面相觑了一下,拓跋孤转开脸去,道,我爹原本给我起名“辜”字,因为我生下来本就非他所愿,后来我自己改作了孤身一人的孤。这个小丫头叫做邱广寒。

    拓跋辜……小姑娘……竟然会姓邱?夏铮奇道。她从小生活在此,一直不与你一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你就不必知道。拓跋孤道。不过我要jǐng告你,我妹妹的事情,你和你的人若对外人吐露一个字,我立时杀了你。

    哥哥,你这又是何必。邱广寒道。现在我的存在,也早已不是秘密了。

    辜儿也是关心你。夏铮道。放心,我定会约束手下。

    拓跋孤听他叫自己作“辜儿”,倒也有几分怔住了。不过他竟是沉默地笑了笑,道,你倒好像很把我们当自己人看。

    你们本来就是自己人。夏铮道。

    你有这个胆子跟我做“自己人”么?

    夏铮微一沉默,道,夏家庄我不敢说,但是你如看得起我夏铮,我便与你做个朋友亦无不可。

    拓跋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个长辈做得倒是很憋屈,先是给我们两个晚辈叩了三个响头,此刻又要与我“做个朋友”!你不怕此事传出去,叫你无颜见人么!

    夏铮并不生气,微笑道,我夏铮做事历来光明磊落,从无口实落人,为何要无颜见人?

    拓跋孤如炬的一双目光看着夏铮不动。看起来无论是谁,都挑衅不动你了?

    我只凭自己的意愿做事。不想做的事,任谁逼迫我亦是无用,何况小小挑衅。

    那么你与我不同。拓跋孤又大笑起来。我常常受人挑衅,比方说我这个妹妹——他说着将邱广寒拉了过来——我受她挑衅,就不知有几回了。

    夏铮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看除了她之外,旁人也极难挑衅得起你吧!

    拓跋孤禁不住皱眉道,你倒好似知道得很清楚。

    有些人的为人,是看一眼就明白了的。夏铮抬眼看着他。

    拓跋孤并不答话,举起茶盏喝了一口。夏铮于是也一笑,但这一笑笑完,邱广寒却发现他表情陡然奇怪。只见他一下子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直咬到下唇都发了白。

    舅舅,你不舒服么?邱广寒关切地道。是不是昨天的伤……

    夏铮只是摇摇头,但桌面之下,手却绞紧了。他只觉胸口突然如同火炙一般剧烈疼痛起来,几乎令他连话都说不出。他只以为这内伤的发作极快便会过去,谁料这一次在正主儿面前,竟好似颇不留情面地持续不断起来了。

    拓跋孤也皱紧了眉头看着他,道,你不是说——好得差不多了么?

    哥哥你还说,邱广寒道。谁叫你下那么重手呢!快帮舅舅看看,究竟怎样了!

    拓跋孤却始终盯着夏铮的脸sè瞧。究竟怎么回事?他问。我下手虽然不轻,但以你的内功,早应控制住伤势了才对。

    夏铮又摇头,喘了口气道,何必问呢,反正……不过是多叫你奚落一回。

    我何必要奚落你。拓跋孤道。我看看。

    夏铮看看他。不必了吧。我……并无大碍。

    拓跋孤哼了一声道,你莫非怕我发现什么?

    自然不是!夏铮左手按住了胸口,右手只得向他伸去。我说了,不过是叫你多奚落我几句。

    拓跋孤按住他脉,只一下,便吃惊道,你喝酒了?

    夏铮点头。

    你居然敢去喝酒?拓跋孤不禁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中了青龙掌是绝对不能……

    我知道。夏铮道。不过你难道没听说过夏家庄夏铮好酒如命,要我一天不喝酒,就如丢了半条命一般?

    你现在心脉都烧得差不多了,连半条命都没有!

    夏铮yù待将手从他指下抽出时,拓跋孤却将他脉门一紧。他只觉浑身尽皆失去了力量,毫无反抗地就叫他将手臂向后一扭,背转了身去。只听拓跋孤冷笑道,我果然看错你了,看来要挑衅你容易得很。就算没人挑衅,你自己都活得不耐烦了!

    夏铮苦笑,yù说话时已然力不从心,只觉拓跋孤连点了自己身上七八处大穴,再以掌抵住了自己后心。一股热力传来,激得他体内更是酷热难当,但他心知拓跋孤是要救自己的xìng命,不觉又紧紧咬住了嘴唇,竭力稳住了气息。

    少顷,体内的炙痛竟是淡了些。他心下称奇,睁开眼睛来,后心里一股热力未散,此时突然传来。他喉头一甜,哇地吐了一大口血。

    邱广寒见他吐血,虽然心惊,但亦不敢上前打扰,直到见拓跋孤收回了掌去,才拿手帕给夏铮揩了揩。

    夏铮伸手接了手帕,颇显几分歉仄地道,我自己来就行了,多谢。

    邱广寒再看看拓跋孤,道,哥哥,你没事吧?

    拓跋孤摇摇头,站了起来,冷冷地道,倒是吐了出来,看来死不了。

    夏铮犹自站不起来,甚至动弹不得,亦回不了头,只低低地道,为何费力救我?

    废话!拓跋孤哼道。你若死了,我娘灵位的事情谁去办?我告诉你夏铮,三rì之内你再喝酒,你这条小命就休想要了,自己掂量掂量清楚吧!

    夏铮只是沉默,低头揩了揩唇边的血迹,又抬头向邱广寒道,谢谢你的手帕。

    邱广寒见他递回手帕来,伸手去接,正要说什么时只觉触手处显是多了样东西,竟是个小小纸团。她心下一怔,下意识地捏紧了,见夏铮已垂下眼睛去,不觉回头去看拓跋孤。

    他偷偷地塞这张纸条给我,显然是不想让哥哥和苏姐姐知道了——纸条上不知写了什么?难道他此来——别有居心?

    夏铮似乎恢复了些,站起来转回身,但向拓跋孤的一揖还未下去,脸sè又有几分发白。他不禁又捂住了胸口。

    没有好得那么快。拓跋孤道。你老实不要动,等会儿我会叫人送你回去。我娘的事情你也休想以此为借口拖延。

    夏铮只得又坐下了。邱广寒看着苏折羽清理了地面的血迹,想了一想道,哥哥,茶都凉了,我去换一杯。手指方触到茶杯,拓跋孤已道,不必了,喝点凉水对他倒还好些。

    是么……邱广寒心下略略失望,但缩回手来之际,指尖却一带,茶盅一转,突然倾倒,几乎满满的一杯茶尽皆倾在衣裙之上。她轻轻呀了一声,向后跳开了。不过她随即又伸手扶起茶盅,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不小心。我去替舅舅倒杯凉水来。

    这些事情叫折羽做就行了。拓跋孤皱眉道。你自己去换件衣裳!

    呃——好——那——我先失陪一下。邱广寒说着,施了一礼,退到自己房里。

    她关紧了门,将手心的纸团扯出来迅速地打开了。

    “今夜子时,我在坊口运河码头等你。”

    邱广寒只读了一遍,就惊得不敢再读,将纸团又紧紧地捏在手里。怎么会是这个笔迹,怎么会是他!尽管没有落款,但这字迹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绝不会是别人!

    他怎么又回临安了?他怎么会跟舅舅扯上了关系?他又为什么要这样神秘地把我叫出去?这些疑问,她一个也想不透。

    她正想打开纸团再看仔细些,竟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她一惊,只听苏折羽的声音道,邱姑娘,主人要我来帮帮你。

    邱广寒一边含糊应着,一边连忙偷偷拨亮了油灯,将纸条焚去了,吹熄灯扇了半天烟气,这才跑去开门。

    苏折羽关了门,jǐng觉地嗅着这屋子里残存的那丝似有若无的烟火气息。

    是夜。

六三

    子时。邱广寒默默地想。我可能一个人溜出去,而不被哥哥发现么?虽然我不知道平rì里哥哥怎么听见的我的声音——他说是种“气氛”,这八成是说,是种“直觉”——那么,我有理由相信今晚他不会运用他的这种“直觉”么?

    她呆呆地坐着。曾烧去了纸条的油灯在她眼前晃动。真的不告诉哥哥?假如这根本就是个圈套……?可是,那字迹,千真万确。

    这个晚上果然有点冷,冷得苏折羽走了下来,来给邱广寒的房间关窗子。

    我不怕冷的,苏姐姐。邱广寒笑道。倒是你——要小心不要着了凉。

    多谢关心。苏折羽道。你早点歇息吧。

    她说着要带门而出,邱广寒却突然叫住她。

    哥哥……睡了么?

    主人已歇下了。苏折羽转回头来。你找他有事?

    没……没有。邱广寒道。我只是想,他若没睡,你也不大得zì yóu地下来看我——可是他今天晚上竟没来看看我,他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

    苏折羽凝视着她的眼睛,但是,并不说话。

    邱广寒微感忐忑,但她心里也着实有几分奇怪——因为平rì里,拓跋孤的确没有这么早睡的。

    主人……累了。苏折羽垂下眼睛,说了一句。

    邱广寒心下微微一动:难道是因为白天给舅舅疗伤?她不动声sè地哦了一声,道,今天你后来送舅舅回夏家庄,他还好吧?

    有主人给他疗伤,他自然死不了。

    他也没有再为难你吧?

    苏折羽哼了一声道,他敢么?

    邱广寒失笑道,你的口气……愈来愈有点像哥哥了。

    苏折羽却面不改sè:我本来就样样都跟主人学。

    邱广寒一时也觉说不出话来,只得伸手掩口,打了一个呵欠道,真是不早了,那我就不客气,先睡下了——苏姑娘还有别的事要忙么?

    没什么事。苏折羽道。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邱广寒看她出去了,假装仰下去的大半个身子又从床上抬了起来。

    哥哥睡了。她寻思。只要哥哥没醒着,我的声息,料想也不会有人发觉的——可惜——要是能给他们点了沉睡香就好了。

    子时,将至未至。

    邱广寒溜出了屋内的窒闷,踅入了冰冷的夜sè里。已经子时了。她不得不等久一点才出门,因为她实在有几分不安。

    我先偷偷去看看。她想。倘若来的人不对,或者有何其它不对劲之处,我便不现身。

    她一边走,一边寻思各种可能xìng。这张字条的确是他本人写的不会有错——那么最好的打算,自然是的确是他找我;可是此事夏家庄牵涉在内成了接头之人,可见他找我必非单纯,至少以他原来的身份,必定不可能跟夏家庄有什么瓜葛;或者就是最坏的可能xìng——夏家庄捉住了他,逼迫他写这张字条引我出去。夏家庄想抓住我要挟哥哥?还是……想对付我?——就像哥哥所说,有人在追杀我。我比哥哥总要好对付得多,所以,从我身上下手也是天经地义的了——糟糕的是,我偏偏是这么一个明明想到了这些可能xìng,还是会瞒着哥哥跑出来的傻瓜,因为我总感觉我留在哥哥身边这么久,是时候自己透口气,完成些什么事情了。

    但是,等等。邱广寒停住了脚步。我在哥哥身边这么久,先不说我自己是放弃了逃走的念头了——假若我要逃走,也从来都是没可能的。凭什么我今天就能这么容易地从哥哥眼皮底下溜出来?如果有人要诱我出来,也该替我考虑好这些可能xìng了吧?他们难道还对我有这么大的信心么?

    她想着,往后望了一眼。街道黑魆魆的,什么人也没有。

    她松了口气,但是,脚步没有走动。她想哥哥今天睡得出奇地早,这是巧合么?苏姐姐说他累了——难道,难道这是他们的手段?难道舅舅他——故意地喝了酒,故意地加重自己的伤势来见我们,然后诱使哥哥出手救他,以令他今天因疲累而变得感官迟钝?这样说起来这一切仿佛都说得通了,好像……好像这就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完美的圈套,只需要我往里面跳一跳?

    她一直站着,倚着墙,仔细地想了又想。她想是啊,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个陷阱,那么我犹豫什么呢?我难道不该立刻回头,把这一切都告诉哥哥和苏姐姐去?

