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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全文阅读

作者:小羊毛     乌剑txt下载     乌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〇三

    邱广寒一觉醒来,走去推窗透气,便看见了外面还没睡醒的这两个人。她心中一震,鼻子忽然酸起来,连忙回身把两床被子都从床上抱下来,轻手轻脚地拉开门。

    先跑到凌厉身边,她小心地跪下去给他盖上,看到他微鼓的腮像极了一个略带不满的孩子,忽然想起昨晚他俯到自己唇边的亲昵,心里一时间说不清是有点无奈还是歉意,俯下去在他腮上啄了一下。

    这下你满意了吧?她悄悄地笑笑,又捧起另一床被子去给邵宣也。她也看着他。一个多月没见,他似乎消瘦得很厉害。邱广寒细心地给他拉了拉薄被,有点心疼地伸手去摸他的脸颊,心道,你可不要这么累啊,过两天你的武林大会开完了,还要你好好带我去逛逛牡丹花节呢。

    坐着想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收回手,转过身要再看看凌厉,却吓了一跳。

    凌厉不知什么时候醒的,坐着,睁着眼睛,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比起之前那鼓腮的小孩子气,更多了些真实的不满。邱广寒从他这眼神中,看出他多半是误会了自己方才对邵宣也的举动,却又觉得对他不需那许多解释,一笑,轻轻道,凌大哥醒了,冷不冷?

    凌厉却把那床被子往旁边一甩,站起来便走。

    邱广寒只好追过去喊他,凌厉浑不理睬,直到到了自己门前,被邱广寒一把抓住了手臂,才转身道,你不如不要追来!

    你误会我啦。邱广寒只好向他说明。她的脸上还是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轻声道,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凌厉却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那是怎么样呢?他很不留情面地道。我原本以为……以为你至少……

    他想起昨天晚上她对自己的拒绝,这难过忽然放大起来,都写到了脸上。你就不要再解释了!他狠狠地丢出一句,甩开她的手。

    你发什么脾气呢?邱广寒委屈。我不跟你说了,你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凌厉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痛起来。我……我不打搅你们还不好么!

    你把我想成什么啦?邱广寒生气起来,眼圈就红了。

    这眼圈一红原本堪称杀手锏,这一次凌厉也忍不住抬起手来要去摸她眼睛。但是手到半路,他不知被一种什么意念驱使,却突然将她一把扳了过来,俯脸狠狠向她唇上印下去。

    邱广寒猝不及防之下,被他轻易地侵到了舌尖。她难受至极地挣扎起来,却那里挣扎得动已有点歇斯底里的凌厉。他以一种汹涌之势一再强索——凭什么你要拒绝我,却对别人好?凭什么?

    邱广寒头上已经没有簪子。如果有,她大概能令凌厉清醒一点。而现在,她甚至一丁点儿反抗的办法也没有,唇齿与喉舌已经彻底失了守。

    只是,对凌厉来说,这种得到却完全没有令他心里的痛苦稍减一些。这不是他曾偷偷在心里想象过的任何一种**入骨的滋味,而竟是彻头彻尾的难过——他不去想后果,因为,现在就如此难过,哪有空管以后!

    后领忽然像被谁拉住,随即,一股大力将凌厉扯开。邱广寒看见总算出现的邵宣也,才呜地一声哭了出来。但那一边凌厉却毫不客气地甩开了邵宣也的手。别碰我!他恶狠狠地道。我亲我女人,关你什么事?

    你女人?邵宣也面sè很难看。你没看见她不愿意!?你没看见她在哭!?

    凌厉想也没想,用布包着的剑就抬了起来。你想动手么?有本事你动手来抢啊!别以为是在你地头上,我就会怕了你!

    你疯了么?邱广寒虽然屈辱与气愤未消,却还有清醒,连忙挡到邵宣也的身前。凌大哥,别再闹了好不好!

    你……你终于是帮着他……凌厉苦笑着道。你答应我的事……说要与我在一起……全都忘了是不是?全都是假的是不是!

    你昏头了是吧!邵宣也忍不住道。在他的地头上,在名门正派云集的明月山庄,不让他们动起手来究竟是帮谁,难道凌厉竟然笨到看不出来?

    邱广寒也终于是气极了,那些隐忍着的好意、试图接受他的努力一起翻涌出来,与被误会和冤枉和强吻的委屈混杂在一起,令她伸手从腰后,扯下那对一直不离身的龙凤玉佩,用力朝地上掼去。你说的才全都是假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心里根本从来……就不是那么想的,何必……送我这个……你……你本就是个骗子,自……以为是……自私鬼!我就是不喜欢你……从来就不喜欢你……永远都不喜欢你!

    她说得两眼迷离,一转身跑走了。

    凌厉眼睁睁地看见龙凤玉佩啪地一声落在地面,碎了。他浑身一凉,这感觉真的像突然被一场冰雨淋透,像突然发现所有的希望都沉没了。他慢慢地跪下身去拾那碎玉,一块一块地拾起来。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很大度地说,假如她找到心上人的话,就把其中一个送给对方好了。可是——她说得对,原来我根本从来就不是那么想的,我想的是,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也不能去喜欢别人——结果我还是嫉妒,我终于还是不能忍受她对别人好。我们一直这么虚伪地保持着的关系,只是一层脆弱的薄纸吧!

    他站起来,邵宣也已经追着邱广寒去了。所有的冲动与疯狂一瞬间退却,天光渐亮,他清醒着,却恍如在梦。那一句“永远都不喜欢你”仍轰然在耳,那一把破碎的玉块仍刺痛掌心,所有的一切,突然得让人无法呼吸。

一〇四

    那一边邱广寒还在哭得伤心,以至于邵宣也跟着走了半天,想不出可以说什么。

    别哭了——别……别伤心。他好不容易扶住她的肩膀,慢慢地搂过她。你若还生气,那我替你去教训他?

    邱广寒说不出话,只是抽噎着,半晌,总算渐哭渐止。她低着头从他怀里退开,低声道,我没事。

    你若不介意,能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邵宣也道。

    你不是都看见了么!邱广寒转过身去。

    是,但是……为什么他会突然……

    他问到这里,自己也语塞,心道这问题显然应该去问凌厉,而不是邱广寒。

    他苦笑了一下。他想他真的从没弄明白过他们的关系。说他们不亲密,却总是粘在一起;说他们亲密,方才的事又算什么?他只是觉得既然邱广寒生气了,那么凌厉必定是不对的;但他也没办法否认凌厉已经在以一种超过旁人相信的可能在对她好——只能说这种好并不能换来他期待的结果而已。

    他伸手去擦她的眼睛。别想了。他对她笑笑。回头我一定叫他给你认错。

    不用了。邱广寒的声音疲倦而低沉。我想一个人想想清楚。

    那……邵宣也沉吟了一下。也好。我送你回房去。

    邱广寒还是摇头。就在这里吧。她垂着眼睛。你不用在意的,我自己走走,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吧。

    邵宣也只好点点头道,那么有什么事随时让人来叫我就行。

    他心里并不是十分地担心,因为他历来相信邱广寒是个很开得开的人。被一个男人强吻了对姑娘家来说固然不算小事,但邱广寒与凌厉的情谊也并非一朝一夕了,最多隔两天,哪怕凌厉不认错,邱广寒自己也会原谅他的。

    他回过头去本想去找凌厉,但心下这么一想,也就停住了。我还是不要去掺合了吧——怎么能哄女孩子开心,凌厉需要我教吗?

    他于是又调转脚步,慢慢地往自己房间回去了。

    似乎还太早。他躺着小睡了一会儿,直到隐约听见有笃笃的小小敲门声。

    这声音的怯意让他直觉来的是邱广寒,一骨碌爬起来开门。

    门外的邱广寒似乎犹豫了一下,但随即迈了进来。邵宣也看见她的表情,让进她道,怎么了?

    邵大哥,我想求你件事。邱广寒低低地道。

    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想……跟你借点钱。

    那——自然可以。邵宣也笑。你要多少?

    五千两。邱广寒抬起头来,看邵宣也的眼睛。

    邵宣也微微一怔,瞌睡醒了大半。五千两?

    你……担心我不还你?邱广寒窘迫起来。

    不是……只是……你难道是要……

    对。邱广寒轻轻地道。我要还给他。

    邵宣也大是吃惊,心道她说一个人想想,怎么想出了这么个决定来,忙先让她坐下了,道,你真的这么生气?这种事不是好玩的,你的意思要跟他一刀两断不成?

    邱广寒咬着嘴唇道,你借是不借。

    我……我是想叫你不要那么冲动,过两天你就后悔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你生气的话,要怎么打他骂他,我给你撑腰;但你可不能就这么……

    邱广寒不语,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想听任何劝告。

    邵宣也也没了办法,只得道,你也该为自己想想,若跟他一刀两断,往后你到哪里去?这事儿要是叫你哥哥知道了,恐怕连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邱广寒涨红脸道,大不了我留在明月山庄。

    邵宣也喉咙一梗,咳了一声道,你要留在明月山庄?

    我……邱广寒掐着自己的手背。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知道这样会给你添麻烦,但是我也真的想不出别人……

    你别误会,我当然高兴你留在这里。邵宣也道。只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我总相信凌厉方才之举并无十分恶意,他不会真的伤害你的,过两天你们就又好了……

    不要提他!邱广寒像是不能忍受一般站了起来。你要帮着他,那就算了;我原以为你不会这么不干脆!

    广寒!邵宣也脱口喊她,将她已经要走的人一把抓了回来。我借给你就是。

    邱广寒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垂着了。

    五千两,如果真的换成了纹银,几个邱广寒大概也搬不动;可是捏在手中薄薄几张纸票,却好似没了分量。

    邵宣也也再没劝她,因为知道已经无用了。他只是总觉得有点怪——好像这是一场交易——好像是他用五千两,把她留在了明月山庄。

    银票我交给你了。他说道。我也不想干涉你的决定,只是——你们两人终究都是我邵宣也的朋友,所以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至于反目。就算你不想接受他,至少还可以是朋友吧?

    邱广寒却不答,只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离去。

    广寒!邵宣也叫住她。你不回答我,那是也不把我当朋友了?

    邱广寒站住了。不是。你还是我朋友。她像是在解释,但既没有转过身来,语气也平淡得好似没了感情,说完,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邵宣也没办法。这算是个什么事儿。他想。明明昨天晚上这两人还好好地在池边赏月饮酒,甚至与霓裳也交谈甚欢——我看错了么?我所相信的邱广寒和凌厉的情意,这么脆弱、这么淡漠么?或者——但愿如此——她只是在赌气吧?

    邱广寒拖着脚步往回走,到凌厉屋前,拍门,然而,他却好像不在。她原本是下定了决心、一鼓作气走过来的,当此情形忽然有点怅然若失,信步走开,在明月山庄乱转起来。

    离自己这里不远似乎有两座小楼,她走近去看,只见头一幢小楼上一块匾额写着“藏兵楼”三个大字。

    是放兵器的地方。邱广寒想着,朝里看了一眼。几名庄卫都认得她是贵客,向她行礼。邱广寒好奇心起,便往里走去。

    小楼共有两层,一楼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其中以各家刀居多。邱广寒也只是看个热闹,上了二楼,角落里正在擦拭的一人忙站起来道,邱姑娘早。

    邱广寒点了点头,只随便看了看。那人显然看出了她的茫然,上前道,楼上放的都是江湖中闻名的jīng兵奇器,一共是二十三件,没有一件不是价值连城。

    真的么!邱广寒感兴趣起来。你们怎么有这么多?

    都是世代承传下来,也有一些是异人相赠。

    这么多jīng兵神器,为什么只是收着,却不拿出来用?

    其实我们庄主用的刀也是大有来头的,至于其余——人择神器,神器择人,大家本就有自己用顺了手的兵刃,倒不一定合适用这里的了。

    邱广寒哦了一声,也无谓多问,又转了一圈,从窗洞中眺见邻边小楼,指着问道,那里又是什么?

    是藏书楼。那人道。姑娘若有兴趣,也可以去看看。

    藏书楼……邱广寒喃喃说着,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她在藏书楼里仔仔细细找了许久,翻了有数十本书,总算在一册专述奇特体质的医书中见到了关于纯yīn之体的说法,连忙找个地方坐下,紧张读来。

    只见水xìng纯yīn的那一页,绘着一名风姿绰约、美貌异常的女子,边上一行极细的小字写着她名叫南璃,乃是有所记载的唯一一名水xìng纯yīn女子。

    比之前几页说到金木属的纯yīn之体不同,这一篇先特特强调了属水的纯yīn之女世无出其右的天生丽质,随之语锋一转,开始说到其水xìng杨花与冷漠无情。

    邱广寒只觉得身体微微发颤。没有人告诉过我。哥哥,还有凌厉——他们一定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她愈读下去,心里就越凉。对了,都对。那关于满月的传说,明明白白地印证了上个月那件事,甚至——甚至昨天晚上——

    她想到了昨天晚上,就想起了今天早晨,头脑里竟是微微一眩,合书闭目,良久,竟淌下泪来。

    我始终努力着,有时候觉得我已经足够喜欢你,可是一到要我真正接受些什么,却还是发现不能下定决心——原来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天生“水xìng杨花,冷漠无情”?你既然早知我是这样一个人,何苦还要逼我?

