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朱门风流TXT下载朱门风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朱门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有眼不识县太爷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安丘县西南有牟山、山,东北有山,东有潍水,北有汶水,算得上是有山有水的好地方,若是搁在江南说不定还能有山清水秀的好词儿。然而,搁在这安丘县那却成了穷山恶水。昔日靖难之役,山东由于算是北京的南大门,这朝廷伐燕连场大战便是在此地,之后山东河南一带十室九空,虽休养生息十几年,仍只有一个字。

    穷。

    水灾多,旱灾多,蝗灾多,徭役多,贪官多……甭管是什么地儿,搁着这几多,那自然是怎么也富不起来。只不过,再穷的地方总少不了大户,再穷的地方总少不了恶霸,再穷的地方,这衙门总还能保持着光鲜。眼下这安丘县衙前的莲花照壁前,几个衙差便三三两两地立着,个个无精打采站没站相,就差没直接席地坐在地上了。

    “那几位大人究竟有没有说,新任县太爷什么时候到?”

    “这文书上说是明日,谁知道究竟如何!咱们这地方三年换了四任县太爷,我看咱们这位也是坐不长!前任钱老爷到任的时候那话儿说得多响亮,结果如何?他就是再大的本事,罗县丞、赵主簿外加马典史这么头碰头一合计,他一根汗毛都捞不到!”

    “说起这个,你们可知道,这位县太爷可是个雏儿,之前没当过官!”

    “何止没当过,据说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这其他地儿还使得,咱们安丘县这一亩三分地,那水可是深得能没过人的脖子。钱老爷撑了半年,我看他连三个月都未必能撑过去。”

    这帮衙差虽都在闲磕牙,但若是有人从县衙前路过,他们必定会用蛮横的目光瞪过去,于是来来往往的人经过时,无不是贴着墙根,面上大多是畏惧。纵使少数几个敢露出怒色的,亦是敢怒不敢言。就在他们嘻嘻哈哈冲路人示威似的扬眉瞪眼时,却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待他们转头看去,就只见几骑人转过街角,风驰电掣般地朝他们这疾冲了过来。

    衙差们都是强横惯了。见来人气势汹汹冲了过来,顿时炸了锅,连忙涌了上去拦阻,一个打头的口中高声喝道:“县衙面前,谁敢纵马飞驰?反了反了,全都给我下来!”

    话音刚落,众衙差就只听一个响亮的叱喝,那帮子眼看就要冲到面前地骑马人齐齐勒住了马。紧跟着又是一声喝,除了领头那人。其他人都整齐划一地跳下马来,其中一个身穿灰衣裳的年轻后生一溜小跑来到领头那人跟前执住了缰绳。瞧着这些人风尘仆仆的打扮,再瞅着刚刚那架势。几个衙差顿时惊疑了起来,全都摸不准对方的底细。“莲者通廉,这县衙面前的照壁倒是修得有些意思!”

    年长的衙差们不敢轻举妄动,年轻地衙差们平日都只有自己斜眼看人,哪里经受得住别人不正眼瞧他们?于是,其中一个三角眼的衙差当下就忍不住了,三两步上前,抓着右手腰刀便嚷嚷道:“这县衙可不是其他地方,岂有你胡说八道的份?识相的赶紧滚蛋。若是不识相的,抓你进去坐大牢吃板子!”

    这坐大牢吃板子往日吓唬百姓那是一等一地管用。然而。这一次地结果却让那衙差大为失望。只见那高踞马上地少年用某种古怪地目光看了他一眼。随即便转头继续打量着那照壁。就在他极其冒火地时候。身后却响起了一个轻蔑地声音。

    “抓咱们家公子坐大牢吃板子?口气倒不小。怎么。难不成这安丘县上你就是王法?赶紧进去通报。就说是新任县太爷到了!”

    那衙差本是爆炭性子。被先头那句话气得半死。后头半句竟是没听清楚。当下便骂骂咧咧地将刀抽出了刀鞘。气势汹汹地说:“你敢嘲笑老子?别以为能骑马就了不得了。在这安丘县地一亩三分地上。你就是再有钱。老子就是王法。信不信老子就能整死你……哎哟!”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小腿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正愣神地时候却被一只手猛地拨到了后头。定睛一看。却见是资格最老地一个老衙差挡在了前头。非但没有兴师问罪地意思。反而恭恭敬敬地对着那骑马地少年深深打了个躬。待听到那称呼。他登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敢问可是新任明府张老爷?”

    马上地张越这时候才扭过头正视着面前这个毕恭毕敬地衙差。想到渡口那几个不由分说就挥鞭子地家伙。再看看眼下这几个明显不是良善之辈地差役。他心里要多恼火有多恼火。这要是依照他地本性。此时恨不得让彭十三带人把刚刚那个不长眼睛地痛揍一顿。奈何这里已经是安丘县城。并非城外渡口那种荒凉地方。他只得按捺住心头恼怒。一个纵身跃下了马。

    “本官就是新任安丘知县。”

    老衙差原本就听清了刚刚彭十三那番话,此时听对方证实,他心中再无怀疑,慌忙屈膝拜了下去,口称老爷。他这一拜,其他的衙差面面相觑了片刻就乱糟糟地上前都拜了,竟是忘了派人往里头报信。余下刚刚那个口出狂言的满头冷汗,最后方才恍然大悟一般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一般地认罪求饶,那语又急又快,却是不知道在嚷嚷什么。

    “你们都起来吧。”看着跪了一地的差役,张越随口吩咐了一句,因看着那孤零零被其他人撇在一旁的那三角眼差役,又沉声喝道,“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你好大的胆子!”

    那差役就怕这新知县气怒之下往死里整治自己,一听张越怒斥一声,慌忙连声认错,又是左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往自己面上甩,那声音自是一声赛一声清脆。

    张越却懒得去瞧他是真打还是假打,当下又对彭十三道:“老彭,去把吏部的文书拿出来。咱们进去。”

    彭十三跟随张辅南征北战,平生最讨厌奸猾懒散之辈,于是少不得狠狠瞪了这几个差役一眼。回身到马褡裢中取了吏部文书,他便嘱咐一个长随留着看马,自带着其他人跟在张越身后往那县衙内走去。当绕过影壁,看到那县衙前的牌坊上写着“忠义坊”三个字时。他不禁嗤笑了起来。

    “什么忠义坊,我看压根就是蛇鼠窝,都是一群什么货色!”

    过了牌坊,就只见县衙大门被八字墙严严实实地拱卫在当中,上头那牌匾上安丘县衙四个字倒是颇有些风骨,但那牌匾却已经掉了漆,看着颇有些寒酸。县衙门口有一个正打瞌睡的门子,等到张越带着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方才忽然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看那批人径直往里头闯,他顿时吃惊不小,跟在后头追了上去。口中仍连声叫唤。

    “大胆,何方刁民,竟然敢直闯县衙……你们还敢闯,真是反了……来人哪,有人擅闯县衙……”

    这咋呼呼地嚷嚷顿时惊动了整个衙门。当张越等人经过那两层楼鼓楼之后的仪门时,已经有好些差役和吏员冲了出来,有的面露狐疑,有的面露惊容,有的满脸怒容。更有地则是狡黠地落在了最后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几个不之客。

    若是没有先前那两桩闹心的事,张越兴许还和这些人玩玩隐瞒身份继续看戏的勾当,这会儿却着实没有那兴致。他从彭十三手中接过吏部文书,随即便淡淡地说:“既然刚刚外头的没来得及通报,这门子又是打瞌睡打到有人走过方才惊觉,本官就自己进来了。本官乃是新任安丘知县,典史何在,验看文书官凭!”

    这话无疑是晴天霹雳。轰得一群人半晌没回过神来。刚刚那叫得起劲拦得卖力地门子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差点没咬着舌头,其余几个原本捋起袖管准备上来捉拿闹事狂徒地吏员也都愣住了。倒是落在最后头地两个中年官员彼此对视了一眼,面上不见多少惊愕,至于这心中所思所想为何,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罗县丞和赵主簿出身监生在此任职已有十年,马典史则资历更深,乃是十几年前某一任县令提拔起来地,因其老实巴交任劳任怨。又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结果县太爷换了好几回,他这不入流的典史却稳稳当当。此时听到张越说出验看文书官凭的话来。他顿时不敢怠慢,连忙上得前来。他成天就是和官文打交道,于是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无误,连忙整整衣冠躬身拜了。

    “参见大人!”

    他这一拜,刚刚落在最后头的两个中年官员也忙抢上前来,脸上都是挂着欣喜的笑容,先后自报家门,一个说是本县罗县丞,一个说是本县赵主簿,随即就抢着说开了话。

    “大人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卑职立刻命人整理出屋子供大人歇宿,晚上我等下属设酒为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大人务必赏光。”

    “适才若有人冒犯大人,确是他们眼拙。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大人宽宥他们这一遭,让他们戴罪立功。”

    这话自然是说得极其顺当,但经过先前这么两遭,张越纵使是傻子也知道这衙门风气根本是一团糟,他这初来乍到的知县决不好当。只先头两次下马威已立,他自是不好在这时候再装黑脸,当下便微微笑道:“不知者不罪,我这初来乍到哪有兴师问罪的理儿?各位都是盛情,我领了。晚间到了时辰地时候,让人到房中叫我一声便是。”

    ps:居然能拉到将近七百五十张月票的差距,真是感动得五体投地……谢谢大家,非常感谢!本来想说下午接了一个推不掉的吉他翻译稿子,明天更新两章地,看来我晚上得拼命了,希望明天仍然能更新三章。最后还是小声说,要是有月票就匀一些给俺……

第一百六十六章 接风,鸿门

    洪武年间讲究一个俭省,因此安丘县衙起初只不过是占了一块地皮,内中并没有多少建筑。到了永乐初年,几任知县都是来自江南富庶之地,觉着这公堂破烂一些倒也罢了,但后头的内衙乃是日常起居之地,若寒酸简陋他们自己都受不了。于是,一连三任知县自己从腰包里掏了几个钱,又从其他的地方克扣出来大把,愣是把后头修葺得颇为齐整。

    于是,以县衙三堂为分界线,前后衙竟是两重天地。

    前衙包括公堂二堂三堂在内,什么左侧吏、户、礼三房,右侧兵、刑、工三房,什么典史厅、典幕厅、架阁库、册房、帑库……总而言之,该有的房子都有,却愣是全都破旧不堪。而县衙东北角的后衙则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房花厅小花园都是似模似样。三间正房不但敞亮了,而且收拾得利落干净,于是张越跟着马典史转了一圈之后,也没有挑刺找茬。

    看到张越随从不多,而且都是大男人,马成将张越领进那三间正房时,便殷勤地建议道:“瞧大人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一路上必定急着赶路。刚刚卑职已经命人去预备热水,待会便送过来。先头钱大人还在的时候,曾经买过两个丫头,走的时候却没有带上,大人此来既然没带人,不如卑职先让她们来服侍,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到安丘之前,张越做足了功课。有英国公张辅的关照,内阁中的杨荣又有意提供方便,因此这前几任知县的底细他也摸得明白,深知前任钱知县吃了一桩莫名其妙的贪赃案子,险些不能全身而退,现如今仍在北京苦苦等候补缺。他临走时抽空去会过一面,几句好话一讲,再隐隐约约给了一点暗示,那位吃了大苦头的钱县令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恨不得他这个新任能够把整个安丘县衙给翻过来整治一遍。

    所以,听说那所谓钱知县留下来的丫头,他是半点不信,面上却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马典史好意了。”

    张越这么一答应,马成顿时心头大定。连声说是应该的。及至大木桶搬来,茶房又送来热水,眼看两个妖妖娆娆的丫头跟着张越入了房中,他便亲自掩上了房门,老实巴交的脸上便露出了狡黠地笑容。然而,只一转身,他就看到面前站着一座大山,连忙换了一幅表情。

    “原来是彭老哥。”

    虽说那只是张越的下人,但马成八面玲珑惯了。又觑着彭十三高大威猛,自不会将其当作寻常仆役。忽然,他现彭十三已经换了一套衣裳。上更是湿漉漉的,不禁暗自纳罕——这茶房纵使送热水也是先周顾这一边,这家伙怎的看上去已经洗完了澡?

    眼珠一转,他便惊诧地问道:“茶房中刚刚往大人这边送过一回水,眼下正在烧水预备,瞧彭老哥这打扮,怎得是……”

    彭十三看到另两个家丁也已经打扮整齐往这儿走来,遂满不在乎地说:“烧了热水让他们送给公子那几个长随,我们三个都是铁打的筋骨。一桶井水浇下去搓洗搓洗就成了,哪里那么娇贵?别说如今还是秋天,就是冬天也不用什么热水。这儿有我们仨守着就行了,马典史你是忙人,就不必在这儿耽误了。”

    这话说得马成一愣。见那过来地两个家丁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只觉心头憋得慌。僵硬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正房。走出去不多远。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三人犹如钉子一般扎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不禁愈犯嘀咕。

    瞧这新任知县连个丫头都不带。行李亦是简简单单。料想也就是一个小门小户出身地进士。既然如此。这么三个形同门神地壮汉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同乡来帮衬地?

    房中地张越此时已经脱干净衣裳进了那木桶中。在路上连着赶了这么多天。浑身又是灰又是汗。此时被热水一泡。那热气蒸腾上来。他顿时长长嘘了一口气。感到背上那两只手正使劲揉搓着。另一个也正在替他按捏手臂。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听之任之。

    两个丫头都是十七八熟透了地年纪。自然没有什么羞涩。更没打算第一天就能够勾搭上这位新任县太爷。一应手法娴熟透顶。却是没加上什么花样。此时见张越睡着似地任她们摆布。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随即都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既有惊叹。也有欢喜。

    原以为是弱不禁风地少年书生。却不想那一身衣裳扒下来既不是满身骨架子。也不是松散地赘肉。那肩背手臂按上去颇有些劲道。这要是如那三位大人预想般能够成事。她们以后可就要翻身过好日子了!

    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都曾在南京国子监读过五年地圣贤书。虽见识过六朝金粉古都地风采。但回过头来当了这许多年这八品九品地芝麻小官不曾往上动弹。也就不再想什么飞黄腾达。一心一意只想着继续在这小地方享福也就罢了。

    迎来送往好几任知县,对于这最新的一位初来乍到地表现,他们丝毫不奇怪。这接风宴就备办在县衙大花厅以及外头那院子,一共是十大桌,所有吏目和差役全都没拉下,百十号人竟是热热闹闹。眼看这光景,他们都是满脸含笑,心想自己掏酒水钱办这接风宴,与其说是为新知县接风,还不如说是为了收买人心,让这帮底下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金主。

    瞧那少年知县也不像是有钱的,初来乍到无人使唤,自然捞不到什么油水,只靠那些俸禄银子……哼,别说笼络下头,您自个也得喝西北风!

    酉时三刻,张越准时到了。院子中坐着一群差役吏员,见了他来都乱哄哄地起身点头哈腰,他便淡淡地点了点头。进了大花厅,他看到居中只摆着一桌席面,攒珠似的摆着八碟冷菜。此时,边上坐着的人都起身相迎。县丞罗威主簿赵明和典史马成他固然认得,另两个却是生面孔。他记性极好,依稀记得早先在县衙见过的那一群吏目差役中,绝没有这两个。

    此时县丞罗威便笑道:“大人,这是本地的两位大乡绅,赵员外和李员外。因着大人是新到。以后少不得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卑职便自作主张请了他们来,请大人别见怪。”

    请都请了,难道他还能把人赶走不成?

    张越打量着这两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陪客,见他们都是中等身材微微福,面上挂着谦和地笑容,心里便有了数。落座之后,热菜一道接一道地摆上,不一会儿桌子上竟是一点空档也无。他先是应了众人的敬酒。旋即自斟了一杯,对那赵员外和李员外笑道:“本官初来乍到,以后只怕有不少事情要仰仗二位。二位在此地德高望重。乡民服膺,我这第一杯便敬两位员外了。”

    这一手着实出乎众人意料,那赵员外和李员外愣了片刻便慌忙站了起来,捧着酒杯连道不敢。见张越执意要敬酒,他们原本那谦和的笑顿时化作了十分喜色,遂一饮而尽,又是打叠了一番逢迎恭维。罗威赵明和马成冷眼旁观,面上虽仍是带笑,心中却都有些犯嘀咕。

    然而。更让他们没想到地是,张越自斟了第二杯酒,却是看向了马成。

    “马典史,除了你素来经手的文书事务,本官以后少不得还有要向你求教的地方。就比如今儿个你领着本官在后衙转了一圈,又是安排丫头,又是安排热水,这妥帖之处别人自然及不上。你是这县衙中资历最长的人,须得时时提点本官。可别让本官闹什么笑话。”

    马成此时只觉得旁边射来的目光极其刺眼,竟不知道是张越不知道这知县属官的排位顺序,还是明知却有意而为。但张越地酒已经笑眯眯敬上来了,他却不能不喝,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说了一通谦逊话,随即把那杯毫无滋味的酒灌下了肚。待看见张越依次敬完了县丞罗威主簿赵明,却又忽然转身出花厅到了外头,他更是感到茫然。

    这位新任县太爷究竟准备干什么?

    花厅之中正在虚情假意的时候,外头院中已经是吆五喝六地猜起了拳。一片乱哄哄的场面。虽说是衙门差役吏目。这油水也是各自不一,平白无故落上一顿免费的酒菜自然人人欢喜。于是尽管开宴才一小会,几个贪杯的就灌下了几大碗,偏还红着脸在那儿吹牛划拳。

    这闹腾的场合自然少有人注意到花厅中那些大人物的光景,于是,当一个神智清醒的瞧见张越从身边走过,那满肚子酒意顿时化作冷汗出了,扯起嗓子便叫了一声:“大人来了!”