    可是,总好像差了一点什么。这“一点什么”令她站着,并且,抬起头向前面看了看。这缺少的是某种“感觉”吧,她想,因为她“感觉”夏铮不是那样的人,也“感觉”写下字条的人不会害自己的。她想我是怎么了,所有的细节都对,却抵不过这整个的、没有根据的感觉,难道我开始学会了哥哥所谓的“看气氛”,而气氛告诉我,这之中“没有yīn谋”?

    算了!她突然下定决心。都已经到这里了,再跑回去又算什么!

    她迟到了总有大半个时辰了,以为或者会见不到人,谁料远远地就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孤零零地立在河畔上。

    他一个人?她的心放下来一些,习惯xìng地放大声了自己的步子,朝他跑去。

    人影似乎看见了她,上前了两步,似有若无的夜雾里透出他的脸来。

    少爷!邱广寒颤声道。真的是你?

    这码头上的人影,正是十几rì前刚刚离去的乔羿。

六四

    乔羿立刻就抓住了她的手,jǐng觉地道,没有人发现你吧?

    没有。邱广寒道。你怎么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呢?

    乔羿低头道,爹和二娘都已——死了。

    什么?邱广寒大大吃了一惊。怎会……怎会这么突然?

    他们是被人杀死的!乔羿咬着牙道。

    邱广寒浑身都是一震,似是明白了什么,喃喃地道,难道……难道是因为我……?

    乔羿诧异地抬头道,你说什么?

    我……邱广寒说不出话来。

    乔羿苦笑了笑道,你也知道些什么了,是不是?杀死我爹娘的凶手,曾经追问过你的下落,看上去……她是来找你的。

    邱广寒眼眶一盈,好像要掉下泪来,咬住嘴唇怔怔地站着:看来哥哥没有骗我,真的有人要对我不利?

    小寒,你别这样。乔羿见她不语,伸手抱她。

    邱广寒忍不住啜泣起来道,这都是我害的,你还……还来安慰我!

    你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乔羿道。假若可以选择,你也不想跟着那两个人的,是不是?

    邱广寒一下子抬起头来:那两个人?

    就是你那个哥哥,和他那个手下!

    你……你见过他们?

    你先回答我,假如可以离开他们,你走不走?

    少爷,你……为什么这么问我?邱广寒道。我不能走,我走不掉的!

    现在就是绝好的机会!乔羿抓紧她的手腕道。我已叫人备好船,我现在就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永远避开他们!

    邱广寒本能地挣开了他。不行,少爷,我不会跟你走的。

    我……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救你,小寒,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和那两个人呆在一起,你可知道杀死我爹娘的凶手,就是你哥哥的那个手下!

    你,你,你说什么?邱广寒几乎退了一步。你说是她杀了老爷夫人?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好,我就从头说起。乔羿道。我们到了严州,那衙门的亲戚安排了我们一个住所,但是第二天你哥哥那个手下就找来了。她穿了一身黑衣服,还蒙面打扮,直接就闯进了我们家里,问我们是不是有你这么一个人。当时她似乎不很清楚你的情况,只说一个十八岁的姑娘,生辰在腊月十四的,说如果有就交出来。一开始二娘矢口否认有你这样一个人,但是她眼神有异,就叫那女人看穿了。她当时便抓住我二娘,用刀抵住她喉咙,要挟她说出实情来,二娘实在害怕,便说了你的名字,又说你没跟我们一起,还住在武林巷的房子里。那人认为二娘是骗她,因为她先去了武林巷,并没有找到你,跟邻里打听之下才知道我们去了严州。当时这女人便想对二娘下手,我和爹都扑上去,这才阻止她。我们向她解释的确是那么一回事,她听了之后,点了我们的穴道,就自己在我们家里翻找东西,我那张你的画像就被她搜了出来,看见旁边的名字,就过来问这是不是你,我们承认说是,她然后带着画便走了。我和二娘穴道解开得早,我们实在有几分后怕,便决定去向那亲戚说说此事,给我们另外安排一个住所。二娘留着陪爹,我便一个人赶去县里,谁料这却错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等我回来时,只见那凶手正在翻那本娘亲留下来的手记,爹和二娘都已倒在血泊之中。我见此情景大喊了一声,便冲进去,可是她武功好得很,我怎么扑都扑不到她。后来我挨了她一掌,便没了知觉。她恐怕以为我死了,所以就走了,所幸当时有人经过,救了我起来,那人恰恰是临安夏家庄的,所以我这之后,一直在夏家庄养伤。

    你伤得重么?邱广寒道。现在好了么?

    好得差不多——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乔羿道。

    邱广寒嗯了一声,道,那么——那么我问你,既然她蒙着面,你怎么知道她是谁?

    我第二次碰见她的时候——就是她在翻看那本册子的时候,她并没有蒙着面。

    那你怎知前面的蒙面人和后面的是同一人?

    我原先不敢肯定,谁知前天半夜,这个人竟跑到夏家庄来了,我恰恰从窗口见到,登时想起了这身打扮,看身形,也是极像。后来她与庄主动手,她那把像钩子一样的刀,亦是与那rì的蒙面人逼住二娘喉咙的一样——是从手臂上弹出来的。后来她不敌庄主,被押起来,扯去了面罩,我又看见她的脸,正与那rì的凶手一样——就算那rì的蒙面人与凶手不是同一个,这次这个夜闯夏家庄的女人,与那rì杀死我父母的凶手,面貌总是同样的吧!

    邱广寒听到“面貌同样”四个字,心下一闪,想起一个别人来,急问道,你说那rì看见她在翻看先夫人的手记,她把那本册子拿走了没有?

    没有。乔羿道。她见到我进去,就抛下了册子,想必已经把关于你的内容看得差不多。

    那就不是她!邱广寒脱口道。如果是她,那么她一定会把那本册子带走,绝对不会抛下的!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那本册子里有对我哥哥很重要的东西,她一定会带走的。

    可是又怎么解释我亲眼所见?她明明与你哥哥那个手下是同一人!

    不管你相不相信。邱广寒道。我的确曾经见过面貌与她十分相似之人……

    你别说了!乔羿道。我知道,她是你哥哥的人,你多少也帮着自己的哥哥一点,但是对我来说,他们却永远是我的仇家,我不会原谅她的!假如有一天我有机会,我必定要手刃仇人,但是我现在最关心的却是你——我真的不想你再留在他们身边,你答应我,离开他们好不好?

    邱广寒摇摇头。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你别小看了我哥哥,他就算此刻不在,明rì若是发现我不见了,也定会立即找来。他若知道是你带走了我,他会杀了你!

    让他来!乔羿道,他们杀我父母,有本事再杀了我!

    你别说傻话了!邱广寒道。这些事情和你一点也不相干,江湖上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这么一个哥哥,那是逃不开了,可是你不用牵连到这里头来。你为了我着想,怎么不想想我也会给你担心呢?我是一点也不想你有事啊!

    乔羿沉默了,半晌,道,好吧,我就料到你不会乖乖听我的话,但我今天就算是用强,也要把你带走!

    邱广寒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道,你别乱来!乔羿已经伸手来拉她。清冷冷的夜晚突然有亮光一闪,乔羿呆得一呆,光亮已经飞向他面门。

    飞来的显是暗器。他不会武功,这情形已是避无可避。邱广寒显然也呆住了,还未敢仔细去想,亮光却忽然跌落了。乔羿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玄sè衣衫,手执长剑,堪堪削落了两枚暗星,冷冷道,好毒辣的手段。

    邱广寒却不及理会此人是谁。她倏地回过头去。身后的黑暗里慢慢走来的也是一袭玄sè衣衫——她一看见这身形,心就放下了大半:只要来的不是拓跋孤,无论什么都好商量。

    这身形也在自己身后站定,蒙着面的脸上,一双眼睛闪着光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乔羿。乔羿的眼睛也似被点燃了起来,跃动着,好像要喷出火来。

    邱姑娘,你先退后。苏折羽的声音在黑sè的蒙面布后面,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那一边乔羿身边执剑的玄衣人也哈哈一笑道,乔羿,你先退后,这里交给我。

    然而邱广寒和乔羿一个也没有退后,这让这场对峙突然间变得有几分奇诡。

    苏姐姐,我跟你回去就是了。邱广寒似乎是想打破这种沉默,人却站在苏折羽前面,似乎是想隔开两边。他们也没有恶意……

    把手记册子交出来,我放你走。苏折羽走上来,盯着乔羿的眼睛。

    邱广寒心中咯地一下,知道既然扯到书册,多半是麻烦了。

    乔羿两眼通红。我倒还怕你走了呢!说话间便要冲了上去,却被他身侧那人伸手一拦,低喝道,乔羿,别冲动!

    邱广寒仔细地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三十多岁,眉目之间,竟颇有几分熟悉。她再看一眼,登时想了起来道,你是夏家庄的人!

    那人一笑,道,邱姑娘好记xìng。原来昨rì拓跋孤在夏家庄伤了夏铮之时,有人来扶夏铮,这其中便有此人。

    苏折羽显然也记得此人,冷冷道,你少管闲事,我便不来与你为难。否则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那人似乎为苏折羽的语气所激怒,手中剑轻轻一振,道,乔公子是夏家庄的贵客,你想动他,先问过谭某手中之剑!

    只见他剑花轻挽,踏前一步,剑招已向苏折羽递去。

    苏折羽一把推开了邱广寒,左臂机簧一展,铮地一声,似钩非钩的怪刀已挡下剑锋。

    邱广寒与乔羿见两人动起手来,心下都顿时紧张,亦忘了适才之纠缠,都一霎不霎地注视着场中的情况。

    只见那玄衣人剑法灵巧,身法亦自轻快,走的颇是迅捷的路子。苏折羽身法亦是奇快,但左手刀法却狠辣异常。玄衣人虽之前见过她与夏铮动手,但此刻心下仍是暗暗吃惊,忖道拓跋孤竟真将这独门刀法传授此女。

    黑夜之中只见这两个黑sè的影子矫如飞龙,转眼交换了四十余招。玄衣人瞥见乔羿和邱广寒都站在一边,喝道,乔羿,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带邱姑娘走啊!

    乔羿一怔,道,谭大哥,这……

    快走!玄衣人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乔羿咬一咬牙,伸手来拉邱广寒。邱广寒往后一逃,但乔羿毕竟是男子,既然下定决心要拉她走,自然追了上去,一把抱起了便往码头上跑。这一边苏折羽看见,喝道,放下邱姑娘!一边抬手,又是两枚飞镖打去,却听擦擦两声,又被那黑衣人削下。苏折羽大怒,连挥几刀将那玄衣人逼开几步,便向二人追来。此时乔羿已跳下甲板,抱着邱广寒钻入了船舱。玄衣人忙施开轻功一个跃起,再挡住了苏折羽去路。苏折羽举刀再战,这一下竟又相持了有十余招,才觑到对手空隙,一刀砍去。玄衣人急闪,堪堪躲开,谁知那钩子似的臂刀竟钩了回来,嗤的一声,在他胁下划开一道口子,他不由得负痛一停,不过随即又掩了上去。此时乔羿已解开了船头的绳子,船已渐渐离岸。待苏折羽再追过去,那船已开出了数丈之远。便当此时只听船内似是乔羿惊叫了一声,但这声音随即隐没了。苏折羽眼见距离过远,便找旁边的船下,但乔羿那只船到得远处时竟停住了,船舱中竟走出个陌生人来。

    这一下那玄衣人也是大大吃惊,提气喊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呵呵冷笑道,这份厚礼我们收下了,告诉姓拓跋的小子,若要他妹妹的xìng命,一个月内,拿他自己的人头到朱雀洞来换!

    苏折羽只听得咬牙,正yù说话时,那玄衣人一跃,也落在她船上,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把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那人冷笑道,阁下请放心,我还要多谢你这位小兄弟呢,多亏了他我才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人抓到。话音未落苏折羽便yù飞身抢去,旁边玄衣人却伸手一拉,硬将她拉了下来,低声道,你不知他们底细,别莽撞!苏折羽反手一刀,道,想不到你们竟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主人真是错信了夏铮这个jiān人!

    玄衣人忙使剑一挡,道,并非如此,姑娘,你误会了——此刻我们更该合力设法救出他们才是,余下的事我再慢慢向你解释。

    说话间他头脑里突然一阵晕眩,眼前一黑,便要跌倒,伸手去扶伤口道,你的刀……有毒……?

