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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四章 鸣镝示警

    这山东入冬之后的第二场雪只是下下停停,还没有到成灾的地步,城里的百姓往往在地窖里存储了充足的蔬菜,倒也过得。有钱人家更是不用考虑那许多,无论是鲜肉还是鲜菜,只要有钱总能置办下。而那座早就不该称作为汉王府的豪宅如今仍留着数十个看房子的人,成日里送米面柴炭菜蔬的络绎不绝,这天又多了一行不之客。

    此刻,那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镶锡环大门紧闭,只一侧的角门开着,门前站着两个标杆似的汉子,身上都裹着褐色的毛皮大氅。而透过门口往里头瞧,恰能看到前院里的一众人影。

    “听说汉王迁往乐安州之后,这儿原是要改成青州府学的,结果因为汉王雷霆大怒了一回,接下来就无人再敢提起。”走在前头的张越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下驻足留步,旋即转头对彭十三说道,“所有血迹和其他痕迹都被擦洗清除得一干二净,那刺客尸体据说也被狗吃了,倘若汉王是真的遇刺,我实在想不明白他遇刺的理由。”

    “公子你都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了。”彭十三在这座规制远胜英国公府的旧日王府中兜兜转转一大圈,此时已经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虽然这不比衙门交待差役办事得限期追比,但总有个期限,公子可想好了从哪一头入手?汉王不是好糊弄的,皇上更不是好糊弄的。”

    “这年头谁都不好糊弄,看来我还得走一趟汉王府。”

    想起上一回汉王朱高煦的那一番话,张越不得不承认,按照汉王那种狂傲自大的个性,只怕打死也不会设计这种摇尾乞怜的蹩脚戏。据说由于上奏朝廷的奏折以及送过去的一件血衣,暴怒的朱高煦差点对世子朱瞻坦拔剑相向。如果不是非去不可,如果不是英国公张辅算是汉王地战友,人家还得瞧几分面子。他真不想去招惹这位残暴的亲

    张越原本还打算骑马上路,可不但彭十三不依,那位张谦特地指派来的百户6万也是大力反对,结果,他只好坐上了昨儿个带了琥珀来青州府时的那辆车。只是,曾经坐过三个人的车厢中此时只有他一个人,未免空落落的四面不着劲,即使彭十三早早塞进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他仍是觉得冷冷清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最后干脆挑开夹絮方格棉帘朝外张望。

    车外风雪迷离,漫天飞雪似绒似絮,车旁披蓑衣戴斗笠的护卫们身上也已经是积了一片白色。这棉帘只是揭开一条缝,一阵寒风便扑面而来,裹挟着雪往里头直钻。猝不及防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倒是车夫是张家地老人了,此时便笑道:少爷赶紧进去,这大冷天热身子招了冷气可不好。别也像琥珀姑娘那样病了……小心!”

    张越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推回了车厢,后背碰到那厚厚毡垫的时候,他就陡然之间听到一声尖锐的鸣响。紧跟着又是叮的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正中厢壁。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外头骏马的嘶鸣声、人的叱喝声和杂乱地马蹄声交杂在一起,须臾竟是一片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看到面前的棉帘被人掀开了一条缝,恰是彭十三把脑袋探了进来。

    “是一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鸣镝,我已经吩咐两个家丁追上去查看了,不过这下雪天。我隐约看到那人白衣白马。若是再熟悉地形,只怕很难追上。”

    “鸣镝?”

    接过彭十三递过来地那支箭。张越细细审视了一下。只见那镞锋锋利。镞铤起脊。构造倒也精巧。然而。倘若说是遇袭也就罢了。那人射出这样一支箭就匆匆跑了。这又算是什么意思?他翻来覆去看着那支箭。忽然心中一动在箭羽处拨弄了一下。结果竟是将其旋了下来。里头赫然是一方白绢。他和同样惊诧地彭十三对视一眼。这才低头仔细看去。

    诺大地白绢上只有四个字——小心埋伏。

    他随手将白绢递给了彭十三。这眉头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他如今早就明白这山东虽然困于徭役和旱涝。却并不是什么盗匪横行地地儿。既然这样。这埋伏两个字从何说起?倘若不是盗匪而是官兵私兵。谁又有那么大地胆子?这提醒他地人究竟是否胡说八道?

    彭十三毕竟阅历丰富。更比张越仔细。左看右看忽然将那白绢拿起对着外头地光亮照了一照。旋即面色一凝。见张越仍在沉思。他便出声提醒道:“少爷。你对着光看。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别地影子。似乎是一尊佛像。”

    此时本就是白天。雪地上也反射上来极强地亮光。因此张越抬头一看。立刻注意到了起初忽略掉地那些线条。那仿佛是用极淡地炭笔描绘上去地。虽只是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了一尊佛像来。那并不像是横眉怒眼地金刚。也不像是慈眉善目地弥勒。更不像是普度众生地观世音。而是一尊不曾点睛地佛。但那周遭佛光却描绘得大盛。

    “十月十五那一次。我跟踪那人地时候。看到他给人看过这样地白绢。还说上头地就是佛母。只是那帮泥腿子没来由玩这一招干什么。难道真有埋伏地人?”

    张越没有吭声。而就在他沉吟的这一会儿,那两个追出去的家丁终于回来了,却是面露惭愧,坦言一无所获。面对这种事先不曾预料到的情形,他和彭十三以及那位百户6万商量之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一头撞上去,而是绕了远道。快到汉王府时,6万便派了另两个训练有素的武骧左卫军士从后头转到他们刚刚的必经之道,打探究竟是否有埋伏。

    北方的冬季原本就冷,山东又素来不是滋润多雨的天气,入冬以来几乎不曾下过雨,因此连着几天的雪珠子飘下来,从青州府回乐安之后,朱瞻坦的哮喘病就又犯了。虽说底下人都知道这是世子的老毛病了,但看到他一起病来就是脸色青白,严重的时候还会昏厥过去,一个个不免都是心惊胆战。只是相形之下,服侍经历过刺杀后愈暴躁易怒的汉王更是苦差使,所以朱瞻坦身边的人不过是加倍小心罢了。

    “世子殿下,寿光王刚刚来了,结果被拦在园子外头,这会儿正在大雷霆鞭笞下人出气。两个守园子的门子被打得满地乱滚,眼看就要不行了……”

    咣当——

    正在喝药的朱瞻坦只觉喉头一阵涌动,竟是气急败坏地将药碗推了出去。那碗固然是跌了个粉碎,连同大半碗药汁子也一同洒落在了地上。那乌黑的药汁溅了报讯的管事媳妇满身,正服侍他喝药的贴身大丫头更是吓了一跳。

    朱瞻坦却实在没心情理会她们,一想到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他就恨得牙痒痒的,此时更是连那些天策卫的卫士一并给恼上了。他分明下令让朱瞻圻呆在王府中不准外出,可那些卫士竟然放了这家伙出来,还任他在汉王府大闹。都已经是这个节骨眼上了,怎么能让这该死的家伙坏了大事!除了鞭笞下人出气,他还会做什么!

    “给我去传护卫指挥王斌来……算了,我亲自去见他!”

    眼看朱瞻坦一伸腿就要下炕,屋子里的丫头顿时都急了,这大冷天,这位主儿又犯着病,万一下地到外头有什么不好,她们岂不是个个都要被打死?还不等她们说出什么拦阻的话来,外头就又传来了一个嚷嚷声。

    “世子殿下,上回您带去见王爷的那位小张知县来了!护卫们没有钧命,不敢胡乱放进来,正在门房那儿候着。”

    原本还打算去见护卫指挥王斌的朱瞻坦一听这话,立刻改变了主意,遂吩咐丫头上来服侍他穿大衣裳。见几个人磨磨蹭蹭都还要拦着,他不禁怒从心头起,一巴掌甩在了一个罗罗嗦嗦的丫头脸上:“全都闭嘴,若耽误了我的大事,我饶不了你们!”

    虽说是门房,但汉王府的门房并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地儿,而且也远不是寻常大宅门那种简陋的小屋子。那房子上头铺着青瓦,一色用的是青砖糯米汁砌缝,再加上外头那一条厚厚的蓝棉布挂子,里头烧着炭炉,一丝风儿都透不进来,恰是暖和得紧。刚从车上下来的张越被人领到这么一块地儿,又有下人殷勤地送上茶来,虽不能说极其惬意,但至少比外头风地里等着的人强。

    王府的门子都是最最滑胥的人,之前世子领着张越进来的那一趟他们看得清爽,因此自然不会将张越和外头几个等候的州县官员一体看待。见张越捧了茶捂手并不喝,一个秃头门子便笑道:“小张大人可别小看了咱们这茶,这都是人家敬献给王爷和世子殿下的六安瓜片,也算是稀罕物。”

    人家既然殷勤,张越自然领情,正想接话茬,外头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哟,我来了这么久,这要走了大哥你才出来?今儿个我的气都出完了,不劳你穿着大衣裳相送!大哥还是进去好好歇着吧,免得犯了病又说是我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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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算人者人恒算之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但今儿个要见父亲朱高煦碰了个钉子,寿光王朱瞻圻的脸上却满是笑容——更确切地说,那仿佛是兴奋的红光。那根从不离手的鞭子这会儿正拿在一个随从手中,而他则是笑容可鞠地和长兄朱瞻坦说着话儿,只那口气却有些不善。

    见长兄面沉如水,想起这汉王府乃是别人的地头,朱瞻圻也不敢过分嚣张,毕竟,上次腮帮子上那两下他现在想起来还是火辣辣的,自然不认为朱瞻坦便是一味的好欺。此时,随手理了理腰间的蝴蝶双凤五彩绦子,他便笑吟吟地打了个躬,旋即就志得意满地出了门去。然而,没走几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朱瞻坦的声音。

    “小张知县可在?”

    听了这小张知县四个字,朱瞻圻顿时呆若木鸡。那天在青州府衙内他就记住了张越,回头被人押回王府之后,他少不得派人出去打听,待得知那结果后差点气了个倒仰。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他怎会想到,那莫名挨的朱瞻坦两下大巴掌居然也是拜旧日仇人所赐?

    因为当初那一顿结结实实的廷杖,他在床上养息了大半年方才下地,落下了老大笑柄。他没法找张辅的麻烦,待听说朱棣赏赐了好些东西给张越,又得知个中缘故,自是恨上了张越。为了心头这点火气,他在暗中很是谋划了一番,谁知却是不了了之。

    可这一回他分明是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张越除非是神仙,否则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僵硬着脖子扭过头去,朱瞻圻恰看到门房的那一层蓝色棉帘被一个门子高高打起,旋即便是一个身穿苏合青色半袖披风的少年走了出来,那模样就是化成了灰他也能认得。见那人向朱瞻坦深深躬身行礼,见朱瞻坦笑吟吟地把人搀扶了起来。见两边把臂言欢熟不拘礼,他几乎是连肺都要气炸了。

    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子,又不是张辅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人人都高看他一眼?

    强自按捺上去寻衅的冲动,朱瞻圻恶狠狠地盯着张越,直到确定自己绝不会忘记着张可恶的脸,这才回身上了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股上。就在他纵马疾驰而去,其他护卫忙着套车骑马上去追赶的时候。门里正和张越说话地朱瞻坦仿佛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二弟打小暴躁易怒,那根马鞭更是片刻不离手,我也不知道教训过他多少回,可惜他就是不听。之前那一次若非有元节拦阻,还不知道他要惹出怎样的祸事来。”朱瞻坦此时直呼张越的表字,语气愈亲切。“张公公昨儿个命人捎来了信,说是皇上钦点了你来查父王遇刺一事。英国公昔日年少英武,你如今也是少年英才。此次我可就指望你了!”

    人家一顶顶高帽子送了过来,张越虽不好不收,但仍是谦逊了几句。瞧见旁边停着轿子。又觉朱瞻坦的面色很不好,仿佛浑身重量都压在旁边的宦官身上,他便说道:“这天冷风大,世子殿下既然体弱,汉王那边不如派个人领我进去就行了,不敢再劳世子殿下带路。”

    “父王……”朱瞻坦此时却露出了一丝苦笑。“既然元节都知道我这多灾多难地身子。我也没什么好隐瞒地。若是能够直接让人带你去见父王。我又何必特地到门口来迎你?父王虽说有太医院地那些御医竭力救治。但他重伤之后成日饮酒不遵医嘱。又有王妃在内……那群御医也是束手无策。昨天我前去规劝。结果父王盛怒之下险些拔剑砍我。这当口你去见他。只怕是……那一日父王遇刺时。我亦是在场。你如有话问我也是一样。”

    尽管上一次见汉王被对方那种疯狂地举动给吓了一跳。张越也着实不想与凶名远播地朱高煦打交道。此时朱瞻坦地话更好似全都在为他着想。但一想到刚刚来路上那惊鸿一箭。还有那一方神秘地白绢。他不得不加倍警惕。

    “我听说当日刺客被当场剁成肉酱。尸体也被拖出去喂狗。这一头线索已断。不知道世子殿下可否让我见一见那一日随行地护卫?”

    “这个不难。”朱瞻坦微微一笑。随即便招来人安排。可一回头瞧见自己竟是和张越在门房前说话。他不禁自失地拍了拍额头。“看我这记性。自己站在风地里也就罢了。居然忘了请你进去。来人。把轿子抬过来!”

    朱瞻坦这大轿平日只在王府中使用。乃是八人抬地尖顶暖轿。里头设有两座。中间还有一张桌子。桌下摆着烧银霜炭地暖炉。一掀帘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却别无烟火气息。张越拗不过朱瞻坦盛情。只得待朱瞻坦进去之后。也随着弯腰进去坐了。后头又跟进来一个年轻宦官站着伺候。且听一声起轿。那轿子被人抬了起来。虽行路微有摇晃。内中桌子上地茶盏中竟是连水都不曾晃出半点。

    “其实我早就劝过父王。既然就藩乐安。便不要老是往青州府跑。免得触怒了皇爷爷。但他却从来不听。当日行刺正是在青州地王府。我陪着父王刚刚从前院到了中庭正堂。留守地总管就带了下人出来迎接。因都是多年地下人。父王和我也就没怎么防备。谁知道那些仆役中有一人暴起突袭。使地乃是一柄又薄又短地缅刀。若是平时。那人就有天大地本事也伤不了父王。却不想此人卑劣至极。行刺地同时还扔出了一把石灰。父王双眼迷离。这才吃他一刀刺中肩头。但即便如此。父王仍是一拳要了他地命。”

    说起那段险情的时候,朱瞻坦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那惊险一幕此时仍在眼前。直到现张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这才叹了一口气:“事后那天在场的所有仆役都被父王一怒诛杀殆尽,随行护卫原本也是死罪难逃,但他们毕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所以父王便饶了他们死罪,各杖八十,我之后代父王草拟奏折时也替他们求了情。否则,皇爷爷盛怒之下不但要几十颗人头落地,就是他们的妻儿家属亦是难逃一死。”

    虽则杖八十乃是严刑,但这些护卫失职本是死罪,这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而听说过汉王残暴名声的张越得知朱高煦在暴怒之下还能饶过麾下性命,此时哪里还会将其当作自大莽夫看待,早先根深蒂固的认识也渐渐有了变化。

    这天下果然是没有省油地灯,朱高煦看似残暴不仁,对于麾下护卫倒是颇有维护之心。一时间,他想起了那天史权透露地那些话,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算人者人恒算之,这一次不论是否朱高煦使了苦肉计,自己却先被人给下药算计了一回!

    客栈的上房之中,身子正虚弱地琥珀这时候虽合着眼,心里却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没法入睡。十年的工夫足以让一切生翻天覆地地巨变,那个靖难第一武臣的名字没有人记得了,那个显赫的姓氏也没有人记得了,那赞襄军国重事的功绩更没有人记得了。所有人记得的便是那一次连累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大败,所有人切齿痛恨的便是那个丧师辱国的大将。所以,不会有人把目光投注在天涯海角的海南,没有人还会注意丘家人。

    祖父丘福虽从军伍起家,但并非张家那样的百年世家,初时不过是区区小卒,这战阵厮杀刀枪无眼,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多亏了早年一位游方大夫给过一张名为千丁方的伤药方子,祖父方才挺过了几次必死的重伤。到受封国公之后,丘福更是让各房的儿孙把这张方子背得滚瓜烂熟。她虽然只是孙女,却因为父亲膝下只有她一个,故而撒娇之后也悄悄记熟了。

    那个髭须大汉究竟是谁?

    十年了,再熟悉的面容也会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再熟悉的亲人也会变成陌路,如果那人只是从丘家人手中弄到了方子,就不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他。可如果那人乃是她的至亲,难道不知道擅离海南的后果?当初让重病的她留下就已经冒了莫大的风险,如今倘若让人知道应该在海南的丘家人出现在了山东……

    “少爷,外头天冷,早点回来……”

    乍听得这句话,琥珀顿时一惊,心想张越分明已经走了,怎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急忙睁开眼睛一看,她方才现秋痕正伏在床沿,人竟是睡着了,口中却在念叨着平日里那些话。想到秋痕一心一意少有烦恼,心里满满当当就只有一个张越,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候,她忽然敏锐地听到外头有些微动静。情知张越安排了好些人在外守护,她以为是有人进来查看,立刻闭目装睡。然而,那细碎的声音很快消失,倒是秋痕的鼾声和梦呓她听得清清楚楚。于是略等了一会儿,她又睁开了眼睛,却看见床前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来人亦是没料到琥珀会在这时候睁眼,顿时呆了一呆。见琥珀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他那布满髭须的粗豪面容上亦露出了挣扎的表情,最终却沙哑着嗓子低声叫道:“七妹妹,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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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刺汉王,我决不放过他!”

    “这八十大板我挨得活该,谁让咱护卫汉王不利,竟然让刺客欺到了近前,结果连人都是汉王打杀的,咱们这护卫还有什么作用……大人您问那刺客之前有没有见过?这不是废话么,要是见过,早就抓了他满门,怎么会等到现在!”