    几声没好气地嘟囔过后,刚刚还喧闹得仿佛菜市场地院子中登时安静了下来,谁都不知道张越在花厅中呆得好好的,这会儿怎么会到外头来。

    几个早先在县衙外头有眼不识泰山地更是心中惴惴然,唯恐这会儿新老爷特意跑出来是为了兴师问罪。当看到张越到了左手末尾第二桌停了下来时,其他各桌的人都出了一口大气,尤其是那个这会儿腮帮子还肿着的年轻差役更是如释重负。

    这一桌坐的正是那几个在渡口被张越和彭十三狠狠收拾了一顿的家伙。灰溜溜回到衙门之后,几个人还商议过到时候如何找出那两个外乡人,无限想象着对方在自己面前下跪求饶的情景,直到有人通知晚上有好吃好喝,他们方才急匆匆赶来,正好却和张越错过。刚刚听到那“大人来了”四个字,此时再看着张越站在面前,他们顿时感到腿肚子一阵阵哆嗦。

    白天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的那俩人中,领头的居然是新任县太爷?天哪,这回不是踢到了铁板,仿佛是一头撞上了铁桩子!

    ps:呃,转眼居然距离两千月票不远了?两眼光in,还有最后四天了,大家一起来冲刺一下月票吧,看看能不能把两千这道关卡攻陷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杀鸡也能儆猴

    秋天的夜晚向来黑得早,虽是酉时三刻,但此时天色昏暗,院子里早就扎起了好些松枝火炬,却是映照得这里亮堂堂。秋风中已经裹挟着深深的寒意,但酒酣耳热之际,众人早就敞开了怀,甚至有不少人干脆打起了赤膊。这会儿那喝酒出的一身汗给冷风一吹,不少人便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却不敢贸贸然去穿衣裳。

    陈捕头已经哆嗦得几乎站不住了。张越的眼神并不碜人,相反还流露着那笑意,但焉知那笑意就没有别的意思?他当然知道此前县丞主簿典史那三位大人物怎么评论这位新知县,问题是,就算人家是雏儿,要捏死他仍然很容易,更何况他还货真价实把人家得罪海了?

    想到这里,他再不犹豫,上前一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横竖起头也跪过求饶过,再说这下跪对他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因此他浑然没觉得有什么难为的,只哭丧着脸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时候不该动鞭子打人,小的知罪,要打要罚全凭老爷您落。只求老爷您大人有大量,继续留小的在衙内伺候,赏小的一口饭吃。”

    他这一跪,后头几个人也垂头丧气地都跪了。

    陈捕头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在场倒有大半人听明白了。之前在县衙前头没认出张越的差役和那个门子不禁咂舌,心想原来在自己前头还有人更胆大,居然敢动了鞭子?瞅着这位新知县好端端的,反而是陈捕头等几个差役颇有些鼻青脸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威赵明此时也出了花厅,瞧见外间仿佛闹剧一般的光景,他们不禁哂然一笑,都存着看好戏的心思。本来么,这差役小吏之类的人就对新知县不熟悉,张越要是贸贸然想着立威,今天固然是出气。以后下头人必定是面服心不服。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遂幸灾乐祸地打定了袖手旁观的主意,心中倒盼望着张越气头之上给那陈捕头狠狠来一顿板子。

    “男儿膝下有黄金,给我滚起来!”

    场中虽然人不少,但这会儿却只听得见人的呼吸声,于是这一声喝虽算不上响亮。却所有人都听到了。听到归听到,包括跪在地上的陈捕头和跟在他后头哭丧着脸跪了的那几个差役在内,谁都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那陈捕头更是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抬起头看着张越,心中彻底糊涂了。

    这大老爷不就是喜欢看他们跪来跪去地恭谨模样么?

    张越上前两步,又没好气地用足尖捅了陈捕头一脚,又说道:“白天的事是白天的事,你们都已经吃了苦头,那就算是罚过了。一件事我从来不罚两遍。我再说一次,男儿膝下有黄金,给我滚起来!”

    大腿上挨了一下子。这下陈捕头终于听明白了。虽说仍有些不相信能那么轻松过关,但人家县太爷说了两遍让他滚起来,他不敢不听,于是赶紧站起身来,满心惶恐地预备再听一顿狗血淋头的训斥。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张越只是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便打量起了那杯盘狼藉的席面,继而皱了皱眉头。

    这一皱眉头不打紧。他误以为老爷以为他们吃相难看。忙张口解释道:“老爷。弟兄们……”

    “这一个个盘子都空了。敢情你们白天那一顿消耗得不少。这是给我接风还是给你们接风?”他也不管众人听了这话是什么尴尬表情。顿了一顿又训道。“以后记住。没事情别老是记着动鞭子。若是不小心碰上了不得地人。到时候提防**开花!来人。给每桌上五斤卤猪肉。两只烧鸡。这吃饭没个管够怎么行!”

    刚刚众人还想着新知县仿佛不是善茬。心里直犯嘀咕。这会儿听到是加菜。那苦地脸色一下子变成了无限惊喜。那几个早先掉进水里着了凉。刚刚使劲忍着打喷嚏冲动地差役更是喜出望外。刚刚地惊惧都丢到了九霄云外。看到张越回身往大花厅走去。众人低声议论了几句。紧跟着就有人往每张桌子上扔了两个大纸包。个别还半信半疑地差役解开纸包一看。现果然是香喷喷地卤肉和烧鸡。这下子顿时沸腾了。

    平日虽说也常有好吃地好喝地。但有地吃喝就不错了。哪有人理会他们是否管够?

    自打刚刚张越说出男儿膝下有黄金地时候。罗威赵明就感到有几分不对劲。待到后头看他一幕接一幕地演戏。之后又支使人送上了卤肉和烧鸡。两人更是心头咯噔一下。于是。看到张越笑吟吟地往这儿走来。他们立时换上了殷勤地笑脸。

    “大人还真是大度。依着我地意思。这等冒犯虎威之徒。便该是好好教训一顿板子!”

    “这刁民四处都有,想不到这衙门内也不可避免。大人若是仍气恼他们,我明日便吩咐人将他们开革出去!”

    此时此刻,张越却漫不经心地摆手笑道:“都是一点小事,不必斤斤计较,都有过教训便够了,我可不是那等睚眦必报地人。话说回来,我初来乍到诸事都是一抹黑,公务上头还要劳烦三位多费心,民事上头就要靠两位员外了。自家人知自家事,我做的好文章写的好书法,这其他事上不好胡乱抓手,各位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我只管做撒手掌柜!”

    要是张越之前说这话,罗威赵明兴许还会信几分,可见了他刚刚那副做派,分明是做事极其有主见,颇有些思量手腕的人,哪里还敢相信这种鬼话?口中答应着,待张越走过去,两人便悄悄互打了个手势。而那两个被拉来当陪客的员外这会儿也觉得有面子,再加上刚刚喝了几杯,再次落座之后话头就有些多了。倒是马成只管劝酒,多半时候都是闷葫芦似的坐着。

    这天的接风宴,差役们酒足饭饱,几个大人物也是个个喝得酩酊大醉,走路都不稳当。这县丞主簿算是知县的佐2官,典史乃是知县的领官。宅邸也在县衙之内,此时便有人搀扶了他们往家去,而彭十三则是上来架着张越往后衙走了。几个好管闲事地差役瞅着彭十三那高大的身材健硕的肌肉,再瞧人家扶着一个人走路都毫不费力,不禁在暗中惊叹。

    过了三堂,看见四下里无人。彭十三左右望了望,便笑道:“公子,人都走了,你就别装了!话说我就看你一杯接一杯下肚,怎得还是装醉?”

    “初来乍到,这内宅里头还不安宁,他们又是存心一幅要把我灌醉的架势,我怎能不做些准备?不过是一个小把戏而已,要是眼下就拆穿我以后就难办了。”张越依旧任由彭十三架着自己走路。眼看那三间正房就在不远处,那两个马成硬塞过来地丫头赫然等在门口,他不禁有些头痛。遂低声问道,“老彭,算着秋痕琥珀她们还得过几天才能到?”

    “那还有大箱行李,再说马车毕竟不如骑马方便,怎么着也得再过三天吧?”彭十三也看到了那儿的两个丫头,当下便嘿嘿笑道,“公子今儿个晚上预备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当然是回去之后倒头就睡!你就辛苦些,给我装一下黑脸,别给那两个丫头好脸色。安顿我躺下就在门外守着,谅她们也不敢做什么勾勾搭搭的事。”

    彭十三差点没笑出声来,脚下步子更放缓了些,用最低的声音提醒道:“公子,你今年可十六了,老大不小了,偶尔放松一下也没坏处。”

    虽说大部分酒都被张越使了手段不曾喝下肚,但他今天仍然喝了好几杯,这时候恼羞成怒。顿时吐出了一句平常决不会说的话:“要放松那也得看人,那可是两个来历不明底细不知地女人!她们俩连秋痕琥珀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还不至于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这么说,倘若秋痕姑娘和琥珀姑娘在,公子你指不定就放纵了?”彭十三平日看惯了张越淡然不惊地脸,此时抓着由头哪肯松口,因又说道,“这话我记下了,改明儿等那两位一到。我可立刻就去转告她们。她们必定要欢喜坏了!”

    “彭十三张越气急败坏地在彭十三背上重重打了一拳,现根本奈何不了那铁塔般的肌肉。这才放弃了这一徒劳的举动,心想改明儿再想办法惩治这家伙。到了门口,他任由那两个丫头费劲地把自己扶进房,头一挨枕头便感到整个人轻松了下来,只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倒是听见耳畔还能传来彭十三粗声粗气的喝斥声。

    这一夜,彭十三这一尊门神便盘腿坐在那三间正房的门口。房内轮流上夜的两个丫头听着床上传来的鼾声,彼此眼睛瞪大了盯着对方,心里都想着门外那个铁面黑大汉,谁也睡不着。熬到半夜,一个丫头悄悄爬起来到了外间,才打开门就看到彭十三回过头,那铜铃般的大眼睛狠狠瞪过来,吓得她赶紧关门,一转身就看到另一个丫头讥诮地脸。

    虽说如此,两人心中都是又羞又恼——守得了今天,这个黑大汉难道能在这儿守一辈子不成?

    ps:王夫人中年得子,英国公府被各方贺喜地人踏破了门槛。

    各贵夫人明里暗里探问她求子秘方,其中又以成婚多年膝下无子的贵妇为甚。

    王夫人拗不过众人探问,从贴身荷包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地符纸,道:“此乃道衍大师特制秘符,只需将之与人参,枸杞,红枣,冰糖一道以文火细细熬上一个时辰,每日喝上一盅,连续十日,不出半年,必定有喜。”

    她把符纸小心展开,只见正面以朱砂写了“月票”两字,背面则是一串龙飞凤舞地小字:“起点中文网,有钱有儿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穷进士变身贵公子

    大明朝的知县并不是好当的。至少,倘若知县成日饮酒作乐,只逢有人击鼓的时候方才升堂问案,要是搁在眼下多半得被参一个玩忽职守。虽说只是七品芝麻官,但知县每月只有五日假,此外便是每年正月初一到初五放假五日,逢皇帝登基寿诞等等节日方才有假。每日清晨升堂办公,日暮散衙,单单升堂便有早堂、中堂和晚堂。

    张越这个新知县既上任,当然少不得去一趟青州府拜见知府。罗威赵明马成陪他同去,到了地头之后不过是虚应故事,彼此说了些尽心竭力不负圣恩之类的套话,众人便辞了出来,比较这接见的时间,反倒是路上花费的时间多。

    之前知县尚未上任时,这县衙事务便是由县丞署理,如今既然张越到任,这次日早堂开始的时候,罗威揖让之后,便甚是恭敬地要交卸政务,谁知张越虽接了知县大印,却笑着摆手说诸般事务照旧。他起初还存着几分警惕,几桩公务都是小心翼翼,待到现张越只管佥押公文,只是间或随意扫一眼,他便渐渐松了气,到早堂结束的时候更是满脸笑容。

    原以为是多有心多能干的英才人物,却原来是个银样枪头!

    安丘县衙的早中晚堂时间极其准时。早堂为卯时至辰时,中堂为巳时至未时,晚堂为申时至酉时,最后方才是击鼓散堂。大约是新知县第一天升堂办事的关系,站堂的衙役格外精神抖擞,办事的吏员也是极其卖力,那公文应答流转得飞快。只不知是百姓尚未得到消息,还是这年头无人愿意告状,衙门外头的鼓除了这一日的散堂鼓,便是再也没动静。

    这一日之后便是第二日第三日,眼看张越这个县太爷只管盖印不管事,罗威赵明两人碰头又计议了一下,愈坚定了心中念想——就算张越胸中大有沟壑。但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一时半会也弄不清那繁杂的公务。仅仅是上下官往来的公文,若不是吏房为他一一拟好,他就算文章再好能管用?

    果然,轮着第四日,张越便病休了。这下子。不但那些衙役们故态复萌懒懒散散,一群精神了三天的小吏们亦是偷懒。名正言顺代理公务地罗威瞅着那颗知县打印眉开眼笑,赵明亦是长舒一口气。于是,当这一日有人击鼓的时候,罗威也不看下头的典史马成,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把那告状的带上来,老爷要问案!”

    外头纷纷扬扬闹升堂告状的时候,张越正在后衙的后花园水池旁边坐着,望着那一池残荷呆。那模样与其说是生病,还不如说是呆。由于他一大早就脾气赶跑了这儿地园丁和仆役,所以此时四周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直到一个真正的鬼影子利落地翻过了围墙,拍拍手就走到了他的身后,他方才打了个呵欠。

    “我这一病,那帮人一定高兴得很吧?”

    “那是当然,碍眼的人没了,换作谁都得高兴!那帮人胆子倒是不小,私底下给公子起了个绰号银样枪头。”

    彭十三嗤笑一声,随即又低声说:“我打听过了,这安丘县并不是什么省治大县。原本只应该保留领官典史,两个佐2官早就该裁撤了,也就是因为地方小无人管,阴差阳错才留到今天。那县丞主簿看着骄横,其实也就是仗了地头蛇的优势,若是知道你的来历就不会这般高枕无忧了。”

    张越对于罗威赵明并不以为意。倒是觉着那个马成不哼不哈有些古怪。当下便岔开话题问道:“那其他消息呢?”

    此时。彭十三收起了脸上地讥嘲。换上了一幅郑重其事地面孔:“因着我是生面孔。这身板又太显眼。所以我给连生那小子打掩护。差遣他去打探地。这小子嘴甜。又是祖籍山东。能说几句本地话。大爷大娘地叫着起劲。人家都爱和他说道。这打探了小半日。总算是有些结果。民间盛传佛母出世。普渡众生。据说本月十五便有佛母前来本地讲道。却不知是哪个乡。”

    自称佛母……这么说他地猜测果然灵验?张越此时巴不得自己地记性出现问题。但彭十三既然连佛母都说出来了。那多半便是他料定地那人。又问了彭十三这佛母在安丘讲道有多少时日。待得知初一十五都会来。至少已经持续了大半年。他地眉头更是紧紧拧在了一起。

    他这新官上任还真是碰到了好地方!若是这白莲教地教义深入人心。他一个初来乍到地新知县。如何能扭转这种局面?他一个知县下头有衙役数十。隶兵数十。平日看他们欺压百姓倒是一等一地好手。但干其他地决计就是废物居多。就算他有天大地本事。除非能够“未卜先知”出兵将白莲教地巢**完全剿灭。否则那也是完全白搭。

    “公子。公子!”

    那千丝万缕理不尽地思绪在脑海中纠结成一团。于是张越压根没听到背后地嚷嚷。直到肩头上被人重重拍打了两下。他这才回过神来。见彭十三满脸是笑。他不禁气不打一处来:“这左右全都是事。你还笑得这般开心。什么事这么乐?”

    “眼下是我乐,但之后就该公子你乐了!”彭十三笑吟吟地抬手一指花园那边的月亮门,挤了挤眼睛说,“连虎不是正在那儿死命打手势么?肯定是秋痕姑娘她们都到了,当然,咱们的帮手和人手也都到了个齐齐整整。这接下来且让他们得意几天,咱们到时候钝刀子割肉,让他们好好痛一痛!”

    刚刚还无精打采唉声叹气的张越陡然之间来了精神。这几天成天得打叠精神提防着那两个来路不明的丫头,人手上又是捉襟见肘,无论打听内外消息还是帮忙做事都只能一桩桩慢慢来,眼下人都到了,也就意味着他可以完全腾出手来做能做的事。

    于是,他一个挺身从那块假山石上跳了下来,拍拍双手笑道:“我就等着他们来,好在日子还真没耽误。走,咱们到外头去看看!”

    所有人都认为,张越此番上任就带了那几个随从和行李。于是早就先入为主地在心里把张越归到了无根无基的穷进士。然而,当穷进士摇身一变时,许多人便觉得脑袋转不过弯。

    此时,几个差役看到县衙照壁前头的那三辆黑油马车,看到那十几匹马上的健壮随从,看到马车上搬下来地十几个樟木箱子。看到那车上下来戴着帷帽的三个年轻丫头,他们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现实。可不相信也得相信,他们只好一面派人进去通报,一面将人迎进了照壁之内牌坊之外的避风处。

    除了河南开封,秋痕也就是到过南京和北京,这会儿看到面前赫然是一座破破烂烂地衙门,她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然而,这略带嗔怒的表情却在看见张越出来的时候化作了乌有。饶是如此。她仍是瞧了一眼灵犀,直到这位比自己大一岁,在家里也更有体面的大丫头往前进了一步。她方才轻轻一咬嘴唇,和琥珀一同迎了上去。

    “少爷。”

    三女屈膝下拜时,一群长随和家丁也是齐刷刷地下跪磕头,待到张越出声话方才起身。看见这光景,差役们固然目瞪口呆,那些出来看热闹,原先以为新知县寒酸的小吏也都是瞠目结舌。

    差役们都是粗人没见过大世面,小吏中却有不少是本地富户出身,也见过某些好东西。可是。眼下连几个丫头那头上戴地腰中佩地手上箍的他们都是头一回瞧见,这要是再说人家是寒门子弟,他们还不如买一块豆腐撞死了干净。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都转着一个念头。

    终日打雁,这回却叫雁啄了眼!