六五

    苏折羽不理会他,将那小船一荡,尽速向前面的船只追去。但是前面的船竟似又走得飞快,一转眼已离己船愈来愈远。苏折羽心下焦急,无计可施之时只觉眼前一亮,前面的船竟着火了。

    她心下一震,忙奋力划动船桨,远远的只见前面船上有数人跳水而走,心下不知是吉是凶,追到那船边上,只见那船熊熊燃烧,竟无半分净土。她心下惊急,忙用力往那船中泼水,正yù跳去一看,只觉船身倾斜,脚下不稳,竟是有人攀住了自己的船沿。

    她大惊之下,左手的刀已备好,谁料一转头间,舷边爬上来的竟是邱广寒。

    邱姑娘!她又惊又喜,忙将她拉了上来,道,你没事吧?

    邱广寒神sè却极是焦急,道,少爷呢?少爷没有上来么?

    只你一个人。苏折羽道。

    邱广寒颓然坐下了,道,他……他莫非还是被他们抓走了……

    你何必管他。苏折羽道。他们合谋串通捉了你想要挟主人,此刻你何须给他担心!

    不是的,苏姑娘,少爷与他们绝不是一伙,他绝不会想害我……

    好了,邱姑娘,我们上岸再说。苏折羽说着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给她披上。小心着凉。

    邱广寒嗯了一声,眼睛瞥到已昏迷倒在船上的玄衣人,问道,他怎么了?

    他被我的刀划伤,此刻已然毒发。苏折羽道。

    你有解药么?邱广寒道。快给他服下吧!

    为何要救此人?苏折羽道。他与适才那乔羿,合计将你掳走,正是罪该万死!

    但若不救醒他,我们怎能得知事情真相?

    苏折羽无计,自怀中掏出一粒药丸来,给那玄衣人服了下去。

    少顷,小船渐渐靠岸。两人将那玄衣人抬至岸边,苏折羽生了火起来,眉头却是紧锁。

    苏姑娘,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邱广寒问。

    苏折羽打了声唿哨,只见白玉鸟儿飞了过来,停在苏折羽手上。

    我今天白天便觉你有几分异常。苏折羽道。适才我醒来到你房里一看,你果然不在。我不敢惊动主人,便用小玉追踪你的气味,在此找到了你。

    就是说……哥哥他……不知道此事?

    主人应该不会醒,他今rì太累,我还特地点了沉睡香。

    邱广寒叹了口气道,我本想求你不要把今晚的事情说给哥哥知道,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你是无论如何也要告诉他的了?

    这是自然。苏折羽道。邱姑娘,适才船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少爷拉进船舱,他便去外面放绳开船。我趁此机会想逃走,不料竟被人牢牢按住了,原来舱中早埋伏得有人。我原以为是少爷一起的,又是夏家庄的人,谁料后来少爷进来一见到他们,竟也吃惊地叫喊起来。那些人立时点了我们穴道,我听他们说什么得来全不费功夫,又在少爷身上搜出了书册来,想必就是哥哥当年的东西了。拿到东西之后,他们就打算对少爷动手,我见情况不好,就连忙跳起来踢倒了油灯。他们没料到点穴对我无用,没及防备,那火点着了帘子,登时烧了起来,我便拉起少爷,趁乱往船外跳。可惜我不会解穴,不过我知道少爷识得水xìng,我想他纵使行动不便,但我拉着他,总能脱困。谁料还未入水,有人在后面便一把将少爷拉开去了。我当时只好扎入船底躲着,他们水xìng好像也不怎样,就自己散走了,我等到没了动静,才敢游了出来,在水下又找了一圈,少爷……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看来还是落在了他们手上……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问话的并不是苏折羽,苏折羽和邱广寒一起向旁边望去。那玄衣人不知何时已醒了,突然开口说话。

    苏折羽哼了一声,道,应该是我问你,你们与那些人勾结,究竟是何居心?

    玄衣人苦笑道,我若与那些人勾结,还用得着问你他们是什么人吗?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在你们的船里?

    你问我,我又怎知道。我反倒想知道,那些人都是冲着你们来的,你们到底有些什么仇家?还有……适才提到的书册,是件什么东西,为什么会与乔羿有关?

    苏折羽刀尖一指道,少罗嗦,此地没有你多问的份儿!老实回答我的话!

    不过,苏姑娘,我也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邱广寒忍不住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既认识我,知晓我的身份,又想害哥哥,又有可能知道书册的秘密……

    苏折羽叹着气点点头道,就是他们。

    他们这么快……就找过来了?邱广寒悚然道。哥哥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好……

    苏折羽摇了摇头道,这只算个开始,邱姑娘,你千万别再乱跑了,往后的危险还多得很。

    邱广寒想了想,突然转头向玄衣人道,这一位,我问你,你与少爷究竟是什么关系?今天早上你们庄主去见我哥哥,究竟是否故意加重了自己伤势,好让哥哥因为疗伤而无力阻止我外出?

    玄衣人笑道,还是邱姑娘说话客气些,我便告诉你。先前乔家变故,你也听乔羿说了。后来那天恰巧经过救了他的就是在下,我正在那边办点事情。我见他也是孤身一人,便带他去了夏家庄。乔羿这孩子虽然不会武功,但为人单纯,留在夏家庄时rì虽不长,却与我颇谈得来,与庄中各人也很友善,甚至老庄主也挺喜欢他。听闻他遭遇颇为不幸,亦有意长远收留他。庄主见他画画得不错,便让他先在庄中做个画师。

    他停顿了一下,转向苏折羽道,但前rì夜里你到庄里找老庄主,恰恰被他看见了,他立时便认出了你来。若单只是你也便罢了,第二rì你主人找来,竟带了邱姑娘同来。乔羿这小子早便喜欢邱姑娘,此刻见她竟与仇人一伙,如何不惊?他自然是希望邱姑娘不要与你们扯上干系了,而且觉得邱姑娘恐怕并非自愿,就问我有何主意。后来我去探望庄主伤势,他问我乔羿情绪可好,我便同他说了此事。庄主说,要见邱姑娘的面,当然要过了拓跋孤这一关,可是要削弱拓跋孤的力气,极少有人能办到,除非是他自己与自己的力量相抗。我们听他说要喝酒以加重伤势,都觉太过危险,但庄主是个xìng情中人,他决定了要帮乔羿这个忙,那便是帮定了。现在看来,拓跋孤倒也算是个xìng情中人,否则的话庄主只怕xìng命难保……

    你们……你们骗了我哥哥,现下才叫xìng命难保了!邱广寒顿足道。哥哥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才跟你们庄主有几分投缘,觉得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可是这竟是个圈套!换作是我也要生气,别说是哥哥!

    邱姑娘且莫动怒。玄衣人道。庄主虽然为了乔羿的缘故而去,但他却未必是骗了令兄。庄主的为人,邱姑娘是明眼人,应该看得很清楚。他冒着极大的险喝下烈酒,也是因着他相信令兄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庄主回来之后,虽然自己身体尚未脱离危险,但也对令兄怀有几分内疚之意,他也说令兄是位不可多得的朋友。我们出此下策,实在是因为他太过厉害,并没有别的理由要害他!

    好吧。邱广寒低头道。我……相信你们没有恶意,也相信你们不会与那些人勾结。不过……

    恕在下愚昧。玄衣人打断道。“那些人”究竟是谁?

    与你们无关。苏折羽抢先道。

    玄衣人朝邱广寒看看,邱广寒也只好对他笑笑,道,这个,算是我们自己的事了。

    但是他们连乔羿也抓去了,怎可说与我们无关?

    那是因为……有一样哥哥的东西,yīn差阳错地落在少爷手里了。

    就是你适才所说的书册?

    ……不错。

    玄衣人似乎陡然想到什么,追问道,那“那些人”已经拿到书册了是么?他们岂不是就会……杀了乔羿?

    邱广寒默然点头,却随即又道,但我想现在应该不会了。

    为什么?

    他们本来想抓我,抓到了我,又从少爷这里找到了书,当然就想杀他;现在我逃走了,他们适才看到我与少爷有些交情,也许认为可以用他来作为要挟……

    玄衣人仰面道,也只能如此希望……

    他突然转脸向苏折羽道,快解开我的穴道!

    你想干什么?

    你既不准备去救乔羿,我便要去了!

    苏折羽哼道,我还要带你去见主人,你不用妄想逃走。

    玄衣人切齿道,乔羿在你手底下丢了,你们的书册也取不回来,你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苏折羽倏地立起,却站住了,慢慢地才道,这个不劳你费心,我只要找到那些人把东西夺回来,乔羿的生死我又何须放在心上。

    玄衣人冷笑道,不错,不错!乔羿若是死了,你便少了一个仇家,你这是借别人的手在斩草除根了……

    你们别吵了!邱广寒也站了起来道。老爷和夫人,我相信不是苏姑娘杀的,你别随便乱说;苏姑娘,少爷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他有事,你也别说那些话了!

    玄衣人哼声道,我早说过,她不找乔羿,我找,叫她放了我,她偏不肯。乔羿若是有什么不测,这笔账我便记在她的头上!

    现在急也是无用,我们也追赶不上了。邱广寒道。我料想,倘若他们真的对少爷下了毒手,船只既毁,他们必然不会带着他走;少爷穴道被点,一定会沉在水里;可是我在水里转了好几圈,并没有发现他。这样吧,我们现在再搜一遍,倘若距那船一里水路与岸上的范围内没有少爷的踪迹,我们就相信他没事,只是被带走了——好么?苏姑娘,你就解开他的穴道吧!

    邱姑娘,倘若叫他逃了,那我们……

    他是夏家庄的人,他怎么逃?过一天哥哥还要去夏家庄呢,他不会逃走的!你若不解开他穴道,那我自己去找!

    苏折羽见她要走,忙一把拉住她,道,河水太冷,你别再下去了。右手连点,已解开玄衣人穴道。玄衣人站起身来向邱广寒一揖,便向河里跳去。邱广寒只得喊道,不管情形如何,一定回来通知我们!

    苏折羽看着那玄衣人消失在水里,不动声sè地道,你真的相信他还会回来?

    怎么?你不相信他?

    苏折羽慢慢转过身去。我从不相信敌人。

    邱广寒看着苏折羽的背影。苏姑娘,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少爷的家人,是不是你杀的?

    苏折羽没有回头。不是。

    邱广寒似是松了口气,展颜道,不是你就好。

    苏折羽转回头来。你还笑得出来。

    那要不然呢。邱广寒道。明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他们如果要要挟我的话……

    那你会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明天我已经与你和哥哥在一起,你们难道会理睬他的死活,会容许我自投罗网么?邱广寒话虽如此说,语调却颇为挑衅。

    苏折羽微微皱起了眉头。你要当心。她说道。别忘了主人是怎么对付凌厉的,你若再像以前一样在他面前显得对旁人过于关心……

    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秘笈了。邱广寒昂然道。不然总会要打交道。

    她说着又望向了水面。水面上的涟漪还未散去,一个接一个,打得她心里有几分异样起来。

    她想我此刻也是在怀疑自己么?乔羿被人抓走,她此刻的心情,正该与凌厉被伊鸷堂抓走时一样。这一次她同样选择了优先自己的全身而退——然后,她再选择设法救人。但是我有多少次这样的幸运呢?

    这一次的办法,她着实还没有想得太好,如果像上次去求助邵宣也一样——她这次也须求助于别人。但是,谁更值得信任呢?在救人这一点上,似乎夏家庄会比自己的哥哥更值得信任,但他们的胜算太少——他们根本不如拓跋孤了解自己的对手。

    如果真的不行,她暗暗地想,那么就算用我去换,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一旦到了明天,我连用自己去换的zì yóu,也会被约束住。偏偏逃跑又是一条早被证明过行不通的路。

    她站着,面无表情,半晌,才下意识地往水里踢了几块砂石下去,将水面的表情又激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的表情突然汹涌,一个人从水中探了出来,正是那个玄衣人。

    怎么样?

    玄衣人一边上岸一边摇头道,没有发现。

    邱广寒往后退了几步,呼出一口气道,没有……就好。

    没有就好。她想。真可笑。没有都已经算是好了。

    玄衣人径直走到苏折羽旁边,道,你还要绑我去见你家主人么?