    她没有注意到对于这个问题,书中早有答案——书中说,就算把一个水xìng纯yīn的慈悲放到最大,她也无法明白情爱为何物——她不会知道理智在情爱面前的无济于事。

    如果是在以前,她读到这些,必会在心中否认,暗自不屑一顾;只是在心境已经变化的此刻,在她自己也说不清与凌厉的关系忽然变成什么样了的此刻,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悲凉的认命之感。又或许之前的自己只是没有长大,只是还太天真,而现在的自己,却已经可以承受任何命运了。

    她翻过一页,继续读起南璃的故事,那个隔了四百多年与她同病相怜的女人。她清楚地看见了对她的几个形容之词:残忍、放荡——不外乎此。

    南璃一生共杀十四人。邱广寒第一眼瞧见,心里咚地一跳,手指发起颤来。南璃出身青楼,自然有过无数男人。二十二岁终于被心仪她的人赎买走之后,竟于某月夜将这娶他为妻的男人残忍地杀死。

    当时此凶案并未被查明。她随后孀居洛阳,天生的美貌与风流立时令她名声大噪,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之人不计其数。南璃亦不在意所谓名节,夜夜放纵,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穷苦书生,也有风流剑客,甚至传言当时天子也曾到洛阳与她有过一夕之好。

    南璃本xìng淡漠,本来是完全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的,只是有一天,她忽然发现一件事。

    她发现自己的纯yīn体气消失了。

    那些异于常人的特征是在和一个陌生人纠缠了一夜之后不见了的,而当她意识到那是因为他留给了她一个孩子的时候,陌生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怀上孩子这件事情,对于一个水xìng纯yīn来说几近于不可能,因为拒斥一切的流水又怎可能接受异己之物的侵蚀。她不知道是因为哪一种yīn差阳错才令这种事情发生,只是,这一刻,她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变化的事实。

    南璃第一次觉出自己的身体也是温暖的,浑身的血液都是温暖的,甚至心里也是温暖的。她立时闭门谢客,不再纵情声sè,却不料她想从良时,却似乎已太晚了。不问是非的男子夜夜欺上门来,终至将这怀有身孕的女子强暴。愤怒已极的的南璃趁男子睡梦时,取火钳将他杀死。

    只是世人又怎分得清那许多,染血的床铺不多久就成了送南璃进牢狱的证据。南璃在狱中又数遭凌辱,终于连同腹中胎儿一起自缢身死,时不过二十七岁。

    这一段故事,任何记载中皆语焉不详,只说她杀人后畏罪自缢。邱广寒也看得模模糊糊,但靠在椅背上,却想得痴了。若说世上还有谁会对这样一个女人起了同情之心,也只能是她邱广寒——可是一个“残忍凉薄”的人的同情心——太过讽刺了吧?

    世人又怎会懂得我们。她在心里冷笑。在那满月之下忽然充塞于心的其实是种憎恶,对于一切肮脏事物的极度憎恶——南璃,你也是因为对那些男人憎恶无比,才会动手杀人吧?而这个世界偏偏充满了让我们憎恶的人,憎恶的事情,以至于终有一天,要无法呼吸。他们不懂,所以才认为你残忍冷血,薄情寡幸——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要与别人在一起,免不了就会变成那样——所以合该一直孤独吧?

    她只不知自己想了多久,心里说不出来是恐慌还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感受,忽听一个声音在后面道,你在这里——找过凌厉了吗?正是邵宣也。

    邱广寒心下一慌,忙将书塞了回去,转身道,还没,我随便走走,正好走到这里来。邵宣也一笑道,方才我娘来找我,还问起你们俩,说想见见我的朋友,中午一起用饭,你看怎样?

    我没所谓。邱广寒低着头道。

一〇五

    邵宣也的母亲姓时名珍,昔年在洛阳若数下来,也能数到这名字,只是出嫁后始终辅佐夫君,便多成了“邵夫人”。

    邱广寒和邵宣也先到了厅中,等了好一会儿,时珍才从外面进来,看起来是个极为干练的妇人,边走边仍似乎在吩咐左右些事务,直到目光无意间移到邱广寒这里,才停了停,简单将话说完,把左右打发下去。

    邵宣也已经迎了上去,道,娘,我给你介绍,这位是……

    邱广寒姑娘吧?时珍微笑着。邱广寒看她和气,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下了,叫了声邵夫人。时珍呵呵一笑道,何必这么见外,你是宣也的好朋友,叫声伯母就是了。

    是……邱广寒听话地道。……伯母……

    时珍又看了看她,转向邵宣也道,另外一位凌公子呢?

    方才去叫他,却不在房里,已派人去找了。

    时珍落了座,道,邱姑娘也请坐。宣也,你那边差不多了,过去看看吧。

    邱广寒忍不住咦了一声道,邵大哥不是一起么?

    另有一桌客人在,我不能不陪。邵宣也歉意地道。一会儿霓裳会过来,你们先慢慢聊。

    他说着告了退,往外正走,却迎面撞见凌厉与邵霓裳两人先后走了进来。他不禁回头望了邱广寒一眼,见她低头装作不见,也便无话,只与邵霓裳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出去。

    邱广寒当仁不让地先落座,占在邵夫人时珍的边上。邵霓裳便当了介绍人的角sè说了些客套话,坐在下首。凌厉见过了时珍,坐在另外一边,偏生与邱广寒对着。

    时珍似乎很喜欢邱广寒,始终与她谈得颇为亲密,问她是哪里人,如何认得的邵宣也,甚至谈起私房话来,问起有无定亲,有无心上人——对面的凌厉看得分明,也听得分明,低头却也只好与邵霓裳说话。

    这一席饭吃得实在叫人筋疲力尽,直等到邵宣也又过来,才退了席。凌厉本指望散了之后拉住邱广寒再说那么一两句话,却见她又被那邵夫人叫到房中去继续叙话,不觉悻悻,瞅了邵宣也一眼,扭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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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到邱广寒,已是这rì的黄昏。她脸上的神气比之中午已完全不同,头上白sè的发绳已没有了,换作了一支显然非常昂贵的珠花,连同那尖尖的一端一起,簪住了她的长发。凌厉心知这多半是那邵夫人相赠,本来抱有一线希望的心又沉了下去。他站起来,却说不出话。

    邱广寒很轻巧地把一叠银票放在桌上。我欠你的。她没半分表情地道。包括你对我的好,为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和以前欠下的两千多两——我都没有忘——都在这里了。

    凌厉直直地看着她,可是她偏偏不抬起眼睛看他。他慢慢地把目光移到那银票上,原本有那么一点想道歉的心,此刻也转为冷笑,除了冷笑还是冷笑。他抓起它们来。

    邵宣也给你的是么?

    这不关你的……

    拿走!凌厉将一叠票子尽数向她甩去。你以为我与你之间只是这个关系?

    你以为不是?邱广寒也还以冷笑。我现在告诉你,凌公子,就连这种关系也结束了!她转身往外走去。

    你等等!凌厉用尽全力才压住语气。广寒,我问你,我们说好的事情,怎么办?

    我们说好的什么事情?

    你答应过我,至少这一年,绝不离开我!

    邱广寒步子停了停,却也只是停了一停,随即好像完全没这回事一样又抬步而走。

    广寒!凌厉追了出去。早上——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但你真的半点也不肯原谅我?

    邱广寒恍若未闻,人已走得很远了。

    她撞回房间,头似乎有点痛,于是倒头便睡。晚膳已摆在桌上,但忙碌的明月山庄中,却没有一个空闲的人来与此刻的她作伴。天渐渐地黑了,她沉睡着,沉睡,睡梦似乎是她的记忆,一切似乎都在昨天,可是那样的昨天真的存在过吗?

    “就算我丢掉xìng命,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你。”

    ……

一〇六

    还有三天便是武林大会,据说洛阳城中来的武林人士已是越发得多了,邱广寒却没踏出过明月山庄的门槛;凌厉也没走,他还没打算就此灰溜溜地撤退。邱广寒去找邵宣也,他呢?

    他去找邵霓裳。

    这最后三天,一切准备就绪,似乎邵宣也反而空闲了些,所以他有更多的时间陪邱广寒。他知道这两天凌厉去找邵霓裳了,他也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去打邵霓裳的主意,可是如果凌厉是在与邱广寒赌气,这做法未免可笑。

    他也只好沉默。他想,他们的事,最不应掺合的就是他。

    二月十九,夏铮也到了。以夏家庄的地位,他们自然应算作是贵客,所以明月山庄自然接待他们宿于庄内。夏铮见到邱广寒,意外之下,也颇为高兴。两边聊了许久,殊无隔阂,问起来谭英已经将书册中的几页秘籍带回,不过拓跋孤想来忙碌,还未及派人来索要。

    二十rì,武林大会终于是正式开场。本来对邱广寒与凌厉两个闲人来说,此刻正是游览洛阳名胜的大好时光,但两个人却都留在庄内,谁也没有外出。中午时分,庄内愈发熙熙攘攘起来,装束各异的武林人士把正门至大厅一带变成了个集市也似,邱广寒受了时珍之邀,也去听了一忽儿这大会,饶是她对武林中事,尤其是拓跋孤的事多有关心,也听得兴味索然。

    原来只是个茶话会。她暗自向邵宣也道。

    凌厉竟然三rì都没来找过她了——她也不在意,总之三rì前的事谁对谁错已然不重要,她只是知道他们是完了。但是傍晚时分,却有人笃笃地敲她的门。

    这声音让她心里很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是凌厉。他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一脸恍似从前的笑意。

    我们出去走走吧?他笑问道。

    邱广寒斜着眼睛睨他,道,你什么意思?

    想叫你出去走走……

    我不去!邱广寒立刻拒绝了。

    还在生气么?凌厉笑道。那,我再给赔个礼总可以了吧?这个还是给你。

    邱广寒惊异地看见他把那对早该碎成数瓣的玉佩完完整整地拿了出来,送到自己面前。过往的事情都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我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好好照顾你,好好……

    我不要!邱广寒不等他话说完,已经抓起那对玉佩又往地上掼。温凉的美玉触感一如往昔,只是她甚至来不及分辨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这一回凌厉眼疾手快,阻住了她手,一把夺过了那对玉佩。你干什么?他的口气也急促起来。你不要就不要,何必非要又摔!

    邱广寒压了压情绪,冷冷地道,那么请吧,凌公子,我早与你把话说明,这玉佩你爱送给谁就送给谁,不关我的事。

    你……你怎么能变得那么快,广寒?我一点也想不明白,你……不是这样的人,不会……不会这样对我……就算我求你原谅,你也不肯么?难道我们就连……连朋友也做不成?

    你叫我如何相信你?邱广寒冷冷地看着地面。我再不能相信的人,如何做朋友?你以为找个人粘上了这玉佩就好了么?

    是。凌厉把手垂下去。我是不该指望的,早不该指望!

    他手臂忽然扬起——高高扬起,将那对玉佩向门外远远地抛了出去。邱广寒微微一惊,但是人并没有动。

    我真的不想纠缠你的。凌厉哑声地道。我知道被人纠缠是多么讨厌的一件事,但是无论你怎么想,这一年,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过完明年正月十五,我一定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夺步而走。他想你可以不在意、不遵守你答应我的一切,但我却还是放不下。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卓燕得逞,不希望你会出一点点意外。

    他一个人走到池边。这里人很少,寻常人进不来,所以他坐下了。天黑漆漆的,风凉得很。

    把玉佩给她啦?桥上传来的是邵霓裳的声音。

    就当是……给她了好了。凌厉转开脸去。

    怎么了?粘得不好么?邵霓裳笑道。那我回头可得好好说说他。

    不是,我……很谢谢你们。凌厉淡淡地一笑。他想是啊,我真傻,怎么粘得好呢?已经碎了的东西,再是怎么巧的匠人,又能粘得上么?

一〇七

    第一招。凌厉看着邱广寒写下的这三个小字,怔怔发愣。

    翻过去。还是这一招,换成另一种表情,另一个姿势。

    再翻过去。画面上的自己,其实不太像。

    第二招。距离你上次画下这些,已经有多久了?

    翻过去。那时候你对我真的好,是吧?

    再翻过去。为什么看着画中的自己,忽然心生厌恶?

    继续翻。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眼前只是一片灰白。

    第三招。那时候想着,世上竟然还会有一个女孩子来绘自己那杂乱无章的剑招,实在匪夷所思。

    翻过去。这张怎么有点晕开了呢?剑身快要和旁边的字化到一起了。

    再翻过去。我是不是翻得有点太快了?

    第四招。她曾告诉过他,绘下这一式的是拓跋孤。笔触与前面几张确实相去甚远。

    他停住了,不敢再翻下去。

    因为,再翻那么两页,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〇八

    天蒙蒙亮。他破天荒去了会场,早早地坐在那里,只有零散的几个人在此闲话。邵宣也也在,看见他,有点吃惊。自从几天前两人剑拔弩张以来,好像还没有说过什么话。

    这么早?邵宣也还是走近来。他对于凌厉其实没什么龃龉,只不过避他几天,让他冷静冷静。对于昨晚上凌厉和邱广寒又见过一次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凌厉笑笑。忙么?要不要坐一会儿。他口气淡淡,一点儿挑衅的意味也没有。

    邵宣也坐下。这几天太忙,所以……他试图解释。

    我知道。凌厉打断他。今天又有什么新话题?

    今天……邵宣也看看周围,略压低了点声音。其实你不露面比较好,今rì也许会提到天都会。

    天都会?

    黑竹和淮南在天都峰成立新会,就叫天都会。

    哦,那我不是更该听听才对?

    你现在已经与他们脱离了关系,还是谨言慎行,一切小心吧——这次来的好几家都与黑竹有血仇,借着这次武林大会,也是借天都会新生之机,来找同仇敌忾的盟友。昨天下午就有人提到了,不过当时天sè向晚,没让他们继续说下去。今天怕是逃不了。

    那又怎样,谁也不认得我。凌厉照旧哂笑。

    ……你若真要参席,我替你安排。你也正好结识一下几位武林名宿,只是要有个好点的身份。

    算了,我只是说说。凌厉懒洋洋抬起头来。我今天来也不是想参会的。

    那你是……

    凌厉看了他一眼,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

    还给你。

    邵宣也微微诧异,未作声也未伸手。

    不用我说这是什么意思吧?凌厉话语仍然没什么起伏,语调却已经是冷冷的了。本来我应该统统撕了,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是你的,我总不能随便撕毁,但我也不会要。

    你不要误会,广寒只是问我借钱,我就借给了她。她还你还是怎样,我都不管,本不该你来退我这钱。

    哼,邵宣也,你非要我把话说明白么!凌厉眼神凶狠起来。我以前答应过广寒不会跟你动手,但你也不要逼人太甚。听清楚,她是我的,我永远不会让给你!