    罗威赵明和马成都没料到先头和张越一同抵达地不过是小撮人,此时便满脸堆笑地帮着张越安置人,林林总总一数那些随从人数,三人的面色都渐渐阴沉了下来。见那长随足足有二十人,罗威赵明借口前衙有事匆匆溜之大吉。而马成在惊鸿一瞥瞅见那三个丫头的容貌时,也是不由得呆若木鸡。

    灵犀从前便担当着老太太身边的大管家角色,这回因着顾氏吩咐,张越没带管家,却把她带了出来,此时她自然便拿着张越早就预备好的内宅地图,指挥着众人安置行李分派住处,一应都处理得井井有条。长随家丁们这一路都习惯了听她指挥,但这县衙的内宅少不得还有原先雇地粗使仆妇婆子之类。见着这样爽利能干的丫头都没了胆气。个个都唯唯诺诺。

    秋痕和琥珀则是忙着看人往张越的寝室中搬几样要紧行李,俱是没顾得上看旁边那两个有意挺胸而立地妖娆丫头。一见那张床上挂的半旧不新的帐子。秋痕就三下五除二将其撤了下来,从箱子里寻出了早就预备好的青丝帐挂上,而琥珀则是拿出了一个铜鼎,抓了一把百合香贮在里头,盖上罩子后四下看了看,最后便搁在角落中的高几上头。

    那两个丫头站了许久,见秋痕琥珀始终当她们不存在似的,脸色渐渐便白了。她们自忖伺候人的勾当精熟,谁曾想别人是换了帐子换褥子,换了褥子换床单,换了床单换被子,那几个硕大的樟木箱子就仿佛是百宝箱似的,各种用具陈设变戏法似地都拿了出来。她们之前还在心里嘲笑张越衣着寒酸,此时见人家丫头都带着海棠金手镯,那心里的别扭劲就别提了。

    先前那些差役闹过一场有眼不识县太爷,这会儿她们这拨人可不是也整了一出有眼不识金镶玉?

    ps:终于只剩下三天了,也是最关键的三天,马上就可以解脱了,万……在高呼万岁之前,还是涎着脸问一下大伙,还有月票不?还有不还有不……有了您的月票,俺接下来三天兴许就能高枕无忧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谁打谁的脸

    二十名长随、八名家丁、三个丫头、两个粗使仆妇外加一个不明底细的彭十三,当安丘县衙的几号人物现,原以为小门小户没根没基的张越竟然带了这么多人上任,顿时都陷入了某种难解的猜疑之中。倘若是在多豪族世家的江南,这点阵仗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这里是山东,是经历过好几次改朝换代和靖难之役屠城,真正的大家族几乎十不存一的山东!

    虽有这么多人,但由于十多年前那几位来自于江南的县令在后衙修建了足够的房子,三十几号人正好够住,可原先那些园丁仆妇之类几乎都是各方眼线,眼看人家收拾屋子分派活计一样样井井有条,少不得有无数消息往外送。于是这天傍晚,县衙散堂之后,县丞罗威便请了主簿赵明到一块合计,又派人去叫马成。

    “睡了?这天都还没黑,他睡什么大头觉,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睡?放屁!”

    派过去的小厮垂头丧气回来报信时,罗威登时大雷霆。将那小厮赶出去之后,他砰的一声摔上了房门,气咻咻地转身看着赵明。

    “这马成简直是呆了傻了,他以为那小子带了这么一大帮家人就了不得了?这是安丘县,不是那小子养尊处优的大宅门!这几天那小子除了盖印还会做什么,这公务能仰仗那起子只会点头哈腰的奴仆?不过是找马成商量,他居然推三阻四!”

    “老马胆小谨慎,罗兄你又不是刚知道。”赵明面白无须,看上去颇有些儒雅书生的风范,此时便故作风雅地摇了摇手中折扇,“我们之前无非只是料错了一件事,人家不是寒士,而是世家子,仅此而已。不过只看他此来安丘居然大阵仗地带了这么多人,再看看之前那些作为。便足可见他在家的时候习惯了舒心日子,只要我们明面上敷衍好了……嘿嘿,到时候大家走着瞧!”

    “赵老弟说的是。”罗威转怒为喜,走上前去在赵威身旁的那张椅子上施施然一坐,笑呵呵地说,“人家家里有钱。必定看不上咱们县衙里头的这些钱粮出息,也看不上他自个那点俸禄。不过,他要是识相便罢,要是想搞什么名堂,我让他灰溜溜走人!说起来还是老马最亏本,那两个丫头还是他从青州府的惠香楼里头买的,却不知道人家的丫头强得多!”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口中那两个被人用高价买来地丫头此时确实正委屈着。秋痕和琥珀一来,张越身边她们俩久再也插不进手。非但如此,灵犀还把她们俩叫到跟前宣示了一回规矩。她们本是青楼里头出来的,讲究的是如何献媚。如何勾引得男人欲仙欲死神魂颠倒,哪里知道大宅门里头有那许多繁文缛节?

    琥珀出来的时候,正看到那两个丫头站在地上扭来扭去,样子极其不老成。若换成秋痕,此时必会斥上两句,她却只是在心里哂然一笑,因对灵犀说道:“姐姐,这儿和北京离着不多远,如今天气也一天天凉下来了。咱们来的时候虽然带了不少大绒衣裳。但也架不住天冷,这日用的柴炭和银霜炭却也得备办起来。银霜炭在这儿只怕是难寻,少爷也说太奢侈。”

    “出门在外,确实不能像家里那样。”灵犀也点头,斜睨了一眼一旁那两个丫头,便对琥珀笑道,“三少爷只带着几个大男人先到,换下来地那些衣服只怕是不曾仔细浆洗,待会送给李家的和崔家的。让她们重新浆洗过再说。以后还是老规矩,你和秋痕贴身伺候,我住在外头,那些粗笨的事我管,大伙儿各司内外,这就齐整了。”

    秋痕正掀帘出来,听着这话不由一愣,脱口而出道:“姐姐是老太太亲自点的,怎能住在外头?再说。这县衙毕竟不比咱们家里头。内内外外进出的人多,姐姐怎好抛头露面?”

    “我比三少爷还大着四岁呢。怕什么抛头露面?”灵犀笑着驳了一句。瞧见张越也跟着出来。便上前屈膝扶手行了个礼。觑了片刻又道。“下午见着少爷地时候。您这衣裳颜色也配得不好。毕竟秋痕琥珀细心。如今这就妥当了。对了。刚刚地分派三少爷可觉得妥当?”

    这几天身边有那么两个丫头在。又没带几套换洗衣裳。因此张越都是胡乱穿地。刚刚在房里就被秋痕嗔着说了一通。这会儿灵犀又拿着这个说事。他不禁苦笑。彼时虽没有什么玻璃大穿衣镜。但檀木箱中仍是带着一块两尺长地水磨铜镜。因此刚刚出来之前。他竟是被秋痕硬揪着狠狠照了一通镜子。此时仍觉得好笑。

    “你分派地自然都妥当。出来之前祖母便封了你女管家。这女管家自然归你当。”

    张越在船上地时候就现灵犀仿佛并不想往自己身边凑。心中却也如释重负。毕竟。虽说知道祖母顾氏把灵犀塞到他身边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她心思缜密为人谦和。但在他心目中。陪着多年地秋痕和琥珀却仍比灵犀高出几分。此时她这么一说。无疑也就消解了一桩疑难。

    一旁那两个丫头听着张越和灵犀说话。不禁都咬着嘴唇。露出了一幅楚楚可怜地模样来。然而。端详张越那番打扮。两人却全都是眼睛一亮。只见张越此时戴着镶水晶珠乌纱帽。身着一件三镶领秋香色盘金锦绣对襟衫子。腰间束着宫制五彩丝绦。底下则是一双黑底厚靴。收拾得利落精神。和早先地寒酸大相径庭。

    “以后在县衙之内作这番打扮使得。其他时候还是简朴些。那几件青色地衣裳就很好。”

    灵犀此时忍不住笑道:“我的少爷,那几件青色衣裳可不比这件来得容易。这天青色、石青色、莲青色、雨过天青色还有苏合青色,一般的染坊可是染不出来,和外头那些寻常青缎看起来一样,其实一应工艺手艺都是不同的。您要是这么说奴婢都记下了,以后只寻青色的衣裳给您穿就是。”

    几人说笑了一阵,张越便出了门去,见彭十三已经等候在院中,他遂让其将所有长随家丁都召集到小花厅。到了那儿。等人到齐了,他便打了两个家丁在门外守着,关起门来说了好一阵子话。这大门一关,又有两个门神把门,那些探头探脑的人谁也没法打听里头说了些什么,当下便没了辙。却是愈心头惊疑,于是好些都溜之大吉去通风报信。

    县丞乃是正八品官,主簿才正九品,在大明朝地官阶序列中乃是最低的两极,若是出了安丘县,他们自然什么都不是,然而在这县衙之内,他们占据的两座三进院子却是比公堂都管用。罗威管诉讼,赵明管钱粮。至于其它地琐事便都丢给了典史马成打理,三个人实际上是瓜分了县衙中的所有权力,留给县令的几乎就是一点残羹剩饭而已。这天晚间。之前才聚在一块商量过的罗威和赵明再次凑到了一块,这一回却是在赵明的家中。

    “这个小子之前有意乔装打扮过来,还装出那幅寒酸模样,肯定是为了让我们麻痹大意!倘若他是为了到这儿来打个圈子回去升官,今儿个对长随训话,为何要那么神秘兮兮?”

    “罗兄,能不能设法去打听一下他的来历?”

    “哼,我也是失算了!料想这安丘县贫瘠地方,就是选官也多半是让那些平常地进士过来。谁知道会招来这么一个铁齿铜牙油盐不进的狡猾小子!赵老弟你放心,我明儿个就派人送信给布政司左参政,这本省官员的履历他那儿应该都有存档,打听打听必然有分晓。”

    赵明听罗威这么一说,心中稍定。然而,他毕竟没有罗威这样强大的靠山,一想到张越若是真要拿人开刀,无依无靠的他极有可能当其冲。因此,脑筋一转。他便心中一动。此时,他轻轻拿着扇子在手中敲了几下,正要开口时,冷不丁却听罗威打了个喷嚏。

    “罗兄,我倒有了个好主意!”赵明登时精神一振,也不顾罗威正在那儿取细纸轻轻地擤鼻子,语气又急又快,“他不是先前麻痹我们,这会儿想要出什么招么?咱们就来个釜底抽薪!他眼下根本不熟悉公务。明儿个咱们俩告病。然后让吏房户房几个要紧的小吏通通告假,看他如何摆知县的架子!另外。在外头伺候了四天,那位万里乡的胡里正可是早就不满了……”

    “你的意思是……”话没说完罗威便恍然大悟,立刻一合手中扇子,连连点头道,“妙计,妙计!他不是想唱主角么?成,咱们就让他唱,看看他这么一位新知县如何唱独脚戏!里正那边是来不及全部通知了,我就让个人去和胡里正提一提,让他点了卯就走,只要他一句话,其他里正谁敢留?至于小吏们,这些年咱们都把他们塞饱了,谁敢说一个不字?”

    “这一回是他有意要挑事端,可怪不了咱们。明日要是他升堂之后看见那光景,只怕连肺都要气炸了,到时候还得乖乖来顺着咱们!”赵明不禁得意了起来,又笃悠悠地翘起了二郎腿,“他想打咱们地脸,咱们也不会由着他,少不得先伸出巴掌给他一记狠地!”

    这天晚上,后衙的灯火却是灭得早,一帮人赶了好几天路都是早早睡了。但县衙大堂左右地三个院子却是灯火通明,不但主人家睡不好,连带着底下的仆役也都遭了连累,就连狗也遭了殃,半夜三更还能听到几拨狗吠声。于是到了第二天大清早,县丞罗威主簿赵明齐齐告了病假,典史马成虽然勉强按时赶到,却也仿佛是害了一场大病似的无精打采。

    坐在公案之后的张越扫了一眼四周的人,不禁皱了皱眉。和第一天的精神抖擞人员齐整来比,今儿个这阵仗果然是不一般。各里正倒是全都来了,据说正等候在外头,可吏房、户房的小吏都没到,其余各房的小吏虽然来了几个,但他们却都是不管事的。

    当承房画押点卯地簿子送来的时候,那上头告病告假的足足有一半人。虽说他很想把那簿子摔在地上,但最后仍是举重若轻搁到了一边,轻飘飘地撂下了一句话。

    “果然是最近时气不好,昨儿个本官才一病,今天居然那么多人就病倒了!”

    下头众人俱不敢答话,他们既不是县丞又不是主簿,没来由去碰新知县的矛头干什么?此时,礼房的那名小吏受人之托,无可奈何地将吏房让他代转的文书呈了上去,在公案上头堆起了厚厚一摞。余下人瞧着那文书,厚道人固然在心里叹息,至于那不厚道看热闹的就全都在幸灾乐祸。

    这初来乍到的新知县就遇到两位不可或缺的主儿齐齐撂挑子,下头人也跟着使坏,这会儿只怕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瞧着那一大叠文书,张越却是神色如常,随即就朝身边伺候地一个长随低声嘱咐了几句,又屈指弹了弹那堆纸,对着底下伺候的一众人说:“既然今天罗县丞和赵主簿都缺席,其他办事的也缺了一大半,这处理公事只怕是不成的。”

    见不少人露出得意的表情,他便词锋一转道:“只不过,本官初来乍到,若是因为缺人便撂下这些事情不处理,只怕是更加不妥。事急便得从权,本官的长随中倒勉强有几个识字的,便暂时拉上来充数,先把今天的事情处理完再说。来啊,去罗县丞和赵主簿家中取印信,我一总签押!张承张偌张希张福,你们暂时补上下头的缺,等办完公事再放里正入见!”

    想到临行之前祖母精心挑选地这二十长随,张越不由得庆幸听老人言果然不吃亏。今儿个这些人无非是预备给他个下马威,狠狠在他面上甩一巴掌,他倒要让这些滑胥地家伙看看,究竟是谁打谁的脸!

    ps:四千字大章继续求月票,眼看就要破两千了,嘿嘿。都二十九号了,别藏着掖着,谢谢大家啦……

第一百七十章 下马威就是杀威棒

    要说胡里正如今已经五十,生得其貌不扬干瘦干瘦,家里也没什么别的显赫亲戚。可偏偏他那老子六十岁上头和人私通得了一个女儿,长成之后生得如花似玉。而就是这个比他足足小了三十岁的妹妹,竟是不合让本省都司的都指挥使在某次外出的时候撞上,用一百两纹银娶回去当了妾室,于是胡里正不但得了一百两银,还多了一个当着高官的便宜姐夫。

    于是,虽说胡里正只是个小小里正,但别说县丞主簿,就是历任的知县在摸清他的底细之后,也都是对他客客气气,甚至有那些善逢迎的知县差他办事甚至会用上一个请字。久而久之,某人也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物。

    这会儿在县衙大院内,其他里正都是毕恭毕敬地站着,他却是坐在台阶下直哼哼,休说其他人不敢说一个字,就连那些站班的差役也权当是没看见,甚至还有一个熟识的差役瞅个空子给他端了一杯热茶来,愈让这情形显得不伦不类。

    “切,不就是一个七品芝麻官么,摆什么架子,居然要我天天在这儿伺候!”

    一杯热茶喝完,那胡里正却是拍拍**站了起来,往那公堂上瞅了一眼便对其他人撇撇嘴道:“你们也该瞧见了,今儿个公堂上罗县丞和赵主簿都没来,那些办事的小吏也缺了一大半。他们都不来,凭什么咱们在这儿顶缸?总之我是不伺候了,你们要是识相也赶紧走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什么……唔,法不责众么?到时候吃了排揎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说完这话他竟是大摇大摆地往县衙外头走,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瞧见这情景,其他几个里正面面相觑了一会,有人朝公堂之上张望了一下,见果真是稀稀拉拉不成体统,再歪着脑袋想了片刻,便向一旁台阶下的承房吏员告了假——有的说自己是家里有人生急病。有的是自己不舒服,有的干脆则编造了家里头媳妇生孩子的借口,一下子走了大半人。

    处理公文需要了解文书的小吏,比较钱粮需要的是里正配合,问理诉讼需要的是精通大明律。张越上辈子没当过官,这辈子也还是头一回当官。倘若说文章格式上他还比较精通一点,那么,这钱粮和诉讼他就几乎是一抹黑,就大明律还是临行之前花了一个月啃下来的。

    然而,都说当官这玩意需要地是经验,这诚然半点不假,所以,那四个曾经跟随张信当了十几年官,精通文书事务的长随上去顶班。身旁左右两个长随又用最快的度整理公文供他用印,他自然可以说是轻松愉快。

    唯一的意外出在这一天早堂上响起的鼓声。一个百姓敲了鼓告状,被差役带上来之后往那地上径直一扑就嚎啕大哭了起来。说是自己的牛丢了。

    面对这样一桩微不足道却来告官地小事,堂上众差役面面相觑,那些因张越办事利索而受了不小震撼的小吏也是个个莫名其妙。官府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衙门平日一年到头难能有人告状,就怕被敲骨吸髓,这回有人丢了区区一头牛却巴巴地击了鼓,岂不是脑袋出了问题?

    “老爷,小的家里只有一头耕牛。今儿个早上小的起来现牛丢了。顺着足迹追出去,结果只看到一副牛骨架子,旁边就坐着咱万里乡胡里正的儿子胡大海。小的问他牛哪里去了,他竟是说……竟是说被他和同伴一块分了吃了!老爷,小的只有两亩薄地,平时就靠那牛过日子,求老爷给小的做主!那牛没了,小的就没了活路,还不如碰死在这大堂上!”

    张越见那六尺大汉坐在地上哭得伤心。又听得前因后果。顿时大怒。见那汉子面相憨厚。说一句话叩一个头。确实是一等一地老实人。他立刻厉声令人传那涉案里正来。谁知道那差役出去了片刻。回来时却说。那万里乡地胡里正因家中有事而回去了。外头其他里正也都是告假走了大半。

    虽说张越今天公务处理得顺遂。但并不代表他就会放过今儿个告假地这许多人。于是此时听说不少里正竟然是二话不说又溜了。他顿时大恼。一拍惊堂木就怒喝道:“早堂不过是刚刚开始。诸里正家中纵有急事。难道不会先行报会本官?居然不告而走。他们好大地胆子!陈捕头!”

    因着之前冒犯了县太爷。陈捕头这几天可以说是过着提心吊胆地日子。虽说那天张越不但没整治他。之后还来了奇怪地一手。但他却不得不提防着。况且。县丞和主簿都悄悄地找了他。言谈间不外乎是点明新知县对他芥蒂很深。让他好好想明白立场云云。

    然而。昨儿个晚上虽有人跑到他家里暗示他今天告病。他睡到清早正想按机宜行事。可一想到那天地一顿痛揍。立刻就一骨碌早早起床跑来这儿伺候。果然。到了场他才现。小吏们固然是大半没到。可一群差役却是到得齐齐整整。幸亏他来了。否则非倒霉不可!

    此时。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刻站了出来躬身应道:“老爷有何吩咐?”

    “带人下去。把万里乡地胡里正给本官带回来!”张越随手抓起笔一勾。将那批牌丢了下去。“还有。把他那个居然敢偷食人耕牛地儿子也一起拘回来!”