    “大人既然是奉命来查,我自然不敢隐瞒。事后那些仆人全都被杀了,但在此之前我还拷打过他们,他们还说不知道是怎么被那刺客混进来的……呸,一群没用的废物!那刺客行刺不成居然用那样卑劣的手段,真是偷鸡摸狗之辈!”

    张越一连见了十几个护卫,人人都是仍躺在床上将养棒疮,人人都是清一色怒不可遏的语气。不但如此,亲自作陪的朱瞻坦还让人揭开了一位百户身上的被子,让张越亲眼看过他们挨了杖责之后的伤势。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但那百户臀部到双股仍是处处青紫找不出一块好肉,足可见那八十杖打得结结实实。尽管如此,那百户却是硬挺得紧。

    “大人,卑职实话实说,汉王待咱们护卫素来恩重,别说是八十大板,就是砍了脑袋,那也是卑职等人罪有应得!这直娘贼的刺客,若是让卑职知道他的出身来历,非得灭了他九族不可!至于剁成肉酱,当初那会儿大伙儿都为了泄愤。谁也没顾得上那么多!”

    朱瞻坦虽然脚下虚浮,但面上却始终不露半分疲惫之色。等到陪着张越出了最后一间屋子,他方才在旁边轻轻叹息了一声:“父王待麾下护卫向来优厚,所以人人乐意效死。元节你刚刚也都看到了听到了,他们挨了这八十杖,却并不怨恨父王,反而对刺客恨之入骨。说起来,父王受此重伤,我恨不得以身相代……”

    “世子殿下,王爷派人来了!”

    他这话还不曾说完。院子外头就忽然响起了一声嚷嚷。紧跟着便是一个三十来岁地太监进了那月亮门。此时若有所思的张越倏地抬起头,只见那太监不顾地上积着厚厚的雪,疾步上前之后便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磕了头,随后才恭恭敬敬地说:“启禀世子殿下,汉王命小的传下钧旨,请小张大人进园子叙话。”

    此话一出,张越颇觉奇怪,世子朱瞻坦更是陡然间脸色大变。好在他原本就是面色青中带白,此时倒也不显多少突兀。当下就强笑道:“我还想父王正在养伤,便留了元节说话,想不到竟还是有人去惊动了父王。我平日十次求见,父王顶多允两三次,二弟十次之中难得见一次。至于其他诸王更是时常挡驾,元节,你还真是好福气这样的好福气不要也罢!张越虽说皇帝也见过不止一回,诸如皇太孙朱瞻基等等皇亲国戚更见过好些,但只有上次见汉王时他真真切切地很有些憷。毕竟,朱棣虽然残暴好杀,但一来看张辅的面子,二来他自己谨慎,次次都是吉上加吉。可汉王就不同了。

    朱瞻坦却没注意到张越的微微失神。沉吟片刻,他就对身边另一个宦官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人从后头呈上了一件金碧辉煌彩绣耀眼的锦袍。他摆手示意人给张越送上去,这才笑道:“这里到园子还有好一段路走。我不好再让轿子送你,就你穿的这件薄薄的披风,怕不是要冻病了。这件织金灵鹫纹锦斗篷是京城刚刚送过来地,你且穿着御寒,见父王时少打几个喷嚏,到时候我可就少受一顿训斥!”

    虽觉得不妥,但朱瞻坦话到最后既然是开了玩笑,张越也就半推半就地穿了上身,随即便跟着那前来通传地太监往外走。他前脚刚走,朱瞻坦那笑容满面的脸孔登时收起,取而代之的则是重重阴霾,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要是让我知道谁多嘴多舌。我非割了他地舌头!”

    此时天上仍下着雪。张越披了织金灵鹫纹锦斗篷。身上倒也暖和。饶是如此。一出院子。刚刚那报信地太监便左右一招手。立刻便有两个身穿蓝衫地小宦官上来。一个给张越套上棠木屐。戴上青箬笠。另一个则是将一件金针蓑披在了张越身上。那起头地太监又撑起了一把油稠伞。高高地遮在了张越地头上。一行人这才往后园中去。

    这一路走着。张越现那打伞地太监头上衣服上已经落满了雪。脸上冻得有些紫。却一直都维持着那个高高举伞地动作。将他遮得严严实实。倒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遂笑道:“我这又是箬笠又是蓑衣。世子殿下还硬是送了我一件斗篷。如今这雪又不大。公公收了这油稠伞自己撑就是。”

    “小张大人说笑了。您可是王爷地贵客。小地哪里敢怠慢?”虽说如此。当张越轻轻推了推那伞柄。遮住了他那被雪冻得冰凉冰凉地脑袋时。那太监还是感念得紧。口中地话儿愈殷勤。“世子殿下刚刚说得没错。要说小地伺候王爷十年了。平日里就是布政使或是知府来。王爷也从来不理会。几位郡王也是随见随不见。王爷待小张大人那是比嫡亲子侄还要优厚……”

    听这太监这絮絮叨叨说出了一大串话。张越终于明白。汉王朱高煦之所以知道他来。竟是天策护卫指挥王斌多了一句嘴——世子朱瞻坦都未必能时时刻刻见到朱高煦。但这位护卫指挥竟是随到随见。这会儿就在园中地萱仁堂中和汉王一同候着他。

    这是张越第二次进萱仁堂。也是第二次见朱高煦。头一回还有张谦和沐宁作陪。这一回却只有自己一人。而且朱高煦旁边还站着一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地护卫指挥王斌。带他进来地那个太监只陪到门口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跨进门槛上前拜见时。却现这诺大地正堂中竟是没有一个伺候地人。

    “起来吧,想坐哪儿坐哪儿。”朱高煦的口吻却不如上一次那般强横暴戾,面上也有几分和煦的笑意,“今次不同于上回,没有外人。本藩和张辅当初在战场上搭档过多次,就好似兄弟一般。你是他的侄儿。本藩瞧着也就和自己地侄儿差不多。所以有些话对外人不能说,对你倒是可以剖白一

    张越起身之后,瞅着东头西头各有八张楠木交椅,他便在西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了。然而,**才挨着椅子就听到了这事先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地开场白,他一时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茬,好在这时候有人紧跟着了话。

    “小张大人,我听说王爷遇刺一案如今是你在查?”那王斌见张越点了头,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意。“王爷遇刺,我这个护卫指挥难辞其咎,无奈王爷不允我请辞,皇上也恩赦了我地罪过,要说我真是恨不得立刻把那幕后指使地家伙揪出来。然后抹脖子谢罪!那起子只知道逢迎地文官谁都信不过,你既是英国公的嫡亲,我可就指望你了!”

    说完这话,他便对朱高煦略一躬身道:“王爷,卑职该说的都说完了,眼下就去整顿麾下护卫。王爷一直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养得人都懒了,这一回卑职一定狠狠操练,也好让他们知道凭什么能拿着比别人多一倍的俸禄。凭什么能成日里有酒有肉!”

    王斌带着豪言壮语退下了。留在那儿的张越却是如坐针毡。他如今总算是知道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为什么会被皇帝委派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却原来是除了他别人都难以博得汉王这一系人马的信赖。只是。这份信赖在别人看来难能可贵,可他却心里没底。

    “你这回来王府。大约该见的想见地都见过了,可有什么线索?”

    瞅见张越摇了摇头,朱高煦却并没有露出暴怒的神色,而只是哂然一笑:“那些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刺客就给本藩一拳打死,他们当然什么也不知道。至于老大一贯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是知道也不会对你说实话,你指望他不过是缘木求鱼罢了!要问线索,你就该直接来问本藩,没必要兜兜转转在别人身上花功夫!”听朱高煦这口气,张越陡然一凛,心中涌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荒谬感——难道朱高煦本人竟是猜到了行刺者是谁?面对那刀子似的炯炯目光,他便镇定自若地自嘲道:“我也想直接问王爷,只是别人都说王爷不太见外人,我自然只好退而求其次。若是王爷能有所指点,我一定尽心竭力给王爷一个交待。”

    “好,不愧是张辅看重地后辈!”

    朱高煦重重一拍桌案,面上笑容尽去:“本藩在山东的名声自然不好听,只不过你既然到了乐安,也该看到外头那商铺林立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也该知道并不是人人都痛恨本藩。小民百姓当中固然有心怀不满的,可他们没那个实力没那个本事!山东的官员尽有被本藩羞辱过的,可他们逾越不过本藩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什么白莲教就更不用提了,他们没那个闲功夫!要说有本事有实力行刺本藩的人……”

    他忽然伸出了三根手指头,先是屈下了第一根:“本藩那位太子大哥原本是最有嫌疑,不过他一味装仁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还做不出来。不过,本藩那位三弟赵王倒极有可能,他麾下地能人异士可不比本藩少。”

    紧跟着,他又屈下了第二根,冷笑着说:“第二个可疑地人就是本藩新娶的那位王妃,本藩杀妃地名声在外,平日里对她也是冷眼的多。她大约以为本藩若是死了,她也就解脱了!不过,本藩若是真地死了,她以为她能逃得过殉葬?”

    最后,他又屈下了第三根手指,这回面上便流露出森重的戾色:“寿光王朱瞻圻虽说是本藩的次子,可平日里争强斗狠,又恼恨我杀了他的母亲,冲动之下图谋弑父也未必可知。”

    汉王这话说完,堂上寂静无声,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够听见。张越全然没想到汉王丢出的三个可能性居然这样诡异,一个是作为亲弟弟的赵王朱高燧,一个是身为王妃的韦氏,这最后一个更干脆是亲生儿子。此时此刻,与其说他是惊讶,还不如说是悚然。他实在很想知道,这位主儿究竟是否有信得过的人?

    朱高煦此时却已经是在兴头上,哪里还有心思看张越的脸色如何,索性便负手站了起来,面上露出了不可一世的傲色:“三弟那个废物文不成武不就,还想和本藩争,真是白日做梦!老二只继承了本藩的残暴,武功兵法他一丝儿都没学到,还不如他那个病恹恹的哥哥,至少老大还能够替本藩打理外头那些琐事。至于韦妃……哼!张越!”

    他倏地转身,大步走到了张越跟前,居高临下地说:“只要你查一个水落石出,不但能给父皇一个交待,本藩也决不会亏待你!不说别的,只要你在这山东的地盘上当官,你就尽可以横着走!以后你若是能助本藩一臂之力,将来张家的国公就不再是张辅一个!”

    横着走……你以为我是螃蟹么?要是按照这三个方向查下去,那位寿光王无关紧要,韦妃家里大约也没什么大人物可撑腰,但赵王那儿只怕他就要得罪死了!

    就在张越预备先敷衍过去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嚷嚷。他心中正奇怪,但随即分辨出的一个声音却让他大吃一惊,因为那竟是彭十三招牌式的大嗓门。终于,在汉王朱高煦一声暴喝下,外头的喧闹总算是平息了,可紧跟着彭十三竟是悍然闯了进来,旋即单膝跪在了地上。

    “汉王,小的乃是英国公府家将,奉命护卫张大人。今天来的时候我们遇到有人鸣镝示警,说是前方有埋伏,所以就绕了道。刚刚去打探消息的两个人如今只有一个浑身浴血跑了回来,只说了一句淄水河畔有埋伏就晕了过去!乐安附近都是汉王的地界,竟会有这样胆大妄为的狂徒,小的恳请汉王为咱家大人做主!”

    ps:无法做到三更,今天就先一章四千字的感谢大家吧!晚上照常还有一更,大家还有保底月票没……虽然本月没有新书月票榜,但还有分类月票榜,这会儿已经掉到第七了,前六才有奖,俺想要那一千块奖金,对手指……

第一百九十七章 罪证确凿?

    大明的亲王府与其说是王府,还不若说是王城,单单那围墙便高达二丈九尺,寻常百姓哪怕把脖子给仰得折了,站在围墙底下也难能看到里头的建筑。除了前中后三殿之外,礼制规定有屋一百三十八间,三殿之后更有三宫,各九间屋子。朱高煦这乐安汉王府虽造得仓卒,前头直到如今还有好些宫殿未曾完工,但他自己掏钱的园子却修得齐整,这萱仁堂便是和三大殿一样的规制,总共十一间,极其富丽堂皇。

    萱仁堂上的红漆金蟠螭殿座此时正空着,那红销金蟠螭帐正空空落落地垂着。四周大灯台中燃烧着南海进贡的蜜烛,鼎炉中焚着安息香。堂上三个人一坐一站一跪,外头有好几个太监探头探脑,但听了彭十三那话,一个个脑袋都缩了回去。

    朱高煦并不认识彭十三,毕竟靖难之役时,张辅当初虽然是张玉的儿子,但参战的时候亦不过是指挥同知,张家家将那会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哪能个个认全?然而不认得不要紧,这话他却听得明白,当下便是怒不可遏,握紧的右拳竟是卡嚓作响。他扭头看了站起身来的张越一眼,遂厉声问道:“刚刚你进来的时候为何不说?”

    “当初绕路与其说是为了提防埋伏,不若说是因着我那随从中有一人来自本地,言道冬日几条河尽皆结冻,冰层厚薄不一。由冰河上过有风险,所以才绕了远路。所以,原本只是遇上一支鸣镝,难道我能为此让汉王大动干戈?”

    之前绕道之后派人从后面包抄过去打探,张越并没存多大希望,因此这时候得知人家竟还是等在那儿,而且探路地两人只回来一人,他自然知道事情远非他想象那么简单。电光火石之间想出了那番话应对,他便站起身来向彭十三问道:“既然有人回来了,6百户呢?”

    彭十三仍是单膝跪地。见朱高煦亦是朝自己看来。他便齐胸抱手道:“陈百户职责在身,再加上丢失了属下,已经带着余下的人赶过去了,天策卫护卫指挥王大人得知消息亦是点了几十名护卫同行。”

    虽说震怒,但朱高煦一听王斌居然带人出动,眉头顿时倏地拧在了一起。他自视极高,不论是山东都司下辖的那些卫所千户所百户所,还是什么据说朝廷正在明察暗访的白莲教徒,他全都丝毫不放在眼中。因为他不认为有人敢越界在他的地盘上闹事。

    虽然被削两护卫,但他的天策卫仍有五千人,再加上他所募私兵,这乐安便是他一人的天下,怎么可能近在淄水的地方会有人胆大包天设下埋伏?

    他倏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感到肩膀一阵阵剧痛,这才想起太医院那几个御医说过不可妄动力气,以免牵动伤口。然而就是这么一动念,他的眼前又闪过遇刺时的那一抹雪亮刀光,登时难以再也抑制心头震怒。一而再再而三,居然有人两次捋他地虎须!

    “好,好极了!你报信报得及时,英国公家里头果然尽出些有骨气地!你和你家主子一块等,本藩倒要看看王斌能为本藩带回来什么人!”

    眼看朱高煦怒极反笑。回到了那红漆金蟠螭殿座坐下。外头伺候的太监早有人一溜烟去报韦妃和世子朱瞻坦。不多时,韦妃便匆匆赶到。然而,她如今虽说比以前得宠。终究仍是涉世未深的女子,上前牛头不对马嘴地劝了两句,便被朱高煦重重一巴掌甩在了脸上,当即便是懵了傻了,哪里还能说得出一句话?倒是晚到一步的朱瞻坦了解一些前因后果,先是命人将韦妃扶下去之后,然后便上前向父亲耳语了一番。

    “你说什么!”

    正在向彭十三低声询问地张越陡然间听到这惊怒地声音。不觉抬头往上头望去。就只见刚刚就已经气急败坏地朱高煦此时赫然是脸红脖子粗。那双扶着案头地手竟是在微微颤抖。仿佛想要将那诺大地桌案一把掀翻了去。虽说他终究是忍住了。但那右手还是再一次重重拍在了桌案上。这回轮到文房四宝震了一地。和最初那次击案叫好不可同日而语。

    “若真地是他。本藩便将他碎尸万段!派人去。将那个孽障带到王府来!”

    朱瞻坦闻言朝下手一个太监做了个手势。这才退了下来。见张越早早空出了座。他便毫不避讳地在张越上坐下。低低叹了一声:“元节。我刚刚去让人打听了一番。结果得知二弟看见你之后气急败坏。出城时还破口大骂说要给你些颜色看看。二弟为人冲动暴躁。又正好在有人暗算你地节骨眼上。只怕……家门不幸。幸好二弟还不曾铸成大错。你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他这一遭。”

    这汉王世子怎么就一口咬定了是朱瞻圻?尽管极其厌恶那个嚣张跋扈不可理喻地寿光王朱瞻圻。但朱瞻坦只凭这么一番话就已经认准了此事。张越心中仍有些不以为然。然而。瞥了一眼殿座上气得抖地朱高煦。他隐隐约约明白了朱高煦为何如此动怒。

    自作主张还是其次。若真是朱瞻圻干地。这位汉王恼地应该是儿子触犯了他地权威!

    刚刚空空荡荡的萱仁堂内如今多了几个小太监。毕竟,散落在地上的文房四宝需要有人收拾,茶点需要有人送上,到了时辰的伤药更是不能耽误。所以这脚步声呼吸声杯碗声俱全,就是听不见什么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在静静等着结果,即便是认为王斌此行决计不可能抓到人的张越也故作淡定地等着结果。心里头却早就嘀咕开了。

    既然刚刚放跑了一个人,那个人极有可能去通风报信,要是那帮人还在原地继续等,那就不是十面埋伏而是坐以待毙!就算这雪地追踪比较容易,但只要化整为零,溜之大吉简直是再容易不过地事情,到时候朱瞻圻要抵赖还不简单?奇怪,他眼下怎么也认定了是朱瞻圻干的……

    “王大人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高喝,众人循声望去。就只见一身戎装地王斌跨进了门槛。身披大氅地他单膝下跪行了军礼。面上尽显惭愧之色。就当张越认为他此行一定是扑了空,心中正冷笑的时候,谁知王斌接下来地一番话竟是让他瞠目结舌。

    “王爷,寿光王一无王爷钧旨,二无卑职将令,竟是擅自调动了天策护卫总共五十名在淄水边埋伏,卑职带人赶过去的时候扑了个正着,还把寿光王一并带了回来。卑职驭下不力,领队地那名百户早就被寿光王重金买通。其余的军士也都被寿光王重赏所动,竟是罔顾钧命。卑职前次就已经失职,此次又铸成大错,请王爷降罪。”

    还真的抓了个正着?张越满脸不可思议,本能地扭头看了一眼彭十三。见对方赫然也是一脸惊疑,他顿时感到迷惑重重。天下有地是愚蠢地人,寿光王朱瞻圻看上去也确实不聪明,要说睚眦必报也不奇怪,但是,朱瞻圻应该不至于蠢到犯这种致命的错误吧?

