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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自寻死路莫怪人

    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在安丘县当了好些年的佐2官,这油水捞得盆满钵满,甚至在青州府都置办了大宅子,然而平常却窝在这儿死都不肯动弹。然而,原本打定主意要在这儿老死的两人如今却全都在紧急收拾东西,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就算张越对他们临阵脱逃心有不满,大不了他们不当这个官,这不就结了?再说了,这张越靠山再硬,文武不容,他能把手伸进吏部或是都察院去?这白莲教收拾不了朝廷那儿过不去,收拾好了也未必是光彩的功劳,与其被张越丢出去当炮灰,当然三十六计走为上!

    当然,两人还不至于把张越吐露那白莲教的事随口乱说,只下定决心立刻就走。但有道是贪心不足,他们这七八年都在安丘县内当着县丞主簿,虽在外头置办了田地屋子,可一时半会不曾想到会这么快离开这儿,于是此番打点行装竟是无论如何都快不起来。

    如今宝钞一天贱似一日,铜钱也不值几个钱,因此两人平素所得都是兑了金银,或是换成了别的值钱玩意,这细软就是几大箱子不止。两家的正房娘子都不乐意走,待磨不过丈夫,便不依不饶地要带上家里头那些笨重却值钱的家伙。罗威和赵明一想到日后没了前途,兴许只有当个富家翁,一时财迷心窍也就答应了于是,原本还只是关上大门收拾东西。转瞬间却闹得动静绝大,一时间,整个衙门中的小吏和差役都知道了。

    能在县衙里头当差地人几乎就没一个老实的,一个赛一个地会琢磨。尤其是一些个吃了一辈子衙门饭的老差役老吏目,眼看几任县太爷走人,偏县丞主簿典史屹立不倒;眼看这回张越上任连一个月都不到,偏走的是这两人,谁人心中不犯嘀咕,谁人心中没有算计?

    打听清楚明细,原本还处在犹疑观望之中的人立刻都选择了立场。明面上升堂时一个赛一个的精神抖擞。办事情一个比一个利落;私底下雪中送炭去给两位送行送仪程的一个都没有,相反全都是往张越那儿去表忠心,其中自然多半是落井下石。

    尤其是早中晚堂的间隙,那求见张越的差役和小吏竟是在三堂之外排起了长龙。进去的都是战战兢兢,出来地都是抬头挺胸,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的得意似的。

    一个白苍苍的老吏一进门之后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老爷,先前可都是罗县丞指使小地告假病休,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万不敢违逆他的话。小的精通钱粮比较,以后一定好好为老爷做事。”

    一个浑身是消息的年轻差役则是满心为张越着想的嘴脸:“老爷,这罗县丞和赵主簿在安丘县经营了这么些年。说是家财万贯都是轻的。他们这一走必定是大祸患,老爷可千万别放过他们。”

    一个掌管吏房,算是罗威心腹的小吏则更是直接,满脸堆笑直接从臃肿的衣服中掏出一大叠帐簿,恰是早有预备地光景:“老爷,小的这儿记过一些账簿。还请老爷看看能否用上。”

    短短数日间,安丘县衙中那群魔乱舞的架势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即便是自忖张越已经奈何不了自己的罗威和赵明也是渐渐惴惴然,颇有些后悔不曾收拾细软直接走,却听家里婆娘念叨收拾那些大家伙耽误了时间。当他们好容易收拾好了大批行李家伙,刚刚出了县衙那忠义坊的大牌坊时,却看到了身着深青色丝袍子,腰束素带的张越正站在那儿。

    “彼此同僚一场。按理说罗县丞和赵主簿此时一走。我正是应该送一送。就是送出县城之外也是使得地。只不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如今别过也是应当。两位这搬家地动静倒是不小。瞧这十几辆大车地光景。啧啧。两位就不想想百姓们看到会怎么说?”

    张越若是单单说风凉话也就罢了。罗威赵明这隐忍功夫都是非同小可。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而气急败坏。然而。看到张越背后那一排蓝色棉甲腰挎佩刀地军士。两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张越莫非是仗着在军中有背景。故而调动了军队要和他们过不去?

    赵明一想起青州知府那时候轻描淡写说出地英国公三个字。小腿忍不住直打颤。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方才乍着胆子开腔道:“大人。卑职当初确实有眼无珠得罪了您。可您别忘了。这私调军队截住朝廷命官。这可是了不得地大罪!”

    罗威一听赵明如此说。陡然之间也挺直了腰杆。语气中便**了几分破釜沉舟地威胁:“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四周还有无数百姓。大人还请不要自误。”

    听了这话。张越望着那长长地车队和两家上下几十口人。目光又瞥了一眼周遭地百姓。见不少人地脸上都充斥着某种难以名状地兴奋。但更多人则是用一种忧心忡忡地目光看着他。他这心头却也妥贴。此时。他往侧里跨出一步。恰将身后一个军官模样地汉子让了出来。脸上依旧是笑容可掬。

    “想不到二位还如此为本官着想。看来本官还真是要感谢两位。本官自然没有私自调集军队地权力。也不可能这么做。这位乃是锦衣卫山东卫所地陈千户。据说他侦得二位贪赃枉法地实证。想不到匆匆赶来正好遇到二位阖家预备上路。这还真是巧。”

    当罗威和赵明听见张越说那是锦衣卫山东卫所的人时,两个人先是感到不可思议,然后就觉得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竟是欲哭无泪。天地良心,他们何德何能,居然能惊动锦衣卫?

    围观百姓此时也是一片哗然,无数声惊叹在刚刚涌出喉咙口时,就被一双双手全都堵在了喉咙口。须知锦衣卫凶名在外,在民间甚至可止小儿夜啼,问题是寻常百姓也只是听说过不曾看到过。这一回锦衣卫出动了百多人,竟是来抓罗威和赵明这两个贪官的?

    直到那一帮如狼似虎的军士将人五花大绑堵了嘴压上囚车时,一众围观的人方才回过神来,一时间爆出无限欢呼,更多的人则是将愤恨的眼神投到了罗赵两家的家人身上。瞧见那一帮男女老少也统统都被押走,不少小孩还捡起石头追着砸,口中笑着跳着,最后竟是连一些大人也加入了这行列,锦衣卫却也不阻止。

    看到这一幕,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头那一丝微微的不忍。这年头讲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平日里他们跟着罗威赵明养尊处优享福,一旦顶梁柱倒了霉便都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仅此而已。若是他当初被这两个家伙架空,或是干脆和那位倒霉的钱知县一般下场,以后至少也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还不是会殃及父母?

    这世上既有自以为聪明得计的人,也有识时务善于进退的人。

    马成之前的一番话**裸地表明了心迹,他知道自己有些急切,但照他看来,张越刚刚控制了知县权力,更需要本地有经验的官员帮着出主意镇局面,他即便算不上雪中送炭,但总比那两个犹如躲瘟神一般的家伙强。而且,他没多少劣迹,捞钱也一向是极有节制,人家知县应该会留着他使用。

    于是,当张越派人知会他今日一同送行时,他自然也到了场,但此时站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他却是两腿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一千遍一万遍地念叨着祖宗保佑。他当然想过张越不会这么轻松地放过那两个家伙,可谁能想到,人家的手段竟然会这般狠辣?

    像罗威赵明这样的小人物,进了锦衣卫的大牢还能囫囵出来?

    大口大口地吸着冰凉的空气,但马成还是觉得这胸口犹如火烧似的。直到有人在他面前立定,他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慌忙恭敬地躬身道:“大人。”

    张越左右瞧了瞧,见百姓们有的去追着瞧被押走的罗家和赵家人,有的在原地议论纷纷,便向马成打了个手势便往衙门中走。马成此时已经把张越当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煞星,哪里敢有半点违逆,慌忙跟了上去。两人一路来到了书房,马成斜签着身子还不曾把椅子坐热,看到彭十三跟上来掩门,他便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你不用慌张,这罗威和赵明若只是单单贪赃,还不至于惊动锦衣卫。本县共有巡栏兵十名、直堂直厅隶兵共三十名,我也是昨日方才得到锦衣卫通报,罗赵二人他们这数年间假造文书,谎称他们手中的兵器需要调换,累次换过三拨一百二十套兵器,这些兵器却偏偏都不知道上了哪儿去,单单这一条便是死罪,至于入股胶莱私盐买卖就更不用提了。他们乃是自寻死路,你那些不过是小过失,无需战战兢兢。”

    调换隶兵兵器和倒卖私盐这样的隐秘事居然也被张越知道了?罗赵二人做事,马成自然听过一些风声,此时更觉脑袋一阵阵胀,心里着实担心自己的那些勾当。于是乎,之后张越不论说什么,他全都是连声应是,临到告辞出门,他跨过门槛就是一个踉跄,险些摔个狗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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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办案公正锦衣卫?

    书房中的鼎炉中此时仍然焚着叶香,那淡淡的一丝香味沁人心脾,竟是和此时的天气一样颇有些清冷的味道。

    眼看马成走了,张越便对彭十三笑道:“这世上偏有人就喜欢不自量力,那胡里正是恨透了他们,差役小吏落井下石,也不知道抖露出了他们多少阴私勾当,他们还以为能拍**一走了之?说起来他们也都是四十出头的人了,这应该看透世事,怎么会以为我这个上司真有那么大肚量?”

    “他们大约以为公子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谁知道你竟是个睚眦必报的。”

    彭十三此时也笑,一面笑还一面竖起了大拇指:“怪不得我出来之前英国公还和我说过,有什么事尽管放开手去做,说公子你不但不肯吃亏,而且还护短。其实我就喜欢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都是他娘的屁话!这要是连他们两个小角色都轻轻放过,指不定以后还有人以为你软弱可欺,还不如来上一招狠手!”

    “你还是战场上那嗜杀的性子!”

    嘴里这么说,张越心中却觉得该恩怨两清的时候就没必要留手。若是遇上不得不妥协的人和事,他自然不会拿鸡蛋去碰石头,但两个小角色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自己,那若是再轻轻放过,他也就太窝囊了。他原本还为难,不想为了这芝麻绿豆般的小事惊动布政司或是吏部,谁知道锦衣卫地人竟是送上门来。他那书证人证自然有了用武之地。

    就在这时候,外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站在门边上的彭十三顺手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和外头那家丁交谈了两句,他便再次掩上了房门,面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少爷,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位沐镇抚来了。”

    既然知道正主儿来了,张越自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彭十三赶去了三堂。一跨进门,他就看见了端坐在东第一张椅子上的沐宁。遂笑着打招呼道:“沐镇抚日理万机,没想到这次竟是来了山东,而且一来就帮了我一个大忙,说来我欠你的情可多得没法还。

    “三公子客气了。”沐宁此时也顺势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说,“当年第一次见的时候三公子还是十岁孩童,之后便是得到乡试资格的秀才,再后头一次便是连皇上也要嘉许的人物,等到如今赫然是二甲进士一县父母官。这每次相见三公子都是步步高升,不知道我可算得上是三公子的福星?”

    饶是张越在见到沐宁时颇为高兴,这会儿仍是险些呛得一噎。若不是他见过此人阴沉森严的模样,知道此人掌管地乃是锦衣卫最可怕的南镇抚司,知道此人几乎可以算是袁方之下的第二号实权人物。只怕他还会以为对方是厚颜无耻来盘交情的家伙。

    笑着随便岔过话题后,他便在主位落座,更没说什么谦逊让座之类地话,因为他清楚对方决计没兴趣。见沐宁身上并没有穿招牌的锦衣,而是一袭浆洗得白的松花色盘领长袄,外头罩着一件同样半旧不新的褙子。这衣袖挽起半截,配合头上那**小帽,竟是颇有些生意人的感觉。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副打扮地人。却不哼不哈调来了锦衣卫山东卫所地人马。一举上演了刚刚外头那场好戏。

    因见彭十三亲自到了外头守着。沐宁方才直截了当地说道:“咱锦衣卫原本只是管侦缉百官侦办诏狱。民间地情形很少过问。这一次是袁指挥使正好从先前山东卫所来地奏报中。现了白莲教活动地蛛丝马迹。谁知皇上听了赵王举荐。打算把杜大人派到山东。他这才提了一提。结果皇上竟然上了心。命杜大人办理此事。而且阴差阳错还把三公子您给陷了进来。”

    “所以。袁指挥使颇有些过意不去。我本来还在南京好好呆着。结果他特地来了差遣。我这一趟不跑都不行。至于这一趟事情正好是顺手解决。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三公子。要知道。这兵器丢失兴许和白莲教有关。等到了青州府。我可得好好审一审。”

    对于这解释。张越颇有些啼笑皆非。袁方大约是因为他地缘故才去提醒山东地事。结果闹来闹去出了这样地局面。想必某个阴鹜多思地家伙确实是把肠子都给悔青了。如今沐宁来了正中他下怀。于是。他便谦逊了一番。又问沐宁准备如何审。

    “如何审?”沐宁眉头一挑问了这么一句。旋即却笑道。“三公子这话还真是问得多余。咱们锦衣卫办事。自然就只有两个字。用刑!三木之下哪有勇夫。唔。单单贪赃两个字自然不可能劳动锦衣卫。这不过是给外人地借口。回头我会好好问问他们如何私通地白莲教逆党。先让他们吃些苦头再说。幸好三公子通知。我这一趟来地及时。万一他们走漏风声坏了大事。那可就悔之不及了。咱们锦衣卫可是办案公正……”

    听沐宁嘴里蹦出锦衣卫办案公正。张越只觉得背心凉。连忙将这家伙地话头打断。这大人物遇上锦衣卫都得脱一层皮。更何况小人物?

    “反正这人交给我们锦衣卫,三公子你尽管放心。”

    沐宁随便一抖袍角,让自己坐得更稳当了几分,因又说道:“我来之前袁指挥使让我转告三公子,令尊已经去了江宁上任,这江宁县衙就在南京城里头,他是老**,再说英国公少不得托付成国公照应一二,因此他这官儿决计当得稳当。说起来我锦衣卫办的大案子不少,奉旨查禁什么白莲教却还是头一次。我说一句不好听的。杜大人那冷面人我伺候不来,所以才选了青州府坐镇,三公子若是有线索尽管交给我。我在锦衣卫一呆就是十二年,该有地分寸我有数,不会抹煞您的功劳,也不会让您担了太大地责任。”

    这话说得极其实在,张越也极其赞同。他如今倒不怎么指望功劳,只希望能少担点责任就谢天谢地了。而沐宁坐镇青州府对他来说更是有利无害,虽说他已经清理掉了县衙内地不安定因素,但有这样一尊近在咫尺的靠山。再加上山东都指挥使司刘忠,他只要集中精力应付在他这安丘境内活动地那位所谓佛母就好。

    张越和沐宁说话的这会儿,后院里灵犀和琥珀秋痕也正忙着晒衣裳。尽管这后衙有好些仆妇,但有地是打下手的厨娘。有的是负责洒扫地杂役,她们也着实不放心,就只带着自家那两位浣衣妇一块儿晾晒。她们在这边忙活,那边的仆妇却都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消息,少不得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同时用殷羡的目光望着那晾衣绳上一件件质料上乘地衣裳。

    李家的和崔家的这次被老太太顾氏挑了出来,一则是她们的男人都是跟着张越过来的老成长随,二来则因为她们俩都是闷葫芦似的人。只平日在家里谨小慎微,这出门在外。秋痕又是爽利话多的,灵犀和琥珀又从来不拿架子,她们也就渐渐放松了。

    这会儿晾着手中一件玫瑰紫盘领刻金衫子,李家的就笑道:“这天气正合着穿这衣裳,如今却成了压箱底。少爷也就是奇怪,穿那些青衣裳出去。寻常人又看不出好来。”

    “他就是这个脾气,不喜欢穿大红大紫的四处招摇!”秋痕一想到张越上回对灵犀说地话,不禁又笑得岔过了气,遂对崔家的李家的又说了一遍,最后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就因为咱们大冷天的洗衣裳,少爷巴巴地连玫瑰油都找出来了。他平日自己都从来不用。”

    “一整罐玫瑰油如今都归了你。你就整天高兴吧。”

    灵犀没好气地斜睨了秋痕一眼,见人家挤了挤眼睛。又笑呵呵地继续和崔家的李家地说话,她便摇了摇头。见琥珀晾完了衣裳要回屋,她思忖片刻就紧赶两步追了上去。

    琥珀才一进门就听到后头的声音,及至看到灵犀赶了进来,她忙扶了一把帘子,心下倒有些奇怪:“姐姐有事情找我?”

    灵犀绞着手思忖了片刻,想到琥珀虽往日寡言少语,但心性仿佛和自己差不多,干脆也不再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老太太这回挑了我跟三少爷出来,大太太二太太她们都不高兴,就是三老爷和三太太也未必是乐意的,我自己也知道。跟了三少爷一阵子,有些话我不好和秋痕说,却不得不对你提一提。琥珀,你知道我为何到了二十也没嫁人?”