    这个……你真的想多了。邵宣也道。这种事情与你把不把这钱给我,没半点关系。

    有时候我不明白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凌厉道。总之我就一句话——把钱拿回去,我还当你是好朋友!

    邵宣也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把钱接着了。我真没指望用这五千两能做点什么跟广寒有关的交易,你这么不放心,还给我也好。

    算你识趣!凌厉瞪了他一眼。

    他没心情逗留下去,就算明知应该听听天都会的消息,也还是回了房间。又闷了一天,第三rì休会,邵宣也却仍是忙得脱不开身,反是邵霓裳把凌厉和邱广寒都生拉活拽上了,说去城中游玩。

    到了外面,邵霓裳又要去叫凝香阁的歌伎流香。不过不少人已经认出她来,便有人笑问道,邵家小姐,今rì不舞一曲吗?

    流香也是抱琴出来。邵霓裳为难道,可是今rì……我要陪两位客人的。

    没关系的。凌厉道。我们也喜欢看你跳舞。

    说话间人群已经围了过来。邵霓裳只好颇为不好意思地道,见笑了,那我去换件衣裳。

    原来她为了防家中人发现,早就把衣服藏了几套在凝香阁里。这一回凌厉和邱广寒都站在靠前,看得赏心悦目,只听后面人似乎越围越多——不少因休会在洛阳城闲逛的武林人士也认得是明月山庄的小姐,渐渐地只听后面一阵阵窃窃私语声。

    邱广寒有点担忧起来,觅机低声道,邵姑娘,现在不大方便,只怕再这样下去,庄里又会有人来捉了,不如今天就先走吧。

    邵霓裳点点头,便要去更衣,话音方落,果然已经有人分开人群闯来,又是那“桂兰阿娘”无疑。她远远看见邵霓裳,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捉,却不料被一个人一挡,大怒之下抬头去看,却认得他是府中两名“贵客”之一的“凌公子”。

    邱广寒本来要拦,但被凌厉抢了先,微微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随即回身推着邵霓裳进去了。妇人更怒,一掌来抓那剑,看起来是有些身手。凌厉纯为阻拦,并不yù冲突,只一闪,眼见邱、邵二人已经进了凝香阁,道声告辞,也往里闪去。妇人未料他身形快至如此,不敢丢下架子追进那青楼中去,气急跺脚道,就在这里等你们出来!

    凝香阁的姑娘们早都一窝儿拥在那里看热闹,等凌厉进去了,也便关了门,改挤在了里面。邵霓裳去了房间换衣,邱广寒站在外面,凌厉也没顾上别的,走近去讪讪地道,这里应当有别个出口的吧……我们设法从别处溜走……

    旁边流香道,公子猜得不错啊,后面是有个小门。像我们这种地方,哪能不给客人留个小门呢!

    姑娘们都笑起来,凌厉却好像没听到,只是定定地看着邱广寒。邱广寒没看他,也没答话,好不容易邵霓裳换好了衣裳出来,一掠头发,道,走吧,还早,我带你们去城里逛逛,流香姑娘也一起去吧!

    她有心让邱广寒与凌厉同行,是以拉上流香,只是那两个人竟始终没有说什么话,目光相触间,一个冷漠,一个不知所措。她也无奈,等终于别了流香回到明月山庄地头,已是rì暮时分。

    照例是在第一次来时被拦下的地方,只听似乎又有人在吵闹。三人都无心理睬,只向里而行,走在最后的凌厉却被吵闹中一人一把揪住了袖子。

    好小子,是你!只听那人道。他随即指着凌厉向门口之人道,怎么他你们就放进去了?凭什么不让老子进?爷爷我今rì就非要进这个明月山庄的门——他说着,捋起袖子来,似乎准备开打。

    凌厉见他这有几分撒泼的模样,自然想起来了——原来竟是一个月前在朱雀洞不远处见过的兴汉帮的醉汉李三,说要来武林大会,竟真的来了。旁边那当时劝架的汉子,此刻也照旧陪着,也照旧在拉扯他,却照旧拉不走,只好到处赔罪。

    凌公子认识他们?邵霓裳皱眉道。

    凌厉点点头道,见过一面。

    李三怒道,当时你小子说不来武林大会的,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哪一门哪一派的,报上名号来!

    休得对贵客无礼!门口之人喝道。明月山庄未曾听说过兴汉帮,几位还是请回吧。如果真要拜见庄主,也请等武林大会之后再来。

    这样太可怜了。邱广寒突然插话道。我认得他们,他们不是坏人,让他们进去没事的。

    但是,邱姑娘……

    出了事我负责。邱广寒道。武林大会总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只让有名气的人进去吧?你们明月山庄若都那么势利,武林还能好得了么?

    那人哑口,停顿一下,躬身道,邱姑娘教训的是。李三大为高兴,上来一拍邱广寒便道,小娘子,还是你有见识!但那只手却没拍到邱广寒身上——凌厉伸臂一挡,将他挡开了。李三却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往里走去。凌厉回头看邱广寒,她恍如未觉,也顾自走了进去。

    正是晚筵,庭院之中笙乐之声大作。邵宣也似乎正在着急,远远看见一行人过来,忙迎过来道,霓裳,你们几个到哪里去了?桂兰阿娘一直说找不见你。

    邵霓裳低头不语,后面李三却已挤上来要看热闹。邵宣也一怔,道,这几位是……

    他们是兴汉帮的。凌厉道。虽然没收到帖子,但也想来看看武林大会。

    邵宣也皱了皱眉,后面那人又连忙赔礼道,叨扰贵庄,实在过意不去——我们这位兄弟委实有点不到黄河心不死,现在已经来过明月山庄,这便走了。

    既然来了,就一起喝几杯水酒吧。邵宣也面sè稍霁。不知道几位中,哪一位是兴汉帮帮主?

    那汉子道,鄙人就是。

    凌厉和邱广寒都大感奇怪,不意这脾气甚好时时都在赔礼道歉的汉子,便是兴汉帮的帮主。只见他拱手道,鄙人姓颜,名知我。这位大侠气宇不凡,莫非就是邵宣也邵大侠?

    邵宣也拱拱手道,不敢当。李三听闻面前这人就是邵宣也,登时喉咙里噎住了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呆愣愣跟过去。邵宣也令人专安排了一桌在不显眼之处,让凌厉、邱广寒与兴汉帮这几人一起入席。

    虽说是不显眼位置,李三却也兴奋非常,上窜下跳道,你们两个厉害呀,跟明月山庄是什么关系?还特特加出一桌来!

    我们不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邱广寒好言好语地解释。你瞧,旁人也不怎么看得到这里,我们顾自吃饭就是了。

    李三想想又不对,忽然拍案道,岂有此理,老子来这明月山庄,就是与天下群豪一起吃饭喝酒,商讨天下大事的,现在猥猥琐琐地跟你们不懂事的后生小子和娘们儿坐在一起,如何显得我李三的英雄气概!

    邱广寒本来也非心情十分好,听他颇为无理取闹,脸sè也不禁沉沉的了,冷言道,你要去别桌尽管去,只可惜恐怕已没有空位给你。

    李三也听不出她是冷语,当真站起就走。颜知我yù拦未及,凌厉坐得近,眼疾手快往他背心一点,这李三才不得已停了下来。

    好你个贼子!只听他破口大骂起来。

    这一骂,几个左近桌的人都往这边看来,就连坐在主座的时珍等人,也听见些声音,瞥了一眼。凌厉不得已,又点了李三哑穴,暗暗朝邵宣也揖了揖。后者会意,也就去向各桌解释。凌厉将李三推回到颜知我身边坐了,颜知我只是不住致歉。

一〇九

    这一晚便只是尽兴饮酒与观看各种歌舞、杂耍、剧戏。邵霓裳冷眼看着。你们呀。她淡淡地向邵宣也道。请了人到家里来演舞,却不准我跳舞。

    邵宣也苦笑。这也都不是我的主意么。

    我吃饱了。邵霓裳道。可以先走么?

    这……

    你要到哪里去?旁边时珍发话。还没到散席的时候,你就好好坐着!

    我……去陪邱姑娘他们。邵霓裳只得道。

    时珍朝那桌望了眼。也罢,但是不准回屋去,知道么!

    邵霓裳也不答话,站起来走了。

    这边一桌不知不觉都喝了许多酒,李三已闷头在睡,其他的也都有了几分酒意;颜知我始终推说酒量不好不肯喝酒,但是众人既倒,也只好他来陪凌厉一杯一杯地干。邱广寒自然不会醉,却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边,不知在看什么。

    她并不想坐在这里看凌厉不停地喝下去,尤其是她很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不停地喝。可是她又偏偏记得自己赌气说过,放兴汉帮的人进来之后,出了事她负责——这玩笑实在开得大,她怎么负责?她只好坐在这里不走。邵霓裳过来着实令她高兴了一下,但坐了下来,四周喧闹,也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你们喝够了没有?邱广寒忍无可忍,开口说话。

    凌厉举杯的手一僵。这些rì子以来这几乎是邱广寒第一次主动开口与他说话——虽说并不是什么好话,但在他来说,已经足够掀动心cháo。颜知我也放下杯子来,呵呵笑道,尊夫人发话了,公子,我们今rì暂且罢了吧?

    好……凌厉有些恍惚地转向邱广寒。是不是累了?想休息了?我送你回去?

    我是想叫你们趁早把这几个喝醉的安顿一下!邱广寒没好气地道。我有脚会走,不劳你挂心。

    凌厉哦了一声,站起来,却觉一阵酒意涌上,晕眩得眼前发黑。还没站稳,忽然边上一个人跑了过来,奔向邵霓裳便道,哼哼,死丫头,你今天还逃得过我?正是那桂兰阿娘。原来她瞥见邵霓裳到了边桌,旁人不甚关注之地,加之不少门派已经酒足饭饱开始退席,便按捺不住火气,先跑了过来。

    邵霓裳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道,阿娘找我什么事?

    桂兰大怒,手里一根量衣尺便打来。邵霓裳竟没闪没避地叫她打中,仍是这不冷不热的口气道,阿娘,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我要是跟你动手,全武林的人都会看笑话了。

    桂兰又气又急,压低声音道,好,你跟我犟,那你就不出声,不还手,让我好好教训教训!说着,尺子又打来。邵霓裳这回往边上一让,桂兰不及收势,跌了几步,将邵霓裳一张椅子扑通推倒。

    这一下更多人向这边看来,群豪中不住山庄的大多不知道“邱姑娘和凌公子”,便有人咦了一声道,前几rì倒没见到这桌,是什么人?

    桂兰知道酿了错,这才慌了,忙狼狈地避到角落。邵宣也忙解释道,这边是明月山庄几位朋友,恰巧来庄中作客,容我介绍,邱姑娘……凌公子……颜世兄……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竟有一柄匕首呼啸破空,向站在明处的凌厉打去。众人一齐惊呼,凌厉怕闪避了伤及旁人,百忙之中举起手中剑一挡,匕首跌落。众人还未弄清匕首从何而发,只听颜知我不合时宜地惊喊出声道,这莫不是乌剑!原来匕首割裂了包剑白布,那银黑sè的剑鞘露出了小半截。

    凌厉心中骂颜知我喝醉了多话,但为时已晚。邵宣也也知道不妙,使眼sè叫凌厉借故先离场,谁料先便有个人影抢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时珍。

    乌剑?她已瞧得分明。凌公子,你与黑竹会的凌厉是什么关系!

    一时四下已是人声沸腾,“果然是乌剑!”“原来这‘凌公子’就是凌厉!”,处处皆是议论。

    河东大侠黄泽人先站起来质问道,邵大侠,黑竹会的凌厉为何会在此?明月山庄将一名杀手藏在席间是何居心?他何时成了你的好友,明月山庄的贵客了?黄泽人是这一带颇有名望之人,欺邵宣也年轻,加之凌厉之事并不在小,是以说话间并不客气。

    不错。兴汉镖局副总镖头童晓也站起道。当rì邵大侠迎接此人,竟致将我们总镖头撇下不理——你与这凌厉的关系,还请解释清楚。说话时其总镖头曹凯便坐在身侧,显然,对之前邵宣也的举动也是耿耿于怀。

    又有人道,大家不要急,恐怕邵大侠也是君子之心,遭了小人蒙骗,只因他自己也不知这“凌公子”原来本名就是凌厉!

    人群中传出一声冷笑,只听一个声音道,他会不知?邵宣也与凌厉勾结已久,称兄道弟,内中证据,就由老夫说给你们听听!

    众人一齐向他看去,只见此人花白头发,绷紫面皮,邵宣也认得正是那曾与伊鸷妙交好,人称万钧神掌的付虎。人群中也有识得此人的,与不认得的互相交头接耳了一番,都看着他想待他说出什么来。

    时珍却冷笑了一声。付神掌未免小看了我们。犬子再是不肖,在江湖中亦是独当一面的人物。明月山庄与黑竹会历来势同水火,决不致与jiān人交好,什么勾结已久,称兄道弟,还请不要血口喷人!

    付虎哼道,邵夫人何须紧张,你既说不是,听我一听又有何妨?此地这许多豪杰之士,总不会个个都听不出在下之言是真是假!

    不错。童晓道。就让付神掌说说。

    时珍眼神移了移。好。你说。

    付虎扫了一眼凌厉,道,这几rì你们大谈特谈青龙教,说要与之修好,怕的不过是拓跋氏做过一件事,便是灭去伊鸷堂满门。松江总堂、临安分堂都被洗得片甲不留,这是事实;伊鸷妙本人除夕夜也在平江县郊殒命,此事也不假,但最后这笔账,你们却记错了——平江除夕夜之案并不是青龙教做下的,而是这位邵大侠和凌公子一起做下的!