    那陈捕头被张越凌厉的目光一刺,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带着自己那几个心腹手下急匆匆地就走了,而堂上其他小吏和差役都愣住了。那告状的农汉本是把性命都豁出去的老实人,此番第一次看见这样雷厉风行地老爷,顿时呆呆地跪在那儿,两只手撑在地上不知所措。半晌,他才终于嚷嚷了一嗓子。

    “青天大老爷!”

    虽说装病,但罗威此时呆在家里品茗看书,却是悠闲自得。他昔日不过是一个监生,当官这么些年,圣贤书早就不知丢到那个犄角旮旯,自然不会看什么四书五经。捧的便是一本贴身小厮刚刚从坊间买来的艳情小说《群芳会》。虽说那文笔滥俗,但他照旧看得津津有味,及至最动人处时,他早就搁下了茶盏,人更是微微喘息了起来。

    “老爷!”

    情正浓时乍然听到这声嚷嚷,罗威顿时火冒三丈。没好气地喝道:“不是和你说过老爷我病了,什么事非得这时候来报!”

    那小厮却是罗威的贴身伴当,此时便径直推了门进来,又顺手掩了门,这才急匆匆奔上前来:“老爷,并非小的打扰,实在是公堂那边……公堂那边出了大事情!刚刚知县老爷不是让人来问老爷讨过印信么?小的送过去的时候多了个心眼,就在堂下看了,谁知道那位知县老爷地长随个个精明厉害。那文书公务处理得飞快,据说是分毫不差!”

    “这怎么可能!”罗威登时站起身来,满脸的不信。“这文书公务又不是文章,纵使他是闻名天下地才子,这上头也一时半会没法经手,区区几个长随怎么会精通这个!”

    “老爷,还不止这个!”虽说罗威远远谈不上称老爷的资格,但那小厮还是一口一个老爷叫得响亮,“一个泥腿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贼胆,居然跑来击鼓告状,告的还是万里乡胡里正地儿子。说他盗吃了自家的耕牛。恰好本该在外头听召唤的胡里正因之前那话儿回家去了,好些里正也跟着他溜了,知县老爷一怒之下就让人把他和他儿子都抓来!”

    “胡里正的儿子?”

    原本还有些气急败坏的罗威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异常欣喜。让胡里正半途早退本就是他地算计,只不过没想到另外一件事也生得这般巧,于是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雏儿果然就是雏儿,到本地当官连个消息也不打听清楚,不知道什么是护官符!强龙不压地头蛇,大约他还以为那就是个微不足道地里正。所以才会下狠心拿人立威。由他去折腾,你赶紧骑快马去青州府,到都司衙门去寻都帅大人报个讯儿,这下子可是有好戏看了!”

    那贴身小厮不知道为罗威办了多少机密事,此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转身便一阵风似的出了屋子。他跟着罗威已经五六年了,眼看他整治倒了四任知县,看这一次地光景,他心中明白。只怕那位来势汹汹地少年知县也差不多快掉进火坑了。

    被人断定掉进火坑里头的张越此时正心头冒火。

    陈捕头慑于先前那顿教训。这差事办得极其利索,不到一个时辰就用铁链把那位胡里正的儿子给拘了回来。而他带着地两个差役则是架着胡里正进了大堂。若是遇着旁人,这水火棍重重一顿,差役们齐齐一喊,那三魂六魄怎么也得少了一半,可这父子俩却光棍得很。老子竟是朝张越躬身拱手的礼数都没有,小的也是眼睛往房顶看,仿佛不知道这是公堂,竟是比在自己家还骄横些。

    趁着陈捕头拿人的功夫,张越已经命人详细记录了案情经过,并让那农汉画押,又派了几个暗中收服的差役去寻着证人取得了证言,更找到了被吃的牛骨架,附带收上这父子俩劣迹无数,早摸清了他们的底细。瞧着眼下这光景,他哪里还不明白这父子俩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因此看见那父子倨傲,他也不多问,随手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

    “按我大明律,凡盗马牛驴骡猪羊鸡犬鹅鸭者,并计赃,以窃盗论。若盗官畜产者,以常人盗官物论。若盗马牛而杀者,杖一百、徒三年。大胆胡大海,盗牛而又分牛食之,该当杖一百,徒三年!左右差役,让他画押,然后叉出去行刑!”

    胡里正及其子胡大海压根没想到张越问都不问,居然就直接定了罪。直到有差役上来,父子俩方才如梦初醒,那胡大海顿时使劲甩脱了两个差役,耿着脖子叫道:“不就是吃了他一头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平日吃过人家不少牛羊鸡狗,谁敢告我拿我!我姑爹是本省的都帅,小心他砍了你这个七品芝麻官地脑袋!”

    陈捕头被张越阴恻恻的目光看得寒,不得不亲自捋起袖管拿人,心中暗自叫苦。这胡大海乃是本地最无赖的家伙之一,他刚刚拿了此人一回,如今又要把人捉去打板子,实在不是什么好勾当,要是可能他恨不得躲远远的。可上回在渡口尝遍了彭十三整人的手段,他绝不想再尝一次,此时只能抱着先管眼前的念头。

    “且慢!”张越却在陈捕头犹犹豫豫的时候出了声,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真的还吃过别人的牛羊鸡狗,前头地知县都不曾问罪?”

    胡大海误以为张越有了忌惮,顿时昂着头神气活现地说:“不错!”

    “看来本官确实是判错了。”张越立刻改了口,见原本满脸期冀的农汉这时候露出了大失所望的表情,他稍稍一顿便恶狠狠地说,“公堂之上,你既然说之前也曾吃过别人的牛羊鸡狗,本官便当你是承认了!数罪并罚,当加盗罪一等,来啊,拖下去杖九十,于照壁之外当街行刑!”

    这意料之外的变故顿时惊倒了一片人,原本捋着胡须在一旁悠然自得的胡里正陡然之间呆住了。他本以为那几个差役不敢动手,却不料陈捕头正愣着,大堂末位忽然窜上来两个差役,上得前来熟练地一扭自己儿子的手臂,紧跟着就仿若无物地把人给拖了下去。

    见此情景,他就从那一瞬间的失神中醒悟过来,指着张越骂道:“我妹夫可是指挥使司都帅!你这芝麻官儿,快放了我儿子,否则你这官儿就别想当了!”

    话音刚落,他便等到了张越的回答:“里正胡三,不经通报擅离职守,是为藐视上官。咆哮公堂,辱骂朝廷知县,当以民骂官论处。按大明律,民骂本县知县,杖一百减三等,藐视上官罪加一等,便是该杖八十,拖下去一并行刑!”

    ps:又是四千字……不行了我要疯了……月票招来,还有两天半了,此时不投更待何时!!

第一百八十章 想看笑话?没门!

    杀人不过头点地,最怕的却是死罪可免活最难饶。因此,对于眼下被捆得结结实实胡家父子来说,这迫在眉睫的杖刑却是顶可怕的。胡里正虽说只是小小一个里正,但在乡间却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家里头田地固然不多,但就是大户地主对他也只得恭敬着。之所以当这个里正,也不过是为了在人前能耍耍威风,平日打限棍追办差事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免责,当然没尝过板子的滋味。

    “爹,你怎么也被拖出来了?”

    “你个死小子,要不是你惹出来的事情,你老爹我怎么会在这儿陪绑!”

    “你这什么见鬼的话!死老头子,要不是你听了什么县丞主簿的话得罪了那个毛孩子知县,我怎么会要吃这种苦头!”

    “你……该死的臭小子,你……你气死我了!”

    这父子俩彼此对骂,四周围的一堆百姓却瞧着鸦雀无声。这衙门里头打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每到了一年交钱粮的时候,别说寻常百姓,就是里正也多半会由于限期未达成任务的缘故被拖下去打限棍。那些天里头,特制的毛竹板子半个月就得换一拨新的。然而即便如此,这胡里正却从来都不曾因为收不齐底下的税赋而挨过板子。

    今儿个新知县居然拿这父子开刀,而且还不是在院中行刑,而是拉到了大庭广众之下。这究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这安丘县要变天了?

    安丘县衙总共有二十余名差役,这行刑的四人却是在张越到任之前才新进衙门,一向都是被几个老人骑在头上,故而新知县勾勾手指头,四人便心甘情愿地上了钩。这回手脚麻利地将胡家父子俩趴了裤子摁在地上捆了。他们便两人一拨地拿起了那大竹板,不怀好意地走上前去,脸上俱是流露出一种异常的兴奋。

    虽说老爷的吩咐是得打得他们痛,但又不能重伤或死人,可折腾这平常横行霸道的人物。他们平生能遇着几趟?

    此时,那手脚都被牢牢捆住的胡家儿子虽惊恐万分,但仍存着一丝侥幸,此时便高声嚷嚷道:“你要是敢打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哎哟妈呀,痛死我了!”

    围观地百姓们看到那大竹板货真价实落了下来。顿时一片轰动。虽说张越格外吩咐过,但那四个差役记得最牢的还是需得打痛了,自然是拿出了看家本领。旁观者但只见胡家儿子雪白的大光腚上每一板下去都是一道青紫的痕迹。每一板下去就手脚颤抖大声叫痛。渐渐地都在旁边大声叫好,更有平日受过欺压的在那儿大叫痛快。而胡里正毕竟是年纪大了,差役少不得手下留情,即便是如此,他也是眼泪鼻涕直流,模样甭提多凄惨了。

    就在旁边地值堂吏高声数数地时候。一个眼尖地老汉却瞅见了某个相识地农汉满脸兴奋地从衙门里头出来。他记得早先曾经力劝对方不要到衙门里头去告状。此时见这光景不禁纳罕。急忙上去询问。那农汉此时已经是激动坏了。当下便挥动着手中一张东西嚷嚷了起来。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不但准了我地状子。还让胡家赔我三十贯钞买牛!”

    人们刚刚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着差役打板子。一听到这话顿时转移了注意力。有人认得那是万里乡最老实巴交地农人张二牛。忙上来询问究竟。七嘴八舌问了个分明之后。立刻有人拍巴掌大声叫好。但更多地人则是仍有些将信将疑。待转头看了看那两个被打得死去活来地昔日强横人物。这才勉强算是信了。

    相信归相信。却没人因为张二牛得了好处想着去衙门告状。更多地人反而是思量着官府这位新到任地知县出这一手妖蛾子。是不是诱骗别人去衙门告状。好从中盘剥更多。

    围观地人群中男女老少都有。东北角地一拨正有好些年轻人。站在最前头地一个少年便对旁边一个青布衣裳地少女低声说:“四姐。这胡家最是可恶。上次刘五哥去联络教友地时候。还被他家放恶狗咬伤了!这一顿板子打得真解气!”

    “不过是官府中人狗咬狗罢了。要想真地痛痛快快出了咱们胸中这口气。还得靠咱们自个儿!这狗官不过是初来乍到耍个计谋欺瞒百姓。哪里配得上什么青天大老爷!这老天爷地眼睛早就瞎了。哪有什么青天!”

    那少年听了这话顿时脸上讪讪地,赶紧岔开话题道了几句别地。直到那两边板子打完,他便想建议离开,却听到少女忽的冷笑了一声。

    “这要是平民百姓,别说八十杖九十杖,就是十杖也说不定死了人,哪里还能熬到这个时候?想当初二十杖就活活打死了姐夫……哼,狗官终究是狗官,官官相护,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别人看!走吧,这做戏地勾当不用多看了,没来由让我恶心!”

    有人觉着这杖刑痛快,有人觉着这杖刑恶心,有人觉得这杖刑心惊肉跳仿佛打在自己身上,更有人觉着这杖刑现在痛快,将来新知县却决计倒霉。这板子堪堪打完的时候,胡家人就赶来了,却是胡里正地婆娘。那婆娘哭天抢地大骂了一通,待到看见衙门里头那几个行刑差役不怀好意,四周民众又都是幸灾乐祸,她只得找来两张春凳雇人把丈夫儿子抬回去。

    这一路上可了不得,听说安丘二霸被人给打了,他们这一行走到哪便会围上来一群人,个个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家儿子那没一块好肉的光腚看,看了还要啧啧称奇。若是换成往日,胡家婆娘早是一顿喝骂把人给赶走了,此时心底却满是凄惶。

    那可是八十杖和九十杖,丈夫和儿子不会被打坏了吧?

    噼里啪啦一顿毛竹板子一打,县衙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都是本地人。差役吏员当然知道安丘县有哪些富户豪强惹不得惹不起,于是除了少数不熟悉情形和一些被震慑住的年轻人之外,大多数人背地里都对张越这一顿立威似的板子暗暗冷笑,在外却决计不敢提。毕竟,这愣头青新知县连胡家人都敢打。谁乐意一个不好吃上一顿板子?

    于是,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照样告着病假,但其他人就不敢这样拖延,纷纷销了假回来站班办事,继续看着张越依靠那几个仿佛无所不能的长随渐渐掌握了县衙大权。有心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暂时地局面,都想着胡家那位在青州府的靠山打上县衙来的情景。都幸灾乐祸地盼望着那一场好戏。

    上任钱知县半年就出了事罢职,轮到眼下这位愣头青新知府,只怕安丘县最短命知县的记录又要被刷新了!

    别人翘企盼的当口。张越地日子却过得紧张充实。趁着罗威赵明任事不管。他不但趁机把两人手中的权力收了回来,而且又开始盘查旧年老账和陈年案卷。这倒不全是为了翻旧帐,他也是在两个老长随的提醒下唯恐替人背了黑锅。自然,在明面上的勤勉忙碌之外,他在背地里少不得也使了几招小动作。

    盼星星盼月亮,就在胡家父子挨了板子,张越又派了差役上门要按律将其下监的时候。一溜十几匹快马却停在了安丘县衙门口。照壁前的几个差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大概。

    “你们那个少年知县呢?让他来见我!”

    当听到那一句恶狠狠地喝问时,众差役顿时脚下生风往里头跑去报信。没一个愿意留在外头。都说衙门差役强横,但他们只是打人。比起那些二话不说就挥刀杀人的兵大爷来,他们算什么?那可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整个山东地兵马都归他管,县太爷打人地时候爽快,这回可得倒大霉了!

    这当口别人自然不会出来帮张越说话顶缸,就是那几个差役报完信之后也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等到张越出了县衙大门绕过照壁,看到那十几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兵士,看到那打头穿着火红大氅约摸四十上下的中年将领时,他竟是现那门前一条街一个人影全无。

    果然,这年头当兵的为将的实在是名声不好。

    那中年将领瞪大了眼睛瞧了一眼,忽然沉声问道:“你就是张越?”

    “正是。”

    张越此话一出,那人就一个纵身跳下马,随手扔下了那缰绳,提着马鞭径直走上前来。他身量极其高大,站在张越面前竟是比他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打量了好半晌,他便没好气地嘟囔道:“虽说是文官,怎么瞧上去居然是这么个文弱模样?”

    他嘟囔一番,嗓门便大了起来:“小子,知道我是谁么?”

    “整个山东省谁不知道刘都帅大名?”张越此时镇定得很,又笑道,“自然,天下也无人不知刘都帅昔日从英国公征交趾,立下赫赫战功。”

    “好,好!”马屁拍到了点子上,刘忠自然是哈哈大笑,“好小子,你一上任就居然敢把我的亲戚打得半死,有种!嘿,想当初英国公刚到交趾便是行军法杀了两个不听军令的偏将,你大有张氏遗风,当文官着实可惜了!

    张越也不是第一次和武将打交道,知道他们最讨厌婆婆妈妈地人,遂长揖笑道:“刘都帅地意思是,若是我在您麾下当武官,却动板子打了您的亲戚,您也不会怪罪?”

    “不过是小妾地一个侄儿罢了,要是这都得过问,我不得累得半死!”刘忠无所谓地摆摆手,旋即大手一伸把张越搀扶了起来,因笑道,“虽说你这知县不归我管,但要是从英国公论起,我也算是你的长辈。走,带我到你地县衙里好好看看!”

    ps:月票突破两千啦,兴奋得跳两下,嘿嘿。不过俺今天也一万一了,现自己还是可以压榨压榨的,但后果就是眼下浑身乏力肚子痛,唉……两天倒计时,继续召唤月票^^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官高十级砸死人

    大明开国不过五十余年,靖难之役也才过去了不到二十年,因此各地都司之中从都指挥使到都指挥同知到都指挥佥事,一整批武将不是功臣就是功臣子弟,至不济的也是曾经在北征南讨中建立过赫赫功勋的武将。

    而在戎马一生的朱棣眼中,文官固然能治国,但安国却仍得靠一批武将,于是重武轻文几乎是朝廷成例,这地方上的都司更是重中之重。即便以布政使的品级,别说都指挥使,就是见了都指挥佥事亦是往往只有赔笑的份。所以,若非有需要合办的公务,这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全都不乐意碰在一块。

    所谓骄兵悍将,能够打仗的武将少不得骄横。就如同此时刘忠信步在县衙中走着,手中马鞭四下里指指点点,口气丝毫不客气。

    “你这衙门太破了!虽说文官向来便是精穷,但你可不一样。我知道英……你家那位低调,最不爱奢侈,但这门面总不能缺了,就好比我那都司衙门倘若也是这个样子,那其他军将怎能服膺?指不定以为这钱都给我自己装进腰包了!”

    “刘都帅说的是没错。只不过这安丘县不富,别说修衙门,做其他事都是捉襟见肘,以后就算有钱我也不敢拿来修衙门。”张越在刘忠身后一步而行,随眼一瞥就能看见好些正在张望的人,不禁哂然一笑,“就像是先前我噼里啪啦打了那一顿毛竹板子,人家可都是盼着您刘都帅来,也好教训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县令。”

    “什么刘都帅,我可不是那些成天只知道规矩的文官,一句话,只要不是正式的廷参,叫我一声刘伯伯我才高兴!”

    刘忠虽依着张越先头的话,不好吐露出英国公的名头,但却不妨碍他摆出长辈的架子。此时。他也顺着张越的目光往那些探头探脑的人望去,忽然提起马鞭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随即厉声喝道:“你们衙门难道就只有知县一个人,其他人都死光了?本都帅特意从青州府赶到这儿巡视,他们不来迎接也就罢了,居然敢躲着不见人?”