    面对这样一个单刀直入的问题,琥珀顿时有些招架不住,最后便摇了摇头。

    “虽说我不知道你以前如何,但先头你们几个到张家的时候,也提过你们都是好人家出身。不过现如今咱们都是死契,即便上头都不是苛刻主子,要放出去不过是求一求恩典,但放出去以后呢?这嫁到富贵人家,先不提是嫡是庶,人家很难不嫌弃咱们婢女的身分:这嫁到寻常人家,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日久天长也未必过得舒坦,所以我以前只打算服侍老太太过了身,那时候年纪大了,不拘伺候哪位太太都成,总之这辈子就不嫁人了。”

    说到这儿,灵犀便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中却有几分凄然:“你别以为我真的是那么决绝,其实,我不过是没有瞧中地人,也没人待我真心。外头那些求亲地多半看我是老太太的心腹,内里那些小厮也不过是看我还年轻美貌。可是,我看得出来,却有人是真心待你地。”

    琥珀此时觉着心里翻腾得厉害,正想寻一句话岔过去,却不料灵犀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在了她的手里。低头一看,那竟是一个奇怪地桃木挂件。

    “这是我前几日去福清寺的时候偶尔得的。秋痕大大咧咧,却是一门心思,以后是水到渠成的事。你心思和我一样重得很,得拿这驱邪的东西好好压一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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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香火钱和老和尚

    安丘县城加上四周乡里也不过是一千多户人家,恰是地广人稀,因此自从洪武年间起,这里就不断有各地民众被官府强行迁徙到这里,官府也是奖励开荒耕种。然而这些年徭役极重,年年不是洪灾就是旱灾,纵使农人拼死拼活,一年到头收成却也是可怜。

    因着这个原因,县城中的福清寺香火也是颇为惨淡。福清寺的寺田共有百亩,虽也雇了几个长工,但自住持以下所有和尚,平日里也会轮流去田间干活,在四乡有些贤名。

    出家人不问俗事,从古到今这就是一句屁话。遇上崇法尊佛的时代,这和尚就受人尊敬;遇上灭佛灭法的时代,这和尚常常会被迫还俗。一个和尚影响天下大势的情形更是不少见,当朝那位姚少师便可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不过,如今这世道佛道地位差不离,和尚算是过得不好不坏,但即便如此,这和尚不关心天下大事,至少得关心本地大事。

    如今乃是农闲时节,福清寺的住持老和尚本该是出家人本色念经诵佛,但此时他的心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那两位在本地干了七八年罗县丞和赵主簿贪赃也不是一两天了,之前从来不曾有人理会,这会儿却忽然被锦衣卫拿了,他们被抓那是活该,可今年的香火银子怎么办?这寺中从他往下都熬得住清苦,但再清苦也得有进项,少了那年末两人的一百两银供奉,就靠那些田地维持,只怕明年万一要修葺寺庙时就绝对不够。

    老和尚思来想去,终于心头一松:“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们祸害百姓也不是一两日了,如今有人为地方除去这两个蠹虫,老衲应该高兴才是。怎可贪那香火钱?明年让寺中上下更加俭省,唔,长工干脆就不雇了,而且这茶饭可以再省一省……”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和尚急匆匆地冲了进来,面上满是惊喜:“住持。外头知县张大人来了,说是专程来拜会的!”

    老和尚顿时一愣。这福清寺虽说是安丘唯一一座寺院,但平日和官府却没什么往来,罗家和赵家那点香火银钱还是因为那两家的娘子信佛,所以每年腊月里送来,可罗县丞和赵主簿从来没跨进过寺门一步。这新任县太爷刚刚撵走了那两位瘟神,百姓人人称颂,官声确实是相当不错,可这当口他怎么忽然跑到这儿来了?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老和尚仍是立刻披上了袈裟出去相迎。这寺里的殿阁每年他都会挤出钱来修缮,但这地上高低不平的石子路就没法子了。此时,他穿着单薄的僧鞋踩在上头。只觉得一阵阵硌脚,不由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单凭这条路,寺里就没有几个人会来。

    远远看到那边大雄宝殿前的两个人影,他却有些不敢相信了。那是一个少年郎和一个中年人,少年人穿着青衫,看上去便仿佛是一个中等人家的子弟;中年人则是一身褐色袍子,收拾得利落精神,人亦是虎背熊腰。乍一看去仿佛是父子一般。想到人都说新知县乃是一个少年世家子,一等一的富贵人家,他便瞥了旁边地年轻和尚一眼,心想是不是他听错了。

    待到近前,他方才看见那少年郎那青衫不是青布衫,而是一袭石青缎地小滚边夹袄,外头是一色的半袖披风,腰间束着一根朱墨色的绦子,这衣服料子仿佛上乘。但看上去并不显贵气。不等他开口称呼,他就看见那少年郎向自己合十为礼,又叫了一声住持大师,慌得他连忙回礼不迭。

    甫一见面说了两句话。觉着人家口气谦和丝毫不拿大。他惊叹地同时亦是心里烫贴。要知道他平日亲自到本县大户人家去化缘地时候。常常是遭到管家冷眼。还以为天底下地大户都是如此。却原来自己先头遇上地都是浅薄人。真正地大家公子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张越此来当然不是为了和这福清寺地住持谈论什么佛理。他如今满心想地都是那一次王家庄**会上遇到地那个神秘女子。因此这解决了罗赵二人。福清寺之行便断然不可避免。和那老和尚攀谈了两句。现对方也并非字字禅机句句不离清规戒律。又想起这寺中和尚在外头都是名声不错。他倒是平添好感。因此老和尚邀他禅室小坐。他立刻就答应了。

    这禅室中一坐。四下里望了一眼。他便说道:“我看这福清寺殿阁庙宇之类都还整齐。但住持大师和各位师傅们都是着旧衣。想必都是日子清苦。听说之前罗县丞和赵主簿家里信佛。每年都会有些香火钱送上。如今他们出事。想必寺中也少了进项。大师这样地年纪仍然亲自耕种。足可为乡民楷模。正合着教化之道。我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可帮地。今日前来。打算捐香火钱二百两。”

    这话一出。老和尚旁边侍立地那年轻和尚面露喜色。老和尚起初却诧异。旋即摇了摇头:“张大人地好意老衲心领了。说起来惭愧。老衲之前想着罗县丞和赵主簿出事。寺中每年少了百两香火钱。还曾经埋怨过大人。刚刚方才想通了。出家人化缘建寺造佛像固然使得。但如今殿阁都还齐整。我们凭那百亩地。求温饱是绰绰有余。不该另有他想。”

    张越着实没想到这庙里地和尚居然会往外推香火钱。此时打量着这老和尚。现他身上地袈裟浆洗得极其干净。几处地方却是打着补丁。针脚细密整齐。那脸上虽然皱纹密布。却是不见丝毫凄苦。反而精神奕奕。老和尚那双枯瘦地手上也有好些老茧。指甲缝中甚至还能看到青黑色。想来是平日耕作时留下地痕迹。

    此时此刻。他来这儿之前地某些怀疑倏忽间无影无踪。更觉得这老和尚可敬。

    “大师如此德行,较之那些名刹主持也丝毫不逊色。”他瞥了一眼那大失所望的年轻和尚,便词锋一转道,“不过,大师自己能如此自律,若用同样的道理要求其他人,却未免太过严苛。这二百两于我并不算什么,但对于贵寺上下来说,却代表下一年可以稍稍宽松一些。”

    老和尚皱眉一思忖,继而便笑道:“老衲倒是想左了,还是大人说的是。既然如此,这香火钱老衲就收下了,遇上什么天灾**的还能开个粥铺施舍衣裳,不枉人家来本寺供奉香火。到时候老衲就对外头说是大人的心意,大人可不要说老衲冒名就好。”

    原以为还要大费唇舌劝说,见这住持老和尚爽利,张越倒也欣喜,当下就笑着点头,眼看那年轻和尚喜滋滋地从彭十三手中接过香火银出去。眼见没了外人,他便想到了此来的真正目的,略一思忖便问道:“我听说大师乃是净土宗一脉,今日便想要请教一个问题。人都说白莲教出自东晋白莲社,师法净土宗而创白莲宗,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净土宗如今地名气虽然不如禅宗律宗天台宗,但信奉的都是我佛,岂可和那邪教相提并论?”

    刚刚还一直面色慈和的老和尚陡然之间面色大变,竟是忘记了面前是本县父母官,继而怒斥道:“白莲教乃是茅子元盗用高僧慧远白莲社讲经之名所创,为的是煽动民间,这居心非但不善,而且可诛。况且它不讲修禅,不谈入定,只需念佛就可升天,这简直是愚弄百姓苍生,修行岂是如此简单?”

    他越说越是气哼哼,继而更是站起身赤脚在那冰冷的地上来回走动:“朝廷禁绝白莲教,结果累得我净土宗清誉常常受损,老衲对这三个字是深恶痛绝……”

    气咻咻地了一大通脾气,老和尚方才看到张越正坐在那儿盯着他瞧,老脸顿时一红,这才想起出家人大动肝火不宜,少不得挪动手中佛珠念佛不止。好一阵子之后,他重新回到居中的蒲团上坐下,满脸歉然地赔礼说:“大人见谅,老衲实在是有些过激。这宋元之时多有人借净土宗之名结社,其中有些乃是我净土宗大师所主持,其它的好些却并非劝人为善,而是煽动民心。唉,居家好好修极乐也可,何必和这邪教搅和在一起?”

    张越虽觉着老和尚应该没说假话,但还是不敢全信,只是再问下去就太过明显,于是少不得岔开话题讨教了几句净土宗经义。然而,大约是许久没有见到对净土宗经义感兴趣的人,老和尚竟是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好在他讲的都是些净土宗前辈地往事,听的人也不觉得太过乏味。

    好容易从老和尚的念叨中脱身出来,出了禅室,张越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刚刚见住持老和尚之前,他带着彭十三在整座寺中兜兜转转一大圈,没现什么可疑之处,更不觉得这里像是什么白莲教的巢**。既然如此,当初佛母会上那位神秘女子为什么提了这地方?

    就在他顺着石子路往外走,刚到寺门口的时候,他就看到一人骑马飞驰而来。那马还不曾停稳,一个人就从上头匆匆跳下,却是家里的一个家丁。情知必有要事,他便急忙下了台阶。果然,那家丁疾步近前躬身报说:“公子,北京城英国公急信,信使正在衙门急等。”

第一百八十二章 玉不琢不成器

    入冬的北京已经接连降下了好几场大雪,这滴水成冰的天气下,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无不是结了晶莹剔透的冰棱子。这天一大早,张家大宅前院里负责洒扫的仆人都拿着笤帚卖力地清扫着正中的甬道。管家高泉正指引着一群小厮在门口挂红灯笼,面上亦是喜气洋洋。

    老太太顾氏坐镇英国公府也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今儿个也就是因为孙儿张赳生日方才赶回来。只有冯氏东方氏等寥寥几个人方才知道,名义上是这个理,实际上顾氏这一趟回来,却也是因为得了张晴的好信,否则哪怕是长房长孙的生日,她也仍放不下王夫人那一头。

    此时天上只是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冯氏和东方氏妯娌俩正并排站在一道垂花门前,旁边簇拥着好些个丫头,骆姨娘张怡则是落在后头。因着天冷,冯氏便穿着一件大红猩猩毡面白狐狸里子的披风,东方氏着一件莲青富贵吉祥纹样的斗篷,两人头上俱是罩着雪帽。虽说她们都是大衣裳裹得严严实实,尚有心腹丫头在两人身后打着油稠伞。

    “这天气可真冷!”东方氏使劲跺了两下脚,这才对旁边的冯氏笑道,“大嫂子,我可真羡慕你有个那样能干的女儿!晴儿在保定侯府那是丈夫疼着公公婆婆宠着,兄弟姐妹妯娌之间都相处得好,就是各家公侯伯府里头提着她都是夸赞不绝。最难得的是她嫁出去还一心记挂着家里头,这回不知道给咱家怡儿寻着什么好亲事!”

    冯氏对长女张晴自是宠爱得没话说,听着东方氏的话也高兴,只她对张晴连二房庶女的婚事也操心颇有些不以为然,嘴里就叹道:“这孩子生来就是个爱管事的爽利性子,虽说如今已经给保定侯府诞下了嫡长孙,这孩子总是多多益善,可也不见他们小两口再有动静。这能干归能干,多多在家里侍奉公婆丈夫也是顶要紧的。”

    东方氏本就是最精明的人,冯氏这话中有话她如何听不出来?只不过先头张那桩婚事她着实是满意到了十分。今早又刚刚得了消息说媳妇李芸有喜,一想到即将抱上孙辈,这庶女的婚事也不必她操心,她自是乐得逍遥。

    不过,丈夫如今还在交趾,大伯张信贬谪交趾至今也不见召回。反倒是张倬居然是被派了江宁知县,孙氏又跟了去上任,她心里免不了有些不痛快。

    骆姨娘站在冯氏和东方氏后头几步,只是穿着家常旧衣,并没有避雪的斗篷披风之类。反倒是张怡前些天刚做了一身新衣裳,此时穿着茄色大绒盘领小袄,外头罩着青金色蕉布斗篷,看上去比平日多了几分精神,少了几分瑟缩。张起和张赳兄弟俩早就到了门口去接顾氏。因此这时候并不在这儿。

    “大太太二太太,老太太来了!”

    这管事媳妇前来一报,众人顿时打起了精神。不多时。就只见一乘青缎小轿缓缓行了过来,那抬轿的乃是四个十七八岁地小厮,旁边是张起张赳兄弟,几个管家媳妇和丫头则是随侍在后。及至轿子落下,小厮们俱是垂手退去,一个媳妇便忙着打帘,一个大丫头便小心翼翼地将顾氏搀扶了出来。

    顾氏一下地先是跺了跺脚,见媳妇孙辈们都忙着上来行礼,便笑着摆了摆手:“这大冷天也没必要一心惦记这些礼数。你们就是在里头等也使得,横竖已经有起哥儿和赳哥儿去迎我。这一连几天下雪,听说外头被雪压塌的房子不少,咱们家里如何?”

    冯氏忙上前搀了顾氏一只手。因笑道:“咱们家这些房子不是新造地就是修葺过地。高泉又在头几天一间间房子查看过。一丁点事都没有。听说外头有房子被雪压塌了。他还特意到咱们家地各处房产去转了一圈。又到城外田庄去瞧了瞧。赏了庄上佃户长工不少钱过冬。总之老太太您放心就是。咱家地规矩向来是不苛待人地。”

    “那就好。”顾氏听着心里也满意。因见李芸不见。不禁皱了皱眉道。“哥媳妇怎地不在?”

    一听这话。东方氏立刻眉开眼笑:“好教老太太得知。今儿个一早她就直泛酸。我瞧着犯嘀咕。于是便请了大夫来。结果大夫一诊过脉便一口断定说是有喜了。只不过说她年轻。这大冷天需要好好调养几日。所以我便自作主张让她在老太太房中候着。”

    “哥媳妇真是有了?”顾氏闻言登时大喜。最初地那点子不悦顿时扔到了九霄云外。以往想到英国公家子嗣艰难。她总有些心酸地感觉。这会儿一下子得知自己就要有重孙子或是重孙女。她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佛不止。良久才笑道。“有了身子确实得好生照看。到时候让灵犀好好在库房里头翻检翻检。寻一些补药给她。”

    这话说完。冯氏和东方氏便面面相觑。后者旋即小心翼翼地说:“老太太。灵犀跟着越哥儿去山东上任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顾氏这才一怔。因随口吩咐了一个丫头将话题岔开了去。此时内院甬道上地雪早就被扫得干干净净。本身上头就刻着防滑地纹路。顾氏虽穿着棠木屐。在冯氏东方氏两边搀扶下倒也走得稳当。等进了正房。自有大丫头搀着她去里屋换了外头大衣裳并鞋袜。其余人便都在外头等着。及至她戴着貂皮暖套。穿了一件天青色团花长袄出来。就看见张晴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来。正侍立在冯氏下。

    “咱们的管家大小姐这么早就回来了!”

    笑着说了一句之后,顾氏就在炕上东头坐下,又吩咐冯氏东方氏和张晴也坐,便问了张起张赳两句。因张起说也要学大哥张早日入武职,她便拧起眉头沉思片刻,这才说道:“你爹如今是丰城侯麾下的大将,正三品的将军,你要荫武职并不是什么难事。只军中世家子弟固然多,但多数却都是靠父辈荫袭不学好地,你若是以后也学他们。我可饶不了你!”

    这便是答应的意思了,张起立时大喜,连忙跪下磕头,赌咒誓说自己入了军职决不敢胡来偷懒。一旁的张赳想到今年秋季地秀才进学考试再次名落孙山,他顿时有些黯然。这一抹表情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住活了几十岁的顾氏。

    “赳哥儿!”

    张赳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见祖母正招手示意自己上前,他忙趋前几步,待到祖母伸出一只手来拉了他,又按着在炕边上坐了,他方才醒悟过来,脸上心里都有些不自在。虽说是长房长孙,但除了当初刚刚到开封的那些时日,祖母之后便当他和其他孙儿一般看待。这携着在炕上一起坐的日子,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你上头都是哥哥。下头虽然还有个弟弟,但毕竟还小,所以如今我担心地就只有一个你了。”顾氏端详着张赳酷似张信。同时也酷似自己那亡夫的脸庞,心中顿时紧紧揪了一下,“科举上头的事情不能强求,你三哥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除了真才实学,机缘也不可或缺,你切不可对自己没了信心。你如今才十四岁出头,这才刚起步,玉不琢不成器。多经历几次挫折对你没有坏处!”