    你说什么!时珍忍不住喝道。休要胡说。伊鸷堂得罪了青龙教,伊鸷妙被拓跋氏所杀,此事天下皆知,与我们邵家有何干?

    可惜你们心中已然先入为主,所以无一人再有兴趣检视尸体,否则只消一看,便可知那伤口正与此人手中之剑吻合!

    只见他手抬了起来,手指直直指向凌厉。

    时珍也看了凌厉一眼,道,纵是如此,又与我们何干?

    付虎冷笑一声。你可知伊鸷妙为何会离开平江分堂到郊外去么?她正是被令郎使计诈去的。令郎与凌厉早已设计好圈套,专等伊鸷妙上钩。可莫要告诉我令郎看见凌厉手中乌剑,还会不知道他是谁?

    哼,口说无凭,谁又不会——若真有此事,你又如何会得知?

    不瞒邵夫人。付虎道。付某那几rì亦在平江,这些事情是亲历亲见,决无有假。

    如此说法,实难叫人相信。

    夫人何不问问令郎。付虎道。令郎始终也不说话,我看,大家也心知肚明了。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尽皆投向了邵宣也。黄泽人道,邵大侠,你与这个凌厉究竟是否认识?

    事到如今也不必隐瞒。邵宣也神态还算镇定。凌厉是我的朋友没错,付神掌说的也确有其事。

    此言一出,人群登时大哗,时珍腾地退了一步,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同席的邵凛等明月山庄诸人亦是呆住了。

    你竟当真与这样的人……同流合污?时珍的声音可怕得快要滴血。你实在令为娘的太失望了……若你还记得你死去的爹,现在就在这天下群雄面前手刃了此人!

    你先别急,娘,各位英雄,你们听我说。邵宣也道。付神掌倒是说出了这件事情。此事我从未得便跟人说起,由他提起也好,不如我来说得更清楚些。

    他吸了口气,道,想必在座各位都知道伊鸷堂近年的嚣张跋扈,更知道伊鸷妙此人的狠毒yīn险,抱有为中原武林除害之心的同道必不在少。这次去江南,邵某也曾遇见过何文何兄,和孙高峰孙兄二位,对于伊鸷堂的所为,都是不齿,所以最后杀了伊鸷妙之事,邵某并未觉得与武林正道有何相悖之处,相信诸位也同意?

    这话不错……不过……我们关心的却是邵大侠为何会与凌厉一起?黄泽人接话道。

    邵宣也微微一笑道,正要说到凌厉。他半年前退出黑竹会的消息,应该没人不知道吧?既然离开了黑竹,便是存了改邪归正之念,已非**中人,又为何不可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反倒是——付神掌,若我记得不错,你与伊鸷堂倒是老交情,适才的话怪得很,若说勾结邪人,倒该是你付虎,而非在下吧?只因为我们杀了伊鸷妙,你是要在天下英雄面前,给她报下此仇?

    付虎嘿嘿笑道,付某纵然不是好人,却至少不会与自己的仇人去称兄道弟,邵夫人你说呢?

    时珍显然也是气极,靠前一桌一人也道,邵兄,我们与黑竹的仇你莫非忘记了——你以报父仇之名去江南,怎么竟反而与仇人交好?说话的是同在洛阳的名门慕家后人慕青,其父与邵准几乎同一个月遇害。

    付虎见不少人面露出不解之sè,咳了一声道,前年“中原第一刀”邵准邵大侠遇害,据查正是黑竹会的杀手苏扶风所为,诸位可能还不知道吧——不过洛阳的几位英雄,应该都早知晓这消息,明月山庄更不可能不知凌厉是仇人一路。试问在座各位,仇人在侧,你们还能吃得下睡得着么?邵大侠倒好,非但不报仇,反而护着他,还真是仁义无双啊!

    宣也!时珍再按捺不住。若是旁人也便罢了——但对黑竹会的杀手,你如此做,叫你爹在天之灵又如何安息!

一一〇

    这不关凌公子的事吧。一个沉静的声音从边上传来,说话的人也正从被桂兰扯坏的半截帏布下转过脸来。满堂灯火照得她脸孔通明,数百道目光尽皆集中到她脸上,整个明月山庄一时之间好似也屏住了呼吸一般。

    凌厉实在没料到邱广寒会突然开口替他说话。他本来已经决定不多说,当真不得已便动手了。

    邱广寒站了起来。人既然不是他杀的,他现在与黑竹会也没有半分关系,懦夫才会认为以多取胜杀了他便是报了仇。她语调不高,却竟令得全场皆静,无一人出声打断或质疑。

    邱姑娘你……你是说我是懦夫了?时珍强抑怒气。

    不敢。邱广寒的目光往人群中搜到付虎。我只是不想夫人被人利用。

    此话怎讲?

    先说,这个匕首。邱广寒道。是那位付神掌掷来的,是么?

    付虎并不吱声。邱广寒一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你早有预谋。

    那又怎样?付虎强夺一句。

    再说说这位付神掌。邱广寒又道。明月山庄给他发了请帖么?

    时珍与邵宣也都是一怔,对视了一眼。邵宣也道,没有。

    邱广寒笑笑。料想付神掌也收不到帖子的。不过我看明月山庄盘查甚严,没有帖子的人,又是如何进来的呢?各位英雄不妨看看自己的队伍里有无比来时少了人;付神掌旁边的诸位,不妨也想想他是何时来的。

    几个门派鼓噪了一阵,却也并未少人。群侠每rì亦是凭喜好觅座,难说付虎哪天起出现在明月山庄;今rì付虎一桌多是独客,多一个少一个亦无人留意,倒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邱广寒却还是笑笑。如此说来,便是我的错了。邵大哥,这麻烦因我而起,我总是会负责的。

    邵宣也却听不明白,道,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这里只有一桌客人是没有帖子进了明月山庄的。邱广寒道。除开我和凌公子,剩下的是我保证说出了事我负责,才放进来的。此事实在是我的错,现下这些人里,好像真的少了一个。若这些人本是伊鸷的忍者,相信起初将一个付神掌易容成普通人也不是太难吧!

    邵宣也这次是听明白了,倏然转头道,颜帮主,看来这件事要问问你了?

    问我?颜知我带了几分无辜地站了起来。我们都是兴汉帮的人,小帮小会,小本经营,没有什么问题吧?

    你之前说你是兴汉镖局出来,组了兴汉帮的——正好兴汉镖局几位镖头也在这里。邱广寒道。倒要问问曹总镖头,兴汉镖局真有他们这几号人?

    颜知我笑道,只怕我们几个小人物,总镖头早不记得。

    童晓已然接话道,纵然别的不记得,李三这个醉鬼却是我亲手赶出去的,忘得掉么!镖局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那李三却还在仰头大睡。邱广寒眉头一皱。我料得不对么?她去看颜知我,却见他正对自己笑,不禁咬唇道,李三现在已醉了,没法说话——他是并不表示你也是!

    这位姑娘非要把人说成是伊鸷堂忍者,倒有点异想天开了。慕家公子慕青道。便算他们果然来路可疑,那却是另一件事,又何必混为一谈。眼下我们在说的是邵大侠为何会与黑竹会的凌厉称兄道弟,此事邵大侠自己也已经承认,姑娘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跟你说了凌厉不是黑竹会的人了!人群中突然一女子站起来尖声道。你们这些人太不讲道理——人家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一群人少自以为是了!

    邱广寒听见这熟捻的声音,抬头一瞧,说话人赫然是太湖的姜菲。只见她一脸被按住了许久的神态,要她此刻才说出话来,只怕已将她憋得半死。她一桌还坐着两人,一名中年男子,一名青年男子,都是不认得,不过也料想中年男子该是姜菲的父亲、“太湖银标”姜伯冲。

    姜菲一说话,姜伯冲也慢慢站了起来,向众人握拳赔笑道,小女无礼,请各位不要见怪。

    众人见他赔罪,也便都赔笑答过,却不料姜伯冲又接着道,不过窃以为她的话也不无道理,难道一个人自小入了黑竹,这之后就连弃暗投明的机会都没有?凌公子诛伊鸷,本是武林中大功一件,他也曾冒死搭救小女与两个徒弟。至于各位与黑竹会的过节,那是私怨,这等事就算非要算在凌公子头上,也不宜就此否定了他,更不该在这武林大会上公报私仇。

    慕青只听得大怒,哼了一声道,你女儿吃他救了,莫不是连人都搭进去了?要不怎么口口声声为这种人说话,却来说我们公报私仇!姜菲面上变sè,姜伯冲也自勃然,一旁青年男子已经跳起来道,你怎么说话的?正是姜菲的大师兄陆荻。只听他道,慕公子若想指教,不妨站出来,陆某陪你走走场子!

    陆公子勿恼。台前一桌有人道。不值得与这些人一般见识。

    人群又向说话人看去,只见他喝了口酒,也慢慢站了起来,竟是夏家庄庄主夏铮。慕青听他言语中贬损自己,自然极是着恼,但碍于夏家庄的身份,只敢怒却不敢言。

    陆荻与夏铮之前素昧平生,听他如此说,恭谨还了一礼道,夏庄主所言甚是。说着坐下。夏铮呵呵一笑道,两个女娃儿都先说了话,不由得我们不开口。关于这件事,夏某以为,两位姑娘和姜世兄都所言极是,凌厉的是非,委实不该以他过往身份来定断。在夏某看来,凌厉和邵大侠合力除去伊鸷妙本是好事,不知为何被别有用心之徒说出来,非但不能证明他如今与正道武林同仇敌忾的立场,还连邵大侠都泼了脏水。若各位执意要在此找凌厉的麻烦,在下只能同意姜世兄的看法,认为你们是在觅机公报私仇了。

    慕青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道,那段rì子伊鸷堂找凌厉麻烦,谁不知道。他就算杀了伊鸷妙,亦不过为势所逼,算什么同仇敌忾,不过就是狗咬狗罢了。

    夏庄主,慕世兄,请勿争执了。邵宣也开口道。此事原该在下早些告知诸位,好免去这一番误会。慕世兄报仇之心,在下感同身受,但报仇原需找对仇家,可不能牵连无辜。凌厉今rì来此,是受我之邀,并无他意,他也已说过,不会再为黑竹会这样的东家卖命,所以恳请各位本着共为武林谋福之心,释却前嫌。

    时珍面sè不豫,但亦不好将自己儿子面子拂了,只得不说话。慕青冷笑道,好啊,既然邵兄都这般说了,再纠缠下去倒显得我理亏。但报仇之事,我亦不能就此算了——若凌公子能告知凶手苏扶风的下落,我便不再与你为难,否则的话,也休要说是我不给明月山庄面子!

    众人听在耳中,倒都觉这要求颇为合理。若说凌厉并非凶手本人,苏扶风下的手总归不假。凌厉若真的存了“改邪归正”之念,当然应该将凶手的下落说出来才是。因此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凌厉身上。

    但邵宣也却知凌厉必不肯说。他此刻也不知自己究竟希望凌厉说出来或是不说出来,但慕青显然已作了让步,自己终究不能再迫他。

    凌厉果然一字字地道,此事恕我不能见告。

    你……你说什么!慕青兵刃一拔。给你脸别不要脸!只消你说出来,我便饶你一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世兄,请你冷静点!邵宣也道。你若当真在明月山庄动手,邵某也不会坐视不理!

    哼,不知你究竟得了他什么好处。慕青冷冷道。好,那好,慕家今rì便退出此会,有本事让凌厉不要踏出明月山庄地头一步,否则的话,休怪我无情!

    眼见慕氏一家站起退席,时珍连忙要打圆场,却见邵宣也并无此意,面sè愈发难看。后面邵凛见了,忙提声道,不知大家对今晚的酒菜与表演还满意么?时候也不早了,各位早点休息,明rì继续起会!

    众人有热闹看,哪里肯就这样散了,只是邵宣也随后便将凌厉拉了到内堂去,众人议论半晌,才慢慢散去了。

    时珍也进了内堂。你给我听好。她不无怒意地向邵宣也道。明月山庄今天虽不杀凌厉,却也不能容他在此,即刻叫他离开!

    娘,这事情从长计议。慕青一家二十多个都在外面,再加上那么多人觊觎他手里的剑,这种时候让他走,等同于让他去送死。

    你听是不听我的话?时珍强抑怒气。你今rì的表现,我此刻对你已很容忍!

    怎么说我也是明月山庄少庄主,邵宣也忍不住道。凌厉是我请来的朋友,你无权赶他走!

    你这逆子!时珍抬手便要廓他,斜刺里一银黑sè剑鞘一挡,凌厉站了上来。

    凭你也敢拦我?时珍怒道。

    邵夫人息怒。我走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凌厉道。

    凌厉你……你现在不能走!邵宣也忙道。

    什么条件,你说说看。时珍敛容。

    带上广寒。凌厉道。我跟她一起来,就要跟她一起走。

    邵宣也摇头道,你现在赌什么气呢?你若带她走了,你们两个都会身陷险境!没事的,你先回房去,这边我来交待……

    话说一半,忽然省道,广寒人呢?

    这一来三个人都吃了一惊。方才凌厉被拉进来时一片纷乱,原以为邱广寒定会跟入,却不料仍没见她人影。想到外面那桌岂不还有深深可疑的颜知我,他慌忙抢出去。

    邱广寒只在跟颜知我不知说些什么。凌厉也追出来,几步过去便将颜知我一推,道,你还不走,等着逐客令么?

    颜知我退了两步站定,道,要说逐客令,凌公子比我更容易收到吧?

    你……凌厉语塞。身后邱广寒也冷冷道,我自跟颜帮主说话,你来干什么?

    广寒……!凌厉转身道。他既来历不明,与他有什么可说?我们先走罢!