    苏折羽一时竟怔住了,扭开脸道,滚回你的夏家庄去!

    玄衣人似乎是哈哈一笑,却又笑不出来,转头就走。邱广寒却叫住了他。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她问。

    谭英。那玄衣人道。

    苏折羽陡地转回头来:连珠剑谭英?

    不敢。谭英道。今天刚刚见识了苏姑娘的本领,谭某甘拜下风,连珠剑三字,还是不要提起了。

    谭大侠。邱广寒施了一礼道,不论少爷的事怎样,实在多谢你救了他,也多谢你这些rì子照顾他。

    谭英摇头道,是我疏忽了。其实早些rì子便似乎有人在找乔羿麻烦——所以我才会时刻跟在他附近保护他,今天也不例外——谁料结果,竟未想到船舱之中会中了埋伏。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也相信乔羿还活着,若有任何消息,烦请邱姑娘通知夏家庄。

    邱广寒点头道,谭大侠有消息也烦请通知我们。

    谭英抱了拳,告了别便走了。

    邱姑娘,我们也回去吧?苏折羽道。

    邱广寒却转回头来望着宽阔的河面。苏姑娘,朱雀洞是什么地方?

    苏折羽吃了一惊,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邱广寒一笑。别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适才他们抓住我时说要哥哥到朱雀洞去找他们,想必这是他们的老巢?

六六

    苏折羽摇了摇头。不是。朱雀洞本是一个和我们全不相关的所在,除了听名字好像是想挑衅“青龙”,没有别的瓜葛。它背后的倚仗是江湖上新近崛起一个人称“朱雀山庄”的组织,只不过一直没人知道这所谓“山庄”在哪里,与外界的唯一搭线的地方就是这个“朱雀洞”。朱雀山庄之人素来行事诡秘,我先前尚不知道这些青龙教的叛徒,原来已与朱雀山庄有了勾结。看起来这次的事情,是他们要帮这些叛徒一同对付主人了。

    是么。邱广寒仍然在望着河水。

    邱姑娘,你在想什么?苏折羽问。

    没有,没什么。邱广寒抬起头来。什么时辰了?

    苏折羽看看天。我们出来,也有快两个时辰了。

    这么久——我们快回去吧,哥哥要是醒了,说不定会很担心。

    沉睡香应该没有那么快点完吧。苏折羽道。

    不好!邱广寒突然道。这些叛徒既然到得了这里,也可能找到我们的住所去,哥哥要是因沉睡香之力还睡着……

    这个……不会的……苏折羽喃喃地念了一句,但显然也被吓到,突地转身,飞也似地往前跑去。

    邱广寒初时还跑,到得后来,完全便跟不上了。可惜苏折羽也不敢丢下她不管,她只得还是尽力追去。要她想象拓跋孤会出什么意外,她其实不甚相信。更何况这一回这些人似乎明显是冲着乔羿持有的那本藏有武功秘笈的书册而来,只是凑巧遇到了我。看起来哥哥所说的那个当年的陪侍寡妇已经把这些详细情况都供出来了。不过,还是有点不妙——他们想必也早知道我在临安城的住所,这样一来万一……

    不过,他们又怎敢去找哥哥。她转念想。他们的人并不少,适才其实可以上岸再来抓我,但恐怕就是唯恐哥哥在侧,所以才灰溜溜地逃走了。要上门去找哥哥,根本没那胆子。

    苏折羽把她拉进大门,就连忙跑上了楼去。哥哥在吧?邱广寒也走上去,见苏折羽好像在犹豫,便伸掌,一下就推开了拓跋孤的房门。苏折羽来不及阻止,只得也跟过去,两个人却都怔住了。

    拓跋孤是在,不过,是坐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们。

    你们去哪里了?他的口气yīn沉,显然是已知道发生了些不寻常之事。

    苏折羽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沉睡香,只见香早灭了,还剩了小半支插着,上面大半似是被风吹折了,燃了一半,并未燃尽便自熄了。

    哥哥……邱广寒想试试撒个娇来抵赖过去。

    折羽,你来说。拓跋孤打断邱广寒的话——口气半点也没好起来。他很清楚,邱广寒可能会骗他,但苏折羽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的。

    苏折羽果然一五一十地,将发生的事情说予了拓跋孤。后者并不催促,亦不打断,等她全然说完了,才抬起眼睛道,慢而yīn郁地说,你离开我足足两个时辰,是不是?

    苏折羽垂首道,是。

    结果你总算想到了,我可能遭遇危险,是不是?

    ……是……

    拓跋孤哼了一声道,两个时辰才回来的话,其实你可以不必回来了。

    为什么?苏折羽吃惊抬头。

    因为我多半已经死了。

    主……主人……苏折羽似是第一次听不懂拓跋孤的话什么意思。

    拓跋孤慢慢地起身,走到桌前点起了油灯。

    你料得很对,他们的确来过了。

    什么?苏折羽吃惊道。那主人你……已将他们击退了?

    我?拓跋孤笑笑。

    他停顿了一下。我想不到你竟会变得如此迟钝,苏折羽,从你回来的路上到此刻,难道你没有嗅到半点血腥,没有感到半点异常么!

    苏折羽身体似乎微微的颤抖起来。我……

    拓跋孤哼了一声,伸手去香炉内,把点剩的沉睡香拔了出来。谁叫你给我点这种东西的,苏折羽!说话间手一甩,将两截断香尽皆摔在苏折羽脸上。

    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说明白一点啊!邱广寒忍不住插话道。苏姑娘刚才也是担心我,你要发火,朝我发就是了!

    邱姑娘!苏折羽叫住她。你别说了,今天真的险些……酿成大祸……

    邱广寒并不全然明白,只得先不说话。拓跋孤已经在桌边坐下了。我告诉你你今天做错了什么——不是错在你追广寒出去,而是你白天发现异样的时候不来告诉我;子时出去时,不把我房里的沉睡香灭去;方才回来时,更没判断周围的情势!苏折羽,你还要我怎么说你?我教了你十年,结果你还是这么不懂事么?

    苏折羽只觉眼眶一热,扑地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倒了,哽咽道,谢谢主人教诲,折羽……折羽谨记在心,下次再也不敢了。

    邱广寒还是第一次见着苏折羽掉眼泪,也不觉呆住了,只听拓跋孤淡淡道,没什么好哭的。去洗个脸,一会儿我还有事跟你说。

    苏折羽忙谢了他去了。邱广寒这才笑道,哥哥,原来你遇到小事总会大发雷霆,事情越大,你脾气却越好了。

    你笑什么?拓跋孤哼声道。我是看在她总算把你带回来了的份上。你看看你这个湿漉漉的样子……!这事儿我过后再跟你算账,你现在换件衣服,跟我到后院来!

    邱广寒暗里吐了吐舌头,心下又有几分好奇,更衣跟他到了后院里。这后院于她的意义并不寻常,小门外便是她十八年前被丢弃的窄巷。

    拓跋孤刚刚到院中站定,瓦砾上呼啦啦一阵响,一个人飞了下来。邱广寒还未来得及吃惊,那人已呼地跪下了,恭声道,青龙教主座前左先锋单疾风,参见少主!二少主!

    邱广寒听见“左先锋”三个字,只觉甚是好笑,扑地一下便笑了出来。那单疾风却浑如未闻,匍身于地,全不抬头。邱广寒只觉没趣,咬住了嘴唇忍住不笑了。

    是你啊。拓跋孤的口气好像是认得他。是谁叫你来的?

    是四位长老商议的结果。单疾风答道。松江伊鸷堂一事之后,教内得知应是有少主的消息,长老们便派属下快马加鞭,来寻少主的下落。

    找到我之后,你想怎么样?

    教中上下,莫不希望少主赶快回去,接任教主之位。属下愿尽心竭力为教主扫清一切障碍,恳请教主早rì回到青龙教,引领我等,光大我教!

    刚才外面的人,是你杀的?他问。

    回少主,正是属下。单疾风答道。

    他们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知道。单疾风道。是青龙教中的叛逆所派来的。

    你知道教中有叛逆,为何又说教中上下都希望我回去?

    单疾风似是一怔,随即道,青龙教此刻已形势危急,属下认为,少主再不回去,恐怕青龙教余势难保。

    这么说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而已。拓跋孤道。你是自己来的,根本不是四位长老叫你来的,是么?

    单疾风只得道,是。

    拓跋孤哼了一声道,这本不由得你不承认,他们四个人,我看是没什么可能再聚在一起商量事情了。

    少主睿智。单疾风仍是那个姿势。

    你起来,给我回去告诉他们,一月之内,我拓跋孤必至武昌,叫那几个叛徒洗干净了脖子给我等着!

    单疾风却并不起来,只是恭声道,属下愿追随少主身边,为少主效犬马之劳,直至少主回到教内为止!

    怎么?拓跋孤道。你不肯回去?

    单疾风沉默,并不回答,显是默认。

    拓跋孤哈哈一笑道,看来所谓教中上下无不希望我早rì回去,恐怕正要反过来说——你这次自作主张出来见我,回去了多半要xìng命不保?

    少主明鉴,属下并非惧死,若死在少主手中,亦无半句怨言;但若死不得其所,属下单氏一脉,世代忠于拓跋世家,九泉之下,皆不得瞑目!

    那好。拓跋孤道。你就先跟着我,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忠于我法。

    单疾风喜道,谢少主。顿首了才站起。

    邱广寒悄悄打量这单疾风,只见他一身夜行衣,除却了面罩之后年纪甚轻,似还不及拓跋孤,心道这人对哥哥难道还有印象么?又一转念心道哥哥总说我会想的,他早想过,我还是不用给他担什么心了。

    他见拓跋孤转身要回屋里,忙跟上去道,哥哥,刚才外面来过人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

    单疾风上前道,二少主,还是让属下来说。适才青龙教中叛徒yù偷袭少主,属下看见,出手将这些人除去……

    这个我知道。邱广寒道。我只想知道你怎么会正巧在这里的呢?

    属下几rì前听说松江伊鸷堂之事后,得知少主十八年来无恙,也相信少主已有意重出江湖,所以快马赶到松江县,却未找到少主;后又听闻临安伊鸷堂之事,又连夜赶路,昨rì中午终于到得临安,四处打探消息,到晚上竟碰到几个面熟之人——正是青龙教教众。属下埋头隐藏面貌,暗里听他们说话,正是在互换关于少主的情报,也是从松江赶来的,但那些人显然比属下知道得要多,竟知晓这个居所,而且言下之意,似乎是早就知晓了。属下待他们走后,便到这屋子之外打探,看灯火已熄,本拟守过一夜,明rì待少主出门时再行拜见,谁料半夜便有贼人来打搅少主睡眠,属下自然将他们尽数消灭了。

    邱广寒看看拓跋孤,心里思忖。他们早就知道这里,当然是因为那个侍妇告密吧?在苏姑娘最初找到我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也早派人找过我了,也是在这里没找到我,所以才去严州追问乔家老爷他们——老爷与夫人被害既然不是苏姐姐所为,就一定另有凶手,就一定是他们的人做的,这样的话也都讲得通。

    但是她心中还有几分疑窦。你把他们都杀了?她问单疾风。为什么不留一两个人下来,也好问问话?

    二少主有所不知。单疾风道。这几个人的武功虽然不及属下,但也非易与之辈。属下能将他们都杀死,实在也尽了力了。

    这算什么道理,难道……

    别闹了,广寒。邱广寒话语未竟,一旁久不说话的拓跋孤却将她打断。一晚上没睡你眼睛都不好看了,回房去吧。

    我怎么睡得着,现在这么多事,哥哥,我陪你去外面看看那些人的……

    不必了。拓跋孤道。我会叫折羽去的。我说过这些事你不用插手。

    ……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邱广寒话虽如此说,却给了拓跋孤一个狠狠的眼神暗示,提醒他小心注意单疾风,拓跋孤却被她这个眼神扎得笑出了声来。

    她觉得奇怪。她想不出今天——以至这段rì子,拓跋孤的心情怎么会这么好。

    或者他只是表现得这样而已。

    拓跋孤回过头来看着单疾风。过了明天,我们先去趟平江试试。

    单疾风道了声是,不过他实在不甚明白,什么叫去趟平江“试试”。

六七

    平江。苏折羽心头一跳。主人的意思,要再继续去挑伊鸷堂的分堂?

