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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全文阅读

作者:小羊毛     乌剑txt下载     乌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八

    他再未说出第五个字来,身体竟扑倒了,倒悬在这被破坏的门上,头朝下,脚犹自停在上一层台阶,模样极是恐怖。凌厉抬头去看慕容荇,只见他已醒了,正在看身边的林芷。凌厉再低头去检视纪阙天的尸体,这才发觉他脑后适才有白羽飘动之处,被头发遮住的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凌厉伸手一挤,竟是一枚钢针。

    白羽钢针?他立时去比对从纪阙天扇骨中飞出之钢针,果然,毫无二致。

    是慕容荇?凌厉远远地看着他。你……没有中迷香?他站起来问他。

    我没事。慕容荇还是坐在林芷身边。我是假装昏迷而已,对不住,我……知道他的厉害,若非如此……

    你怎么会有他的钢针?凌厉狐疑。

    我在这里这么久,若有心自然弄得到。

    你的暗器手法很不错么。凌厉说着,将钢针拈了起来。两寸多长竟全部没入他后脑,而且这么昏暗的地方,你竟认穴如此jīng准。

    凌公子是不是忘了,小生是太湖金针的徒弟呀。慕容荇笑道。若连根钢针也弄不好,岂不是要给师娘丢脸了?

    凌厉只得无话。慕容荇指指他被扎破的右手,道,你没事么?他的扇子都抹了剧毒,那伤……

    是么?凌厉此刻对于毒药迷香早已全然无惧,伸手将创口的毒血挤去一些。我没关系。说着过去捡回自己的剑。这次……谢谢你了。他添了一句。

    哪里话。慕容荇淡淡地道。我这样的人,只合做个缩头乌龟。

    慕……慕容……林芷的声音悠悠地传来。慕容荇连忙俯去看她,见她睁眼,展颜笑道,醒啦?

    我们……

    都没事了。慕容荇宽语。

    林芷放下心来,躺了会儿,凌厉却早转去看谭英了。谭英倒没有昏迷过去,只是胸口剧痛始终说不出话,适才的事情却一清二楚。

    怎么样了,是肋骨伤了么?凌厉问他。

    谭英勉力点点头,似乎要说什么,凌厉皱眉道,我先帮你看看,你躺着别动。谭英于是又点点头。

    凌厉给他接骨之时,却无端端地想到曾也伤了肋骨的苏扶风,心道她伤不知好了没有;黑竹与淮南合并之会rì子也过了,不知道那会又开出了什么动静。不过这念头稍稍一转,随即逝去。

    谭英的伤势整顿停当,凌厉见他一时仍然活动不了,想了想道,那边慕容公子和林姑娘是太湖金针的徒弟,应当通晓医术,我叫他们来给你看看。

    凌兄弟少待……!谭英忙叫住他——这称呼显然已经很不把他当外人了——他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凌兄弟,我总觉得慕容荇此人……颇多可疑,先不要去招惹他们为妙。

    你也这么觉得?凌厉也低声道。不过他随即咳嗽了一声,道,但现下总是平安无事,谭大侠放心地休息一会儿,其它的事先不要多想了吧。

    谭英勉力一笑,道,初时谭某还不甚信任凌兄弟,眼下看来,乔羿交朋友的眼光果然是没有错的。

    凌厉笑笑道,我与他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来救人全是受人之托,倒是谭大侠似乎颇为担心他的安危,敢问这次前来是贵庄庄主之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与乔羿交情倒是不错,纵使庄主不吩咐,我也要请命前来的。谭英道。凌兄弟与邱姑娘熟识,那这事也就容易说了。他当下将乔羿被捉、邱广寒与拓跋孤将此事托予夏家庄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广寒她……竟然是夏庄主的外甥女?凌厉不敢置信道。她倒从没有说起过这些,只说乔公子在这里。那么——乔公子那本书册,是否找回来了?

    他说找到了。谭英道。要不然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出来。

    那就好。凌厉道。这么算起来谭大侠到此时rì也应不短了?

    已有数rì。我们是硬闯进来的,可惜除我之外三名兄弟尽皆在通过第一、二道门之间时被机关所擒。我闯入之后混入其他人中,今天傍晚若非你先动手救人,我也必要救人的。不过也幸得你砍断绳索,我才很容易地在下面趁乱救走了三名兄弟。只是……

    凌厉看看那剩下的唯一一名谭英的手下,不由安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如何这次将朱雀洞扫清,也不算白来,那二位总算不是白白牺牲。

    凌兄弟,我可否再请你帮一个忙?谭英道。

    谭大侠尽管说。

    就是——我想把那两位兄弟的尸骨搬去外面找地方安葬了,只是我此刻受了伤,只怕难以胜任……

    放心吧。凌厉道。你等会儿,我先去把人背来此地。

    少顷凌厉回来,谭英已坐起身来,道,大恩不言谢,夏家庄承你一次情,以后凌兄弟若到临安地头上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凌厉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这谭英还不知道我凌厉本也是临安人。他也并不说破,扶了他一下,道,不必多礼了,凌厉定不与你见外。

    我还在想一件事。谭英靠着石壁道。刚才那个纪阙天只是个二洞主,那洞主到底在哪里?我在此这许多天也没有见过。

    也许回朱雀山庄去了。凌厉道。纵然他回来,只是一个人,我们又有何惧?

    谭英摇摇头,眉宇之间仍是深有忧sè。凌厉念及或者慕容荇知道更多些,不过此刻的大部分心思却已经游出了洞外,想到门口那等着的二人身上去了。

    天寒地冻,不晓得她们在哪里等我?

    如此一想他心里也担忧起来,好不容易等到乔羿等二人也醒来,他便向慕容荇那边道,我们还是赶快离开此地,林姑娘不要紧吧?

    她还不太舒服,不过我背她出去就是。慕容荇道。这便走吧。

    凌厉于是也不再说什么,与那谭英之手下每人负了一具尸体,乔羿扶着谭英,又举了火把,一行人一路亦未遇什么意外。

    细长的甬道快要走到尽头,凌厉却一怔:这边竟然没有门?

    门已经打开了,或者说,一直都开着,只是因为外面与里面一样漆黑,加之本来一行人多,呼吸声混杂,才辨别不出早有了别人的声音——那不知朱雀洞内之事的守门人竟还在那里。火把的光映下只见他披着昏黄的一件袍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好似一直在等他们出来一般。

    他是谁?乔羿似乎最是不知这其中经过,有几分紧张地小声问。

    不必理睬他。谭英道。我们自走便是了。谁料前面的慕容荇背着林芷刚走到那人跟前,两人竟都惊呼了一声,小师妹!

    小师妹?凌厉也吃了一惊。姜菲还在这里么?他快走了两步,看清那守门人背后的墙角果然蜷着一个姜菲,显然是被点了穴,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一双无辜、害怕却又愤怒、挣扎的眼睛正看着众人。

    慕容荇忙放下林芷,伸手就要去给她解穴,谁料手指与姜菲之间,却突然多出一个人来——那看门人好像浑不知道慕容荇的手也可能伤到自己一般地横挤了进来,道,阁下未免太没有礼貌了吧?招呼都不打就……

    这“就”字说了一半,硬生生地被掐断了——却是凌厉显然也没了耐xìng,剑光已晃到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看门人眼前。慕容兄快将姜姑娘救过来。凌厉说道。

    那看门人看慕容荇扶起了姜菲来,yù待阻止,却被凌厉一把剑紧逼住了,只得乖乖不动,颇是无可奈何地道,何必那么紧张,我又没将她怎么样,只是不想她那么吵。

    凌厉见姜菲穴道已解,问道,广寒呢?谁料姜菲却已垂泪,哭道,我……我没有照顾好她,凌公子,我……我对不起你!

    凌厉只觉好似被一锤击在了心上,强忍住这恐惧追问道,你说清楚点,她人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她被……姜菲指指那看门人……她被他们的人带走了!

    凌厉左手一抓,便将那人揪了过来,厉声道,你们把她带去了哪里?后面的乔羿、谭英也着急地围了过来。

    那看门人竟丝毫无惧,慢条斯理地道,这位姑娘你们要带走就请便,那一位姑娘的话,只怕……

    你找死!凌厉将他用力往墙上一按。快说!

    好好,你别动怒么。看门人竟仍嘻嘻地笑道。我带你们去找她还不成么。

    凌厉将他手臂向后一扭,道,走!

    雪夜,诡洁的月光将这一片山地照得亮如白昼。

    姜菲也顾不上与林芷、慕容荇先叙什么重逢的喜悦了,只是抹着眼泪,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事情的经过。凌厉此刻其实也全无心思听她说什么,只支离破碎地听得一些片断,总之明白邱广寒是叫朱雀山庄来此的使者往朱雀山庄带去了。

    他们已走了两个时辰,我看是没指望赶上的了。看门人颇漫不经心地道。

    少废话!凌厉切齿道。若她有什么不测,休想我留你全尸!

    凌公子,凌大侠,你就不要吓唬我了。那看门人照旧是这副口气。我已经很害怕了!

    慕容荇扶着林芷,乔羿不会武功,谭英又受了伤,偏偏凌厉催那人走得急,是以他们渐渐也跟不上了,只得让凌厉与姜菲先走。凌厉自然知道这样分散了不好,但心急如焚实在令他没有别的选择。还能再来一次么他想。上一次她失踪还不够么,还要再来一次么!他握紧了剑。再快点!

    满月的光华映在山间,华美得充满了不祥。

八九

    难道朱雀山庄就在这山上?姜菲心中起疑,发问,你是不是骗我们?

    当然不是了。那人道。不过要去朱雀山庄,翻山是最快的路径了。

    姜菲实在也有几分跟不上了,却咬牙坚持。奇怪。她想。先不说凌厉。这个人——他的轻功竟这么好?

    不过,她随即又想,他制住我,点我穴道也是那么一下,他——他莫非并不是个普通的看门人?

    她觉得自己累得有点转不过弯来,总觉得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凌厉说,却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渐行渐远,她真的追不上了。那两个人影已经翻过了这个山峰。

    已经没了旁人。

    朱雀山庄究竟在哪里?凌厉问。

    我若告诉了你,你岂不是就要杀了我了?那人边走边道。不过……

    不过什么?凌厉注意到他嘴角微动。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这一刹那凌厉看见他突然回过脸来,拇指与中指瞬间弹出了一缕红sè的轻烟。轻烟到脸前不过一霎时的事情,凌厉堪堪摆头避过,看出那原来竟是缀了朱红羽毛的钢针;另一边长剑刚刚入手,手腕却凉了,他低头去看:手腕上已缠着发亮的一道柔软的金丝锯。

    别乱动,凌公子。对面那人左手中握着金丝锯,笑吟吟地道。手很容易掉下来的。

    凌厉感觉到金丝锯略略一紧,腕上吃痛,五指一松,长剑垂直插落到松软的地面,微微晃动。

    他咬紧牙。朱雀洞洞主——就是你吧?他的目光定在他脸上。

    对面的人笑笑。很聪明。那么,就不浪费时间了。

    凌厉看见他右手里好似长出来一般又多了一柄长长的利刃。他心里叹了口气。明知此人大有蹊跷,明知他等到了我落单的机会,决不会再受要挟,却还是要来。此刻这么轻易地,我就半分胜机也没有了么?

    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抓广寒?他眼见对手准备致自己于死,还是忍不住问。

    她是纯yīn之体,谁不想要?朱雀洞主哼声道。若不把她送给神君,只怕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你说什么?凌厉脸上完全变了颜sè。她是……纯yīn之体?

    你又何必假装不知。朱雀洞主冷笑。你再是装,也保不住她。反正你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何必去管自己的女人又跟了谁!

    凌厉只觉此刻自己心里突然一片空白。不错,水xìng纯yīn的体质,的确就会有如她这般的表现,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直都想不到?但是——他回过几分神来——不论她是什么人,我又怎么能让她落到朱雀神君那肮脏的手里去!

    他抬起自己那被金丝锯箍紧的右手,冷声道,你给我听清楚,朱雀洞主,不要把广寒想成那种可以随便欺负的女人——你们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凌厉一定叫朱雀山庄上下鸡犬不留!

    你能么?朱雀洞主笑。你的xìng命现在在我手上!

    你有本事就放开我,与我公平一战,不要耍这些手段!

    我倒是想呢,不过……等你能逃得出我的金丝锯再说吧!朱雀洞主说话间,右手里的利刃向凌厉的咽喉刺到。凌厉一侧身避了开去。朱雀洞主左手随即一收,抽紧那缚住凌厉右腕的金丝锯,竟意yù将他右手生生切下。

    谁知这一收,断的竟不是手,啪的一声,是金丝锯半截落到了地面。朱雀洞主一惊,凌厉已经拔起剑来,一挥逼向他面门。

    朱雀洞主右手以刃挡开,诧异道,你什么时候……

    你忘了我手里的是什么剑。凌厉第二剑刺去。你以为我的剑是脱手落地么?

    朱雀洞主略微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凌厉,你有趣得紧呀,不如加入我们朱雀山庄吧?有我举荐,相信神君决不会拒你于门外的。

    多谢好意了。凌厉道。不过现在我只跟你要人,其它免谈!

    我已经说过追不上的。朱雀洞主道。要是投效了神君,说不定还可见她几面,否则就算你真追去朱雀山庄,也没机会救她。

    那我就先杀了你!凌厉乌剑一摆,向他身前乱点。

    朱雀洞主哼了一声。不识好歹!

    他右手招式一变,方才似乎只是随意迎封凌厉的招式,此刻突然势道一沉,反抢攻凌厉胸口而来。

    便在此时风向似乎一转,冷风刮着半干的雪粒往两人身上一滚,隐隐然竟传来几丝鬼魅般的女子哭泣之声。

    凌厉登时一愣,手中的剑已经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广寒……?

    朱雀洞主虽也听见,却没料到他竟会呆住,手上长刃几乎刺中凌厉咽喉。

    你什么意思?不是想与我公平一战么?他不耐道。

    她在……那个方向。凌厉好似全然没听到他的声音,只喃喃自语着,头也不回地就跑。朱雀洞主心下也有几分奇怪。难道当真是那女人?他们也走得够慢的了。想想便也追去。山坡另外一侧,姜菲等几人也追了近来。

    凌厉冲下山坡,哭泣声果然清晰起来。他心中忧急yù狂。不,不是鬼魅狐妖,而真真切切是她,邱广寒。

    唉唉,若真给你找到了,我功劳就没有了。朱雀洞主犹自在不分场合地唠叨。你又不缺女人,这个就算了吧,好不好?

    凌厉自然仍是不睬他。他已经离邱广寒很近了,他甚至可以看到她衣袂的一角,她躲藏在那岩石之后,像一切无助的少女一样哭泣。她发生什么事了?凌厉的心提起,就连朱雀洞主此刻也没了心思开玩笑。怎么回事。他皱眉想。怎会只有她一人?

    猛然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风飘了过来。朱雀洞主心一沉,纵身跃起抢到那石头后面,不由倒抽了口凉气。

    听到声响的邱广寒猛地抬头,本已垂下的双手霎时攥到胸前,满月将她手中那只剩半截的发簪和双目中满布的血丝清清楚楚地反shè到跟上来的凌厉眼中,那张脸真的好似鬼魅一般陌生,即便是见到了他,仍然写满难以名状的惊恐,加上从她身边那具几乎辨不出面目的尸体溢出来的猩红光亮,好似将不祥布满了整个山坡。

    贱人!朱雀洞主上前便要踢向邱广寒,却叫凌厉陡地一撞,跌开两步。凌厉一转身向着朱雀洞主,恶狠狠道,你敢碰她试试!

    朱雀洞主本yù发作,却也似乎被他这激动的模样吓住,竟没说话,哼了一声,顾自去看旁边那尸体。凌厉回过头来,邱广寒的手里仍然紧紧攥着那发簪,半凝结的暗红已经叫人看不清它本来的颜sè。

    广……广寒……他矮下身来,要去安慰她些什么,但是还未伸出手去,邱广寒的簪子便刺了过来。别过来……!她浑身颤抖着,脸sè苍白如纸,呼吸急促得像是随时都能突然断绝,目光却闪烁着种陌生的凶恶。怎么……怎么了?凌厉声音也变得喑哑。你……不认得我了么,广寒?

    她现在多半是失去常xìng,你最好不要招惹她。朱雀洞主在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凌厉却恍如未闻,见邱广寒的簪子不再挥舞,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握住她肩膀。邱广寒的手放下来一些。我……杀了人……她目光变得散乱,喃喃自语。

    ……没事了。凌厉见她似乎不那么紧张,略略放心地再靠过去一些,将她抱入怀里,却只听朱雀洞主在一边道,哼,何止是杀了人那么简单,凌厉,你好好看看她的手段有多残忍!

    你住口!凌厉显然并不愿意去看边上那具尸体,但是怀里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邱广寒却好似忆起什么,激动起来,呼吸都颤动起来,身体也扭动起来,用力一推将他推了开去。凌厉慌忙再抱住她。不要理会这些人。他轻声细语。来,我带你回去。

    朱雀洞主本来也并没料到言语中会刺激了邱广寒,略略一怔之下,并不说什么;但是邱广寒并不因此就罢休地乖乖听话,反而愈发剧烈地挣扎起来。凌厉正要抱她站起,却被她这一挣扎,又两人一起坐倒了。

    你别这样好不好!凌厉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心痛还是生气,竟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难过,令他的话语透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痛楚,好似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本应抱着她大哭一场。只是他当然没有,因为这样的话语对于邱广寒来说,似乎完全没有半分用处。他只好一动不动地死死地抱住了,只希望她什么时候挣扎累了,能容他安分地带她离开这血腥之地。

    唉,你还真受得了。朱雀洞主摇头。我劝你让她一个人安静会儿,不然的话……

    你最好闭上嘴滚远点儿,否则等安顿了广寒,我还要找你算这笔账!凌厉恨道。

    我是好心,你不领情?朱雀洞主面sè一变。哼,要论算账,她杀了朱雀山庄的使者,这笔账我倒也想找个人算呢!

    凌厉没再理睬他,见邱广寒似乎终于累了,渐渐有些昏睡之相,松了口气将她负起,谁料便才站起,邱广寒突然一动,他右肩顿时一阵剧痛,几乎负不住她,慌忙一咬牙忍住不动,耳边听风,是邱广寒在挥舞手中的发簪。他心中一惊却没得选择,咬牙闭目,挨她第二、三以至更多下全无来由的发泄。

    事实上只是两下,温热的液体流出,**辣的感觉瞬间蔓延了整个肩膀。丁的一声,发簪似是掉了。凌厉转头,邱广寒的手腕在朱雀洞主掌中,刺下的动作当然也被拦住。他忙一拧身。我叫你别碰她!他怒道。

    你是不是想这女人连你也杀了?朱雀洞主将邱广寒的手狠狠一摔。哼,不自量力——你根本制不了这种女人!

    凌大哥!邱姑娘!后面姜菲先跑了上来,随即,其余数人也都跟了过来。只见邱广寒已经熟睡一般地伏在了凌厉肩上,而她的脸颊依靠的地方,殷红的血sè晕了开来。

    凌公子,小寒她……乔羿似乎要说什么,不过随即注意到这血sè是凌厉的伤,停顿了一下。你没事吧?

    凌厉只是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到底……怎么回事?姜菲看见边上那尸首,实是不寒而栗起来。朱雀洞主俯身,将那半截簪子拾起。

    凶器在此。他晃了晃那簪子。凶手在那里。他指了指邱广寒。

    小寒的……小寒的簪子!乔羿失声喊道。小寒她……

    他一连退了数步。小寒她不可能杀人的!

    哼。朱雀洞主看着尸体道。先是一下戳中太阳穴,人立刻便死了。但这女人竟还不解气,在尸体上又一连戳了十七下,直到把簪子都戳得断了才罢手。哦不对,还没有罢手,又在我们这位赶来救她的凌公子身上也戳了两把,最毒妇人心,说得真是不差,可怜凌公子到现在还舍不得放开她哩!

    你说够了没有?凌厉面sèyīn沉。

    我是好心——凌公子,这样的女人你是受不了的,不如让我送给神君去吧。

    不想死就给我滚!凌厉嘶声道。

    就……就是。姜菲总算也缓过神来觉得应当说些什么。朱雀洞主只好笑笑,往后退退,道,行,我走就是了,功劳没抢成,我还是老老实实回朱雀洞守着罢。

    众人见他真走,谭英忍不住问,凌兄弟,这人放走了没事么?