    那起子人刚刚还在琢磨,这位素来以强横著称的都帅一到地头居然不是兴师问罪,这是一奇;张越一路陪进来。两人言笑盈盈,这是二奇;那几个看上去军阶都不低地军官居然还落在张越后头,这是三奇。所以,此时此刻这一声喝顿时引来了一阵鸡飞狗跳。不一会儿,衣裳整齐的罗威赵明和马成便赶了来,虽然天气冷,但他们赫然是满头大汗。

    “拜见刘都帅。”

    这一声恰是整整齐齐,但刘忠却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气咻咻地说:“好啊,想不到你们倒是倨傲得紧,你们知县大人都出来亲迎本都帅,你们竟是一个个躲到现在才出来,平日料想也都是怠慢惫懒的性子。要是你们在我的麾下。单单这不敬上官之罪便该一顿军棍!小张越,要不要我给你料理料理他们?”

    面对这位过分热情的山东最高军事长官。张越不禁心里苦笑。亏得他刚刚在外头左右提醒,刘忠仍是一嗓子的小张越,这下子人家就是不明白也得明白了。斜睨了一眼脸色煞白的罗威赵明马成,他自然知道刘忠也就是摆摆样子。毕竟,县丞主簿典史虽然是八品九品不入流,那武官呵斥两句使得,料理两字却无论如何都谈不上。

    “刘……伯伯言重了。”张越在刘忠那铜铃般地眼珠子瞪视下。不得不把都帅两个字换成了伯伯。见刘忠眉开眼笑。罗威三人则是一幅见了鬼似地表情。他不禁微微笑道。“您有所不知。罗县丞和赵主簿都病了快十日了。这些天都是马典史忙前忙后操劳公务。所以他们三人才出来晚些。绝非有意怠慢。”

    尽管知道这时候张越卖好并非存着什么好心。但**品不入流地小官面对一位正二品都指挥使。这种压力决不好受。因此罗威三人不得不领情。遂连声谢罪。当走进县衙三堂地时候。他们仨再也不认为刘忠此来是为了泄愤。反倒是觉着张越是有意借这位都帅示威。

    然而。刘忠把罗威三人叫来。前后挑了他们一堆堆错处。哪里有一丝一毫地武将粗疏样儿。竟是尽显官场老油子本色。可到三堂坐下说了几句闲话。他便咳嗽一声道:“本都帅此来有要紧公务和张知县商量。你们暂且退到外头随时应候召唤。”

    眼见那三个油滑地家伙被这么一句话就给撵到了外头。张越心中不由得暗叹这官高一级压死人。官高十几级。那几乎就是砸死人。正这么想着。外头那扇门便轻轻掩上。紧跟着便传来了刘忠轻松地声音。

    “好了好了。这回替你敲打过那三个家伙。料想他们今后也不敢再起什么坏心。不过小张越。你让人捎信给我说什么佛母降世。却是糊涂了。”刘忠摆摆手示意张越不要辩解。又往下说道。“我大明禁白莲教不错。锦衣卫侦得山东有白莲教也不错。但这关你什么事?上头有布政司。有按察司。你一个小小知县。别往这趟浑水里头搅和。再说了。那些不过是愚夫愚妇信奉。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要都司防备就更没必要了。”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踩着三堂中地青砖地走了几步。现那地砖咯吱咯吱颇有些不稳。又盯着砖缝瞧了好一会。这才转过身说:“英国公让我照应一下那位杜布政使。这我没有二话。既奉皇上之命。只要他探得白莲教巢**。我立刻就出兵剿灭。至于你这儿有白莲教宣传教义么。你派人盯着就是了。若有大事便派人火报我。我借个几百人给你却没问题。”

    听刘忠这口气,张越便知道人家对什么白莲教作乱根本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这心里预备停当的一番话却不好说。

    这也难怪,永乐皇帝朱棣即位以来,用兵遭过两次重挫,一次是邱福率大军北征鞑靼一败涂地,但之后朱棣数次北征。别说鞑靼,就连瓦剌也被打得落花流水。另一次则是交趾公然抗拒大明天威,结果张辅四征,原先还算属国地交趾便成了大明的布政司之一。在大明军将眼中,外敌都是手到擒来,更何况是跳梁小丑一般的白莲教?

    可是,若他在别处自然可以不管,可他偏偏是安丘知县。人家在他的地盘上传道,之后若是作乱说不定也会往他这个方向来,他怎能不防?

    好歹有了刘忠的借兵承诺,张越至少稍稍安心了一些,心想自己身边至少还有个真正打过仗地彭十三。接下来刘忠便问了他一些别的事,旋即又说起如今调在麾下地都指挥佥事孟贤,又笑道:“我倒是没想到这回皇上会把老孟调到我这儿,他可是正儿八经地功臣之后。我是不敢使唤他。唔,小张越,我可得提醒你一声,你家里虽说不是英国公嫡支,可武乃是张家立家之本。别只顾着和文官交好。这婚姻大事,还是得和咱们武臣才算门当户对!”

    这颠来倒去怎么偏题了?

    张越此时颇感哭笑不得。于是干脆也东拉西扯打起了哈哈。待到将刘忠送出三堂的时候,他方才现罗威三人居然还巴巴地等在外头。算算两人刚刚在里头说正事顶多才小半个时辰,倒是闲话说了不少,这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这三个人就这么在风地里站着,倒是够可怜的——但也是活该!

    刚刚刘忠还嗤笑着提了有人往都司报信的事,而且不止一拨。这种把上司往火坑里推的家伙,眼下不过是让他们先吃点小苦头而已!

    罗威此时已经明白人家是有意晾着自己。但即使心头暗恨。此时他仍不得不端着恭谨地面孔上前问道:“刘都帅这是要走?”

    “本都帅管着整个山东一摊子地事,你还想留我在这破衙门多呆?”刘忠毫不客气地嘲讽了一句。这才从一个随侍军官手中接过大氅往身上一披。见三人都在地上微微跺脚,他便冷笑道。“本都帅地亲随在雪地里站上两个时辰都能一动不动,你们才等这么一小会就站不住了,文官果然娇贵得紧!”

    “小张越,我走了,有事情让人去都司报我。对了,等冬至放假地时候去我那儿,我那儿可有辽东送过来的狍子和熊掌,这人参酒也管够!”

    情知刘忠就是这做派,张越便笑着应了,又亲自将人送了出去。然而,刚刚出了忠义坊那牌坊,他就只见呼啦啦一群人冲了过来,为地正是胡家婆娘,后头的春凳上则是抬着胡家父子俩。见着这闹剧似的场面,他微微一愣便笑了起来。

    那胡大海一看到刘忠便嚷嚷道:“姑爹……姑爹你要为我做主啊,他居然打了我九十杖!”

    胡里正却是不敢如儿子这般随便喊,毕竟那不是正牌子妹夫,于是便支着手肘微微抬起了身子,带着哭腔说:“请都帅给咱们做主,不过是芝麻大小的罪名,这县太爷居然一打就是八十杖,小的实在是冤枉。”

    此时此刻听了这话,刘忠脸都青了。他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掀开胡家父子身上盖地被子,随便瞅了一眼回头就走,竟是不管不顾地翻身上马。眼见众亲随也都上了马,他便冲张越拱了拱手道:“小张越,你这手下留情我记下了。这不知好歹的父子俩要是日后再给你惹什么麻烦,你给我往死里打,别顾着我的面子!”说完这话,他便重重一挥马鞭,那鞭梢顿时划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响:“没眼没皮的东西,都给我滚回去!你们也不想想,要是人家真地要整治你们,这**十杖打下来,你们还有命在?”

    ps:总榜第十四了,差上头一位才几票,嘿嘿,有史以来最好成绩,大家帮忙再投几张月票往上挪一挪,今天已经三十号啦,曙光就在眼前……

    杜桢感慨道:“倒是如今的锦衣卫……这个你看看。”

    接过杜桢递来地那些纸,张越看完,当即明白这就是所谓锦衣卫的情报。

    “如今锦衣卫的情报广及各地,主要有两种。一是琐碎情报,每日汇总,由各小旗推荐较有价值的上报,称为推荐票。二是重大情报,每月上报一至五次,是为月票。”杜桢顿了顿,又道,“皇上念我责任重大,特准山东卫所直接把月票推荐票都送到我这来。”

    张越笑道:“如此甚好,先生根除白莲教更有把握。”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服软求饶,冷面撵人

    刘忠来得快,去得也快,恰留下一群眼珠子掉了一地的人们。

    因着最初刘忠把罗威三人都给拘在了三堂外头不得动弹,其他的人猜测惊疑还来不及,哪里有工夫去通报胡家父子事情有变?于是,胡家父子一听说刘忠到了,愣是在家里磨磨蹭蹭好一会,直到觉着那位新知县说不定已经倒了霉,这才让人抬着还在养棒疮的他们跑到了县衙门口,希望这位家里头的绝顶靠山看在他们的凄惨模样份上,多给张越些苦头吃。

    然而,这一切明明是按照计划好的进行,为什么偏偏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如今已经十月,北方的天气原本就是格外的冷,这会儿胡家父子身上盖的棉被已经都给刘忠掀了,自然更是冻得直打哆嗦。两人正在养棒疮,**上没一块好肉,也就没穿裤子,这会儿彻骨寒风一阵阵吹过,他们在那儿抖得就好似筛糠似的,偏生胡家婆娘已经傻了,家里雇的四个帮工也都呆了,竟是没有一个人去管那掉在地上的被子。

    胡里正好歹是多活了几十岁的人,瞧见张越笑吟吟地往这边走来,他登时又打了个寒噤,**上冷飕飕的感觉完全没了,取而代之则是那一天在大竹板下头火辣辣的疼痛。他眼下算是明白,自己这刁状完全是告错了去处,没听见刚刚他那位便宜妹夫临走时说的话么?

    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在张越离着跟前还剩几步的时候,他竟是奋起大力哆嗦着两条腿跪了起来,抠着那春凳的边上使劲碰了两下脑袋,声泪俱下地说:“老爷恕罪,小的是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知罪!请老爷看在小的听人挑唆的份上,饶了小的这条贱命,小的乐意将功赎罪,以后终生为您做牛做马。”

    “你说听人挑唆?你儿子把人家唯一地耕牛杀了吃了。那也是听人挑唆?你咆哮公堂辱骂本官,那也是听人挑唆?你消息灵通跑到这儿大吵大闹,那也是听人挑唆?”张越走到近前,见胡里正可怜巴巴地磕头求告,便嗤笑了一声,“胡里正着实是识时务的人,既然如此,刚刚我那些疑问你可否解答?”

    一想到自己吃的那些苦头。最大的靠山又丢下了自己,胡里正就觉得心里憋气,此时支撑着手臂努力抬头瞧了瞧照壁那边的几个人,他立刻开口嚷嚷道:“老爷明鉴,这小儿作恶乃是他咎由自取,可小的之前不告而走不是有意藐视老爷,而是罗县丞和赵主簿挑唆的!”

    吼出这么一句之后,他顿时觉得心头松快了。遂指着两人又恶狠狠地说:“他们对小的说,小地是都帅大人的大舅爷,老爷定然不敢拿小的怎么样,小的一走那些里正就都会走,到时候少不得让老爷下不来台!小的还知道。他们先头根本就没病,他们是有意瞒骗您。纯粹没安好心。他们一直都霸占着县丞主簿的位子,也不知道撵走了多少知县,吞了多少好处,小的……”

    自打刘忠出现,又和张越亲近,罗威就感到事情已经偏离了他的算计。待到那两人进了三堂说话,他和赵明马成反而被撂在了外头。他就是傻瓜也明白大势已去。

    然而此时此刻。眼看胡里正也是倒戈一击,他不禁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对着那个叫嚣得正起劲地老家伙就是狠狠一巴掌。这一巴掌用尽了他的浑身气力,这一下扇下去,胡里正竟是一个稳不住从春凳上摔了下来,连牙齿也跌落了两颗。

    关键时刻。罗威哪里还顾得上这是不是都帅大人地亲戚。他眼下唯一地指望就是暂时打断某人那张臭嘴。此时此刻。他甚至没来得及去看张越地脸色。指着被打懵了地胡里正便咆哮道:“刚刚刘都帅地话你都听见了。他不满你胡作非为。你眼下居然还敢胡言乱语血口喷人?你藐视大人咆哮公堂是谁都看见地事。可有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挑唆地你?若是你还想再挨一顿板子。尽管胡说。大人有地是办法整治你!”

    他这番喝骂终于把赵明也给震醒了。一想到自己是狗头军师地身份。他亦不敢怠慢。深知这会儿应该痛打落水狗。尽快把自己撇清出去。遂慌忙疾步奔了上来。冲着胡里正便是破口大骂。无非是指斥他恬不知耻胡说八道云云。正当他提起脚来想踢上这个老无赖几脚泻泄愤时。却不防旁里伸出一只手。四两拔千金似地将他拨到了一边。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罗县丞。赵主簿。何必和这等人一般计较?来人。胡大海依律当徒三年。立刻收监!”

    张越一直冷眼旁观这几个人做戏。直到觉着瞧得差不多了。方才出手拦住了人。此时此刻。他又瞥了一眼仍站在不远处仿佛呆若木鸡一般地典史马成。心中倒觉得这人沉得住气。这时候。眼看差役上来锁了自己地儿子架走。胡里正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干嚎了一声便骂了罗威赵明无数地话。顺带揭出了两人无数劣迹。

    罗威赵明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这个老无赖。可张越挡在身前。他们谁也不好动手。这当口。却是典史马成一溜小跑地上来。打躬作揖道:“大人。县衙门口任由这老家伙闹实在是太难看了。反正依律也能定他地罪。不若将他及其子一块下了狱。您也着实怪不得罗县丞和赵主簿。当初谁都怵着刘都帅。不敢治他和他家儿子。否则若是凭他们那劣迹。就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其实也是卑职无能。不能为大人分忧。”

    这八面玲珑地话儿一说。就连张越也不得不叹这人着实有左右逢源地本领。他虽然知道胡里正不是个好东西。此时却没打算把人收进狱中。因此摆摆手便阻止了两个抖着铁链预备上来锁人地差役。沉声吩咐道:“之前他地事情已经杖刑罚过了。我还是那句话。一罪不可二罚。今日他虽言行失当。算不上什么罪名。”

    言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胡里正一眼,此时马成亦是心领神会。遂冲着胡家人喝道:“一群饭桶,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大人这是天大的恩惠,还不来磕头谢过,将你家主人抬回去!”

    小主人被差役给架着要去坐牢,老主人被人打了还找不回场面,这胡家人谁能想到昔日安丘二霸不合撞在新知县矛头上竟然是这么个下场?此时一群人乱哄哄地上来磕了头,胡乱扶起胡里正搁在春凳上。随手一卷那被子盖上去,飞也似地转身就跑,仿佛这会儿不跑下辈子就没了机会似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今儿个这一闹,别说县衙中的差役小吏们多了无数可以津津乐道的话题,就连外头百姓也很快听到了风声,街头巷尾是议论纷纷。无数人拍手称快额手称庆。安丘二霸横行不是一两天了,老的少地没少做过欺男霸女的勾当,这回可真是栽了!

    唱了一天的大戏,张越回到屋子里顿时是腰酸背痛,心想就算在京城时应付皇帝时也不见这么累。他清楚得很。倘若他不是世家子,不是姓张。那今天惹得刘忠这一趟跑过来,他决计没有好果子吃。不得不说,这自己累积的人脉远远没有家里累积的人脉来得方便管用。

    “少爷,还出神呢!”秋痕此时端了热水过来,见张越坐在炕上,仍是进屋时那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便笑道。“多亏刘大人今儿个走了这么一趟。否则那起子没上没下的家伙就都要翻天了。您这一天也劳乏了,用热水好好烫烫脚。吃完晚饭早些歇着,明日又要早起呢。”

    张越直到有人扒了自己的靴子袜子这才回过神。见是秋痕,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将脚伸进了热水中,却是摆手吩咐她不用揉搓伺候。此时已经是大冷天,这屋子里已经是烧了暖炕,他坐在炕上脚下泡着热水,自然是感到身上热腾腾地。见秋痕站在旁边,脸上也不知是冻得通红,还是被屋里的热气冲得通红,他不由得怔了一怔,目光便落在了她的手上。

    “你的手怎么回事?怎么会肿得和胡萝卜似的!”

    秋痕面上一阵慌乱,连忙把手往后头缩,却笑道:“没事没事。”

    “给我看看。”张越眉头一皱,伸出手去拽住了秋痕的胳膊,硬是将她藏在身后的手拉了出来。瞧见那往日白葱似的手指上头赫然是生了冻疮,他不禁大吃一惊,抬头便问道,“你素来保养得好,不是从来不生冻疮地?”

    琥珀这时候从里屋掀帘出来,这才解释道,“因咱们这儿就有六个人的衣裳,又有被褥等等大物件,秋痕姐姐看着天冷,李家嫂子和崔家嫂子忙不过来,她们整日里把手泡在冰冷的井水里头也太辛苦,所以不忍心,说横竖没事,就拉着奴婢和灵犀姐姐帮了几天的忙。我们倒还好,可姐姐大概是不习惯这天气水质,所以几天下来就生了冻疮,偏又瞒着少爷不肯说。”

    张越之前几日心中有事,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在家中的时候样样都有专人伺候得周到妥贴,别说灵犀,就是秋痕琥珀也是从来不用洗衣裳地。这一次带了这么多人出来,结果却还要让她们大冷天干这些,他此时不免心中愧疚。

    因看着琥珀的手也粗糙了不少,他正想嘱咐两人多擦些玫瑰油,却听外头一阵说笑声,不一会儿,那门帘一掀,之前马成送地那两个丫头便进了门来。

    两人俱是簇新打扮,一个穿着柳绿杭绢对襟袄儿,一个穿着玉色缎子小袄,脸上抹了些脂粉,头上戴着新鲜样儿的堆纱绢花,看上去愈亭亭玉立。两人俱是仿佛没看到张越旁边的琥珀和秋痕,一见他正在泡脚便双双蹭了上前,趁势就蹲下身去,却不料还没碰到铜脚盆,就被一声喝给吓得缩回了手。

    “出去,这儿用不着你们!”

    自从灵犀秋痕琥珀来了之后,两个丫头就不曾近过张越的身,刚刚马成特意让人送了两套新衣裳来,她们立刻就换上了,想着总能胜过成天一身素淡的秋痕琥珀。谁知道这会儿巴结都还没巴结上,就迎来了张越这么一句呵斥。她们本就委屈了好几天,这会儿其中一个顿时就势跪倒在地抽泣了起来

    “大人,咱们两个究竟做错了什么,从不见您有什么好声气!横竖都是奴婢,就算分个新来厚道,咱们俩也不懂那些大规矩,您也不必见着就是板着脸!若是您真的不待见……”

    “把你们的手伸出来!”