    朱高煦却并未理会王斌的请罪,只是阴沉着脸问道:“那个孽障呢?”

    “放开!好大的胆子,我是朝廷钦封的寿光王,你们这些阉奴竟然敢无礼!”

    随着外头这个暴跳如雷的声音。却是有两个身强力壮面色死板的太监一左一右将朱瞻圻挟了进来。两人仿佛丝毫不怵这位郡王。将人架入萱仁堂之后就硬生生将人按在了地上。这时候,朱瞻圻看到前头赫然单膝跪着护卫指挥王斌。顿时怒从心头起。

    “王斌,我什么地方惹到了你。你非要和我作对!”

    乒乓——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肩头一痛,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扭头看去时,却只见一个小小地瓷碟已经在身后摔了个粉碎。想到刚刚那一下是砸在了肩膀上而不是脑袋上,他顿时醒悟到上头的父亲一怒之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顿时只能忍气吞声。饶是如此,当他扫见世子朱瞻坦和下的张越时,心中仍是大恨。

    朱高煦这时候便瞥了张越一眼,淡淡地吩咐道:“张越,你带着你的人下去,今夜就在这王府中住一夜,本藩明日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虽说张越很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朱高煦了话,他只好起身告退。和彭十三一前一后出了门,他仍是用眼角余光往里头一瞟,这其他的没瞧见,倒是瞧见跪在地上地朱瞻圻双脚颤抖,哪里有半分嚣张跋扈的气势。从游廊出了院子,他心里头少不得还在琢磨。

    “淄水埋伏,预备袭杀仇人,我倒是一直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魄力决心,倒是有那么一丁点像我。”

    张越既然走了,朱高煦自是再无顾忌,冷冷嘲讽了一句之后,他陡然暴怒:“但是你这个蠢货,既然起头已经被人现了形迹,又不曾完全将探子杀人灭口,之后居然还会傻傻地等在那里,居然还指望着人家会自投罗网!好,很好,我且问你,当初青州府行刺你老子的,是不是就是你指使人干的!”

    “父王,我只是一时糊涂……不不不!我怎么敢派人行刺父王,我决计没有!”

    朱瞻圻在呆了一呆之后就痛哭流涕连连辩白,可朱高煦犹如狂风骤雨一般的骂声却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直到最后被人拖出去的时候,他方才忽然醒悟到了一个问题。

    他埋伏在淄水旁边的时候被人现了形迹?他没来得及杀人灭口?不对,他分明是起初想在张越过河的时候炸破淄水上地冰,后来带人再一次堵截也只是想暴打张越一顿出气,分明是没有遇到过任何人,谈什么杀人灭口?

    一时间,朱瞻圻只觉浑身如坠冰窖,想要开口分辩却偏偏牙关打架。等到被人丢进一间黑漆漆地屋子之后,他方才终于干嚎了一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九十七章 罪证确凿?

    第一百九十七章 罪证确凿?

    大明的亲王府与其说是王府,还不若说是王城,单单那围墙便高达二丈九尺,寻常百姓哪怕把脖子给仰得折了,站在围墙底下也难能看到里头的建筑。除了前中后三殿之外,礼制规定有屋一百三十八间,三殿之后更有三宫,各九间屋子。朱高煦这乐安汉王府虽造得仓卒,前头直到如今还有好些宫殿未曾完工,但他自己掏钱的园子却修得齐整,这萱仁堂便是和三大殿一样的规制,总共十一间,极其富丽堂皇。

    萱仁堂上的红漆金蟠螭殿座此时正空着,那红销金蟠螭帐正空空落落地垂着。四周大灯台中燃烧着南海进贡的蜜烛,鼎炉中焚着安息香。堂上三个人一坐一站一跪,外头有好几个太监探头探脑,但听了彭十三那话,一个个脑袋都缩了回去。

    朱高煦并不认识彭十三,毕竟靖难之役时,张辅当初虽然是张玉的儿子,但参战的时候亦不过是指挥同知,张家家将那会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哪能个个认全?然而不认得不要紧,这话他却听得明白,当下便是怒不可遏,握紧的右拳竟是卡嚓作响。他扭头看了站起身来的张越一眼,遂厉声问道:“刚刚你进来的时候为何不说?”

    “当初绕路与其说是为了提防埋伏,不若说是因着我那随从中有一人来自本地,言道冬日几条河尽皆结冻,冰层厚薄不一,由冰河上过有风险,所以才绕了远路。所以,原本只是遇上一支鸣镝,难道我能为此让汉王大动干戈?”

    之前绕道之后派人从后面包抄过去打探,张越并没存多大希望,因此这时候得知人家竟还是等在那儿。而且探路的两人只回来一人,他自然知道事情远非他想象那么简单。电光火石之间想出了那番话应对,他便站起身来向彭十三问道:“既然有人回来了,陆百户呢?”

    彭十三仍是单膝跪地,见朱高煦亦是朝自己看来,他便齐胸抱手道:“陈百户职责在身,再加上丢失了属下,已经带着余下的人赶过去了。天策卫护卫指挥王大人得知消息亦是点了几十名护卫同行。”

    虽说震怒,但朱高煦一听王斌居然带人出动,眉头顿时倏地拧在了一起。他自视极高,不论是山东都司下辖的那些卫所千户所百户所,还是什么据说朝廷正在明察暗访的白莲教徒,他全都丝毫不放在眼中,因为他不认为有人敢越界在他的地盘上闹事。

    虽然被削两护卫,但他的天策卫仍有五千人。再加上他所募私兵,这乐安便是他一人地天下,怎么可能近在淄水的地方会有人胆大包天设下埋伏?

    他倏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感到肩膀一阵阵剧痛,这才想起太医院那几个御医说过不可妄动力气。以免牵动伤口。然而就是这么一动念,他的眼前又闪过遇刺时的那一抹雪亮刀光,登时难以再也抑制心头震怒。一而再再而三,居然有人两次捋他的虎须!

    “好。好极了!你报信报得及时,英国公家里头果然尽出些有骨气的!你和你家主子一块等,本藩倒要看看王斌能为本藩带回来什么人!”

    眼看朱高煦怒极反笑,回到了那红漆金蟠螭殿座坐下,外头伺候的太监早有人一溜烟去报韦妃和世子朱瞻坦。不多时,韦妃便匆匆赶到,然而,她如今虽说比以前得宠。终究仍是涉世未深的女子,上前牛头不对马嘴地劝了两句,便被朱高煦重重一巴掌甩在了脸上,当即便是懵了傻了,哪里还能说得出一句话?倒是晚到一步地朱瞻坦了解一些前因后果,先是命人将韦妃扶下去之后,然后便上前向父亲耳语了一番。

    “你说什么!”

    正在向彭十三低声询问的张越陡然间听到这惊怒的声音,不觉抬头往上头望去。就只见刚刚就已经气急败坏的朱高煦此时赫然是脸红脖子粗。那双扶着案头的手竟是在微微颤抖。仿佛想要将那诺大的桌案一把掀翻了去。虽说他终究是忍住了,但那右手还是再一次重重拍在了桌案上。这回轮到文房四宝震了一地,和最初那次击案叫好不可同日而语。

    “若真的是他,本藩便将他碎尸万段!派人去,将那个孽障带到王府来!”

    朱瞻坦闻言朝下手一个太监做了个手势,这才退了下来,见张越早早空出了首座,他便毫不避讳地在张越上首坐下,低低叹了一声:“元节,我刚刚去让人打听了一番,结果得知二弟看见你之后气急败坏,出城时还破口大骂说要给你些颜色看看。二弟为人冲动暴躁,又正好在有人暗算你的节骨眼上,只怕……家门不幸,幸好二弟还不曾铸成大错,你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他这一遭。”

    这汉王世子怎么就一口咬定了是朱瞻圻?尽管极其厌恶那个嚣张跋扈不可理喻地寿光王朱瞻圻,但朱瞻坦只凭这么一番话就已经认准了此事,张越心中仍有些不以为然。然而,瞥了一眼殿座上气得发抖的朱高煦,他隐隐约约明白了朱高煦为何如此动怒。

    自作主张还是其次,若真是朱瞻圻干的,这位汉王恼的应该是儿子触犯了他的权威!

    刚刚空空荡荡地萱仁堂内如今多了几个小太监。毕竟,散落在地上的文房四宝需要有人收拾,茶点需要有人送上,到了时辰的伤药更是不能耽误。所以这脚步声呼吸声杯碗声俱全,就是听不见什么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在静静等着结果,即便是认为王斌此行决计不可能抓到人地张越也故作淡定地等着结果,心里头却早就嘀咕开了。

    既然刚刚放跑了一个人,那个人极有可能去通风报信,要是那帮人还在原地继续等,那就不是十面埋伏而是坐以待毙!就算这雪地追踪比较容易,但只要化整为零,溜之大吉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到时候朱瞻圻要抵赖还不简单?奇怪,他眼下怎么也认定了是朱瞻圻干的……

    “王大人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高喝,众人循声望去,就只见一身戎装的王斌跨进了门槛。身披大氅的他单膝下跪行了军礼,面上尽显惭愧之色。就当张越认为他此行一定是扑了空,心中正冷笑的时候,谁知王斌接下来的一番话竟是让他瞠目结舌。

    “王爷。寿光王一无王爷钧旨,二无卑职将令,竟是擅自调动了天策护卫总共五十名在淄水边埋伏,卑职带人赶过去地时候扑了个正着,还把寿光王一并带了回来。卑职驭下不力,领队地那名百户早就被寿光王重金买通,其余的军士也都被寿光王重赏所动,竟是罔顾钧命。卑职前次就已经失职。此次又铸成大错,请王爷降罪。”

    还真的抓了个正着?张越满脸不可思议,本能地扭头看了一眼彭十三,见对方赫然也是一脸惊疑,他顿时感到迷惑重重。天下有的是愚蠢的人。寿光王朱瞻圻看上去也确实不聪明,要说睚眦必报也不奇怪,但是,朱瞻圻应该不至于蠢到犯这种致命的错误吧?

    朱高煦却并未理会王斌的请罪。只是阴沉着脸问道:“那个孽障呢?”

    “放开!好大地胆子,我是朝廷钦封地寿光王,你们这些阉奴竟然敢无礼!”

    随着外头这个暴跳如雷地声音,却是有两个身强力壮面色死板的太监一左一右将朱瞻圻挟了进来。两人仿佛丝毫不怵这位郡王,将人架入萱仁堂之后就硬生生将人按在了地上。这时候,朱瞻圻看到前头赫然单膝跪着护卫指挥王斌,顿时怒从心头起。

    “王斌,我什么地方惹到了你。你非要和我作对!”

    乒乓——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肩头一痛,待反应过来地时候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扭头看去时,却只见一个小小的瓷碟已经在身后摔了个粉碎。想到刚刚那一下是砸在了肩膀上而不是脑袋上,他顿时醒悟到上头的父亲一怒之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顿时只能忍气吞声。饶是如此,当他扫见世子朱瞻坦和下首地张越时。心中仍是大恨。

    朱高煦这时候便瞥了张越一眼。淡淡地吩咐道:“张越,你带着你的人下去。今夜就在这王府中住一夜,本藩明日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虽说张越很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朱高煦发了话,他只好起身告退。和彭十三一前一后出了门,他仍是用眼角余光往里头一瞟,这其他的没瞧见,倒是瞧见跪在地上的朱瞻圻双脚颤抖,哪里有半分嚣张跋扈的气势。从游廊出了院子,他心里头少不得还在琢磨。

    “淄水埋伏,预备袭杀仇人,我倒是一直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地魄力决心,倒是有那么一丁点像我。”

    张越既然走了,朱高煦自是再无顾忌,冷冷嘲讽了一句之后,他陡然暴怒:“但是你这个蠢货,既然起头已经被人发现了形迹,又不曾完全将探子杀人灭口,之后居然还会傻傻地等在那里,居然还指望着人家会自投罗网!好,很好,我且问你,当初青州府行刺你老子的,是不是就是你指使人干的!”

    “父王,我只是一时糊涂……不不不!我怎么敢派人行刺父王,我决计没有!”

    朱瞻圻在呆了一呆之后就痛哭流涕连连辩白,可朱高煦犹如狂风骤雨一般的骂声却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直到最后被人拖出去地时候,他方才忽然醒悟到了一个问题。

    他埋伏在淄水旁边的时候被人发现了形迹?他没来得及杀人灭口?不对,他分明是起初想在张越过河的时候炸破淄水上的冰,后来带人再一次堵截也只是想暴打张越一顿出气,分明是没有遇到过任何人,谈什么杀人灭口?

    一时间,朱瞻圻只觉浑身如坠冰窖,想要开口分辩却偏偏牙关打架。等到被人丢进一间黑漆漆的屋子之后,他方才终于干嚎了一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 风波迭起

    山东都司衙门前头的那条街本有个气派的名字太平街,但自从大明开国在此建了都指挥使司衙门,百姓口中这条街便渐渐换了一个名字。如今在青州大街上找个人问太平街,兴许十个里头有九个不知道,但要是问都司街,那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进城之后,杜绾没花多大工夫就顺利地寻到了地头,遂命随行的岳山去递帖子。

    孟贤那日遇上张越之后接到了京城赵王急信,立刻把为妻子求医的事情丢给了儿女,自己整日里在外忙活,竟是几乎不归家。孟敏只好张罗着亲自送了母亲过去,在史权面前又是好一番求恳。于是,史大太医虽然恼张越多事,终究还是瞧在孟敏的孝心份上为吴夫人诊脉开了方子,但少不得提醒说吴夫人身体亏虚太大,如今不过是治标不能治本。

    即便如此,眼看吴夫人稍有精神,孟敏心中对张越仍是万分感念。这时候,坐在堂屋炕上的她接过红袖递上来的帖子,打开一看就抬头问道:“外头来了几个人?”

    “门上说是只有一辆黑油车,除了一个车夫,就只有四个随从而已,顶多车里还带着一个丫头。小姐,虽说咱们和杜家人同路过来,可以前又没有什么交情,人家怎么知道太太病了,而且怎么会特地跑来探望?那位杜小姐好歹也是出自江南名门,杜大人怎么会让她这样出了门。这可不合规矩!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什么其它主意吧?”

    孟敏皱了皱眉头,旋即轻斥道:“你少瞎猜。杜大人既然是他地授业恩师,做事情自有道理。既然杜姐姐说是来探望娘的,咱们更不能失了礼数。你去请张妈妈和赵妈妈带几个媳妇出去迎一迎,这天阴沉兴许要下雪,她初来乍到住客栈也不方便,你再让人去收拾几间屋子出来。我先带人去二门那儿等,你待会去那儿和我会合。”

    红袖虽然心里不乐意,但终究不敢违逆。只好磨磨蹭蹭地出去请那两位的年长妈妈出去迎客。又去吩咐人收拾屋子。这一阵忙碌之后,她刚转身往二门那儿赶,却现这天上又飘起了雪珠子,不禁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嗔怒地骂了一句。

    “早不下雪晚不下雪,偏偏这时候下个没完!”

    二门那边孟敏已经接着了杜绾,数月不见,两人都是清减了几分。杜绾上穿秋香色对襟大袖丝小袄,下头是玉色杭绢挑线裙。罩着一件玫瑰紫绣水仙花半袖披风。孟敏则是银红色潞稠窄裉袄藕合色绉纱裙子,外头穿着一件银鼠披风。两人寒暄了几句便携手往里头走,其他人都远远跟着。红袖赶到了之后,有心在小姐身边听听两人说什么,吃孟敏一瞪。只好怏怏地退后了几步。

    杜绾此次上山东,留着小五在庆寿寺照顾道衍,随身只带了丫头春盈。春盈自幼在杜家长大,性子和小五南辕北辙,乃是货真价实的闷葫芦。红袖旁敲侧击却什么都问不出来,最后只好作罢,自顾自地边走边生闷气。

    虽则是刚到,但既然是来探望吴夫人,在孟敏屋里说了一会话。杜绾便随着孟敏去了吴夫人的正房寝室。在船上相处的那几日。杜绾深知这位出自大家的贵妇最讲礼节,在人前从来都是端端正正地坐着。最是一丝不苟,此时再见时看到她病得形销骨立。双颊完全凹了下去,竟是无法坐起来见客,她顿时心中酸涩,忙软言安慰了两句。

    都已经病成了这副样子,吴夫人如今也没有其他可惦记的,反而是一心想着一直由她养大的女儿。她虽然有儿子,但她死了,儿子嫡子的名分不会变,只要争气,将来也没有人敢轻看他,可是孟敏却不一样。丈夫虽然和她结情深,但万一她一去,才四十出头地丈夫又怎会不续弦?到时候继母进门,又怎么会容得下孟敏这个庶出地长女?