    先前是误会了。邱广寒淡淡地道。喏,你看,方才是少了一人,但现在已经回来了,颜帮主说他是喝多了,方才正好去了茅厕,既然如此,也便没道理横加怀疑。

    是么?凌厉仍然未敢便信。颜知我之前何等客气有礼,对人从来都唯唯诺诺,但如今不知为何,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的表情、语言之中都带着种蔑视与暗嘲,若说此人没有什么问题,这变化也实在叫他感觉万分不舒服。

    我说了,这些人我负责,所以也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们——邵大哥,能不能想办法安顿他们呢?

    这个,客房倒是不缺。邵宣也说着遣人带了颜知我、李三等便去下榻,回头又道,你们也先去休息吧,只要在我明月山庄,就没人动得了你。

    我的话方才已经说得很明白。时珍道。凌厉,你若有这个脸留下来,便随意罢!

    邵宣也见时珍铁青着脸走了,便说了句,没事,我娘她也只是一时生气。你这几天少露面,我就不信慕青真能在外面堵你多久。

    凌厉只是咬牙道,若是只有我自己,我早便走了。你以为我愿意这般死皮赖脸留着。

    邵宣也叹了口气,转向了邱广寒道,反正你应该不会走的,对么?

    邱广寒只不答,转身道,我回房去了。

    一起走吧,我送你们。邵宣也说着,一拉凌厉跟在了她身后。

    直到邱广寒进了屋,邵宣也才又叹了口气,转身道,走吧。

    凌厉点了点头,表情仍是郁郁。

    今天总算还说了些话吧?邵宣也试着宽他心。没事,你看她今天很帮你,你们……也该好起来了。

    如是这样就好了,只怕……她一点想跟我“好起来”的念头都没有呢。

    两人刚返转几步,突然一名家丁快步跑来,面sè焦急喊道,庄主!

    什么事?

    家丁看了凌厉一眼,凑近来到邵宣也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凌厉已经退后避远,却见邵宣也脸sè陡变,只向那家丁点头道,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待那人走开,他不禁好奇道,出什么事?

    邵宣也抬起一双眼睛来看他,神sè凝重地说了五个字。

    拓跋孤来了。

一一一

    拓跋孤本不打算听武林大会的废话——他本来准备在最后一天的下午到明月山庄就够了,却不料提早了两天。他是下午到了洛阳城的,绕了一圈,无处落脚,干脆,找邵宣也。

    这消息总算没有让邱广寒知道,但拓跋孤假如看到邵宣也和凌厉都在这里,多半会知道邱广寒也在。眼下可不能让他知道我们把她的心绪弄得这么糟。邵宣也心道。不然便是要拧脑袋了。

    先别把这事告诉广寒。他说道。若情形合适我会跟拓跋孤提起。你也别露面,先回房去,我这便去见他。

    凌厉心中还有几分忐忑不安,只见远处灯笼晃动,却是时珍。、邵凛与邵霓裳。一行人如临大敌地皆走了过来,显然都已听说。

    此事如何是好?邵凛不安道。庄中科还住了二十多位重要的客人……

    邵宣也反而禁不住失笑了。你们紧张什么?他笑道。我本就主张请他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现在他来了,这是和谈的机会。

    就不知他是否存此心而来!

    听说他也没带多少人。邵宣也道。不必担心,我先去门口迎他,你们等我消息便了。

    拓跋孤的举动倒出乎意料地友好,因为他甚至合乎规矩地并未强闯。自然,这一则是因为他知道邵宣也定会来此迎他,二则也因为明月山庄并不识伊鸷堂,甚至夏家庄也远远不能与之相比,何况武林大会正在此召开,他还没有打算轻易地挑衅整个武林。

    尽管如此,邵宣也见到他时仍然是略略一震。他听凌厉说过拓跋孤,听邱广寒说过拓跋孤,听过他的声音,看过他绘的青龙,检视过他毙杀的尸体,也中过他的圈套——但就是没有见过他本人。不过他心里早已有了个大致轮廓,是以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忙策马上前抱拳为礼道,拓跋教主光临敝庄,有失远迎,失礼了。

    拓跋孤马头略转,呵呵笑道,邵大侠与本座别不多时,回头却已将本座忘了,武林大会是半张帖子也没递到青龙教来?

    邵宣也笑道,怠慢教主,实是过意不去。诸位想必一路辛苦了,快快请进,明月山庄定当招呼周全,以示赔罪。

    一边的顾笑尘嘿嘿一笑,插话道,你别想搞出花样来,否则就不好看了。

    邵宣也笑道,这位想必是青龙教的先锋,不知是哪一位?既然要来,又何必诸多猜疑。

    顾笑尘咳一声道,谁也不会怕了你。听好了,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顾笑尘就是我。

    原来是顾先锋。邵宣也笑道。久仰大名。那一位不知是……

    程方愈。被他目光指到的那人抱了抱拳,停顿了一下。青龙左使。

    邵宣也倒是吃了一惊。自然,他是看出此人地位比后面一干人要高出不少才问的,但程方愈却着实是个陌生的名字。他听说过简布,听说过霍新,但这两人都没来,却来了这么一个年轻人,而且自称是青龙左使。

    他也不便露出疑问之sè,何况拓跋孤始终以一种默认的态度允许顾笑尘与程方愈与他纠缠不休。他只得一策马转身,道,拓跋教主想必知道些在下的为人。如果相信我,就请跟我来。

    拓跋孤朝顾笑尘使个眼sè。顾笑尘自然本就只是与邵宣也纠缠纠缠,也知必定是要入庄,当下先跟过了,之后才是拓跋孤、苏折羽、程方愈与十来名教众。

    明月山庄地方甚大,马虽不是奔跑,但走得也不慢,仍是走了有半柱香功夫才见到大堂的光亮。拓跋孤令顾笑尘先退下丈许,上前与邵宣也并行道,我有件事问你。

    拓跋教主请说。

    广寒在这里吧?拓跋孤单刀直入。

    邵宣也略略吃了一惊,不动声sè地微微一笑道,教主哪里听来的消息?

    拓跋孤哼了一声道,不必瞒我。来这里的路上,提到这件事的人不少。

    邵宣也心下暗道,是了,凌厉出现在明月山庄,那些人散了焉能不说?邱姑娘又生得绝sè,好事之徒自然也会在市井闲聊,弄得尽人皆知半点不奇怪。

    他只好叹了口气,笑笑道,瞒不过你。不过也没打算瞒你,反正她现在也好好的——你要见见她么?

    改天吧。拓跋孤也微微一笑。今天晚了。

    邵宣也颇为诧异的转过头看他,因为他从他的语调里似乎觉出一些未曾料想得到的温柔之意。

    所以他也便趁势追问道,教主此来明月山庄,究竟是什么目的呢?以诸几位的身份,在下实在很难保证武林大会之中不会有人相对各位不利。

    无妨。拓跋孤道。反正邵大侠不会坐视旁人对本座不利的,可对?

    拓跋教主……何出此言?邵宣也道。论立场,明月山庄与青龙教本来分属两边。

    是么。拓跋孤道。不过我却也听说前两天的武林大会上,你说要先与青龙教修好的?

    邵宣也心知他恐怕早都在城中听说,不得已道,是有此一念,但其中困难不小。一是有一些门派反对,二是……这恐怕只是一厢情愿……

    你先不必逼我说话。拓跋孤道。旁人如何也不消管,我只问你,你明月山庄的意思如何?

    为江湖安定着想,我自然希望我们正道武林能与青龙教和睦相处。家母、家叔也都同意这个看法。但这并不是说我们会一再忍让——假若你们青龙教并无此意,那么明月山庄也就只得放弃原先的念头!

    他说完这番话,本是等着拓跋孤回应,谁料拓跋孤却不说话了。他只得追问道,教主的意思呢?

    拓跋孤只是漫不经心地道,我们不妨进屋再谈。原来已到了会客之所了。

    时珍等众人听说邵宣也已与拓跋孤到了厅中,心中既松又紧,松的是并未起了冲突,紧的是不知这青龙教主会否有所图谋,商议之下,也只得先由他去——若是突然遣人前去,反会叫邵宣也失了面子。

    不如你去送茶水。她向邵霓裳道。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一一二

    少顷她回了来,报说两人谈得甚是和睦,似乎拓跋孤对于和盟一事,也颇无异议。时珍心下倒又忐忑起来,甚或有点怀疑这个和盟究竟对不对了——无论如何,明月山庄的少庄主也不该在半夜三更与一个邪派的教主谈得如此愉快吧?

    不过,邵宣也的名声实在也有点麻烦了——既然有凌厉的事在先。不过现在有数派站在凌厉一边为他撑腰,证明他已改邪归正,总算此事还可缓过去;青龙教主之事,也是宣也在为武林大局而不得不如此,那么反而,这应看作是明月山庄为武林正道希望所系的证据吧?

    如此一想她又放心些,只是——以她的多思多疑之xìng,她实在又是不放心——正是因为她一直不放心她才一直在找理由说服自己放心——她无论如何无法认为青龙教是个可以相信的伙伴;即使他们真的与明月山庄立下和盟,这对一个邪教来说,也并无多大约束力吧?

    她叹了口气。这真麻烦。武林大会还远未结束,明天究竟要不要宣布青龙教主来到明月山庄的消息?如若说了出来,多多少少会有麻烦;但若不说,青龙教主怕又不会就此默默。

    谁料,这番考虑邵宣也回来时,却一笑抹过了。

    他答应说这几天可以在山庄别院歇息,并不出现。邵宣也道。所以我们也不必担心其它——他也承认说此来并非来与我们交恶,看来目的与我们所议差不多。只是他并不想与这样许多门派多话,只想与我们明月山庄一家交涉;今rì太晚,明rì晚间,恐怕还有话说。

    不知他要说出什么来。时珍忖道。不外乎就是互不相犯的一干条件。明rì就去听她说说,看他们几人在明月山庄中,又能闹出什么来。

    谁料次rì晚间拓跋孤真的开口说话时,在座诸人皆吃了一惊。

    很简单,我们两家联姻。

    联姻?时珍疑惑。拓跋教主的意思是……

    拓跋孤指指邵霓裳。她做我的妻子。

    邵霓裳大惊失sè地站起身来,喊道,我不要!

    霓裳,你先坐下!时珍叱道。

    邵霓裳只得坐下了。时珍又道,教主此言当真?

    拓跋孤冷笑。这事情开得玩笑么?

    他身后的顾笑尘也在与程方愈面面相觑。两人都去偷瞧苏折羽,苏折羽却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地立在一旁。

    我却觉得教主这决定太过儿戏了。邵宣也道。你与舍妹素昧平生,就谈婚论嫁,未免太过草率!

    我不需要认识她。拓跋孤甚至没看邵霓裳一眼。既然你我的意思都是要让世人知晓正道武林与青龙教已冰释前嫌,那么这门亲事就不可少——这件事情顺理成章,青龙教今rì正式向你们明月山庄提亲,你们答应是不答应?

    邵宣也与时珍对视了一眼。时珍道,拓跋教主的提亲太过突然,容我们考虑考虑如何?

    这是自然了。拓跋孤说着,总算瞥了邵霓裳一眼,站了起来。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知道你女儿还未定亲;从今rì起,你若将她许给别人,就是你们明月山庄毁约在先,休怪我不客气。

    邵宣也见他离座走了,一拍茶案。结果反而被他威胁了!他不无气愤地道。这件事情倒莫名其妙得很,不过我是不会将霓裳嫁予此人的!

    此事须由不得你们。时珍道。我倒觉得结此一门亲事,利多于弊。

    你说什么?邵宣也忍不住道。你的意思……你也想跟他们攀亲戚?

    并非攀青龙教,只不过如此才安全。固然青龙教如此做,亦是利用我们明月山庄;但现在的情形,以青龙教此刻的势力来论,与他们联姻才好掌握他们的动静。

    你就……一点也不为霓裳想想!?邵宣也禁不住大声起来。霓裳是有心上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住口!时珍怒道。谁准你这般对娘亲说话?霓裳的那个相好,难道能进得了我们邵家的门?还是你想让霓裳跟了那种人去过rì子?

    跟一个她喜欢的人过rì子,比跟谁都强!

    时珍哼了一声道,你也少要啰嗦,倒不如问她自己。

    两人一齐去看邵霓裳,邵霓裳却呆然坐着。

    你倒是说句话啊!邵宣也禁不住去拉她的手。

    邵霓裳的眼神回转来,漫无表情地看了两人一眼。

    我谁也不嫁。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站起来,走开了。

    她的心里却远没有这么恬淡。她突然有一种预感——预感到一种很可怕的可能,预感到似乎有什么在逼近过来,要把她逼去一个绝境。她一整个晚上靠在窗口,摆弄手里一块小小的玉。

    我不会离开你的。她喃喃地道。什么人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第二rì果然时珍来找她游说她。她懒得听,闭口不语。时珍没有办法,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为明月山庄、为你娘亲着想一下么?她无可奈何地道。

    你就不能为你女儿着想一下么!邵霓裳反唇相讥。

    时珍登时大怒,啪的一掌打去,邵霓裳的脸上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我告诉你,你给我老老实实从了这门亲事,休想再与你那个穷相好私会!

    她只丢下这一句话,走了。

    酒足饭饱,照例是与青龙教诸人会面的时光。

    苏折羽似乎不在,陪着拓跋孤的只是程方愈和顾笑尘。那一边时珍却满面堆笑道,关于昨rì提到的亲事,小女已经答应……

    不消她答应。拓跋孤道。你答应了就可以。

    我也想过了,结这门亲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拓跋孤呵呵笑道,邵夫人明白事理,如此甚好。这样的大事应当早早昭告天下为宜,明rì的武林大会上不妨就由邵夫人来宣布此事吧?

    时珍微微一愣,道,在武林大会上宣布?

    这难道不算武林中的大事?