    说得对。拓跋孤道。不过,动手的不是我。

    那……那是……

    有人很喜欢替我动手,而且,是个“先锋”,那么,就让他试试。

    苏折羽一怔:是方才来的单疾风?

    拓跋孤一笑。他说他很忠心,我给他机会看看他怎么个忠心法。明天去过夏家庄,我们就出发。

    苏折羽嗯了一声,随即道,但是主人,秘笈眼下已落入叛徒手中,我们是否要……

    暂且不要分心。拓跋孤道。被别人打乱计划,那就一点也不像我拓跋孤了。夏铮不是说过么,不要受人挑衅。

    一提到夏铮,苏折羽便想到白天之事,忙道,主人现在身体可好些么?

    好。拓跋孤答得很干脆。沉睡香虽然本不该点,但既然点了,到底让他睡了个饱觉。

    眼下天也差不多亮了,多了个单疾风,你想不想清闲一些?他加了一句。

    折羽不敢。苏折羽慌忙道。不过他随即发觉拓跋孤的口气倒像是认真的。她想一想道,不论怎样,折羽不放心,还是让折羽来吧。

    拓跋孤大笑道,莫说我不顾惜你,那你尽管忙去。单疾风你也不必去理会他做什么,让他每天守在外面就是了。

    我怕他接近邱姑娘。苏折羽道。万一他本是叛逆一伙,以乔羿的事情怂恿起邱姑娘来……

    广寒对他的戒心比我还重。拓跋孤道。说起来,适才他是真的给我解了一次围。以我昨晚上的身体,沉睡香之力我是抵不住的,偷袭我自是绝好的机会,即便我不死,多半也要受伤。

    昨晚上是……是折羽的失职,但他们并不知道此事,这个单疾风,又岂敢贸贸然来偷袭主人,自然是按原先计划,先骗取主人的信任了。

    不管怎么样,他这初来的几rì,必定不敢做出什么招我怀疑之事,所以决不敢去接近广寒的。你如有心,也不妨注意他一点,无论他是什么目的,都不可能是一人之计,留心他是否与外人联络。

    苏折羽答应了,却又问道,主人从前见过单疾风么?既然他说他们世代忠于主人,主人应当知道他才是?

    知道?拓跋孤笑。何止知道,我认得他。

    苏折羽略微有些吃惊,只听拓跋孤又道,单家世代作为青龙教主座前左先锋,这倒是不假。单疾风只比我小一岁,我以前在教中见过他,甚至可说那会儿还有点儿交情。此刻虽然人是变了不少,不过还能认出,想必不是冒充的。

    苏折羽哦了一声,心道,难怪主人似乎不肯对这个单疾风有太多怀疑,却又一转念,道,既然如此,主人为什么还要他去平江伊鸷堂分堂动手?

    拓跋孤冷笑,不语。

    单疾风倒果真没有去接近邱广寒,偏生是邱广寒自己去后院找单疾风了。

    我问问你。邱广寒开门见山地道。

    单疾风微微欠身:二少主请问。

    你说你在酒楼还是茶馆碰到青龙教的叛徒,还打探到别的消息没有?

    单疾风略带不解道,二少主的意思是……?

    就是说,他们除了说到我们住在这里之外,还有没有说到些别的?

    单疾风稍一回想。说了……不少。

    挑要紧的!邱广寒道。就是……看上去像他们的正事的……?

    他们有提到一个叫乔羿的人。

    他们说了些什么?

    她原本心里想,这些青龙教之人既是为乔羿之书册而来,想必并非如单疾风所推测,是打听到拓跋孤的消息而来的,因此他们恐怕本不知晓他们兄妹二人俱在临安。话语中若提到这居所,多半是顺便提及,而更重要的是交换关于乔羿的消息。若单疾风说没有,她当然就能揭穿他是说谎;可是单疾风一说有提到乔羿,她倒不由地紧张起来了。

    有人提到乔羿在夏家庄。单疾风并不隐瞒,一五一十地道。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消息,他们感兴趣的似乎是说乔羿新近央人弄了一条小船,停在运河码头,他们怀疑他要出行。

    果然……果然是这样。邱广寒心下暗道。还有呢?后来呢?她追问。有没有提到他们要去哪里?

    后来他们没再说什么,属下也不敢太早离去,怕引起他们注意,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有个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对其中一人耳语。属下竭力细听,听到他说的是乔羿与一人从夏家庄出发往运河码头方向去了。当时便有三个人立起走了出去。

    那你为什么不跟出去?

    属下并不认识乔羿此人,况且一心想着到此处来看看情形。单疾风道。二少主是认得这个乔羿?

    这个与你无关,不过我问你,那走出去的三个人长得什么样?

    两个人样貌平常,另一个身材偏胖,他在青龙教中是个小头目,使一双不算太大的链子球。

    邱广寒嘴唇一咬。这么说果然如此。她心道。在船舱内的正是这样三个人。

    她定一定神,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在酒肆内坐着的,除开这三个,还有三个,再加上来通风报信的,总共七人。

    刚才来偷袭我哥哥的呢?

    刚才来了六人。

    是这七人里的六人么?

    有五人是。

    有五人是。邱广寒心下暗暗道。假如他不是说谎——就是说……就是说去了船里的人,至少有一个回来了!想来也的确如是,若非有人在码头见到我,他们又怎会想到来这个住所窥探呢!可是,人既然又回到了城里,就是说少爷可能也被带回了城里了?不过他们应当知道城中必非久留之地,因为天一亮,夏家庄的人很可能就会开始搜找少爷的踪迹,所以……

    她朝外面一看,天其实早已大亮了许久了。

    单疾风见她脸sè不定,犹豫道,二少主,是否属下说得不够明白?二少主如还有什么问题,属下定当知无不言。

    邱广寒苍白地摇摇头。刚刚你……一直在外面守着,是么?

    是,属下一直在。

    也没有人来过?

    没有,二少主是在等人?

    邱广寒摇摇头。我为什么要问这个单疾风呢。她想。不论他是真叛徒还是假叛徒,那些人必定也不会通过他来向我下要挟的。不知少爷此刻究竟在何处——看起来还是去一趟夏家的好,他们说不定已找到了少爷;若是没有,我也应把这些掌握到的情况跟他们说,多少有点用处。

    念及至此她霍地转身,倒叫单疾风吓了一跳,忙道,二少主要见少主的话,他还在楼上房间里。

    谁要见他。邱广寒心下道。只不过不见他,我走不掉啊。

六八

    不过不多时她就可以绝望了,因为见了拓跋孤,她更走不掉。拓跋孤自然不会任由她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乔羿而奔走,即便乔羿关系到他的秘笈,他仍旧不为所动。

    你何必急在一时。他说道。明天我们不是要去夏家庄么?

    明天……明天就太晚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拓跋孤道。他们拿到了书仍然抓走乔羿,你认为他们是想拿乔羿来要挟你是么?既然如此我更不可能让你在牵扯进这件事情里。乔羿既然与夏家庄关系如此之好,连一庄之主都可以为了他的事情来算计于我,你又何须为他着忙。

    但是我……我真的担心他……

    我已说了,明天我们就会去。你不妨再等着今天有没有人扔纸条给你,不过我告诉你,你多半是在自作多情!

    你……

    邱广寒想说什么,但是所有的愤怒的语言,都不会与上一次她想去见凌厉等二人时有什么两样;她想我还说什么呢?

    她颓然地下楼,颓然地撞进自己的房间里,却又突然地跳起,跑到后院。

    单疾风对于她的又一次出现感到很奇怪。

    你能帮我去趟夏家庄么?她问。

    单疾风狐疑地看着她,口中却道,恕属下愚钝,二少主,这是少主的意思么?

    是我的意思。

    但是……单疾风道。少主吩咐属下在此驻守,属下不敢轻离。

    驻守驻守,你驻守什么呢?邱广寒道。没你的时候我们不是一样过么!你要是不想去夏家庄,你就替我去找人,替我把那个叫做乔羿的人找来,把他从那些叛贼手里救出来!

    单疾风看着她,但是,正如任何一个男人一样,他也不敢长久地直视邱广寒的目光。他只得低下头去,肃声道,请恕属下难以从命。

    你……你们……你们都只听我哥哥的话!你不是也把我叫作少主自称属下吗?你为什么……为什么也……

    她的声音似乎有几分哽咽了,这令单疾风更不敢正眼瞧她,只得屈了膝半跪了下去道,请二少主恕罪。

    邱广寒沉默着,半晌,倒是平静了,轻声地道,算了。

    单疾风没有听到她转身离去的声音,于是便一直这般单膝跪着。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眼前早已没了邱广寒的影子。

    奇怪。他暗暗心道。她的身手看来应该非常了得。她走开,我全然没有听见。

    邱广寒独自仰躺在床上,又一次结结实实地开始考虑逃走的问题。但是她心里实在也拿不定主意。看上去拓跋孤最近似乎不似先前那么容易暴怒,即便触犯他一两次,应当也没事;可是正因为他过于多变了,她才更是彷徨无计起来。逃走,谈何容易?莫说拓跋孤,苏折羽就已足够难缠。前晚的事情之后苏折羽更是时刻注意着她,更不要说现在门口又多了一个一板一眼的单疾风。

六九

    拓跋孤算算rì子,在临安城逗留已是第四天。原本以为伊鸷妙听得消息或者会赶来,却并未见她踪影。

    看来这女人也不算太蠢。他心道,不至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是不管她医哪边,都医不好的了。

    这一rì照着计划,便是向夏家庄而行。既是先前约好,入庄便也未有多大麻烦,只是拓跋孤更多带了一个单疾风,阵势看起来倒似又不友善了些。

    夏铮看上去气sè较前两rì好了一些,宽袍宽袖地出来见客。脸上虽然笑着,但显见前rì的龃龉仍然未能释怀——更确切地说,是忧心拓跋孤不肯释怀——而多少有几分尴尬。

    拓跋孤并不提这个事情,先问道,你老子今天不出来见我?

    夏铮只得苦笑道,家父若是出来,少不得又要与你闹僵,我未曾告诉他今rì你要来,一直让他在房里休息。

    拓跋孤睨了他一眼,道,我上回提的事情,你办好了?

    好了。夏铮道,请随我进来吧。

    拓跋孤抬脚yù走时夏铮又道,广寒进来自是没有问题,但你这两位手下……

    规矩倒是不少。拓跋孤道。他说着朝苏折羽等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留在此地,便与邱广寒迈了进去。

    夏镜的灵位果然已经立好了,新描的漆,倒显得有几分不真实了。

    拓跋孤只久久地注视着夏镜的名字,半晌,回过头来道,很好,这件事解决了,我遵照约定,放过你爹。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算算另外一笔账?

    夏铮心知肚明,只好摇头道,我反正本就不是你对手,利用了你给我疗伤,最多你再把命拿走。

    拓跋孤几乎失笑,又似在冷笑。说得倒是轻松——你以为我会在我娘的灵位面前随便动手么?更何况,夏铮,你的命对我一点用也没有,我要来何益?

    那么你所谓的算账是……什么意思?

    先不说那天你来找我是别有目的。拓跋孤道。我给你疗伤,你是否算欠我一个人情?

    夏铮心道我本就是你打伤的,现在倒好,反作人情了。也只得无可奈何地道,就算是了。

    “就算是了”?拓跋孤冷笑道。你可知那天晚上你是达到了目的,我却差一点送了命?我拓跋孤若死在那种杂碎手里,你不会觉得对不起你姐姐么?

    夏铮忍不住笑了道,你竟在我面前卖弄起晚辈的资格,看来我们这门亲戚还能攀得上。

    舅舅,这是真的,那天晚上有人偷袭哥哥,若非有人相助,就麻烦了!邱广寒插言道。

    夏铮敛笑,正sè道,辜儿,我不与你打哑谜。那rì我为什么去找你,想必你现在也很明白的。用的办法固然只称得上是下策,但也是不得已——夏家庄从上到下,都不会对广寒有半分加害之意,这个,你也应该知道的。我只是没料到那晚会有变故以至于出了危险,更没料到会令你险遭暗算,那些事你要算,一并算在我头上便罢。你既不是来取我xìng命的,想必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尽管开口就是了!