    凌厉只是不说话。

    你没事吧?姜菲怯怯地道。真的……受伤了?

    凌厉仍然沉默。

    都……都是我不好……姜菲忍不住先哭起来了。

    没什么。凌厉总算开口,但这声音却好似在抑住什么,几乎都不似他。广寒没事,已经睡着了。我们先回镇上去吧。

    他顿了一顿,又抬头,好像努力恢复往rì的表情,向谭英道,实在对不住,谭大侠的两位手下……

    没事,我已着人去葬了。谭英也宽语道。

    凌厉点点头,把邱广寒的双臂抓得紧了些,默然先走了开去。

    等你睁开眼睛,你还会像方才那样,不认得我么?

    到了镇上,天sè已将晓。邱广寒是真的睡着了,一动也不动。姜菲给凌厉包扎了肩上伤口,乔羿也守在一旁,其余人则都各自去休息。

    姜菲看见乔羿也是愁容满面,不觉过来安慰道,邱姑娘只是受了惊吓,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乔羿只是摇摇头。她才没有这么胆小。他喃喃地道。无论什么样的惊吓,再严重的事情,她都不会这样,不可能杀人,不会那么残忍,也不会变得六亲不认——她从来也不怕任何事情,我知道的,她……不是这样的……

    乔羿说着,垂下脸,捂住眼睛。

    我知道。凌厉也在他身边坐下来。我也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但这……也许是她的命,逃不开的。

    你也说是她的命?乔羿抬起头来。她从前也曾突然说觉得自己逃不开某种结果,我斥她胡说,她……便只是笑笑。

    她天生便与旁人不同,所以……

    凌厉说着,伸手去抚摸她哭肿的眼睛。

    姜菲也哭得两眼红肿,罪人一般地立在一旁不敢动弹。好不容易凌厉转过头来看了看她,她慌得不知该将一双眼神往哪里摆。

    你们都不用担心了。凌厉勉强笑笑。我会陪着她的,你们都去休息吧。

    至少要等到她醒来吧。乔羿道。凌公子,你也该明白我还有姜姑娘心里都关心小寒,况且小寒这次出事,我们都觉得有责任,你便不要再说那些话了!

    姜菲连忙眼泪汪汪地点头。凌厉于是只好道,那好,你们留在这,我出去一下。

    凌公子你……乔羿疑惑。

    有一位不速之客一直不肯走,我想,还是去跟他说几句吧。你们暂时别出来。

    乔羿与姜菲不及惊诧,凌厉已经出了房间。

九〇

    总算出来了。她怎么样了?庭院的yīn影里赫然站着朱雀洞主。

    你不是回朱雀洞去么。凌厉冷冷地道。这里的事不劳费心。

    我本来是要回去的,不过仔细一想,朱雀洞被你们弄成那个样子,神君怪罪下来我可受不了,还是把这女人送给神君,将功补过来得合算。

    你再敢对广寒纠缠不休,我绝不放过你。

    你也该清楚你一个人杀不了我。朱雀洞主欣欣然道。不过你们人多,什么夏家庄,什么银标寨,我也不想惹。我从来只是个游说的,我就不相信说不动你放弃了她?

    你还有别的事么?凌厉背转身,作出一副话不投机状。

    ……倒是没有——不过你可要好好想想,我这一走,这女人是纯yīn之体的秘密想必就要在江湖上传开了。到时候你若还带着她,麻烦恐怕不止一点点——尤其是,我虽然不找你要人了,但神君自己来找你要人,你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这样算是威胁我?

    马马虎虎了。朱雀洞主道。我也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偷袭我也不是什么好出路。

    凌厉果然把手放了下去。他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有了将朱雀洞主毙于剑下的念头,但朱雀洞主这施施然的态度令他终于还是明白他早已有备。

    我不会把她交出去的。凌厉道。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用什么威胁我,我不会把邱广寒交给任何人,你听清楚了没有?

    朱雀洞主倒真的是一愣。凌厉,你当真是凌厉么?他颇有点怀疑地道。不过他随即又笑道,当然了,纯yīn之体的女人,你舍不得放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与xìng命比起来,再宝贵的女人也不值吧?

    我现在只希望她能不受到伤害,这与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无关。我要留下她,是因为我曾经说过要保护她、照顾她。这些话你听懂了就快给我滚!

    我倒是听懂了。朱雀洞主道。但是想不通。

    凌厉不再理睬他,径直往屋里走去。

    你当真不怕我把消息传出去?朱雀洞主提高了声调问道。你说你是为了她的周全,我却看不出你有本事让她不被人抢走!

    你说什么。凌厉的步子停住。

    再说了,你也不该不明白,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她。水xìng纯yīn生xìng放荡,天生残忍凉薄,注定不是好人,这些你也应该知道吧!倘若你不信,觉得这个女人并没有那么可怖,那么今天晚上的事情就是个明证。你要知道一个人的本xìng是无法改变的,水xìng纯yīn的本xìng就是去伤害他人,自己却永远不会受伤!

    凌厉只是了冷笑了一声。我从来不相信那些无稽之谈。是,我是听说过,水xìng纯yīn之描述的确如你所说,但古往今来,有典可查的只不过一人,那个人生xìng放荡,残忍凉薄,那是她;广寒是广寒。

    她如此残忍地杀了一个人,你总是亲眼看见的吧?

    那难道不是你们逼她的?凌厉高声道。她一个从不沾刀剑的弱女子被你们所迫,为自保而杀人,这也有错?

    嗯,从不沾刀剑……朱雀洞主嘿嘿一笑道,你先不必激动,我只是跟你论论道理——你是否记得关于以前那个水xìng纯yīn女子的记载中,她平rì里也是不沾刀剑的弱质女流?可是呢……就这样一个不涉江湖的民间女子到二十多岁却已经杀了十几个人,你要以“弱女子”来给邱广寒辩解,这是不是也有点牵强?

    我可以承认广寒今天的确是异常了,但若不是你们的人意图非礼她在先,她决不致受如此大的刺激以至xìng情大变,难道这样你也要与什么纯yīn之体扯上关系?再说了,她们再是有你所谓的残忍,身为弱女子又如何杀死一个男人,如果那个男人不是自己丢了魂魄!

    你正是说中了,凌厉!朱雀洞主道。水xìng纯yīn就是能令男人丢了魂魄。你以为她们杀的男人都是好sè之徒么?恰恰相反,今天的事情,我倒比较相信是你这个女人引诱了朱雀山庄的使者,否则他决不可能这么大胆地去动我送给神君的女人!

    凌厉勃然大怒,乌剑振出向他刺去。这一下直是十二分气力地要致人于死,逼得朱雀洞主一连向后退了五步才避开。他似乎也被他这怒意震到,连忙右手掣出那长长的利刃——实际上是一柄四角锥形长刃——趁着凌厉又一剑略低,反手一压,动用全身力气矮身及地,才将凌厉的剑死死地压到了地上。

    你先不必为她动怒。你如不信,我就跟你打个赌。朱雀洞主道。

    好……你要怎么赌?凌厉剑身为他所压,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瞧。

    一年之内——倘若将来的一年之内这纯yīn的女人不变成我所说的那样,就算我输了,我就永远不来纠缠她;否则你就乖乖认输,把她交给我带给神君。

    凌厉咬着牙道,就是说,只要这一年她不变坏,就算我赢了?

    对。朱雀洞主道。怎么样?

    好——只要你不使卑鄙的手段,我就跟你赌!

    一言为定。朱雀洞主撤锥后退。我一年之内就不与任何人说起她是水xìng纯yīn之事,自然也不会告诉神君。但你若输了,就别怪我。

    凌厉听他如此说,也便放回了剑去,道,赌约既定——凌厉请教姓名。

    卓燕。朱雀洞主说了两个字。

    我记下了。凌厉道。

    卓燕略有蔑视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若准备好了到时反悔,那最好趁这一年好好练练武功,不然的话,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我何须反悔!凌厉不甘示弱。

    眼见天sè已有十分亮了,卓燕不觉皱了皱眉道,不多说了。我最恨见天光,你好好看着你女人罢,我回朱雀洞去了。

    凌厉见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影影憧憧的屋檐远处,自己却立在原地,心中一时彷徨起来。

    一年。他想。广寒,我是替你又拖了一年,可是我却连你现在睁开眼睛会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啊!

    他同样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邱广寒已经醒了很久了。

九一

    她醒的时候,天光是七八分;突然就这样坐了起来,只是带着满脸的疲累之态。

    乔羿与姜菲都吓了一跳,不知她又会是如何光景,心道凌厉不在,不知怎么对付她才好,正要尝试说些什么,却不料邱广寒开口只是道,已经天亮啦?

    是……是啊。乔羿小心地靠近她,坐到了她床边。小寒你觉得……

    少爷,你没事了么?邱广寒似乎很高兴见到他。

    我——我当然是没事,现在是你……!乔羿见她浑不似昨晚,又是担忧,又是松了口气似地道。你还好吧?

    我……我好像没事了。邱广寒神智出乎意料地清楚,神sè也并没有什么古怪,只是看了看四周,咬唇小心地问,凌大哥不在吗?

    乔羿与姜菲互相看了眼。他刚刚出去,就在附近,应该……马上就回来的。乔羿道。

    要不我去找他吧。姜菲自告奋勇。

    先不要去。乔羿连忙道。他刚刚不是叫我们暂时别出去么。

    他……到底干什么去啦?邱广寒的脸sè还是透出了少许苍白。他……他没事吧?

    两人都心下一凛,姜菲强笑道,他怎么会有事,邱姑娘快别担心了。

    邱广寒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柔弱。不用瞒我,我昨晚上……刺伤了他,对不对?

    你……你都记得的?姜菲吃惊地道。你都知道?

    邱广寒点点头。我都知道,当时就知道,但是……我说不清……她低下头去。吓到你们了是不是?

    不是,没,没关系……你现在没事就最好了!姜菲首先笑道。凌公子回来倘若见到你醒了,定然也高兴得不得了!

    邱广寒显然也受了些鼓舞,点了点头,回头看到乔羿,似乎想起什么事。少爷,先夫人那本rì志没被抢走吧?

    乔羿点点头。都拿回来了。

    给我看看好么?

    乔羿哦了一声,从衣襟里将书册拿了出来。

    邱广寒翻开书册。哥哥说秘笈在这里么。她想。不知道是不是还……

    她将书册仔细地一页页翻过,捏过,脸sè渐渐地苍白起来。乔羿紧张道,你怎么了,小寒,又不舒服么?

    不是。邱广寒摇头,展颜挤出一个微笑给他。没丢就好,你快收起来吧。

    她看着乔羿将书册收起,心里却空落了——不在。东西竟然不在了。

    少爷。她突然又脱口问道。这个东西……是被谁拿走过,你还……记得么?

    问这个也没意思啦。姜菲插嘴道。反正朱雀洞的人都死光啦。

    什么?邱广寒大惊。都死了?

    话音方落,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撞进来的却是凌厉。

    真的是你说话……凌厉一时间几乎不知该用什么来表达自己想表达的心情。

    邱广寒看上去已恢复如常,适才所有的担心一瞬间仿佛已成了杞人忧天。那些可怖的猜测,他想,再也不会重来了吧;他甚至突然很有信心起来,一年,他想,一年的赌约,很容易就能赢下的,因为邱广寒坐在那里,即便有未事梳妆的尴尬,却已经是那个他一眼就知道,很熟悉的邱广寒了。

    你回来啦?邱广寒竟有几分不敢正视他,似乎她很明白自己的确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口气虽然一如往常,目光却是躲闪的。但是凌厉并没在意,他心里的高兴早已经掩饰不住——他不知道高兴也会有藏不住的时候——于是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表情藏到她的肩后,把这太过强烈的喜悦略微稀释一些。

    “你回来啦?”,他甚至不曾奢望她会这样开口,甚至做好了她仍旧不认自己的准备。可是现在她的手也抬起来,轻轻地、缓缓地、带着负疚地抚摸他的脊背和他肩上的伤。他想起昨夜扎到自己身上的却是刺痛,顿时觉出此刻的幸福,院中对话的压抑云散;可是邱广寒没有像他这样悄悄地欣喜而笑。他听见,她竟哭了,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

    唉唉,你啊……他却笑着。你还真的对我下手,嗯?

    这般假意责备的口气,听在邱广寒耳朵里,却明白地知道是“我原谅你了”这五个字。我再也不这样啦。她抽噎着在他耳边承认错误,不敢抬起头来。可是……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哥哥叫我不要告诉别人,可是我还是告诉你吧……

    她说着,难为情地看了乔羿和姜菲一眼。那两人于是很识时务地对视了一眼,姜菲道,那你们聊会儿,我们休息去啦。

    邱广寒见他们都走了,才松开了凌厉,低着头踌躇着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其实你是……纯yīn之体?凌厉先开口道。

    你知道了?邱广寒惊异抬头。

    是我太笨——我早该想到的。

    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应当与此有关。我都弄伤了你,倘若我还瞒着你这件事情,那不是……太对你不起。

    凌厉笑笑。其实没什么关系。我只在意一个邱广寒,才不管什么纯yīn不纯yīn。

    邱广寒咬紧嘴唇窃笑道,花言巧语。

    在你面前是真的。凌厉照旧是那句话。

    但你不要告诉别人。邱广寒突然又道。

    我当然不会乱说,你放心。凌厉道。

    也千万不要让我哥哥知道你已知道此事了。邱广寒不放心地叮咛。

    好。凌厉答应她。不过——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好——什么事呢?

    就是……至少明年的今天之前——这整整一年——你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那是为什么?邱广寒笑了起来。你又打什么坏主意?算是给你赔礼道歉么?

    你一定要答应我。凌厉抓住她的手。因为……因为只要过了这一年……什么都会好的。

    邱广寒只觉他这话语里,他的眼神里,竟都充满了种少见的认真,她也不禁敛去了笑意。别这样么,出什么事啦?她反过来安慰他。我答应你就是了——本来我也只能和你在一起的啊。

    凌厉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来。那你不能反悔。他将她搂紧。你听好,广寒,就算我丢掉xìng命,也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一定要记得我今天这句话。

    我记着了。她巧笑。

    说一遍给我听。

    你说,就算你丢掉xìng命,也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

    她突然怔住了,再也说不下去,慌忙咬紧嘴唇,鼻子却难受极了。那么好。她听见凌厉说。记住了的话,就下来走走吧。

    好啊。她连忙抑住涌上来的酸楚感,笑。凌大哥,你在朱雀洞里发生了什么事,讲给我听听?

    凌厉嗯了一声,一边看着她去梳妆,一边开始说朱雀洞的事情。

    邱广寒听得心惊,好几次挽起了头发,又放了下来;待听到凌厉说到他抱着林芷躲入洞中,不觉笑骂道,呸,要是我就手刃了你这个yín贼!

    凌厉心下一愣,邱广寒也一愣,头发好不容易快扎好了,又松了下来。那件说话中始终躲开的事情,终于好像躲不开一般,浮了上来。

    我啊……我已经杀过人了……邱广寒看着自己的手心。凌大哥,昨天你看见我杀人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凌厉摇摇头。你问我?你不杀他,我也杀了他。

    可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杀人……这感觉……太可怕……

    那样的人死有余辜,只要你没什么事就好。

    邱广寒从镜子里对他感激地一笑。你伤口疼么?她问。

    这点小伤——好起来快得不得了。凌厉笑道。

    邱广寒低下头不看他。我告诉你,你别生气——她低声地道。昨天晚上,我其实很清醒,我扎你的时候,心里什么都明白的。我……我当时不让你靠近我,就是因为我知道我可能会伤到你,并不是……并不是我不认得你了,不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个时候心里又就是恨你,没有理由地恨你,甚至明明有理由恨的那个被我杀了的人,也变得和你一样没有理由一般地在恨。我也不知道我杀他的时候究竟想不想杀他,就像我又想让你不要靠近我免得受到伤害,又想伤害了你一般奇怪……

    你不要想这许多了。凌厉听她说完,走到她身边,俯下来看她。你根本不用考虑,因为你不会武,就算你真发了狂,也没那么容易伤害别人——所以,没事的,你别多想,知道么?

    我知道的,我知道,可是……邱广寒抬头看他,目光与他一对,话语便停住了。

    好吧。她又垂下头去。我只是想告诉你,下一次不要再这么傻,让我一个人呆到天亮,多半就没事了。

    下一次?凌厉刮她的脸。我什么时候准你有下一次了?

    邱广寒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沉默。她想你不是我,你是感觉不到我心里的恐惧的吧。杀了那个人,甚至残忍地扎他的尸体,这虽然回想起来可怕,但都比不上伤到我不想伤的人的痛苦。假如下一次真的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我要怎么办?尤其是我能感觉到,昨晚的事并非偶然,而仿佛是某种……难以说清的……不祥之兆!

    凌厉也沉默。他想朱雀洞主说你会变成那种放荡、残忍的女人,但我是不相信的。别说一年,就算十年,我也会同他赌。——我还不了解你么?你哪里是那么怯懦的、轻易被那不明所以的所谓“天xìng”放倒的人?难道你自己会相信自己是个坏人?难道你自己会左右不了自己做个好人还是坏人?

    只见邱广寒转开眼睛展颜笑了笑道,算了,这事情不提了,总想着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从今往后我不簪什么簪子了,凌大哥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姜姑娘,她那里有好看的发绳没有?

    凌厉点头说好,邱广寒却又突然叫住他。

    还是算了,姜姑娘大概歇下了。那我就先这样吧。她说着站起来,头发已差不多束起,只是没了饰物。

    不过这样……不好看吧?她惴惴不安地问凌厉。

    你怎么可能不好看。凌厉淡淡地笑。

    那出去走走好不好?邱广寒道。昨天在那黑洞洞的地方呆得太久了,我们去镇上逛逛怎么样?

    凌厉欣然答应。

    那个人果然是朱雀洞主吧?邱广寒听凌厉把后面的事情说完道。他果然不是寻常人,注意到我声息很轻,又点不住我穴道之后,就开始猜出我的情况了。

    那姜姑娘不是也知道纯yīn之体的事情了?凌厉道。

    没有,他倒是没说出来,所以姜姑娘应该不知情。邱广寒道。后来来的那个人的确是朱雀山庄的使者,我听卓燕叫他“轸使”,过来本来是收现银,将你那一百两还有许多别人的都收走了,顺便就带上了我。

    他收钱?凌厉顿感可惜道。早知道应该搜回来,眼下身上的现钱也有点捉襟见肘了。

    他说着去摸身上的钱袋。嗯,还有点,也够了。先填填肚子去吧?

    邱广寒连声说好。她实在饿了很久了。

    两人挑了半天,找了一家看上去颇为受欢迎的面馆,让店家先下了两大碗面条,又要了数个小菜,坐下来慢慢品尝。吃到一半,邱广寒只见门口进来一男一女,男的脸sè白净,五官俊秀,女的亦是端庄娴静,颇是温柔可人,不禁心道,这小镇还真有不少标致的客人哩。

    她正要与凌厉说什么,只见凌厉竟先与那两个人点了点头。她心中奇怪,那两人已走了近来,男子道,两位原来在此。邱姑娘看来已无恙了?

    邱广寒点点头,疑惑道,两位认得我?

    凌厉笑道,他们二位便是太湖金针银标的高足,这一位是慕容荇公子,那一位林芷姑娘,都是姜姑娘的同门。

    呀,就是你们呀!邱广寒站了起来道。原来姜姑娘一直要找的师姐就是林姑娘,我方才也听凌大哥说起了你们。一起坐么?

    多谢挂心。林芷正要答应,慕容荇却抢道,不叨扰二位,我们坐那边吧。

    邱广寒点头道,那好,一会儿回客栈,再向二位好好道谢。

    林芷向两人微微一礼,挪了开去。

    凌厉回过头来看邱广寒,见她似乎一直盯着慕容荇,不觉咳了一声道,广寒,你在看什么?

    凌大哥,你是不是说这个慕容公子……他在朱雀洞待了有一个月?

    差不多。凌厉道。怎么?

    邱广寒想了想,摇摇头,道,没事。

    没事?凌厉再看了一眼慕容荇。你不会……

    我怎么?