    时珍想了想道,也不错,便这样定下也好。

    笃笃两声响,苏折羽推了门进来,低声道,主人,彩礼准备好了。

    时珍实在没料到他们动作如是之快,连喘息的余地也没有。拓跋孤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却有一个人撞门进来。

    是谁说答应的?这人走到桌前,往拓跋孤与时珍中间一拍,正是邵宣也。

    邵大侠有异议?拓跋孤皱眉。

    把你的彩礼都给我运走!邵宣也说着抬头道,娘,霓裳去哪里了?

    时珍站了起来道,她不在房里?

    不在。邵宣也道。我在庄内她常去的地方都转了转,没见她人。

    岂有此理。时珍咬牙道。便是给我惹麻烦。快派人去找她!天黑了人反而往外跑,不成体统!

    我自去找她。邵宣也道。这门亲事你们两人说了不算,拓跋教主,你不要太咄咄逼人!

    今rì可不是本座逼人。拓跋孤冷冷然道。是令堂自己先向我表示愿结姻亲。

    邵宣也哼了一声道,我现在要去找人,没空与你多说;若你上有什么意外,我们这盟也便不用结了,今rì便说到这里;娘,你若今rì收他的彩礼,也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娘亲!

    你这……

    时珍没来得及说完话,邵宣也已转身跑了出去。她只得陪笑道,倒叫教主见笑了,其实……

    那今rì便说到这里吧。拓跋孤说着站起道。反正我有的是耐心,你们慢慢磨就是;明rì等令爱来了,我们当面商谈此事。

    他走出厅外,苏折羽、顾笑尘与程方愈都随即跟出。

    为什么非要娶那娘们不可?顾笑尘终于忍不住发问。不过问出了口,又接道,自然啦,我是知道为什么,不过……那……

    他想说,那苏姑娘怎么办,但是却也问不出口来。拓跋孤于是只作未闻,道,你们两个,替我去办一件事……

    他低低地说完,遣两人走了,与苏折羽同回了客房。

    苏折羽始终沉默。他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她也知道他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她什么也没有想。

    她掩上门,跪下来,给他拖鞋。她深知他不能没有她,可是他若真的有了妻子,那么她又应该在哪里?

    拓跋孤勾起她的脸来。她的眼神还是躲闪,或者说,尤其地躲闪。

    你在担心什么?他一语问中她心事。

    我……苏折羽慌乱。

    就算我讨个老婆回去,跟我上床的女人却还是你。拓跋孤的手在她的下颌游动。

    苏折羽脸上微微一烫,闭起了眼睛,由他抚弄。

    那么……究竟是把邵姑娘当成什么人?直到床笫之欢到了尽头,苏折羽倚在他怀里,才趁着自己的不清醒,大着胆子,这样问出口来。

    一个交换条件。拓跋孤不以为意地道。

    我以为主人是……喜欢上她才……苏折羽声若蚊蝇。邵姑娘她……长得高挑漂亮……

    不及你。拓跋孤平淡地打断她,这三个字却令苏折羽心头一颤,暗暗地咬住了嘴唇。

    她想,这种喜悦,她是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突然门外嗒地一声脚步轻响,苏折羽一惊,倏地坐起。

    门外却是程方愈的声音低低道,教主可安睡了么?

    拓跋孤一边伸手将刚刚松了一口气的苏折羽揽下来,一边道,怎么样了?

    人已经带来了。

    好。拓跋孤道。好好看着,明rì一早我让折羽知会你们。

    程方愈应了,快步离去。

    天很快就亮了。

    笃笃笃,果然有人敲门。

一一三

    拓跋孤朝苏折羽点了点头,后者便去开门,只见来人正是邵宣也。她也不言语,随即退出。

    拓跋教主,邵某此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邵宣也脸上掩饰不住焦急忧心而又无可奈何之sè。

    邵大侠一大早就来找本座,想必事情很要紧?

    是。邵宣也低声道。这件事……我不得不来告诉你……他停顿了一下。舍妹昨晚突然不辞而别,至今……未曾寻见她的踪迹。

    你说你妹妹是离家出走,影踪全无?拓跋孤反问了一句。

    邵宣也颇显沉重地点点头。我已派人在洛阳城四处搜寻,都未有踪迹,想必已连夜出了城了。拓跋教主如要怪罪,邵某愿担看护不力之责,但这门亲事恐怕……目下难以言定了!

    谁料拓跋孤不怒反笑。这一点你请放心。他拍了拍邵宣也的肩膀。邵宣也心中疑惑。放心什么?他心道。放心他不会找我的麻烦?

    这么一想他也勉强一笑。教主宽宏,邵某感激不尽。如果找到舍妹,定当知会教主。

    拓跋孤摇了摇头道,不须如此麻烦。昨夜我的两名手下睡不着,出去闲逛,正好遇见了令妹,已将她护送回来了。

    你说什么?邵宣也的瞳孔几乎都收缩起来,甚至拿捏不住自己的语调,要颤抖起来。

    拓跋孤指指他身后。邵大侠回头看一眼便知。

    邵宣也倏地回头,只见苏折羽与顾笑尘、程方愈三人,正将邵霓裳与另一名年轻男子送了进来——正是那琢玉匠人、邵霓裳的心上人高钰。邵霓裳双目浮肿,似乎一夜没睡,满头散发;高钰亦是脚步不稳,脸sè青紫。

    邵宣也只觉一股凉意浸透了全身,紧紧一咬牙,愤声回头道,拓跋孤,你为何如此不死心,非要得到我妹妹不可?

    拓跋孤讶异道,邵大侠为何生气?莫非是怪本座未曾将找到令妹的消息早些告知你们么?但昨晚夜已深,今rì一早若非你来找我,我也要择人去寻邵大侠说起此事——找到邵姑娘,你却反似不高兴?

    你……你不要逼人太甚!邵宣也伸手握住了刀,这边顾笑尘立刻握剑相向。

    拓跋孤见他如此,冷笑了一声。明人不说暗话,邵大侠,我本不打算逼你们,是你诓骗本座在先——不过此刻本作亦不打算追究你。这门亲事,今rì无论如何也须定下了。适才我已请贵庄一位兄台去请令堂过来,想必她也快到了。邵大侠不若先歇口气的好。

    你先叫他们放人!邵宣也嘶声道。

    这是自然了。拓跋孤笑道。我怎会为难自己未来的妻子?不过此事须等令堂到来之后才行。

    你们区区几人,休想在明月山庄为所yù为!邵宣也道。武林大会数百人,今rì已到了会场,我便不信你能如何!

    恐怕你说的是有道理。拓跋孤道。那么邵大侠是想出尔反尔,将辛苦数rì所决下的和盟之议撕毁,倚多取胜先对我们下手了?啧啧,你若敢如此做,你猜猜有一位邱姑娘会怎么想?

    你休要以此来威胁我。邵宣也道。何者事大,何者事小,邵某心中清楚。纵使广寒恨我一世,我也不能容你如此跋扈!我便告诉你,你根本不配娶霓裳为妻,你死了这条心!

    你这是欺瞒不成,恼羞成怒了是么?拓跋孤冷笑。那好啊,看看在你叫来那“数百人”之前,我能不能抬手取你xìng命!

    我谅你没这个胆。邵宣也哼道。你杀了我,便结不成这门亲事,反与正道结下冤仇,你这次来洛阳的全盘计划也便要泡汤。

    拓跋孤眼珠微微转了转。那好,我不杀你,我便看看你这妹妹是不是在意你的xìng命!说着伸手已向邵宣也抓来。

    邵宣也知道自己必非他敌,不避反迎道,哼,霓裳岂会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

    是非不分的是你!若为大局想,她便应从了这门亲事!拓跋孤的手在空中一顿,目光瞥见边上高钰,忽然便转手一指,左臂已伸向高钰。邵宣也大惊,知道他若机簧利刃一出,恐怕高钰便要死于非命,咬牙喊道,休得伤累无辜!此事是明月山庄与你青龙教之事,与旁人一概无干!

    你真这么想就对了。拓跋孤放下手去。此事是明月山庄与青龙教之事,并非我与令妹的私事,所倚令妹有没有心上人,与此事无涉,知晓你们明月山庄的当家答应就好——不知道此刻明月山庄说话最有分量的,该是邵大侠你,还是令堂?

    邵宣也隐隐觉出一丝不妥,回过头去,果见时珍正走了近来。

    拓跋教主——咦,霓裳?

    时珍瞧见邵霓裳,反不知是忧是喜,见她委顿于地,不觉俯去瞧她道,你回来就好了,没事吧?

    邵霓裳身后的苏折羽站开了些,她方得以站起身。虽则她面sè苍白。发丝凌乱,但这站起身来的动作,竟和往常之优雅毫无二致。她看着邵宣也。邵宣也瞧见她憔悴的一张脸,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心中禁不住一酸。霓裳……他喃喃地道。大哥实在……对你不起。

    大哥对我这么好,霓裳以前竟都没发觉到。她低下头去,用一种不知是欢喜,还是惭愧的语气说道。

    你别说了!邵宣也转过头去,狠狠一抓桌沿。就是因为我平rì没有照顾你,这一次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他出去找她。他其实有种直觉,知道她一定是去找高钰了,所以与其说是去找她,不如说是去求证自己的想法。但是到了高钰的玉铺。却连高钰也不在。他知道自己来得晚了,顾不得其它,便往城门赶。

    他追上两人的时候,心里并没有作好怎么办的打算——他本是来找她回去的,就像以前许多次一样,强把她从她喜欢的人身边拉走,就算他也并不愿意这样做。这一次本来是一样的,他照旧看见两人脸上那不无惊恐的表情,可是,却比任何一次都更惊恐。

    他那个妹妹,那个从来都比任何人都高傲的妹妹什么也没说,先扑通一声跪到这冰冷的大街上。我求求你。她的声音也照旧冰冷,但他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在求他。

    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好么?

    高钰也连忙一起跪倒。这样两个人令邵宣也陡然觉得害怕。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很难过的感觉。他想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走吧。他哑声地说着,也跪下来,去抱这个唯一的妹妹。他第一次听见她流泪——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泣过——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哭泣。

    他只以为这次让他们离开,他是永远也不会见到她了,所以当这个早晨他转过身看见他们被人带进房间来的时候,几乎无法说出一个字来。是什么?是愤怒么?恐惧?或者毋宁说是绝望?

一一四

    宣也,你又说什么傻话?时珍道。现在霓裳人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其他事情,昨晚上都说好了的。

    我已经不想和你争了。邵宣也冷冷地道。要我答应这件事,除非我死。

    你……

    你们是不用争了。邵霓裳轻声地道。我是不能嫁人的。我已非处子,如果拓跋教主还要娶我,那么受到天下人的耻笑,也请不要怪我。

    她说着,抬起头来,蔑然而又冷傲地注视着拓跋孤。

    你说什么!反是时珍震惊之下,两手一抬死死按住邵霓裳肩膀。你几时……

    她看看旁边的高钰。……难道你竟与这种人……

    你在乎的是我的名节,而不是我的幸福。邵霓裳毫不为所动地道。而我与你恰恰相反。我只要我的幸福。

    你……你叫你娘亲如何收场!时珍慌不择举,抬手一掌廓了过去。邵霓裳硬生生受了,站着一动没动,高钰却忍不住站了起来。看起来他之前是被殴打过,几乎站不稳当,摇摇晃晃要去扶邵霓裳,被时珍瞥见,一把先扯了开去。

    邵夫人先不必激动。拓跋孤道。这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时珍不甚相信地转过头来。教主的意思是……

    拓跋孤打量了邵霓裳几眼,笑笑道,我不在意这种事,反正这本来也不是男欢女爱之姻缘,只不过是一场戏。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那……那教主……

    邵姑娘也尽不必担心。拓跋孤又道。我未见得对你有多大兴趣,你是不是清白身,与我不大相干。

    你……邵霓裳也禁不住晃了晃,扶了身后矮几。你……就算这样也……不肯放过我?

    对。拓跋孤淡淡一笑。

    邵霓裳咬紧了嘴唇,退了一步,却也无路可退,一双已经无力、无神已极的眼睛一阖,人趔趄摔了下去。

    这一回高钰再顾不得别的,扑上来接她,这拙劣的动作却令他自己也摔了个结实,两个一起跌倒在地,正如昨晚被人围攻的狼狈。冷冰冰的周围,自然只有邵宣也会过去扶人。

    令爱倒很令人佩服,只可惜她生在你们邵家。拓跋孤的表情里尽是无动于衷。这一回,夫人可要看住了,不要再跑丢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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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邵霓裳已然失了节,那么,仍然有人肯娶她简直就是万幸了——自然,这个“人”里不包括像高钰这样不可算在内的名字——这是时珍的想法。

    所以,比起之前多少有点负罪与犹豫,这一回时珍倒是坚决起来了。

    邵宣也全没了心思去招呼大会,只露了几面,剩下的全让邵凛去陪,他自己自然是陪着邵霓裳。高钰也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好在无大碍,贴了几块膏药了事。

    是我不好。邵宣也只是道。昨晚上恐怕是被人跟踪了,竟没注意,连累你们被捉。

    邵……邵大侠哪里话。高钰讷讷地道。多谢你……谢你这么帮我们……

    帮你们……邵宣也叹了口气。我若真的早点帮你们就好了。不过现在霓裳已是你的人了,我总会让你们以后好好在一起的。

    那个……其实……高钰讪讪地道。霓裳……霓裳是骗人的。

    是么。邵宣也倒也并不十分意外。她啊,她反正从来就什么都不在乎。不过,现在是什么样也不重要了,反正那个拓跋孤竟也不在乎。

    他抬起头来。你呢?你怎么想?你怎么打算?

    我自然想跟霓裳在一起,只是……高钰停顿了一下。我看她那么痛苦,就算她真的嫁了那个人,我也不会怪她的。

    这算什么话——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两个耳光让你清醒清醒?邵宣也道。你以为她这么坚持是为了谁?竟说出这种话来!