    拓跋孤呵呵大笑起来道,这话才爽快,我就是等你这一句。我的要求也简单,你替我去拿回一件东西,我们的账就一笔勾销。

    拿什么东西?

    谭英想必已经跟你说过,我有一本重要的书册一直在乔羿那里,那天晚上乔羿被捉时,一并被那些人搜走了。你帮我把那本书找回来。

    就算你不说,我本来也已派人去找乔羿的下落。夏铮道。但是那书册……你保证是你的东西,不是乔羿的?我却见他似很珍惜。

    他珍惜他的,我拿回我的。拓跋孤道。你先把东西给我找来,再研究那些不迟!

    夏铮略一沉吟。好。他说道。既然欠你这一笔,我答应你就是了。不过倘若有了消息,我如何通知你?

    你自会知晓我在何处,到时候派人来就是了。

    夏铮摇头苦笑道,你接下去又想干什么惊动江湖的事情了?

    拓跋孤微微一笑:青龙教新教主即位,你总不会不知道的。

    夏铮只得叹气道,你就不能收敛一点你这傲气,小心引火烧身……

    像你这样收敛的人,只合做个夏家庄庄主,决计做不成青龙教教主的!拓跋孤道。我奉劝你,少教训我为妙,擦亮了眼睛等着瞧就够了!

    好,不劝你也罢。夏铮道。你若听得进旁人的劝,也就不是拓跋孤了。

    拓跋孤哈哈一笑,道,关于救你的那个乔羿和替我取回书册之事,恐怕广寒还有一些事情急着告诉你。

    夏铮便去看邱广寒,邱广寒果然也有几分焦急,当下将昨晨所知的关于劫走人与书册的消息皆说予了夏铮。

    夏铮嗯了一声,道,有一些我多少听谭英提起过了,不过他不知晓那些人的样貌。现在你既然见过他们,找起人来自是事半功倍。

    只可惜我画技太差,不然倒可画下来的。邱广寒道。如此只是说说,究竟也麻烦了些。若是……若是少爷在的话……

    夏铮也不由叹了口气,道,乔公子的画技过人,花鸟人物,无不传神。只可惜我们正是要去找他,若他果真在此,又何须画什么画呢!

    拓跋孤不禁在旁边咳了一声道,你们两个不必长吁短叹了,我再提醒你一次,我要的是书册,不是乔羿,记清楚了。

    好了,我理会得。夏铮道。

    拓跋孤一笑。如此我们便要告辞了。时辰不早,我们还要赶路。

    怎么,你们这便要离开临安?去哪里?

    我说了,你不久自会知道的。拓跋孤道。

    那……可要我派人送你们出城?

    何必。拓跋孤道。我与夏家庄并无半分交情。

    夏铮轻笑。说得是。他笑道。原该我亲自送你们出城——夏家庄与你虽无交情,我与你却还有那么三分。

    拓跋孤却故意打量了他数眼。岂敢劳动大驾,若是又惊动了你的伤势,我这晚辈如何担待得起。

    少废话,你何时也这么婆婆妈妈起来!夏铮伸手往他肩上一拍。我说送你,便是送你!

    拓跋孤倒被他连拍带推地往外走去,口中道,事不关夏家庄,你就立刻爽快起来,你这个庄主看来平rì也做得够累。

    邱广寒窃窃一笑,也跟了出去。

    马车出城,夏铮才回去了。晌午时分,rì头暖和舒服,邱广寒掀开了车帘来。

    哥哥,她满有信心地问他。你觉得舅舅……是一个还不错的人吧?

    夏铮?拓跋孤瞥了他一眼。他还算有用吧。

    有用?邱广寒一呆。这是什么话,你们不是交情挺好的了嘛!

    我几时这么说过?拓跋孤道。我起先就告诉过你我们攀上这门交情会有好处,现下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这样一来,秘笈的事情我们也可暂且放下,心无旁骛了。

    可是,哥哥,舅舅真的对我们很好啊,你怎么能这样……这样……不讲道义呢!

    道义?拓跋孤道。道义不是这样讲的。广寒,你太单纯了。你以为我把他当什么?知交好友么?你不妨想想,夏铮为什么要与我套交情?他也一样是在利用我,唯有与我交换好处,才会彼此得利。你不会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吧?

    他当然是当真要与你做朋友的啊!

    若果真如此那么他也太单纯了。拓跋孤道。不过我告诉你,一个人肯当众给自己的敌人下跪磕头,这个人就绝不可能是单纯的!

    怎……怎么会这样……邱广寒喃喃地道。我看你们聊得那么高兴,我还以为……还以为……

    拓跋孤微微皱起了眉头。看你这么聪明,原来这么多rì子了,什么都没有学会。你让我往后……怎么放心你……!

    邱广寒却怔怔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就是说……你认为人与人之间,全然是互相利用了?

    本应如此。

    那你与我呢?邱广寒瞪大一双乌黑的眼睛。你利用我什么?

    拓跋孤伸过手来,抚了抚她的秀发。

    我不想跟你争,我只不过告诉你,任何事情都不仅仅是看上去的那样。你以为我与夏铮之间是交情,其实那只是交易。至于我与你,你现在看不出来,甚至我现在也看不出来,这只是时候未到。况且你要知道,广寒,你若不是安全地留在这里,就会被别人利用来对付我,所以我带着你,也是为了自己罢了。

    邱广寒哼了一声。你这话是破绽。她理直气壮地道。你心里关心我,才怕我被别人利用;否则别人纵使杀了我,又能对你有何影响?

    拓跋孤还是摇头。此一时彼一时。我能顾上你的时候就顾着你,等到顾不上的时候,很难说还会这样;而且,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心里在打你什么算盘,你完全不知道。

    你……你能打我什么算盘?

    拓跋孤摇摇头,不再说话。

    一行四人行了三rì多,方到得平江府附近。拓跋孤令就在城外扎了帐,这样一来,单疾风显然就是没了容身之处的模样。不过在拓跋孤眼里他多半也与个死人无异——即便现在没死,不多久也要去伊鸷堂分堂送死的。

    单疾风自己并不知晓,倒很认真地守在了帐外。天sè已有几分晚了,苏折羽自去城中采备各种米面水果,自然,也少不得去摸摸这平江分堂的情形。乍一看之下,倒并未看出什么来,她便也不贸然深入,谁料在这分堂府第外的角落,竟无意间看到了个熟悉的标记。

    “口”。

    口。这不是邵宣也的标记么?

    她伸手去摸了摸,确信是刻上去的没错,慢慢地站起身来。奇怪,邵宣也又为什么要把标记刻在伊鸷堂分堂的外面?以他的见识,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伊鸷堂的地盘,他在做什么暗示?

    按理说,邵宣也的标记,只是给凌厉指路看的。就是说,他至少来过了此地,并且,他还没有碰上凌厉。苏折羽边慢慢往回走,边想着,又仔细地注意起周围还有无别的线索。

    陡然间,她又看到了那个“口”。这“口”刻在一根木柱的侧面,并不太显眼之处,若非仔细寻找,决计是看不见的。苏折羽抬头一望,“湖东客栈”几个字醒目地挂在上面。

    看来他在平江时,是住的这家客栈。正想间只闻拐角处有人说话。她忙一侧身形,隐在暗处。

    拐角处两人话语未停,走了过来,一转过面来时,苏折羽倒是吃了一惊:这不正是邵宣也与凌厉两个么?

    他们两人竟然都在此处,看起来是才碰上不久。主人说了,伊鸷妙恐怕也已来到平江分堂,邵宣也也在平江分堂外留了记号给凌厉,难道说他们有什么勾结?但是,他们与伊鸷堂过节颇深,如何可能联手呢?

    念及至此她倒也不yù多想,心道先回去禀报了主人再说。谁料转角处凌厉突然喝道,什么人!原来他久做杀手成习惯,竟已听见苏折羽动静。

    苏折羽自也不惧,施施然现身。凌厉与邵宣也同时大吃一惊道,是你!

    苏折羽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在此地干什么?

    邵宣也上前一步道,早料到你们会来平江,把广寒交出来!

    苏折羽右掌一翻,一柄匕首已捏在手心。就凭你?她冷笑。

    邵宣也与凌厉对视一眼,一刀一剑,双双递出。

    苏折羽匕首连挡,一个矫捷的身影在黑夜里迅速地跃起,连转了数圈,待到下落时,一口臂刀已展了开来,连连斫向二人胸口。

    邵宣也看到这兵刃时,脑中似乎一闪,想到什么,却又不甚明确。他无暇分神,刀刀相碰,抵住苏折羽的攻势。凌厉剑快,早向苏折羽咽下袭去。苏折羽撤刀后退避开,右手匕首一挥,已脱手打向凌厉。

    凌厉回剑格开了,邵宣也弯刀压至苏折羽小腹,凌厉剑势一绕,攻她左边腰上数寸之处。苏折羽轻哼了一声,左臂轻轻一振,那刀不知怎的,竟似有招式漾了开来,将凌厉与邵宣也同时向后推开了尺许。这是青龙刀法中一式“双龙剪水”,凌厉不解刀法,还未觉怎的,邵宣也眉头却皱紧了。这刀招如此霸道,似乎见过,却又绝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种。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忍不住喊道。

    苏折羽并不打话,又一招“怒龙甩坡”,刀锋一展,紧逼而来。凌厉见她去势汹汹,长剑一追,撄她刀锋;另一边邵宣也的弯刀也挟住了苏折羽的刀身,这一下三件兵器竟着力在了一处,苏折羽招式纵然jīng妙,终究是个女子,力不逮二人,被推得向后连退了二步,心知不妙,收招而去,哼道,两个男人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英雄!

    邵宣也竟是未答上话来,凌厉却道,把广寒交出来,我们便放过你。说话间他仗剑又待上前,苏折羽右手突然shè出数点寒星。凌厉急挡之下,苏折羽又一枚飞镖打中客栈门前挂灯笼的绳索,那灯笼呼地坠了下来,邵、凌二人皆向后一避,只见那灯笼已着起火来,一时将街道熏得通明。这突然的光亮反倒令人难受,两人不及迟疑,还是连忙追出,迎面却又飞来暗青子。待得避开,眼前又一暗,原来灯笼燃尽,火自灭了。再往前赶时,只见街道冷清,全无半点苏折羽的踪迹。

    凌厉急道,快追!

    邵宣也也不及应声,两人便循着这街道追了下去。

    到得尽处,仍是没有苏折羽的踪迹,凌厉心下忽地想起一事,道,我记得他们常常住在一种穹顶的帐篷里,驻在城外。眼下她说不定往住处去了!

    不错。邵宣也道。我们出城看看!

    苏折羽施展起十成的轻功,早掠到了帐篷处。拓跋孤只见她神sè有异,两三句话说完经过之后,邱广寒大是心惊肉跳起来。拓跋孤略一沉吟,拉了邱广寒起来道,你跟我来。

    去……去哪里?邱广寒惊疑不定。

    看一场好戏。

七〇

    拓跋孤走出帐篷之外,回首向单疾风道,你去里面,如果有人来,不必多话,直接动手。

    单疾风简短地应了声是,拓跋孤等他进去了,又对苏折羽低低地说了几句,似是听得动静,便道,你也进去吧。一手抓了邱广寒,便将她扯去了马车后面。果然两人方藏起身形,邵、凌二人便已现出身来。邱广寒一双眼睛望着拓跋孤。她明白他的意思:她不能发出声音,这是始终要遵守的规则。

    凌、邵二人走近帐篷,两人皆未说话,却是颇为jǐng戒地持兵在手,倾听动静。凌厉使一眼sè,邵宣也弯刀一挑,将门帘挑开了。

    单疾风见到两人,也铮地一声兵刃出鞘,竟也是刀。苏折羽却站在后面,并不出言,亦不动手。

    你们果然在这里。邵宣也见到苏折羽和这黑衣男子,心下再无怀疑。便是你抓走广寒的么?他向单疾风一指。你们今rì走不了的,快说她人在哪里?

    凌厉却觉得有几分不对,心道那rì与我动手,又夺去我剑的人自然决不是这个男子,但未及说话,单疾风早不客气,手中刀一挺,向邵宣也削来。

    邵宣也接招心下却也一闪:右手?他是右手刀?