    那个穿着柳绿杭绢对襟袄儿地丫头正在那抹眼泪,一听到这话不禁呆了一呆,却以为张越是回心转意,连忙把伸出了两只手,心里顿时自鸣得意了起来。要知道昔日在惠香楼地时候,妈妈教她们吹拉弹唱技艺的时候,另外还会嘱咐一个理儿,女人除了要脸蛋长得俏,那脖子和手更要善加保养,这只要是白皙细腻,就没一个男人是不爱地。

    然而,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张越盯着她地手瞧看了半晌,忽然又示意另一人也伸出手,却只瞥了一眼就冷笑了一声。

    “知道我为什么不待见你们么?女人花枝招展无可厚非,但成天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就可厌了!这大冷天的,灵犀秋痕琥珀能够端着大盆出去洗衣裳,你们俩都干了些什么?既然你们是丫头,那便不是来享福的,她们都做得的事情,你们俩凭什么偷懒?”

    瞧见灵犀正进屋,张越便冲着她点了点头:“灵犀,我屋子里如今有你们三个够用了,你呆会**去把人还给马典史,就对他说,我身边的人如今已经够使了,谢谢他之前费心。”

    此话一出,秋痕固然是面上一喜,琥珀却不禁在心里轻叹了一声。瞅着那两个面色煞白的丫头,她倒有些可怜她们。毕竟,男人都喜欢寻几个花枝招展的丫头放在屋里,没几个乐意看素面朝天的,她们又怎么会知道张越的喜好心思?

    ps:再次四千字,啥也不说了,泪流满面……

第一百七十四章 烫手的山芋甩不脱

    “看走眼了,这回是真的看走眼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少年知县耍得团团转,罗威那股憋气劲就别提了。如今回忆起来,他竟是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坠入彀中。起初他当人家是小门小户出身刚中进士什么都不懂,后来以为人家是大家公子只挣面子不通事务,再后来认为是为了立威不顾利害……直到现在他方才明白,那一切都是假的,人家竟是每一步都算得仔仔细细,愚蠢的只是他而已。

    “老爷。”进了书房的贴身小厮见罗威满面颓然,丝毫没了往日那种自信模样,心中也不禁惴惴然,“赵主簿说是身上不爽快,不能来了……”

    “滚!”

    罗威登时心头火起,将那贴身小厮赶出去之后,他方才咬牙切齿地在高几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赵明不来无非是因为怕了,他们俩一搭一档在安丘县把持了这许多年事务,这**后头自然是不干净,否则也不会连一个小小里正都能够揭着他的短处。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迎来送往多任县令,每次都是大获全胜,怎么这回居然撞见这么一位?

    “老爷……”

    听到外头这声唤,罗威只觉心火噌噌噌就窜了上来,三两步上前亲自把门拉开,怒不可遏地质问道:“刚刚该说的时候不说,如今又在外头嚷嚷!有什么坏消息一并报上来!”

    那贴身小厮忙双手捧上了一封信函,小心翼翼地说:“小的不敢三番两次搅扰老爷,刚刚是济南府布政司那儿左参政送来的信。小的忖度老爷之前问过好几回,所以那头信送进来,小的不敢怠慢,立刻就亲自拿过来了。那送信的人……”

    满心不安的罗威这会儿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一时大亮,忙打断道:“那送信来的人可还在?”

    “那人送到了信就走了。”那贴身小厮见罗威面上一僵,仿佛立刻就要火,慌忙解释道。“小的当然赶上去想要留他,谁知他说左参政有严命,他不敢停留。”

    情知再多问也是白问,罗威自然想知道信里头说了些什么,接过信关上门回到书案后头坐下,他三两下拆开了火漆封口的封套,抽出那几张信笺就匆匆浏览了起来。只看完第一张,他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竟是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紧跟着就感到心有余悸。

    幸好幸好!他原先还打算往知府衙门或是布政司匿名投贴。可谁能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是新任布政使地得意弟子?那可不同于座师和门生。而是货真价实地老师和弟子!若是他告上去人家反喷他一脸。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匆匆看完了整封信。他却现左旋在上头压根没提张越家世。不禁有些疑惑。本想写一封回信问问。但一想到刚刚这封信上那种不耐烦地口气。他便按捺了那心思。知道若是罗罗嗦嗦多问只怕会惹得人家厌烦。问题是。如今他已经把张越给得罪狠了。他该怎么办?

    这天张越用过晚饭。便在书房中给家里写信。上任半个月不到。他这遇上地事情却是往日在家里时一年半载都碰不上地。想想也觉得颇有些跌宕起伏地滋味。虽说他靠着强横地背景压倒了那三个官场老油子。但若是他不能在某些事情上有所建树。单凭压制也算不得本事。更何况。政绩这两个字异常难说。一个七品芝麻官。有什么能够真正拿得出手地政绩?

    而白莲教地事情就更不好说了。办得轰轰烈烈。坏了盛世年景地名头。天子未必高兴;弄砸了。这就不单单是他。只怕通省官员都要吃挂落……

    “少爷。马典史求见。”

    听到外头连生地声音。张越不禁眉头一挑。他倒是想过罗威赵明两人会服软。却不想恰是马成先来。那几天衙门中人手捉襟见肘地时候。别人纷纷告假。偏偏此人满脸病容。愣是天天按时点卯。办公也是兢兢业业。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因此沉吟片刻。他就搁下笔吩咐道:“请马典史进来。”

    马成迎来送往的知县不下数十任,这书房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多少回,但今儿个踏进来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那书架上的书码放得整整齐齐,书案也不曾换过,只是上头的文房四宝和以前他见过地不同,也不知道是出自哪儿的贵重家伙。书案一角的松鹤木雕高几上搁着一只铜鼎,鼎炉里也不知道焚着什么香料,闻起来却是清新,丝毫没有腻人的感觉。

    他利索地长揖行礼之后,便在张越下第一张椅子上坐了,却是憨厚地笑道:“也没见大人在这儿变动什么摆设,偏我一进来就觉得不同。大人这鼎炉中焚的是什么香,怎么闻着让人身心一振?”

    “出门在外哪有那许多讲究,不过是些叶香罢了,都是三个丫头折腾地,我对这个不在行,也不知道里头究竟是搁了什么花儿草儿。”张越见马成拐弯抹角,自然也不着急,“马典史若是喜欢,到时候我问问她们三个,若是方便收拾一包给你就是了。”

    “那卑职多谢大人了。”马成连忙欠身赔笑道,“贱内一向身子不好,容易犯个头疼脑热的,人家说这上好地香料或许能缓解一二,卑职又置办不起,家里更没人懂那些花儿草儿的。其实,咱们这县不但比不上青州府济南府这样的大地儿,在整个山东也是数得上号的穷地方。平日里各项出息少,百姓也穷,所以历任知县都是想方设法调到别处去。”

    这便是扯到正题了,张越便点点头道:“这我也看出来了,所以马典史能够在此地一干就是十几年,这就不但是老资格,而且是劳苦功高了。先前别人都告假,唯有你还日日前来,说起来我还要谢你一声才是。”

    这时候马成终于坐不住了,忙站起身深深一揖:“大人不怪罪,卑职便是感激不尽,哪里敢当大人一个谢字?不瞒大人说。先头那两个丫头并非先头钱知县留的,而是出自青州府惠香楼,是卑职买的……不,应该说是别人送的。”

    见张越丝毫不为所动,照旧是那副似笑非笑地表情,马成不禁感到背后颇有些燥热。然而,今儿个那两个丫头被打回来,在他面前寻死觅活大哭了一场。他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好赶人又不好留下,这才有了如今来拜访这一遭。

    此时,骑虎难下地他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好教大人得知,卑职先头听说新知县前来,便打算到青州府去寻两个姿色好的丫头,不合遇见了一位贵人。那位贵人地随从正好认识卑职,就询问了两句。一听说此事,竟是将刚刚从惠香楼买来的两个姑娘送给了我,说是到时候给大人当丫头。因那位贵人吩咐卑职不许说出去,卑职先前只好瞒着大人。”

    马成口口声声说是贵人,张越这时候已经提起了十分警惕。略一思忖便问道:“你口中那贵人是谁?”

    “是……”马成既然来了就知道早晚都要说,然而此时却仍不免顿了一顿。旋即方才咬咬牙说,“那是汉王世子殿下。”

    汉王……世子?张越刚刚还想到之前那位挨过廷杖地衡山王朱瞻圻,可之后一想人家现在改封了寿光王,和自己有怨有仇,而且那是个心无城府地草包郡王,别说送礼,不记恨他就不错了。断然不会送礼。此时听说是汉王世子。他不禁呆了一呆。当下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马成,因又问道:“他送人给你的时候可还说过什么?”

    马成见张越只是微微一愣。仿佛对那位别人听来惊惧万分的名字丝毫不以为异,顿时又多了几分敬畏。可是汉王世子是何等人物。他那老友乃是汉王府典仪,也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官,人家怎么可能还对他说什么?然而,张越既然问了,他少不得搜肠刮肚,好一会儿总算是记起那时候汉王世子和身边一位文士一般的人物说过一句话。

    “世子殿下不曾对卑职说什么,卑职倒是听见他和身旁一人说,当初二弟行事莽撞,不但动了鞭子,之后还闹到人家家门口去了,如今人家既然来山东上任,便该补偿一二,这两个女子乃是处子,而且也是青州府内难得一见的美人,便送过去当作赔礼好了。”

    马成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张越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既然知道了缘由,即便那是汉王世子一片“好意”,但他本就不喜欢那种挠弄姿的女人,此时就更不敢覆水重收了。他哪里敢要这样的烫手山芋?

    当下他便吩咐马成在后衙随便安排个差事给那俩丫头,又嘱咐了几句,见这位来时还有些忐忑的典史一脸轻松地离开,他那心头倒有些沉甸甸了。

    一头是至今还没个准地白莲教,一头是那位和天子一样脾气暴躁的汉王,为什么他和杜桢就偏偏摊上了山东这块注定不会太平的地儿?

    想到明天就是十月十五,所谓孔雀大明王转世的佛母会到安丘县讲道,那个地儿也只是稍微有了些眉目,张越更是烦恼地揉了揉太阳**。

    所谓白莲教自然不会明目张胆地打着白莲教的名义四处活动,这转世佛母的名头足可吸引无数信徒,若是再展现什么神迹就更加难说了。人家没有扯起白莲教的大旗,他就算知道人家在哪儿传道,若是直接抓人,只怕自己就先出不来。ps:还有二十九小时了……大家努力一把,手中的月票该出清仓啦,不投就要过期喽!

    另附大胖哥哥地经典小段子

    却说那三角眼衙役回到家中,想起得罪了新任县太爷,只怕今后小鞋不断,弄不好天天**开花,不由得长吁短叹,辗转反侧。其妻疑,问之,知实情。笑曰:“夫君莫慌,妾身最近一月小有积蓄,攒月票5张,何不送于县太爷,必消灾也!”衙役大喜,曰:“多亏贤妻指点,县太爷新官上任,急需之!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送票。”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佛母会上遇佳人

    初一十五向来是四乡农人赶集的时节,每到这一日,城外一大清早便会有等着开门的人,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会起个赶早,上集市采买新鲜蔬菜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若是遇上好时节,集市上少不得还有卖艺的杂耍的,不过是博小孩儿一乐。然而十月十五这一天,不少人却出了城,往城东十几里地的王家庄蜂拥而去,却是为了瞧看那位大名鼎鼎的佛母。

    “佛母娘娘乃是菩萨转世,据说最是菩萨心肠,这四乡里的人好些都受过她的恩惠。”

    “听说就连青州府几座尼寺的住持也对佛母娘娘推崇得很。”

    “佛母娘娘生来就有天眼神通,若是能得她摩顶,听说小孩儿以后可百病不生。”

    王家庄原本那个用来唱戏的高台子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那片硕大的晒谷场如今也黑压压的满是人。随着人群越来越多,这四周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说出来的事迹更是神乎其神。虽说天气贼冷贼冷,但由于兴奋,不少人竟是满脑门子油汗。

    人群中有男有女,最后头甚至还停着几乘青色小轿,仿佛是大家女眷。佛母每次讲道都有无数人听讲,富贵人家也常有,因此这种情形别人司空见惯,倒也是无人惊奇。

    此时,一乘和别人几乎一般无二的小轿前,一个年轻俊秀的小厮贴轿子站着,眼睛却一直都看着四周的人群。他脸上看不见什么虔诚,眼神中倒是颇有些嘲弄,东张西望了许久。她方才凑到那轿窗处低声说道:“小姐,那佛母真有那么神奇?”

    这时候,一只玉手轻轻将轿窗的帘子揭开了一条缝,里头传来了一声嗟叹:“既然林嫂子说那位佛母曾经医好了她地儿子。兴许真有些神奇之处呢?娘的身子原本就不好,这一路折腾,到了青州府便是病倒了,几个大夫瞧了,开了无数药方都没用。如今别的法子都试过却收效甚微。我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不管怎么说,我先远远地听那位佛母讲一回道。到时候再作计较好了,若是沽名钓誉之辈,我们立刻就走。”

    “可是……”那年轻小厮皱了皱眉想要反驳,最后却在轿中人的眼神下把下头半截话给吞了回去。望了望周围明里暗里地四个护卫。他心下稍安,随即便想到了另外一桩事,面上便露出了几分喜色,“小姐,既然都到这安丘县地界了,那您何不找机会去见见三公子?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以后您就算想出门也不会那么容易。”

    “这种话以后你都不要再说了!”

    轿中人正是孟敏。她此时随手放下那窗帘。淡淡地说:“他虽然叫我一声四妹妹。不过是瞧着大嫂子的情分,原本就未必有意思。不过是爹爹一心想着要结交英国公家而已。如今爹爹出京,这事再没有人提。你更不必成天唠叨这个。再说了,我此次是为了娘的病出来,他是安丘知县,初来乍到忙活公务还来不及,我何苦去搅扰人家?”

    红袖闻言却仍是不服气。脱口而出道:“可是。夫人之前还说……”

    “娘总是为着我好。但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地那么简单。”孟敏秀丽地面庞上露出了一丝怅惘。旋即叹道。“兴许是有缘无份。否则也不会我预备地那份回礼尚未送出。爹爹就忽地遭了革职。皇上既然都让王贵妃传出了那样地话儿。这意思如何自然再清楚也没有了。”

    虽不忿自家小姐地这般话。但红袖也只敢在嘴里低声嘟囔道:“皇上要真是不乐意孟家和张家再结一门姻亲。天下那么大。何必把老爷放到山东这地儿来?青州府和安丘县只隔着几百里地。一天之内跑马快就可以打个来回。分明是存着那意思……”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看到那边有一个熟悉地人影。原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着眼睛又盯着看了一会。她终于断定自己绝没有看错。正想对轿子里地孟敏提醒一声儿。她忽地想起刚刚那番话。那满腔地热切念头登时如同冰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好别扭地站在了那儿。

    别看小姐平素好说话得紧。要是她自说自话。到时候少不得挨一顿训!

    尽管人山人海。但边上既然带着一个彭十三。张越穿梭于其中自然毫不费力。看到这种人头攒动地情景。他忍不住想到了四个字——民心可用。怪不得历朝历代建国地时候都是利用民心。随即国本稳固后便是安抚镇压两字并用。务必让民心只关注温饱不关注其他。这一个地方地民心煽动起来都是一件恐怖地事。更何况天下民心?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当他从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边上挤过去的时候,耳朵忽地捕捉到了这么一句话。只是须臾间,他就记起自己曾经看到过这么一句,登时上了心,少不得循着那声音看了过去,正好看到了一个隐入人群中地褐衣身影。由于只是惊鸿一瞥,他只来得及看清楚那人身穿灰衣,肩背宽阔身量极高,还有那腰间束着地一根宽皮革带子。

    张越都看见了,彭十三耳聪目明,自然不会错过这么一个人物,当下便低声问道:“公子?要不要我去盯着那个人?”

    “这儿人那么多,你能找到盯着他?”

    “要是没这本事,当初千军万马当中我怎么去追杀敌酋?”

    彭十三嘿嘿一笑,遂把张越推了出去,叮嘱了几句,便回身又钻进了人群。张越瞧着他如鱼得水地在人群中穿梭,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更觉得这回带了此人出来乃是最大的胜算。瞅了瞅自己身上地那身蓝布衣裳,他忖度片刻便又往后头退了退。毕竟,他今天只是一个看热闹的看客而已。

    眼看时辰将到,仿佛有人暗地里了一声令似地,紧跟着人群便渐渐安静了下来,竟是一声咳嗽也听不见。空中渐渐有丝竹之声传来,空灵飘渺,隐约可闻无数梵唱,间中仿佛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饶是张越心有定见,仍不免失神了片刻,待回过神的时候,却见无数百姓都合掌拜了下去,人群中立着的竟只是寥寥数人而已。

    张越虽不想在这当口鹤立鸡群,但也不太乐意随大流下拜,瞧见最边上停着不少轿子,更有几个像是富家随从的人仍站着,他遂连忙退后几步,因那身衣着,倒是毫不起眼。眼看东边的人群犹如潮水一般散开,留出了居中一条路,又看到一群白色衣袍的青年男女簇拥着一个女子而来,他连忙极尽目力看去,却只能依稀瞧见那盛装。

    “混沌初开,定就十佛掌教。盖先天原始,浑然一团,无声无臭,莫为其名。尔后混沌初开天地始定,乃子会开天,丑会辟地,寅会生人。于是原人落世,栽立人根,斯时榛榛,人兽不分,不能治世,虽有人宛如无人,不成为世界,至卯会,天降佛子治世。”

    尽管那晒谷场极大,然而那女声吟诵的经文依旧无比清晰地随风传到了四处,即使站在最后头的张越也听得清清楚楚,赫然是他曾经辗转弄到手的《应劫经》。直到这一刻,他方才凛然醒悟,这白莲教并非寻常意义上的邪教,几百年辗转相传下来,这其中的教义固然精深,但武力也绝不可小觑。

    “初佛降生南方,名赤爱佛,掌天盘六千年。二佛降生北方,名生育子,掌天盘四千八百年。三佛降生东方,名甲三春,掌天盘三千七百二十年……”

    高台上的诵经声仍源源不断地传来,间中更有无数善男信女跟着诵念。张越只觉得天地间都充斥着这梵唱一般的诵念声,眼前竟是有些恍惚,使劲咬了咬舌尖方才清醒了过来。他瞧了瞧四周,见刚刚和自己一样站着的人当中,十个当中少说也有五个已经伏拜了下去,即使是站着的人也跟着喃喃自语,仿佛是受了几分经文感染。

    约摸一刻钟之后,虽有无数善男信女在那儿诵经,然而天公不作美,竟是飘下了星星点点的雨点子。这天气原本就冷,雨点子起初还好,须臾便下大了。可即便如此,许是信念坚定又极其集中精神的缘故,那些跪伏在地上的人们依旧是喃喃诵经不止,仿佛根本不知道此时已经下雨。

    那些抬轿坐车来的人家此时见忽然下这样的大雨了,立刻都熬不住了,纷纷都指挥家人打道回府,不多时就只剩下一抬孤零零的盖上了油毡的青布小轿以及四周的七八个家人。张越此时吃这雨一浇,走又走不得,便也想找个地方躲雨,结果东张西望之后却瞧见西边那儿有十几个身披油毡的灰衣大汉往这边走来,穿着俱是和之前那个念出某句白莲教名联的汉子差不多,不禁心中一凛。

    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忽然感到头上雨似乎小了,一抬头就现多了一把伞。紧跟着,他便觉着有人轻轻拽他的袖子,僵硬着脖子缓缓一回头,打量了老半晌,他方才认出那是男装打扮满脸雨水的红袖。微微一愣,他连忙朝她后头的轿子看去,见那轿窗帘子被一只手揭开,赫然露出了一张秀丽的面庞。

    ps:这漫长的一个月终于快解脱了,谢天谢地……最后十五个小时,月票倒计时,清仓啦!