    张晴听见顾氏这番话,忍不住想到了远在山东的张越,于是之前公公提过的几句话又浮上了心头。她本以为山东距离北京极近,也不算什么贫瘠地地方,遂没有多操心,可谁知道竟然是有那样盘根错节地关系?只这些话她不好当着母亲和二婶的面说,遂岔开话题插科打诨了一番,旋即瞥了一眼犹如透明人一般的骆姨娘和张怡,将今儿个最重要的事情说了。

    由于如今早就过了张贵妃的丧期。又是张赳的生日,因此一家人除了聚在一块热闹开了家宴,还依着东方氏的建议请来戏班子唱戏。趁着大伙儿都在兴致勃勃看戏的当口,张晴瞧见顾氏招手唤她,便离座而起,走过去在顾氏旁边地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你说地那个应城伯的孙儿,就是和越哥儿交好的孙翰?你二妹妹地性情你是知道的,若是大家族,她难能周顾得过来。怕是到时候会受了委屈藏在心里。”

    “祖母。孙家虽是大家族,往日也并不在一块住。再说那是孙翰的母亲亲自对我提过这事,说是孙翰和三弟交好,听说咱们家有这么一位,她便上了心。人家并不计较二妹妹是庶出,那位孙夫人又是慈眉善目的长辈,我觉着二妹妹嫁过去不会吃苦头,否则也不会向您提。”

    顾氏这才放了心,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让人去看一看吧。”

    然而,张晴却还有话要说,瞧了瞧四周让丫头都退出去几步,她便将公公提过的那些话儿一五一十都对顾氏说了,又忧心忡忡地说:“三弟毕竟还年轻,我只担心那地方他顾不周全。若是能够,是不是让他回来?”

    “覆水难收,不论怎么困难,他如今都回不来。”顾氏虽是头一次听到这些事,但面色只微微一变就恢复如常,“还是那句话,玉不琢不成器,外头那些风浪若是能挺过来,他以后回来自能应付裕如。他有那么多人帮忙,有那么多人照应,若是这样还顾不周全,那些寒门出身地进士又该怎么办?”

    话虽这么说,顾氏手中却是紧紧握着那串刚刚从庆寿寺送来开过光地蜜蜡佛珠。想起昨儿个晚上张辅提的那件事,她心里很有些不安。虽说这和张越看似没有关联,但有道是牵一而动全身,那还不单单是一根头,只怕是山东全局都得牵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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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果然出大事了!

    虽说不知道英国公急信所为何事,但这几个月和北京时有书信往来,至少送信人从来不曾说一个急字,因此张越自不敢怠慢,匆匆上马就往县衙赶。待到风驰电掣地到了地头,他随手将缰绳丢给了迎出来的一个门子,三步并两步地绕过照壁进了门。

    及至穿过三堂来到后衙,他一眼就瞧见连生眼巴巴地站在书房门口,还不及开口,那机灵的小子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也顾不上什么行礼就直接把手中的信函递了上去,然后才解释道:“少爷,那个信使在路上赶得太急,只用一天一夜就到了,这会儿已经昏了过去。小的嘱人将他扶下去安歇,又已经去请了大夫……”

    张越此时正在端详那信封封口处的印章,鉴别确实乃是完好无损的英国公张辅私章,他方才动手拆开,听连生提起送信人只用了一天一夜,如今已经虚脱,他登时心头大惊,知道这必定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展开信笺只扫了一眼,他几乎认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汉王朱高煦遇刺!

    一呆之下他连忙往下看,原来,张辅在信上说三天前汉王朱高煦于王府之中遇刺,行凶者被当场格杀。汉王世子朱瞻坦快马加急奏报朝廷,道是光天化日竟有人刺朝廷藩王,按察司难脱其咎当问罪,力指山东左右布政使青州知府及以下官员并当问罪,并请增汉王府护卫。此事如今知道的人还不多,但这山东官场大地震只怕是无法避免。

    彭十三此时已经让人安置好了马匆匆赶来,见张越满脸冷肃之色,他不禁心中奇怪,遂上前问道:“究竟什么事称得上急信,是北京那边出事了?”

    “出事的不是北京,而是山东。咱们人在山东,这么大的事情,要不是大堂伯率先得知送了一封信过来。咱们还不知道几时才会得信。”张越随手把手中的信函递了过去,这是老规矩了,彭十三虽不是心思缜密的人,但胜在阅历丰富,而这既然是英国公张辅的信,交给他看就更加天经地义了。“你瞧瞧,看了之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山东能有什么事?就算是白……那也暂时闹不起来才对……这不是开玩笑吧?”

    彭十三将信将疑地接过信看了,待到看见中间那几句,他登时眼睛瞪得老大。抬起头看了一眼张越,见其冷笑着点了点头,又认出那确实是英国公张辅亲笔,他方才确定这上头并不是开玩笑。饶是如此,他仍是觉得某种难以名状的荒谬。

    汉王朱高煦遇刺?不说那位主儿野心勃勃觊觎皇位,单说他那身蛮力和武功。军中谁都不能不承认少人能敌。彭十三想到年轻时那会儿曾经跟着张辅去见朱高煦,亲眼看到对方将两百斤的铁锁**于指掌间,能开三石强弓。与二十力士博戏竟能轻松取胜,就是他也自愧不如。就算如今养尊处优迟钝了,这汉王府护卫何等森严,怎么会轻易把刺客放了进去?

    张越不信汉王朱高煦会在戒备森严的王府中遇刺,永乐皇帝朱棣也同样不信。

    北京城虽然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但西宫暖殿之中却是温暖如春。即便如此。朱棣地心情却极度不好。勉强批了几本内阁送来地奏摺。他终于烦躁地站起身来。命人去宣召张辅入见。然而这一头小宦官刚走。他就觉得有些不妥。随即又命人把杨荣一并召来。

    即使是白天。暖殿之中仍然点着无数蜜烛。空气中更弥漫着一股龙涎香地芬芳。地上水磨金砖一早就被无数小宦官擦得亮。踩在上头稳稳当当。四周围侍立地宫人和宦侍也不敢出一丁点声音。整个大殿内便只有朱棣粗重地喘息声。气氛极其碜人。

    “这个自以为聪明地逆子!”

    张辅在台阶下等候地时候就听到了里头地一声咆哮。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靖难之役时。他曾经多次和汉王朱高煦并肩作战。这袍泽之谊一直铭记在心。年轻时那会儿甚至也觉着汉王朱高煦比文弱多病地太子更适合那至尊之位。只如今既然已经年长。当初看不清楚地东西现在却是看得分分明明。因此他早就不存某种设想。

    东宫储位看似危若累卵。其实却稳若泰山。朱高煦若是认为当今皇帝也是从藩王起家。自己就能走那条老路。那便想错了。

    御用监太监张谦从殿中出来。对张辅躬身行礼之后便低声道:“英国公。今天乐安州汉王世子殿下又派快马送来了一件血衣。皇上如今气性很不好。还请您多多规劝。刚刚皇上还宣召了小杨学士。大约也就比您晚一两步而已。”

    张辅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你若是有空上我那儿坐坐,我前些天刚得了一些极品大龙袍,只不过没有你的高茶艺却也泡不出好茶来。”

    两个同姓却身份迥异的人对了一眼,都微微点了点头,张辅便进了殿,张谦则是到台阶下候着。等到杨荣赶到,他便笑呵呵地抬手引他进殿,却不曾多说什么话。

    张谦本可以进殿伺候,不用在外头领受那呼啸的寒风,可他宁可在外头杵着。

    仅仅是这三天,被杖毙的宫人宦官少说就有十几人,他虽说还不至于一个犯错沦落到那个地步,却也没必要去触霉头。更何况,里头那一文一武算得上是皇帝最心腹的臣子,有些话儿他还是不听为妙。只要不进去,到时候万一迁怒,那也自然轮不到他头上。

    杨荣虽说明面上不偏不倚,可骨子里就是太子党;张辅素来谨慎小心,多余地话决计不说,这会儿也不得不字斟句酌说几句。所以,殿中皇帝一问,两人便立刻表明了态度。虽然谁都不信汉王遇刺,但这话只能搁心里头,明里却不得不揪出一个顶缸的。自然,倒霉的山东按察司就成了替罪羊,须臾就被扣上了一顶纵盗地大帽子。

    “至于汉王请增护卫一事……”

    张辅瞅了一眼杨荣。见对方露出一副正在沉吟的模样,只好咬咬牙说道:“皇上,汉王一贯武勇非凡,此次遇刺料想也是粗疏大意所致。汉王世子在奏疏上虽则弹劾了按察司布政司和青州府官员,但依臣之见,治罪他们尚在其次。天策中护卫指挥当问罪!”

    杨荣倒不曾想张辅此次竟然如此斩钉截铁,一时倒不好继续旁观。只是有些话张辅身为勋贵可以说,他却不能这么直截了当,于是便说道:“皇上,汉王遇刺之后请增护卫,这也无可厚非。不过之前削二护卫本是圣意,骤然再增却也有些不妥。既然天策中护卫失职,不若在京卫之中别选护卫替代天策中护卫,稍稍增其员数。则不失皇上汉王父子仁爱。”

    因不是朝堂奏对,朱棣此时只穿着盘领窄袖黄袍,腰束玉带。脚踏乌皮靴,脸色阴鹜得可怕。虽则是召两人商议,其实也是为了坚自己之心,因此听张辅和杨荣都这么说,他如何不知道两人都怀疑此事乃是汉王的苦肉计?

    虽则他如今越来越不喜朱高煦的不懂分寸,但一看到案上那一件破旧的血衣,他却想起了当初东昌和浦子口一役,若不是朱高煦及时赶到,更身披数十创力战护他脱险。他只怕就难以幸免。

    这血衣哪里是朱高煦此次遇刺的血衣,分明是十几年前地旧物了!

    回到案后坐下,他竭力不再看那件血迹斑斑的旧衣,沉声道:“山东按察司本有缉盗之责,可前有白莲教活动,他们不曾上报;后有汉王遇刺,他们更是没有察觉到任何风声,朕真是不知道他们这按察司究竟在干什么!让锦衣卫把按察使彭罡押回北京,朕要看看他在山东是不是吃得肥头大耳满嘴流油。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杨荣此时根本不关心按察司如何,在他看来,之前白莲教的消息都是锦衣卫探查得来,这按察司半点消息都没有,足可见失职二字,他不能救也没必要去救。只是此时朱棣虽大雷霆,却不说汉王请增护卫一事,难道说是心中有所意动?

    “汉王请增护卫,所奏不准。天策中护卫昔日乃是朕亲自指派给他地。忠心应当不虞有失。但此次实在是太过粗疏大意。杨荣,你回去与其他人拟旨。申饬天策中护卫上下军官,各罚俸三年降一级留任。让太医院挑几个太医,带上最好的伤药去山东瞧一瞧汉王的伤势,朕再让张谦于内廷之中带些金银绢帛去乐安州,安抚一下这个只知道惹事地竖子!”

    张辅比杨荣早到一步,因此听到朱棣这口气从逆子变成竖子,目光更是常常往案桌上一件东西看,他不禁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开口问。及至朱棣先遣退了杨荣,又让他上前,他方才趋前几步,这一次终于看到案桌上的那件血衣,遂陡然醒悟了过来。

    “文弼,山东按察使司上下那么些人留不得了,你可有什么人选么?”

    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张辅顿时为难了起来。尽管他此时已经想到了远在交趾的堂弟张信,但举贤不避亲也得看场合,电光火石之间,他便深深弯下腰去:“皇上,这文官之事该当问内阁,臣一介武将,着实提不出什么人选。”

    朱棣却也没有多问,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份文书翻开来看了看,旋即状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人年轻,倒是有些手段,不妨让他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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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仇人相见不相识

    尽管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但一大清早开了城门,安丘县城里头就渐渐热闹了起来。开店的早早下了门板开始做生意,妇人们挎上了篮子和赶早进城的菜贩们讨价还价,打零工的一大早就站在了红瓦街的几家酒楼饭庄门口,眼巴巴地盼望着雇主,而县衙大门也是早早地就开了,处理公务、里正入见、百姓告状、征纳秋粮……林林总总亦是有条不紊。

    因前任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被锦衣卫拿走,余下的差役吏员自然是噤若寒蝉,眼看着年纪轻轻的新知县大权独揽雷厉风行,偷懒滑胥的心思自然是渐渐少了。半个多月下来,见张越不过是在公事上严苛,逢假日还常常有些吃食物件散出来与大伙,一帮人的心思渐平,亦不敢随便打什么小九九。

    那“一案牵十起,一案飞十”的民谣如今渐渐没人唱了,反倒是几个机灵的说唱艺人编了新词,无非是小知县拦去路锦衣卫捉贪官的那一出。这天一大早,茶馆中几个有闲钱不用做事的茶客便津津乐道于县太爷审案子时的种种趣事,谈论着这位新知县的官声,最后少不得啧啧称奇了起来。

    “这几个月县衙处理的积年诉讼几十起,不是我说,几乎都还算是公道,这就不容易了。我昨儿个路过县衙张望了一眼,那几个差役都是客客气气,哪有平常强横霸道的样子。”

    “这罗扒皮和赵敲骨都给锦衣卫拿了,他们谁能强横得起来?我家就在衙门左边的那条街上,天天就听着那鼓敲得砰砰响。仿佛都要给敲破了。说起来这诉讼太多,县太爷以后地考评可是上不去,会不会有什么关隘?”

    “咳,有一个不捞钱的好官不容易,咱还希望这小知县在安丘多呆几年。要是他没多久就高升,再调一个扒地皮的过来,咱们还不是继续倒霉?”

    说到这儿,那个坐在门口的鹰钩鼻茶客忽然听到外头有马蹄声。遂探出身子去张望了一眼。不多时,看见那拐角处风驰电掣地奔出十几骑人来,他不觉诧异了起来,一看清那些人,他连忙缩了缩脑袋。这帮人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大街尽头。

    待人过去,他不禁心里直纳闷:“这不是早堂的时候么,县太爷怎么带着一群人出城去了?”

    张越虽然是一县父母官。但这安丘县的百姓见过他的还真不多。只不过认得那一身官服的人着实不少,况且后头那几个差役几乎人人都认识,因此他所到之处,顿时引来了无数瞩目和议论。等到有人瞅见他带人出了城,这更是引起了无穷无尽地疑惑。

    这一大早的县太爷不开早堂却出城做什么,莫非是出事了?

    且不提别人如何疑惑,这会儿带人匆匆从汶水上游的石桥上过了河,张越也是满心的嗟叹。汉王朱高煦遇刺一事在山东上层惊动甚广。张辅送了信来之后,沐宁因其他缘由稍晚一步也捎了信来。这一个月来,因龙颜震怒,山东自上而下自然是大受震动,按察司官员几乎都被锁拿进京,青州知府亦是遭了池鱼之殃降级调职,吃了处分的官员不计其数。张越和这位顶头上司本没有什么往来,倒并不觉得有多少惋惜,他此去青州却是为了另一桩大事。

    御用监太监张谦奉旨探视汉王。如今留在青州府督锦衣卫和各司衙门查办汉王遇刺一案。尽管上上下下地人几乎都觉着这汉王遇刺事有蹊跷。但既然上命如此。谁也不敢违背。因此今日青州府上下各县官员都得前去谒见。他也不例外。这一大清早办完所有亟需办理地公务。他留下马成在县衙坐镇。自己则连忙带着彭十三和几个差役出城赶路。

    青州府离着安丘县只有不到二百里路。沿途却要绕过好几条大河。因此。将近午后地时候。张越方才望见了青州城。看了看日头。算算未时三刻还早。再加上城门将近人渐渐多了。他也就下令放缓了马。随着入城地人流慢慢前行。

    这时候。旁边地道上迎面来了一拨出城地队伍。黑油马车三辆。余下便是两辆大车。看着仿佛是富户。张越只随意瞅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却不料两边擦身而过时。他忽地听见仿佛有人在叫自己。顿时诧异了起来。扭头望去。见其中一辆马车掀开了车帘。露出了一张有几分熟悉地脸。他不禁一愣。

    见四周尚有其他等着入城地百姓。他便朝彭十三等人打了个手势。自己策马靠了过去。到了马车旁边方才低低唤了一声:“知府大人正好今天走?”

    “小张知县叫错了。我如今可不是什么知府大人。”话虽如此。那车窗处地中年人正是前任高知府。此时微微笑道。“比起解送入京地按察司上下官员。能够全身而退便是我此次地莫大幸事。只是想不到这么巧撞见你。不过你这回着实来得晚了。其他各地地知县大多是昨儿个傍晚便急匆匆赶了来。这会儿都在知府衙门候着那位张公公。你倒是优哉游哉。”

    不等张越出言。他便摆了摆手道:“自然。想来那位张公公不会因着此事怪你。我也知道你上任之后在安丘县官声极好。大概也是处理了公务才动身。没顾得上这些。只做官讲地是迎来送往。就比如我离任无人理会。那一头张公公却有无数人候着。这都是常理。我这回降级就任滁州知州。倒是和令尊近了。你可有什么话要我捎带地?”