    凌厉又咳了一声,道,我还头一次在大白天看见这个姓慕容的,突然发现他长得倒真有点儿油头粉面,怪不得林姑娘喜欢他——你若也说你看上了他,我不会奇怪的。

    什么?邱广寒直是一愣,不过随即笑嘻嘻地道,人家男人长得俊俏,你嫉妒了是么?我知道你念想那位标致的林姐姐,——念想跟她在山洞里……

    别瞎说!凌厉忍不住打断她。你在边上,谁念想别人?

    这可不论。邱广寒道。人家姑娘不喜欢你,你就不高兴,我还不清楚么?咦——她好像真在朝你这边看呢,你快瞧……

    凌厉偏生不抬头去瞧,只道,够了没有,几时你也说起无聊的话来没个边了。

    是你先说起的。邱广寒无辜地道。

    凌厉想想也确实如此,不由地无话了,隔了一会儿方道,可是你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慕容荇?

    邱广寒知道瞒他不住,只得把乔羿书册里藏有秘笈之事同他说了说,末了道,所以我想去问问慕容荇。可是……他不要与我们一桌,此刻不得便。

    凌厉想了想道,没关系,等会儿吃完了,一起回客栈去他总没话说,路上问他便了。只不过——他若真拿了秘笈,恐怕问他也是没用的。

    怎会是他拿的,我只是想问问他有没有见过而已。邱广寒吃惊道。他是姜姑娘的师兄呢!

    他……若果真没什么问题就好了。凌厉低低地道。不过他这个人的表现……时好时坏,总似另有目的。

    是么。邱广寒不敢相信地道。多半是你看人家不顺眼才这么觉得的吧?

    凌厉苦笑。我倒也希望是呢,可是朱雀洞黑乎乎的,我那时还没发现他是个小白脸,何须看他不顺眼。

    可人家跟林姑娘好啊。邱广寒笑着偷偷戳他手臂。你气坏了吧?哪里有你拿不下的女人,嗯?

    凌厉无可奈何地道,眼前就有一个,把这个弄到了手,旁的都可以不要了。

    他只觉手被邱广寒捉住了,正不明所以时,只见邱广寒将他手挪到碗沿的筷子上。吃面!她命令道。先把筷子弄到手吧!

    他只好笑,去拿筷子,心里虽然也有点儿失落,却也忍不住有点儿欢喜。

    眼见慕容荇与林芷二人似是吃完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凌厉与邱广寒也便站了起来。照例又打了招呼,凌厉先向林芷那边道,林姑娘看上去气sè已好了不少了,看来太湖金针的传人,治内伤也是有办法的!

    他如此去搭讪一句倒也没有什么旁的目的,只是为了留机会让邱广寒能好好问问慕容荇而已。他对邱广寒使个眼sè,见她果然去与慕容荇说话,心下便也想起之前自己也确有些关于慕容荇的疑问要问林芷——比如,为什么几人齐力想打开门时,受伤的会是她林芷?

九二

    什么书册?慕容荇对邱广寒的问题似乎有几分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邱广寒于是细细地将书册的形状描述了一遍。

    慕容荇摇头。我没见过。

    真的没有?邱广寒不怀好意地笑。为什么我都听少爷说,这书册是在公子你房里发现的呢?

    我房里?慕容行不信道。他怎知哪一个是我房间?

    他——他总也是听别人说的吧。邱广寒笑。

    听别人说——又如何作数?

    邱广寒点头道,就是说慕容公子是不承认见过这册子了?

    不是不承认,是真的没见过。

    那少爷被抓进来的时候,慕容公子在朱雀洞么?

    在。

    你知道他是为什么事被抓来的么?

    我……慕容荇看看邱广寒的眼睛。

    书册的事听说不算小,朱雀洞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吧?邱广寒道。

    我知道的确是为了册子么。慕容荇只得道。但我从不知道那册子究竟是什么。

    既然知道,为什么起先我说起那册子的时候,你却好像茫然得很?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吧?

    一时之间,全然未想起来。慕容荇道。我一直也很少关心那书册的事情,我在那里也只想伺机救我林师姐而已。

    那么你可知道,这书册的事情,主要是什么人在关心?

    这……我确实不大清楚,应当是二洞主他们吧。

    邱广寒哦了一声。是这样。

    那书册究竟有何奇特之处,邱姑娘可否告知?慕容荇好奇地问了一句。

    邱广寒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的。慕容荇一怔,邱广寒已道,不过少爷昨晚才跟我说起他为保这先夫人遗墨,在书册上涂抹过一种药剂,可以令笔迹许久不褪,唯一可怕的是这种药剂恐怕有少许毒xìng——我怕慕容公子误触了,所以特来问问。既然没有,那就最好了。

    慕容荇笑笑道,原来如此,多谢邱姑娘关心了。

    邱广寒扭头看凌厉,凌厉也正看着她。几人一路无话回到客栈。

    你问得如何?凌厉一进房间便道。

    邱广寒冷笑。果然。她说道。果然长成这样的男人是不可靠。

    凌厉正要大大地点头称是,邱广寒已转回脸来向他一指,道,就像你一样。

    凌厉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我……?我跟他哪有半点相似?

    说人家油头粉面,你自己好到哪里去?邱广寒道。

    我既没有油头,也没有粉面,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凌厉似乎对于她把自己与慕容荇扯为一路尤为愤怒。

    邱广寒忍不住笑了,双手小小地勾了勾他的脖子,细声道,好吧,那么你比他更不可靠。

    你说什么!凌厉完全败下阵来,分辩不动。

    因为他好歹有张粉面,你却连面都没有。邱广寒说着,伸食指刮了刮他的脸。

    凌厉一把夺住了她手。你玩什么把戏广寒,他到底说什么没有?

    没有,什么也没有。邱广寒道。不过这本也是意料之中,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他很可疑。

    本来就是。凌厉不无得意地道。那你还说我?

    因为你还是不正经呀。邱广寒道。你跟林姑娘聊了一路,也很开心嘛。

    凌厉实在要朝她拜几拜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拿我跟林芷说事儿了?他几乎是哀求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先说你跟慕容荇,但我只是开个玩笑……

    邱广寒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凌大哥。她转过身去。我说那个事情,并不是我要取笑你。你与林姑娘是何关系,对她有何心思,这都不重要——但旁人却未必相信你没有与她如何。你有没有发现慕容荇看你的眼神很奇怪?你方才又与林姑娘一路谈笑回来,慕容荇的眼神你注意到没有?我说不出来,只觉得这感觉万分不舒服。

    他想干什么?凌厉呵呵一笑道。那这么说起来,你与他走了这么一段,我倒也想杀了他呢?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跟他不是一种人吗?邱广寒道。你心里觉得没什么的事情,别人却不一样。不与你开玩笑了,我是想说,不论书册之事是否真与慕容荇有关,我都劝你小心他,至少,他这个人心眼并不大。

    你不说我也要提防他。凌厉道。那秘笈的事情你还打算怎么办呢?

    正说时笃笃笃,有人敲门。来的是姜菲。她看见两人,松了口气道,你们在啦?刚才都不知你们去哪里了,有点担心。

    我们刚才出去走了走。凌厉道。你这么快就起来……

    我闲不住么!姜菲抢道。我想着这两天的事儿,就觉得跟做梦一样,一下子,二师姐,三师哥,还有你们要找的人,都找到了。可是这里面,我半分力也没出,我……我真是太没用……!

    你这是什么话,姜姑娘,邱广寒笑道。你帮过我们,我们一辈子都记得的。

    姜菲嘴巴一撇,好像要哭。但是……但是我很快就要跟师姐师哥回家去啦,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你们……

    看不出来你这么多情善感。凌厉也笑道。我看你倒不是怕与我们分别,反是怕回去会挨骂吧?

    谁敢骂我!姜菲理直气壮地道。我把二师姐、三师哥都好好地带回去了,比大师兄有用得多了!

    她见凌厉与邱广寒都笑,一时脸上也一红。不过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凌厉道。往后跑出来也是常事,担心什么,总能再见的。你们打算几时动身?

    我也不知道,总在这两rì吧。姜菲低头道。这就要看师哥他们了……

    两人都看着她。rì光照进来,将她长长的睫毛照得异常清楚。

九三

    林芷照例倒了杯水给慕容荇,两个人坐下了。

    方才凌厉与你说什么?慕容荇忍不住问她。

    林芷沉默了一下。说你。她轻声地道。

    说我?你们两个说我?慕容荇似乎并不相信。

    慕容,他已经有点怀疑你。林芷道。其实我也很想问你,究竟昨天在朱雀洞,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是想把他们都困死在那里,对么?

    那又怎么样。慕容荇哼了一声道。还不是被你破坏了。

    因为我不明白!林芷道。我想不出你为什么要……

    好了!慕容荇打断她。早知你这么罗嗦,我昨晚也不花力气给你疗伤!

    林芷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慕容荇也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阿芷,我不是有意——你要知道,不论我做什么,都不想你有事的。

    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林芷轻声地道。可是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我不想看见你做那些不明不白的事。

    反正都出来了,还问什么?

    那……那今天邱姑娘问你的事呢?

    什么事?

    你别瞒我——她说的那个书册,你是不是见过?

    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不是偷听,只是,只是恰好听到邱姑娘说到书册上有点毒xìng——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可是刚才你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地拿银针在手指上试毒,你以为……你以为能瞒过我?

    我……我几时是试毒?慕容荇摇头道。我好歹也通晓一点医理,中不中毒,我自己总有感觉,还须用银针么?方才只是手指上有个小刺,所以……

    就有那么巧的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相信我?慕容荇道。再说了,她那句话明显只是试探,谁会相信书册上真的有毒!

    是么……林芷喃喃地道。你能……对天发誓么?

    你说什么?

    你别生气。林芷轻轻地道。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个会说谎,连我都要骗的人。

    阿芷……

    你发不发誓?林芷语声虽柔,口气却坚决得很。

    林芷!慕容荇喊道。你闹够了没有?你不相信我,我却还没有先好好问问你!我疼你,爱你,所以不追究你,不想与你争吵,你竟在这种事上逼起我来了!那么好,我也来与你算算旧账,你老实跟我说,昨天你跟凌厉在那密洞里做了什么?

    慕……慕容……林芷的脸sè变得刷白。我……

    你不敢说是么?慕容荇狠狠地道。

    没有,我……我与他……完全没有什么!

    没有?你以为我看不见么?你们在里面那么久,你衣不蔽体,他是圣人么?哼,他恰好是个yín贼!

    真的……真的没有……林芷徒劳地申辩。那种时候……怎么可能……再说,再说我怎可能让他……胡作非为……!

    你不可能?慕容荇冷笑。可惜我看得一清二楚!你那副表情,怎么我就从没见过?平rì里碰你一下,抱你一下,亲你一口,你都要躲,好似自己有多圣洁——遇见了他,什么都给了他了;他的手段是不错,你把持不住了是么!

    你……你再说这些下流的话!林芷哭了出来,去抓他的手臂。我真的是清白的,我心里面只有你,你是知道的,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说我……我答应你,答应你以后永远不见他,你不要……不要不相信我……!

    以后不见他?以后不见他就好了么?慕容荇甩开她。

    林芷哭得迷离的眼睛望着他。我都给你,你不要离开我!她扯开了衣襟。这样你总相信了吧——我从头到脚,都只给你一个人!

    慕容荇怔住了,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将衣衫解开。昨天那个模模糊糊的黑夜,她也曾半裸着扑过来抱住他,可那是因为久别的激动与身处险境的依赖;现在——这样的感觉,完全异样而生涩,他只觉得嗓子发干,不由狠狠咽了口唾沫,心里先有几分软了想转身避开,却又想到她昨天的表情,脸上神sè又狰狞起来,不待她将最后一件衣衫除净,突然便饿虎一般地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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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这个三师哥,几时进了师门的?阳光大好的房间里,凌厉等三人仍在叙话。

    三师哥也是很小的时候吧……?姜菲看着桌子。我记不清了,反正我就记得很小的时候,从我记事起,他们就都在了。三师哥小时候与我很要好的。他总是陪我玩儿,与我一起练武。你知道么,三师哥什么都会的,会变戏法会哄我开心,他武功也一贯都比我好很多,所以我其实一直都很……很……很崇拜他的呢……

    那林姑娘排行在他之前,难道她还比他年长么?凌厉道。

    师姐与三师哥是同一个月的生辰,差不了几天。姜菲道。林师姐小的时候就不喜欢闹腾,我们玩儿的时候,她就坐在一边看我们。她还总是帮我们收拾残局,有的时候还给我们洗衣服,缝缝补补,就像个姐姐一样,当时三师哥就说,让她做了师姐,果然也是没错。但是别看师姐那么文静柔弱的一个人,我们四人每年一次大比武,她都是第一。爹和娘都说了,她是我们几个里悟xìng最高的一个,心思又细,又善解人意,不像我……

    所以慕容荇后来就看上她了?凌厉接着她的话道。

    是啊!姜菲很自然地接口,不过随即连忙改口道,不是,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呀!

    我没说他们不是——你紧张什么?凌厉笑道。看不出来你原来也喜欢慕容荇那样的。

    我……我哪有……姜菲跳起来,脸却红了,三,三师哥他……我……当他哥哥而已……

    凌厉不yù追究她,只是咳了一声,道,你还有个大师兄陆荻吧?他又是怎么样个人?

    他呀——他——就不用提了!姜菲坐下挥了挥手。他最听话,所以爹就最喜欢他,可是他其实呢就是个木头,做事一板一眼,一点也不好玩!小时候他就从来不跟我们一块儿;师姐还坐在一边看呢,他连看也不看,只晓得一个人练功,每天太阳都落山了还能看见他在扎马步,我们逗他他也不理睬!就这么苦练,到头来他还是打不过林师姐。姜菲嘻嘻笑道。

    那比起慕容公子呢?邱广寒问。

    他……嗯,他毕竟是大师兄嘛。姜菲道。三师哥那么贪玩儿,当然和我一样,每年都是挨训的了——不过,不过他还是比我好得多。

    那就奇怪了。凌厉心道。慕容荇将白羽针shè入纪阙天脑后,暗器手法如此jīng准,绝非“挨训”的料。正要开口问,姜菲又道,不过这几年三师哥进步也很快,而且他总是有各种花样,所以他也还是很厉害的!

    凌厉于是只好点头道,不错,你们太湖的几位个个都身手不凡,实在叫人羡慕。

    三人又聊了会儿,姜菲本想去找林芷二人问问何时动身,却又不想去提醒他们此事,心想不要去问才好,可以多留一天是一天,出了房间来也便自己又去蒙头睡觉了。

    还不到正午。惨淡的从朝西的床格透入的天光下,衣衫安静地零落了一地。

    床上的那两个人也和这衣衫一样,安静了下来,安静了很久了。

    慕容荇便听到林芷在哭。他侧转身去抱住她,把她扳过来,亲吻她的眼泪。

    阿芷。他一边亲她一边道。你放心。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林芷哭得更厉害了。慕容荇没有办法,只好搂着她,半天才说,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么?

    我……我不生气。林芷低低地说着,抬起脸来看他。慕容。她喃喃地喊他。什么时候……跟师父师娘说……?

    现在——怕是寨里事务众多,也无暇……不过你放心,等一回去,我就先禀明了师父师娘,总之……总之会让他们先给咱们定了亲,你说好不好?

    林芷轻轻应了一声,收泪又倚着他躺了一会儿,才坐了起来道,我们快穿上衣服吧,万一——小师妹来找我们——

    说的是。慕容荇也坐起来,林芷已然下床去捡衣裳,递给他的衣服一抖,突然散落出几张纸页来。

    这是什么?她捏起来。

    纸页上竟画的是数种剑法招式。这不是我们太湖水寨的武功。林芷心下一凉。难道是……

    冷不防慕容荇一把将纸夺过了。阿芷!他既有几分生气,更有几分尴尬地道。

    这是什么?林芷问他。

    这是……这个时候的慕容荇,也实在没有力气说谎。

    是不是邱姑娘方才所说的东西?林芷站了起来。

    阿芷,我……我不是有心要瞒你。慕容行将纸页放开,上前一把搂住了林芷。这几页武功秘笈,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剑法;练成了这剑法,将来我便可保护你永不受他人欺侮!

    但这是别人的东西吧。林芷无力地道。

    算我求你了,阿芷。慕容荇抚着她。你都是我的人了,就帮帮我吧,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好么?

    我……当然不会跟别人去说,可是慕容,你答应我,东西还是还给邱姑娘,好不好?

    不行!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剑谱,怎能说还就还!

    你……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林芷眼圈一红,推开他。我的话,你也不听?

    可是……我若还给她,不就等于承认之前说了谎?慕容荇口气犹豫。

    那也比做错了事却不改要好得多吧。林芷望着他的眼睛。

    慕容荇受不得她这般目光。好了好了,我去还她就是。他说着穿起衣服。不过……他又想了想。这样吧,我先出门去走走,过一个时辰再还给她,你只说我听了她的话之后,再回去朱雀洞找见的。

    林芷沉默不语了半晌,才慢慢嗯了一声。

    慕容。她轻声地道。我总是帮着你的,可是,你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好不好?

    好。慕容荇满口答应。

    林芷呆呆地在屋里坐了一个时辰,却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已近未时,西边的窗格天光明了起来,林芷只是觉得屋里一亮,才缓过神来,起身信步走向中庭。

    她却不料在中庭碰见了邱广寒,这一刹时她只发觉自己满心皆是负罪感,慌忙转身想避开,神sè却早为邱广寒所捕到。林姐姐怎么了?她颇为讶异地道。

    林芷不安地绞了绞手掌,道,邱姑娘,你……见到我三师弟了吗?

    没有呀。怎么,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嗯……我刚才想找他,却是找不着了……凌公子也没和你一起?林芷尴尬地扯开话去。

    他去看谭大侠了,我在那里不方便。邱广寒道。

    哦,其实我……我是替三师弟和小师妹一起来向你们辞行的……林芷低着头,也不知自己是否在口不择言、没话找话。

    辞行?邱广寒惊讶。怎么这么急着要走呢?姜姑娘累了一整晚,现在还在休息吧!

    因为……因为……林芷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办法隐瞒着那秘笈之事,咬紧了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在这里么?幸好,慕容荇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芷遇到救星般转身就要去抓他;慕容荇很是关怀地扶住她的肩膀。你不舒服么?脸sè不好,还是多休息吧。

    林芷有几分慌忙,低着头哦了一声,甚至忘了与邱广寒打招呼,便抽身走了。谁料走到楼口,又正好遇上了凌厉。

    林姑娘!凌厉叫住她。你……

    她却完全不给他时间说话,低着头早跑开了。凌厉只好转身,远远地望她的背影。

    不会吧。他想着,往中庭看了看,就看到了慕容荇。

九四

    你承认了?邱广寒将几张纸接了过来,看着慕容荇。

    邱姑娘这话说得。慕容荇笑道。我不过想,既然你们早已怀疑了我,我只好回朱雀洞去找,找到了,自然能证明小生的清白。不过可惜得很,我没有见到书册,只见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邱姑娘要的东西?

    你去朱雀洞了?邱广寒皱眉。那个朱雀洞主……没有为难你?

    他倒正好不在。

    那么是不是该说……算你走运了?邱广寒笑道。好,先让我数数东西对不对。嗯,正好。

    她看见凌厉走了过来,连忙向他招手。凌大哥,你帮我来看一看。

    慕容荇只见她与凌厉耳语两句,凌厉虽然点了点头,却好似始终有点恍惚,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看。

    看邱姑娘的意思,好像所谓的书册,就是这几张纸了?慕容荇抱臂站定。究竟书册主人与姑娘的关系……

    咦,我跟你说过呀,那所谓书册,是少爷的母亲以前的rì志呀。

    那乔羿与这几页秘笈的关系又是……

    邱广寒笑。我不告诉你。

    慕容荇不以为忤地笑笑,道,这秘笈上根本没有毒,是么?

    有——谁说没有。

    慕容荇还是笑笑。有没有中毒,小生心里清楚得很。

    邱广寒知道诓他不住,悻悻地道,那你还来问我!

    我只想姑娘知道,小生并不是害怕才交出这东西,只是不忍见到姑娘这般着急,以至误会了是在下藏起。

    算啦算啦,反正东西你交出来了,我也懒得追究你。

    难道姑娘不该向小生道个谢么?去一趟朱雀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邱广寒瞪了他一眼。那多谢费心啦慕容公子,方才林姑娘说要跟我们辞行,你们是不是真的这么快要走?