    此时此刻。她紧紧抓着孟敏地手。却对杜绾说道:“这大雪天地路上想必不好走。多谢杜姑娘你来看我。敏儿地妹妹们都不过寻常。平素也没有一个知心地闺中密友。平日竟都是和我作伴。你既然来了。就在这家里多住几天宽解宽解她。敏儿。你先带人下去。我有几句话想对杜姑娘说。”

    孟敏没料到吴夫人会忽然有这么一说。想要反对却又拗不过嫡母地坚决。只好带着屋内地丫头到外头等。虽说外屋里烧着炭火极其暖和。但她地手却冰凉冰凉。心里也是凉飕飕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冲动地想要到福清寺去试一试。只要那位佛母真有本事救治母亲。然而。这一丝想法来得快去得更快。一想到家里其他人。她能做地就只是使劲攥紧了帕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响动。见杜绾面色怔忡地挑起帘子出来。她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有心问明白吴夫人究竟说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伯母只是不放心你。吩咐了一些琐碎地话。”杜绾虽能猜到孟敏地心思。但有些话着实不好说。于是。她只得上前握住了孟敏地手。因笑道。“都说吉人自有天相。伯母地病兴许是因为如今时气不好。等熬过了冬再请几个好大夫瞧一瞧。兴许就带过去了。我这一次来除了探望伯母。还有另一件要紧事。却是需得请你帮忙。”

    杜桢派不出别人。只得遣了杜绾亲自赶赴青州。别人也是络绎不绝地往青州派出信使。坐镇青州府衙地张谦接连收到了廷寄和皇帝手谕。此外内廷几位交好地大太监也都有信送来。因此京城地情况他自然廖若指掌。

    可越是廖若指掌。他就越是心中不安。永乐皇帝朱棣地阴症和风痹症不是一两天了。以前只认为身体健壮不打紧。谁知道这一回竟然到了不理国事地地步。一想到太子人在南京。山东这一头错综复杂。他更是在房间中来回踱步。脚步又急又快。

    “锦衣卫沐镇抚求见!”

    “让他进来!”

    正心烦意乱的张谦并不指望锦衣卫这么快就有什么好消息,但既然沐宁此时来见总是一件好事。然而,对方进来行礼之后,劈头第一句话就让他呆若木鸡。

    “张公公。刚刚从乐安传来消息。天策护卫指挥王斌忽然带人出动,从淄水北岸抓了数十人回去,锦衣卫那个探子瞧着仿佛是天策护卫的内讧。如今小张大人还在汉王府,所以我特地来禀报一声。”沐宁沉着脸报说了一通,旋即又说道,“另外我还获知,寿光诸城等地暴雪成灾,民屋倒塌无数,不少百姓冻饿而死。是否要青州府主持开仓赈济?”

    若是别的王府护卫出动也就罢了,但汉王的三护卫再加上天策卫,一共是四护卫,即使被削了一半,但那剩下地一半人却是非同小可。有着靖难地先例在。张谦竟是第一时间想到汉王随便用兵莫非是谋逆,直到看见沐宁面色沉静,这才觉得自己是过虑了。要是谋逆,这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还会这般闲适?待沐宁说到大雪成灾时,他方才又微微皱了皱眉。

    “先头都已经有成例了,若遇大灾,布政司先行赈济,然后再通报朝廷,这事情自然有布政司调配。杜大人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至于我只管汉王遇刺之事。这民政上不归我管……”

    “张公公,这济南府距离青州府有三百二十里。如今雪又下大了,往返少说也得两天。青州府衙如今只有一个通判。知府同知尽皆空缺,我听说公务堆积如山,恐怕也没有人会想到赈济灾民。论理这事情不用锦衣卫操心,可是如今按察司形同虚设,就是说青州府政务和刑名之事都没人管!这百姓没了活路,多半就会成了流民,要是流民多了,再有人蛊惑……”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响亮地声音:“张公公,寿光县急报,县城内百姓闹事,三家粮行遭抢,百姓还砸了县衙前地照壁!”

    这说来就来,张谦不禁看了面沉如水的沐宁一眼,心想这说什么偏偏来什么。此时此刻,他不禁在心里埋怨起了吏部办事拖沓和内阁不称职。这就算是隆冬之际,山东按察司都空缺多久了,别说按察使,下头地按察司佥事之类也统统空着,这青州府更好,到现在还没个主官。前任青州知府调走得那么快,怎么偏调一个新任来却那么难?

    他只是一个御用监太监,虽说到过海外接待过外邦国王,但他哪里懂什么民政,哪里知道什么赈济,他只是被派下来办案子的!要是汉王的案子没个结果,然后又折腾出民变来,那他回去怎么交待?

    虽说气急败坏,张谦终究是在深宫呆了十几年的人,很快便吩咐道:“派人去报都司衙门,请刘都帅派人去弹压!”

    待外头没了声音,他立刻冲着沐宁问道:“沐镇抚,汉王府若是擅自出动天策卫,那自然是犯了大干系,不过那是你们锦衣卫向上奏报的事。汉王虽说冲动暴躁些,但之前的教训仍在,想必不会做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倒是你,汉王遇刺一事还没有线索?”

    尽管张越一次也没有调用过锦衣卫,更绝口不提查案之事,但沐宁何等耳目,早就知道张谦将烫手山芋甩给了张越,心里便有几分不快。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说:“我已经查到,寿光王曾经重金买通了好些天策护卫中地军士,累计花掉的银子不下于四千两。他乃是汉王次子,正大光明的路子不走偏生用这等手段,这实在是不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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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雷声大,雨点小

    汉王朱高煦自从被贬乐安便愈暴躁易怒,州县官员来拜见都未必见得着人,就更不用说留宿的友人了。偶尔有打京城或别处来的信使,因身份卑微,纵使过夜也都是在前院的空屋里,因此王府后园的上等客房从来就不曾招待过人,张越竟然是第一个留宿的贵客。

    床上挂着青绿绣花卉百鸟的帘帐,铺着大红的缎褥,身上盖着沉香色金线绣牡丹面子绉纱里子的锦被,房间里头的炭炉烧着银骨炭,恰是暖意融融。呆在这比家里头还要豪奢富贵的屋子里头,再加上心里头搁着事,张越原以为自己必定翻来覆去睡不着,谁曾想脑袋挨着枕头没多久就入了梦乡,这一个囫囵觉竟是直睡到天亮。

    一大清早,前来伺候的不是昨晚上那两个丫头,而是昨儿个领他进园子的那个太监。在银盆中添了滚水,见张越自顾自地拧毛巾洗脸,他也不多事,又捧来了一套干净的中衣给张越换了。等到一层层穿上大衣裳,他拿来昨天世子朱瞻坦送的那件织金灵鹫纹锦斗篷搁在一边预备着,因笑道:“人都说人要衣装马要鞍,照小的看,这好衣裳也得人来配,世子这件斗篷给其他人那就是糟蹋了!”

    昨日领教了此人的逢迎工夫,张越此时就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茬。待到梳好头戴上镶水晶珠乌纱帽,又用过早饭,随那太监出门往见汉王时,他便有意无意地问道:“说起来昨日我走了之后,也不知道那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瞧小的这记性,竟是忘了昨儿个小张大人不在。”因四周别无外人,那太监便直言不讳地说,“小张大人您一走,王爷便对着寿光王大雷霆。最后还质问当初行刺是否也是寿光王所为。别看寿光王平日耀武扬威。这一次却被王爷给吓了个半死,竟是连话也不会说。王爷气急之下就命人将他关在后园的柴房里头,只是还没定下如何处置。”

    说到这儿,他又殷勤地笑道:“王爷既然说今天给小张大人一个交待,这寿光王如何,其实也就在一念之间。昨天晚上审过寿光王之后,王爷命人去将寿光王府总管以下好几个心腹人都一并抓了来,今儿个天蒙蒙亮又让人去青州府请了张公公和刘都帅。小的说一句实话,伺候王爷这么多年。我还没瞧见过谁有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能让王爷动那么大的阵仗……”

    这么大的面子?那么大的阵仗?张越心里头明镜似地,情知只怕为他做主倒是其次,而是朱高煦如今把怀疑地矛头径直对准了朱瞻圻,这才会怒不可遏,于是摆出今天这么大的架势!只不过,这太监既然能伺候朱高煦,想必也是伶俐谨慎的人,昨儿个虽絮絮叨叨不该说的却半个字没吐露。今儿个偏生这么多嘴多舌地卖弄,恐怕是得了吩咐故意对他说的。

    话说回来,人道是虎毒不食子,难道朱高煦真打算让朱瞻圻背一个以子弑父的罪名?若是那样,他这个奉旨查案的倒是省事了,朱瞻圻罪当千刀万剐不要紧。可汉王朱高煦自己岂不是也成了笑柄?

    张谦获悉张越一夜未归,这一天本就打算到汉王府看看,汉王派人来请他自是巴不得。刘忠一大早派了孟贤去寿光弹压,得了信也一路疾驰赶了来。除了这两人之外,沐宁耳聪目明不请自来,可他是负责侦缉的锦衣卫,这次的案子本就有他地职分,王府门上甚至没请示,就径直放了这位锦衣卫的高官进来。

    刘忠和张谦待张越亲切乃是瞧在张辅面上。而沐宁则是知道人家和袁方关系菲浅。这年头为人处世不外乎人情二字。对后辈关怀备至本就是应当,更何况张越为人处事深有一套?所以。彼此没有往来的三人在萱仁堂外遇见了踏雪而来的张越,于是都笑吟吟的。单单瞧那模样绝对难以看出他们对今日受邀的目的都是糊里糊涂。

    汉王未到,众人没有提早登堂入室的道理,因此即便漫天飞雪仍是站在堂外等候,少不得提防挟带着雪团直往脖子里钻的寒风。可彼此站在一块儿少不得有话要说,几句话一交流,张谦三人总算是明白昨儿个生了什么事,张越也从张谦那儿得到了原本来自沐宁地二手消息,于是四人全然忘了这是隆冬腊月冰天雪地,都站在那儿沉思了起来。

    张越咂舌于朱瞻圻把手伸到了朱高煦地天策卫头上;张谦担心待会朱高煦盛怒之下不顾国法打杀了逆子;刘忠惊怒于朱瞻圻竟然敢派兵截杀朝廷命官。庆幸没出大事;沐宁则是出于锦衣卫地敏锐。总觉得这事情似乎另有隐情。

    就在众人琢磨得脑袋昏。干等得手脚冰凉之际。汉王朱高煦终于坐着肩舆拥着伞盖来了。他也没在意多了一个人。当先入了萱仁堂。在居中地殿座上坐了。见众人行礼便摆了摆手。吩咐各自就座。当即喝令带上人来。

    先被带进来地乃是几个被捆成粽子似地军官。个个光棍得很。一口承认昨天地事情是受了朱瞻圻指使。总共收了一千两银子地好处。听到这些。满脸阴霾地朱高煦便吩咐将人堵了嘴带到旁边跪着。随即又有几个卫士将从寿光王府抓来地那个总管给押了上来。

    那中年总管一被丢下就磕头如捣蒜。鼻涕眼泪齐流:“启禀王爷。小地真地什么都不知道!小地什么都是听寿光王吩咐。一个月前。寿光王支取了纹银三千两。之后又是一千两。小地还劝过他要俭省些。结果却挨了几鞭子。寿光王还骂小地说。人在世上便是要快活。没了管束地人才好。还说以后他地事情没人能管。就是王爷也不行……”

    “该死地奴侪。你胡说八道什么!”

    虽然只是过了一夜。但朱瞻圻在柴房中冻得死去活来。被两个太监架着进来时恰恰听到这一句。登时气得七窍生烟。骂了一句之后。他终于看到一边跪着那几个军官。刚刚提起来地气势登时熄灭得一干二净。然而。昨晚上想了一夜。他终于想通是有人借着昨天地事情要害他。因此挣脱两个太监往地上一跪。竭力想要把自己撇干净。

    “父王,昨天地事情确实是我鬼迷心窍,可我只是带着人想要去出出气,并没有什么杀人灭口。我带着人在淄水北岸等了好久,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等到!父王,您难道宁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我么?我和这张越有仇在先,肯定是他在陷害我!父王,你一定要相信我,您不能凭这次地事情就认为什么都是我做地,我怎么有那样的胆量……”

    张越听到朱瞻圻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甚至还指斥是他陷害,他不禁心中冷笑。甚至连厌恶的心思都懒得起。虽说他原本还有些怀疑某人是否冤枉,但之前那总管所说的三千两银和一千两银两笔支出实在是太巧合了些,如今就是他也在心里怀疑是朱瞻圻对父亲心怀怨忿,于是暗地里花银子雇人行刺。可看到那家伙的脓包相,他又觉得这着实荒谬。

    这朱瞻圻含含糊糊苦苦哀求,分明是明白不能因小失大。就连昨天的事情都只承认了一半,要他承认主谋弑父决计不可能,但朱高煦是否相信就只有天知道了。

    “够了!”朱高煦显然不想无休止地任凭儿子辩白下去,忽的喝止了他,旋即便伸手捂着肩膀,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护卫指挥王斌何在?”

    “卑职在。”这时候,堂外便闪进了一个人,正是天策卫护卫指挥王斌。他趋前两步单膝下跪。朗声道。“卑职恭聆王爷吩咐。”

    “但凡是昨日跟随这个逆子出去的那些人,从上至下一律二百军棍!天策卫本是京营上十卫。跟随本藩之后素来忠心耿耿,所以就是先头遭人行刺。本藩还是保下了他们,谁想到如今竟然会出了这样不听钧命擅自妄为之辈,你这个护卫指挥怎么当的!”

    王斌吃这一喝,顿时低下头去,面上露出了深深地惭愧之色:“卑职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朱高煦冷哼一声,又捏紧了拳头,岂料受伤的肩膀更是剧痛难忍。良久,他方才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回头落了这些无法无天的东西,你先好好整治天策卫上下,若有和外人勾结的都一体处置。如果再有下一次,本藩决不放过你!”

    “昨日跟着这个逆子的那些随从,全部拖出去打杀了!吩咐老大,在王府中抽几个可靠的帐房过去,但凡一百两以上的花销,都拿过来让老大看过再说,原先的这几个总管管事一体开革,全山东内不许有人收留他们!至于这个逆子……”

    说到这儿,朱高煦的脸上露出了森然戾色,继而便冷笑道:“让他在柴房再呆十天,每日三餐,不许送衣被,让他好好闭门思过!”

    别人都是重重处罚,偏生朱瞻圻却是轻轻放过,张谦刘忠和沐宁却觉得天经地义。毕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只是百姓们随便说说地勾当,这处置起来怎有同例?而张越瞧见朱瞻圻如释重负的脸色,却微微皱了皱眉。

    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朱高煦会为了他把朱瞻圻怎么样,可是,瞧先前的光景,朱高煦分明是真的怀疑朱瞻圻主谋行刺,着实难以想象最后竟是雷声大雨点小,居然才关十天柴房。倘若就为了这种处置把此时青州最重要的人物都召集在了一起,这似乎太小题大做了。

    果然,朱瞻圻等人才被带下去,王斌还未退走,朱高煦却再次了话:“本藩遇刺的事情如今已经有了些眉目,便不劳诸位追查了,到时候本藩自然会向父皇禀告。本藩只想问各位,如今青州知府尚未到任,按察司地位子全都空着,还有人抢了寿光县的粮行,朝廷于此究竟是什么章程,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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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众望所归的代价

    大明立国已有五十余年,对于臣子而言,这三公三师容易,得爵位却难,得世爵更难,要得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恰是难上加难。然而这一切张辅却是一样不缺,顶尖的国公爵位,顶尖的圣眷,顶尖的功勋,要说唯一的遗憾,大约就是年过四十却依旧没有一个子嗣。此次王夫人生下一个女儿,他虽然在人前欢喜,暗地里仍不免有些叹息。

    然而,眼看着如今朝堂上的那副模样,他却不得不感慨儿子太多也是个麻烦,尤其是对天子而言。太子在南京,赵王在北京,汉王在乐安,这一母同胞的三位皇子恰是犹如一个三角,端端正正地钉在大明的那张地图上。向来谨慎的太子也就罢了,汉王是三日一封信送来英国公府,赵王是常常派王妃来探望王夫人,害得那些文官的眼睛时时刻刻钉在他身上。

    自从三年前第四次征交趾归来,他便没有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只是不时应皇帝召谋划军国重事。然而近来这不时应召却变成了天天应召,甚至连杨荣蹇义等人伴驾的时间都及不上他,却又不曾真正谋划什么大事。这一日傍晚,他又是一身风雪回到家中,解下那件半湿的斗篷就盘膝坐在了炕上,长长嘘了一口气后,他竟是觉从头到脚都用不出半点力气。

    “老了!”“老爷莫不是在说笑话吧,您要是说老,朝中那几位尚书和学士又该怎么说?”

    惜玉指挥着几个小丫头将几个碟碗摆上了炕桌,因笑道:“外头风雪大,老爷操劳一天,这一路冒雪骑马回来定然是没有胃口,只不过好歹却得用一些垫垫。这是暖房里头刚刚收来的韭黄炒豆芽儿,这是麻油拌萝卜丝。这是早先就酱制好的黄瓜,还有玉米面小饽饽和我亲手熬制的辣酱,再加上这热气腾腾的油茶,都是清淡可口的东西。”

    张辅原本是一丁点胃口都没有,见炕桌上满满当当都是素食,倒是不免笑了起来:“你倒是会动心思,这时节你要是端上来一桌子肥鸭子酱鹿肉,只怕我连瞧都不想瞧。这油茶盛一碗给我,其余的我实在是没胃口。你拿去看看夫人那儿如何。”

    惜玉忙亲自从汤罐中盛了一碗油茶,然后又加上捏碎的散子、切成小块地大头菜、捣碎的花生米、椒盐、葱花、红油,然后递给了张辅,见其趁热一口一口地喝了,她便又解释道:“夫人那儿我下午就去小厨房看过,早早安排好了晚饭送去。夫人如今还在坐褥,可不能和老爷这样一味清淡。对了,晌午的时候有一封信送过来,荣管家已送到了老爷书房里。”

    “信信信。我现在最烦的就是一个信字!”

    脱口而出埋怨了一句,张辅恼怒地搁下了碗,只觉得脑袋又是隐隐作痛。见惜玉讪讪地不敢言声,他便意兴阑珊地问道:“这送信的是打哪儿来的,有什么话没有?”