    满打满算,张越也就是在到任的时候和这位知府大人说过几句官面上的话,别说深交,就连浅薄地交情都不曾有。如今人家这番提点哪怕是看在他的家世面子上,那也是难能可贵。因此,听到人家提起父亲,他连忙快思量了一番。

    “多谢大人好意了。若是见着家父,还请大人转告一声,我在此地一切都好。”说到这儿,他稍稍一顿,又从袖中取了一把折扇双手递上。含笑加了一句,“今天得知大人离职,我仓促之间也没有什么仪程可以奉赠。这把折扇乃是我到任的时候自己画扇面题的字,不过那诗却是杜大人所赋,大人此去江南,便与您留个纪念。”

    那高知府临走前遇上张越,一时兴起多说了几句,此时接过扇子却是诧异。和张越告辞之后。他放下帘子,再打开扇子一瞧,眼睛却是渐渐亮了起来。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平地起惊雷忽然降职调任,哪怕是去淮扬繁华之地,他也不可能高兴。没想到张越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这扇子不但给翌日再见留了地步,对他在新地方安身也大有裨益。

    有了人家这提醒。张越进青州城之后便直奔知府衙门。果然,虽然这时候尚未到午时,但那大门口已经是停着好些车马,倒是不见有轿子。

    几个正打理车马地跟班随从看见他们这一行风驰电掣一般地过来,都没怎么在意。毕竟,这一早上一拨拨拜访的人就不曾停过,甚至连都司衙门的人都有,这一拨人领头地仿佛只是个知县,和里头一干官员比起来差远了。

    青州知府衙门自然比安丘那座县衙壮观得多。张越绕过大照壁,前头便是青石路。过了大门便是一座齐齐整整的鼓楼。鼓楼左右则是两个亭子,左为申明亭,右为旌善亭。

    待进了仪门时,那戒备显然森严了起来,周遭一个个犹如桩子一般钉在地上的并不是府衙内的隶兵,竟都是京营卫士服色,皆是目不斜视。想到当初自己在京城时两次遇见皇帝微服差不多也是这光景。张越倒是没觉得奇怪。毕竟。这一次张谦乃是代天子前来山东。

    瞧见又有人来,几个在山东当了好几年知县地官员望了一眼。便彼此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仿佛是安丘知县?真是好大地架子,说未时三刻。他竟然只早到半个时辰。”

    “你知道什么!咱们连自个儿的县丞主簿都得好生笑脸敬着,他小小年纪却是狠辣,竟是抓着那两位地大把柄连根拔起,如今他那县衙是如同铁桶一般!”

    听到这声音,旁边地乐安知县孙亮甘瞅着面色谦和正与人打招呼地张越,这眼睛里头几乎能喷出火来,恨不得对周遭那几个又是艳羡又是嫉妒的官员一嗓子吼过去。

    “你要是有那样显赫的家世亲戚,别说铁桶,就是金桶也有了!”

    孙亮甘那一回在酒楼和两个同伴诘难张越不成,反倒是说错话闹了笑话,这名声渐渐就有些不堪。他狠狠心使了银子想谋一个好缺,谁知道缺倒是让他等着了,结果阴差阳错竟是山东。这山东之内单单汉王一系就有一位亲王一位世子外加八位郡王,这些王爵属地的知县自然最最难当,而他偏偏摊上了汉王所在的乐安!

    一想到头一回去谒见汉王的时候被晾在那里跪了足足半个时辰,再后来他这个知县之命竟是出不了县衙,甚至连差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张越却把自己的地盘经营得犹如铁桶一般,无人敢违逆,他更觉又羞又恼,看向张越地目光愈怨毒,仿佛自己的遭遇都是对方害的。

    而张越丝毫没觉有人正盯着他,他和孙亮甘也就是一面之缘,此时再见早就忘了。他初来乍到认识的人有限,打了招呼之后就不再四处走动,

    须臾,里头便传来了乒乓一声,不多时,一个身穿大红金爪坐龙锦袍,外罩一件缎地盘金龙斗篷,手中提着马鞭的少年气咻咻地冲出来下了台阶。见外头的官员全都往四处避让,他更是气恼,抬眼四处一打量,他的眼睛直接略过了张越,最终认出了孙亮甘,遂冷笑着上前,竟是不由分说挥鞭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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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针尖对麦芒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悍然鞭打朝廷命官,这一幕顿时让整个院子中的官员全都愣住了。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有几个知州模样的官员便上前几步想要劝阻,结果当看到那少年那刁钻凌厉的马鞭赫然朝自己面门打了过来,他们谁也不想挨这冤枉的苦头,纷纷狼狈不堪地四下里逃窜。

    而那身穿大红金爪坐龙锦袍的少年却愈盛气凌人,重重一挥马鞭,那鞭梢竟是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响:“身为乐安知县,不知道教化百姓,不知道勤勉奉上,反而是放纵刁民行刺父王,这等无用的家伙就该打死!谁敢拦着本藩,本藩连他一块打!”

    撂下这话,他回过头来死死盯着捂住头脸的孙亮甘,面上露出了森然冷笑。此时此刻,想到一向瞧不起自己的父王,一向看不惯自己的大哥,还有那些从来不当自己是一回事的天策中护卫一干将领,又想到刚刚在里头受挫的情形,他只觉心头怒火一阵阵涌了出来,什么理智和冷静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仿佛眼前这人便是他痛恨的那些家伙的影子。

    信手一抬手腕,朱瞻圻哪里管什么轻重,用尽力气又朝孙亮甘重重打了过去,眼看那毒蛇一般的鞭梢就要正中那个懦弱家伙的脑袋时,他忽然只觉眼前一花,紧跟着手中鞭子便是一紧,定睛看时,却只见那鞭梢被人牢牢拽住,而那拽住鞭梢的赫然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面貌却陌生的少年。一时之间。他只觉怒火更甚,遂厉喝道:“放开!”

    “寿光王虽然是郡王之尊,但大庭广众之下鞭笞朝廷命官,难道不记得大明律,难道不想想其中后果么?”

    朱瞻圻使劲拽了拽鞭子,现竟是纹丝不动,顿时更是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本藩!这个没用地东西居然放了刺客进王府。不但该打,而且该杀!这大明乃是朱家的大明,本藩想打谁就打谁!赶紧放开,否则本藩连你一块教训!”

    张越刚刚一认出朱瞻圻就看到他挥鞭打人,本还以为那上去阻拦的几个知州能挥一些效用,谁知道竟是被人打得抱头鼠窜。想到自己在长街上莫名其妙挨的两鞭子,他再也按捺不住,便径直上前拦阻。此时听到这威胁。他心中冷笑一声,口中却是寸步不让。

    “大明乃是皇上的大明,可不是您寿光王的大明!就算这位乐安知县犯有罪过,那也该有司审问定罪,怎能动私刑?再者,汉王遇刺并非在乐安王府,而是在青州的王府之内,可青州如今却不是汉王属地!朝廷已将一干官员革职拿问。乐安知县既然留任,就是说明他并无疏失,寿光王以失职加以鞭笞,岂不是武断四下里的官员此时都避开了老远,生怕遭了池鱼之殃,见张越竟是耿着脖子和朱瞻圻硬抗,渐渐都有些佩服。既然是在山东这一带任职,谁都知道寿光王朱瞻圻脾气暴躁,在寿光县任职地县令这一年多来换了三四任,都是受不了那凌辱。官员视之为畏途。那几个知州上前拦阻只是怕到时候里头的上司以及那位御用监太监张谦怪罪,不过是做做样子,谁知道他们都拦不住,竟然敢有人和朱瞻圻正面扛上?

    “你敢说本藩武断?”朱瞻圻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本藩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上下规矩!”

    话音刚落。他竟是扔下手中鞭子。右手重重地朝张越的脸抡圆了甩过去。他平日鞭笞惯了下人和属地官员,包括王府属官亦是对他畏之如虎。此时只一心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而在他对面的张越见那巴掌迎面而来,却是连躲都不躲。只在那只手近前时头微微一偏,却是让朱瞻圻扑了一个空。

    这鞭子不管用,巴掌难道会更管用?

    “寿光王住手!”

    此时此刻。公堂那边地方向终于传来了沉声一喝。朱瞻圻还来不及火。就看到张谦从堂中疾步出来。他虽说鲁莽暴躁。但却知道张谦若是回去说了什么不好听地。只怕他更要倒霉。遂恨恨地收回了手。那仿佛能杀死人地目光却仍是盯着张越。

    “前些天有人行刺父王。如今又有人敢对本藩动手。张公公。难道这就是皇爷爷所说地安抚?”恶人先告状乃是朱瞻圻自幼练就地本事。他大步走到张谦跟前。指着张越恶狠狠地说。“如此没上没下不懂尊卑地人也能当官。朝廷选官地那些人是不是眼睛瞎了!”

    张谦见张越退后一步深深躬身行礼。又瞥了一眼满脸戾色地朱瞻圻。只觉得头痛万分。汉王世子朱瞻坦也就罢了。一向都是谦和君子似地模样。可他来了三天。这位寿光王朱瞻圻竟是不依不饶闹了三天。今天倘若不是张越出面。只怕这位暴戾地郡王会一顿鞭子将那乐安知县活活打死!若是事情真地闹大。他一个四品太监自然会成为众矢之地。

    “寿光王。咱家此来乃是奉了皇上圣旨。可您若是一味闹事折腾。那咱家不得不带着您去北京。请皇上圣断了!”张谦毕竟不是一天到晚在皇宫呆着只知道欺上瞒下地太监。他和郑和一样。在外藩国王面前宣示过大明天威。因此面色一沉便流露出几分气势来。“这儿乃是青州府衙。等候在这儿地全都是青州境内地朝廷命官。岂容寿光王您一再羞辱?”

    “你……”朱瞻圻原本看张谦之前一味忍让谦卑。一直不曾把他放在眼中。却不曾想张谦居然会这样**地对自己说话。气急败坏之下竟是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不过是一介阉奴。竟敢训斥本藩。真是反了!好好好。本藩这就上北京告状。本藩倒要看看。我大明究竟有没有上下尊卑。究竟有没有王法……”

    “我看是你眼里没有王法!”

    冷眼旁观的张越正期待着这位草包郡王还会有什么疯狂举动,却不料忽然听到这一声暴喝,顿时回过了头。只见一群护卫模样的汉子簇拥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进了仪门,那青年头戴金丝嵌宝紫金冠,身穿青织全过肩蟒绒缎袍,腰中垂着玫瑰碧玺,面色却苍白得可怕。看到那青年上前之后,对着朱瞻圻就是重重一巴掌,他心中隐隐一动。

    “你凭什么打我!”

    朱瞻圻平素向来瞧不起文弱的大哥,此时却吃他一巴掌打了,顿时大怒。他还来不及反抗,朱瞻坦身后便窜上来两个彪悍护卫,竟是一左一右扭住了他的胳膊,他使劲挣脱了两下竟是效用全无。怒火中烧的他蹬着腿就大骂了起来,谁知道一贯温和地大哥竟是又重重甩了一个巴掌。感到腮帮子火辣辣地剧痛,又看到长兄那眼珠子里头幽深不可测的神光,想起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方才硬生生把那些骂语吞了回去。

    “来人,把寿光王送回寿光县的王府去!”

    此时,院子里一众官员也忙不迭地纷纷下拜:“拜见世子殿下!”

    朱瞻坦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完这一句,见众人下拜,他便再也不理会满脸铁青被架出去的朱瞻圻,径直走到张谦跟前,亲自将其扶了起来。

    因道了歉意,问了几句过后,他方才看向了那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乐安县令孙亮甘,遂吩咐左右上前将其架起。见其脸上数道鞭痕,一身官服亦是破烂不堪,他少不得软言安慰了孙亮甘一番,旋即挥手命人将其带下去敷药,然后又扶起了张越,竟是对着他深深一躬。

    张越瞧着人家仿佛是冲自己来的就有些提防,及至朱瞻坦过来之后二话不说就是这么一出,他连忙侧身躲过。笑话,这不明不白地占这种便宜,那可是要倒大霉地!

    “世子殿下这是何意?”

    “今日若不是张大人拦住二弟,只怕他就要铸成大错,我这一躬自然是拜谢张大人地仗义!”和朱瞻圻那倨傲的光景不同,朱瞻坦却是温文和煦,此时又叹道,“父王素来一心在大事上,对二弟也就放纵了些,我这个当长兄地疏于管束,结果却险些让他惹出大事,着实是过失不小。二弟刚才暴戾冲动,张大人可受伤了么?”

    先是来了一个暴躁狂怒仗势欺人的郡王,然后又见了这样一位温文尔雅礼数十足地世子,院子里的众官员都颇觉得这是冰火两重天,此时全都松了一口大气。而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鞭子的孙亮甘被人搀扶着一步步挪出去时,却听到这一句话,登时感到喉咙口一阵腥甜,眼前亦是一黑,一种难以名状的怨愤直冲脑际。

    张越不过是惺惺作态上来拦了一把,身上毫未伤,那汉王世子居然还如此关切,全然不是刚刚对他时那种敷衍,这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咄咄怪事!他奋起余力狠狠攥紧了拳头,竟是把舌尖都咬出了血,心中赌咒誓定然要报今天一箭之仇。

    然而,别人谁都不曾再注意孙亮甘这个倒霉鬼,这事情既然过去,汉王世子又摆明了态度,众人自少不得围着张越道了一番感佩,张谦瞧着张越,心里颇为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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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难道不是苦肉计?

    沐宁带着十几个锦衣卫进了乐安之后,原以为凭着朱高煦曾经纵兵劫掠山东的劣迹,这儿的百姓必定苦不堪言,路上必定是人流稀少,谁知道看到的竟是另一番场面。

    正对城门的那条大街两侧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一条街上有骑马的坐车的坐轿的走路的骑骡的,总而言之竟是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而那一条宽阔的大街有十丈宽,一众人各行其是,竟是井井有条。瞧见这一幕,再想起外间盛传的汉王恶名,他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或是那些传闻全都是胡说八道。

    一群锦衣卫都是沐宁亲手从河南**来的心腹,此时瞧着这光景全都是面面相觑。见来来往往的商客百姓对他们这拨身穿蓝色棉甲的军士都是不理不问,沐宁顿时把锦衣卫山东卫所那帮人给恨得牙痒痒的。他自忖来到山东之前了解过不少乐安的情形,但若不是实地跑一回,只怕就要被那些该死的消息给蒙骗了。

    “先转一圈再去王府!”

    有了顶头上司这一句话,一众属下自然不敢违逆,当下便策马朝前头缓行。过了这中央的至正街就是一条宽阔的横街,两边却是民居,虽说不上什么奢华壮丽,倒也干净。这越是往里头走,一群人就越是惊异,直到那一半县城走完,内中赫然是一座恢宏壮丽的王府,众人方才回过神,少不得都嗟叹传言不实。

    “谁说汉王只懂得打仗?”

    沐宁听到某个小旗低声嘟囔了一句,立刻厉声呵斥了回去。但心里却也有同样的想法。虽则他们是侦缉百官的锦衣卫,但在拐进王府前地那条巷子时仍是遭到了严密盘查,黑衣黑甲的天策卫军士竟是一丝不苟地核对了所有公文,又瞅了一眼沐宁等人身上的绣春刀,这才放行。众人刚刚通过了那头道关卡,就听到后头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轱辘声,遂齐齐转头。

    “大人,是汉王世子殿下的马车!”

    沐宁当初在河南开封的时候没少和周王系的世子郡王们打交道。对这群皇族的脾性几乎是廖若指掌——不消说,大多数人那桀骜瞧不起人的性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地。不过,尽管只和朱瞻坦打过数次交道,但他对于这位温文尔雅的汉王世子颇有好感。于是,他便示意所有属下暂时靠边让路,即便这路不用让都是异常宽敞。

    然而,那引路的仪仗过去之后,那一辆异常豪奢的马车却是在他旁边停了下来。前头的线金青绿花毯车帘被驭者恭恭敬敬地揭开,旋即传出了一个声音。

    “沐镇抚今儿个倒是来得巧,我正好带了张公公和小张知县过来。”所谓的张公公沐宁自然是知道的,这位四品御用监太监就连锦衣卫指挥使袁方也不敢招惹,乃是御前一等一的红人,而朱瞻坦口中地小张知县却让他生出了很不好的预感。他策马行到车厢前,瞅见张谦淡然不惊的表情和张越那张无可奈何的脸孔,他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这位小爷居然大剌剌地和汉王世子同车?