    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半点机会。高钰道。现在夫人她派了许多人在外面看守,恐怕我们是逃不掉的了。

    邵宣也恨恨道,真想不到那姓拓跋的会做得如此之绝,坏就坏在我娘还真有此意……他沉吟了一下。不过也许……还有个机会的。

    什么机会?高钰忙道。

    邵宣也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行不行,也许……还有个人能劝他。

    高钰看着他走了出去,心里其实并不相信。有么?这世上还有人能劝动拓跋孤?

    邱广寒揉着惺忪睡眼来给邵宣也开门。她百无聊赖,起得晚,睡得早,甚至大白天都可能在睡觉。

    那个……有件事。邵宣也道。我一直没告诉你。

    先进来再说吧。邱广寒着实未醒,对他开口就要说事很有些转不过来。

    不是,你听我说。邵宣也道。你哥哥来了,你知道么。

    邱广寒顿住了足有数句话之久的时间,才突然抓住他道,在哪里?

    先别急。邵宣也反按住她肩膀。——这件事,要请你帮忙。

    邱广寒听他将事情说完,颇有几分不敢相信似地发起怔来。

    我想,此时此地,恐怕唯有你的话他还可能听。邵宣也道。你就去劝劝他好么?否则霓裳她……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好,我去试试。邱广寒道。只是……哥哥他决定了的事情,几乎不可能说得动;他从来也不听我的话,所以……

    若连你也不行,那真的半点办法也没有了!邵宣也道。我是不想轻易与你哥哥为敌,但若万不得已,我也只能那么做!

    你先别急,我这就去。邱广寒道。其实……你也可以去找找舅舅,也许他的话哥哥还会听一听。

    夏庄主?邵宣也狐疑道。你哥哥疼你,才会听你的话;夏庄主虽是长辈,只怕他也未必……

    总去试试的好。邱广寒道。他们交情还不错,也许有用。你告诉我哥哥在哪里,我自去找他。

    他住庄子南面,我带你过去吧——正好可以路过夏庄主那里。

    邱广寒快步赶到拓跋孤的房间时,只见门呀咿地一开,苏折羽正走了出来。后者脚步一停,呆了一下,失声道,邱姑娘!

    哥哥他……在吧?邱广寒突然变得讪讪的。

    苏折羽连忙点点头,让开路来,邱广寒已然看见了拓跋孤的脸。

    是你。拓跋孤笑道。邵宣也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伸出手来。进来吧。

    你来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邱广寒嘟囔了一句,坐下来。都好几天了吧?

    拓跋孤笑笑。别生气。我怕与你一往来,一则招人注目,二则容易叫人知晓了你我关系。

    你……你也知道怕,那你还那么大胆跑到明月山庄来了!

    这有何不可?拓跋孤道。武林大会,武林中人人来得;再说了,邵宣也这小子的脾xìng我也不是不知——他心肠太软,就算只是看在你的份上,也绝不会与我过不去的。

    所以你就与他过不去?邱广寒道。你可别以为能欺负他,他的身份放在那里,把他逼急了也不是好事——和邵姑娘的婚事,还是快放弃了吧!

    不行。拓跋孤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邵宣也口口声声要与我们结下和约;既然明月山庄要做中原正道的表率,这门亲事不结就表示他没有诚意。

    那凭什么邵姑娘要牺牲?邱广寒道。邵姑娘是名奇女子,她才不会听凭给你们摆布!

    她还能怎么样?拓跋孤冷笑。你以为若没有我,她家里会由她跟那穷小子厮守了不成?

    当……当然!邱广寒瞪了他一眼。你也听到她说了,他们都已经……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而且……总之……生米煮成熟饭,邵大哥家里绝不会再为难他们的!

    你未免太过天真了。拓跋孤道。这事若发生在别家女儿身上,或者有点用处;但是邵家的女儿却不仅仅是个女人,更是根人人都想攀住的绳子——我也想攀。反正她和高钰的事,邵家隐瞒都来不及,外面决计没有人知晓,至于她本身如何,我根本不在意。

    我可不信——那我们走着瞧,你不娶她,看邵夫人会不会还逼她和她心上人分开!邱广寒气愤地道。

    我不与你走着瞧。拓跋孤道。我只等与邵家定下这婚约便罢,不必来引我上当。

    邱广寒咬着嘴唇道,那我的话,你一点儿也不听?

    这件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究竟为何要阻止?你若欣赏邵霓裳,那么她成了你嫂子也是件好事。

    门吱地一动,有人敲了两下,但见苏折羽又回了进来。邱广寒连忙道,苏姑娘你来了——你也不劝劝哥哥,他这样……

    话语未竟,只见苏折羽的身后又有个人影。她一怔,苏折羽禀告道,主人,夏庄主求见。

    舅舅?邱广寒的脸上露出笑意来。拓跋孤的眉头却皱了皱。你来干什么?

    就这么不欢迎我?夏铮呵呵笑着,将几册书页向他探去。不想见我,总还记得想跟我要的东西吧?

    拓跋孤手背一挡,转腕将书页拿在手中。算你没失了约,我自不能诓你——以往的事就算了;请吧。

    这么快就赶我走了?夏铮讶异。至少看看书页是否有缺少不对的?

    若我发现了会来找你。拓跋孤只是道。

    夏铮咳了一声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你也该很清楚的,自然是邵大侠他方才——

    你不必劝我。拓跋孤道。此事与你更不相干,卖邵宣也面子,倒不如卖我个面子。

    但你是在生生拆散人家一双爱侣,你可知道?夏铮看着他。是,我知道你打算好、计划好的事情,本就不会顾及旁人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为什么会恨你外公?他就一直想拆散你爹娘,后来终于阻止不了,便将你娘赶出夏家庄,与之断绝关系——你不是恨他么?你现在这样做,岂不比他更甚,岂不要叫你娘在天之灵心寒么……!

一一五

    你住口!拓跋孤喝道。谁让你提到我娘的?各人自有各人的立场,我娘当年有理由与我爹私奔,邵霓裳也可以另有心上人,好啊,可是当年夏廷站在夏家庄的立场不是便此要阻止我娘?现在我处在青龙教主的立场,自然一样可以逼邵霓裳嫁我。若有人要反对,要来找我麻烦,也请尽来!

    夏铮只好苦笑摇头道,姐姐如此千辛万苦地争取,才有了你,却万料不到你仍在这里对别人做这样的事,这不是太对不起她了么!

    你要我说几遍,夏铮!拓跋孤无端地忿怒起来。你再提我娘一句,我让你走不出明月山庄!

    哥哥,你不要这样。邱广寒急了,正要劝他,忽然外面一却传来一阵喧哗惊叫之声。拓跋孤已经先皱起了眉头。外面怎么了?他没好气地看向苏折羽。

    我去看看。苏折羽应声向外走去,隔了一会儿回进来,道,好像是邵霓裳出事了。

    邱广寒大吃了一惊。邵姑娘出事了?她顾不得什么便飞奔出去,转到内院已见好多人面sè匆匆往里赶,再往前,只见邵霓裳的屋子前已经聚着些人,隐隐有哭声自房里传来。邱广寒心中一沉,深感不妙。

    她连忙自人群里抢去屋门口推门而入。家丁婢女见是她,也不敢拦阻,被她抢了进去。屋里两名邱广寒识不得门派的武林人士,正自摇头叹息。她从人缝中看见了邵宣也,只见他面sè苍白,甚至有几分失魂落魄,目光无意地一转,才瞥到她脸上,些微地一怔。邱广寒连忙走了过去,正要相询,却见床上齐齐整整地躺着邵霓裳与高钰两个双目紧闭、面容沉静的人,不禁惊得呆了,便要向后倒,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邵宣也,却头一次感到他也手心冰凉。床边时珍正在一边用手帕抹着眼泪,一边向一名长衫老者哀声道,先生千万要想个办法,若连神医您都解不了这毒,叫我要怎生是好!

    邱广寒听到“解不了这毒”五个字,心中顿时一动,忙上前道,伯母别担心,若是中毒,我能解。

    时珍显然一愕,并不相信。邱广寒不顾邵宣也拉扯,只道,可有匕首短刀?

    时珍不知她意,下意识便将自己所配之短匕递了过去。邱广寒方接过来,邵宣也一只手迅速伸过来牢牢一握,握住了她手腕。

    你又想干什么?邵宣也道。好了,你……出去吧!

    你知道的,我的……

    别说了!邵宣也打断她。现在不是你逞能的时候。

    怎么是逞能?邱广寒挣道。你想不想救邵姑娘?我不过受点儿伤,他们却是两条xìng命!

    邵宣也实在是沉默了,虽然仍牢牢握着她腕,却也真的不知道还可以怎样。他曾经想过,永不会再让邱广寒做这样伤害自己的事,但眼前中毒将死的人却是他的妹妹,假如别无他法,他还能够如何呢?可是他也知道多一个人知道邱广寒这异处,她就很可能多一分危险;既然终于要她伤害自己,无论如何,总要将其他伤害减到最少为好吧?

    他咬了咬牙,转身道,诸位神医赶来帮忙,邵某感激不尽;生死有命,亦是舍妹福薄——请诸位不必挂心,回去休息吧!

    宣……时珍便有不解yù待反对,邵宣也回头来竟对她也一瞪,将她这话也瞪了回去。

    娘,您能不能……也出去一下?他低低地道。

    时珍被这话惊得立起,指着他道,你……你什么意思!

    邱广寒已经又挣了一挣。快放了我!你再这么罗嗦,邵姑娘和那位公子就不行了!

    邵宣也只得慢慢松开手来,邱广寒刀尖已向自己腕上落去,惊得时珍要尖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她只见人影一闪,邱广寒身后竟又有一只手伸了上来,将她手腕一握,牢牢地握住了。

    谁让你做这种事的?拓跋孤的声音。

    你倒是来了!邱广寒狠狠地道。谁害得人家这样的?谁逼得人家走投无路、服毒自尽的?你半点也不觉得内疚么?放开!

    哼,我无论做了什么事,这债也不必你还。拓跋孤说着看了邵宣也与时珍一眼。记在我头上就是。

    那么你想邵姑娘死了?你自己挑吧!让我救她,还是不让我救她,让她死了,你也娶不到!

    你……我是为你好,你竟……拓跋孤脸上变了颜sè。

    我也是为你积德!邱广寒理直气壮地顶他。你为我好?那么为了你自己,你的计划要落空了,你甘心么!?邵大哥,你们还不动手!

    邵宣也会意,抬刀向拓跋孤而动。他不期望能将拓跋孤如何,只要他能松开了邱广寒。可拓跋孤岂会受他之迫,手上一用力便将邱广寒反而带了过来,邵宣也那一刀还未拔,已知无处可下。

    拓跋孤只无视他,一双眼睛却盯着邱广寒,见她对自己的表情已是恨意,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摔下她的手来,道,很好,到头来都只是怪我而已——你只是为我积德而已——那便成全你这美意!尽管去弄伤你自己罢,死了只怕还更好!

    他转身摔门而出,候在外面的苏折羽见他表情不对,不敢言语,一声不响地跟着他也往回走,却不料拓跋孤显然对她这顺从也不满意,猛一转身吼道,谁让你跟来的?

    苏折羽吓一跳,停了一停,拓跋孤狠狠地道,给我去看着邱广寒!

    苏折羽慌忙道是。她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刻却真的提不起勇气发问了。

    周遭有不少武林人士,显然还不知道她与拓跋孤是什么人,但能够zì yóu来去内院的陌生人,也足够他们起疑。但是拓跋孤似乎已不在意了——对于他来说,婚期宣布在即,他已经无需太多躲躲藏藏了——反正邵霓裳不死,他就铁定要娶她的了,不是么?反正有纯yīn之血,她就一定不会死的,不是么?

    只是,这样做果然是最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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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厉几乎觉得自己已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件事情的人了。他闻讯赶去邵霓裳那里的时候,邱广寒的伤口也已经包扎了起来。与前次不同,她很清醒地睁着眼睛,只是脸sè不怎么好,颇为乏力地倚在苏折羽的肩头。

    他于是只好放慢了自己奔过来的步子,小心一点地走上前去,关切道,你还好吧?

    邱广寒礼节xìng地点点头。凌厉停顿了一下,道,还是回去歇着吧,我送你……

    我想等邵姑娘他们醒来。邱广寒垂着眼睛。

    凌厉哦了一声,看看苏折羽,也找个地方坐下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一知半解地问另一边的邵宣也。后者于是再把经过大致叙述了一番。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凌厉追问。

    邵宣也看了时珍一眼。这件事情我看我是做不了主了。他语中带着些刺。

    时珍哼了一声。我看你这段rì子对我很不满,宣也,不过我还是要叫你想想,拓跋孤与高钰,孰利孰弊,一目即知,怎么你竟会与我意见相左。

    邵宣也强压住声音道,在你心里就只有利弊之分,从不觉得一门婚事本应远不止这些。霓裳出了事,我都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在哭。倘若这样辛苦地救她活来你仍是要逼她嫁给姓拓跋的,那么我倒宁愿让她遂了自己的心愿死了为好!

    住口,如此不吉利的话,你……时珍似是也怒意十足,不过她随即想起个更重要的问题,转念道,广寒与拓跋孤,是什么关系?