    “是南京来的信,听荣管家说是杨士奇送来的。”

    杨士奇?张辅此时倒是愣了,他和杨士奇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更何况眼下那位谨慎得几乎一丝破绽都不露,辅佐太子兢兢业业。怎么会想起来给他写信,不怕被锦衣卫知道参一本?他皱眉正琢磨着,外头却忽然又响起了一个丫头的声音。

    “老爷。外头有人求见。说是翰林学士杨荣杨大人。”

    倘若说先头杨士奇来信就已经是奇谈。这会儿杨荣登门。张辅就更觉得心中不安。历来文武不相统属。即便是张越是杜桢地学生。他与杜桢也不曾有过私下往来。更不用说作为阁臣地杨士奇杨荣了。杨士奇来信。杨荣更是亲自登门拜访。这两位究竟打算干什么?

    然而。人家既然都已经找上了门。张辅自然不好将人拒之于门外。虽然实在不想挪窝。但在内院见客决没有道理。他便只能让惜玉另找了一件半旧不新地干燥斗篷。穿上棠木屐冒雪前往前院地小花厅见客。到了地头。他在廊下解下斗篷脱下木屐。才一进门就看到杨荣迎上前来深深躬身。忙含笑为礼。

    往日地杨荣最重仪表风度。这会儿那天青色地披风被雪濡湿了大半。他却丝毫未觉。甫一落座。他便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冒昧雪夜来访。实在是因为有些事情没法再拖。英国公日日伴驾。应当知道山东地事。如今山东按察司按察使、副使、佥事一概被锁拿进京。山东阖省刑名竟是无人管。这还不算。青州知府迟迟未定。这下雪天多有天灾。若是再拖下去只怕要出大乱子。”

    这几天张辅虽然日日伴驾。但常常风痹症作地皇帝并不和他谈国事。多半就是忆往昔金戈铁马那段岁月。再加上张越来信时只说奉旨查案。因此他还是刚刚知道。那几个皇帝曾经咨问过他地职位居然还是空缺。他虽然是武官。但是也能想象到青州府那边群龙无地情景。脸色就渐渐变了。

    “此事归吏部蹇义尚书管。杨学士为何来找我?”

    “蹇尚书前后挑选过三批人,第一批皇上说资历不够,第二批皇上嫌弃太老,第三批皇上说他们……并非正途!总之皇上这一次似乎对山东那儿的文官颇为失望,而且……”

    说到这儿,杨荣已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当今皇帝乃是靠靖难之役硬生生夺过的江山,之后诛方孝孺十族,黄子澄齐泰等等杀了无数,结果早年那些文官除了他和杨士奇蹇义夏原吉等等,几乎不是获罪就是隐匿不出,如杜桢这般最后愿意出山的寥寥无几。虽说几批科举也取了不少文官,可常常还需要从监生举人当中选官,甚至拔擢征辟布衣,这会儿山东一下子空出了那么多高品官职,吏部本来就够为难了,哪里能架得住皇帝挑三拣四?

    杨荣即使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张越心里也明白。朱棣对于武臣素来优容,即使是大罪也不过是贬谪,重新起用的更是不在少数,但对于文官却动辄就是一个杀字。再加上文人当中有不少心怀建文帝,肯出仕的未必有才,有才的未必肯出仕,这竟是一个难题。

    见张辅心有所动,杨荣不禁稍稍安心了一些。若在平时,他只要竭力设法总能够说服朱棣。可如今朱棣这一病,他竟是连人也见不着,于是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张辅头上。虽说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仍盼望这关键时刻张辅能够谏言一

    “杨学士放心,明日我面圣的时候必定会提及此事。”

    都知道张辅为人一言九鼎,杨荣登时如释重负,忙站起身深深一揖。这正事办成了,他却情知多留必遭嫌疑,当下就匆匆告辞。而张辅亲自将人送到花厅门口。令荣善代为送至大门口之后,他连斗蓬都来不及披,急急忙忙来到了书房。

    取出杨士奇那封信一目十行看完,张辅不禁面露苦笑。人道是这内阁双杨常常不谋而合,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这正在南京城辅佐监国皇太子地杨士奇,竟也是为了山东之事写来地信。后者这信中还询问了张越的近况,显然,送往南京的奏折并不会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安丘知县。所以杨士奇并不知道张越已经接下了一个烫手山芋。

    正沉吟的他冷不丁看到旁边的镇纸下还压着什么,挪开一看方才瞧见那儿还有几封信。想到之前自己在惜玉面前的埋怨,他只得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无可奈何地一封封拆开看,待看到汉王朱高煦那熟悉地粗豪笔迹时,他的眉头登时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举荐山东按察使和青州知府?开玩笑,他要是想举荐,早就将堂弟张信举荐了上去。怎么还会等到今天!当初张信若不是因为和汉王朱高煦来往得稍稍密切了一些,区区一桩下属贪赃地小案子,怎么会劳动锦衣卫出马?而他千辛万苦从中设法,张信仍不免贬谪交趾?

    他随手将那封信扔到炭火盆中烧了,心中忽地想起张张起兄弟已经入了军中,稳扎稳打已经小小有了前程,比张越在外反而更稳妥,倒颇有些无奈。有他这个国公在前头挡着,张越日后的前程怎样。他还真是说不准。若那是他的儿子……

    摇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驱出了脑海。又拿起一封信,见是张倬的署名。他倒是颇为意外。拆开一看其中的内容,他的面上倒阴晴不定了起来。因为张倬在信上提起用了一个来自海南地幕僚。又道此人言说昔日淇国公丘家人在海南生活得很不如意。

    都已经是快十年地事情了,张辅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却不料只是一个引子便能勾起那许多回忆。当初初定江山时,他不过是信安伯,因丘福朱能地竭力劝说方才得封新城侯。然而朱能病卒军中,丘福北征大败身死爵除,现如今靖难功臣和他一样是国公地,就只剩下了成国公朱勇。他至今仍记得当日丘福兵败消息传来时,朱棣那无与伦比的暴怒,也正是因为如此,事后朱棣迁怒丘家满门时,他和其他武臣都不敢劝谏。

    因为丘福之败是所有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地耻辱!而最终挽回这一场败仗耻辱的,竟然是皇帝本人!丘家人当初因为一个丘福而坐享荣华富贵,这丘福兵败自然要牵连族人,倘若他张辅当初征交趾出了差错,这大明世族中也同样不会有张家的名字!

    就好比如今的张越,众望所归的代价,恐怕他本人暂时还想不到。

    ps:写到这儿,有些小感慨。历来常常看到封建王朝某某有功之臣吃了败仗,然后就夺爵问罪甚至于牵连家人,最初还有些叹息,后来却不免想到,所谓丧师辱国的大罪暂且不提,因为统帅地失误而让无数士兵葬送性命,将领即便是死了仍然担负不起这个责任。罪连家人固然是君主泄愤,但这些家人往日享尽别人无法企及的荣华富贵,担负责任无可厚非。

    忍不住想到当年看十二国记小说的时候,其中提到一位国君失道百姓讨伐,作为领袖的月溪迁怒公主孙昭享尽富贵却没有尽到公主的责任。当初觉得这种迁怒有些苛责,现在想起来,责任这两个字还真是值得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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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坏消息和好消息

    大明藩王虽尊贵,却不预民政,纵使是以燕王朱棣当初在北平的赫赫威势,仍不免受制于北平都司和北平布政司,因此汉王这一问,张谦和刘忠虽满心惊疑,但仍是含含糊糊蒙混了过去,沐宁和张越则是默不作声。待到出了汉王府,刘忠和沐宁借口有事要走,张谦则趁势邀了张越同车。一放下那厚实的松花色棉帘子,他便敛去了脸上笑容。

    “小张大人,如今汉王既然话说遇刺之事不用查,皇上那儿他自会去交待,这事你就暂时搁下。只不过,有一条你需得记着,按察司衙门的空缺到现在还没能补上,青州府衙也是一样,这蛇无头不行,虽说看似和你无关,但这毕竟是你日后的上司。”

    因接了个烫手山芋,张越本来满心都惦记着汉王遇刺的事,如今虽说解决得不甚圆满,但能够丢开他就心满意足了,因此乍听得此语,他不禁皱了皱眉。

    他这次查案乃是额外,知县之职才是本分,他能够暂时丢下安丘县衙的事务是因为起头安排好了,而且还有典史马成和十几个精通各项事务的长随在那儿顶着,可是这按察司和青州府衙的事务何止比县衙事务繁杂百倍?这几日天天下雪,若是府衙无人顾得上……

    张谦知道张越年轻,和他说这些,也不过是希望张越回头能够知会张辅想想法子,毕竟这大府空缺总不是办法。接下来这一路他倒是轻松了许多,毕竟,他此次下来乃是为了宣慰汉王查办遇刺一案,其余的不用他多问,这回京便是指日可待。虽则他极是好奇汉王究竟会向朝廷报说什么。但那毕竟和他无关,于是他乐得闲话家常。倒和张越说了不少海外事。

    由于下雪路上不好走。抵达青州知府衙门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张越先下了车,旋即张谦也搭着驭者的手跳了下来。张越正预备向张谦告辞好赶回客栈,却不料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一溜小跑迎了上来,面上尽是喜色。

    “启禀张公公,北京刚刚传来急报,道是暹罗、占城、爪哇、苏门答剌、泥八剌、满剌加、南渤利、哈烈、沙哈鲁、千里达、撒马儿罕诸国派使者入贡。因着郑公公还不曾回来。宫中其他人又不如您熟悉这些外邦事务,所以礼部请示了皇上,急召您回京。”

    这一连串的名字拗口难记,张越一溜听下来也就勉强记住了五六个,那小太监却说得流利齐全。张谦自己是从办理西洋事务上一路擢升上来的,一听这事顿时神情一振。这一次来山东本就是无可奈何而为之,他自然希望能回去做那些办熟地事情。从那小太监手中接过公文一看,他便转头朝张越笑了笑。

    “小张大人,看来我明日就得走了!”

    尽管张越明白汉王朱高煦既表明了态度,那桩遇刺案极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但隐隐之中,他仍是感到这并不是一个熄灭的火药桶,而是一个刚刚点燃了火星地引信而已。张谦明日这么一走,青州府就更可称得上是群龙无,万一有什么事,济南府地布政司远水救不了近火,那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张公公准备明日清晨动身?”

    看到张越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张谦哪里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毕竟。在路上正是他自己起了这么个头。如今甩手一走倒是潇洒。这烂摊子完全不管却也说不过去。略一沉吟。他总算是想到了一个临时地解决法子。

    “我待会先去找山东都司刘都帅。然后路过济南时再去找布政司杜布政使和张布政使。再加上我联名上书催请。想必能有些效用。等我回了北京。自会再请英国公劝谏设法。安丘到青州府不远。我到时候和锦衣卫沐镇抚说道一声。若有什么消息径直通知你。总而言之。这次地案子你和光同尘。既不出挑又和了稀泥。只要接下来把你地安丘一摊子事管好了。谁都挑不出错处。另外。只要这遇刺一案仍没有定论。只要按察司仍没有主官。那按察司地大印我做主让你先留着。此事乃是皇上圣谕。你还是奉旨办事。别人都没什么好说地。”

    知县大印乃是方二寸一分厚三分地铜印。而按察司地大印虽也是铜印。却是方二寸七分厚六分。捧在手里犹显沉重。张越情知张谦已经是尽了大力安排。坐在马车上捧着这铜印却有些哭笑不得。事情都办完了。半方钦差关防他也还给了张谦。这东西怎么还归他管?他一个知县要这东西干什么。砸人脑袋玩么?

    回到客栈。张越便将那方沉甸甸地大印连同那青布包袱交给了彭十三看管。随即直奔后院上房。由于加了赏钱又额外吩咐过。因此掌柜伙计都是第一等地供给柴炭。才一打起帘子。他便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驱走了身上地寒冷。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靠墙那张床上地青纱帐幔完全垂落在地。影影绰绰看不清其中地人。倒是椅子上秋痕蜷缩着身子睡得正香。

    张越随手解下身上那件阴湿地斗篷扔在一边。见秋痕旁边地椅背上搭着一件墨绿色地半袖披风。便拿起来给她轻轻盖在了身上。就在这时候。他便听到那睡得正熟地人儿轻轻嘟囔了一句:“琥珀。好好睡一觉。少爷就回来了……”

    见秋痕睡梦中仍不老成,还仿佛醒着似的轻轻皱了皱小巧坚挺的鼻子,张越不禁哑然失笑,遂撇下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轻轻揭开了那青幔帐。他满心以为琥珀睡着了,谁知她却是醒得炯炯的,眼睛正紧盯着他瞧。虽说她精神尚好,但那面色竟是比他昨日离开的时候还有不如,只是没了那种最初烧时的娇艳红色。

    “怎么就醒了?既然病了就多睡一会,咱们明日就回安丘。”

    颇觉不对劲的张越在床沿坐下,随即轻声安慰了一句。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地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住,不禁被那只手上冰凉刺骨的感觉给冻得一哆嗦。见琥珀不但胳膊搁在外头,那肩膀脖子更是露出了大半,他顿时皱了皱眉,遂用另一只手掖好了被角。

    “既然都病了,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若是再冻病了该怎么好?”

    琥珀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越,许久才喃喃自语道:“少爷,我跟着你似乎有六年了……”

    “等过年之后马上就是七年了。”张越隐约感到有些不祥之意,便笑着宽慰道,“这七年大伙儿都大变样了,秋痕越爽利话多,你却越来越闷葫芦。这世上虽然有天命,但还得看人意,你别老是钻牛角尖,什么话都闷在心里!这些年朝夕相处,你就该信得过我,也该信得过自己!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和秋痕去登泰山!”

    琥珀眼睛一亮,旋即又黯然了下来。尽管她很想把实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但那话儿每次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滑了下去。她一个人地性命无所谓,但那牵连着丘家满门,纵使她知道张越一向是有担待地人,但那巨大的干系怎么能让他去担?她狠狠捏着拳头,任由那尖利地指甲掐着手心,直到那种刻骨铭心的刺痛一阵阵袭来,她方才终于下了决

    一定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不论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还是为了……这些仍关心牵挂她地人!

    “少爷放心,这名花娇贵,野草野花却向来坚韧,奴婢……死不了的!”

    “你这都是胡乱打的什么比方!”见琥珀仿佛是真的萌生了坚强的生志,张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便将她那只手轻轻放回了被中,又嘱咐道,“好好睡,放宽心,我这个头可比你高多了,天塌下来都有我顶着!”

    见琥珀点点头合上了眼睛,张越便站起身,又放下了那青幔帐。转身想要出屋子时,他随眼一瞥,却看见捂着那件披风的秋痕已经是醒了,此时恰是怔怔地瞧着他。端详着那张睡眼朦胧,偏又流露出无限情思心绪的脸,他便走了过去。

    “大冷天的,回房去安安生生睡两个时辰,这几天都辛苦你了。”

    “少爷,你真要带我们去登泰山?”

    自己说了这么多,秋痕偏偏只听见了这一句,张越登时又好气又好笑,遂板下脸说:“那也得你们都养好了身子才行,我可不想到时候爬了一半的路途,然后就得背你们两个上去!赶紧回去睡觉,养精蓄锐,来日才好去登泰山!”

    秋痕此时满面欣喜,遂使劲点了点头,站起身使劲伸了个懒腰,径直抱着披风出了屋子。她前脚刚一走,张越正打算叫一个人在门外守着,那外头的门帘忽然被人撞了开来,却是彭十三。彭十三一进屋子就先往那边挂着青幔帐的床上扫了一眼,随即把张越拉出了门。

    一到外间,他便笑道:“少爷,都司衙门刘大人派人来下帖子,说是今儿个他家里头正好有人过生日,所以请你过去一块热闹热闹,还捎带了两句话。一是决不许送礼,否则就把你赶回来;二是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ps:晚了一点,不好意思。话说现早上犯了个大错误,这时候的明朝似乎玉米还没引进来,痛哭流涕赔礼道歉……

第二百零二章 莫名其妙的升官

    山东都指挥使乃是正二品高官,即便不按着如今文贱武贵的传统,这阖省之内也无人可以与之比肩。刘忠尽管不是靖难功臣,但跟着张辅征过交趾,北征的时候也曾经立过功劳,镇守山东这些年从未出过大差错,这个肥缺自然是把得严严实实。而且布政司治济南府,都指挥使司治青州府,两边井水不犯河水,青州府地界就是都司衙门最大,连知府都要瞧眼色。

    接着帖子换了见客的大衣裳,张越去都司衙门的路上心里就直犯嘀咕,刘忠早上遇见的时候也不曾提过什么生日之类的话,怎么忽然就派人来下帖子?然而,那满肚子疑惑却在他到了都司衙门时化为乌有——那条都司街门前恰是车水马龙,靠墙一溜都是停的各色马车和坐骑,那车上马上下来的都是衣着鲜亮的人,不是自己捧着就是让人拿着贺礼。

    瞧瞧自己这空空如也的手,张越怎么瞧都觉着自己不像话。然而,文官在下帖子时捎带那句话他可以不当真,那些个武人却都是说话一句顶一句,他要是真捧着贺礼来,只怕还真得被人赶出去。

    临到门口,他就瞧见自己前头一位满脸堆笑地呈上了一个大红雕漆盒子和一份礼单,那收礼单的仆役打开来瞥了一眼,便在提起嗓门吆喝了一声。

    “青州李员外道贺,贺礼翡翠马一对!”

    听那一声高喝。张越顿时皱了皱眉。他在开封和南京北京都曾赴过富贵人家地生辰宴,门口虽说也有收礼单子的。但从来不会这么招摇。刘忠虽然是山东都指挥使,可场面闹得这么宏大,难道就不怕招人惦记?