    此时此刻。车里地张越看见沐宁仿佛有些失神。即便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不由得暗自苦笑。哪怕汉王世子朱瞻坦再说得天花乱坠。这一趟他也是不想来地。更别提同车那样碍眼地事。然而。让他万万想不到地是。要前去探望汉王朱高煦地张谦却硬是将他拉到一边笑吟吟地说了一句话。结果他只能硬着头皮来到了这座王府。

    “我来此之前皇上曾经提过。若是有机会就让你到汉王府走一趟。英国公和汉王毕竟有袍泽之谊。从这上头算你也是晚辈。哪怕身为子侄。这一趟探望探望也是应当地。”

    于是。就为了这一句是否真是皇帝朱棣口谕地话儿。他此时就不得不跨进了汉王府地门头。由于朱瞻坦带路。一行人并没有走那前头地东西角门。而是绕道走了后头地一扇门儿。

    朱瞻坦身子不好。一进去便有两个十**岁年轻力壮地仆役抬了肩舆来。他笑着打了个招呼便坐了上去。旁人便都是走路。

    “父王平素起居都在瑶光阁。但这一回遇刺之后心气不好。我便建议他到这后园中慢慢休养。这里景致好。乃是六月里刚刚完工地。看着心旷神怡。也有利于他养伤。”

    张越曾经逛过好几位国公侯伯家的大园子,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儿确实景致好。山东之地原本并不适合建什么园林,然而这里不知道砸了多少银子下去,愣是显出了一种江南园林的意味来。

    进门之后便是一条平坦宽阔地大路,右边有一座精巧的假山,那假山奇石嶙峋,如飞禽走兽,如奇花异草,也不知是从江南何处寻来。左边则是一片树林子。虽然如今隆冬早就失了葱翠,但亦不失精神。由于如今乃是探病而不是逛园子,众人自然不好从那羊肠小径走,但见那曲径通幽直至假山深处,使人心中不禁暗生赞叹。

    园中的活水引自小清河,经过水池沉淀倒也清澈。过了一座石桥,穿过中央一座小小的八檐亭子,众人便上了甬道。沿路不时有身穿青衣小帽尚在总角的仆役,余下的便都是丫头,大多是眉眼如画的清丽少女,见着有人来纷纷退至道旁跪下行礼,俱是连头都不敢抬。张越瞧着这礼数森严,正寻思间,耳边却飘来了一句话。

    “这些都是园内执役地婢女,父王向来以军法治家,侍婢若有恃宠生骄者便是乱棒打死。无规矩不成方圆,过了前头那道竹篱门,再过一道闸桥之后便是父王地寝居。这些天王妃如今正亲自侍奉在那儿,除了我和几个弟弟,父王也就是见过张公公一次而已。”

    趁着张谦挡住了朱瞻坦的目光,沐宁极想寻个空子和张越说话,奈何自己地属下只有两个跟了进来,其余的都是留在了外头,旁边又有六个虎视眈眈地护卫,一时间竟是无可奈何。直到通过闸桥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正堂前头。朱瞻坦下了肩舆亲自进去通报,他方才总算抓到了一个机会,遂有意向张谦询问了两句,结果那疑惑非但未解,反而更强了。

    皇帝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分明前头已经是气急败坏要废汉王朱高煦为庶人,太子苦求方才得免,如今怎么又忽然让张越招惹这位汉王?

    须臾,朱瞻坦便在一个小宦官的搀扶下出来。含笑点头道:“父王请各位进去。”

    张谦虽然不比郑和曾经在战场上和朱高煦并肩打过仗,但昔日在燕王府时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只他后来常常远行海外,和朱高煦打交道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加上彼此身份太过悬殊,因此他率先进去之后便换上了一幅恭谨的表情。

    他能够借皇帝地威仪呵斥寿光王朱瞻圻,但要是在汉王面前也这幅做派,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找死了!

    正四品的太监,正五品的锦衣卫镇抚。正七品的知县,落在最后的张越在行礼的时候想起这个奇怪的组合,心里头不禁直犯嘀咕。待起身站定之后,他自忖位置不起眼,少不得打量了一下这位威名赫赫同时又恶名在外地汉王,现其人不过三十三四的光景,体态魁梧,此时精赤着上身,肩膀处裹着厚厚的白纱,上头仍可见血迹斑斑。面色也尤为苍白。

    “张谦,既然你又来了,前一次我没让你瞧仔细,这一次本藩就让你好好瞧瞧我的伤!”

    朱高煦此时眼中只有一个张谦,毕竟,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在其他地方或许是让人噤若寒蝉的角色,但在他面前却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至于张越他现在更没空理会。死死盯着张谦。他旋即便沉声喝令一个小宦官上来解开那白纱。

    这一举动不禁让下头心中早有定见的三个人大吃一惊,竟是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举动。就只见那小宦官战战兢兢地一层层解开那白纱。每透开一层,众人就能看到那血迹的颜色更浓烈一分。待到最里头一层贴着肉地白纱亦是被轻轻揭下,露出了那拳头大的恐怖伤口时,包括早就看过这伤口的朱瞻坦在内,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似乎已经不属于苦肉计的范畴了……

    朱高煦瞥了一眼底下三个人的表情,右手那拳头在面前那巨大的酒碗中浸湿了一下,忽然将其贴在了伤口上使劲拧了拧,下一刻,那稍稍结疤的伤口处顿时渗出了血水和黄水。瞧见这一情景,世子朱瞻坦大吃一惊,慌忙命人去请太医,自己疾步上前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别这幅脓包样,本藩还没死呢!”朱高煦一把拨开朱瞻坦,冲着张谦嘿嘿冷笑道,“那三个太医虽然是看病的,不过他们说的话父皇想必未必相信,所以还是让张谦你瞧一瞧的好。本藩听说有人讲这是苦肉计?要是让本藩抓住那个胡说八道地家伙,非得在他肩膀上也搠上这么一下,让他看看什么是苦肉计!就好比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本藩早就将他剁成了肉酱喂狗!”

    怒声咆哮了一通之后,朱高煦忽然指着张越沉声喝道:“你回去告诉张辅,他也是和本藩并肩打过无数胜仗的名将,早该明白本藩的性子!本藩何等英雄,那种摇尾乞怜的事情还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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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无冕钦差

    御用监太监是四品,青州知府也是四品。虽然洪武帝太监不得干政的祖训仍在,但永乐皇帝朱棣自从登基以来,早就破了这条戒律。如今郑和的舰队正在大洋上耀武扬威,张谦本人也是曾经数次拜访接待过外邦国王的角色,因此这青州府上下自然无人敢指摘张谦鸠占鹊巢,更何况那还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钦差。

    知府衙门二堂素来是知府办完公事后的小憩之地,堂屋中挂着一块泥金黑漆大匾,上头写着退思堂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居中两张太师椅,中间摆着一张红木高几,下头是东西各四把酸枝木交椅,东西第一的位子此时便坐着两个人。

    然而,原该坐在主位上的某位钦差大人正心烦意乱地在宽敞的屋子中来回踱步,面上满是烦躁。倏地,他停下了脚步,盯着沐宁问道:“锦衣卫山东卫所虽然是在济南府,但这么大的事情之前就丝毫不知道?若是让皇上知道汉王真是……这雷霆之怒下,只怕山东阖省不知道要掉落多少颗脑袋!”

    沐宁没有吭声,但那张阴霾密布的脸却真真切切反映出了他此时的心境。他不是山东人,之前也不是山东卫所的人,不过是袁方临时调了他来这儿坐镇,可无巧不巧汉王遇刺偏偏就在他到了山东没多久之后,这若是细细究查起来,他决计难辞其咎。

    坐在西边第一张椅子上的张越只觉得怎么坐怎么不舒坦。他不过是小小知县,按照道理怎么也不该坐在这儿,而且,就算汉王真的遇刺,仿佛和他也没有多大关联。然而,先头皇帝只因为迁怒,按察司上下就齐齐倒了大霉,这会儿还在北京锦衣卫的诏狱里头待罪。若今天这消息传到北京。那又会是一场怎样的风波,布政司焉知不会受到牵连?

    在心里把锦衣卫山东卫所那帮子饭桶给骂了个半死,沐宁终于蹭地站了起来,对张谦深深一躬道:“张公公,我刚到未久。在此事上头确实疏忽了。兹事体大,我立刻派人报袁指挥使,然后撒网下去清查。只是,恕我说一句实话,汉王说那刺客已经被剁成了肉酱,也就是全然断了线索,若是这样。只怕花再大的力气也可能徒劳无功。”

    眼看沐宁深深行礼后转身离开,张谦顿时一声长叹,颓然在太师椅上坐下。都是聪明人,谁能不明白那意思?想从刺客身上找出线索已经全然没有可能,而汉王摆明了不会让人上门盘查当日的护卫。若单单瞧这架势,皇帝都不信这是真的行刺,如今要查又能怎么查?

    “三公子。我来此之前皇上曾吩咐过一句话。”

    室内一片静寂。张越心里正苦苦思索地时候,乍然听见这么一句话,不禁立刻抬起头来,与其说是受宠若惊,还不如说是颇为头痛。

    朱棣的禀性他算是勉强摸着了一点,这位天子极其固执,绝对容许不得别人的反驳,看准了什么就是什么。说那是喜怒无常还是轻的。所以。越是离得近固然越是爬得快,可若是一个不好跌得也惨。所以他对皇帝的恩宠素来有些警觉。

    “张公公,莫非皇上吩咐地事情和我有关?”

    “英国公乃是皇上最信赖地重臣。皇上日日见他。这由此思彼。自然便老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张谦说到这儿。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颇觉得这皇帝随心所欲起来着实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锦衣卫山东卫所侦缉山东境内所有官员。送上去地奏报中。除了杜大人。皇上也就是看看你地。所以。你到任以来地那些事皇上都廖若指掌。”

    九五之尊日理万机。居然关心他这么一个七品芝麻官?尽管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但张越更明白张谦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打诳语。一时间。他只觉得喉咙口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如今只希望。袁方遮掩了其中某些细节。否则那就实在太糟糕了!

    “自从荣国公战死沙场之后。皇上便一直将张公当作子侄看待。所以待他和其他勋贵不同。否则。当初赠荣国公爵位时。也不会为着磨练他。只封英国公一个伯爵。直到张公征交趾大胜而归。皇上大悦之下才会亲自赋诗为贺。又加封国公。可惜张公如今尚未有后嗣。嫡亲地侄儿又让皇上大失所望。结果你横空出世。皇上自然少不得爱屋及乌。”

    见张越呆若木鸡似地坐在那儿。张谦倒是觉得这比往日张越那幅沉稳模样儿更像一个少年。他在心里想。这才正常。知道一国天子居然对自己地事情如此关切。张越一个少年郎怎么也该激动得难以自持才对。这呆一呆更是应当地。不过。如今他可没时间让张越陷入这激动和兴奋之中。眼下还有棘手地事情呢!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就紧赶着继续往下说:“皇上说。宣风化、平诉讼、均赋役。这乃是一地父母官地职责。若是做好了这些便是一个称职地知县。但你既然是张家地人。单单这些便远远不够。皇上特意让你来山东。不是让你四平八稳当一个父母官便罢。而是让你能够真真切切地帮上杜大人。你带地那些长随再加上那个典史。衙门中地事务应该够用了。按察司地人吏部正在紧急抽调。但纵使过来一时半会也没什么效用。皇上地意思是。眼下由你不动声色地查一查。按察司和锦衣卫地人手你都可以调度。紧急时我还可调动山东都司!”

    “张公公。这是您地意思。还是皇上地意思?”

    “皇上想看看你的能耐,我也想借助你的力量,你明白么?”

    这话张越终于听明白了。朱棣和英国公张辅心思一样,都是打着所谓的玉不琢不成器地主意,而这年头地太监远远不如后世东西厂横行,司礼监权倾天下时那么煊赫,张谦在如今的情势下,深知御用监太监地名号并不够。所以还希望借助张家在军中的力量查清楚此事给皇帝一个交待。可即便这是烫手地山芋,他难道能一口拒绝?

    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拱手长揖道:“我遵从皇上的意思。”

    张谦此时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他的钦差名头固然显眼。办起事情来却并不方便。想到皇帝让他把张越带去汉王府一趟,他此时便觉得自己领会了其中意思。于是,他上前一步笑呵呵地把张越搀扶了起来,又从袖中取了一物递了过去。

    郑重其事地接过来一看,现那赫然是半方钦差关防,张越更是心中一凛,知道这回张谦也是豁出去了。想到那一年权妃薨逝。朱棣为此株连数千人,倘若这一次汉王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山东阖省更要鸡犬不宁,他原有地那几分顾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另一半在我手中,勘合之后便可验真伪。按察司大印我会派人去取,你尽管放手去查,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一体承担。”

    张谦说这话的时候真诚得紧。不带丝毫矫饰。继而又叮嘱道:“你早上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知县顶撞寿光王,这虽然对你的名声有利,但以后还得谨慎些。好在寿光王并非汉王所爱,一时也奈何不了你,可却得提防他背后使坏,据我所知,汉王诸子蓄养家奴私兵极多。你身边人少,我与你京营卫士二十随行护卫。待我回京时你再还我。”

    彭十三今天一大早陪着张越出来。到了地头便把一群差役丢在了知府衙门外等候,自己却径直去了都司衙门寻刘忠。虽说这山东都司衙门戒备森严。但他报了张越的名字,立刻就有人把他请了进去。等到见了刘忠,还不等他下拜行礼,就被人一把搀扶了起来。

    “你还和我来这一套!”刘忠早年随英国公张辅出征,和彭十三也算是熟人,虽彼此隶籍不同尊卑不同,但这战场上打出来的交情毕竟不一样,“说起来英国公还真是护犊子,居然把你这么个亲信派给小张越,他的福气可不错!”

    彭十三却苦笑:“他地福气若是真好,怎么会摊上山东这么个麻烦地儿,怎么会遇上汉王遇刺?”

    “麻烦地儿倒未必,我在这儿一呆就是四年,倒安心得紧!”可一想到汉王遇刺,刘忠的面色就不那么好看了,落座之后便低声问道,“你毕竟是英国公的人,此次这事儿可有什么准信?我瞧着实在是蹊跷,汉王到青州府来的时候都是百八十个护卫,连苍蝇都未必飞得进去!而且,汉王这回是贬乐安,人家藩王无旨意不得离境,他却常常往青州跑!”

    “这事情反正已经问罪了按察司衙门,总归牵连不到都帅您身上。越少爷不过是七品知县,您管的也只是本省军事,上头既然派了一位张公公来,新任按察使不日也要到任,您又何必操心那么多?我此来是为了另一件事,那天我和公子去了一趟王家庄……反正,如今我那儿是人手不够。”

    听彭十三一五一十把事情说完,刘忠顿时有些烦恼。他自然不把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放在眼里,可如今这当口若是捅出些什么漏子来,那麻烦就更大了。只他虽然是都帅,没有朝廷命令也不敢随意调兵,之前借张越几百人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左右为难了一番,想到自己还有几十个跟他打过仗的家丁,他顿时有了主意。

    “这样,我拨四十个人给你,你想怎么用怎么用。不过老彭,如今满山东都在忙着汉王遇刺一事,你们主仆做事可得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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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十年陌路

    如今已经是腊月,天自然是一日冷似一日,这县城里的人们早就换上了厚实的棉袄,县衙后衙中的三个丫头也不例外,都是一色的月白色绫子袄儿。由于这是张越头一回在外头过年,灵犀少不得派人打点年货,整日忙得是脚不沾地,屋子里的事情便都是秋痕和琥珀收拾。这天张越带着人出门,琥珀便打开了针线包,预备缝补前几天迸上了火星烧出一个小洞的那条裙子,谁知道还没动上几针,她就听到外头秋痕一阵嚷嚷。

    “琥珀,不好了,下雪了!”

    见秋痕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琥珀不禁一愣,手中那针线包和裙子就被抢了过去,旋即竟是不由自主地被人拉到了外头。从烧了炕的屋子来到这冷飕飕的地儿,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就看到天上星星点点飘落着雪花,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

    “不都是说瑞雪兆丰年么,什么叫不好了?”

    看到琥珀满脸纳闷的样子,秋痕不禁气急败坏,又连珠炮似的说:“这下雪天路上就不好走,更别提少爷如今还没回来。今儿个早上走得那么急,少爷不过是罩了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那件来之前新作的石青姑绒袍子没让他穿上,而且又没有戴雪帽!听说这儿到青州得赶上两个时辰,若是马车回来还好,可若是骑马…“姐姐,你还当少爷是小孩子么?这天冷天热他自然有数,总不会没事折腾自己的身子!”琥珀最初还好笑,待现秋痕絮絮叨叨那关切模样,心中却是羡慕她一心一意都在张越身上,随即便安慰道,“姐姐就放心好了,少爷提过,今次拜谒钦差大人未必是当天就回。指不定还会在青州府待上几天,彭大叔也是有分寸的人,不会让他冒雪赶路。”

    秋痕登时便阴了脸,闷闷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还不如张越眼下冒雪回来,但旋即便将这个愚蠢的想法驱出了脑海。仰头望了望依旧阴沉沉的天,她不由得双掌合十默默祈祷了起来,希望这天赶紧放晴,仿佛这样张越就能早些回来一般。

    一阵寒风袭来。原本就只是穿着贴身小袄的琥珀顿时又打了个哆嗦。见秋痕仍在那里怔怔地望天,她只好回到屋里,自己披了一件厚厚的大衣裳。又拿了一件出来给秋痕裹上,然后死活把人拖了进去。还不等她提起一旁风炉上的茶壶给秋痕倒上一杯茶,外头又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叫嚷声。

    “琥珀姑娘在么?”

    琥珀连忙打起帘子出去。见是穿着宝蓝色大袄,下头围着灰色围裙地崔家媳妇,连忙含笑上前问道:“崔嫂子有事情找我?”

    崔家的手上还有水珠儿,就着在围裙上一抹,因递过一张纸笑道,“我刚刚才想起来灵犀姑娘交待过,先头让城东小南山药铺给少爷配了一剂膏方,还给咱们几个都买了正宗的东阿阿胶。说是回头让我带人去取。这天阴下雪。我的腿脚有些不利索,可一大早灵犀姑娘便带着几个人出去。到几家南货铺采买东西,就连李姐姐也跟了去。其余的不是去酒楼里头订席面,就是去补办一些柴炭绸缎之类的家伙。琥珀姑娘带个差役去那边取药如何?”