    呃……的确如此。慕容荇道。林师姐这次受的惊吓不轻,也是该早点回去休息一段rì子。

    邱广寒推推凌厉。怎么样?

    嗯——是啊,早点回去好啊……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叫你看的东西对么?刀法和剑法,看起来没有少些什么吧?邱广寒很是有点生气地也瞪了他一眼。

    哦,这个……应该……没错吧。凌厉看上去仍然好像有点无法集中jīng神,匆匆地将东西交给邱广寒,却看着慕容荇,好似在想什么。

    邱广寒注意到他这不寻常,抬头向慕容荇道,那我先拿走了,如果到时发现不对,我可不会放过你的!

    慕容荇一笑。如你发现我私吞了什么,随时来太湖银标寨找我就是。

    邱广寒转回头,看见凌厉犹自瞪着慕容荇好似在出神,忙拉住他手将他拉回到房间里。

    你又怎么啦?她皱起眉头问他。出什么事了?谭大侠没事吧?

    凌厉回过几分神来,摇头道,没事。

    那你在想什么?邱广寒不解地道。你看,秘笈都拿回来了啊!

    凌厉嗯了一声道,那就最好了,这样事情就都了了。

    邱广寒还是觉得他有几分奇怪。你是不是累了?她忧心地道。

    我……可能是……有点儿吧。凌厉颇怀歉意地笑。

    邱广寒便把他推去床上。那休息吧。她说。我不想看见你这么恍恍惚惚的样子。我会难受的,凌大哥。

    凌厉躺在床上,却其实并不困乏。他恍惚,是因为脑海里始终晃动的那个瞬间,林芷从他身边一掠而过。

    他应该并不那么关心林芷;他也的确没有关心;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偏偏感觉到了。

    因为他曾经与林芷独处过,他嗅到过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处子馨香;以他对女子体香的敏感,林芷只消有半点变化,他就能感到异常。

    他只好在心里叹息,淡淡地叹息。这个慕容荇啊,艳福真是不浅——你还真的着急了,真以为我会来抢你的女人?夺人所爱的事情我凌厉倒还真没做过,更何况我连广寒都拿不下呢……

    他睁开眼睛来,看着床顶。是的,若不是与你在石洞之中凑得如此之近,我还未至于会对你这么熟悉,以至于这气味一变化,我就猜到你发生了什么。

    他侧过脸来,看坐在那里的邱广寒。广寒,你若知道我是在为了这样的事情心神恍惚,会取笑我么?或者是骂我下作?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我已经熟悉得什么也感觉不到。或者这样才是最好——因为这证明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

    这样的联想令他心情又安定下来,注视着她,视线也逐渐变得隐约,终于闭目,慢慢睡去。

    隐隐约约睡了将近两个时辰,凌厉醒来只觉得jīng神竟变得出奇地好。当然了。他想。林芷的事情本来也与我无关,我只是一时之间有点吃惊而已,现在细想,完全没有半分感觉。他坐起来。天sè似乎yīn沉。又过了一天了。

    还没走出屋外就听到外面有乔羿的说话声。

    ……那我先跟你们回夏家庄去。

    你不想多跟邱姑娘呆一段rì子么?谭英的声音。

    ……没关系的,反正本来也是让凌公子照顾她,我就不要连累人家了。

    谭英不禁大笑道,这下你也放心了,总算她不跟她那个哥哥走。乔羿忙道小声点。

    说着话,凌厉只听他们笃笃笃轻声敲了敲门,便道,进来。

    没吵到你吧?谭英当先呵呵笑道。咦,邱姑娘不在?

    嗯——她或者去找姜姑娘她们了。凌厉道。我也刚醒。

    姜姑娘他们——适才已经告辞启程回太湖了。谭英道。

    什么?凌厉吃惊。他们走了?这么快?怎么竟……不来通知我一声?

    我们一直挽留他们,想让他们明rì再走,但慕容公子与林姑娘都颇坚持。邱姑娘方才也想来叫你,只是那三位听说你在休息,都极力劝阻说不要惊动了你,慕容公子说已经与你说过了,只带话说多谢你这一次帮的忙。

    凌厉叹了口气,道,也好吧,他们是该早点回去了。不过这样的话,广寒会去哪里?

    谭英向乔羿看了眼道,你方才可有看见她?

    送走林女侠他们之后,我陪她在大堂坐了会儿的。乔羿答他道。后来她回这屋来了,我便也去找了你。

    谭英向凌厉笑道,那只是之前一忽儿的事,不会出事的,你现在是太挂念她了,时时处处都要牵着她。

    我是迫不得已。凌厉苦笑道。她一再出事,不由得我不担心。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其实也是看慕容公子他们走了,现还问问你们要去什么地方。如不嫌弃,也可一同回临安城。

    谭大侠受了伤,不忙起程吧?

    我自是没法立时启程,却怕你们会急着要走了。

    凌厉一笑道,我们倒也不急,我左右都是陪着她,所以去哪里还是一会儿问问她吧。他说着站了起来。我先去找她,你们二位——到大堂等我可好?

    那两人也道了好,三人一起下楼来。

    rì暮时分,小镇之上,总是出奇地冷。客栈外面总算还热闹些,两排杂货小摊,将收未收地仍有些人流连。凌厉一眼就看见了拐角处的邱广寒,所以还没及担心起来,就放了心。

    他悄悄走近去,见她毫无知觉,便又走近了些。

    邱广寒手里握着几条各sè的头绳,从绛红握到鹅黄握到天青握到水蓝,却都放下了,去摸下面的玉蝴蝶。她也小心地摸了一下颇是漂亮的珠花,不过手触到那尖尖细细的簪身,总似有些害怕,猛地弹起了。

    这摊主亦完全是看在她长得漂亮的份上,才容她在这里摸摸看看了如许之久。他见她头上全然没有饰物,也热心推荐了数个,但邱广寒便是不睬他,只是自己瞧,他也只得由她去。

    邱广寒的手总算放了下来,咬了咬嘴唇,道,算了,我都不要了!转身要走时凌厉那只手才放在了她肩上。她忙转头去看,凌厉却顺势搂住她,另一只手也拎起串小小的耳环。

    为什么不要?不是很好看么?

    你醒啦?邱广寒见到他,颇为高兴。姜姑娘他们刚才走了……

    我知道了。凌厉笑笑道。先不提他们了。你要什么,我买给你——这种东西我还懂得些。

    那摊主见凌厉又去拿一个翡翠的镯子,忙道公子真有眼光,这镯子质地最好了,看这绿半点杂质没有……

    凌厉看了看他,却把镯子放下了。摊主颇为不解地道,这不好么?一对只要二两银子。

    邱广寒似乎被提醒了什么,偷偷向凌厉道,我们现钱还有多少?

    不是那个问题。凌厉道。你看自己手腕这么细,戴那个太大了吧。我再帮你看看别的。

    邱广寒抬起自己两只手看了看,道,算啦,反正我平rì里也不戴什么的,有这些我还不习惯——你也会不习惯的吧?

    摊主乘隙,拿出一对龙凤玉珮来,不停口地道,看看这玉珮吧?这玉珮好,天生一对,一人佩一块,决意一辈子也忘不掉另一半。那,看这玉质,温润通透,是上好的玉呐!若不是看两位如此般配,我平rì也舍不得拿出来!

    邱广寒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了。便转身要走。那摊主拼命向凌厉使眼sè怂恿,但邱广寒既然走开了,凌厉便也只好向他摇摇头,走了开去。

    我们回去吧?邱广寒道。不要耽误人家收摊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要?凌厉道。你喜欢什么,你知道的,我都会送给你。其实……他那对玉珮……真的还是不错的——我……我送你东西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不用担心的。

    不是担心——我还不知道你么?邱广寒仰起脸来对他笑。不过我真的不习惯。

    凌厉久久地看着她,“说谎”两个字终于没有从他口中吐出来。你等我一下。他说。

    邱广寒好奇地看他跑回到那个已经收拾了的摊上

    我要那对玉珮。凌厉道。多少钱?

    摊主颇为讶异地看着他道,十两银子。这玉珮只此一对,少一钱我都不卖。

    凌厉往襟里抓银票,翻了翻,最小的一张亦是五十两。他将银票往那摊主那里一塞,道,谢谢你,东西给我吧。

    那摊主吃了一惊,忙道这么大的票子,我找不了……

    找不了就算了。凌厉接过那一对玉珮。把那几样头绳,每个送我一根吧。

    那摊主连忙将几捆头绳都解下来搭在他身上,又问他是否要别的。凌厉想了想,摇头道,算了。

    邱广寒看他手臂上绕得五颜六sè地走回来,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干什么?花花绿绿的,准备开店么?

    凌厉转过来把手臂伸到她面前道,要哪个,自己挑。邱广寒道,你会哄姑娘们开心果然不假,不过现在天都黑了,还挑什么挑!

    还没有嘛!凌厉道。你就先挑一根吧,好不好?

    邱广寒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忍住笑轻声地道,好啦,我都喜欢,我每天换一根新头绳。

    凌厉看她先拿了一根青sè的,也便将手放下了,另一只手却将那一对玉珮递到她面前。

    送给你的。

    邱广寒吃惊地退开了一步。你……你还是把这个……

    你别紧张。凌厉道。两个都送给你。这一个,你自己佩着;另一个,什么时候你找到了心上人,就送给他吧。

    凌……凌大哥……

    你喜欢么?凌厉的眼睛大无畏地看着她。

    邱广寒伸出手来,小心地拿住。谢谢你。她低垂着头不敢看他。谢谢你。她又重复,颤抖着,将一对龙凤捏入掌心。我会好好藏着的。

    凌厉笑笑,转头去望身后。风大了起来,天光隐没了,街道空旷了。邱广寒也回头望望。客栈的大堂灯火通明。

    他们两人,以及乔羿、谭英及一名手下共五个人,总算都暂时没了心事地吃了顿饭。商量之下,邱广寒对于去哪里也并没有什么说法,说到临安,她却只摇了摇头。

    暂时不回去那里吧。她忐忑地向乔羿道。好不好?

    没……没什么的啊。后者连忙回答。有凌公子陪着你,我们都很放心。

    但是回到房里,邱广寒的说法却并非如此。固然,她是不打算回临安,但心中却又有些打算。

    我只是……不想在他们面前提到。她解释道。

    我也是。凌厉也笑笑道。我心里也有些打算,不过我这个……最好让它只是一个打算为好。

    为什么?邱广寒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是在挂心黑竹会的事情。凌厉道。黑竹与老对头淮南会,前些rì子在天都峰商议两会合并之事,现在应该也有结果了,我想去打探一下。但其实我又不应打探,不应关心。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别的打算,我就跟着你走。

    我么……我是在挂念哥哥。邱广寒颇不好意思地道。与他分别也有半个月了,不知道他那边怎样。不过我这个却比你更不可行,因为我明白哥哥的意思,他一直不想让我插手青龙教的事情,所以我是万万不该去找他的。

    说起来也容易。凌厉道。我们关心的两件事情,应当都是江湖中的大事了,离开这个闭塞的小镇,应当就会有消息。不如我们明天先离开这里,听听风声再作决定。

    邱广寒连连点头。对了。凌厉又道。那几页秘笈,你交给他们了么?

    没有。邱广寒。其实是不是应该交给谭大侠呢?既然哥哥说好让夏家庄的人帮他拿回来的,那也就应该给他才对。

    凌厉点头道,不错,否则到时候夏家庄与你哥哥一碰头,结果你哥哥误会他们没有把事情办好,岂不是糟糕得很。

    那明天一早我便交给他。邱广寒道。

    谭英的伤势令他显然没那么快动身,第二天他也未能起得太早,所以邱广寒与凌厉便将纸页用皮纸又包了一层,交给了乔羿,要他务必交给谭英,转予夏铮。如此一来,他们两人也是在有一人仍睡着未醒时,匆匆告辞出发了。

九五

    天气甚好,凌厉只觉得已经许久没有碰上这样好的天了,因此心情也颇是愉悦。

    但是两人出了小镇后几天先听到的消息,却既不是关于黑竹与淮南,也不是关于青龙教——

    武林大会?凌厉心里一愣,不禁去看邻桌说起此事的人。

    邱广寒也听到了邻桌的议论,却是饶有兴趣,悄悄地道,凌大哥,武林大会是干什么的?

    凌厉道,武林各家各派,每两三年要聚一次,商讨江湖上的情势,就称为武林大会。

    武林中人都可以去么?

    说是这样,其实主要是正派人士之会,每次的大会其实都由几个大派主持,他们指定一处宅邸或据地,由那作东的一方广发邀请函——总不会发到**头头的手里去。比如——黑竹会就从来收不到。

    收不到就不能自己去了?

    去干什么呢?凌厉道。说是什么人都欢迎,实际上显然并非如此。往那种正道中人轧堆的所在跳,是不要命了吧?

    邱广寒怅怅道,那多不好,白道与**总是不通气,叫什么武林大会。

    凌厉正要说话,邻桌一人却站了起来,将酒杯往桌上一碰道,小娘子说得好,来干一杯!

    他也不管邱广寒这里有没有酒,自己先喝干了,便走过来打横坐在了旁边道,小娘子也觉得那几个名门正派的杂碎自命清高,狗眼看人低对吧?

    邱广寒觉得此人颇是有些好笑,不由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料这人却将桌子重重一拍,道,不是这个意思?那老子就告诉你……

    他同桌几人连忙过来拖他回去,其中一人颇不好意思道,他喝醉了,打扰二位,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凌厉本来想发作,见他们如此,也便罢了,并不说话。只是那醉汉犹自不走,拖了半天,拖翻了条凳,才被几人扯去了原来那桌。

    邱广寒还是觉得好笑,问道,你们是什么帮别的?看来好像对那个武林大会多有不满嘛。

    一人回应道,小小兴汉帮,不入人法眼,武林大会就不要想了,只是我们这位李三爷有抱负,天天喝个大醉。

    那你们是白道还是**啊?邱广寒没顾忌地问。

    那人一愣,呵呵笑道,姑娘问得好,不过敝帮人少势微,黑白两道都不要,反正也是小本经营,跟谁都不犯着就是了。

    那醉人李三又一拍桌子道,胡说!几时本大爷给你做出个惊天大案来,你才晓得我狠!

    几人都笑道,不要说了,又在人家姑娘公子面前丢脸。

    邱广寒却已转过去问凌厉道,凌大哥,“兴汉帮”,你知道么?

    凌厉摇头。不知道。

    那边那人笑道,姑娘不要问了,早说了敝帮没人知晓,两位看来都不是本地人——离了这地头,兴汉帮就不可能有人知道啦!

    但是汉口有个兴汉镖局,倒有一片势力。凌厉道。你们与他们有关系么?

    那人唉了一声道,还是叫公子你看穿啦。我们原来都是兴汉镖局的小喽罗,到这里改了个兴汉帮,与镖局自不能同rì而语。

    你们方才说起武林大会在下个月二十?

    正是。

    但依照惯例,不都是三四月间么?

    这次听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尽快商议。那人道。具体为何也不得而知。

    那这次大会是定在哪一门派的所在?

    听说是洛阳的明月山庄。那人道。

    明月山庄?凌厉与邱广寒都吃了一惊。

    那人对两人的吃惊颇为不解道,洛阳邵家一直是江湖中人人尊敬的侠义世家,武林大会定在明月山庄亦不是头一遭,正是理所当然,有何奇怪?

    凌厉摇头道,没有。只听那李三接口道,什么明月山庄,弯月山庄,我这次非去不可,你们谁也别拦着,我倒看看他们怎么个狗眼看人低法,要是敢把老子挡在门外,我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几人几次yù将他扶走,都是未果,也只得不理睬他了。只听那人问道,公子也是江湖中人,不知师从哪里,还未请教?

    凌厉苦笑一下道,还请几位见谅,非是我不想说,实是不便相告。

    那人一怔,那李三又发愠起来,喊道,好你个贼子,也是哪家的少爷,狗眼看人低……

    邱广寒忙打断他,解释道,不是,我们是真的不能说,不然会有麻烦的!

    李三道,好歹我们也把武林大会的消息告诉了你们,连个名姓也不留下!莫非我们还能出卖了你们不成!

    呃,编一个也很容易,只是我们不想骗你们嘛。邱广寒赔笑道。

    李三又骂道,你个小娘子,方才以为你与老子一般有见识,结果还是个……

    几个人又连忙把李三按住了,不让他再说。

    原先说话那人便道,公子不方便讲,那便罢了。不知二位可要去那武林大会?

    我们亦非他们邀请之人,而且也有他事在身,恐怕不会赶这个场子了。凌厉道。

    那人哦了一声道,李三的话,公子不要在意。我看,我们还是先将他弄走了为好。就不打搅你二位了。

    凌厉因他并没逼问自己姓名,也颇觉感谢,站起来握一握拳送他,待几人都走了,才坐下来。

    凌大哥,你真的不打算去武林大会?邱广寒小心翼翼地道。

    你想去?凌厉反过来问她。

    我……本来是不想的,可是听说在邵大哥家里,他之前不是还邀我们去玩儿吗?我也答应了他的……

    你——让我想想。凌厉低头看着杯碗。

    是不是……嗯,你以前说,你去那里不大方便,是不是……与他们家有过节?可是你们不是和解了嘛,一直都很好啊。而且你现在也不是黑竹会的人了,那些什么名门正派,也不会来寻你岔子了吧;就算有,邵大哥一定会帮你的,他一说话,就没人有意见了吧?再说,那种地方,想抢夺你剑的小人,也不可能敢去的……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吧,凌厉听她说了一大串,抬起头来看她。他知道她的确很想去。不过。他心里又想。邵宣也倒是罢了;我若见到邵家的别人,恐怕就麻烦了,纵然邵宣也给我挡着,这滋味也不好受得很。

    邱广寒登时高兴地抿嘴一笑,道,谢谢你啦,你总是这么好。

    那么我要是不肯去,你会怎么样?凌厉问。

    邱广寒一愣,半晌,道,那我也陪你不去了。

    凌厉一笑道,那么你也很好啊。

    因为我答应你的,这一年绝不离开你。邱广寒很肯定地说。

    凌厉心中轻轻一动,咳了一声道,不过不知道这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提早到二月,莫非跟黑竹淮南两会合并有关?还是……跟你哥哥回青龙教有关?这两件事情若真发生了,对白道里人来说,还真的是了不得。

    事实上,两人往洛阳出发的途中,的的确确听说了这两件事情。黑竹与淮南之事,凌厉心里只想着没出什么乱子就不错了。那一边邱广寒也在想,不知道教内叛徒之事又进行得如何,总之哥哥现在回去了,而且立刻就这么顺利地坐上了教主之位,以他的本事,查明真相也该是迟早的吧?

    早在拓跋孤回去之前,青龙教内便因突闻他的消息而大乱;待到他当真出现,看见的倒又是平静一片了。这景象也不算太出乎他意料,毕竟慑于他对付伊鸷堂的手段,不是太笨的人都不会就此与他作对。年过八十的四大长老皆出来迎接,唯唯诺诺中,有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苏折羽跟在拓跋孤身后,却能嗅到他身上散出来的些微杀气。她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主人。

    不遭反抗并不能消除拓跋孤心中的恨意。仅仅十天,青龙教清洗了数十人。这其中甚至包括四名年迈长老中的两名。

    消息迅速传出,这决计是个不亚于十八年前拓跋父子被逼走的热闻——不过凌厉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却是下意识地舒了口气。

    你舒什么气?邱广寒捕捉到他的表情。我都怕死了!这下等于是径直承认了伊鸷堂的事情真是他干的了,要我看,这武林大会多半就是因此而起的,哥哥这下不要糟糕么!

    呃。凌厉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想着……好歹又出了件大事,总算现在出去听不到有人讨论我了,接下来rì子应该会好过点。

    邱广寒嗤了一声。你得意什么啊,就算没那么多人来夺你剑了,朱雀山庄没两天说不定就要寻你报仇——你竟真傻,把那个什么朱雀洞主放走了!