    单疾风刀劲方出,凌、邵二人本就站在门口,便顺势退到了外面空地之上。邵宣也弯刀一钩,将单疾风的招式接过,喊道,快去里面找广寒!

    凌厉往前便走,闪到帐口的苏折羽还未动手,只见有影一闪,凌厉背心竟已吃了一道劲,向前扑出几步,顿觉喉头发甜。他剑身一支,才未摔倒,回头去看——显然,方才是单疾风偷袭自己。不过这偷袭也令他对邵宣也露出了些空隙,后着未上,被邵宣也逼了开去。

    不远处的邱广寒几乎发出了声轻呼,但一张嘴早被拓跋孤捂得严严实实。拓跋孤自己也有几分意外:看起来这单疾风身手比想象中更好些,这样看起来,苏折羽说不定根本就不必动手了。

    邱广寒只用力搬他的手,却哪里搬得开,只听拓跋孤道,你急什么,我答应过你不会随便要他们的命,只不过拿他们试试这个单疾风的斤两。

    邱广寒略略放心了点儿,只见凌厉已加入战阵,两人齐齐对付单疾风。单疾风自无惧意,二十招之内,是个旗鼓相当之势。

    邱广寒听拓跋孤久不说话,偷眼去瞧他,见他看得认真,她却看不明白,心下有些不安。拓跋孤注意到她的表情,开口道,这个左先锋有点样子。青龙教的左右先锋是一刀一剑,单家刀法原本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刀法,只是这二十年真正见过的人很少——你那个邵大哥多半认不出他的路数。

    邱广寒听他说了话,自己却不能开口,心里又觉得难受得很。拓跋孤并不在意,接着道,至于那个凌厉,实在是半点进境也没有,枉我当rì还觉得他有几分天份。那宝剑落在他手里本也糟蹋了。

    邱广寒心下申辩道,他上回被你打成重伤,短短数rì只怕他伤还未好透,又能有什么进境?你眼界这么高,他当然入不了你眼了。心里虽如此想,一双眼睛却仔细盯着凌厉的动作瞧。

    只见他招式虽稍显零乱,但动作仍是甚快,果然还是一贯的打法。单疾风刀招主攻邵宣也,凌厉的剑招倒是有几分发挥的余地,穿刺削砍,招招点向对手要害。但这正面攻击究竟与暗杀不同,剑身被打斗圈内兵刃之气所激,招式难免有了几分偏差,总是得不了手。凌厉究竟年轻,事关邱广寒,心下也不免焦躁,更是没了那杀手本应有的冷静。

    邱广寒只见凌厉又一式极迅速地扎向对手胸口,眼见要碰到单疾风衣服,却见单疾风突地身体一偏,那剑尖偏是擦着他的衣领过去了。邱广寒心下叹道可惜可惜,听得拓跋孤也叹了口气。她觉出他这一叹里多是讥诮之意,不免将他的手狠狠一捏。拓跋孤嗤地一笑。我是看不下去——黑竹会的金牌杀手武功一般也倒罢了,但会一再失了判断,我实在想不出来他是如何杀人的。看起来他现在的情况比之前与我交手还更糟了,这么一比,邵宣也倒是像样的多。

    邱广寒听他夸奖邵宣也,不觉又去看邵宣也,但此刻的邵宣也袖子上已被撕开一道口子。看了一会儿,她听拓跋孤又不发一言,忍不住再去扳他捂住自己嘴的那只手,自然仍是扳不动。不过这么一动,拓跋孤还是低下头来看她。

    你又担心什么。他口气有些许不同。你那两个宝贝男人,现在是占了上风了——只怕他们自己都——

    邱广寒松开手来,瞪大眼睛看着。她实在看不出,一个仍然招招落空的凌厉和一个处境狼狈的邵宣也,有什么“上风”可占。

    原来凌厉虽未能伤到单疾风,但那剑招之快,却也将单疾风的节奏打乱,逼得他不得不一再躲避应付。单疾风刀招多指向邵宣也,凌厉一动,他只退不进,这圈子自然等同于由着凌厉的节奏转。他武功本来高过凌厉,自然有机会扭转这局面,是以拓跋孤起先并不在意,却不料单疾风好像是个死板的xìng子,手中刀偏偏一味认准了邵宣也,不知是全然不把凌厉放在眼里,还是遇到用刀之人,就一定要与之死拼。邵宣也的弯刀也不比寻常,时间一久,借着凌厉的节奏,刀尖也多次几乎触到了单疾风身上和脸上。

    拓跋孤却还是摇了摇头。你看得出来么。他轻声道。邵宣也若以攻为守,而非以守为攻,单疾风走不出十招,便要伤在凌厉剑下。只可惜他……太胆小。

    邱广寒只是紧张地注视场内的一切。是了。她想。邵大哥定是太过谨慎,他只以为这个陌生人物是苏姐姐的同党,是抓走我的主谋,必是个比苏姐姐还厉害许多的人物,是以不敢放手与他展开对攻。否则想他也是个“中原第一刀”,比刀法,怎能比不过别人?原来这单疾风一直追着邵大哥打就是为了不让他使出关键的招式来,唉,可是像现在这个情形,如何是好呢?

    正想间只见凌厉的剑光一变,原来是一招未中,他收势变换角度,顿时阵中节奏再乱。邱广寒还未看出什么,拓跋孤眉头却是一皱,只见凌厉收回剑来,本来迅捷的身形竟突然停顿住了,在另两个人仍在缠斗的阵中显得异常突兀。是单疾风突然变招伤到了他?还是他自己没有余力了?还是……

    拓跋孤注意到他的表情,随之,去看他握剑的手,陡然间联想到某些事情,下意识地将左手向邱广寒眼睛上覆去。

    邱广寒眼前一黑,明明知道是很关键的时候,却偏偏什么也看不到。她用力地甩头,先光亮而来的是耳中一声单疾风的哑呼。她心中狠狠一跳——难道他得手了?还是……被得手了……?

    拓跋孤的手放下,视线重回。奇怪得很,看上去,谁都没有出事,不同的只是邵宣也突然由守转攻,“弯刀钩月”十成力道向单疾风肩背处砍去。单疾风挡下这“钩月”似乎也不困难,只是,凌厉的后招也突然递来,邱广寒心中突然忆起:这不正是我画过的他的那一式动作!

    她吃惊地要喊叫,却喊不出来,想要闭上眼睛,眼睛却大大地睁着。只有当单疾风在避让凌厉这一剑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的动作慢了——他身形侧让,她看见了他颈上不算浅的血痕。方才没看到的那一瞬,单疾风果然是受伤了!

    她刚刚松了一口气,谁知单疾风拿稳了步态,反而是凌厉的剑突然当地一声,好像被什么打中,落地。她的心骤地一提:难道苏折羽动手了?她如果加入战阵,凌邵二人就决无胜算了,只是,以苏折羽的手劲,一枚暗青子又怎么至于如此轻易就把凌厉这个以剑为生的杀手的兵刃打落在地?凌厉……他是怎么了?

    然而,剑被打落,确确实实。邱广寒心生不祥,蓦地抬头去看拓跋孤——难道是他?不对,他的右手还捂着她的嘴,他的左手……用不出这么大力气。只见凌厉往后退了两步,突然吐出一口血来,再一口。两口吐完,才开始喘息。

    邱广寒吃惊得面sè惨白。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方才……受伤的不是单疾风,而是他吗?

    邵宣也也收了刀,急扶住他道,凌厉,你还好吧?

    凌厉捂着胸口,道,没事。

    那一边单疾风虽然站稳,但也已经退过两步,颈上显然着了一剑,虽不致命,但血还是慢慢流了下来。

    看起来他与上回打伤你的,并非同一人,是么?邵宣也道。这样的话,伊鸷堂的事情,也未必是他们。

    不错。凌厉道。但我们何须管那许多,我只是来要人的,只要广寒是跟他们在一起——其它的都可以不管!

    他两道目光死死地钉在单疾风身上。你们……把她藏在哪里?

    你们真的只是来找邱广寒的?苏折羽道。不是伊鸷妙的同党?

    你要我说几遍!凌厉竭力地道。

    好,那么我就告诉你。苏折羽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黯然。邱广寒已经死了。

    邵宣也扶着凌厉的手一松。你再说一遍?他声音空洞。凌厉也踉跄地走上前来,似乎没有听清楚一般地瞪着苏折羽。

    你又要我说几遍?苏折羽不轻不重地道。

    你——!凌厉似乎失却了控制,抄起剑来向苏折羽冲去,但脚下才踏出两步,却突然摔倒。邵宣也忙去拉他,只见他一张脸竟血sè全无,不由地惊道,凌厉!凌厉犹自抓紧了他衣袖,想要说些什么,但竟是力不从心,咬紧了沾血的嘴唇,身体却在下坠。

    邱广寒也挣得竭尽全力了。她是决心要跑出去的,告诉他们“什么死了,我就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凌厉究竟伤得怎样,但愈是挣,就被拓跋孤箍得愈紧——这时候放她出去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用担心。他仿佛是安慰她。

    邱广寒哪里还肯安分,指甲深深掐住了拓跋孤的手,一双眼睛里满是哀求和眼泪。

    拓跋孤被她弄得没有办法,只得道,我放你说话,但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不让他们发现你?

    邱广寒不住点头。一得说话的zì yóu,她立时道,苏姑娘骗他们是你指使的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过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如你所说的这般关心你。拓跋孤道。

    那现在够了吧!邱广寒似乎要大声起来,拓跋孤右手一抬,邱广寒又勉力压低了声音。

    拓跋孤微微笑着道,还没完呢。

    你还想怎么样!

    拓跋孤摇摇头,示意她自己看。

    凌厉站直,身体有些飘浮不稳。苏折羽和单疾风也只是看着,并不在此刻出手。

    邱广寒略微放心,又道,你刚刚为什么遮住我的眼睛,凌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事。拓跋孤淡淡地道。是我高估了他,竟以为那一瞬他会取了单疾风xìng命,不想让你看见那般场面……

    可是他自己为什么会受伤?

    拓跋孤不答。邱广寒心里虽急,也没有办法,只听凌厉嗓音喑哑道,我不相信!就算她死了,我也要见到她!

    你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我劝你忘了这件事吧。苏折羽道。

    那么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鬼话,为什么要相信她真的……

    说到此处,他真气一阵逆涌,胸口抽痛,登时咳嗽起来。

    不错,此事无论如何,你们定须解释清楚,到底起初为什么要带走广寒,现在又发生了何事?邵宣也似乎也不敢相信,强抑着口气等待说法。

    本来,我是不必告诉你们的。苏折羽道。不过既然你们那么想知道,我也不妨直说:主人叫我带邱姑娘走,是因为他很喜欢她。现下她死了,主人也很难过,所以你们最好也不要再来刺激于他。

    拓跋孤在马车之后听到这说法,心下实在觉得有几分滑稽,心道苏折羽果然也没能找出什么好的理由——幸好广寒这样的人,说有人看上她总是没人会不信的。他想着便看了邱广寒一眼,哪知这个丫头却全然没他那么轻快的心思,何止笑不出来,甚至一双手捂紧了脸孔,竟是在啜泣。她甚至不想听下去,她是在害怕——害怕不知道苏折羽还要说些什么谎言,害怕这出戏还要演些什么情节出来。而她——她要眼睁睁看着,胆怯到不敢去阻止,弱小到不能去阻止。

    邵宣也早已沉不住气,提高了声音道,你说她死了,她又是如何死的?

    被人杀死的。苏折羽道。

    被谁?凌厉与邵宣也同声道。

    你们知道了又能如何。苏折羽颇似以退为进。

    你只消告诉我,我自然会为她报仇!邵宣也大声道。

    只怕你们吃不消。苏折羽道。如果那么容易报仇,主人和我早就报仇了。

    杀人又有何难。凌厉道。你快说,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是伊鸷堂。苏折羽故意淡淡地说着,将目光垂在地上。

    伊鸷堂!凌厉握剑的手一紧。

    邵宣也却微微一犹豫。

    伊鸷堂?他们为什么要对广寒下毒手?