第一百七十六章 雨日共伞缘,佛母赠姜汤

    “这好好的天气,怎么会忽然下雨了!”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佛母娘娘早就观过天象,好几天前就知道今天要下雨!”

    “照你这么说可就古怪了,既然知道要下雨,何必还一定要十五讲道,改天不好么?”

    “兄弟,佛母娘娘讲道乃是我们的福分,也是信民的福分,可谁知道里头会不会有那些别有用心的冒牌货?恰是这种天气才好,这大雨一浇,真正的信民和乔装的探子十有**就能分辨出来。你也甭担心大伙儿会着凉,这王家庄本地的信民们早就预备好了热姜汤。再说,信奉佛母娘娘,百病不生,这道理你不懂么?”

    “果然不愧是佛母娘娘,那些心不诚的已经都走了,如今留下来的方才是真正的诚心人。这位轿中的姑娘倒是难得,下这么大雨还能硬挺着。”

    耳听得这声音渐渐远去,撑着一把伞和红袖一同侍立在那小轿旁的张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中登时对那位佛母的评价又高了几分。知道看天象,又知道通过虔诚来区分信徒和冒牌货,这着实是颇有些心计。

    这一回他能够到此地来,却还是多亏了连生那张异常甜蜜的嘴,再加上他还记得之前看过的锦衣卫密报上的几句词,这才能顺利摸进了王家庄,却不料单单是这儿的信徒就足足有五六百。

    “越哥哥。”

    这个声音一入耳,张越乱七八糟的思绪陡然之间收了回来。此时此刻,他**的头上犹自往下滴着水,而那轿窗中则是孟敏。虽然是一坐一站,虽然是一里一外,但彼此之间近在咫尺,虽并不比以往那时候贴近,但在这一场大雨中,端详着孟敏那惊喜的眼神和泛红的双颊,他依旧觉得心头一热。

    “四妹妹。多谢你了。”

    刚刚甫一见面,甚至来不及多说什么话,孟敏便瞅见了张越极其不对劲的表情,一探身更看见了朝这边而来的那些灰衣人。虽然不明白根本不像信徒的张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白张越为何瞧着有些鬼鬼祟祟。但她还是本能地让他撑伞作家仆状站在自己的的轿子前。好在张越这天打扮得极其不起眼,人家倒是不曾注意她这儿多了一个人。

    “你要谢就谢红袖吧。若不是她瞧见了你。我也不知道你居然也在。你这时候不应该在升堂办事么。怎么会到这儿来?”

    外头还是大雨。那诵经声依旧清晰入耳。那种感觉自然极其不同。说这话地时候。孟敏地面上满是关切。儒生大多不信鬼神。她绝不会认为张越会相信什么佛母转世。因此心中尽是疑惑。隐约还有些担心。张越苦笑一声。心想这也是他想问孟敏地问题。须知白莲教都是在四乡讲道。很少进县城或是州城省城。这无疑便是走农村包围城市地路子。而且。相比城市里头地小市民。乡村地那些农人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却仍是难以糊口难以维持生计。自然较为容易接受那些教义。更容易接受某些激进地观念。

    可是。孟敏并非愚夫愚妇。她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是听说有人在这儿讲道。”张越自然可以随便捏造一个借口将孟敏瞒骗过去。但他只沉吟片刻。还是决定提醒一下。遂低声道。“高台上那位诵经人虽然自称是佛母降世。但据我所知。他们却极可能是白莲教。”

    孟敏毕竟是功臣世家出身。白莲教三个字她听到地极少。但仍是清楚这其中关节。脸上血色倏地褪尽。一想到自己之前还想到要指望那位佛母替吴夫人治病。她只觉满心惊惧。

    这幸好不曾将人招惹到自己家里去。若是带回去了。不出事还好。要是出了事。她拿什么去弥补?可是。那位林嫂子向红袖提起此事。红袖又来巴巴地告诉自己。自己还去反反复复追问了好几次。甚至见到了林嫂子那位康复之后活蹦乱跳地儿子。莫非都是假地?

    看见孟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情知她此时心乱如麻,张越倒是不好再多提此事。由于天冷又下着雨,风又刮得极大,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湿了大半,此时便不禁打了个哆嗦,旋即才开口说道:“这些事情我也是刚知道不多久,想来四妹妹你来这儿也是事出有因。待会等这儿完了你早些回去,莫要让伯父伯母担心。”

    如今世上那些疑难杂症之中,大夫能治的病十停之中尚不足一停,其它的病就只能求神拜佛或是寄希望于那些号称有大神通的人,孟敏此时只觉脑际大乱。见张越目光清亮地看着自己,她只觉得心头稍稍一涩,遂郑重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越哥哥。”

    天地间除了雨声,便是那什么都掩盖不住地诵经声。尽管如此,轿里轿外的两人却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孟敏虽是坐着,但长时间不曾起身,顿时觉得腿脚麻。她素来行事缜密,所以在轿子中还预备了一把伞。此时因为心乱如麻而感觉气闷,她很想到外头站一会,因此略一思忖便掀开轿帘撑着伞走了出去。

    一旁的红袖善于察言观色,瞧见小姐的额头上竟已经隐现细密的汗珠,便知道这下雨天的轿子中着实不好呆人。左右打量了一下那些家人,见人人都是如同钉子一般钉在雨中,并不左顾右盼,她眼珠子一转就闪身钻进了轿子里。这既不碍事,又不必在外头继续淋雨,应当也算是小姐所说的**之美?

    张越瞧见孟敏提着裙子从轿中出来,面上满是忧容,心里不免猜测起她这一趟究竟为何而来。正思忖间,只听耳畔一声惊呼,再看却是不知打哪儿来了一阵大风,竟是将她手中的油稠伞呼地揭起,噼啪几声响后,那把竹子骨架的伞竟是随风飞了。眼见有家人奔去捡拾,孟敏却站在那儿愣了,他连忙将手中的伞移了过去。将大半地雨伞遮挡在了她的头上。

    这雨伞虽是捡拾了回来,却已经是脏污破损得不成样子,两人便只好同撑一把伞。渐渐地,风倒是小了,雨却依旧不小。即便如此,这小小一把伞要为两人遮风挡雨却是不易。他比孟敏要高小半个头,居高临下,只要一侧头,他几乎可以数着她的每一根睫毛,那头上淡淡地清香更是一阵阵地往他鼻子里钻。

    实在无法,他只能没话找话说道:“四妹妹,伯母如今还好么?”

    “咱们一到青州府没几天,娘就病倒了。请了几个大夫也没见效用,一直都是卧病在床。就因为听说佛母善于针灸,并非寻常符水治人的那一套,我方才借口去佛寺还愿小住几日,带着红袖他们悄悄来到了这儿,想不到却是一场空。”

    孟敏的脸上颇有些黯然,毕竟,她对于生母没有多大印象,而吴夫人从小将她养大,这恩情亲情全都非同小可。如今看着吴夫人不到十几日便消瘦了一大圈。甚至有大夫说撑不过今年冬天,她整日侍奉在病榻旁,看着嫡母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她自己也是茶饭不思,那种深入骨髓地绝望别人又哪里体会得到?

    张越却没料到吴夫人会忽然之间犯了病。当日下船的时候,他分明记得吴夫人的精神仍然极好,谁曾想不过十几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奈何他不是医生,在这上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徒劳地安慰了一番,接下来两人俱是默然。直到耳畔响起了红袖地声音。他方才回过神。

    “雨停了雨停了!”

    张越这一回过神。就现地上还湿漉漉地,刚刚那铺天盖地的雨却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衣衫湿透地人们,然而在他看来。那些善男信女们刚刚是什么姿势,此时此刻竟仿佛还是什么姿势,就好像丝毫没有挪动过一般。正当他难以抑制那种心悸感的时候,却听到红袖忽然又质问了一声,紧跟着就现有一个身穿麻衣地女子站在面前。

    她素面朝天脂粉不施,面上却有一种柔和的光辉,使人一见便油然而生信赖。虽然是大冷天,但她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麻衣,脚下则是蹬着一双白底黑布鞋,看着异常朴素,竟是瞧不出年龄。此时,她端详着张越和孟敏,忽然微微一笑。

    “前来听讲的富家子弟常有,但能够冒雨在此听讲的却只有姑娘。姑娘能有如此虔诚当之心,佛母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心中感动。不知道姑娘来此究竟是为了求医问药,还是为了给家人求平安?”

    若是在刚才张越不曾说出白莲教三个字地时候,这样一个意外的惊喜定然会让孟敏欣喜若狂,然而此时此刻,她有的却只是怀疑。正为难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胳膊,因人家一句问话而生出的无穷惊惧顿时被她丢在了脑后。

    “家母如今重病在床,百般求医却无效果,所以我听说佛母精通针术能治百病,故而便特意到此,想问问是否有治病良方。”

    “精通针术?”那麻衣女子面露讶色,惊咦一声道,“寻常人都是来求符水或是摩顶庇佑,姑娘从何得知佛母精通针术?”

    这一问不但孟敏觉着奇怪,张越更觉着奇怪,只恨刚刚还来不及问孟敏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他只能在她的手上又轻轻拍了两记。果然,孟敏便福至心灵地说道:“是我家中的一位林嫂子告诉我的。她说去年她七岁的儿子曾经蒙佛母针灸妙术方才脱离险境,所以我方才诚心赶来。”

    “林嫂子……唔,去岁倒真地有这么一桩事……”

    那女子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便笑道:“既然姑娘是听人介绍而来,那我也无需隐瞒。原本只有信奉佛母的信徒才能够得佛母精心救治,但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原本就不该分什么信与不信。只是天下人心叵测,除了讲道之外,佛母也不好在人间公然行走。若是姑娘真的救母心切,不若送母亲到安丘县福清寺。”

    孟敏还来不及说话,那女子便飘然而去。张越紧盯着那背影,见那泥泞不堪地路上,她那雪白的鞋子只是被泥水染黑了一丁点,他的面色不禁愈凝重了下来。望了一眼仍在念诵经文的高台,他竟是隐约感到,和那位盛装的转世佛母相比,刚刚那女子仿佛更像佛母。

    孟敏刚刚那两句应答颇为自然,但此时面色却有些白。尤其是对方那种仿佛脚不沾地一般的姿态更是让她心头大冒寒气。即便忧心母亲的病,她此时此刻也下定决心不冒这风险,可她仍是死死咬着嘴唇,还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云收雨散之后不多久,讲经便告一段落。很快便有数十人提着桶过来,晒谷场上地民众们人人都分了一大碗。对于刚刚淋地那样一场大雨,竟是谁也没有口出怨言,都是端着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东西一饮而尽。甚至两个憨厚地庄稼汉还来到张越等人面前,笑吟吟地递上了一个个粗瓷碗,又从桶中舀了一勺勺汤水盛满了。

    “这是佛母娘娘特制的姜汤,比寻常地姜汤管用。看你们也都淋了雨,小心感染了风寒!早点喝下去暖暖肚子,回去闷头睡一觉就没事了!”

    “多谢好意。”虽说张越实在不知道这姜汤里头究竟搁了什么,此时还是含笑接了过来,又说道,“我家小姐从小不喜生姜,而且也不曾淋雨。我家那些家人也还熬得住,我瞧着大家都冻得瑟瑟抖了,还是我一个人喝就罢了,其他的还是分给其他人吧。”

    他言罢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把粗瓷碗还给了那两人。眼看他们笑呵呵地点了头,提着桶又往别处去了,他转过头来,见孟敏正满面关切地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便笑道:“不妨事,小把戏而已,我可不敢随便把不明白的东西喝下肚。”

    混坐在人群中的彭十三偷眼瞥看这边情景,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起来——这探查也能遇上这样的巧事,这位主儿还真是艳福不浅。但紧跟着,他那鹰隼一般的眼睛就盯住了前头三排的那个褐衣男子,左手轻轻抓住了右手袖子中的那个小玩意。

    要不是有这个,他哪里敢喝下那碗不知道是什么玩艺的姜汤?

    ps:只有不到十一小时了……再次送上四千字,召唤最后的月票啦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奇妙的一家人

    明制,皇子封亲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护卫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至万九千人,隶籍兵部。冕服车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谒,无敢钧礼。有史以来,能如大明藩王这般高过公侯大臣的,也只有大汉朝那些诸侯

    然而,永乐皇帝朱棣虽打着靖难的旗号夺了江山登基为帝,这削藩的手段却比建文帝更强悍。至少,那些以为兄长当了皇帝便能无法无天的藩王如今是贬的贬,削护卫的削护卫,余下的也顶多在本省作威作福,要想再有什么权力却是难能。纵使是朱棣的嫡亲弟弟周王,大多数时候也不会离开那座周王府。

    周王府只有一座,但汉王府却曾经有四座。永乐二年,朱棣册封了太子朱高炽之后,便将朱高煦封为汉王,国云南,谁知道王府都已经造好了,朱高煦愣是不曾去,却在南京建造了一座蔚为壮观的汉王府。其后朱棣硬是将野心勃勃的他封到了山东青州,他仍是不肯行,勉强前去就任之后又是纵兵劫掠虐杀百姓,最后险些被废为庶人,不得不心怀怨忿就藩乐安。

    所以,单单是在山东一地,便有青州和乐安两座汉王府。即便如今青州府不再是汉王朱高煦的领地,但那座王府仍然矗立着,皇帝不提,谁也不敢提一个拆字。有了这个借口,朱高煦时不时会带着随从到这座王府中溜达一圈,汉王世子朱瞻坦也同样常来。

    虽然身体不好,也不曾遗传父亲的勇武盖世,但朱瞻坦的心思倒颇为缜密。乐安名虽是州,其实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乐安东北滨海有一处盐场,自从汉王府搬到了这儿,这盐场自然就被朱高煦理所当然地征用了,只是若要靠此地真有什么展却是难能。倒是青州府从古至今便是山东重镇,于是他三天两头凭着各种借口来往于乐安州和青州府之间。

    这一天,一驾八匹高头骏马驾驶。前后近百名护卫随侍的马车便停在了汉王府西角门前。与其说那是马车,还不如说是一座活动的小屋子。

    那车厢乃是黄铜装钉,高四尺有余,四周皆是红髹条环板,车厢底部铺红花毯。红织金椅靠坐褥,椅前垂落着青绮缘边的红罗帷幔,前边的车帘乃是用线金青绿花毯。区区奢华二字,竟是道不尽那一应装饰陈设富丽堂皇的景象。

    病恹恹的汉王世子朱瞻坦让两个随从搀扶下车,正上台阶要进门时,却看见了从中匆匆出来地朱瞻圻。见他满脸愤愤然的模样,他便迎面叫住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又和父王闹起来了“大哥你这是笑话我呢。我敢和他闹?”朱瞻圻冷笑一声,眉间又流露出一丝戾色,“他能够一剑刺死咱们的母妃,也自然能够一剑杀了我!我不过是和他说,如今皇爷爷派了心腹人来山东,显然是不怀好意,他就砸东西赶了我出来!哼,要不是因为他这汉王出了岔子我也不好过,谁高兴提醒他这些!”

    一听到朱瞻圻提到已故的母亲,朱瞻坦的面色也是微微一变。只他生性顺着父亲地意思惯了。虽也深恨此事,却从不敢放在面上,遂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休要给父王招惹祸事!朝廷调动官员本就是常有的事,你管好自己便是正经,你难道忘了先前大闹英国公府吃的那顿廷杖?”

    朱瞻圻面色愈阴狠,又冲着朱瞻坦冷哼了一声,“我当然忘不了!大哥,当初立储的时候,多少人为父王说好话。结果如何?邱福北征一死。那群武将就犹如哑巴一般,再不肯为父王出头。纵使张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皇爷爷如今是连主次都忘了,我不过打了一个张家不起眼的小子。他居然就借着由头给了我一顿板子,而且还赏赐了那么多东西出去,难道我就不是他的孙子?”

    “够了!”

    “你少在我面前摆世子地架子!”

    朱瞻圻地暴戾性子和其父朱高煦一脉相承。此时火气上来。哪里把朱瞻坦放在眼中。竟是指着大哥地鼻子恶狠狠地说:“大哥。你做地事情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英国公面前言辞谦恭。心里打地是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不错。先头张越那件事是我捅到锦衣卫去地。我早年在南京呆了那么多年。这一丁点眼线我还能用!你要是想告状尽管去。我可告诉你。我这个人就是出了名地睚眦必报!”

    撂下这狠话。朱瞻圻也不管朱瞻坦那铁青地面色。气咻咻地和兄长擦身而过。疾步出门跃上马就走。后头几个护卫却不敢失礼。过去地时候都侧身行礼。随即方才慌忙追上。等到这一行人风驰电掣走了个精光。朱瞻坦只觉浑身无力。亏得左右有人扶着。这才没有一下子瘫倒在地。饶是如此。他那副出气多进气少地模样仍是把周围众人吓了个半死。

    “世子殿下!”