    你以为我真想么——那个朱雀洞主绝非省油的灯,那天倒该说是他放走了我们。料想他也怕惹上夏家庄会麻烦,才卖了人情。

    他见邱广寒仍是忧心忡忡,笑道,放心吧,他答应我,不会向朱雀山庄说起的。

    他的话你都听?邱广寒难以置信地道。瞧那个朱雀洞主的样子,根本从来是骗人不眨眼。你毁了他的朱雀洞,他要不说出你来,向他那什么“神君”都不好交代,还会替你隐瞒?

    凌厉不语。这其实也是他心中怀疑的,只是,卓燕那rì与自己定下关于邱广寒的一年之赌,自己不知为何,竟隐隐地这么信了,否则又怎会那么当真地再与邱广寒去定下一年之约,不准她离开自己身边。

    却只听邱广寒又道,算啦,我们快点赶去明月山庄。到了邵大哥的地头,任谁都不敢乱找麻烦了——不知道到时候能遇到哥哥么?

    凌厉心里想着多半不能,却也只笑了笑不说话。

九六

    鼎盛时期的青龙教,曾有千余教众居于徽州附近的青龙谷,如今退至武昌不过二百余人,加上拓跋孤这一番清洗,剩下的已不足一百六。

    这一百六中以年轻者居多,毕竟十八年前若还是孩童,那么与当年的yīn谋想必关系也不大。但即便无辜,亦是人人自危——谁也不知明rì又要发生怎样的惨事。

    幸好,拓跋孤看起来是消停了,接下来的十几天,没再发生什么事,教中渐渐平静下来。四大长老只余其二,都已老得不能再老。拓跋孤令两人交出手中一切事务,分予无实权已久的左右二使;又令左右二先锋整顿了教中人手,重新编队分组。

    单疾风因为这次随着拓跋孤一起回来,人缘忽然好了起来。不过他一贯不善言辞,虽然试图接近他的人一个接一个,他还是一幅讷讷的样子,更不知道旁人送些礼来,是要让他做什么。

    但尽管如此,青龙教中人还是愿意结交他——因为拓跋孤面前最红的人,他们不敢惹。

    最红的人,当然是苏折羽。

    她不是青龙教的人,也没有任何名份,但她毋庸置疑是离拓跋孤最近的人。与她相比,单疾风那点点受宠的程度简直就如同没有一样。

    她受宠到什么程度?一干教众每聚在一起就必要进行一通猜测。直到半个月后一个叫甘四甲的组长跑来大呼小叫说亲眼看到了苏折羽和拓跋孤有亲密之举,这种猜测才得到了证实。

    单疾风正好路过,停顿了一下,道,你刚刚说什么?

    甘四甲仍然激动未平,呼着气道,刚刚有点事去书房禀报教主,推门进去,看到苏姑娘正坐在教主怀里!

    单疾风皱眉。与他们一路从平江走来,他从来没见过拓跋孤与苏折羽有过半点亲昵暧昧之举,总不会拓跋孤一坐上这位子,就变了个人?

    你不会看错?他追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啊,教主坐在自己位子上,还在写点什么,一手就这样抱着苏姑娘!甘四甲作了个架势。

    哎,你要倒霉了。周围人有取笑的,也有担忧的。竟然这么贸贸然地闯进去,明天脑袋就没了!

    甘四甲也有点害怕,道,可是我也是在门口问了一声,门口人说能进去我才进去的——这是书房,又不是教主卧房,这个……不能怪我啊!

    什么事这么急,怎么不先禀报右先锋?单疾风插言。他知道甘四甲是右先锋顾笑尘辖下的组长,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理应先传给自家头头。

    要能找到顾大哥倒好了!甘四甲看了他一眼。单先锋,劳您大驾,要不,替我去求个情?我真不是有意……

    单疾风一怔。莫说他本来就不擅长求情什么的,这个情要怎么个求法,还真的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好在人人都知道单疾风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甘四甲也没当真,只叹口气道,我还是回头寻到顾大哥求个情好了,只是……单先锋,教主和苏姑娘的关系……咳咳……您该最知道?要不,您给我们说说清楚,也省得以后我们胡乱猜测,不知怎么跟苏姑娘打交道啊!

    这个……我倒也不了解的。单疾风低声道。你们几个,今天的事情,先别到处乱说,否则真要遭殃,也不是甘组长一个人的事儿了!

    有人四周看看,道,就怕知道的人已经多了……

    这样的事情凭单疾风一句话当然挡不住,不过隔了一晚上,青龙教上下好像已是人人皆知。于许多人来说,这倒并不奇怪。苏折羽贴身伺候拓跋孤已是多年,若没有什么肌肤之亲,那么一定不是拓跋孤有毛病,就是苏折羽有毛病。

    现在既然两个人都没毛病了,众人好像反觉得轻松起来。

    觉得不轻松的,大概只有苏折羽。

    到青龙教以来,她的辛苦比起之前就全无少减。除了照例要照顾拓跋孤的一切事情,偶尔拓跋孤还会画给她两个名字,这就是说,让她去调查那些他仍然觉得可疑的人。

    毕竟,他不确定真的已经将该肃清的人肃清,只是苦于已无证据。

    无事的时候,苏折羽还是会和以前一样,侍立在拓跋孤身后。有时候她自己也会有点迷茫,到底拓跋孤是真的全不防备自己,还是根本当自己不存在?不过怎样都好吧,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外面流传她是青龙教的红人,她并不在意,反正这也是事实——拓跋孤无论见什么人,说什么事,都从未让她回避过。

    但是让她坐在他怀里见人,却是第一次。只是那么短短一会儿工夫,她却失措得以为过了一整个时辰,甚至到现在,他已经放她重新站在了他的身后,她仍然无法平复下来。

    从来不对自己稍假辞sè的拓跋孤,为什么会突然把自己拉到怀里?如果不是随后就有人进来禀报了事情,她差点错乱地以为他是来真的。

    但果然,这样的事情,只是演戏而已,只是特特要让人看见,才故意为之而已。

    人走了之后,她才如蒙大赦般地终于呼出气来,就好像方才是被人卡住了脖子。现在——自己正挤在拓跋孤与书桌之间这本不宽裕的空间里。因为不敢真的坐在他腿上,她早就努力地踮着脚尖——这令此刻的景象有点滑稽。

    但拓跋孤在继续写信,看起来像是忘了要放开她。

    她咬着嘴唇,犹豫了许久许久,才开口。主人……折羽现在,可以起来吗?

    你急什么?拓跋孤口气漠漠,写字的手半分没慢。

    苏折羽又是羞赧,又是害怕,抓住了桌边保持平衡,却再不敢言语。她能清楚地看到他写下的每一个字,但此刻脑中一片惶乱,哪里有半点看得进去。只不知过了多久,拓跋孤才把笔放下了,但抱住她腰的左臂非但没松开,反而顺手把她身体紧了过来,将她整个体重承到自己腿上。

    前几天让你去查的那几个人——有什么进展没有?拓跋孤的口气极轻,声音缓缓吐入她耳垂。

    没……还没有……

    拓跋孤轻笑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会没有么?

    是……是折羽没用……苏折羽低声道。

    是因为你太不像个女人了。拓跋孤的右手将她的发拨向耳后。你知道么,你的表情太冷淡,令得没有人敢接近你,自然就没有人会提供给你线索……懂了么?

    他说着,右手沿着她长发移向肩膀,又沿着衣领顺向胸口。苏折羽只觉得一阵心慌乱跳,勉强道,是,折羽知道了。

    今天这件事——出不了两天,青龙教上下都会说你是我的人,你就算摆出一副冷脸的样子也没有用……拓跋孤接着道。现在不比以往,在青龙教,和人打交道的时候还多得很,只要你稍微表现得可接近一点的话……都不用你去寻线索,自有不识相的会送上门来。若有人想让你在我这里吹些什么风……

    苏折羽被他的手停在了胸口,害怕他更要再做些什么,几乎求饶似地道,折羽……折羽明白要怎么办的……

    拓跋孤只看见她耳后已然通红,知她羞赧,却反故意将手伸进去,做势要解她里衣细钮。苏折羽慌到无以复加,抬手道,别……

    怎么?拓跋孤未料她竟反抗,冷笑。我碰不得你?

    没……没……不是……苏折羽只能把手放下来。如果不是拓跋孤而是别人,她身上的诸种暗器,总有一种已经取了人xìng命——可是此刻是他,她的主人。与他rì夜相处那么多年,他从未像今天这般,以至于她已经深信他对自己根本一丝兴趣也无。也许是方才演的这出戏多少勾起了他一丝情动,也许是自己面红过耳的模样多少惹到了他几分yù望——但究竟她却是个女孩子,就算早决定了始终跟着他,在书房这种地方就解开她的衣衫,是不是也太过吓人了?

    拓跋孤见她侧开脸去咬唇,倒觉好笑,哼了一声,真的将她里衣衣纽解开,伸手进去。怕什么?我还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吃了你?他语带嘲弄。你也不想想,就凭你这般……

    话语未竟,他竟停了一停,好似有些意外。手掌触到的竟还不是肌肤,似乎她胸前参差不齐还缠捆了好几层布条。这是什么?他随口问道。

    苏折羽似乎再也忍不住,用力一挣,跳开了他的怀抱,转身退后了几尺,举臂护住自己。而拓跋孤也就这样让她跳了开去,因为他一下也已恍然这布条的用处——一直以来为了他四处跑动,为了行动方便,苏折羽始终用这样一段布条紧紧地束住胸,遮掩起自己女人的部分。她护住自己不让他碰的原来并不是她的身体,而是这“丢脸”的事实——她害怕若他发现她长大了竟比之前更麻烦好多,若他发现她是用某种手段才保持着那么好的行动力——他是不是会不再需要她?

    从他怀里挣开,她知道他定会大怒,所以护住自己后,她连头都不敢抬起。但他只这么坐着看了她半晌。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能这样让他看。

    末了,他才开口说话

    折羽——她听见他笑了笑——你也长大了啊。

    她一惊,抬眼看他。他的脸上,并没有愠怒。

    “你也长大了啊”。这天夜里她把头蒙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这句话,竟不知不觉偷笑了一夜。

    她才惊省过来自己心中的暗喜。她甚至不在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么心不在焉。她愿意记住他那些令她心旌动荡的眼神,手势,和话语,尽管他转过身去,也许就已经完全忘记。

    他……没有因此而厌恶我。这样就很够了吧。

    她躲在被窝里细想。算起来,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记得很清楚,三年前——不,五年前。那时候他们还在西夏大漠。她本来是被拓跋孤派去中原办事,却还没出国境就被人一箭shè中了肚子,半死不活地逃回来。这是她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她以为自己是活不下去了,只不过带着种要告知主人一声的觉悟跑回来见他。却没料到被拓跋孤撕开了衣襟看伤势的时候,她还能有强烈的清醒的羞耻之心,死死护住自己身体。若非伤势严重,这在拓跋孤看来其实很好笑,因为一个十四岁的苏折羽对他来说远不能称作值得一看的女人。他强掰开她两条细细的胳膊,她就哭了,腹上肌肉一收一缩,血更加汩汩地流了出来,可是这小姑娘看上去竟不怕痛似的,也好像忘了自己本来是快要死的。

    苏折羽想到这里,咬住手指又偷偷笑了笑。多么地傻啊。她回想着。主人对我……总是很好的。

    那一次拓跋孤不得不按住她的伤口,一遍又一遍地擦去血迹,她却还是待宰羔羊一般的表情躺着,半句话也不说,直到伤药倒上去剧烈的一阵抽痛,她才呜地一声,叫了声主人。

    因为知她仍有xìng命之忧,拓跋孤也不多说什么,便取干净的布给她缠上包扎。按住布条固定的左手浑不在意地在她胸口一压,苏折羽登时触电一般地浑身一麻,那颗恰恰被他压在手心下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以至于连本来是在专心给她包扎的拓跋孤都觉出她的异常。他去看她,她满脸绯红,瞪大了眼睛不发一言,嘴唇却干了。

    苏折羽此刻想到这情景,仍会缩拢身体把头一蒙,羞赧得要不敢见人。她想其实我是五年前就暴露了吧,我的那点心思,瞒得过主人么?他只是从来不在意罢了。

    拓跋孤果然是不在意的。他包扎停当看见她还是这副表情,抬起手来竟故意去她小小的左rǔ上一弹,道,你怕什么羞,小姑娘?你身上还有哪寸皮肉不是我的?

    苏折羽想着这句话,下意识地又紧紧护住了自己身体。早在很久以前我认他做我的主人的时候,就相信自己整个身心都是他的了吧。我听他的一切,做他需要的一切,甚至为他去死——这已经是种谁也不怀疑的天经地义,所以无论他怎么样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更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吧!

    她露出脑袋来,吸了口外面的新鲜气息。那么我又为什么会这样平静不下来?一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理所应当,是别人不懂我们的默契,可是……是不是我自己一直没敢去想,除了是他的帮手和奴婢,我……究竟为什么这样心甘?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一下。两下。三下。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跳。

    那个不敢想的答案,是“喜欢”两个字吗?

    折羽。她喃喃地对自己道。你也……长大了啊……

    她默默地跟着他,跟了十年。她想她会一直跟着他,到他娶妻生子,只要他不赶她走,她一定还会跟着他。这“喜欢”只是我一个人的。你不用来喜欢我,你也不会喜欢我。现在我已经……很幸福了。

九七

    后几天苏折羽注意到拓跋孤除了仍然在翻阅十八年前的一些可能牵涉到教中变故的记录之外,也开始翻关于青龙教创教之人拓跋旗所留的文献,不觉有些奇怪。不过她并没有问。恐怕教中事务确实很忙。她想。那么,十八年前那件事,我便更该多用心帮他了。

    拓跋孤也便随即注意到她这rì早上自他吃完早点后就影踪不见。不过他也无心顾及她跑去了哪里。原来他从本来在看的那些记录之中,突然读到了些关于青龙教昔年镇教之兵青龙剑的端倪,虽然知道眼下应该以肃叛之事为重,也忍不住去翻从前的典籍想证实青龙剑之说。第三rì下午他又去拜访了此刻已赋闲的一位长老,问及此事,那长老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心下便有几分悻悻。其时天sè已晚,拓跋孤颇有点头痛,本拟等苏折羽送了晚饭过来,就略略与她说起此事,哪料苏折羽却并不见踪影,反着了旁人端饭菜进来。他心里忆起三天都鲜少见她出现,不由得愠怒起来。

    晚上苏折羽总算还是端了水来给他洗脸,见他脸sè不善,便惴惴地站在一边,低声道,主人请洗脸。

    你还记得我这个主人?拓跋孤反问她。

    苏折羽心中明白是自己数rì没有陪住他之故,但她确是替他去细查十八年前之事,只是想等有了结果才予他惊喜,是以只是低头站着,一言不发。

    怎么,苏折羽,现在连个解释也没有了么?拓跋孤口气里怒意已显。那么你是打算往后几rì也不在我这里出现了?

    不是的。苏折羽连忙解释。我……

    她没办法禁住他的眼神,不敢再瞒他,照实说了出来。

    拓跋孤却未置可否,只哼了一声自己洗了脸。苏折羽虽然心中忐忑,也仍给他铺了床,端了水盆道了告退,便向外走去。门才开了一半,她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已经听见拓跋孤又叫自己。苏折羽。这三个字,在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意识得太清楚时,已经到了耳边,细密到让人发慌。她吃了一惊,要转过身来,却也没来得及全转,门啪的一声被推上,她无路可去,慌乱之中只觉水盆也无处容身,咣的一声倾在了地面。终于转过脸,却还没及看清拓跋孤的表情,便被他倾下身来,强吻到了唇上。

    你是不是怕我?他贴着她的唇瓣,语气带着点强迫。自从那天之后你就躲着我,你什么意思!

    苏折羽哪里说得出话来,她连移动一下头的空间都已经没有,只够惶恐地摇了摇头。

    拓跋孤的手轻易地摸到她的胸膛,随即抓住她衣襟向下一扯,便将她上衣扯脱。这一切事情快得决不容她喘第二口气,她已经被拓跋孤抱到了床上。被他这一双手按住,那是半分动弹的可能也没有了。

    我告诉你苏折羽,只听他恶狠狠地道,你本来就是我的,躲也没用!

    没……没……我真的没有……苏折羽徒劳地解释着,却止不住身体裸露出来的速度。她才发现那一天拓跋孤是真的并无心对自己做什么,因为他真的有心的时候,便如此刻——又岂会容自己反对一星半点!

    是的,她甚至连害羞、连脸红、连思考的时间都不会有。她只能听见他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嘲笑,又像是冷笑。束胸的布条断落,他潦草地似吻又似撕咬着她的身体,而她甚至来不及明白这一切代表了什么。一股从未有过的颤栗已经降临在她全身,让她发出了喑哑的哀鸣。

    而后,他的手到了她胯上。她最后的清醒只是那嘶的一声,他撕开了她的长裙。

    她想这一定不该叫幸福,因为一切作为都是他在迫她;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她竟就这样放弃了抗拒。是因为他是她的主人吗?她不知道,只是闭上眼睛,由着所有的晕眩和狂乱充塞头脑,由着身体被一个男人随意支配,由着自己的一颗心在这个晚上,终于变回了女人。

    一直到恢复神智——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意识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片黑暗之中,似乎眉头还蹙着,似乎双目还迷离着,似乎口还微张着,但清醒过来了,她终于感觉到身体里那些许隐隐约约的陌生的痛楚,还有一点点冷。

    屏住呼吸,忽然好安静,静得像最好的晴天,好像从没有过狂风骤雨。她擦了擦眼角,下意识侧过身体蜷缩起来,小心地伸手去摸被子,却当然一下子触到了身边的人。

    这一下好像触到了现实,她一惊缩回手,整个人瞬时弹坐起来。

    我有这么可怕?躺在身侧的拓跋孤没动,只有平平的声调传过来。

    苏折羽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没……没有。她下意识地道。主人,我……

    没有就睡吧。拓跋孤打断她的一切疑问。

    “就睡吧”。苏折羽怔怔地想。但……我应该在哪里睡呢?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至少知道此刻的他并没有伸手过来抱住自己,给予任何一点多余的温存与爱抚。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在他的情yù冷却之后,她的初夜已经结束了。

    那我……我先回去了……她手忙脚乱地爬下床来,掖着被撕破的衣衫去穿鞋,惶恐地向他告退,只差开口道歉自己打搅了他。

    回去?

    主人……还有什么吩咐?苏折羽站好,小声地道。

    黑暗之中的拓跋孤沉默了很久。

    没了,回去吧。

    她退出他的房间,总觉得自己仍然失魂落魄,所有的激动与热情都消退了,她觉得茫然。她躺了许久许久,才觉出被子里暖了些,她的心也暖了些,朦朦胧胧地忆起些什么,有几分害羞,更有几分甜蜜,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她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一直到天sè将晓,她才慢慢地阖目睡去。天sè大亮她醒来,瞪目睁了半晌,也想不起是怎么回事——但终究是回过了神来发现自己贪了睡,惊得一下子跳起。初夜留给她的痛楚比起现在她心里的惶急,实在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了。

    她又陡地发现自己还赤身**——昨夜恍恍惚惚,居然一直没有穿上衣服。她慌忙翻出一套干净的系上,定了定神,去找拓跋孤。

    拓跋孤已经起来,看她怯怯地、像犯了大错一般地走来,小心翼翼地垂首在一边道,折羽……折羽今天起得晚了……

    那还磨蹭什么?拓跋孤道。还不去准备热水给我洗脸?

    苏折羽连忙道是,慌慌张张地向外走,却听身后拓跋孤又道,回来!

    她又折回。

    都什么时辰了,我早洗过了。拓跋孤叹气。我看你不若不要起来算了?