    大宅门里头内宅大丫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既然出来了,头一个打破这规矩的却是灵犀,因此别人也就没什么约束。琥珀问过之后,得知自家得力的人手确实是都派出去了,单单派差役又怕弄错,便满口答应,回房换了身衣服,旋即让崔家的出去吩咐了一声,很快便安排妥当了车子和跟车地人。

    小南山药铺乃是城东一家颇有些名气地药铺。这阿胶也是直接从东阿送过来地。但凡家境殷实人家。女眷补血养气或是身子亏虚地最爱用地就是这个。而每到大冷天。来这儿开膏方地也不少。大多都是本地各乡地大户。

    傍晚。眼看天色渐黑。掌柜便打算关门。却忽地有两个客人来抓伤药。看来人都是一身半旧不新地灰褐色棉袄。他本想推托。可人家出手却不是那一天一个价地宝钞。而是一块银子。虽说这年头朝廷明面上禁绝金银交易。可民间最认地还是黄金白银。因此他瞧着眼睛一亮。忙不迭地上前接过药方。连声指挥伙计们按着药方抓药。

    “掌柜地。咱们是安丘县衙地。来取前些天制地膏剂和阿胶!”

    乍听得外头那高声。正忙活地掌柜忙循声望去。见打头地乃是一个身穿号衣地衙门差役。后头跟着一个戴着风帽地妙龄女子。他不禁上了心。一面迎上前去。他一面多打量了一眼。见那女子身着月白色绫子袄儿。下头是浅蓝色水绸裙子。手上还戴着一个海棠纹样地绞丝镯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手戴金镯。又是出自县衙之内。莫非是新任县太爷地家眷?

    想到这儿。他连忙陪上了殷勤地笑脸。忙说道:“这位姑娘和差爷暂且等等。这膏方早就熬制好了。阿胶也都是今儿个下午刚刚到地。小地立刻让人去取!阿生。阿强。赶紧把手头地活计放下。去里头把阿胶拿出来。还有前几天我让你们炮制地那两罐子。一块取来!”

    两个伙计也听到了刚刚那句县衙。谁也不敢怠慢。答应一声便放下抓了一半地药往里头奔去。这时候。那两个客人却不依了。其中一个一拍柜台就怒声喝道:“你们是怎么做生意地。这总有个先来后到。这衙门里头要地是补药。咱们可是要抓药回去给人治伤。你们懂不懂规矩!”

    一听这话,陪着来的那差役顿时火冒三丈。这些天被新知县收拾得服服贴贴,在外头也不敢过分强横霸道,但这回他陪着来的可是县太爷身边的大丫头,指不定就是未来的正头姨娘,岂能让个衣着寒酸的泥腿子给冲撞了?

    当下他不问三七二十一,疾步走上前去打量了一番便冷笑道:“抓伤药?你家里什么人受了伤,为着什么受了伤?是打架斗殴还是寻衅滋事抑或是干脆就打杀了人?居然对县衙里头的人说三道四。你好大的胆子……”

    “徐大哥,一丁点小事不要计较了!”琥珀见那差役越凶狠,只得无可奈何地插话道,“咱们不过是来取东西的,晚上一时半会不打紧。人家既然是来抓伤药,你便让一让吧!掌柜地,先给那两位大哥抓药,咱们等一等。”

    她那风帽戴得低,掌柜只能看清那服色装饰。却看不见头脸。此时听这声音便暗自断定是美人儿,少不得嗟叹县太爷这屋里人竟是如此通情达理。人家既了话,他便对那犹自气不过的差役陪了笑。赶紧打了两个伙计赶紧抓药,又亲自搬了椅子过来请琥珀坐下。

    虽然琥珀打了圆场,那其中一个抓药的客人还想多说什么。却吃另一个一手抓住,只得恨恨地闭了嘴,凶狠的眼神却仍在那差役身上转悠,间中也朝琥珀瞥过去两眼。及至看到那掌柜又殷勤地捧了茶送给琥珀,他顿时低声嘟囔道:“就知道巴结官府!”

    此时天上的雪愈大了,由于天黑,路上也愈冷清,就在两边还算消停的时候。那抓药的伙计忽然惊咦了一声。随即抬起头来诧异地问道:“两位客官,这药方子的分量似乎不对。瞧着像是伤药,但其中几味药似乎分量多了些。这若是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那掌柜一听人命也是一惊,疾步上前从那伙计手中一把抢过那药方子,低头一瞅便念道:“当归二钱、丹参三钱、红花三钱、**二钱……”

    琥珀见那两位抓药地客人面色铁青,心中不禁一奇。这既然是抓伤药,万一有事便是非同小可,这掌柜地仔细审一审方子也是平常。可听着那一样样的药名分量,她的面色渐渐凝重了下来。直到那差役堪堪念完一整张纸地时候,她忽然站起身来。

    “这药方可是叫做千丁方?”

    小南山药铺的掌柜自忖平生见过的方子几乎上万,可这千丁方三个字却从来没听说过,当下便犯了嘀咕。可扭头一看,其中一个面色不善地髭须客人这会儿竟是变了脸,正死死瞪着那位话的女子直瞧,他不禁更是狐疑。

    那髭须汉子片刻就面色如常,随即沉声问道:“这千丁方乃是在下家传秘方,姑娘怎生得知?”

    “家传……”此时此刻,琥珀紧紧抓着手中的绢帕,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整个人更是颇有些透不过气来。良久,她终于从那种极度的震撼之中回过神,这才勉强解释道,“我只是以前听说过这方子,想不到时隔多年还能听到。掌柜的,这方子没错,就是治外伤所用,你给他抓了就是。”

    那掌柜瞥了一眼那个呆若木鸡的汉子,这心里就更纳闷了。然而,活了大半辈子的他更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沉默,遂赶紧指挥伙计抓药,手脚麻利地包扎好递了过去,又用戥子称了几块碎银子找还了钱,催促着那两个怪客走人,这才回过头来帮着张罗这儿的膏方和阿胶。

    等到一切预备好了,他亲自将琥珀送到门口地马车上,转身要回铺子时,他却现先头两个急急忙忙抓伤药地人竟是正掩映在对面铺子的阴影中,待那马车一驶动就跟了上去。瞧见这情景,他登时心头大惊,有心打一个伙计往县衙报信,却见对方忽地回头朝自己看过来,顿时吓得连忙进屋子,心里却是暗暗祈祷。

    老天爷,那不会是歹人吧?若是人家看中了县太爷家的女眷,到头来牵连他这小小药铺就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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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北方的腊月天素来寒冷,这一到傍晚路上便没了行人,府城的民居中透射出星星点点的灯火,但大多数人却是吃完晚饭就早早上炕睡了。这雪倒是刚刚停了,但屋檐上路上已经露出一片白色,知府衙门前头的两盏灯笼照在雪地上,给这肃杀的冬夜添了几分暖意。衙门前等着一个皮衣皮帽裹得严实的差役,却仍架不住这大冷天,不时跳两下跺跺脚。

    终于,他瞧见里头有一个人影出来,定睛一瞧便是大喜,忙一溜小跑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说:“老爷,刚下了雪路上不好走,您小心些!这么晚了,您可用过饭了……”

    这三角眼差役絮絮叨叨,一副忠心下属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初的强横?张越见他的皮袍子上仍有雪珠子,脸上冻得通红,便笑着说道:“大冷天的让你在外头等,着实辛苦了,待会到了地头好好烫一壶酒暖暖身子。老彭和其他人呢,已经住客栈了?”

    “老爷可是知县,自然得住青州驿。起初其他各县的老爷也都在那儿候着,谁知那位张公公派人传话,说是不能耽搁公务,就留下乐安知县,其他人都让他们回去了。如今彭大哥已经指使人收拾出了屋子,差我来迎候老爷。”

    一声辛苦便让那三角眼差役心里烫贴,待他听到烫酒御寒更是眉开眼笑。眼看张越上任这两个月把盘据县衙七八年的罗县丞和赵主簿一块收拾了,他生怕县太爷抓自己的错处,小心谨慎了许久,如今方才现这位主儿其实很好伺候。此时,他一面说一面牵过了马,本还想服侍张越上马,见人家自个利落地翻身上了。他方才吐了吐舌头,忙上马跟了上去。

    青州驿原本就是大驿,凡登莱境内的官员上任大多都得由此地过,驿丞每月支领的钱粮柴炭便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迎来送往的人多了,纵使是官员。在他眼里也就分了个三六九等,逢迎接待各有不同。所以,白天那位倒霉地乐安知县被送了这里来,两个汉王府护卫又丢给他一个银饼子让他买药伺候。他笑着应了之后,等到那两人一走便是心里有数。

    看那位知县满身狼狈的模样,定然是撞在了那位寿光王手心里。而且人固然是被王府护卫送回来,可人家那轻蔑脸色却是明摆着的。以后在乐安当官,这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于是,他回屋里随便找了几贯钱吩咐人去找大夫抓药,那银饼子却是自个藏进了钱箱中。到午间又来了好些知县,他少不得一一伺候着。结果傍晚人都走了,倒是那位安丘知县的下属仍然留着,本人却不见踪影。他悄悄打听之后。方才得知那一位竟是被御用监太监张公公带去了乐安县探望遇刺地汉王,登时不敢怠慢,连忙让杂役将敞亮的东厢房收拾了出来。

    直到戌时一刻,那驿丞方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张越。他眼睛却毒,瞅见张越进屋解开了那一袭斗篷后的穿戴,又在腰间瞥了一眼,立刻就知道这位主儿家中非富即贵,决不止小小一个知县地前程。于是更是打叠了精神逢迎。一会儿打杂役去添柴炭。一会儿命人到厨下催酒菜,及至张越笑吟吟地道了一声谢字。他那额头上的皱纹都好似舒展开了。

    然而,就在里屋外屋俱是送来了酒菜。几个差役看着满桌子好东西正乐和的时候,一个不之客却忽然闯了进来。他也不管外屋里那几个差役,踉踉跄跄来到里间,见张越正坐在炕上,炕桌上赫然是四盘热炒一壶酒,彭十三和那驿丞陪坐下手,他顿时就冷笑了起来。

    “我那里冷屋子冷炕,就连饭菜也是温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屋子却好热闹!不愧是张大人,人人都来奉承!今儿个张大人仗义出手,我还不曾谢过,好在眼下谢还不迟!”

    张越见来人左颊上还有一道鲜红地鞭痕。便知道这是白天自己拦下朱瞻圻鞭笞地那位知县。可这时候人家那语气**地。他顿时有些不快。细细一打量。他忽然现人有些面熟。仿佛是见过地。再一想便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先前斗文地时候那一位酸溜溜地家伙么?

    话虽如此。他却不想和这个早上刚刚倒过霉地家伙一般见识。遂笑道:“原来是孙大人。大家同在青州府为官。就算我那时候不站出来。应该也会有人打抱不平。”

    孙亮甘瞧着这亮堂堂地屋子。想到自己那儿连个应声地差役都没有。叫破了嗓子也不见人来。满腹委屈怨恨顿时再也难以憋住。见张越照旧是那副笑容可掬地模样。他更是面露愤恨:“张大人这话莫非是说笑话吧?那些人看到寿光王犹如老鼠见了猫躲还来不及。谁会为我出头?先头几个上来拉地只做了个样子。一看到鞭子比谁躲得都快!就是张大人。你也不是见我挨了好几下子方才上来出手相助。不也是看了我老大地笑话么?”

    说到这儿。他陡然踏前一步。愈阴阳怪气地说:“我没有张大人地好福气。没有那样一个煊赫地亲戚。所以寿光王对我这么个小角色自然是说打就打。所以汉王世子殿下事后对我这个挨打地不闻不问。对你却是关心备至!张大人。今日之恩我永生永世都会记着。来日必有厚报!”

    言罢他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就在他临到门边时。背后却响起了一声怒喝。

    “你给我站住!”没头没脑地听了这么一番怪话。彭十三心里既腻味又恼怒。一蹬脚就落了地。“合着你这话。咱家大人帮你那还是帮错了?我还以为这世上读书人怎么也是懂道理地。想不到还有你这样是非颠倒黑白不分地。我看咱家大人是帮错人了。那时候就该袖手旁观由着寿光王去折腾!”

    孙亮甘倏地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彭十三。随即干笑了两声:“好,好!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架势果然是豪门做派。总之今日我领教了,以后决计不会再劳动张大人帮忙!”

    “多谢孙大人提醒,这么着。您的闲事我以后再也不管!您走好,不送!”

    沉着脸回了一句,眼看孙亮甘冷哼一声踉踉跄跄出了门,面对满桌热气腾腾地酒菜。张越也觉得大为扫兴。彭十三气咻咻地回座坐下,举起小酒杯一饮而尽,随即便闷头吃菜,那驿丞更是讪讪的,忙插科打诨说了几个笑话,见张越意兴阑珊,他只好找了个借口退下。

    到外屋陪着差役们喝了几盅,见人人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都是义愤填膺。他少不得低声打探了先头地事情,待得知前因后果,他顿时跟着他们骂起了娘。

    这做人总得有个比较。他不知道张越家里究竟有什么煊赫地亲戚,但瞧见的却是人家说话谦和脸上带笑,对他亦是客客气气的,哪里像那个乐安知县说话一味尖酸刻薄,先头他带着大夫去瞧的时候亦没有半句好话。听说最初要不是里头那位张大人拦着,只怕盛怒之下的寿光王会把人活活打死,此人竟然还心怀怨忿,天下怎么有这样不明是非地家伙!

    气急败坏地出了屋子。那驿丞立刻招了几个杂役过来。吩咐他们晾着西厢房那边,等第二天清早就立刻赶人走。回头又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东厢房。他又嘱咐仔细伺候不得怠慢,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打开钱箱摩挲着那块少说也有十两的银饼子。他不禁嘴里哼起了小调——贪这种人地银子,那是天经地义!

    次日张越起了个大早,梳洗过后便预备带着众人先回安丘。虽说从张谦那儿接过了异常烫手的差事,但衙门那里总得做些布置,家里灵犀秋痕琥珀也得做个交待。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急着用人,当初祖母挑出来的那些可靠长随和张辅派的家丁还得再带上几个。所以昨晚上彭十三说从都司衙门借到了人,都暂时安置在青州府一间赁下的民房,他自然是心中欣悦。

    驿丞一大早把孙亮甘撵走,这会儿便亲自把张越那匹浑身毛色又黑又亮的高头大马给牵了出来,其他过了一夜的马匹也都是精神抖擞,显然精心喂洗过了。待送到门口,他现外头数十人迎风而立,清一色地蓝衣腰刀,顿时一惊。他还不及开口相问,张越就迎了上去。

    领头的那人倏地上前三步,在张越面前微微一躬身,低声说道:“卑职武骧左卫百户6万,奉张公公之命护持张大人!”

    昨儿个张谦开口,今儿个早上人家就等在了这驿站门口,对于这雷厉风行的态势,张越着实惊叹不已,连忙上前将这位百户搀扶了起来。论品阶,一个百户也是正六品,远远比他这个七品文官尊贵,更不用提那是京营亲军。一番寒暄过后,他便当先上了马,那二十名卫士也齐齐跃上马背,再接下来方才是稀稀拉拉地差役。

    那驿丞更是在心中暗自揣测,这位年少知县居然能有这样的护卫,也不知究竟是哪家贵人!

    尽管众人事先已经在马蹄上捆扎了稻草,又是选的大道,但下雪路滑,这一路上硬是比来时多耗费了半个多时辰。风尘仆仆的张越刚刚进了县衙大门,就只见连虎一阵风似的窜了上来,嚷嚷出了一句让他大吃一惊的话。

    “少爷,不好了,琥珀姑娘……琥珀姑娘忽然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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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宿敌地问题,嗯,偏执狂如果是宿敌,那宿敌地水平也就太低了,但不可否认,天下就有这种偏执狂,俺就碰到过好人没好报的情况……

第一百九十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后衙张越的屋子乃是三间正房,最东头的乃是套间暖阁,冬日设炉取暖,兼之又烧着暖炕,因此里头最是暖和。因张越畏热喜寒,平日里只在西边屋中睡,又不许三人上夜,灵犀也就和琥珀秋痕一块儿睡在暖阁中。谁知这天半夜里迷迷糊糊醒来时,她忽然觉得身边人浑身热得烫,一骨碌爬起来拿手一试,便知道琥珀是烧了,忙推醒了秋痕,紧赶着穿好衣裳下地,一面到外头去叫醒了崔家的李家的两个媳妇子,又一面使唤人去请大夫。

    然而,虽说没多久就请来大夫开了药方,可秋痕煎好药让琥珀服下,到天明这热度反而越来越厉害。眼看张越不曾回来,灵犀只得一面命人去寻访县城里更好的大夫,自己一面一遍遍拧冷毛巾敷着,心里亦是焦虑。

    “娘……”

    守着琥珀大半夜,灵犀只见她烧得糊涂,此时听到这声音登时大喜,连忙把手伸进锦被中紧紧握住了她那只手,急声道:“琥珀,你振作些,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少爷大约也快要回来了!”

    “娘,我不要走……我宁可跟你们去海南……你不要丢下我……”

    听到这断断续续的话语,灵犀不禁眉头一皱。虽然知道琥珀是官宦人家出身,但永乐初年皇帝贬杀的官员不计其数,她虽然看过琥珀的籍册,却也不知道究竟出自哪家。因此,乍一听这海南二字,她的心中顿时很有些疑惑。

    若是家中长辈被杀,连累家属被贬为奴,琥珀的母亲又怎么会去海南?