    “没事。把肩舆抬来。我要去见父王。”

    虽说汉王朱高煦就藩乐安州算是货真价实地被贬。但无论工部还是地方。在营建王府上都丝毫不敢马虎。毕竟这位主儿暴戾地名头在外。这一座汉王府几乎占据了乐安州地一半县城。内有房屋数百间。又将小清河活水经沉淀后引入府中。是为华清池。这一座与唐明皇骊山行宫内名池同名地碧水池乃是朱高煦亲自所题。道足了心中志向。其余亭台楼阁更是不计其数。

    汉王朱高煦平日起居皆在瑶光阁,这名虽阁,其实却和宫中的殿宇差不多。朱瞻坦从肩舆上被人搀下来,立刻便有两个小宦官上来左右相扶,架着他足不点地往里头行去。待进了里间,他便看到那宝座上端坐着自己的父王,连忙甩开两个小宦官,恭谨地拜伏于地。

    朱高煦自负武勇,如今虽然早就不能算年轻了,但他仍是食量大身体好。寻常骏马竟是根本驮不动他。正因为如此,他万分看不起身体肥硕又懦弱无能地兄长。眼看长子也是这么病恹恹的,他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你这身子怎么还是那么不中用!”

    瞧见两旁那几个赫然是天策中护卫中的护卫指挥、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朱瞻坦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勉强振奋精神道:“父王恕罪。这天气一冷,我那哮喘老毛病就犯了。”

    “打娘胎里**这样的毛病,真是晦气!”朱高煦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便摆摆手示意朱瞻坦起来坐下,旋即又把四周伺候的侍女和宦官全都赶了出去,这才说道,“赵王昨日来信,说是父皇如今分外关心山东之事。本藩知道,父皇一只眼睛始终盯在这儿。他也不想想,这天下就是本藩帮他打下来的,如今他过河拆桥不算,竟然连父子亲情都不顾了!”

    那几个武将一则是脱不了武人脾气,二则是本就是被汉王朱高煦用私恩厚禄填得饱饱的,此时少不得义愤填膺地打抱不平。冷眼旁观地朱瞻坦看见朱高煦被撩拨得浑身是劲,不由得在下边劝解了一句:“父皇,诸位将军,皇爷爷关心山东之事兴许是别有缘由。据我探查,锦衣卫侦得山东之地有白莲教教众暗中活动。或许那些人事变动都是……”

    话还没说完,他便感到一样东西扑面砸来。千钧一之际,他几乎是本能地朝左边一闪。随即就听到了砰地一声,却不知道是什么砸中了背后地墙壁。望着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朱高煦,他着实再惹他怒,那满肚子地话只能吞了回去。

    “什么白莲教,那分明是借口!”朱高煦仿佛根本没有扔出那个金杯,此时冷哼了一声,对那些愚夫愚妇的玩意不屑一顾。“若是为了那点区区小事。父皇会把身边地亲信派过来?那个杜桢不哼不哈,却知道劝谏父皇放过梁潜。当初本藩被赶到乐安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时,他怎么就不知道说说话?那些文官都是一路货色。都是巧言令色之徒,全都该杀!”

    朱瞻坦本想劝谏若要得天下不妨利用民心,听朱高煦这么说,其他的武将又纷纷附和,他只觉得喉咙口泛起一股血腥味,良久方才勉强压住。接下来朱高煦又安排了不少事务,不出意料,他根本就插不上手——而且,他的那些弟弟也全都被排除在外。

    似乎就是打纪纲被杀的时候开始,朱高煦就愈愈刚愎自用了。好在父亲虽然不看重他这个世子,外头人却不那么想,于是他还能做不少事。他既然不能劝父亲打消对皇位的执念,那么能做的就只有能帮一点是一点,至少,这一次若利用的好,事情便大有可为。

    闹哄哄的一次小廷议之后,他便出了瑶光阁。见两个小宦官前来搀扶他上肩舆,他思忖片刻便摇了摇手道:“去璇玑院拜见王妃。”

    汉王朱高煦先头地嫡妃乃是郑氏,先后诞下了长子和次子,便是世子朱瞻坦和寿光王朱瞻圻。然而朱高煦生性暴戾,那时候夺嫡不成反而被逐山东青州府,某次暴怒之下郑氏劝阻不成,他反而一剑刺死了这位嫡妃,那时候此事也曾闹得沸沸扬扬。永乐皇帝朱棣虽然气怒,终究还是在名门之中为其选册了继妃韦氏。韦氏虽是继母,却是和世子朱瞻坦一般大。

    璇玑院乃是韦妃起居的正房,那五间屋子自然是轩昂壮丽,院中侍立的丫头都是穿着藕合色的绫袄,外头罩着青缎掐牙比甲,个个低头垂手。见着世子朱瞻坦来了,众丫头齐齐屈膝行礼,门前伺候的小丫头立刻高高打起了门帘,又往里头报了一声。

    虽说晨昏定省,但朱瞻坦身子不好,平日这请安也不过是带着弟弟妹妹们虚应礼数,平日很少单独上这儿来。再加上韦妃年轻,又镇压不住汉王府无数年轻貌美的姬妾,平日这王妃也就是虚名而已。所以,此时听着世子前来,她虽说诧异,却仍是端坐了,朱瞻坦只是微一躬身,她便笑着摆手请其坐下,心里却思量他此回来意。

    朱瞻坦见这屋子里虽说都是些穿红着绿的丫头,却没有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心中自是明白,略说了两句便忽然咳嗽了起来。韦妃还不甚明白,她旁边的一个年长妈妈却是心有所悟,当下便吩咐众丫头出去,只留着另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心腹妈妈,随即便越俎代庖地问道:“世子殿下此来莫非是有事对王妃说?”

    瞥了一眼角落中那海棠雕漆高几上摆着地龙泉窑联珠瓶,朱瞻坦便微微笑道:“王妃这房里的陈设果然是不凡,那一对龙泉窑联珠瓶大约是宫中赏赐的吧?恕我说一句实话,父王虽说姬妾无数,在女色上地心思却远远不如在大业上,那些姬妾如今自忖年轻貌美不将王妃放在眼中,以后人老珠黄的时候还不是弃若敝屣?”

    韦妃毕竟才十八岁,即使是大家闺秀,顶多也就是学过如何管家,面对朱高煦这样一个太过尊贵同样也太过残暴的丈夫,她平素怕还来不及,哪里想过这些?至于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她倒是讨厌,可纵使讨厌也只能装出一副不妒的正妃模样来。所以虽觉得朱瞻坦说的都是好话,她却不甚明白。

    此时便又是她身旁的那位妈妈开腔了,语气比先前又多了几分客气:“多谢世子殿下地提醒。奴婢也说一句实话,大婚之后,汉王到璇玑院来地次数极少,这着实……”

    朱瞻坦此时摆了摆手,身子略略前倾,低声说道:“王妃毕竟是朝廷册封的汉王妃,若是和那些只知道媚人地女子争宠,不但手段落了下乘,而且还会让人笑话。父王既然注重大业,王妃何不投其所好?闲来的时候王妃不妨往外头走走,我听说……”

    听了朱瞻坦那番话,韦妃还不觉什么,但她左右地两个妈妈却都是眼睛大亮,一时间对这位世子感恩戴德。待到朱瞻坦告辞离去,两人立刻在韦妃面前劝说了无数的话,终于让这位自小到大从不踏出家门的王妃点了头。

    ps:最后一天最后一章,四千字完成。虽然中间有一天请了假,但更新过好几次四千字,本月也算是圆满了。虽然眼下新书月票榜的争夺尚未尘埃落定,但只为这一个月后期几乎稳坐第一,我就得谢谢大家长时间的支持。不管是投过月票还是只订阅的朋友,我都衷心谢谢大家!!最后,还剩五小时不到了,让我们守住胜利的成果吧^^

七月总结及八月更新计划(请务必进来看看)

    本来不想写这个的,但想想那漫长的七月,那痛并快乐着的七月,还是决定总结一下。

    七月六号上架,到七月三十一号为止,总共更新了二十六万字。自从校正了字数统计系统之后,这字数就没什么水分了,都是实打实的。对于以往虽然能保证日更不断更,但从来没这样疯狂过的我来说,这是一个奇迹。因为我对这本书很有期望,同时也很有冲劲,这才努力坚持到了月底。

    七月能获得新书月票榜第一,我非常高兴,同时也非常庆幸。如果不是瑞根的《弄潮》上架得晚,这新书第一我是无论如何都抢不到的。而大家纵容我的小脾气,那一次一天一下子追上两百票,我更会永远铭记在心。毕竟啦,女人总是比较敏感的,更何况我这个月赌气就想得第一^^

    接着说一下八月更新计划,从一号到四号,每天继续更新三章。从四号开始直到本书结束为止,我都会尽力保持日更两章,状态好就更三章,毕竟日更三章压力太大,我得仔细琢磨一下剧情。看过我以前几本书的朋友都该知道,俺的更新都是说到做到决不含糊,至于TJ更是不可能的事,俺可是全本大王,嘿嘿。

    关于剧情平淡的问题,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接下来会尽力注意这一点。只不过在人设已经决定的情况下,有些地方却不是我这个作能够左右的,但我会尽量奉献给大家一本好。

    最后,笑眯眯地召唤本月保底月票。虽然新书月过去了,但月票太低总是不好看的,谢谢大家啦^^

第一百七十八章 想溜之大吉?做梦!

    赵明这个正九品主簿在安丘县算是一号人物,但在这青州知府衙门,他却比一个小厮好不到哪儿去。尽管陪历任知县拜见上官的时候来过好几回,逢年过节也会不时走一趟送礼,但知府乃是正四品的官,哪里是他说见就见,平日里也就是个管家和他打交道。今儿个他是着实没法子,于是狠狠心塞给了那管家一个三百贯钞的红包,这才得以登堂入室。

    自然,让那管家转交给那位知府大人的礼物也绝不寒酸,乃是他早年得到的一串南海珠链。那一颗颗珍珠不但都是极品,而且颗颗均匀几乎没有大小之分。若是没有此物敬献,他也是压根不敢来,也压根见不着人。

    此时,斜签身子坐在椅子上的他佯装镇定,四下里打量着这间屋子。临窗的大炕上铺着青绿色毯子,设着一色的墨绿色靠背引枕和坐褥,地下两边各有三张椅子,椅子之间都有一张高几,几上不过是些小花瓶之类的摆设。靠墙角的那张几子上雕着精美的花样,却是和其他高几不同,上头摆着一面雕刻着牡丹纹样的玉石屏风。

    第一次在这种雅静的地方等候,又是为着那样的目的,赵明心头着实不安。当了那么多年主簿,他还是第一次真正体会了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这八个字的含义。眼下他已经走投无路,哪怕知府这条路子未必走得通,趁着张越不在,他也只能来试一试。好歹,年前知府衙门一个口讯。他便将那桩案子抹得妥妥贴贴,也算是有些善缘。

    “知府大人到。”

    听到这一声,赵明慌忙站起身来,俟那位身宽体胖的知府慢悠悠踱进门之后,他立刻三步并两步迎上前行礼。等到知府在炕上东侧的位子上坐了,他方才期期艾艾说出了自己此来所求的事,更隐隐约约说张越和都指挥使刘忠交好,诸如此类云云。谁知道话说完之后,对方竟是用一种异常讥诮地目光看着他。

    “赵主簿,你们安丘县的事情我素来不管。不是不想管,而是懒得管,毕竟。你们没折腾出什么太大的民怨,每年钱粮也是按时交。我这个知府也没必要管得太多,不是么?”

    那知府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一番,见赵明诚惶诚恐地站起身要行礼,他却理都不理,随即又好整以暇地道:“你们错就错在看走了眼,错将鸿鹄当成了燕雀。所以才会得罪了那位小张知县。你既然求到我面前来了,我也不妨给你一句实话。这安丘县你当宝贝,可别人眼里哪看得上这小地方?小张知县乃是英国公的侄儿,怎会和你们一般见识?好好辅佐这一位,只要有些政绩,你难道想在主簿的位子上混一辈子?”

    接下来那知府还吩咐了些什么提醒了些什么,赵明几乎都只是听得迷迷糊糊。甚至连出了知府衙门上了马车之后。他的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当初在国子监的时候,最害怕的地方就是绳愆厅。那时候国子监祭酒就是他眼中最大的官。等到当了几年主簿,知府又变成了望不可及地上司。谁知道。他们当初自以为是得罪的竟是这样一位人物。

    “英国公……”

    喃喃自语地回到了自个家里头,脑袋清醒过来的他总算是想到了一个问题——罗威虽说和那位布政司地左参政是远亲,究竟是否知道了这个消息?倘若知道又打算怎么办?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再去找罗威商议,免得如今耳目愈灵通的新知县以为他们仍然在串连,那就大大不妙了。此时他已经是后悔不迭,早知道张越背景深厚,他之前又是何苦?

    知府大人说得一丁点不错。他只要巴结好了这位知县。如今这点屁大地出息算什么?想到这儿。赵明立刻派了两个小厮出去打探。准备等张越一回来就去表忠心。他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把头磕破。也得表示自己一心痛改前非。料想新知县用人之际。给他点苦头吃吃也就罢了。

    然而。知县大人尚未回来。他却等来了吏部地公文。原本该送给知县地东西却指名交给他和罗威。因此接过那一人一份公函地时候。他自然忐忑不安。及至扫完那上头地字。他更是呆若木鸡。周身上下几乎就和冰块一样冷。

    安丘县按黄册户籍数计算乃是下县。不当设县丞主簿。该任县丞主簿该当调往其他上县?该死。他们在这儿一任就是七八年。怎么从来没人说一个字。这会儿忽然就来了这么一样东西?

    赵明和罗威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地惊惧。当初满心以为能够三拳两脚将新知县摆平。谁能想到。人家不声不响间竟是一下子就抓到了他们地死**。这当口他们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就在这当口。他们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赵县丞。罗主簿。老爷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请两位书房商议。”

    两人还没看清那通传地差役是谁。却只见对方匆匆回头就走。想到以往那些差役对自个儿毕恭毕敬陪着笑脸。如今却是全都倒向了另一边。他们更是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可眼下压根不是患得患失地时候。他们赶紧将那公函收好便往后衙书房赶去。

    书房门口除了两个家丁外,还站着彭十三,见到这两位以往传召常常找借口避而不见的家伙这会儿拎着袍角一溜小跑,他不禁哂然一笑,旋即亲自推开了房门:“大人,赵县丞和罗主簿来了。”

    跨过门槛,看见张越下头西第二张椅子上赫然坐着马成,原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快的罗威和赵明登时心头咯噔一下。想起之前数次去请马成他都推脱不至,却原来是率先输诚投靠,两人顿时恨得牙痒痒的。

    张越却顾不得这两个家伙是什么想法。此时也露不出什么笑脸来。见彭十三进来掩上房门,外头又有两个家丁守着,不虞有人听见这儿的谈话,他轻咳一声就单刀直入道:“今天我找大家来,是有一件大事和你们商量。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你们三个是否听说过这句话。”

    马成虽然比罗威赵明心头笃定,但也不知道张越这么急匆匆召集了人究竟所为何事。此时听到这一句莫名其妙似童谣非童谣似对联非对联地话,他顿时迷惑了。直至听到对面地罗威迸出了几个字之后,他才陡然一惊。

    “大人。这是白莲教的谶语对联?”

    “不错。”张越微微点了点头,旋即便问道,“如今安丘等地地民间都盛传佛母孔雀大明王转世。要渡世人极乐。那位转世佛母每到一地传道,便有成百上千的人蜂拥而至虔诚信奉。这民间流传地各种话儿很不少。地方上的里正几乎从来不曾提过此事,我初来乍到,今天倒是有幸见识过一回。因着这一句话,我很有些怀疑那就是白莲教,今天找二位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对策。”

    佛母两个字罗威三人都听说过。一直都没往心里去,毕竟,民间信奉什么狐仙石佛之类的多了,区区一个佛母料想也不过是愚夫愚妇编造出来蒙人的而已。然而,听张越居然亲自去听过,还认定那是白莲教,三人渐渐脸色白了。虽说很想驳斥这是危言耸听。但两个已经自认为完全摸清了张越身份的家伙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心里却已经有了去意。

    永乐皇帝朱棣虽然没有洪武帝朱元璋那样驭下严酷,但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之前倭寇来袭时。沿海但凡让倭寇入境劫掠,这布政使卫指挥使或是按察使之类地官员都是一个死字。而本地有流民逆乱,或是出了天灾**不曾用心应对,知县等等也往往是革职为庶民永不叙用,处死的也不少。这要是本地真的闹白莲教,要是一个处置不好,他们岂不是也要没命?和性命相比,前程算什么!

    这时候,两人终于想起了手中捏着地那薄薄一张纸,刚刚让人心头惊惧的消息这会儿却成了一根可以抓住地稻草。

    于是,在不露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罗威便恭恭敬敬地将刚刚接到的公函递了过去,而后又陪笑说了些好话。赵明如今也是完全把青州知府说的那些话抛在了脑后,只是一味地恭谨谦逊,只想离开山东另谋高就,心想张越就算是英国公的侄儿,他若是设法远调湖广,这手想必也伸不到太远。

    听着这些卑职愚钝大人英明,卑职恨不能为大人效力诸如此类的话,张越在起初的惊愕过后便生出了无边无际地厌恶。这两个家伙在本地捞足了油水,这会儿不想着分担责任将功折罪,居然还以为这么嘴上说说好话就能跑掉?

    虽不知道这调令是谁预备给他锦上添花,但要是想借着这个溜之大吉,那算盘倒是打得精明!他要是让他们跑了,他这个知县也就不用当了!

    强忍心头恼火,张越便淡淡地和两人说了几句,等到罗威赵明告辞,那大门再次掩上,他方才看了看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马成,遂似笑非笑地问道:“马典史可有什么话说?”

    马成却是忽然离座而起,近前深深长揖道:“大人,卑职以为,罗县丞和赵主簿胆小怕事,借着那两份公文预备躲过此事固然无可厚非,但事关重大,决不可让他们泄露了消息!依卑职看,大人还是得及早安排一下才行,否则他们家中人多嘴杂,出了安丘说不定要坏了大人的大事!”

    在张越那炯炯目光注视下,他赫然端着一幅大公无私的脸孔。

    ps:八月第一更,召唤一下月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83/ 第一时间欣赏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作者:府天所写的《朱门风流》为转载作品,朱门风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朱门风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朱门风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朱门风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朱门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