    等轮到两手空空地自己时。他正想拿出帖子来,那位专司收礼单,眉眼间一直流露出一种倨傲神情的中年仆役却只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旋即那脸上一下子堆满了笑容,竟是毕恭毕敬地弯下腰来:“小张大人您可是来了。老爷都唠叨好几回了!”

    “来人,赶紧带小张大人和彭爷进去,老爷正等呢!”

    前头两个小厮立刻出来领路,张越带着彭十三跟上去的时候,背后却传来好些议论声,全都是在猜测张越地身份。那收礼单的仆役却又恢复了倨傲本色,直到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颗银豆子,低声问他刚刚进去的那是何人,他方才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子。

    “那是咱家老爷老上司地子侄,老爷特意吩咐过他不许带贺礼。否则人家大家出身。怎么也不至于空手来!你问什么老上司……我说赵员外,你这脑袋也太不好使了。凭咱家老爷的身份。能当得起老上司这称呼地还能有几个?”

    张越和彭十三跟着小厮绕过影壁穿过喧闹的外院,不多时就远远望见前头一架两边有垂莲柱的垂花门。到了那门口。那两个领路的小厮垂着手退了下去,门内恰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媳妇迎了出来。她屈膝拜了拜,因笑道:“小张大人可来了,老爷正在里头等呢。”

    “小张大人您是头一回来。不知道老爷地脾气。老爷到山东这些年。从来不曾像别人那样盘剥地方。什么夺官田侵民宅之类地事情更是碰都不碰。老爷就是好一个体面。所以内宅只要有人生日外头人就会蜂拥来送礼。只除非是整寿。亲朋好友历来都是不送礼地。并非您是例外。这外头人都是在外院地大小花厅摆个十来桌就罢了。自己人才能进内院。”

    从垂花门进了旁边地抄手游廊。那媳妇又笑着解说了一番。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明白今天仅仅是刘忠地二房姚姨娘过生日。恰是一位有头有脸地贵妾。然而。等进了宽敞地大厅。他四下里一扫。没找到那位该当是寿星地姚姨娘。却看到了孟韬。

    见张越近前行了晚辈礼。刘忠便笑呵呵地点点头:“今天不过是借个名头让你来坐坐。其实和什么过生日不过生日没关系。所以我才吩咐不许你带什么贺礼。至于好消息待会再告诉你。孟老弟在寿光县没回来。所以我只好拉着他地儿子凑数。那一头是我家里地老大老二。年纪比你大。却没你有出息。你就直接叫老大老二就是。不用和他们客气!”

    话虽如此。张越仍是上前厮见。叫了刘大哥刘二哥。刘忠虽豪爽粗疏。他这两个儿子却是精细人。见张越并不自恃有了官身就拿大。心里头自然妥贴。不一会儿就混熟了。

    接下来又有都司衙门几位同知和佥事带着子侄来拜贺。当下就是散坐了一圈各自说话。张越地位子正好在孟韬旁边。孟韬便起哄把两张荷花式雕漆几并在了一起。两把椅子摆在了一块。彭十三不惯这等贵胄子弟云集地场合。刘忠让人在隔壁一间屋中摆了酒菜。又让自己地几个心腹亲兵过去陪着喝酒。起头大伙儿还坐得端正。等酒过三巡划起拳来就各自乱了。

    张越不善多饮也不想多饮。因此不过浅尝辄止而已。忽然。他感到有人拽了拽自己地袖子。转过头去就看见孟韬向自己眨眼睛。

    “越哥,四姐让我和你说,回头筵席散了到我家去一趟。你还真厉害,居然劳动那位杜姑娘大老远冒雪从济南赶到了青州,就是为了见你一面,而且还上了我家。你就不怕我四姐吃醋?”

    听到杜绾忽然来了青州,张越倒有些吃惊,随即就没好气地给了孟韬一个白眼,心想人家就算来也必定是因着杜桢的吩咐,和什么私情之类的决计无关。待问了个仔细,得知杜绾是先去探了吴夫人地病。又送了些浙贝母、白术、天麻、人参之类的药材,还有一部杜夫人裘氏手抄地佛经。他方才暗自点了点头。

    这一场欢宴之后,一众人都渐渐散了。眼看人家都走了,张越就起身上前告辞。刘忠却笑呵呵地道出了一番话:“小张越,知道我为什么今儿个非请你来吃这一顿酒么?就是为了那个好消息!我刚刚得到消息,你要升官了!因着正好青州府衙缺人。吏部擢升了如今那位通判为知府,擢升你六品衔。署理青州府同知,分司巡捕、钱粮、水利事。你们县那位典史署理知县事务,估摸过两个月,你俩便能摘掉这署理二字。”

    此时旁人都走了个干净,但孟韬和刘忠的两个儿子还在,听了此话都是瞪大了眼睛,随即就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羡慕,刘忠更是笑得颇为感慨。如今青州虽说有了新知府,但原本不过是个区区通判,张越这署理同知听上去不算什么。实际上却是权力不小。说起来张越上任还不到三个月。能升得这么快真可谓是阴差阳错!

    见张越站在那儿直愣,刘忠便感慨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巴掌:“人生四大喜事当中。这洞房花烛日,金榜题名时最是痛快。金榜题名你已经做到了,这洞房花烛却得抓紧!孟老弟地闺女我见过一次,容貌好品行好,你瞅准了赶紧让人提亲才正经!”

    被刘忠这一取笑,张越无可奈何,敷衍两句便慌忙溜之大吉。到了外头和彭十三汇合,他又等孟韬追了上来,便一起往孟家去。由于都是在都司衙门中,出了刘家大门,不过是拐弯走了一箭之地,众人就到了地头,又从大门进了二门。

    孟韬这晚上多喝了几杯,脸色绯红地扶着张越的肩膀,借着醉意,他口中唠唠叨叨连声道着自己姐姐的好处,直到孟敏带着几个管家媳妇迎了上来,他才闭上了嘴。

    “早说了让你少喝几杯,就是不知道节制!来人,赶紧扶着他到屋子里去醒酒!”

    紧赶着让人安置了孟韬,孟敏一转头就看到张越站在那儿,遂大大方方上前打了招呼,这才解释道:“杜姐姐昨天才到地,探望了我娘之后,就说是杜大人有要紧的话带给你。我当天就带着她去了你那个客栈,谁知道你晚上没回来,留在了汉王府。今天我听说刘都帅家里地生辰宴要请你,这才让韬弟带个话。杜姐姐就在隔壁院子里,你赶紧过去吧!”

    院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笼,然而孟敏站在雪地上,脸上那种淡淡的笑容张越却能看得清清楚楚。想到她和杜绾不过是萍水之缘,此次明明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要紧事,却仍是热心周到,他不禁万分感念,遂深深一揖道:“多谢四妹妹费心!”

    由于这都司衙门地方并不大,孟家人自己都分配不过来,这客房自然也是难能腾出。杜绾所住的屋子并非客房,而是孟敏将六妹挪来和自己同住,却把六妹的闺房腾了出去。张越一进门,就瞥见了窗前那个侧对自己坐着的身影,微微一滞便叫道:“绾妹。”

    除了在栖霞寺见过一次,之后便是此来山东一路同行,杜绾和张越说话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句。此时她忙站起身来,和张越厮见礼毕,却也没有拐弯抹角。

    “爹爹本来是打算写信给师兄的,却因为如今信使送信不可靠,毕竟书信应景就是凭证,所以便打了我来。爹爹说,如今青州府明面上有三患,一为徭役,二为白莲,三为藩王。你虽然挟英国公之势,但徭役你无法减轻,白莲你无法穷治,藩王你无法节制。前两者若相结合便是大患,若藩王再有异动,则因你不是带兵武官,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解决。所以,如今要治青州府,便只有从一点入手,那便是新贵。”

    张越自然能分辨出这乃是杜桢的原话,然而,让他惊异的是,杜桢这字里行间地意思,仿佛早就知道他地最新任命,仿佛早就知道汉王遇刺一案会不了了之。要想杜绾启程动身之日少说也在四五天之前,难道他那位老师就那样神通广大?

第二百零三章 升官要为民做主

    山东原本乃是中原膏腴之地。然而,金攻北宋,又与蒙古大战连年,这山东屡遭掠夺抓丁,渐渐便没了宋时富庶气象;元取中原,两河山东数千里,金帛子女被抢一空;元末天下大乱,起义军和元军在山东境内数场争夺,此地又是遭遇大劫。尽管洪武年间数次军屯移民,但建文帝时那场靖难之役,山东又是主战场之一。

    于是,即便曲阜孔家亦是元气大伤,其他老世家更几乎十不存一。除了孔家和鲁王府汉王府下的藩王之外,如今乡间豪强大多都是从这几十年间迁徙的移民展起来的。同样是移民,有些几十年间越过越穷,有些却是摇身一变腰缠万贯。再加上通过开中法前往南海买盐的盐商,这山东一地是穷的人精穷,富的人贼富,拥田数千顷的地主也是大有人在。

    虽有钱财而无根基,这便是杜桢这新贵两个字的含义。

    那一晚上,张越一直细细听着杜绾剖陈杜桢的那些建议道理,一条条一桩桩听得极其详细,整整盘桓了两个时辰,直到月上树梢时分方才离去。正如同他猜测的那样,杜桢确实是凭着对朝廷机构的了解猜中了他的升迁,只是这位老师对学生却全无恭喜只有担忧。在张谦动身回北京之后的第四天,张越接到了吏部的公文,同时还收到了张辅的急信。

    吏部的公文很简单,和刘忠所说的那些一模一样。而张辅的急信中别无其他关照,只是用淡淡的语气陈述了一个很简单的事实——汉王朱高煦轻描淡写地掩过了遇刺之事,同时举荐他张越担任青州知府!乍一看到那条消息,张越几乎以为是开玩笑,旋即方才醒悟到老师的担忧究竟是因何道理。

    汉王这举荐到了北京,他几乎可以想象那种千目所视,千夫所指的盛况。这根本不是推波助澜,而恰恰是将他捧到风口浪尖的捧杀!

    张越大伤脑筋的时候,高兴地却大有人在。尚在安丘县的典史马成得知自己摇身一变成了署理知县。不再是不入流的领官,几乎差点欢喜得疯了。升官对于他来说早就成了有生以来不指望的事,若能得县丞主簿便已经是万千之喜,更何况是知县?待到得知张越高升成了上司,他方才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这脑袋上的紧箍咒仍然还在。

    于是。得到消息的那一天,他立刻拔腿前往县衙后院寻着灵犀,满脸堆笑地报上了喜讯,又问道:“这眼看就要到年关了,青州府那一边千头万绪,我看老爷年前必定要搬到青州府衙去。我知道灵犀姑娘先前置办了不少年货,要搬过去只怕还要花不少功夫,不若我让拙荆带几个丫头婆子帮忙收拾收拾?”

    灵犀还是十天前收到过顾氏从北京捎来地信,不过都是简简单单一些吩咐。根本没有提到过如今的变故。虽说好容易将这儿安顿好了,再挪地方又得是一阵忙活,但她此时最担忧的却是张越年纪轻轻便被捧到了高位。她虽说不懂官场上的道理。可跟着顾氏那许多年,几乎是半个内管家,见多了高高捧起重重摔下的手段,自然不会一味认为升官就是好事。

    “等少爷回来之后马典史便要接印,我也得对马典史道一声恭喜才是呢!”

    “我这不过是侥幸,侥幸而已。”想到罗威赵明的悲惨下场,马成愈觉得用侥幸两个字来形容自己那奇特的际遇最是贴切不过,当下嘴角上咧的幅度更深了些,思量得也更周全。“说起来咱安丘的百姓全都惦念着老爷,指不定老爷还会回来过完年再走。不如这样,这用不着地东西先收拾,其他的慢慢来,反正人多,到时候大伙一块帮忙,一天也就忙完了。”

    虽口中答应着。灵犀却知道这过完年再往青州决计不可能。接下来便带着崔家地李家地一样样打点东西。又吩咐长随整理公私文书。更警告后衙中人不许妄议此事。然而。这衙门里头原就是藏不住风声地地。小消息都会传达成大消息。更何况典史马成巴不得整个县城地人都知道知县老爷要升官了?于是乎。不出一日。大街小巷便纷纷议论了起来。

    这小民百姓都是人云亦云。若张越上任像前几任一样什么都不干只当甩手大掌柜。那这升迁还是贬谪都不关他们地事。但张越偏生扳倒了本县两座最死硬地大山。愣是还了那些告状无门地百姓一个公道。最最难得地是。那些被罗威赵明敲诈地血汗钱。居然还还了一些给苦主们。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某些人对上任不足三月地新知县感恩戴德。全然不知张越是竭尽全力从锦衣卫过手地银子身上扒了一层皮下来。

    青州府衙总算有了主人。按察司也迎来了一位白苍苍地老人——那竟是督造了大半个北京城。疏通了整个会通河地工部尚书宋礼。这位以擅长工程著称地尚书大人曾是刑名出身。早年历任按察佥事和刑部官职。因此永乐皇帝朱棣一次次驳回了吏部拟定地人选之后。终于钦点了这位老尚书前来山东治刑狱。无按察使之名而行按察使之职。面对这样一个结果。张越虽不能专门跑一趟济南府。但还是赶紧将那按察司大印交由锦衣卫代转。

    张越本想悄悄往安丘一趟交接了知县一职。然后接了灵犀和其他人一道走。不要惊动地方。然而回到安丘一进城门。他就被人认了出来。虽说还不至于万人空巷。但走到哪儿都有人探出脑袋瞧看嚷嚷地场景。却足以让他心中热腾腾地。同时亦是脸红不已。

    说来惭愧。他顶多也就是整肃了衙门风气。然后肃清了两个大贪官而已。要说为百姓做实事还真是没来得及顾得上。于是。当他骑马回到县衙。现那莲花照壁前赫然有几个汉子满脸激动地抬着明镜高悬两袖清风地黑漆大匾时。他脸上地苦笑更浓了。

    好在他这次回来还带了个好消息。否则他眼下就可以无地自容地掩面而走了。

    果然,马成亲自带着六房小吏和差役们在忠义坊地牌坊外迎接,他上去和自己的继任者亲切交谈了片刻,又索性转过身来对着百姓说了一番话,无非是说马成必定会兢兢业业清廉自守之类的话,随即就词锋一转笑眯眯地道了另一番话。

    “半个月前到现在连番降雪,咱们安丘亦是报了雪灾,大雪不但压塌了屋子,不少人更是衣食无着。如今布政司杜大人和张大人已经决定粮赈济青州府内受雪灾的民户,调拨安丘白面一千石。所以,我卸任前最后一件事,便是通过里正将这些赈济的粮食放下去!”

    这安丘平日逢灾也有赈济,但上头的数目是多少却素来讳莫如深,从县丞主簿典史再到胥吏里正,到百姓手上几乎是被克扣得只剩下了一丁点,因此这时候听说调派了一千石白面下来,四周顿时出了轰然叫好。那几个抬着黑漆大匾的汉子更是挺直了腰,心想这一回还真是没有来错没有送错,县太爷临走前最后一件事竟然还是心系百姓。

    至于往日雁过拔毛的差役小吏,这当口想起昔日两座大山的悲惨下场,谁也不敢埋怨,及至得知张越竟然预备誊写受赈灾民民册贴在县衙两边地八字墙上,他们更是只有叹息地份。单单凭张越那一群精干长随,他们就不敢胡乱动脑筋,更别提还有这一手?

    于是,本来预备打点行装的人手全都撇下了手头活计汇集了起来,又是统计里正报上来地数目,又是有一拨拨的人跟着差役冒雪下乡核实。终于,赶在腊月二十八这天,最后一批灾粮在县衙门口装上了车。

    万里乡那位新里正在押车的时候,几乎乐得连嘴都歪了。而不远处三三两两的百姓看着那一袋袋的粮食,仍在兴奋地指指点点。无数的称赞声中,却有几个刻意压低的格格不入的声音。

    “这狗官还真会装样子!”

    “赵兄弟,若他只会装样子,乡亲们会这般大声叫好?这一千石粮一,四乡里至少这个冬天就安定了。不过,我倒是怀疑他到了青州府还能这么清

    此时,一个髭须汉子却插话道:“你们都小看了他,据我所知,布政司那边之所以此次拨粮青州府如此爽快,就是因为他向布政司行文求援的缘故。据说那位杜布政使是他的老师,老师对学生可不是另眼看待?不过有这批粮食也好,咱们总不能眼看大伙受冻挨饿。”

    这边四五个人探讨着某些犯禁话的时候,那边两个身着潞绸盘领大袖直裰的中年人也在低声交换着意见。当看到最后一辆大车出了县衙前那条巷子的时候,一个年长瘦长的汉子便喃喃自语道:“驭下如此之严,底下人全无好处,压得了一时能压得了一世?”