    你应该知道伊鸷妙是个善妒的女人吧?苏折羽道。她若是看见了漂亮的女子,恐怕晚上都会睡不着觉的。

    你说是伊鸷堂的人下的手,他们是何时、何地、如何杀了她的?邵宣也又问。

    已有数rì。苏折羽道。是在松江的时候,来的人基本上是一道青sè线的黑衣人,伊鸷妙本人也来了。

    难道说……邵宣也心陡地一沉,想起件事情来。传闻说伊鸷堂总堂惨遭灭门当rì,伊鸷妙与多名一线高手皆不在府中,难道他们是来找他们了?

    这两相一比对,邵宣也心中信了仈jiǔ分,手掌慢慢地也捏拢了。

    你发誓么?他的声音陡然间可怕地颤抖起来。你说的句句属实?如果有半句虚言,必遭利刃穿心之痛,不得好死,你敢发誓么?

    我何必要骗你们。苏折羽道。我们两个人在此,若都动手,你们根本不是对手——就算杀了你们,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何须说谎。

    你不肯发誓?邵宣也的口气咄咄逼人。

    苏折羽些微地沉默了一瞬。好。她表情平静。我发誓,我苏折羽适才所说,句句属实。如有虚言,叫我遭利刃穿心之痛,不得好死。

    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半分颤抖和起伏也没有,然而其中蕴藏得极深的不祥却令得本来捂住脸啜泣的邱广寒也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她竟然发这样的毒誓?她看看拓跋孤,拓跋孤脸上却并没有表情。

    那么,你呢?邵宣也又转向单疾风。你可也敢发誓么?

    苏折羽yù待抢着说点什么,单疾风已握刀微微一揖,道,苏折羽所言之事皆确,在下单疾风,亦以xìng命担保,同受此誓。

    邵宣也那只因激动而略略抬起的右手放了下来。好,与你们的账rì后再算。他看了看凌厉。我们走。

    沉默。

    邱广寒浑身好似没了力气,软软地坐在那里,只有眼泪冰冷地流淌出来,挂在脸上。拓跋孤听得两人声息远去,拉她道,好了,过去吧。邱广寒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样算什么呢?她冷冷地道。你想挑拨他们与伊鸷堂动手,你又想试验单疾风的武功,你还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关心我——你这一石三鸟的计划很好啊!而且你半分也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半分良心上的愧疚也没有,是不是?反正报应都是你的两个手下担走了,明明是你的主意,却是他们在发毒誓,你觉得这样就事不关己了,是不是!?

    拓跋孤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将她拎得站了起来,道,我告诉过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懂什么?

    你又懂什么?邱广寒道。你只知利用别人,威胁别人,你如此自私,还觉得自己是对的!

    拓跋孤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回到帐篷里,摔进了里间。邱广寒跳起来yù待说话,拓跋孤打断道,你今天晚上再说一个字,我就打你一巴掌,打到你不能说话为止!

    邱广寒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咬紧了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拓跋孤甩下了帘子转身时,外间的苏折羽和单疾风都走了近来,苏折羽轻声道,主人也不要如此生气,邱姑娘不是有心顶撞您……

    那一边单疾风也道,属下学艺不jīng,办事不力,愿受责罚。

    拓跋孤看看单疾风,道,折羽,你给他包扎一下。

    单疾风慌忙道了谢,站起身来跟苏折羽退到一边。

    拓跋孤坐下,心下回想起适才打斗的情形来。

    我竟会有这样的错觉,以为凌厉那一剑,真会杀死单疾风……

    他抬头看了看单疾风。伤得倒不重,虽然是因为凌厉那动作太勉强,但他反应再慢半分,也决计逃不了活命——单家的刀法,重攻而轻守,这层危险尤甚——第一次在自己少主面前表现,单疾风恐怕很想跟邵宣也一较高下,所以始终不太理会凌厉的挑衅与威胁。不过——拓跋孤心道——邵宣也却也叫人失望得很。中原第一刀的刀法本来jīng妙盖世,他却玩弄了几分皮毛,竟还称霸了一方江湖,倒亏得单疾风看得起他了。也好,本来想用伊鸷堂来试试单疾风的斤两,现在用这两个人试了试,也还可以。伊鸷堂干脆就交给凌厉和邵宣也吧,看他们的样子,假若凌厉聪明一点,养好了身体再去,不是没有机会活着回来,毕竟伊鸷堂也已垮得差不多了。假若杀得了伊鸷妙,剩下的分堂也不足为虑。

    再有最最难缠的一个问题——拓跋孤想着往身后的帘子瞧了瞧。广寒。我试探那两个人,难道不是为了你么?只可惜他们关心你的心思似乎是不假,保护你的本事却还不太够。我若真的如你所愿,让你回到他们身边去,实在还不能够放心。只是……眼下看来,青龙教虽然一再西退,但实力竟是不容小觑,单疾风这样的人必不在少数。此刻教内之人敌友不明,究竟哪些人心怀不轨亦不得而知,我此番回去,任何人都不能轻言信任,如此情境下,反保不得广寒的周全了,终须等到我肃清教内之后,才好让她回来。

七一

    邵宣也只觉凌厉越走越快,心下不禁有几分担忧,道,你去哪儿?先回客栈吧!

    难道你不想给广寒报仇么?凌厉转过头来恶狠狠地道。你难道还能够回客栈去睡觉?

    我当然要报仇,但是你现在——你旧伤也没好得太透,刚刚又受了新伤……

    谁说我受了伤!凌厉大声地道。受伤的是方才那个人,不是我!

    你还不承认么!邵宣也道。我们现在去伊鸷堂,也斗不过他们的。此刻平江分堂有多少人我很清楚!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么?凌厉冷笑道。杀一个伊鸷妙根本不在话下!

    但你现在这样的身体,我怕你根本出不了剑!凌厉,你听我说,你先回去休息。伊鸷妙还不知道我们已知晓此事,我去找她,她对我没有戒心,我一定能得手。

    你胡说!你就算杀了她,如何出得了门?你不是告诉我,伊鸷堂所有的jīng英此刻已尽数聚在平江分堂了么?你要如何全身而退?

    你难道不是一样……

    我与你不同!凌厉说着,竟抽出剑来,你不要拦着我,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话语未竟,只见他身体一倾,往前扑倒,竟是又咳嗽起来。邵宣也只有摇头,道,你还是不要多说了,我送你回客栈。

    他刚刚触到凌厉的手臂,胸口一麻,竟已被凌厉手指戳中,来不及大惊,凌厉已经站了起来。

    换作别的时候,我当然不会不顾惜自己的xìng命去冒险,但你应该知道广寒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实在等不到明天!从来只有她为我受苦,她救我、帮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以至让她受牵连被害。如果我连为她报仇都做不到,那倒不如也陪她去了!

    邵宣也只见他一转身,人影在夜sè中跑得愈来愈远,身体却酸麻了,全然用不出力气来,只得留在原地,一动也动弹不得。

    凌厉在黑夜中奔跑,真气不顺畅地在四肢中顺行逆行,冲撞得他从胸中向四周,散出一丝一丝的疼痛,这疼痛一寸一寸地流向全身。

    大概,他说的是没错。他想。我恐怕根本出不了剑了。但是没关系,我有机会。黑剑虽然不在我手里,但伊鸷妙不知道。我还可以利用它来接近她。

    黑影渐渐压近,他终于走近平江分堂。喘息得很厉害,他不得不停住,休息,休息得能够摒住呼吸了,他才挪近墙沿,暗暗窥伺。谁料便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用力闯门的刹那,肩上却突然被人一点,将他整个身形顿在了原地。

    谁?他惊讶于自己竟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

    凌厉,你已经半分力气都没有了。邵宣也的声音。你连我都点不住,你自己都不知道么?

    他不等凌厉说话,再连点了他几处穴道,摸他手腕,只觉他气息紊乱,诸道真力皆在体内乱窜。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邵宣也心下暗暗吃惊。你最好先回客栈疗伤去。他忍不住说道。否则你这身武功恐怕都保不住。

七二

    冬夜寒冷。苏折羽给单疾风包扎停当,便去煮了热水,泡茶来给拓跋孤。

    拓跋孤喝了一口,瞥见身后内室中灯光跃动,邱广寒犹似未睡,不觉侧过身去道,广寒,你还不睡。

    听得邱广寒不答,他又问道,广寒,你在干什么?

    邱广寒仍不回应。拓跋孤心下一转,想起是自己叫她今晚不准说话的,不觉无奈道,好了,我不打你,你应我一声,不应我我自己进来,你别怨我。

    邱广寒这才耷拉地应道,你进来呀!谁还拦你。

    拓跋孤进了她室内,只见她正收起了一叠纸张,道,那是什么?

    邱广寒白他一眼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拓跋孤瞧见桌上笔墨未干,道,你在写什么东西么?

    这会儿问长问短!邱广寒道。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也少管!

    拓跋孤一怔之下,又有了几分怒意,但竟是没有发作起来,反笑道,你几时这么小气,还在生哥哥的气么?

    邱广寒听他语声突然温柔,鼻翼一颤,眼圈儿就红了,忍不住道,我见你这些rì子脾气似乎好很多,对我和苏姐姐,都不似以往那么凶了,还以为你变了,谁知道你刚才又那样——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很害怕的啊!

    拓跋孤看她眼泪滚了出来,看了半晌,道,好了,不要哭,听到没?

    邱广寒伸手到襟里摸出手帕来,紧紧地捂住了眼睛,半晌才拿了下来,一双眼睛瞪着拓跋孤,好似在说,我已经不哭了,你还想干什么?

    拓跋孤却已经伸手去拿她放在桌边的纸张。邱广寒来不及阻止,只好低下头看着旁边。

    你在画凌厉的剑法?拓跋孤口气里有三分意外。他一张张翻下去。丫头,你画这个干什么?

    邱广寒见他竟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有几分紧张,却又有几分高兴,心道这样看来,我画得总还是像的。

    拓跋孤见她紧闭着嘴不说话,将画一放,道,现在我觉得你倒似更喜欢凌厉些,是不是这样?

    不是啊,不是。邱广寒连忙申辩。只是……只是凌大哥说过他的剑法没有章法,太过随意,我下了决心,要画了下来给他一个参考的。

    你能看得清他的动作?你可知若画错一幅,这一个招式就全然毁了,你这么有把握不会害了他?

    我想……不会画错的。邱广寒满有把握地道。

    拓跋孤不禁笑了笑,拿起她的画来再看了看,道,你画的都在这里了?

    以前——以前还有五张。邱广寒说着,从床头柜子里将从前所画的亦拿了出来。拓跋孤只见这起始头上怯生生地写了“第一招”三个小字,不觉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很仔细。将来凌厉若真的能在剑法上大有进境,怎么也要分一半功劳给你。

    邱广寒倒有几分尴尬了,小心地笑笑,眼睛又盯着被拓跋孤捏在手里的画。

    加上以前的,你一共画了有六招。拓跋孤看着画道。不过可惜了,并不是他用得出手的,都值得你画下来。他说着举起一张纸来。比如这个。他今天起这一式的时候,破绽很多。若非单疾风没多往他这里招呼,他恐怕很难保住xìng命。你既想把这些弄成有章有法的剑法给他,这种招式就不能要。

    邱广寒低低地哦了一声,道,只可惜,我不会分辨……

    看多了应该就知道了。拓跋孤说着把剩下的一叠交给她。除了刚才我说的,这里面还有两招破绽很多,你挑挑看。

    邱广寒拈着纸页,一一翻过,抬起头来摇了摇,道,我看不出来。

    拓跋孤笑笑,起身走了出去,手里多了件东西。

    你拿这个剑鞘作剑试试。他说道。自己照这个剑招来一遍就知道了。

    邱广寒接了剑鞘,却着实有几分不知所措。但是,我从来没有学过……

    你既然会画,就应该会用,否则你什么都不能帮他。拓跋孤道。先试试看,他的剑招好在都是最简单的,单招之内,全无繁复变化,只求尽快达到目的。你慢慢来就是。

    邱广寒点头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图上的一切立刻又还原成了记忆里那动弹的活跃的剑招。她小心地、慢慢地、照模照样地挥舞出去。她也曾在松江装模作样地拿剑唬过伊鸷妙,此刻剑鞘却反而微微颤抖起来,她竭力拿稳了,斜指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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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介绍:
他少年成名,也一度自以为是,但深入江湖,才明白天下之大。 会一直陪伴他的,是乌剑,还是红颜? ……乌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