    秋痕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进来,往床边上梅花式罩漆几子上的茶盘中搁了,低头俯身看着昏迷不醒的琥珀,站直之后就忍不住垂下泪来:“昨儿个晚上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灵犀姐姐,琥珀和我一起伺候少爷好些年了。平日顶多就是个头疼脑热,吃一剂药下去就好了,这次怎么会病得这么凶险?那大夫还说了那许多话,我听着实在是……”

    看到秋痕这一落泪,灵犀也觉心里憋得慌。可又不得不起身相劝。才安慰了几句,她忽然听到外间有动静,才一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三步并两步冲了进来,可不是张越?她正想开口告知琥珀的病,却见张越二话不说就在床沿坐下。面上满是难以掩饰的关切。瞧见这一幕,她便轻轻拽了拽秋痕的袖子,见她没反应,便半拖半拽地把人拉了出去。

    把秋痕拉出去之后,她又探身进来。见张越仍是怔怔坐在床头,便轻咳一声提醒道:“少爷,这药是秋痕刚刚煎好地,是不是让奴婢趁热先喂琥珀服下?”

    “嗯,好……”张越无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旋即却立刻醒悟了过来,忙回过头说,“你和秋痕都已经忙活了大半夜,还是到炕上去歪一歪歇息一下,这药我来喂他。”

    一听这话。灵犀不禁暗自嗟叹。屈膝一礼便默默放下帘子退了出来。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等到了外屋。现秋痕坐在炕上抱膝呆。她想起琥珀这病着实来得蹊跷。遂挑起帘子出了屋。找来崔家媳妇问明昨日陪着琥珀出去地差役。便吩咐把人请到小花厅。自己匆匆前去问话。

    自打刚刚听说琥珀骤然病倒。张越就感到一颗心跳得飞快。及至进了暖阁现她这面色绯红高烧不退地模样。他更是按捺不住那担忧。此时此刻。他费力地将其半扶了起来。随即捧起了药碗。小心翼翼地一勺勺喂她。好容易喂她服完了药。他却现她地双颊仍然是那种娇艳欲滴却又让人心惊肉跳地红色。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头。

    就算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昨儿个早上他出去地时候还好好地。怎么会忽然就病成这副模样?

    “娘。别丢下我!我怕……我不要留下……爹爹不在了。你为什么也不要我……”

    骤然间听到这断断续续地梦呓。张越顿时也吓了一跳。随手便揭去了她额头上那根手巾。放在铜盆中拧湿了。又准备将其盖在琥珀地额头上。然而。他地手才触碰到那热得烫地额头。就感觉身下地人儿忽一下跳了起来。竟是径直抱住了他。乍然之间温香暖玉在怀。饶是他素来定力好。此时也是怔了一怔。旋即方才在她地背上轻拍了两记。

    “琥珀。没事了。没事了。你是魇着了!”

    可琥珀却仿佛根本没听见那些话,仍是喃喃自语道:“娘,别丢下我……海南就算再苦,我总是有你……我没病,我不怕路上辛苦……娘,让我跟着你一块去,我不要留在京师……娘,我也是丘家人,别丢下我!”

    先是海南,然后又听得这一个丘字,张越顿时身上一僵。即使他猜测过琥珀昔日出身高贵,却不曾想她竟然是淇国公丘福的后人。他只知道丘福在北征战败身死,麾下几乎全军覆没之后,不但国公爵位被剥夺,而且全家都是迁徙海南。听琥珀这口气,当初似乎是因为生病,母亲担心她在路上出事而用了什么计策留下,这才会失去自由身?

    想起自己平日劝琥珀要乐天知命,说她太过沉默寡言,嗔她老是沉着脸应该多笑笑,这会儿他只觉得心头噎得慌。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宗族,哪怕昔日权势赫赫如丘福,一朝不慎还不是带累满门老小,虽袍泽无数,结果却连个求情地人都没有?怪不得红楼梦中曾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见那绮门朱户的显赫门头,要败落起来竟是迅急无比。

    灵犀掀帘进屋的时候恰看见的就是张越轻轻拨开琥珀的手,扶着她慢慢躺下,甚至还能听到她模糊不清地呓语。虽然如此,但她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缓步上前就低声道:“少爷,马典史请来了本县医术最高明的明大夫,是否让他进来给琥珀把脉?”

    “好。”张越回身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地点点头道,“你且去将他请来。”

    那头斑白颌下微须的老大夫由崔家的领着,一踏进暖阁就感到这里暖意融融,看到那边床上躺着一人,旁边站着一个少年,立刻便醒悟到那是本县父母官,忙上前就要行礼。这腰还不曾弯下去,他就感到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自己,于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

    “明大夫,我听说你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不论是要用什么珍贵药材,请务必治好她。我知道医者当望闻问切,所以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你一定竭尽全力。”

    那明大夫乃是正在坐堂看病时被县衙的几个差役硬是架过来的,原以为县太爷生了什么急病,等进了衙门才知道不过是一个心爱的丫头,心里还颇有些不以为然。

    然而此时看到张越这郑重其事的架势,又说出什么不管男女授受不亲地话儿来,他更知道这一回须得拿出真本事,连忙躬身答应了。拿出小枕放在床沿,见张越从被子里扶出一只雪白地皓腕轻轻搁在上头,他连忙收摄心神,伸出两指在腕脉上一搭,诊了半晌又诊了另一只手,更细细看了看琥珀的面色。

    “先头地药方子可容我瞧一瞧?”

    先头明大夫进来的时候灵犀和秋痕都避了,这时候张越忙让崔家地去找,不多时就取了来。张越见那大夫瞅着药方直皱眉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须知这年头都是中医,但中医亦是有好有坏,难道先头请的那个大夫是庸医不成?

    “这药方固然是没错,只不过这不单单是小伤寒,这位姑娘心肝阴虚,情志郁结多年,一直不曾缓解。此次趁着小伤寒之症一下子并了出来,端的是非同小可。恕我说一句实话,如今这天寒地冻,就算立刻退烧,只怕也会极其凶险。我只能尽力开一剂药,兴许可以保一时无虞,但若想她痊愈,老爷只怕还得去青州府试试看。青州府别的名医倒也罢了,但有一位冯大夫医术极其高明。只他一向只坐诊不出诊,脾气也古怪,我正巧领教过他的医术才知道他这么一个人,老爷得亲自带这位姑娘去才行。”张越一面听一面点头,待听到还要去青州府,他连忙问道:“这大冷天的路上颠簸,病人哪里受得了,明大夫真没有把握能医好她?”

    那明大夫此时已经坐下来开药方,一面奋笔疾书一面解释道:“若是寻常伤寒,我这儿自然可以拍着胸脯说药到病除。但若是这种心肝郁结的症状,再遇上这病来势汹汹,我只能暂压一时,不敢耽误病情,否则到时候出事老爷也会骂我庸医误人。这路上只要准备一辆严严实实的马车,带上棉被手炉取暖,赶到青州府应当没事。我这一剂药汗退烧,待热度稍稍一退老爷就可以带她上路了。这病倘若不根治,只怕就是这位姑娘以后好过来也会神志不清,到时候可是一辈子苦楚。”

    被人家这么一说,张越哪里敢怠慢,连忙拿着药方出去让人煎药,随即又硬是将那位明大夫留了下来以备万一。等人送走之后,他却没有回忙得一团乱的屋子,而是径直去寻彭十三安排接下来的事。

    虽然他极其担心琥珀,可是,这回的事情亦是不可马虎,否则别说一个琥珀,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得牵累无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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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日久生情

    明大夫口口声声说坐马车赶往青州府决计是无碍的,那一剂药下去也确实是稍稍减了琥珀的热度,张越便重谢了他诊金,又仔细问明了青州府那位冯大夫的地址。而在剩下的时间里头,他用最快的度交待了县衙的公务,又对典史马成额外嘱咐了一番,最后将灵犀和崔家的李家的并几个家丁长随留下坐镇后衙,以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

    先前走南闯北不是坐船就是骑马,张越一向嫌马车颠簸得厉害,很少坐车。这一次,也不知马成到哪里叨咕了一阵,竟是借来了一辆很奇特的马车。用某人的话来说,这马车就是大户人家的主人行路时所用,不但结实,最重要的是稳当。

    车厢前头不止挂着风围子,而且还装了隔板,因此虽然能听见外头呼呼风声,但从那严丝合缝的毯帘缝隙,倒是钻不进多少风来。拉车的乃是两匹精心挑选的北地骏马,这车厢既大又宽敞,底板上铺着两床厚厚的缎褥,张越又给琥珀压了两层厚厚的锦被,这会儿就和秋痕守在一边。由于这车厢不太透风,因此他不敢用什么手炉,生怕那炭火熏着了人。

    秋痕见张越一双眼睛紧盯着琥珀,心里便有些吃味。然而,因想到临走时灵犀的吩咐,她立刻把那一丝没意思的酸涩给压在了心底,因挪过去轻轻拉了拉张越的袖子。

    “少爷,灵犀姐姐问过昨儿个跟琥珀出去的差役,说是去小南山药铺取药时遇上了两个怪人。那两个人拿着一张奇怪的药方抓药,琥珀却不合认出了两人手中的方子是什么千丁方,回来之后就病了。若是她知道少爷为了她巴巴又赶了一趟青州府,只怕心里头会过意不去。”

    “千丁方?”

    琥珀无论病与不病,张越本来就是要赶去青州府的,因此并不觉得这一趟有什么不值得,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然而,对于秋痕所说的这个缘由。他却很有些警惕。要知道,琥珀在他身边已经不是一两年了,虽然他稍长大了挪出父母的套间之后,就不曾让人上夜,但平日偶尔半夜里也曾醒过来起床。每次琥珀都会惊醒,而且他也从来没听琥珀说过梦话。

    所以,倘若不是受了某些刺激,那些梦呓一般的言辞他决计不可能从琥珀口中听到。可如果他推测的没错,莫非琥珀是遇见了家里人?但丘福地所有嫡系家人不是都已经被迁到了海南?这当口忽然窜出来一个。背后会不会另有文章?

    “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见张越目光锐利地直视过来,秋痕顿时一赌气别转了头,随即闷声闷气地说:“是灵犀姐姐嘱咐我的,她说眼下琥珀的病要紧,您又有要紧事办。不能拖延。那边她已经吩咐家丁,又托了马典史派差役悄悄地去查,等少爷回去有结果之后再告诉您。”

    听到这说法,张越方才释然。只是瞅见秋痕那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摇了摇头。随手拿起旁边的蜜饯盒子递了过去:“好了好了,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句,你就摆这幅脸色给我看。这是我从青州府捎带回来地,虽比不上南京北京那几家老字号,但应该也不错。”

    秋痕原就是随性乐天地脾气。这嗔怒赌气不过是一会儿就完了。接过那蜜饯盒子。现里头赫然是自己最喜欢地盐津梅子和山楂。她顿时眉开眼笑。瞅了张越一眼就拈起一颗放进了嘴里品尝。随即便露出了心满意足地笑容。

    而张越则是又把目光转回了琥珀地身上。平日沐浴更衣、晨暮梳洗、写字念书……她一直都陪伴在他地身边。彼此之间仿佛并没有其他秘密可言。然而。就如同他地内心深处有一块所有人都不能碰触地禁地一样。琥珀地那颗心亦是牢不可破。至少。也就是在她这次病倒地时候。他才接触到了那一层被深深包裹地隐秘。都说日久生情。他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真地佳人在侧心如止水?

    “水……”一个微微地呻吟声打断了他地思绪。他低头望去。见那双一直紧紧闭着地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不禁大喜。连忙上前将琥珀半扶了起来。而秋痕则是一把拿起一边用棉袄紧紧包裹着地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毕竟是在车上。两人虽已经小心翼翼。但那茶仍不免溅出了一些。好在秋痕早就在下头垫了几件旧衣裳。这才没有渗到棉被里头去。

    琥珀在一口气喝完了茶之后。眼睛便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她费劲地扭了扭头。又想抬起手。结果却觉得胳膊仿佛有千钧重。而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不酸疼地。虽然脑袋昏昏沉沉。但她还是感到一丝不对劲。

    “我这是在哪儿……”

    “别乱动。你眼下正病着呢!”张越扶着她躺下。又将被子严严实实地掖好。又拿起手巾轻轻擦了擦她额上脸上颈项上地汗。因笑道。“这平日身子骨最康健地人。这一回一病就是让咱们手忙脚乱。你好好躺着。若是累了就继续睡。等睡醒了就到青州城了。”

    然而,这话要是对秋痕说那还差不多,可琥珀本就是一个心思重的人,得知自己病了也就罢了,得知这会儿是去青州城,她登时撑着想要坐起来。待到张越投来了不容置疑的目光,又亲自垫高了她的枕头,她这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上一回病成这副样子,仿佛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娘也是这样微笑着坐在身边陪着,那时也是这般说话亲切,也是这种暖融融地感觉……

    马车一路颠簸,车厢上地三人都渐渐打起了盹。秋痕手中的蜜饯盒子早就搁在了旁边,犹如小鸡啄米一般上下点着脑袋,最后头一歪就靠在了张越地胳膊上;张越自己则是一手拄着旁边的小几子睡得昏昏沉沉,压根没注意到旁边靠上了一个人。端详着旁边那主仆俩地样子,琥珀倒是最后一个睡着的,睡梦中流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

    两辆马车并前后数十人驶进青州城后不多久,天上便再次飘起了雪。那雪初时不过是星星点点的雪珠子,但不多时就渐渐下大了。夹杂着雪粒的寒风愈凛冽,路上的行人自然也是稀稀拉拉,就连城门口的守城卒也渐渐倦怠了下来,跺着脚大声聊天,竟是没注意到风雪之中,不远处有一人一马伫立着。

    马上大汉头上戴着雪帽,身上裹着一袭宽大的灰色大袄。寒风一阵阵卷来,露出了他脸上的浓密髭须。他勒马在城门口伫立良久,两只眼睛死死瞪着那条入城的通路,仿佛在挣扎着什么。最后,他却调转马头,重重地在马股上挥了一鞭子,飞也似地朝来路驰了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外头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张越登时一激灵惊醒过来,左右一瞧却现秋痕正紧挨着他睡得香甜。他细细一辨方才听到是有人在瞧车厢的板壁,还有彭十三那刻意压低的叫唤声。

    情知是到了,他见琥珀仍是睡得安稳,便没吵醒她,先是移开了秋痕,然后挪动着又酸又麻的脚到前头打开隔板掀起车帘,一股子寒风立刻夹杂着雪粒钻了进来。

    “大伙儿这一路吹风,公子你倒是好睡!”口中埋怨,彭十三却抽冷子往车厢中望了一眼,见赫然是两个睡美人,他不禁嘿嘿一笑,“这冯家医馆已经到了,不过瞅着实在不像是有什么能妙手回春的大夫。”

    张越抬头一看,只见冯氏医馆不过是一间临街店面,那招牌斑驳调漆,不但门可罗雀,这傍晚时分里头也是黑漆漆的不曾点蜡烛。面对这光景,他自己心里也有些犯嘀咕,可来都来了,这在外头东张西望也是白搭,他便吩咐其他人看好马车,自己带着彭十三进门。

    然而,漆黑一片的前屋里头恰是没人,倒是里头亮着昏黄的灯火。他微一沉吟便决定过去看看,谁知还没掀起那道门帘,就听到里头骤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你简直是不可救药!窝在这么个地方,还定什么一贯钱的诊金,这富人不肯来,穷人看不起,都说医者父母心,照你这没心没肺的模样,还不如关门歇业从此不再行医!”

    “我的事情不用你史大太医管!你自去医治你的皇亲国戚,我只管开我的医馆,就是饿死了也不劳你操心!”

    “好好好,我不和你说别的,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汉王妃给汉王服的丹药是怎么回事?你别想三两句蒙混过去,我掰开那丹药看过,和你之前炼过的材料仿佛,就连名字也一样,你不是说过以后再不碰这些歪门邪道!”

    “我是说过不炼丹,这是我收的一个徒弟借我的丹房炼的,只余下一些搁在我这儿而已。也不知道是谁传出了消息,前些天是有一位女眷特地求上门来,一百两银子一颗都买了回去,他情我愿,我怎么知道那是汉王妃!倘若真是汉王用了那些丹药,只怕那位王妃也不用闺怨了,这不是好得很?”

    张越此时终于从声音辨别出里头一人是史权,另一人想必就是那冯大夫。然而,若是争吵其他的倒也罢了,可听到这两人言语间泄露的某些真相,他终于忍不住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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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蚂蚁撼大树

    两丈方圆的小屋中只点着一盏油灯,那灯芯原本就所剩无几,此时外头一阵风骤然卷进来,那火苗上上下下跳动摇曳,险些熄灭。然而,屋子里的两个人却顾不上这眼看就要熄灭的灯,目光全都盯着门口。当认出了来人时,史权的脸色微微一凝,藏在袍袖中的拳头忍不住握了起来,心里极其后悔刚刚说话时太过气急,竟是忘记外头的大门还敞开着。

    冯大夫却冷笑了一声:“你们是谁,我可不记得今天请了听壁角的客人!”

    “冯大夫见谅,我只是上门求诊,结果在外头看到没人,故而冒昧闯了进来。”张越拢手长揖,直起身来又说道,“两位在里头争吵得如此响亮,我不用偷听,声音就钻到了耳朵里来。只是想不到能在这儿遇见史太医,看来我这一趟还真是没来错。”

    史权和张越相处过一阵子,深知他是极有分寸的人,而且毕竟他曾经尽心竭力治好了张辅。最初的后悔过后,他反倒庆幸进门的是张越而不是别人,因问道:“三公子是来求诊的?”