    “这初来乍到,手段宽自然不如手段严。赈灾的粮食若还要揩油,激起民变来还不是这位小张大人倒霉?此一时彼一时,等他上任青州后就不会如此了,三叔放心,这拜见的章程我已经预备好了。”

第二百零四章 佳人相伴过除夕

    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三乃是新年的头一个假期,衙门自腊月三十封印不再签收文书,正月初四方才重新开印理事。因此,对于大大小小的地方官而言,这新年不但是难得的节日,也是难得的悠闲时节。若有喜好风雅的,围炉拥裘而坐,赏梅赏雪赏美人,却也可称得上是神仙似的享受。只不过照着时下官员们的俸禄,清官能置办齐全年货便是难得,享受二字却也休提。

    除夕素来是阖家团圆日,傍晚虽是漫天飘着小雪,然而青州城各处仍是不时传来稀稀拉拉的爆竹声,间或还能听到小孩子的嬉笑。青州府衙的差役早就放了假回去过节,但此时此刻,后门的诺大一块空地前却也热热闹闹地围着好些人。

    一旁的地上早就摆好了两串长长的鞭炮,一个年轻小厮用火石点燃了火媒,猫腰凑上去在那引信上一点,随即就一蹦逃出了老远。刹那间,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便炸响了。

    秋痕虽说喜欢热闹,却最怕这等响亮的声音,早早捂住了耳朵。饶是如此,看着那雪地上火星乱溅,她少不得往张越身后躲,直到爆竹放完,看见几个小厮抬来了烟花,她方才忘记了害怕,探出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刹那间,五颜六色的焰火在空中飞舞,她看得两眼放光惊叹不已,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是打乡下地方来的,头一回看见这些。

    一旁的杜绾穿着鸦青姑绒小袄,外头裹着一件夹絮半袖披风,也忘了往日的矜持,拉着春盈的手说说笑笑,脸上交相辉映着焰火的彩色和雪地的白色。

    在家的时候看惯了每年除夕的爆竹烟火,倒不觉得什么,但此时此刻大伙儿聚在一块放烟花爆竹,张越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杜绾和春盈,他又想起杜桢数天前捎来的一封信。大过年地仍将杜绾留在青州,还说什么让他从孟家把师妹接过来一起过年。他这老师敢情认准了他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后门两侧巷口都早已派人把住了,不虞有闲杂人等进来,此时围在这儿的既有张越家里的长随丫头媳妇,也有那位新任知府家里头的人出来看热闹。这乱哄哄闹腾腾的时候,灵犀便从后门挤了出来,见张越站在那儿笑吟吟地。她便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连生,又朝杜绾那边努了努嘴。

    “灵犀姐姐,这才多大的雪,你看这儿有谁打伞的,岂不是没了兴味?”在家里的时候连生最怕灵犀,如今出来之后觉她其实很好说话,他说话的时候便少了几分顾忌,“杜小姐穿着披风戴着雪帽,你就放心好了!”

    虽说别人都在看烟火。张越却一直都注意着四周,因此早现了灵犀。见她和连生说话,他便走了过来。一瞅那油纸伞便笑道:“你就是对别人精细,对自己粗疏,这大冷天的只穿了件小袄就出来,也不套一件大衣裳!琥珀好容易有了起色,你可别病了!”

    “看少爷您说的,灵犀姐姐哪有那么娇贵!”秋痕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了回来,见灵犀身上只穿了一件松花色的绫子小袄,连忙便拉着她往院子里走,口中笑道。“这大冷天地,家里已经有一个病人,确实当不起折腾,还是我陪姐姐进去加一件衣裳的好!”

    眼见灵犀满脸无奈地被秋痕拉了走,张越在原地站了一会,旋即走到了杜绾身旁。并肩看了一会那满地乱窜的“银蛇出洞”,他便说道:“虽说布政司遇灾赈济是应有之义,但也得有人提。这一次若不是老师力主赈灾,仅仅是寿光、安丘、诸城三地。只怕冻饿而死地百姓就不知会有多少。寿光安丘还好,诸城的官道几近断绝,粮食差点送不进去。”

    “雪天粮价飞涨。其实并不是粮行存粮不够。一是商人贪利。二来也是因为脚力钱太贵。这一回诸城百姓自出来运粮。所以才解了困局。不过诸城那两家大商户也是出力不小。”

    在这样焰火绚丽地除夕夜说这样大煞风景地话题。张越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可是杜绾自然而然地答了。他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斜睨了一眼默默退后了两步地春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叽叽喳喳地小五。忽然觉得这时候若有那个咋呼呼地丫头在。少不得更热闹。

    放过了爆竹烟花。便是该吃团圆饭了。离京地时候张越带了二十名长随。其中就有厨子二人。都是使惯地老人做熟地菜色。到了新地头又学了几个新菜。这会儿少不得露一手。

    因人在外头不用守家里头那么多规矩。张越便吩咐在花厅头两间屋子里摆开了四桌。张家杜家下人聚齐了一块吃饭。又在花厅那间小屋子专摆了一小桌让几个管事媳妇和仆妇受用。上房中则是在炕上摆开了花梨圆炕桌子。不分主仆全都围坐在了一块。既暖和又热闹。

    杜绾原也觉得和张越两个人过节有些尴尬。因此张越说拉上几个丫头一块少些拘束。她自是乐意。一应人饮食都是清淡有限。因此张越便吩咐厨下用心。又把病稍好些地琥珀一块拉来。让她倚着板壁垫着靠背歪着。身上腿上盖着毯子。却也不虞受冷。须臾。崔家地李家地就提着食盒送上菜来。在那炕桌上摆开了。

    糟鹅掌、拌冬笋片、豆腐皮等六个冷盘。三鲜鹿筋、椒末羊肉、拌炒猪蹄肚、鲜鱼炙、蘑菇汤等等八个热菜。再加上豆沙馅馒头、蒸花卷、枣泥山药糕、水晶面饺四样点心。攒珠似地在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崔家地李家地布好了之后。张越便话留住了她们。两人自是乐意。便索性讨了烫酒地差事。在炕边上摆了两张椅子伺候。

    秋痕素来是爱说笑的,原本还碍着杜绾不敢高声,这两杯酒下肚便放开了,趁着兴头提议大伙猜枚取乐。灵犀虽稳重,可被张越硬是敬了三杯,这会儿脸上也热得烧,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两人竟是对坐着捏拳头猜了起来。张越眼见琥珀始终笑着,精神也好,老实地春盈盯着秋痕灵犀满是羡慕,便让崔家的去取了投壶来。

    屋子里原就是欢声笑语,这会儿投壶一摆上,只玩了两三轮便是喧闹一片。杜绾当初在家里时只见过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又别无兄弟姐妹,纵使是堂表兄妹也不太往来,这会儿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博戏的乐趣,原本淡淡的笑渐渐变成了欢欣的笑,那欢欣的笑又变成了大笑,到最后拗不过灵犀和秋痕多喝了两杯,那面颊上顿时露出别样的娇艳来。

    “原来小姐也是会这样大笑的……”

    听到旁边已经有些醉了地春盈憨憨道出了这么一句,张越忍不住又在杜绾地面上瞅了瞅。这时,见她笑吟吟地将一支箭准确无误地投进了壶中,随即又轻轻一合巴掌惊叹了一声,他不禁看得莞尔一笑。却不料秋痕忽然回转了来,伸出巴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少爷!”秋痕从小酒量好,这会儿虽然数她喝得多,面上也是红彤彤的,却仍有几分清醒,“瞧杜先生地模样,我还以为杜小姐一向清冷,想不到也没什么架子,笑起来更是亲切。说起来奇怪得很,杜小姐不说话的样子竟是和琥珀有些像呢!”

    虽说病中不能喝酒,也不能碰油腻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张越给琥珀盛了大半碗鲜鱼羹,等她勉强用了些又塞了一盏热茶让她捧着。听了秋痕这话,刚刚咽了半口茶下去的琥珀顿时给呛了一下,咳嗽两声没好气地将茶盏搁在了炕桌上,这才恼怒地看着秋痕。

    “姐姐说话也得有个分寸,让杜小姐听见了岂不是笑话?”

    “秋痕说得没错,你平日寡言少语的模样还确实有些像。”张越随手将那蹬下去的毯子往琥珀的腿上又拉了拉,因笑道,“这冬天就要过了,你这病眼看也是一天天大好。等端午的时候若衙门能抽出空,咱们就叫上绾妹一块去登泰山,也领略一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美景,不枉来山东一回。”

    “什么不枉来山东一回?”杜绾投壶赢了秋痕,只听到后头几个字,坐上炕沿一问方才笑了,“有道是五岳归来不看山,泰山归来不看岳,确实值得一游。只不过师兄这话说得早了,琥珀的病到那时候必定好了,但你是在腊月三十刚刚接任的同知,如今青州府上下就你和知府两个人撑着,通判推官都是缺人,就算端午节放假只怕你也难能偷闲。这还是理想的状况,若是中间还冒出几件事就不好说了!”

    “原来少爷尽说便宜话哄人!”

    秋痕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见琥珀一丝恼意也无,不禁觉得好没意思,就在她赌气跳下床拿起那几支箭又预备投壶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听那声音仿佛是原府衙中做事的某个管事媳妇,如今本应该是在花厅中吃酒。

    “崔嫂子,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崔家的虽然已经喝了个半醉,但仍是站起身一步步挪了出去,不多时便挑帘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脸上又多了几分笑:“少爷,是三老爷三太太打南京捎来的信,还给少爷添了四个人使唤,如今正等候在外头花厅那边。”

    父亲送信过来不是稀罕事,但父亲送人过来却让张越摸不着头脑。撇下众女进了隔壁的里屋,取出信笺匆匆浏览了一遍,他顿时微微一愣。

第二百零六章 礼多人就坏

    按理说,明初原定下了官宦人家役使奴婢的定额,纵使公侯之家也只得用二十人。然而也就是洪武帝那时候严苛,自后来便渐渐松弛了。达官贵人家常有自愿写了投身文书投靠为奴的,更有人牙子领人来兜售,就是家生奴婢也不是小数目。这身契上头明明白白写着死契,只称呼上便只是丫头小厮养娘之类的混叫,官府也不管此类闲事。

    倘若是顾氏愁他身边没人用,派了四个人过来却也寻常,张越却不曾想父亲张倬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够使,却还惦记着他来。琢磨着信上那种隐晦的语气,吃了团圆饭散了年下的赏钱之后,他便披上了厚厚的大红猩猩毡斗篷转道去了前院花厅,却见那儿酒宴也已经散了,只四个健硕汉子正端端正正站在那儿。

    张越身边有彭十三,还有英国公府的那些个家丁,都是精气充足武力过人的,因此第一眼看了他们的胳膊和肩膀,他便悚然一惊,心想老爹从哪里弄来的这四个精壮大汉。他若有所思地跨进门槛,那四人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齐刷刷地疾步近前下拜。

    因父亲信上那几句话实在太过于费解,张越对这忽然冒出来的四个仆从实在是有些吃不准。吩咐他们起身之后,他便在花厅里居中的那张花梨木交椅上坐了,又随口问他们缘何跟了自己的父亲。谁知四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一个体型稍稍偏瘦的汉子便趋前了一步。

    “少爷,咱们不是新跟老爷的,算是老家人了。”

    老家人?盯着这四张陌生的脸瞅了一阵,张越确定自己就算记性不好记不得张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的姓名模样,但决计不会连新老都分不出来。就在他疑惑的当口,那汉子又深深躬了躬身,低声自陈之前三年跟的是袁方。有了这么一句话。他方才总算是真正明白了。

    刘忠那儿借调的家丁他到现在仍然没还回去。还撒在外头办事,这会儿多四个应该算得上忠实可靠地生力军自然是好事。然而,细细数一数,他身边不是张家地世仆,就是英国公所借之人,这新来的顶多也只能算是父亲的心腹,竟是没有一个真正的自己人。以往在北京南京不能随便往身边搂人,刚到山东千头万绪没有时间,如今却是得用心挑几个。

    正月初一素来是人情往来的时节。尤其是对于刚刚有了主人的青州府衙而言更是如此。张越昨晚守岁虽然晚了,但仍是一早就起了床,梳洗更衣用过早饭后便先去拜会凌知府,然后就是都司衙门的刘孟二家。这一圈拜客都是熟人,自然不好奉上礼物就走,少不得多坐一会张越一出门,灵犀就吩咐两个长随在门口接拜贴上门簿,接待那些上门拜年的官员富户。因本地亲朋并不多,所以只在花厅上摆了两桌席。又在四下角落里置了炭盆,不过是稍作准备。这原本只是尽着最多的人数安排,谁知打从一大早开始,送帖子送礼地就不计其数。

    官宦人家不过是一份节礼尽了人情,那些青州府大户却都是本家子侄来拜。灵犀瞅着送礼的人多,便使了人去打听。这才知道凌知府那儿也是宾客扎堆似的拜访,差点把那边的门槛给踏破了。而自己这边就这么一会儿,两桌席面竟已经是不够,张越不在,她不好擅自做主,只一沉吟便往后头客房去寻杜绾。

    杜绾还是头一回如昨夜那般晚睡,大清早起来甚至还有些宿醉后的头痛,便吩咐春盈不用热水,而是汲了井水直接洗脸。直到用那冰冷刺骨的水擦了三遍。她方才感到人有了些精神。遂在沉香妆花小袄外头又罩了一件银红焦布比甲。刚刚收拾妥当便听到门外传来了灵犀的唤声,她立刻吩咐春盈去打帘子。待人进来。递上礼单说了事,她不禁笑了起来

    “看来师兄如今在这青州府颇有些名气。否则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决计都是去奉承那位凌大人,哪里会上这儿来!灵犀姐姐,这就是所有人送来的帖子和礼单?”

    见灵犀点了点头。杜绾便接过那一摞礼单一份份看了下来。恰巧连着几份都是价值相等地东西。不过是几匹大红丝纱、几件精巧地瓷器和金银饰之类地物事。她心里明镜似地透亮。知道这就是历来地规矩成例。等到看过了最后两份颇不一样地帖子。她便抬头看了灵犀一眼。知道这是人家特意挑出来地。不禁惊叹于灵犀地精明。

    虽则人家是客。但灵犀先头听过张越地吩咐。知道杜绾此来是秉承着杜桢地意思。这才会走这一遭。见杜绾也注意到了她挑出来地那两份。她便笑道:“别地和我先头打听到地旧例没什么两样。这两份却是送得蹊跷。这头一份上头写着童儿一人。须知这年头除了亲密地亲戚。谁有节下里送奴婢地。结果我去瞅了瞅。竟是银子打地小人。这另一份则是山东特产地阿胶。可我揭开来一看。里头哪里是阿胶。分明是一片片地金箔。”

    “师兄刚刚升官就有人送这样地厚礼!”

    杜绾原只以为是另有蹊跷。谁知道这蹊跷竟是如此大手笔。顿时吃了一惊。而灵犀笑着摆了摆手。又说道:“这只是送重礼地。还有古怪人只送了一份空空如也地礼单子便坐在花厅里头受用了酒席。要不是他不走。我还以为是来骗吃骗喝地。以往我还以为自己见多了人。如今看来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哪知道世上还有这许多怪人!”

    “杜小姐。灵犀姑娘可在么?”

    这边两人正说话。外头忽然有人叫唤。杜绾忙吩咐春盈出去看个究竟。不多时春盈回转了来。急急忙忙地说:“小姐。灵犀姐姐。外头崔嫂子说又有人送礼。道是汉王府地。因着少爷不在。其他人去接待都不合礼数。所以崔嫂子才来敦请示下。”

    汉王府?杜绾和灵犀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同时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汉王莫非是看准了张越乃是张辅的侄儿,所以才不肯放松?这时节杜绾自然不好出面,灵犀不敢怠慢,撂下礼单子在高几上就匆匆迎了出去。待到了门口,她见那一行汉王府来人一共是八个人,礼物竟是整整一车,饶是她见惯了各色送礼的人,也不禁呆了一呆。

    这一车礼物进门,别说原本那拨正在花厅闲坐饮宴的宾客有人出来看动静,就是那些拜会知府的亦是悄悄溜出来探头探脑。当初汉王就藩青州府的时候,这儿的百姓几乎是吃尽了苦头,直到如今汉王的恶名仍然能止小儿夜啼。这青州府官员节下都得往汉王府送礼,然而汉王府给哪位官员送礼的却从来没听说过,更何况是这么一车。

    接过那厚厚的礼单子,灵犀竭力忍住打开来看的冲动,只得解释张越出门拜客如今正好不在,又请那位带头的军官和其他押送礼物的军士到花厅歇息用饭。然而,当着众多围观的人,那带头的军官却是生硬地摇了摇头。

    “汉王有令,礼到就回不得停留。若是小张大人回来,还请姑娘告诉他初三日前往乐安汉王府一趟。”

    尽管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但对于旁人来说,这震撼着实不轻。无数人都好奇地瞅着那一个个黑漆大箱子,瞅着灵犀手中的礼单,猜测来自汉王的一箱礼物究竟是什么东西。虽说灵犀知道以讹传讹只怕事情会愈离奇,但这当众开箱无论如何都使不得,只得吩咐了人来将东西往库房抬。当全数入库锁好之后,她攥着礼单再次去寻杜绾,这一回方才是真真正正没了主意。

    张越直到过了晌午方才回来,坐车一转进府衙前头那条巷子就现这里赫然是一派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热闹模样。及至踏进自家大门,听了长随禀报,远远望见花厅那些客人,他立刻有了数目,直到得知汉王打人送来了一车礼,他方才真真切切地头痛了。

    汉王朱高煦这是干什么,嫌害得他大伯父张信不够惨,如今又准备害死他么?一时间,他在心里埋怨起了之前朱棣那道口谕。若不是张谦带着他走了一趟汉王府,朱高煦只怕未必会注意到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往里头走,直到进了垂花门碰到了匆匆迎出来的灵犀,他便沉声问道:“汉王都送了什么?”