    苏折羽低头道,折羽以后不敢了。

    去收拾一下,过一会儿我与简左使有事要谈,你没事就一起过去。拓跋孤看着她。

    苏折羽哦了一声,默默然地去整理房间。什么都没有变。她在心里说。所有的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

    但是整理间忽然看到床单上留下的那数点薄红的时候,她心里还是狠狠一紧,羞愧万分地赶快掩起又撤下,又以极快的速度找了一床新的铺好,好像这样这一切就不会被拓跋孤看在眼里似的。临出门时她甚至不敢向他告个退,只抱着待洗的床单,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拓跋孤对她,倒仿佛真的连最后的隔阂都消去了。假戏已经真做,所有的一切,已不再是为了故意让谁看见。他也从没料到自己真会对苏折羽有那样的情yù,也许真是对她躲着自己不悦而发泄,又也许是因为发现了她女人的那一面而被激起——归根到底,这也只是在她身上多打下个自己的印记,证明这个叫苏折羽的女人——作为仆从或者作为女人——都只能属于他。

    只是,除开偶尔的情yù,对苏折羽,又还有些什么?这个问题,拓跋孤当然不会去想。反正不需要想。反正她是他的,他想怎么样,她都只会迎合,用她迷离的眉眼,用她灼热的呼吸,用她湿润的身体,用她顺从的低吟——用一切再也无可挑剔的方式,取悦她的主人。

    苏折羽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还有没有——或曾经有没有过——某种她不敢真切去想的奢望。她记得拓跋孤一贯常说的一句话是,仆从就要有仆从的样子,所以,那种不敢想象的念头,也许,一定,真的,只是个梦。

九八

    甘四甲那天闯进来禀告的消息,不是别的,正是武林大会。也正是因此,拓跋孤不得不暂时放下了对青龙剑的调查,更多的时间用来考虑要不要去这件事情里插个手。这rì他终于大致决定下来,吩咐苏折羽通知左右使、左右先锋下午一起商议。

    午后约定的时间,苏折羽却仍然没有回来。拓跋孤独自走去议事厅,心里盘算着左右使、左右先锋的用处。

    算起来,左右先锋的存在是最为历史久远的了。左先锋单家传人,右先锋顾家传人,都是从创教之初就代代跟在拓跋氏左右的。当然,这也不能令他们在拓跋孤的“肃叛”中免于受疑。进了拓跋孤的“怀疑”圈子,这两个人至今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将自己解放出来。

    没法最终确定他们完全无辜,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这家世——比起十八年前,左右先锋都是新人换了旧人——前任左先锋单侑云不久前病逝,长子早夭,二十八岁的次子单疾风继任;前任右先锋顾世忠因对教中情形不满,两年前也称病回家,让二十出头的独子顾笑尘肩挑此任。有理由相信十八年前的事情不会与这两个当年只是孩童的人有关,但是,当年的单侑云和顾世忠又如何?此刻的单疾风和顾笑尘是什么心理,谁又说得清?

    在他与苏折羽的查疑过程中,得到的关于老右先锋顾世忠的情况还算是一致,都是说他人如其名,确实是恨不能世代忠于拓跋世家。只不过,左右先锋的地位在四大长老之下,当年的事情,不是不想,他是根本无力做些什么。因为一贯脾气也急,又不想听命于没有拓跋氏的青龙教,忍了几年,索xìng将右先锋一职抛给了儿子,自己不干了。

    至于这个儿子,据说与老子的xìng情又全不一样,人看着吊儿郎当,脾气却极好,虽然和其父一样被四大长老压到没有半分多做什么的余地,但在教中人缘却很不一般,所以始终也没人敢真看轻了他或拿他开什么刀。

    单疾风可能就不行吧。拓跋孤心道。以单疾风那个死板又不苟言笑的脾xìng,家里老头子一死,没人撑腰,就只能被逼出来找我了。

    左右使又是全然不同。比起两名先锋,左右使的年纪都有近五十岁,当年的事情就算与他们无关,也没可能不知情。何况左右使武功绝顶,无论如何,拓跋孤都觉得没道理由着他人指使。只是真的查起来,又似乎各有原因。

    右使霍新一贯是个稳重的人物,这该是四个人中,拓跋孤目下最放心的一个。当年事情发生时,霍新是被四大长老之一支开去了别的地方,回来之后见教中情境,他既没拍案而起也没随波逐流,只是隐忍着并不出头——反正手底下的人都被剥走,他徒有右使之名,十八年来却并没有任何实权,默默然做着些教中琐事。值得一提的是,他也默默然将教中之事都细细记录下来,在拓跋孤清洗完第一批教众之后,将这记录交给了他。按照他的说法,他“知道教主迟早要回来”。

    拓跋孤记得自己当时问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交出来——毕竟他刚回来的那几天人人自危,就算是没有做过什么错事的人,在那般气势之下也会有要被错杀的错觉,而那本记录可说是自保的绝好凭证。

    反正最后教主也没有杀到我头上,对不对呢。当时的霍新神情恭谨,言语却犀利。

    如果我真的杀到你头上?拓跋孤追问。

    那么更不会交出来。霍新道。连我都杀,足见教主的昏聩——又为什么要将这记录交给一个昏聩的人?

    拓跋孤后来细细翻过这记录,与自己所知的一些情况正好印证,也因此对霍新的怀疑降到了最少。后来渐渐发现霍新与单疾风私交甚好,细问之下,得知单疾风出来寻自己的主意果然是霍新所出。

    若非如此,我实在也不知道还要多等多久。霍新道。我自己不能离开青龙教,只能让疾风尽快去找教主了。疾风这个人,只是不太会说话,但他对教主的忠心可是没话说的。

    拓跋孤知道,“我自己不能离开青龙教”,这话是没错的。霍新虽然忍气吞声,默默无闻了这么多年,但是除了那本记录,许多可能会折损青龙教的事情,皆因他努力从中作了梗,青龙教才总算还得以保存至今天这个模样。若霍新不在,很难说青龙教现在是不是还仅仅是退到武昌——或者说,是不是还以“青龙教”这三个字存在。

    最后一个,是青龙左使简布。之所以最后想到,是因为简布最不讨拓跋孤的欢心。拓跋孤虽然也不喜欢单疾风的木讷,不喜欢顾笑尘的散漫,不喜欢霍新的犀利,但简布——他虽然找不到一个不喜欢的地方,但却偏偏还是不喜欢他。

    当年那件事情之时,简布好像刚当上青龙左使不久,拓跋孤不确定这算不算一个能为他开脱的理由,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四个人,他暂时都没有动。

    已到了议事厅门口。当年那群人,到头来逼走了我,却又没有勇气自称教主,暗中内耗了十数年,也是在无能已极了。拓跋孤想着叹了口气,迈步走进。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到了时间,厅里却空无一人。

    他皱了皱眉,转身走出向最近的霍新那里行去。霍新看起来全未料到拓跋孤会来访,大惊行礼。

    苏折羽没来过?拓跋孤仍然皱着眉。

    苏姑娘?霍新有点疑惑。没见过她啊。

    拓跋孤心里知道蹊跷,道,你派个人先去把单疾风找来,我在大厅等你们。

    单先锋似乎不在,属下适才刚刚从他那里回来。霍新道。

    不在?拓跋孤步子一停,随即道,那你先跟我过来。

    与霍新走到议事厅门口,忽有一名青衣教众远远跑来,到近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微微躬身急促道,教主,禀教主,单先锋……他……

    他喘了口气,又忙接上道,他受了重伤,苏姑娘让我先来……先来……禀知教主!

    什么?怎么受的伤?人呢?

    还在外面……属下也不知道详情,只是苏姑娘让属下来,属下就先来了!

    霍新与单疾风交好,忙道赶快带我们去看看。焦急之sè溢于言表。

    那人应了,转身引二人前去。青龙教此刻所在是一处近郊,外面便是山坡。拓跋孤与霍新不久便看见了前边有人,两人立时几步上了山去,只见另有一名白衣教众上前来一跪行礼,而他身后单疾风正躺在地上,胸口染满血迹;一旁苏折羽也正勉力站起,额头见汗,双手也尽是鲜血,见拓跋孤过来,似乎松了口气。

    折羽,怎么了?拓跋孤径直问她。

    简左使刺伤了他。苏折羽道。现在已经救治,应无xìng命之忧了。

    什么?霍新大惊。左使为何会刺伤疾风?

    这个,我也不清楚。苏折羽道。当时是先去通知两位先锋午后议事,但是他们都不在,我就一路问着寻过来,被我遇到单先锋和两个人在动手,其中一个就是简左使,另一个看起来不是青龙教的人,形迹可疑。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我看他们已经刺伤单先锋,绝对不像是在切磋武艺,就上去援手。担心加上我也还是不敌,就先派人来知会主人。

    她说着看了看身前的白衣教众,道,幸而还有其他人一起,否则恐怕也不是简左使的对手。

    也就是说,简布和形迹可疑之人在一起。拓跋孤似乎是在确认些什么,低声辨不出是自语还是问话。

    看来是如此,但究竟有什么原因,恐怕要等单先锋醒了才知道。苏折羽道。

    拓跋孤走上前,看了看单疾风。方才来报信的青衣教众看来是单疾风的下属,急道,教主,是否应先把单先锋抬回教中休息?

    拓跋孤点点头,道,先回去再说。

    青衣、白衣两教众一起抬了单疾风,走到半路,似乎因为有些摇晃,单疾风先醒了。他微一恍惚,看见了旁边的拓跋孤,不由微弱地呻吟了一声,教主。

    拓跋孤见他摇晃得似要咳嗽,便令先停了下来,近前道,你要紧么?

    单疾风总算咳嗽出来,缓了缓气摇摇头道,教主,简左使他……

    他又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才虚弱地道,他与朱雀山庄的人秘密来往……

    几个人听到朱雀山庄,虽然也不出所料,但心中还是一震。单疾风断断续续又说出过程,大意是他适才偶然见到简布出门时,悄悄掏出怀里什么函件看了看,觉得奇怪便跟了出去,却不料被简布发现,便动起手来。

    霍新见他说得辛苦,忙轻按他胸口道,你不必着急,回去再慢慢说吧。

    拓跋孤点一点头,那两名教众便又将单疾风抬起。

    眼见本要召集四人在大厅,此际也没法成会了。一干人陪着单疾风到了他房间,待安顿了,霍新道,教主,简布看来是逃跑了,是否……

    拓跋孤冷哼了一声,道,这倒该是好事吧。

    霍新和单疾风都是一怔。

    只有苏折羽清楚,拓跋孤当然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没有轻易去动这四个如今对青龙教最重要的人,自然是希望他们的的确确都是青龙教最可信赖的人。只是她始终感觉得到他心里隐隐的担忧,因为——他的“气氛”总是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所以如果他说这是好事,只不过,是他总算能摆脱那种不安的感觉,把一切都放到明面上来了;如果还要有第二个原因,那只能说,他很庆幸那个人是简布——是他在四个人里最最不喜欢的那个。

    在霍新的记录中曾提到,伊鸷堂被血洗并留下青龙标志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开的时候,单疾风离开青龙教去找拓跋孤,简布也离开过青龙教。但那时四大长老皆在,简布虽然身为左使,实际上并没有太高地位,加之当时青龙教本来也纪律不严,所以他这行动并不受瞩目。霍新还曾猜测他也许也是自己去找拓跋孤的踪迹了。只是现在看来,他无疑是害怕拓跋孤的归来,所以去找朱雀山庄的人商量对策了吧。也许若非单疾风促了拓跋孤尽早回来,简布真的打算伙同朱雀山庄做些什么也不一定。

    只不过当真不是个好时候。拓跋孤又道。简布若今rì不出事,我本打算这次洛阳的武林大会也带上他。现在么……

    他想着,回头道,折羽,顾笑尘能找到么?

    是,我再去找。苏折羽说着走出。

    教主要去武林大会?霍新略有吃惊。但青龙教从不参与武林大会,这次为何……

    若我猜得不错,这次武林大会会提早召开,很可能本身就与青龙教有关。我如果不去跟那群正派中人打个照面,难说他们弄出点什么不利于青龙教的事情来。

    教主的意思是……我们要去与正派中人交好?

    暂时是这样。拓跋孤道。现在教内有太多事情没解决,恐是没jīng力再对付些别的。

    但那群人从不管三七二十一,恐怕决不会那么轻易容我们与之共处。

    不试试怎么知道?拓跋孤冷笑。你放心,江湖上的事亦只不过是利益之交换,对付这种名门正派是最最容易的。

    他停顿了一下。你一贯留在教中,所以这次还是留下——我本来是准备带两个人去,一个是简布,还有一个尚未决定;现在的情形,疾风的伤怕是不行,也只能带顾笑尘了。

    只带笑尘一个人?霍新有点犹豫。毕竟这次过去也不无危险……

    那么你倒是给我推荐个人选?简布跑了,左使这位子我也不能空着。

    这……霍新犹豫了一下。教主若是当真相询,我还真的想到一个人。

    哪个?

    刚才和苏姑娘一起击退简左使他们的,那个穿白衣的小伙子——他叫程方愈,我注意他也有好一段rì子了。他做事一贯认真,武功也算百里挑一的。

    我要的是青龙左使——若你只是因为今天正好见着他帮了疾风,就不必开口。

    话不是这么说。程方愈的确只是个笑尘手底下一个小队长,但也是因为之前教中太乱,他不是四大长老的亲信,自然没机会出头。教主觉得我是正好今天见着他才想起来,但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今天这事偏偏是他和苏姑娘一起救下了疾风?这该不是凑巧——其一,若他是那种遇事推诿之人,那么苏姑娘去找笑尘没找到,他也不会想到要陪着她把人找到了为止,早就不可能出现在那里;其二,若他武艺不济,即使苏姑娘留下他来对付简左使这样的对手,恐怕他也难撄其锋——所谓做事认真、武功不错,听来似乎没什么,不过老实说,换作别人,可能就连这次表现的机会也没有。

    拓跋孤沉吟了一下,霍新又道,教主现在需要的,该是个不带私心、愿意担责之人,但是现在青龙教里的人分在左右先锋麾下——有些话虽然没明说过,教主应该也知道——这两拨人互相之间并不算太和睦,要找个能真正能为青龙教着想而不是仅为自己这一边着想的人,并不那么容易。笑尘对自己手底下人好,那是出了名的,但也正因为此,他的人一直不满疾风在教主这里更受宠。若是碰上今天这样的事情,我看有多半人不会像程方愈这样肯为疾风拼命,说不定就拔腿开溜了。

    我有特别偏宠疾风?拓跋孤微微笑起来。这话恐不能随便说。

    至少传言如此,被划归左先锋管辖的人,的确趾高气扬些——不过这倒不是重点,属下方才这番话的意思,教主该明白的。

    程方愈……拓跋孤沉吟了一下。既然你这么推荐他,我等下问问顾笑……

    他话未说完,门忽然咣一响,一个人冲了进来,也不管在场的有谁,先便抢到了单疾风床前道,好你个小子,怎么一个人跟出去不叫我,叫你受了重伤才知厉害!

    这个人穿得灰扑扑的,进来得如同一阵风似。霍新已经忍不住小声道,笑尘,没规矩!

    这人这才一个转身看了眼拓跋孤,俯首揖了下去,拉长声调冗长地道,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顾笑尘参见教主——

    拓跋孤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只斥道,罗嗦。

九九

    在场的见拓跋孤脸sè还好,也就都挂出了丝笑意。霍新尤记得拓跋孤刚来时,一向zì yóu散漫的顾笑尘很是不惯;拓跋孤那时也不认得他,起先只叫他们一个个报自己的身份名姓,那一句明显故意拉长声调的“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顾笑尘参见教主”当时是很令他拧起眉头的。只是,即便是在人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那段时rì,顾笑尘还是每每故意用这种奇腔怪调来说话,拓跋孤不知道他是在表达不满,还是当真改不了那个xìng。

    他对人人都严厉,但对顾笑尘这种人,也实在没有办法。时间一久,众人倒也习惯了,反而顾笑尘每次都要报一遍自己头衔成了被取笑的话题。自然也有人私下里劝顾笑尘不要如此,因为比起单疾风,他已经没了先机,如再这种态度,只会愈发不受待见。顾笑尘坦承自己也并非不怕拓跋孤,不过仗着顾家的身份,他料想拓跋孤决不致随便拿自己这右先锋怎样,唯唯诺诺的样子做不出来,干脆胆大妄为一些,反倒省去看脸sè的麻烦。

    只见顾笑尘行礼完毕,又接着开口道,适才已经听苏姑娘说了,简布也真不是个东西——我上午是去弟兄们那里串门去了,听说教主本来也要召集我们——是有什么事要说?

    拓跋孤冷笑,你废话说完,倒还知道有正事。

    那是那是。顾笑尘笑着道。

    两件事告诉你。拓跋孤道。第一件,我准备去下个月明月山庄的武林大会。

    顾笑尘哦了一声,看上去倒不是太意外。

    第二件,你也与我同去。

    顾笑尘又哦了一声,躬身漫声道,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顾笑尘领命——哪天出发?

    先不急说那个,另外还有件事。拓跋孤道。现在简布走了,你这边有什么人可推荐作青龙左使?

    青龙左使……?顾笑尘倒是真的犹豫了一下。有是有,但说出来你不要说我徇私。

    你说说看。

    有个跟我挺不错的兄弟叫程方愈——现在就在外面——如果你非要从我的人里边挑,我就跟你说他了。

    拓跋孤朝霍新看了一眼,后者脸上一副“我早说了吧”的表情。

    这人来青龙教多久了?他不动声sè地问。

    两年吧。顾笑尘道。

    只有两年?拓跋孤略微意外。短了点儿吧。何况我听说,他只是个小队长而已。

    就因为只有两年,否则会只是个小队长么?顾笑尘有点忿忿不平。你倒是多给我点时间提拔他呀!

    看起来你跟他关系不错,他算是你的心腹?

    ……教主,你不要说得我好像有什么私心似的。方愈是我带进来的没错,时间短也没错,但是他学起来很快,假以时rì,可不会逊于简布的。

    还有人能逊得过简布?拓跋孤冷笑。

    ……你这是找碴吧?

    一边的单疾风只是听得一头冷汗。如果换作是他,打死他也没胆子跟拓跋孤这样针锋相对。就连霍新都有点听不下去,打圆场道,笑尘,立左使之事儿戏不得,总须思虑周全。

    我也没儿戏呀。顾笑尘不依不饶地道。我也是为了青龙教,举荐我认为靠得住的人。如果有时间,我倒也想回去多想想,但是看教主的意思,这个人选出来多半是要一起去武林大会的吧?既然事情紧急,我也就只能把我首先想到的人说出来了!

    你先不要急。霍新道。其实方才教主也问了我,我也是推荐的程方愈,教主只是说,要再跟你了解下——并没说这个人不合适。

    顾笑尘咦了一声道,霍右使也记得方愈?

    那会儿青龙教走的人比来的人多,来的人我还不都好好记住?霍新笑着,却又看到拓跋孤的目光,咳了一声道,程方愈的来龙去脉,教主可能还不清楚。其实他也和笑尘一样是徽州人——那会儿青龙教还在徽州,笑尘也还不是青龙右先锋,一直住在顾家祖宅,帮他家里照看生意的。顾家算是有钱,程家就不太好,程方愈曾有一段时间里跟爹娘在集上耍刀枪讨生活,但年景不好,谁也没心思看这个,听笑尘说程方愈有一回穷得爬到顾家墙头来了,正好他在院子里练剑,程方愈本来大约是想撬点什么,但全没料到遇上一家会武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结果被家僮发现。幸好笑尘他爹当时不在,老头子那脾气,至少也毒打一顿;笑尘呢却反而资了他不少东西,放他回去了。后来青龙教西迁的时候,笑尘他们父子也一起离了祖宅,程方愈不知怎么得到消息,偷偷混在家丁队伍里跟了来,说是决心要跟随笑尘。笑尘没办法,就找我说把他编进来。

    拓跋孤点点头,回头向站在角落的苏折羽道,他还在门口的话,叫进来。

    少顷程方愈果然跟着苏折羽进来了。作为一个小队长,实在也很少有机会与拓跋孤直接说上话,特特被这样叫进来令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不由紧张起来,嚅声道,参见教主。

    你叫程方愈?拓跋孤仔细打量了他。他白衣朴素,脸也很白,身形略瘦,看起来与顾笑尘年纪差不多。

    是,属下程方愈。他低头回答。

    今天听到两个人跟我举荐你。拓跋孤道。倒要问问你,青龙左使这个差事,你有兴趣么?

    程方愈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他原本只以为自己这次帮了苏折羽与单疾风击退对手,拓跋孤大概要赏赐一点可有可无之物,却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

    快点答应啊。顾笑尘在一边鼓动。

    但程方愈究竟是没那么大胆子,开口逊谢道,这个……教主错爱,属下……愧不敢当……

    没有什么错爱不错爱,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拓跋孤瞟了霍新一眼,似乎不满他举荐之人的这种忸怩之态。

    程方愈却是看了顾笑尘一眼,只见顾笑尘目光倒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总算咬了咬牙,道,可……可以!