    “我的一个侍婢昨夜忽然高热不退,县城的大夫说这除了小伤寒之症外,她多年心肝阴虚,情志郁结,若非因为饮食节制,只怕此次情形会更糟。他说青州府名医多,可以到这儿寻访寻访,所以我就立刻赶来了。”

    见那冯大夫听到他介绍病情亦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又听到先头的丹药之说,张越生怕此人治病不成反倒滥用丹药。便干脆转身对史权道:“史太医,我知道你这回乃是为了诊治汉王而来,可既然遇上了,便是我地福分。求您一定帮忙诊治一下。”

    史权一则是看张越的情面,二则是刚刚的事情他一定要设法捂住。当下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好吧,三公子且把病人带进来,我先为她诊脉一试。”

    张越闻言一喜,还不等吩咐彭十三。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这里是我地冯氏医馆,不是你史大太医的太医院!要看病到外面去,别鸠占鹊巢在我地地方瞎折腾!”

    这下子别说张越大怒,就是史权也是倏地面色铁青。他恼怒地扫视了那冯大夫一眼,随即便对张越点了点头:“我的医箱都寄放在离这儿不远的客栈里,这里也确实不适合诊病。三公子不妨带着人跟我过去一趟。就算我无能为力,这太医院的其他几位太医正在乐安,大家总能合计合计。”

    见那冯大夫一言不一味冷笑,张越哪里还会指望这一位,自然是答应了史权。待到掀帘出里屋地时候,他却朝彭十三打了个眼色。出门后张越登车,一个家丁让了马给史权骑乘,自己坐上了马车前驭者旁边的位子。心领神会的彭十三却故意远远落在后头。趁着夜色对旁边的一个家丁低声吩咐了几句。茫茫夜色,别人自然不会注意这一行人少了一个。

    为着汉王遇刺。太医院此次一共派出了六名太医,由院判领衔。大多都是精通接骨和金镞的杏林国手,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大阵仗。史权因为先前医治好了张辅地病,即使他并不擅长外伤,仍旧被永乐皇帝派了过来,临走前少不得还受了张辅的托付。只是他不曾想到,汉王那儿用不着他,这会儿他却给张越的侍儿看起了病。

    张越眼看史权那只手搭在琥珀地腕脉上便一直皱着眉头。不禁极其不安。然而。这时候琥珀已经是醒得炯炯地。他惟恐刺激了她。因而也不敢当面问。良久。史权又诊了另一只手。须臾便放下站起身来。将那诊脉地小枕收进了医箱中。自有随侍地童儿帮忙拿着。

    一到外间。张越便立刻追问道:“史大人。她地情形怎样?”

    “她以前可是身体康健几乎从不生病?可是心思重极其惊醒?可是很少倦怠一直勤勤恳恳?可是在饮食上头颇为节制。一日三餐极其有限?”

    几个问题问下来。见张越连连点头。史权便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了。节食固然是惜福养身之道。勤勉固然也是好地。但年纪轻轻过犹不及。亏她一直硬撑到了现在。与其说她是靠着自小打地好底子。还不如说她是心里有一股念头撑着。虽说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恕我说一句实话。若不是有牵挂。别说是一场小伤寒。只怕是一丁点小咳嗽也得要了她地命。”

    先头那明大夫地诊治已经让张越心惊肉跳。此时史权这番解说更是直截了当。他几乎是感到一股寒气油然而生。他怎么能想到。一向看上去身体好地琥珀竟然是这般光景?遥想平日里相处地点点滴滴。他不禁悲从心来。

    “那她地病还可治么?”

    斜睨了张越一眼,史权哪里看不出来他是真正的关切,心中颇有些纳罕。自来富贵家公子喜爱身边侍儿也是有的,只他觉得张越不是那种纨绔好色的,倒没想到居然会因为一个丫头而这般光景。不过他看着琥珀仿佛仍是完璧,便误以为张越是真心待下,惊异过后亦有赞许。

    “幸亏你送来得早,先头那位大夫倒还有些手段,总算是不曾耽误了。原本这病还有三分可治,若是她生志极坚,那三分之上还能加上三分,倘若熬过这一冬能有所好转,那到时候便有九分。徐徐调养个一年半载,她还年轻,日后再好生将养着,还是能去根的。”

    尽管史权左一个三分右一个三分,但终究说出了可治两个字,张越总算是出了一口大气。待那药方子写成,他连忙招了一个长随来,命他即刻去药房抓药煎药。情知此时天色已晚。他又吩咐人去定下客栈中这一层的所有屋子供随从人等歇宿。

    史权一心等着张越来询问先前的事,却不料只瞧见对方忙前忙后,时而找长随吩咐事情,时而和彭十三低头商议。甚至连为琥珀煎药地事情都不放心要过去看一眼,愣是不曾问他只言片语。到最后。他在房里来来回回踱了小半个时辰,也顾不得自己老大一把年纪还不如人家一个少年沉得住气,终究还是派了僮儿去将张越请了过来,这一谈就到了深夜。

    这一夜。赶来赶去劳累了一天的家丁长随和那张谦调拨的二十名卫士都是倒头就睡。然而,服下了药的琥珀没睡好,守着琥珀地秋痕没睡好,妙手回春的史权没睡好,等着外头消息地彭十三没睡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张越更是没睡好。

    等到天明起身洗漱的时候。对着铜镜一瞧,张越就看到自己的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用昨夜盆里余下的那冰冷刺骨地水擦了好几遍脸,他方才有了精神。就当他预备出去泼了残水时,只听那门轻轻被人敲了两下,不多时嘎吱一声被人推开,紧跟着便是彭十三走了进来。

    “公子怎的不叫秋痕姑娘服侍?”彭十三诧异地问了一句,因见张越摆手,也就不再纠缠这种婆婆妈妈的问题。于是低声道。“刚刚接到京城的消息,吏部紧急了文书。青州府又有一名同知两个通判丢了乌纱帽。反倒是那位先前降职滁州知州的知府大人早早上了一份言辞恳切的请罪折,故而安然无恙。山东布政司那一头杜大人受了申饬。右布政使张海也没能幸免,参政参议往下贬谪降职更不在少数,青州府衙上下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同知……”

    张越听着没一条好消息,顿时更加心烦意乱,遂问道:“是不是北京知道了汉王是真地遇刺?”

    “先头本就是当作汉王遇刺办的,不过是皇上心思不明,处分轻了一些。”彭十三固然看到过永乐皇帝朱棣的武功盖世,但也同样经历过那数场惊心动魄的屠杀,此时便是心有余悸,“公子这一趟接下的还真是货真价实的烫手山芋,这事情千头万绪,怎么查?”

    “无论皇上还是汉王,抑或是张公公,要的都未必是真相,而是交待。”张越苦笑一声,随手把那手巾丢进了盆子里,“若是要真相,杀了我也未必能行,但若是交待,我却不得不勉强一试。否则汉王闹腾起来,别说整个青州府,只怕就是山东通省官员也要齐齐落马,我就能独善其身?这是皇上的交待,我能推辞?”

    “若汉王真地是遇刺,那会不会是白莲教那些泥腿子干地?”

    “问题是这样做对他们有好处么?”

    张越随口反问了一句,见彭十三站在那儿攒眉苦思,他又想起了这一回琥珀的骤然重病。这山东已经是够乱了,倘若还要加上一个可能存在地丘家人,这还真是热闹纷呈精彩不断。在这样群魔乱舞的光景下,他一个微不足道地人物是否能撼动这一团乱局?

    心烦意乱的远远不止张越一个。这一大清早,北京英国公府就是手忙脚乱。王夫人怀胎十月,家里上下原本早就做好了准备,谁知道一拖就是小半个月,偏生昨夜稍有懈怠的时候便有了动静。从大半夜折腾到现在,别说家中仆婢疲累欲死,一群赶来伺候的姬妾也都是站得脚都麻了。然而,眼看张辅都站在风地里头,等在东厢房的她们谁还敢吐一声怨言?

    料峭寒风之中,张辅反反复复踱着步子,心里却不止牵挂着产房中的王夫人。张越的急信他已经收到,汉王的密信他也已经看过,刘忠私信上的那几句话他更是能倒背出来。这当口皇帝的风痹症偏偏作得厉害,连着几日都不曾上朝,否则只怕事情更不可收拾。

    就在这时候,那正房大门忽然打开,却是探出了惜玉的脑袋:“恭喜老爷,夫人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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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准岳父的心思

    就如同县衙里头住着知县和所有属官一样,这山东都司从指挥使到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人人都是住在这青州府的都司衙门中。都指挥使刘忠住在最后头的后衙,左右则是各住着两位指挥同知和两位指挥佥事。

    而对于孟贤而言,习惯了北京城那座独门独户的诺大院子,这来到山东便分外不习惯,好在刘忠给他留的院子还算大,绕是如此,一群婢仆也得挤在一块。而最最让他焦头烂额的是,他那位自来体弱多病的夫人竟然是一到此地就一病不起,眼看已经是瘦得形销骨立。偏偏最近又遇上了汉王遇刺,他成天在外,家里只能丢给长女孟敏。

    这天中午,刚视察兵营回来的他带着几个亲随正往都司衙门赶,忽地迎面遇上了一行人。那领头的人他自然认识,但后头跟着的二十个护卫却流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彪悍劲,让他瞧着大为狐疑。至少,以他在北京呆了十几年的毒辣眼光,稍一打量就能看出那是京营卫士。虽说不明所以,但他何等城府的人,遂笑容可掬地勒住了马。

    “孟伯父。”

    “越哥儿还没有回安丘县么?”这彼此都是官场上的人,本应该彼此互称官职,但孟贤如今仍是有心维持着彼此的亲近关系,因此称呼仍是一如从前,“听说你前天还跟着张公公去探望过汉王,不知道汉王情形究竟如何?”

    “汉王底子厚,这粗看之下我也瞧不出什么,却还得看太医诊断。”多了个心眼的张越哪敢对孟贤道出实情。连忙岔转话题问道,“听说伯母如今病得有些不好,不知道究竟如何?”

    孟贤没料到张越竟然会问这个,不禁微微一怔。然而。他和妻子吴夫人结多年,感情倒还深厚。此时便叹了一口气:“青州府能请来的名医我都请来看了,不过就是几句老话而已。什么时气不好,什么水土不服,什么底子弱……总之就是没一句实诚地交待!你那伯母如今也厌烦了。就是随便吃些京城里头太医院配的丸药,拖一天是一天而已。”

    “若是伯父真个无法,太医院的史太医正好还在青州,大约下午就要动身往乐安去。他昔日妙手回春治好了大堂伯,端的是好脉息。我记得四妹妹曾经为伯母地病担忧得很,所以特意想来告知一声。不如请伯母也去试一试。只他毕竟是太医,孟伯父还请不要张扬。”

    悚然动容的孟贤几乎想都不想就点点头道:“既然有这样好地机缘,我立马就带人过去……等等,你怎么知道敏儿在担心她母亲的病,我记得你们那次分别之后可不曾见过!”

    话一出口,孟贤看到张越一下子露出了几分尴尬的表情,登时心中一动,冒出了某些古怪的想头。于是。他很快便笑着岔过了话头。问明了地址便答应立刻送妻子去瞧一瞧,又谢了张越地好心提醒。等到眼看对方上车走了。他方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儿孙自有儿孙福,看不出来。他的女儿和张越居然暗中见过了!

    然而。孟贤才堪堪感到都司衙门。忽地听到长街尽头又传来了一阵急驰地马蹄声。那来人来势迅急。几乎是堪堪到了他地面前方才滚鞍下马。单膝一跪就呈上了一封信函。很久不曾面对这架势地孟贤呆了一呆。待看到信函上地表记时更是愣住了。

    良久。他举重若轻地接过那信函捏在手中。盯着那信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沉声吩咐道:“跟我进来!”

    转身往里头走地那一瞬间。这些天来颇为愁苦地孟贤赫然满面红光。那一刻。什么妻子地病。什么女儿地婚事都被他抛在了一边。他只知道。他还不用那么快认命!

    人心惶惶地并不单单是青州府。济南府布政司之中也是人人自危。左布政使张海在接到朝廷申饬降级地公文时。那张脸就黑得如同煤炭似地。他本是都察院副都御史。在山东一任回京。便可稳稳当当登任六部堂官。谁能想上任以来山东旱涝不断。前些天还听说什么白莲教活动。这几天忽然就冒出来一桩汉王遇刺案?

    他本也是看杜桢不顺眼地人。可这会儿看到人家脸上淡然不惊。仿佛那不是措辞严厉地申饬。而是寻寻常常地公文往来。心头倒有些佩服。于是。当着一群彷徨无措地布政司上下属官。他也顾不上历来布政司总是以左布政使为主。索性杜桢说什么就是什么。

    往日那些属官并不把杜桢这个迁地上司放在眼中。此时此刻眼看他一桩桩一件件事布置下去。俱是井井有条。都不禁生出了和张海同样地感受。就连以前给杜桢使了无数绊子地左旋也无心再制造麻烦。毕竟。杜桢还能以上任未久推托。但他管地就是抚民。青州府恰是他地管辖范围。这一次他是连降三级。下一次岂不是就完蛋了?

    处理完前衙的公务,中午回到后头暂歇的时候,杜桢便接到了张越的急信。自打张越就任安丘知县,为了避嫌,两人之间的私信少了许多,而且也多半只是公务不谈私谊,但这一次捏着那厚厚一叠信笺,他却不禁失神了片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便若有所思地将其投在炭火盆中烧了。抬起头来,他便对面前的鸣镝问道:“送信的人呢?”

    “回禀老爷,正在前头二堂处的耳房歇着等回信。”

    杜桢心里有数,吩咐鸣镝让人送饭菜过去,随即就起身出了书房。

    此时天上仍阴沉沉的,却并不算冷,仿佛又是酝酿着一场大雪。庭院中的树木早就掉光了叶子,这会儿枝干被寒风吹得簌簌抖,只地上甬道的石子缝中仍然能看见几棵枯黄的草尚在挣扎。虽然早习惯了北边的天气,他仍是紧了紧身上的鹤氅。待进了裘氏那院子,他就看到廊下并无人伺候,倒是屋子里能听到女人的谈笑声。

    裘氏正坐在正中的炕上,杜绾站在旁边,底下的小杌子上坐着两个中年仆妇,都是昔日她出嫁时带来的陪房。多年风雨同舟,此次又跟着来山东,因此她待她们都是不同。几个大小丫头都站在两旁,虽不敢插嘴,但都竖起耳朵听上头的说笑。

    见杜桢打起帘子进来,裘氏倒吃了一惊。这些天午饭杜桢素来是在前衙中用,就是晚饭也少有一家人坐在一块,怎么这会儿他说回就回?她连忙下地迎了上去,见杜桢仿佛皱了皱眉,她连忙解释道:“我寻思外头冷,就吩咐她们不必在廊下屋前伺候,免得冻病了,却没想到老爷回来了。都已经午时二刻了,你若是在这儿,我去让人传饭?”

    杜桢看那两个陪房要走,便摆摆手示意她们留下,因说道:“我是来找绾儿的,你们说你们的话,这用饭的时辰还早,再等一刻不迟。绾儿,你跟我到耳房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倒是让裘氏摸不着头脑,见女儿答应一声便跟着杜桢掀帘出去,她本想吩咐两个丫头跟上伺候,但沉吟片刻还是打消了那主意。外头的大事她不过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都没往心里去,可杜桢一向不管内宅事,什么事非得要和杜绾亲自说?

    比起烧了暖炕,还有炭盆设在一旁的正房,耳房之中恰是冷冷清清。然而父女俩谁也没在意,杜桢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地说:“上午元节送了信过来,说是张公公命他查汉王遇刺一案。他在信上虽然不曾明说那是皇上的意思,但多半是没错。他少年沉稳,身边又有稳妥人,军方看在英国公的面上也会助他,我只担心他有些事情看不开。”

    杜绾没料到父亲带了她来竟是问这个,但此时被这么一说,心里也是一紧,忙问道:“爹爹担心他看不开什么?”

    “他是我的学生,我看不开的东西,他自然也看不开。”杜桢却没有直说,随即便郑重其事地说,“他送了信来,我本想送一封回信过去,但我这个布政使和他不同,做什么事情都有无数人看着,这当口送一封信只怕也有人看着。孟家那位吴夫人据说是病了,你和你娘与人家一路同行,你就代我去瞧一瞧,然后设法去见元节,把这些话转告了他……”

    耳听杜桢那不容置疑的吩咐,杜绾甚至连犹疑的功夫都没有,只能认认真真把那些要紧的话全都记在心里。等父亲说完,她却不禁捏紧了手帕,面色渐渐有些白。虽说以往也曾经照着父亲的吩咐让小五设法通过别人给张越递过话,但这回却不同,若稍有差池,那竟是比梁潜案那一回更加不得了。

    “你都记下了?”

    “是,女儿都记下了。”

    杜桢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绾儿,你娘的心思我明白,之所以不曾话,便是因为元节这孩子我几乎是看着他走到如今这一步的,性情品格才学都不错,也配得上你。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那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若是不愿意,你娘那儿自然有我去说。但是,这一次的事情无关私情,乃是为了公事,我只能兼顾济南,青州府那边我就都托付给你和元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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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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