    “一斗南海珍珠,一匣子五块金砖,二百两重。此外就是蟒缎、潞绸、杭绢,总之只看那礼单子上的东西,价值便不下五千两银。”

    见张越倒吸一口凉气,灵犀又低声解释说:“听说当年大老爷和汉王交好的时候,逢年过节汉王也常常有重礼,只还比不上如今少爷这份,怕也是有安抚少爷的意思,毕竟先前闹了那一出。另外,花厅中吃酒的宾客中有两位来自诸城的也送了重礼,还有一位两手空空的,一直在花厅那儿安之若素地等着,耐心倒是很好。”

第二百零七章 第一个投靠的人,虎口夺食本色显

    送了重礼不见得是要办事的,两手空空未必就是无所求,这是张越在步入仕途后的第一个正月初一深刻体会到的一个道理。

    送了最重一份厚礼的汉王自不用说,与其说是为了张越办事,还不如说是为了表示一种笼络的态度,同时期望得到北京城张辅的某种回应。那两位大商人也是因为打听到了张越那深厚的背景,又指望他将来能升上青州知府,于是预先结下善缘。而恰恰是那位两手空空看上去好像是吃白饭的,一进来便是深深一躬,摆明了一幅有事相求的架势。

    “学生方青拜见大人。”

    张越虽初来乍到,但却没少在本省有名的家族姓氏上下功夫,因此这一个方字便让他心中一动。来者大约三十出头,头上天青罗帽,身穿蓝色镶黑色宽边直裰,脚上是一双黑色云头履,收拾得利落精神,只这身打扮便显露出了此人的儒生身份。

    那方青一眼便看出了张越的疑惑,遂恭敬地解释道:“学生是永乐七年院试秀才。”

    见张越含笑点头吩咐他坐,他便轻轻一撩袍子下摆端端正正地坐下,那腰杆恰是挺得笔直。此时有小厮捧上茶来,他微一欠身,眼睛又看向了张越。

    “学生当初二十出头就中了秀才,一直还颇有些自矜,不料乡试十年不中,这份求功名的心思也就慢慢淡了。所以,听说大人少年英才,由秀才而举人而进士不过花费了四年功夫,学生这心中本就是感佩。然经史之才素来并不等同于治理之能,大人上任安丘伊始便拔除了两个毒瘤。之后更是公平赈济百姓交口称赞,学生方才是真正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本是**裸的奉承,然而方青偏说得万分诚恳,听在耳中自然让人大生好感。此时此刻,张越便谦逊了几句,因又说道:“方家乃是洪武年间从山西迁来。三十年功夫已经在山东经营出了不小的场面,这白手起家能打拼到如此地步,你又考中了功名,这才是万分不易。本官听说方家输粮山西宣府开办商屯,对于我大明边镇可谓是功劳不小。”

    方青来之前特意做足了功课。将张越的经历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没料到张越竟然也知道自家地根底来历,此时更是一语道破方家一直在陕西屯田,心里暗藏的最后一丝小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客套了一番之后,他便从袖中取出一物,旋即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双手呈上,因说道:“学生本是受族中父老所托前来拜年,刚刚在外头颇有失礼之处。这才是真正的礼单,乃是我方氏满门诚心敬贺大人高升,以及贺新春之喜。”自打刚刚方青自陈乃是秀才,张越就知道起初那一份空白礼单别有玄虚。所以。此时对方既双手呈上了一份单子来,他也没觉得多诧异,接过之后也不看,随手往旁边的高几上一搁,又笑道:“这逢年过节人情往来本不计较礼物厚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既然是秀才,就算真的两手空空来拜贺,那也是一份心意。山东之地的百姓不少都是从天下各地迁徙过来地,若是能多出几个方家。本官脸上可不是也有光彩?”

    方青虽说面上淡然。但见张越完全没有看那礼单的意思,心中不禁有些焦急。虚应了一声便咬咬牙道:“大人,这礼单乃是方氏阖家的一片心意。大人年少。前途不可限量,但我方家上下实在希望大人能在山东多留几年。”

    张越今天连着收了三份重礼,此时对于送礼已经有些麻木了,听到这话不禁眉头一挑。适才几番对答,方青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绝佳,更像一个世家子弟而不是短时间内崛起的暴户。然而,此时这最后一句话却着实急躁,难道这礼单上真的有什么不得了地秘密?

    沉吟片刻。张越本待出口敷衍。但见那方青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原本挺直地腰微微前倾。面上满是恳求地表情。顿时犹疑了。想到杜桢让杜绾留下。又着重强调了新贵两个字。他便暂时打消了那许多顾虑。毕竟。他连汉王府都已经招惹上了。还怕一个方家作祟?

    那礼单子并不用什么贴金烫金之类地奢华装饰。就是简简单单地素白帖子。里头也并不像汉王府那礼单一样写着林林总总无数价值不菲地东西。只是夹着一叠厚厚地纸片。他随手拿起其中一张瞧了瞧。登时心里咯噔一下眉头大皱。

    “这是什么意思!”

    方青见送茶地小厮已经退了出去。此时并无外人。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撩起袍角长跪于地:“学生谨代方家上下请大人施以援手!”

    不等张越有反应。他便一口气说道:“大人。方家虽从山西迁来山东。但山西地根子却从未断过。正因为如此。朝廷行盐课开中法。方家便是从山西宣府纳军粮。其后更在山西各地开商屯招流民屯田。屡次纳粮论理该得盐二千引。皇上即位之初于北京诸卫开中盐。我方家供粮近万石。又该得六千引。然如今方家手中地仓钞。长地有十余年。短地也已经有数年。空有仓钞在手却始终不得盐引。更支取不到盐。不瞒大人说。我方家看似家大业大。倾颓也就在一时之间而已。”

    张越早年随杜桢学经义时。也曾经听这位老师谈过大明地盐茶之政。其中杜桢屡次提到开中法地利弊。他至今记忆犹新。

    这边境上头的卫所每年都需要无数军粮,若是都要朝廷统一调运,每年这脚力钱就是莫大的开销,行了开中之后,盐商为了买盐不得不赴边纳粮,为了减少开支甚至招募流民屯田。无疑是安边良策。早年张辅征交趾的时候,转运粮食也都是靠的商人之力。然而,方青此时所言手中仓钞兑不到盐引,更不得不苦候支盐,他虽说明白一些情弊,但仍是大大震惊。

    若真有八千引盐。以每大引四百斤计,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这样一大叠仓钞捏在手中始终不能兑现,长此以往,哪个商人还会再去纳粮边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见方青仍是长跪于地。便沉声问道:“此事你当去找山东都转运盐使司,本官只是青州府同知,你岂不是求错了人?”

    “大人,为了将仓钞换成盐引,方家上下地人也不知道去过多少次山东都转运盐使司,如今好容易换了两千引盐。山东都转运盐使司道是从乐安寿光两地盐场支盐后就能调拨,可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学生听说乐安寿光都有盐场,实在没法子本也想铤而走险凭引买下灶户余盐。谁知那些灶户却说余盐都被汉王寿光王收光了!那些奸商哪怕不曾开中纳粮,只要送够了钱便可从两王府运盐,甚至可堂而皇之官卖私盐,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兜来转去。竟仍是要在藩王头上动土!

    随手将那叠盐引夹回了礼单,张越的脸上渐渐冷了下来。他对汉王朱高煦没什么好感,对寿光王朱瞻圻更是厌恶,然而以卵击石的事情他却不想做,更不能做。别看永乐皇帝朱棣仿佛是已经极其讨厌朱高煦,但皇帝老子地喜恶又岂是有道理地?

    “此事却并非本官所能辖制。”

    “大人,这八千引盐的仓钞不过是学生所献之物,并不求大人能帮忙兑现。寿光王从寿光盐场掠得灶户余盐不下数十万斤,早就看中了我家地两千盐引,故而命人向我家索要。为着这些盐。方家上下拼尽全力。那寿光王竟是连一分一毫的利都不肯留下,却又要我方家卖。要我方家承担所有风险!方家已经是倾颓之灾,所以学生知道大人高德。只求方家满门能附大人骥尾!”

    方青抬头觑了一眼张越脸色,心中生出了最后一丝希望:“学生先前也说了,方家并不单单是山东大族,在山西也颇有实力,老老少少各房人丁足有几百口,大人一念之间便是几百人地性命。学生不才,各房已推举学生为族长,不论大人有任何要求,学生可一力做主从起头的遮遮掩掩到眼下**裸地投靠,这态度一前一后的巨大变化让张越着实有些吃不消。都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可如今这炭真地能送得?但是,这毕竟是他上任以来第一个求上门的,方家在山东之地乐善好施,名声相当不错,他若是撒手不管自然不要紧,可是……

    电光火石之间,张越已经有了主意。收了汉王那么多礼,自己却绝对不能靠上去,因为那位主儿太过刚愎自用,决计是翻腾不出什么花样。而且,对北京那边,他迟早该有一个立场表示。盯着方青端详了片刻,他便点点头道:“你先起来说话。”

    尽管没有明明白白地答应,但方青哪里不懂这种暗示,心头登时大喜,忙谢过站起身来,却不敢回原座坐下,仍是毕恭毕敬地站着。

    这些年来为着这些仓钞,方家上下也不知道动了多少脑筋用了多少办法,好容易才兑了两千引盐,其余还得另想办法。究其根本,正是因为方家当初从山西挪到山东,在本省根基太浅,建文年间更险些受到牵连,如今也岌岌可危。张越如今虽然还不是知府,将来也未必能当上青州知府,但前程却绝不止一个知府!

    “你们方家这是要本官虎口夺食呢!”张越意味深长地看了方青一眼,见他又深深低下了头,便暂时撇开了此事,“去岁隆冬到现在,青州府多地都遭了雪灾,虽有布政司赈济,但秋粮却毕竟是去岁的事情,不好豁免。二月就是秋粮的最后完税时分,本官管的就是钱粮,你们方家这样的大族少不得要做个表率才是。另外,既是过年,往北京那儿的礼也得备办起来。”

第二百零八章 先站准了队再说

    大明建国只有五十余年,这皇太孙却已经册立了两回。洪武年间朱元璋册立朱允文是因为皇太子朱标过世,但永乐九年册封皇长孙朱瞻基为皇太孙,却是因为朱棣的偏爱以及对将来的考量。尽管不喜肥头大耳又有足疾的太子朱高炽,但朱棣对朱瞻基却像足了亲切的祖父,甚至连北征也带着他同行,那种苦心栽培和对皇太子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大相径庭。

    因北京宫城仍在修建,朱棣和嫔妃自然仍住在西宫之中,朱瞻基的居处便在朱棣的暖殿之东,名曰景福宫,一应用度几乎等同于皇太子。由于天冷,朱棣下旨惜薪司每日额外供给景福宫上等红罗炭十斤,宫中暖炕火炉日日燃着,门口挂着厚厚的织金红花毯,恰是温暖如春。

    正月初五傍晚,朱瞻基离了暖殿,带着几个随侍太监匆匆回到景福宫,面色很不好看。自从年前开始,祖父朱棣的风痹症便频频作,那样铁打的汉子被病痛折腾得狠了,常常大雷霆,纵使平日受宠如他也不免会遭了池鱼之殃。如今虽百般医治稍稍好转了些,但长此以往,那结果却不好料定。任由几个小太监上来替他脱去了披风和靴子,换上家常便服,及至到了内间暖炕上坐下,他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

    “前几日说南京那边的船因故耽搁,今日也应该到了。父亲可有信来么?”

    “启禀皇太孙,那贡船确实是到了。不过太子殿下只是传话说,请皇太孙用心读书孝顺皇上,别的并没有信来。倒是杨士奇大人捎带了一封信给皇太孙,另外还有太子殿下命人赐给皇太孙的新书五十部。徽墨十方,端砚十方,还有狼毫和玉版纸。太子妃殿下还让人捎来了织金蟒袍两件,亲手缝制的貂皮暖耳一对和腰带一条……”

    得知没有父亲的信只有杨士奇地信,朱瞻基心中不无感慨。他年不满十岁就被祖父朱棣带着北巡,第一次北征留守北京。第二次北征随同出征,和祖父的感情倒是比和父亲的感情更加深厚些。父亲素来谨慎,如今单独在南京监国,恨不得一点破绽不露,先前的梁潜竟还是他暗中设法。杜桢进言方才救下来的。当一旁的太监送上母亲所制地暖耳和腰带时,他信手拿起那朴素的腰带摩挲了一番,不禁有些想念母亲,随即便吩咐太监给自己换上。

    除了皇太子太子妃命人送来了东西,朱棣除夕夜早有赏赐颁下,百官正月初一也大多送了节礼过来,公侯伯送的是珍玩和兵器,文官则是字画书籍。林林总总实在太多,他也懒得管这些,不过是吩咐太监比照以前的旧例送些赏赐过去。然而别的他不理会,有些人家那儿却不可轻慢。吃过晚饭用了热茶来到内书房,他就把黄太监招了来细问。

    那黄太监心中自是早有帐,忙解释道:“英国公那儿送来地节礼比往年厚两成,小的就在回赐中酌情添了一件大红五彩罗缎丝蟒衣,又给英国公夫人加了四匹百子图宫绸,还有山东刚刚送上来的阿胶。成国公那儿小的则是让人加了两匹鞑靼进贡的骏马,还有一把柘木弓。”

    “不错,你办得倒妥帖。”

    因那黄太监是用惯的人,朱瞻基不过是以防万一随口一问,这时候自然是满意。扯过一张宣纸提笔正要写字。他忽地想起了今天在皇帝那儿的所见所闻。顿时没了挥毫赋诗的心情。

    锦衣卫指挥使袁方今日面圣时,说汉王朱高煦大年初一派人往张越那里送了一车礼物。张越年初三回访想要退回,可最终竟是无果。一个被贬地藩王竟然直到如今还是这样明目张胆。祖父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实在是荒谬!他见过强索财物,却还没见过强送礼!

    当下他就搁下笔问道:“张越可有节礼送来?”见黄太监直愣。他便不耐烦地又加了一句。“就是英国公地那个堂侄。我曾经吩咐你去送过文房四宝贺他高中地!”

    那黄太监这才恍然大悟。记起了上次自己去张府地那一趟。可绞尽脑汁想了想。他却仍是没法确定张越是否也送了礼。要知道。单单是北京城那文武百官送来地礼物就已经记不过来了。更何况一个小小地未必有资格送礼地外官?看见朱瞻基脸色不悦。他慌忙躬身请罪。随即一溜烟奔了出去。点上两个心腹小太监便去翻检这几天地礼单子。等找到了东西。他仍不敢放松。又去库房里头查找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寻到了那个不起眼地罩漆方盒。

    觉已经是过了大半个时辰。那黄太监心中叫苦。忙亲自捧着那方盒和礼单进了内书房。屏退了几个垂手侍立地小太监。他方才将那罩漆盒子轻轻放在了案桌上。因陪笑道:“皇太孙恕罪。不是下头地人不懂事。就是小地也忘了这一遭。刚刚去看时才现是英国公昨日又送过一回东西。大概是以那位小张大人地官阶不好给皇太孙送礼。这才托英国公转送。”

    朱瞻基本来是随口一问。现黄太监不知道方才有些恼火。此时看到那个半旧不新地罩漆盒子。他倒是气消了。隐隐约约倒有几分期待——张越地性子很合他地口味。但这只是其次。其人灵机一动下地某些举动才更加有趣。

    比如那难得地老实。比如咏梅时地藏拙。比如说他和朱棣去探望张辅时看到地那些信。比如说上次那篇引起一片哗然地文章。直到现在他身边还有几位老师指斥这是离经叛道。这一次。他倒是很好奇张越究竟会送什么节礼。希望不会是让他失望地金玉玩物就好。

    黄太监偷瞥了一眼。见朱瞻基赫然是一幅饶有兴致地模样。心中便打定主意以后好好和那位小张大人结交结交。因为皇太孙对其人不是一丁点感兴趣。而是很感兴趣。当下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那罩漆盒子地封条。然后打开了盖子。

    然而,饶是朱瞻基早有准备,看到里头的东西仍是不免愣了一愣。盒子中垫着厚厚的棉絮,中间是一套小巧玲珑的茶具,那茶壶不过是拳头大小,杯子则更小。单单茶具也就罢了,黄太监竟是从茶壶底下的棉絮里头寻出了一把纸扇,连忙展开来给朱瞻基瞧。

    “己亥年正月初一,得一客赠石中黄所制茶具,道得者有缘,无福妄得,并有定六腑,镇五脏之奇效。因借花献佛,献皇太孙殿下,惟愿延年不老。”

    “延年不老的石中黄,这家伙真是好运气!”

    朱瞻基笑骂了一句,心中却知道这东西贵重倒在于其次,更重要的是稀罕。再加上做工极其精致,留着喝茶倒也不错。忽然,他心中一动翻过了扇面,却现背后还有一段题字。

    “前时偶于茶楼闲坐时,闻听一盐商摇头低叹,道是开中纳粮数万石,空得仓钞难兑盐。观乐安寿光有盐场,奈何余盐尽没,望之而不可得矣。夫盐法,召商输粮而与之盐,盐法边计相辅而行,此国之大计。闻乐安寿光两地灶户屡屡逃亡,禁之不绝,若无善计,恐山东诸盐场无盐可出,更坏开中成法。”

    朱瞻基看着微微一愣,随即面色便渐渐沉了下来。他虽说年轻,于治国大道上却浸淫极深,这盐课开中法他也曾听几位老师提过。开盐课与其说是为了取利,不如说是为了力保边疆军粮充足,就在前一阵子,他还听大臣廷议过如今盐场产量越来越低,而愿意纳粮开中的商人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好好的良策便要废弃,谁知道张越提了这么一条。忽然,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两个地名上。

    乐安?寿光?

    他陡然之间明白了张越的用意,早先在暖殿时听到的那些事情顿时全然丢在了脑后。那时候张越中进士时,别人都是赠名贵的书籍和文房四宝,他送了那样几件普通的东西过去,张越还能有那样的态度,足可见汉王朱高煦送什么重礼应该无关轻重。如今张越既然巴巴地送了一把这样的扇子,无疑更是再一次表明了立场。“虎口夺食,他预备怎么办?”

    朱瞻基喃喃自语了一句,忽然将手中的扇子丢入了一旁的炭火盆,那火苗很快便在纸扇上蔓延了开来,渐渐完全吞噬了这把扇子。旁边的黄太监看得莫明其妙,直到朱瞻基转头看了过来,他方才恍然大悟。

    “据说石中黄乃是长生圣品,这位小张大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寻访得来,真真是难得。只不过他既然送礼,也不知道在其中捎带一个夹片说道清楚,亏得皇太孙殿下见多识广认出了此物,否则小的还不当是寻常物事给错过了?”

    朱瞻基知道黄太监并不识字,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大笑了起来。望着桌上那套温润如玉的茶具,他又想起今日朱棣嫌弃贡茶淡而无味,便打定主意明日敬献上去,顺便帮张越说上两句话。这延年长生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远了,对于祖父来说却是正中下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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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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