    你对这个也感兴趣?邵宣也冷冷地道。

    你最好是小心与长辈说话的口气。时珍道。我二十多年来最疼的是谁?若非爹娘何来你,何来你的今天——这两天的旧账还未与你算,你竟敢这样跟娘说话?等武林大会之事终了,你须得好好给我反思罪过,莫要以为翅膀硬了,就连长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我是觉得……

    什么?时珍逼视他的眼睛。

    算了。邵宣也低下头去。他沉默了,不想再说。他是觉得他错了,他想,假若以前他不是这样听话,此刻也不会闹到无法收拾吧?不过,话说回来,他是明月山庄的少庄主,更是中原武林景仰的大侠,有什么其他选择呢?假如是邵霓裳,还可以选择桀骜不驯,必要时还可以自尽以示立场;他呢?他只能做个左右逢源、不停周旋的人物。凌厉和邱广寒说得对极了,“你是大侠嘛”。他不能不做大侠。这角sè,退不出来。

    ---------------------------------------------------------------

    中午时分,苏折羽还是回来了;确切地说,她是来照顾拓跋孤的饮食的,尽管后者并不一定需要。她简单说了说情况,情绪叵测的拓跋孤此刻也并不说什么;苏折羽随即又回了邱广寒身边。

    只是,拓跋孤听见下一次有人敲门时,这个人竟然是邵宣也了。

    他面sè沉郁,与他投在拓跋孤房间里的影子一样。

    我希望你去看一下霓裳。他冷冷地说。看看你究竟把她害成了什么样,顺便再告诉我,你还会不会想娶她。

    怎么。拓跋孤道。她应该死不掉的。

    你去不去。邵宣也的语气少有的冷峻,甚至连一贯趾高气扬地拓跋孤也深感拒绝不得。

    他跟他往邵霓裳的房间走去。

一一六

    邱姑娘已经回房休息了。邵宣也加了一句。苏姑娘和凌厉都陪着她,你尽可放心。

    拓跋孤哼了一声。既然她会回屋休息,那证明令妹的情况并无大碍。

    那只是广寒对你太绝望了。邵宣也推开房门。房间里,邵霓裳已然坐起,旁边高钰正看着她。门一开,两人都抬起眼睛来看。

    但这两种眼神却完全不同。一种,带着几分惊异的,甚至余悸未消的惶恐的,那是高钰;另一种,却好像是空洞的,什么也没有——那是邵霓裳。

    她什么也没有。她的脸上也什么表情都没有,那甚至不是空洞,而是无知,而是呆呆愣愣的,直至过了良久,她竟傻呵呵地嘻嘻笑起来。

    霓……霓裳!高钰忍不住去握她的手,但邵霓裳无视他这心痛万分的动作、表情与呼唤。她似乎已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像一切从不知道世情万物的疯子一样,目光呆滞,表情痴傻。这个从昏迷中醒过来的邵霓裳,已从那个姣美的舞者,变成了一个失措的白痴。

    拓跋孤皱了皱眉头。你就想叫我看这个女人?

    对。邵宣也道。不过我本就不该指望你会有多少内疚之意。我只问你一句,拓跋教主,我妹妹已经变成这样,你还要不要娶她?

    我怎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拓跋孤话语未竟,左掌挥出,一股劲风扑向邵霓裳和高钰两人面门。

    邵宣也大惊失sè,却见邵霓裳仍是嘻嘻笑着,坐着一动也不动。拓跋孤本是试她,那扑面劲风到得近前,不过掀起两人几缕发丝,几片衣袂,邵宣也却几乎淌了一头的冷汗。

    她已变成这样,你竟还要怀疑她!他声音几乎嘶哑了。我只希望你能放过我妹妹,如果你还是不肯,那么我也无计可施,即刻请你离开明月山庄,我们这所谓和盟就当从未提起过。

    先不必急。我倒是很感兴趣,她服的是什么毒,连广寒的血,也洗不干净?

    非是广寒的血洗不干净,只是她中毒已久,心神已先受到了损伤,就算后来将体内之毒清去,也恢复不成以前的样子。

    那么他呢?拓跋孤指指高钰。他为什么没事?

    你问我,我问谁。邵宣也苦笑。一则或许男女有别,二则霓裳练过武,血行、气行皆比他顺畅与轻快,反令毒发作得更快。

    拓跋孤皱着眉头看了看邵霓裳,走了过去。那么就让我看看。他右手倏忽一探,已扣住邵霓裳脉门。

    你……难道还是不死心……

    那倒不是。拓跋孤看他道。这件事我方才已经想过了,倒不是因为她成了痴傻之故,而是你这里太过人多眼杂,她与这小子双双自尽之事,闹得大了一些。我若现在娶她为妻,不免会生话端。

    所以你的意思是……邵宣也心中一激动,语气也颤抖起来。你肯放过她了?

    我的意思是,便宜你了。

    便宜我?

    我既不能娶邵霓裳,只好让你娶广寒。

    你……说……什么?邵宣也的口气完全凝固住了。他的表情随即变得震怒。你把广寒当什么,不要把她牵涉进你的利益中来!

    有何不对么?拓跋孤抬起扣住邵霓裳脉门的手,似是提醒他不要乱来。你应该很喜欢广寒的。

    我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会利用。我本以为你疼她爱她,决不容她受半点伤害,却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来,把她也当条件来与人结亲!

    这说的未免不好听。拓跋孤笑笑,放开了邵霓裳。在我印象中,她也颇喜欢你的。再说了,对她来说,嫁谁都是一样的。

    这话什么意思?

    不如我告诉你个秘密吧。拓跋孤笑道。她是纯yīn之体,而且是水xìng纯yīn——她不会真的喜欢上任何人,所以,绝不会向你妹妹一样心有所属,寻死觅活。

    她果然是!邵宣也似有几分吃惊,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前些rì子我发现藏书楼讲到纯yīn之体的书被拿过,翻了翻果然许多地方与她颇为相似。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这秘密说出来?这事情如果传出去,对她岂不危险!

    那自然是因为我信得过你。拓跋孤道。我如连我未来妹夫都信不过,还能信谁呢?

    他似乎是笑着,但一只手掌已向一旁的高钰伸去,猛地攫住了他的咽喉。邵宣也阻止不及,只见高钰大张着嘴,显然已无法呼吸。邵宣也再忍不住,弯刀出鞘向拓跋孤砍去;拓跋孤侧身一让,左手机簧一出,轻轻巧巧地接过了他来势。

    邵宣也眼见高钰脸sè发青,心知他已支不长久,也知自己非拓跋孤敌手,不由脱口道,你究竟想怎么样,先放了他,我可以跟你商量!

    他么?拓跋孤好像提一条濒死的鱼一般将高钰提了过来。我今rì心情很差,他坏了我的亲事,害我不得不反将自己妹妹嫁了,又让他听了方才那么多话去,你要我留他活口,你看可能么?

    他根本就听不见!他人虽然没事,可那毒也已令他成了个聋子!邵宣也喊道。你……你……广寒辛苦将他们救了回来,你真的一转手就要杀人么!?

    拓跋孤倒是略略一怔。聋了?

    千真万确——我骗你做什么,我也知骗不了你!只请你——高抬贵手,不要伤及了无辜!

    拓跋孤目视着高钰挣扎的面孔,半晌,才将手松了、高钰喀出一口气来,面sè仍是半天也回不转。

    那很好,聋子与傻子,倒可一起过了。拓跋孤笑笑道。令堂想必这回该没什么话讲了吧。

    邵宣也稍稍松了口气,拓跋孤又道,当真透露了她是水xìng纯yīn,这事情也没什么,因为反正到时候也是你们明月山庄担着,我想,很少有人敢来抢邵大侠的人的吧?

    是谁说我会与广寒成亲了?你完全是在一厢情愿地替她决定!

    你要想清楚呀?拓跋孤道。水xìng纯yīn是极少见的,娶了她有什么好处你不会不知;我看令堂似乎也很喜欢广寒,若把这消息告诉她,……

    你住口!邵宣也道。我不希望这消息再有别人知道,我也不能答应你娶广寒为妻。我是很喜欢她,但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那么我回头去问问她。拓跋孤道。若她答应了,你再后悔方才那句话不迟——我容许你后悔。

    她不会答应的。邵宣也说得颇为肯定。

    拓跋孤笑笑,站起来。那么等着看吧。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牺牲广寒,便宜了你呢。

    然而,无论如何,结亲的事是无法当rì说定了,这计划之外的变故仍是令拓跋孤心情极差。

    “我心里想利用你做什么,你完全不知道。”很久以前他曾这样对邱广寒说过。现在就是他利用她的时候了,对么?

    他叹了口气。他很疼爱她,这没错。但终究比不上自己重要。

一一七

    略略两敲,他便推了邱广寒的门进去。房里的苏折羽立刻站了起来。邱广寒躺在床上,似乎是在出神。旁边,桌边,还坐着一个凌厉,沉默着,不说一句话。拓跋孤突然进来显然也令他心下小小地一跳。他只见过他一次,那一次曾被他重伤。所以虽然后来一再告诉自己拓跋孤并非敌人,如此忽然相见仍然令他下意思有些不寒而栗。

    邱广寒一双眼睛看着拓跋孤。你去过邵姑娘那里了?她问。

    拓跋孤点点头。

    邱广寒冷笑。那么你怎么想。

    我可以放弃这门亲事。拓跋孤道。

    你肯放过他们?邱广寒意外。

    我来是问你另外一个问题。拓跋孤走近到她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邱广寒等他发问,他却偏偏又转开脸去。

    不算问题。他纠正。而是你非这样不可。

    什么事?

    你替我结这个盟。拓跋孤道。与邵宣也成亲。

    邱广寒躺在床上没动,但一瞬间的眼神明显变化了。这是种太出乎意料以至于来不及收敛隐藏吃惊的眼神,不过随即消退了。拓跋孤身后的凌厉也没发出半点声音。他有更充分的时间隐藏。他只是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注视着邱广寒,无论如何也不敢移开。

    他怕看漏了她的表情,怕听错了她的答案。

    可以啊。邱广寒口中轻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只要你放过邵姑娘他们。

    你说什么?这一回凌厉是忍不住了,冲过来一把掀了床帐。你不要为了别人勉强自己……

    谁说我是勉强自己?邱广寒说完话,才冷冷地给他一瞥。邵大哥对我很好,我知道他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那你又喜欢他么!?

    喜欢。

    凌厉面上的表情一怔。他想起了某个隐约的清晨,他曾看见她偷吻邵宣也的背影。可那……不是一场误会么?那是真的么?那“喜欢”是真的么?这所有的一切是真的么?

    他说不出话来,愣愣地、怔怔地看了她许久许久。她的表情平淡,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他的心里却转了无数个念头,终于,还是只剩下了沉默。

    既如此我便叫邵宣也尽早提亲了。拓跋孤也并不看凌厉,仿佛自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伸掌摸了摸邱光寒的脸孔。你快点养好些,哥哥先回去了。

    邱广寒点了点头,拓跋孤与苏折羽都走了,一个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凌厉,这地方,沉闷得很。

    你也回去吧。她的口气全没半分起伏。

    凌厉笑笑。好。他又笑笑。我也走了。

    他却恨不能哭一场,却知道自己实在连这哭一场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拓跋教主——他追上拓跋孤。后者回过身来,苏折羽往前一挡,颇jǐng觉地将凌厉隔开。

    凌厉停步。

    你真的要广寒嫁给邵宣也?他迫切地问道。

    我知道你喜欢广寒。拓跋孤直言道。可惜以你目下的身份,在江湖上的分量与邵宣也差得太远;你若想打广寒的主意,至少闯出点儿名堂来——不过现在看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你能给我多少时间?凌厉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那么一丁点儿希望来,上前一步追问。

    拓跋孤奇怪地看着他。我已经说过来不及了。适才广寒已经答应这门亲事,你也亲耳听见了,那么明天应当就可以定亲——你以为这一朝一夕之间可以做什么?纵然你把此间名宿尽皆去暗杀了,你在江湖上的地位亦不会有多大改变,名头再响,亦不过是“杀手凌厉”而已。

    你……你就那么看重邵家的名声地位么……

    对。拓跋孤道。否则我之前何必纠缠邵霓裳。我劝你。他最后看了凌厉一眼。死了这条心。

    但我是希望广寒能幸福……

    然而,这句话说得虚弱而卑微,就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无力,拓跋孤更不会有半分理睬,径自已走。

    将近三月的天气,竟然雾蒙蒙的。凌厉只觉得这天气灰得实在恰到好处,省了他把自己心思在描述一遍的麻烦。他只消往这风景前一站,就沉郁到了极点。

    邵宣也如何喜欢邱广寒,他自然知道。于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半点转机。

    然而,开口拒绝的却偏偏是邵宣也。

    自然,听说邱广寒答应了他惊奇得很,可是这消息一点儿也不能给他带来半点轻松与高兴——他是愈来愈摸不透邱广寒的心思,所以干脆,径直来问她。

    你不答应么?邱广寒对于他的反对也惊奇了。

    你甘心做你哥哥的一颗棋子?邵宣也问道。

    你就没想过我是自己真心要与你成亲?

    我想过。邵宣也低下头去,声音变得弱了些。可是那不可能——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好的福气。

    你怎么这么想呢?邱广寒温柔地伸手,去摸他的发鬓。我一直把你当作很亲近的、很可信的人,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

    邵宣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她的眼睛里充满笑意。可他陡然觉得可怕,咽了口唾沫,转开脸去。

    你真的就这么高兴?他苦涩地道。告诉我实话,究竟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说高兴——也谈不上。邱广寒目光瞥着地面。反正成亲不成亲,我心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你待我好,我也挺喜欢你,这就行了。

    这就行了?邵宣也道。婚姻是人生大事,你怎能如此草率!

    那你不要娶我,就不娶罢!邱广寒生气了道。你跟我哥哥说去,咱们这两门婚事都办不成,我瞧你们这盟也结不成了。

    不是那个关系——你不要扯结盟的事儿。邵宣也道。并非两厢情愿的事情,我不会逼你做的。你……还要我说什么?要让我证实我对你的心,我随时都可以——我只怕你会后悔,像你这样的姑娘,本来不该是如此轻易作决定的人;你可知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么?不是这样的,不是你对我这样的,你明白么!

    我明白。邱广寒道。可是不是人人都一定要找最喜欢的人成亲,这做不到的。

    你至少应该去做啊。邵宣也道。就算别人不行,你却该是……

    别啰嗦了。邱广寒轻声打断他。最后清楚问你一句,你提亲是不提亲?

    邵宣也语塞,再也说不出话来。

    自己一直的拒绝态度,难道不是自己……在害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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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少年成名,也一度自以为是,但深入江湖,才明白天下之大。 会一直陪伴他的,是乌剑,还是红颜? ……乌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