    这咬牙的表情当然被拓跋孤看在眼里。他轻轻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霍新,你安排一下通令之事。笑尘,你那边的人手,自己调配。

    这个嘛,当然了。顾笑尘笑容满面地上来用力拍一拍程方愈,发现后者微躬的身体早都紧张得十分僵硬。

    我计划初五出发,现在也没有多少天了。只听拓跋孤又道。程方愈,我是打算带你同顾先锋一起去趟洛阳,这几天就让霍右使带着你先了解些事务。若——发现你不合适,那么,你还是照旧给我去做你的小队长。

    哦,是。程方愈的回答听起来有点缺乏自信。

    教主,我还有个问题。一旁久不出声的单疾风忽道。这次……就只有顾先锋和程左使?苏姑娘难道不去?

    苏折羽当然要去——她还用说?拓跋孤扫了他一眼,似乎很奇怪多问应该不是单疾风的风格。

    不过这次我不在,就只有你和霍右使在教中看着。等你明rì好一点,我们再来说说留下来的事情。拓跋孤又接了一句。

    霍新连忙应下,榻上的单疾风也微微倾身。拓跋孤扫了扫诸人,道,今天便先如此。走吧。

    他这声走吧,当然是招呼苏折羽的,却不料两个人刚刚走到门口,却听到单疾风哑声喊道,苏姑娘请留步……

    苏折羽诧异地回头,众人当然也都诧异住了,一起看着单疾风。单疾风突然倒是尴尬起来,只得匆匆地道,没有,没什么,只是今天,多谢你了……

    那没什么。苏折羽淡淡地道。你好好休息。说着便随拓跋孤离去。

    屋里众人不约而同地等两人去得远了,才一起围住了单疾风。你疯了你?顾笑尘首先开口。教主还没走呢,你居然敢同苏姑娘搭话!不要命了是不是!

    单疾风要开口申辩,但一个受伤的人哪里及得过顾笑尘的伶牙俐齿,只听他又滔滔不绝地道,我可得提醒你,哪个女人的主意都可以打,就只有苏姑娘,你还是死了心吧,我这是为你好,你知道不?

    单疾风终于忍不住了咳了一声道,好了!你……你们都误会了!

    什么误会!顾笑尘不慌不忙地道。你看看你刚才那个吞吞吐吐的样子,我说,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你……你何必非要把我想得那么……我是那种人么?单疾风反驳起来。

    那你方才叫住苏姑娘想干什么?

    我是有话要对她说,但你们那个样子,弄得我完全不敢开口。

    你看你看,还说是我误会!

    好了笑尘,你也不要这样。霍新道。疾风这么老实的人,哪里会有那种念头?

    他人老实才会这么笨,当着教主的面就……好,你说,你是要跟苏姑娘说什么,说清楚了,也省得我给你担心!

    这个……说不清……

    说不……顾笑尘几乎想一脚踢到他床上去。说不清你还想跟人家说?

    她一听就能明白,但你们……除非你愿意听我仔细解释。单疾风停了一停,缓缓地道。我和教主、苏姑娘一起,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曾经因为某种原因,和苏姑娘一起发过一个毒誓,按照那个毒誓所说,我跟她都会遭利刃穿心之痛而死。原本觉得那种事情无稽,所以不当回事,但是——但是今天为简左使所刺,利刃穿身,几乎就要这样丧命——我忽然觉得,这也许会是真的。这次活下来,也许是命大,但是苏姑娘——我是想叫她小心一些,毕竟这次是去武林大会,所以……

    你担心这个?顾笑尘倒笑起来。你还真把赌咒发誓当回事了?苏姑娘一直跟着教主,出不了事的。

    就是因为她一直跟着教主所以才……单疾风脱口而出。

    顾笑尘一愣。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单疾风也愣了一下,急道,我……我不是要怪教主的意思,我是就事论事,因为我跟他们一起在外面的时rì不短,看得出来,苏姑娘为了教主真是不顾一切的。

    但是教主对她就差得多了?顾笑尘接口说了后面半句。

    你……你也看出来?单疾风低声。

    顾笑尘挥挥手道,瞎扯,瞎扯。谁都说青龙教里就数你对教主最忠心,结果你也在背后论起教主的不是。说认识教主,你比我久,他的为人你看不出来?他先前处决那批叛徒,那般冷血,半分不容情,我都汗毛倒竖;但是他对自己人,却反过来决不肯容旁人伤害半分,对我们尚且如此,难道他会让人动苏姑娘不成?

    我……我也是乱说,竟扯到教主身上去。单疾风不无愧sè地道。只是一时心中生出不祥,总担心会有岔子。

    担心什么啊!顾笑尘笑道。这次出行不是还有我的么。只消你不是在打苏姑娘主意就好!

    我当然不是。

    哼哼,只不知教主对你适才举动又怎么想,我看你这些天还是乖乖养伤,半声都不要再出了的好。

    一旁霍新呵呵笑了起来。本来没事,你这张嘴一说,也就弄不清了。不过我看苏姑娘其实是个面冷心热之人,那些个坏事,总也是到不了好人头上。

    单疾风也便不再说什么。顾笑尘才想起去看了看程方愈,后者显然还不习惯自己已经是与他们平起平坐的身份,有些不大自在,迎到他的目光,才说道,顾大哥,我们不如先不要打搅单先锋的休息了?属下还有不少事情向你和霍右使请教……

    呀,程左使,“属下”二字怎么用得?顾笑尘故作大惊小怪。不是我说什么,你现在贵为左使,真论起来比我还高半级,那两个字也就在教主面前还有用了。

    程方愈几乎有点尴尬,道,顾大哥别这么说,方愈是得了你的照顾才有今天,别的怎么改,“顾大哥”三个字是不能动的。

    好了好了。顾笑尘摇头道。平rì里也没个正经,当上了左使,倒说起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了,害臊么?

    这……程方愈看了看霍新,顾笑尘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想在霍右使面前摆出副沉默寡言正儿八经的面孔来,趁早歇了吧!往后你们是一伙共事的,他还看不穿你!

    呃,顾大哥,方愈遇到正事,从来都是很认真的。程方愈很严肃地说。这便要认真地向霍右使学点东西去了。

    霍新还没说话,顾笑尘已经一把将程方愈扯过,道,想得美,你今天还想逃过这顿酒?就算我不说,你那队里的也放不过你,不如你主动些……

    顾大哥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程方愈仍旧严肃道。你欠我那三十一两零五钱若照你满口答应的那利息滚上去,总共应该是四十二两零三钱了,顾大哥什么时候还?

    喂,你不要睁眼说瞎话,我……总共就问你们借了二两银子,你再讹我!

    再讹也拿不到。程方愈学他挥了挥手。晚上我空了去买酒,顾大哥让大家伙儿记得等我下。

    这还像点样。顾笑尘抱臂道。霍右使,一会儿早点放他走罢!

    霍新笑道,我理会得。

    顾笑尘一走,程方愈又拘谨起来,霍新却饶有兴致道,笑尘是不是还偷偷出去赌,才欠了那么多债?

    我也不晓得。程方愈道。不过猜想是,否则的话他跟家里要点,也就是了,不必来借我们。

    他到底欠了你多少?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反正我也不能叫顾大哥还钱,对不对?以前若不是顾大哥,我跟爹娘在徽州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过下去,我无论如何都报答不了他的。现在偶尔得空回去看爹娘,他们关心顾大哥都远胜于关心我了。

    霍新呵呵笑道,他们见到你平平安安,自然高兴满足,不必多问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如今做了青龙左使,恐怕没有那么多机会再回家去,我看不如考虑把你爹娘接来这里?

    程方愈摇头道,不是他们来,是我们回去吧?青龙教总有一天要回到青龙谷去的,何必多让他们二老跑一趟?

    你倒有这个雄心壮志。霍新笑道。看来教主定会喜欢你。

    霍右使难道不那么想?

    也不是,只不过还未有过如此明确的目标罢了。

    程方愈笑笑。我却很相信的——我相信用不了太久,教主一定会对此有详细的计划。

一〇〇

    凌厉与邱广寒一路游游玩玩,渐渐近了洛阳。洛阳城比邱广寒想象得要萧条些,幸好几世陪都还是有其特有的繁华,不至于破败。离二月二十尚有几天,进了洛阳城,一问几家客栈小店,竟都已经住满,半间房也腾不出来。

    没办法啦,凌大哥。邱广寒道。我们就去找邵大哥帮忙吧?

    凌厉苦笑道,没地方住人家都发愁,我看你倒高兴得很——早就存心想去找他了是吧?

    邱广寒嘻嘻笑道,那当然啦,我们跟邵大哥是好交情呀,他尽一尽这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么!

    凌厉一边被她拉去,一边道,就怕跟他好交情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定早忘了我们俩姓甚名谁。

    邱广寒一边斥他胡说,一边却瞧见远远一处热闹,不由停了一下道,那边在干什么,我们去看看。

    走近看了,只见是个jīng致的小楼,门口围了一圈人,人群中有乐声传出,前面的人不停鼓掌,偶尔能看到飘动的袖裙一隅。

    好像是有人跳舞呀?邱广寒踮着脚尖,面上不无雀跃之sè。

    你喜欢看?凌厉见她看得辛苦,朝四周看看,道,带你去能看得见的地方。跟我来。

    他引着邱广寒到了边上一个矮楼,挽她细腰,向上一带,轻巧地在屋檐借一借力,又停在小楼的侧檐。

    站好。他将邱广寒让上前去。这里看得清楚吧?

    邱广寒嗯了一声,低下些身子寻求平衡,眼睛却看着人群中间。果然,是一人在鼓瑟,一人和乐而舞。

    她认真地看了许久,直到一曲终了,才回过头来,兴奋道,凌大哥,这舞真是好看呢,你说是不是?

    凌厉笑道,是不错。洛阳这地方,不管怎么说还是比别处热闹。

    只听略一小歇之后,又有鼓瑟声。邱广寒忙道,再看看。

    正说间只见不远处忽有尘土扬起,邱广寒还未注意到,凌厉已经看见是几个人正气势汹汹向这人群而来,等近了,看清是一名中年妇人领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众人好像也都认得他们,竟让了开来。为首中年妇人到那舞者身边往她腕上一抓,厉声道,成何体统,还不跟我回去!

    那女子也没反抗,被她拉住,就跟着走了。鼓瑟的也站起来,随即回进了身后的楼中。人群悻悻然便散。

    怎么这样……邱广寒脸上也是悻悻的表情。演得好好的……

    看起来应该是这姑娘偷偷跑出来跳舞,多半也不是第一次了。凌厉笑道。所以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你真要看,肯定还有机会。

    她家里也真不开明吧。邱广寒兀自不满,气鼓鼓地道。她喜欢跳舞,怎么都不让她跳呢。

    凌厉指指脚下的jīng致小楼。谁让她在这里跳呢?

    邱广寒似乎这才注意到下面有个大牌子,好奇道,是什么?

    凌厉带她下了地,邱广寒一见“凝香阁”三个字,才恍惚明白,吃惊道,刚才另外一位姑娘,是这里的?

    凌厉点点头。邱广寒怔了一下,一哼,道,那又怎样,她们的确才艺无双,又不碍着谁。

    好啦,你也不要给她们鸣不平了。凌厉笑道。我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邱广寒没有发现凌厉看似无意的催促背后,其实是种焦急。天sè还早,但是凌厉心里却只想趁早安顿下,不为别的,只为今天又是十五。

    一个月前他同卓燕立下赌约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邱广寒——他也没有告诉她为什么那一天她会如此异常,但他知道那个传说——纯yīn之血在yīn气极盛的满月之下会如何躁动不安的传说。传说在这样的月华之下,只要感受到任何来自男子的情yù气息,这纯yīn的身体都会产生反应而完全失去理智,因为,它无法忍受一丁点儿异己的感觉。

    也许若非上个月那件事,凌厉也不会把这个传说真正当回事,何况他一直认为,一个弱女子,就算失去理智要杀人,又算得了什么威胁?但是后来他渐渐想明白一件可怕的事情:失去理智的应该不只是她一个人,而连同那个男人,那个会对她造成威胁的男人,都会无法抵受这种最盛的美丽而再也无法清醒地思考。若非如此,那天的朱雀使者又怎么会轻易死在她手?

    这事说来可怕,不过好在,每个月只有一次十五,每次十五也都不一定是晴天;即使是,她只要留在室内,也就没有半点关系,再最后——只要没有男人对她有非分之举,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今天是又一个晴朗的十五。要不是有这层原因,凌厉倒真的不会因为找不到落脚处而这么着急了。

    他快步走着,但邱广寒仍然很是贪恋地看着周遭,边走边道,凌大哥,你以前来过洛阳吗?

    倒是没有。

    说说看,你觉得洛阳比起临安怎样?

    不太一样。你要我说,我绝不会说我喜欢洛阳而非临安的。你呢?你倒好像更喜欢这里?

    我——是挺喜欢的啊。邱广寒讷讷地道。

    凌厉笑笑。我知道你喜欢热闹。

    邱广寒表情不知为何微微一变,忽然不语。

    自从上个月那件事以来,她的心境已有些变化,尽管她努力忘记,但无论如何都没法回复到和以往一样。凌厉那突然的“一年”的约定,是不是与此有关?他是不是知道些关于“水xìng纯yīn”的什么事情,却没有告诉自己?

    她没问,但不代表没有想,愈想,就愈烦闷。“我知道你喜欢热闹”,对于这句话,她只能不语。她也许是喜欢热闹,但也许只是逼自己这样而已。所有那些与人为善、为人着想的念头与行动,也许只是为了……为了……为了阻止一种冥冥中要到来的命运,而自从那件事情以来,她忽然觉得,也许真的没法阻止。

    “因为有一天我也许真会突然不见的,正如我突然闯到你这里来一样。”她记得在刚刚认识凌厉的时候,自己就这么说过了。那句话是下意识地就这么说出来的,这也许本就是个预兆,她害怕,但是,也只能这样等待。

    嗯,我是喜欢热闹。隔了许久,她淡淡地道。越热闹越好。

    凌厉觉出她语气里忽然的落寞之意,微有些不知所措,邱广寒却已经展颜道,不过啊,我还是喜欢临安,在洛阳,我怕会迷路呢。

    你哪里会迷路。凌厉笑道。你画地形图的本事都好得很,三两天就摸得清清楚楚了吧。

    这里太大啦,我才没那心思去摸清楚呢。

    不用担心,等到明天,让邵宣也带你出来,你尽跟着他转去。

    好啊好啊。邱广寒笑。我们快去明月山庄吧。

    凌厉就等着这句话,忙不迭拉起她向西而行。

    明月山庄在洛阳城西。邵家在当地可说是最大的地主,东京犹在时,邵准曾被钦点为御前侍卫——尤其御驾西来洛阳之时,陪游护驾那都是非邵准莫属。不过御驾来洛阳当真也不算频繁,加之后来兵火南延,大宋几亡,连洛阳也成了旁人的花园。赵构登基后不久,定都在了临安。他本身重文轻武,再没有邵准一介武人什么余地。邵准原本准备携家小南下的,最后也还是留在了洛阳,这之后始终只以江湖身份出现,直至遇刺。

    邱广寒只知明月山庄很大,却不知道会有这么大,大到还没见到脑中想象的高宅大院的影子,人已经被拦下了。

    怎么啦?她委屈地看着拦住自己的人。这里不能走吗?

    那人打量她数眼,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凌厉知晓已经到了明月山庄地界,本yù上前搭话,不过见那人是半眼也没往自己这里瞟来,料想大概我出声只会坏事,还是让广寒跟他周旋吧。也便不吭声。

    这里……洛阳城么。邱广寒道。我们要去明月山庄,就是开武林大会的明月山庄,是往这边走吧?

    那人的态度倒好了些,仔细地道,请问姑娘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弟子,请帖可曾带在身上?

    我……?没什么门派,我们只是来找人的——你,你这么问,你是明月山庄的人了?

    那人有点哭笑不得的表情,道,这里就是明月山庄了。武林大会还有几天才开始,庄内只有少数贵客在访。姑娘要找的是哪一位?

    这里真是明月山庄了?邱广寒有点难以置信地向里看了几眼。那我要找你们庄主邵宣也,麻烦你通报一声吧,就说邱广寒和凌……

    她犹豫了一下,道,邱广寒和凌公子,嗯,就说是我们找他。

    那人面露迟疑之sè,道,姑娘找庄主什么事?近rì庄内都很忙,庄主恐怕也……

    凌厉也实在不愿再多纠缠,开口道,劝你还是早点去通报吧,否则你们庄主知道你耽误了邱姑娘的事情,恐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又是谁?那人总算看了凌厉一眼,不过对他的态度绝对没那么客气。

    我?我……是替邵大侠护送邱姑娘前来的帮手。

    那人将两人又打量了一番,似乎也没办法,道,那你们等会儿。便转身走开了。

    怎么会这么麻烦呢。邱广寒撇了撇嘴。邵大哥可不是这么大架子的人。

    谁叫我们没身份呢。凌厉笑道。我实在不想与这里的人交恶,只好委屈你了——不过武林大会这么大的事情,他忙点也不奇怪。听刚才那个人的意思,不少重要人物应该已经到了庄里住下;地位差一些的,多半只能住外面的客栈——像我们这种连帖子都没有的,说不定还真是难进去。

    邱广寒又看了看前面。邵大哥居然住在这种地方。她喃喃地道。我现在……现在……真的有点害怕他已经把我们忘了……

一〇一

    说话间那传话之人已回来,道,我已经让人带话进去了,你们等一会儿吧。凌厉心下暗叹幸好来得早,不然恐怕真的月亮出来了都还没能进得去。又过一会儿,只听后面来了一队人,人马共有三十余,慢腾腾地到两人边上停住,旁边一马带一旗子,写一个“汉”字;前面有一马上旗子,写一个“兴”字。

    胆子还挺大啊。凌厉低声向邱广寒道。如今这世道,也敢把“兴汉”两个字打出来。

    只见马上一人翻身下来,也不说什么,只向门口那人递过一道贴。那人接过看了,立时恭敬地将帖奉回,将一行人马请入前路。

    这是不是你上回说的那个兴汉镖局啊?邱广寒也悄悄地道。一个镖局也有这么大面子?

    你看他们名字就知道——兴汉镖局生意这两年做得很大,因为它那个名字,在江湖上声望也不弱。凌厉说着指指一紫袍骑马之人,道,那个多半就是他们总镖头曹凯。

    邱广寒嘟嘴道,就这么就放进去了,我们等了那么久了呢!正说着只见里面远远的尘土飞扬,有人正打马而来。兴汉镖局众人勒马暂止,等着看来人是谁。

    那骑马之人看前面有人,便也一收缰。凌厉与邱广寒走到正面往里一瞧,清清楚楚看见是邵宣也。邱广寒心中一激动,便要招手叫喊,凌厉却轻轻拉了她一下。她一怔,只见邵宣也已经开始与兴汉镖局那总镖头说话。

    不是来迎我们的?邱广寒心中一失落,抬头看了看凌厉。可是,不对啊,他又不知道兴汉镖局来了——她再抬头去看里面,那边邵宣也说话的间隙往外一瞧,也看见了他们两个。

    她看见他朝他们一笑,一兜马头,便向外而来。镖局众人都忍不住也向外看,不明白什么人有如此大的面子,令邵宣也丢下他们,径直奔了出去。

    只见他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抛给门口那人,过来一手往凌厉肩上一拍,一手往邱广寒肩上一拍,将两人都一抱。门口那人捏着马缰,这才呆了。

    这才对。邱广寒悄悄地道。果然是我们认得的那个邵大哥。

    如此一来,上至各大门派的当家,下至扫地烧火的小厮,明月山庄人人都知道“邱广寒与凌公子”是两个得罪不得的客人,甚至比拿着帖子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派掌门更得罪不得,因为邵宣也正是丢下了议事的各派掌门,亲自骑马到最外边去将这两人迎进来的。

    两人一进来,便入住了厢房。这一回凌厉心知没法与邱广寒同处一室,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邵宣也与两人叙了几句,因实有不少人尚在等他,也只得匆匆离去。到得晚膳时分,他才总算又抽出身来,过来看二人。

    你们还没吃什么吧。邵宣也脸上颇有几分兴奋之意。这一回来得真巧——今天正是十五。到了明月山庄怎能不赏明月,我叫人在后面院中专安排了晚筵,跟我来。

    等一下——凌厉连忙拉住已经要走的邱广寒。呃——邵兄,你不用陪几位掌门用饭么?

    我是借故退出来的,一会儿恐怕还须得回去一趟,不过家母家叔连我妹妹都在那里陪着了,一时应该没什么事。

    但是……凌厉心下知道不妥。明知满月对邱广寒十分危险,又怎能反而去赏月。只是此事实在也不能对邵宣也解释。

    邵宣也看出他的为难之sè。怎么了?他不解道。你不舒服么?之前的伤还没痊愈?

    不是。凌厉看出来邱广寒自己是极想去的,如果自己一定要阻止,恐怕连她都会不快起来,也便把心一横,心道反正我们又不会对她做些什么,我一直看着就是,要是有什么不对,立刻就带她回来。

    那走吧。他说道。

    邱广寒从他的反复里觉出了一丝莫名的不安。她隐隐地知道这犹豫与己有关,却又说不清楚。

    月光果然很好,刷地一下照了下来,银白银白的。这饭桌原来是在一个池子边上,水波荡漾,很是温和。邵宣也笑道,你们临安有个三潭印月,我这里的小池子也有几分学它,不过恐怕是远远比不上的,只是今夜无云,天气晴朗,那边几位掌门不喜这里风冷,我也不能浪费了明月山庄的月sè——你们来得真是恰好。邱姑娘的朋友想必找到了?有兴趣来我这里了。

    邱广寒落座,凌厉挨着她,臆想着这样就能替她遮去几分月光,但光华仍然清清楚楚地照在她脸上。他心中实在紧张到了极点,邱广寒却并无异常,巧笑道,那位朋友没事了。我在路上听说这里要开武林大会,就想念起你来啦,缠着凌大哥,要他陪我过来。看起来这些rì子你很忙罢?

    邵宣也苦笑道,那是自然——我都忘记了今年的武林大会说好是在明月山庄的,回来果然被家中长辈一顿好训。本来应是三四月,张罗起来倒不急,却不料听说已经有几大门派派人来过,说这一年武林中出了些大事,想尽早起会。我便开始着人修帖送信,刚刚停当,几个交好的世家与门派便已有人上门了。照武林大会的惯例,其实在大会上说的事情,多半是事先已经与几位武林名宿商量好了的。大会虽然要开个好几天,讨论的其实都已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大多数门派也就是赶个场子,走个熟络。所以像现在这样大会开始前的几rì,其实是最忙的几rì了。

    我们这个时候来,真是打搅。邱广寒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好奇,想看看武林大会是什么样子——既然邵大哥有事,那就不消管我们了。

    没关系。邵宣也道。我再坐一会儿走。正好也能吃点东西——在那里完全吃不上。

    邱广寒失笑道,那真辛苦,没办法,你是“大侠”嘛。她停顿了一下。不过,不过我一直有点好奇——你说的那个令你们提早起会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邵宣也停住筷子看了她一眼。关于你哥哥的。

    果然么。邱广寒道。我早说他搞出伊鸷堂那么大动静,肯定要出事。那你们要怎么对付他?

    你别急。邵宣也笑道。我们也不想与青龙教冲突,如果可能,自然是与你哥哥保持和盟为好。只不知你哥哥怎么想。

    邱广寒松了口气道,你们不是要对付他就好。我还担心若你们要对付他,我在这里该怎么办。不过倒真没想到你们会愿意跟青龙教结盟?我听哥哥说,青龙教从来也不在名门正派的行列之中啊。

    正邪之间倘若真的只是打打杀杀就好了,倒还省了开武林大会了。邵宣也道。其实我一直主张给青龙教也发去请帖,但是家里长辈说,还是先趁着大会商议,没有太多的反对的情况下,再与青龙教协商,我也就没办法。这两rì看来,几大家基本都同意先不与青龙教冲突,只是现在再去邀请你哥哥,好像又有点太晚了。

    你们啊,做事就是不光明。邱广寒不满地说了一句。

    也是因为你哥哥太过令人忌惮,轻易也没人敢去招惹他。邵宣也道。

    我早看出来了,其实你们就是害怕哥哥——才不是真的要和盟呢。前几年的青龙教,你们压根没放在眼里吧?

    邵宣也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且,这事情宣布之前,你的身份也很尴尬,千万别让人知道你和青龙教主的关系,明白么?

    他说这又看了眼凌厉,还有你——你更不用我说了吧?我现在跟家里只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你那身份,也好好藏起来。

    知道了啊。邱广寒抢先答话。把我们当小孩子啦?

    邵宣也叹了口气。刚才说的那些关于武林大会的事情——我跟你们是没什么顾忌的了,不过你们也别到处和别人说起,知道么?

    凌厉始终没发话,这会儿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倒真有点同情你,你做你的大侠吧,偏偏找我们两个**里的做朋友,回头又顾虑。

    有些话正是只能说给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听呢。邵宣也忍不住笑道。

    他站起来。我先去那边看看,你们慢点,我有机会再回来。

    邱广寒也站起来道,我们没关系的,你不用挂心啦。

    她这一站起来,突然看见池子对面出现了一个人,不由吓了一跳,退了一步。凌厉与邵宣也一起随着她的目光去看,只见这人正慢慢地从桥上往这边走过来。走近了,邱广寒认出她来,吃惊道,那……那不是……

    那正是今rì白天在凝香阁前所见的那名曼舞女子。

    霓裳……你怎么在这里?邵宣也仿佛有点意外。你不是陪着娘么?

    女子语气冷漠道,你不是也偷偷溜出来么。

    我这便要回去了。邵宣也道。那——也好。他回头看看凌、邱二人道,我给你们介绍吧,这是我妹妹邵霓裳。霓裳,他们是我朋友——

    邱姑娘和凌公子对么?邵霓裳淡淡笑笑。幸会。

    邵宣也一笑道,你知道了,那便好,不如你陪他们一会儿,我还能脱身的话就出来。

    邵霓裳也不忸怩,便自在席边坐下了。眼见邵宣也走了,邱广寒立时道,邵姑娘,我今天看见你跳舞了。

    邵霓裳眼神似乎闪了闪,抬目看了她一下,又垂了下去,道,是么。

    嗯。邱广寒很肯定地道。你跟一位姑娘一起——你们的歌舞真好,若不是后来你突然走了,我真想过来结识一下呢。

    真的么?邵霓裳的语气似乎温和了点儿。你真的觉得好么?

    当然了!邱广寒道。凌大哥也是这么说的!

    邵霓裳抬眼去看凌厉,凌厉对她笑笑,道,姑娘的舞姿如此曼妙,如果还有人说不好,那必是违心之语了。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只是没料到姑娘居然是邵兄的妹妹,看起来家里的人并不太赞成你跳舞?

    邵霓裳哂笑。我已经习惯了。

    邱广寒皱眉道,一点也不好,真没想到明月山庄的人都这么不开明。那个来捉你的人该不会就是你娘亲吧?

    不是,是我的rǔ母,我们喊她桂兰阿娘。每回都是她来。她叹了口气。我在庄里跳舞,她便不许我跳,到外面去,她还是不许。只是……我实在……

    姑娘实在喜欢跳舞,实在忍不住不去,是不是?凌厉道。

    邵霓裳看了看他,点了下头。我没料到你们在这里,本来一个人到这里来,是想趁着他们都在忙,自己偷偷舞一段的。

    没关系,我们喜欢看。邱广寒高兴道。我正愁没法再见到你了,邵姑娘——介意我们看么?

    邵霓裳笑了笑,摇摇头。有人愿意看,我才真的高兴。

一〇二

    她站起来,往前面走了数步,月光下只见她身着五彩霓裳,早是盛装。她微微侧开脸,像是想淡化旁人对自己脸孔的注意,衣袖拂了起来,柔软的腰肢带动肩膀,顺到手臂,袖子遮住了脸庞。

    邱广寒好半天才恍惚觉出原来有歌声与伴,这歌声是邵霓裳自己在轻哼。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凌厉近水,朝水中望她的倒影。她的倒影好似也流动了水波,将月亮都切成了舞动的碎片,衣裳在暗sè的水中无比耀眼。

    他再抬起头来看她。她身材修长而柔软,面容姣好而素净,这月下之舞真的令人有种嫦娥出尘的错觉,令他一时间也有几分发怔。若不是始终惦记着邱广寒会出事而略略分心,他只怕是要走火入魔起来的。

    邵霓裳也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舞得这样畅快了,所以格外地投入,直至那最后几丝吟唱从她口中渐渐消逝,她的袖子才一摆,又遮住了脸庞。

    袖子一拂,邵霓裳的两个眼睛露出来,表情居然有三分羞涩。邱广寒先鼓起掌来道,真是好看,邵姑娘。招呼她回来坐下,又道,累不累?

    邵霓裳早没了先前的冷淡,甜甜一笑道,不累,没什么的。说着抬起目光去看凌厉,似乎也想知道他的评价。

    凌厉微笑道,姑娘这一首用“雨霖铃”改编的曲子,我以前听人唱过,却没见人舞过。照我看,有你在,歌舞俱全,旁人都可以不要了。

    你知道这个曲子?邵霓裳似乎很是高兴。凌公子,你——你们——真觉得我这样跳舞好么?

    凌厉心里知道这曲子原本算不得什么高雅之作,想到她与凝香阁的姑娘交好,想必也是从那里学来。不过这话却也不能这么说,当下只是道,自然是好的。我原先还不知道邵宣也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我倒是希望我也有一个,可以每天跳个舞来看,那多养眼。

    邵霓裳抿嘴道,大哥他很忙的,他是没有闲看我。不过——不过他带来你们两位朋友,真的很好——你们可以当我邵霓裳是朋友么?

    只要邵姑娘不嫌弃就好。凌厉笑道。一边邱广寒也连连点头。

    邵霓裳全然一扫之前的颓然与冷漠之sè,给两人甄了酒,一起指点映月之景,三个人聊得很是投机。

    我平rì里也不喜欢热闹。邵霓裳又道。练武也不勤,江湖上的事情也不怎么明白。可是这几天家中有客人来,却也非让我一同陪坐,实在也无聊得很。她叹了口气。生在这明月山庄,真没半点好处。

    邵姑娘也不要这么说。邱广寒道。我们知道你心里也有不如意,不过总算在这大户人家,也是别人做梦都得不来的福气。

    邵霓裳展颜一笑,道,不说这个。你们吃好了么?我带你们四处走走吧。

    三人月下散步,邱广寒于谈话中,渐渐知晓了邵家的情况。原来邵准死后,他尚有一个二弟邵凛,但这二弟早年也不问江湖事,无甚名气,加之本是侧室所出,论起来还不如晚辈邵宣也名正言顺,因此邵宣也的“少庄主”称谓渐渐地变成“邵庄主”的时候,邵凛仍然还是个“二庄主”。

    邵凛多年无出,前年刚刚张罗要再纳妾,却碰上邵准身故,此事便搁下了,不想他夫人去年总算有了喜,此刻再有两三个月便要临盆,因此邵凛也很是紧张。邵准的夫人——也就是邵宣也和邵霓裳的生身母亲,刚刚过了四十五,邵宣也不在庄内的时候反倒是扛起了庄中诸种事宜。她嫁予邵准之前亦是世家女儿,做事干练有加,万事心中皆自有主意。

    明月山庄,指的其实不是满月。邵霓裳道。你们也见过我大哥的那把刀吧?邵家刀法的刀,就是弯月形状,最早建下这山庄基业时,本想就叫弯刀山庄,但我们那几位祖上恐怕觉得不好听,恰逢一弯月儿在天,正如弯刀,于是就叫明月山庄了。洛阳地方广大,又水陆通畅,一贯是四方豪客聚集之地,所以明月山庄也渐渐成了江湖中人常来拜访之处。邵家世代xìng侠仗义,积累了好名声,到现在,也算一大世家了。

    她一笑道,我所知的也就这些,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的?

    邱广寒摇头道,我全然是第一次听说。

    邱姑娘看来不是江湖中人,那不奇怪,但是凌公子……那布包着的,想必非剑亦枪?

    凌厉乌剑层层包住了,一直拿在手中,此刻笑道,是剑。来明月山庄这样的地方,兵器示人,太失礼了。

    三人又走了会儿,绕了池子半圈到了对面。邱广寒赞道,真好大地方。临安的夏家庄也很有名,不过比起这里来还是小得多了。

    月已上中天。邱广寒始终并无异样,凌厉心里放下一些。几人又从中间的小桥走回,再喝了几杯酒,邵霓裳站起来道,我要去换件衣裳了,不然又叫桂兰阿娘看见我穿这一身,怕又要说。

    既然这样,我们也回去了。凌厉站起来道。

    邵霓裳似觉有些遗憾,也只好点点头道,是啊,你们今天刚赶到,想必也累了。我们改rì再聚。

    凌厉目送着她走远了,回过头来,邱广寒正看着他。她头上的白sè发绳在月光之下,散发出幽冷的sè泽。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想着的那种可怕后果,这样的一个邱广寒,在如此月sè之下,绝对会令他难以自持。他转头不敢再看她,口中低低地道,我们回屋吧。我送你回去,早点休息。

    也不等邵大哥了?万一他又来呢?

    他还不知来不来,今天这么累了。凌厉有点莫名的烦躁。回去吧!

    邱广寒依了她,由他将自己送到了厢房。凌厉始终一言不发地朝地上看,只看她的影子,看自己的影子,直到到了屋前才猛地一怔,立住了。

    魂不守舍呢?邱广寒取笑他。你到底有没有在照看着我?

    她说着,推开了门进屋,回头只见凌厉还是这样用力地盯着自己看,倒有点害怕起来。我随便说说的,好啦,谢谢你,我这就去睡了。

    等……等一等。凌厉上前几步,跟进她的房间。我……

    嗯?

    凌厉看着她的嘴唇,嗓子却干涩了。此刻已在屋内——应该已经安全了,没有月光,所以……

    我想亲亲你,可以么?他哑声道。

    邱广寒一怔,凌厉已经俯下来,轻声道,好么?

    她被他的气息轻轻呢在唇角,不由退了一步,道,你真多事。说着转开了身去。

    凌厉有几分不甘,不过见她已经转开,也只得罢了,站住道,那我也回去了,有事叫我,我能听见的。

    谁料邱广寒并没转回头来答应。她扶住了花架,样子很有几分古怪。

    广寒,你……不是生气了吧?凌厉很有几分忐忑。算我不对,其实……

    他突然听见邱广寒的呼吸声,话顿时停住了。她的呼吸从来就很轻,怎么能这样清晰地被听见?

    他才注意到她一手捂住了嘴,呼吸急促而不均,人倚在了花架上,吃力地抓紧。他连忙走进去。怎么了?他抓她的手臂。

    我……我不太舒服。邱广寒被他一碰,猛地一躲,回过脸来的表情惊慌失措。

    他看见她面sè惨白,身体都颤抖起来,连忙回头看——门没有关,那亮如明灯的圆月正直直地照shè在这方天地中,先前的暗淡只是被云暂时地遮挡而已。他连忙把邱广寒再往屋里一推,掩上了门。我方才是怎么回事。他心下暗道。我居然会这种时候去对她……

    好在邱广寒的呼吸在这一片漆黑中渐渐平复下来。凌厉松了口气,去摸她的面庞,她却后退,从她手中逃开。

    不要……她的声音好像充满了骇怕,一股与那个晚上一样的熟悉充塞了她整颗心。我会……伤了你的……

    怦地一声,邱广寒仓皇的后退中,身体撞倒了桌上的酒具。你冷静点!凌厉上前,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先坐下来,好不好?

    邱广寒似乎仍然恍惚失神,黑暗中只是沉默了半晌,才拂去他在肩上的手。

    我没事了。她口气忽然极度冷淡。你出去好么。

    凌厉被这一下子冷到极点的口气呛得说不出话来。

    好。他总算吸了口气。你休息吧。

    他不再多说,真的走了出去。

    邵宣也再到池边时,一桌残羹冷炙还无人收拾。回去了么?他自己在桌边坐了坐。他也实在累得很了。

    月sè……真好啊。他抬头看看。只可惜过了今天,就不知道还是不是这么好了。

    夜晚实在有几分寒意。他见终于有人来清理杯盘,也就站起来,往凌、邱二人的客房处走去。

    凌厉的房间,灯已经熄了,他料想他已经睡下;再绕到邱广寒那里,灯也熄了,只是——

    谁?他隐约看见这房间门外有个人影。……凌厉?

    你怎么在这里?他走近去。果然是凌厉。他坐在邱广寒门外阶上,半倚着墙,并不言语。

    我问你呢?邵宣也俯下身去。不用这样不放心吧?在明月山庄,你还怕有人敢对她不利?

    凌厉只是抬起头来,嗯了一声,却并不动。

    你怎么了?邵宣也觉出蹊跷。邱姑娘在里面吧?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凌厉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不放心她。

    所以你就门神一样地守住她屋子?邵宣也忍不住笑道。别这样,凌厉,我去多派几个人来这里看着,你是我的客人,这样我们也太过失礼了。

    凌厉只是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邵宣也见他不听劝,甚至态度冷淡,话语也很少,与先前全不相同,不禁大是摇头,伸手一按地面也坐下了,道,既如此,我这个做主人的,也只能陪在这里了。你要坐到何时,我便陪你到何时。

    你这又何必。凌厉总算道。只是方才广寒心绪不宁,所以我才担心她会有什么事要我照顾。

    我看你比她更心绪不宁。邵宣也笑道。一段rì子不见,你愈来愈把她捧在手心里了。

    凌厉没有办法对他解释今天有多么特殊,只好不说话。

    邵宣也双臂向后一撑,照例仰脸去看月亮。

    邱姑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上次分开之后,后来怎样,还没听你说过。

    倒也没什么。凌厉道。只是机缘凑巧,找到了广寒要找的人,还帮姜菲姑娘找到了她的师姐。这之后——便来洛阳了。

    是么。邵宣也道。顺利就好,难得你们还这么把我这个朋友放在心上,连我那个几乎不搭理人的妹妹,刚刚也说你们人很不错。

    霓裳姑娘人很单纯,爱憎分明,也是个不错的女子。

    你可不要想打主意?邵宣也笑道。

    凌厉一笑。只可惜我没那心思。

    邵宣也叹口气。愈是单纯的人愈麻烦——我们家里最麻烦的就是我这个妹妹。我娘总说她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定门亲,可是来提亲的那些个世家哥儿,莫说霓裳看不上,连我都看不上。娘勉强觉得有一两个不错,可惜霓裳自己却另有所钟,坚决不肯听从家里的安排,弄得人人都头痛不已。

    霓裳姑娘原来已有心上人?凌厉道。是什么人?

    别提了,就是洛阳城里一个琢玉的匠人。邵宣也道。一不是世家子弟,二没有半点积蓄,三又不是习武之人,你说这还不叫人头痛么?

    这……霓裳姑娘是任xìng了点,但他们若两情相悦,也没什么不好的。

    都像你这么想也就罢了。邵宣也苦笑道。我倒并不觉得如何,平rì里她偷偷出去与人私会,我也护着她,只是他们这样也长久不了,至少我娘是决不会同意的。这出戏到头来怎么收场,我都不敢想!

    邵夫人知道那个人么?

    知道——现在家里没人不知道的,也知道她爱与凝香阁的姑娘混在一起歌歌舞舞的,但就是拿她没办法。我也懒得劝她,毕竟真说起来,她也不算做错什么。

    你呢?凌厉道。你娘就不给你定门亲?

    我急什么。邵宣也哂道。先父之事还未了,此刻哪得这闲。

    两人聊了大半夜,凌厉紧张的心情略放松了些,听屋内也没有异样,不觉倚在墙边,闭目小睡过去;邵宣也也是疲累之身,也不知不觉地靠着另一侧睡了。

    月亮渐走渐偏,慢慢地,在天上变成了一个白白的小圆。

    她在屋里睡着,而他们在她的屋外睡着——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样的温情画面,竟然也只是过眼云烟。在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冒着被撕得粉碎的危险,随随便便一个人,一件事,都可以将一切改写得天翻地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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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少年成名,也一度自以为是,但深入江湖,才明白天下之大。 会一直陪伴他的,是乌剑,还是红颜? ……乌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