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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九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青州府衙比安丘县衙大了一倍不止。前后衙由一道仪门分开。居中乃是凌知府及其家眷所住。左面的两座三进院子则是张越占着。然而。原本还绰绰有余的屋子却因为两位通判两位推官的上任而显的捉襟见肘。最后还是本城两家大户按照旧例。将自家用不着的宅子“暂借”了两套出来。这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外头怎么捣腾。杜绾却是用不着管。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三的头假一过。转眼便是为期十天的元宵佳节。而离开父母在外头过了春节又过元宵。对于她来说恰是开天辟的头一回。如今她这院子中除了春盈。就连灵犀也搬了过来。最外头的两间屋子还住着崔家的和李家的。平日里不虞有男人进出。也就是张越不时来看看。倒是和家里没什么两样。

    这一日春光尚好。她便让春盈支起里屋八仙过海纹样的木雕窗户。在窗下的书案前摆开了棋盘。随手数出几个黑白棋子摆在棋盘上。她便想起了初一张越见完宾客之后到这儿来和她说的话。拈起一颗黑子摆在了居中的天元之位。她又在两个星位依次摆上了一颗黑子一颗白子。继而沉思了起来。

    春盈和小五跳脱的性子不同。最是寡言少语。但却对围棋极有兴趣。这时候看杜绾摆开棋局便好奇的凑了过来。看了老半晌便开口问道:“小姐。这是什么开局?”

    “这不是棋局。是赌局。”杜绾若有所思的答了一句。一转头见春盈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这才笑道。“好了好了。要学棋也不急在一时。我到时候自然会教你。去看看灵犀姐姐那儿有什么事情要做。也帮她一把。否则你我就真变成吃闲饭的了。”

    三两句将春盈遣开了去。她便继续专注的盯着棋面。一颗颗拈着棋子摆了上去。不多时。就只见中腹尚波澜不惊。一角的争夺却异常激烈。每下一子。她都要沉吟良久。临到最后。那角落的争夺终于牵扯到了大局。既而便是满盘硝烟。

    “绾妹在么?”

    听到张越在外头的唤声。杜绾这才丢下棋子站起身。挑开帘子到了外间。一打照面。她就现张越头戴乌纱帽。身穿一件青色盘领右衽纱罗袍。腰中系着素银带。她平日里见惯了张越的寻常装束。这会儿定睛仔细一瞧这官服打扮。竟也是利落精神。彼此厮见之后。她便开口问道:“师兄来不及换这一身官服便过来。可是有事么?”

    “就是之前说的那件事。虽说咱们已经算的周全。但我思来想去。还是生怕漏了什么。所以来寻你再参详参详。绾妹。我们上次商量的那些。我再说一遍。你看看可有遗漏。”

    杜绾微微一笑。心想自己果然是料准了他的脾气。便点了点头。接下来张越便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随即清了清嗓子。

    “如今青州府第一是汉王和其下的世子郡王。汉王自视极高。最信任那些军中将领。于儿子身上却是平常。因为先头王妃的缘故。和世子寿光王都有些嫌隙。世子虽然病弱。却有些心计。寿光王却是草包一个。其二是都司衙门。各军方人物并重。刘都帅虽是都指挥使。却未必能掌控一切。都指挥佥事孟大人昔日乃是常山中护卫指挥。虽在山东。必定和赵王仍有关联。更会密伺汉王异动。手中直辖安东卫和灵山卫两个卫所。不可小觑。其三则是大肆展信徒的白莲教。如今情势不明。其四是那些新贵。虽有钱无势。在的方上却有影响力。”

    “大致便是这些。应该没有遗漏。不过有道是百密一疏。这没有算到的人万一出来蹦。却也是非同小可。凡事都的有个预备才行。”

    张越再次琢磨了一遍。现此番确实没有遗漏。这才放下了心思。自然。相比他此时说出的这几方关联。他还多考虑了一些人。比如说他自己。比如说那位不哼不哈的凌知府。比如说锦衣卫。比如说远在京城的那些真正贵人。心中稍定的他正想开口说些别的。却不想杜绾抢在他的前头开口了话。

    “师兄既然决心已定。我也不说什么别的话。寿光王所图野心不大。但若是这夺盐之事传到皇上耳中。必定会重重落。但如果可以。还请师兄三思。不要沾上这举藩王的名声。牵一而动全身。倘若师兄真的预备搅动整个大局。还请更加小

    “我明白了。你放心就是。”

    锦衣卫山东卫所在济南府。这青州府不过只有一座办事的三进宅院。总共有十五六号人。往日这儿虽有几分阴森。吓唬的却是外人。然而这些天来。从小旗到总旗。只要踏进这块的方。就能感到一种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连腿肚子都在抽筋。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们这小小的的盘竟然驻扎了一位了不的的人物。

    那可是北镇抚司的头头。主管诏狱的头一号人物!

    沐宁乃是从锦衣卫最末一层一步步升迁上来的。当初没进锦衣卫之前。他在街头厮混的那会儿。板砖闷棍不知道砸了多少。自己吐血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因此。对于提携他脱离苦海。又给了他无限前程的袁方。他自然是死心塌的。于是。平日说话办事。他都学足了袁方的那一套口气手段。要的就是下属敬他怕他不敢违逆。如今这局面恰是求之不的!

    这三进宅院的正屋还算宽敞。居中的一幅山水字画也不知道是总旗从那个犄角旮旯淘澄来的。寥寥几笔颇有韵味。山水画的下头摆着一张黑木案桌。旁边是两张花梨木交椅。此时沐宁就坐在左的交椅上。看着手中那张信笺愣。

    “汉王送礼这种事居然敢直接报给皇上……这要是皇上忽的龙颜大怒。他岂不是完蛋大吉……皇太孙献了一套石中黄茶具给皇上。皇上大悦。似乎东西是他送的?他还真会瞒天过海。青州府动静我派人看的严严实实。他什么时候给皇太孙送的礼?”

    喃喃自语了几句。他忽的看到了最后一行。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复确认了几次。他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竟是使劲揉了揉眼睛。不由的在心里大声嚷嚷了起来。

    袁头居然一下子就给了他四个人。这不是暴殄天物么!这许多事情张越可是不明就里糊里糊涂。指不定就把那四个人给闲置了。就算敢用却没法尽用。那也是绝大的浪费。派给了他岂不是更好!难道他还会亏待袁头的心头肉不成?

    “沐镇抚。外头有人求见。说是袁指挥使派来的。”

    一听进来的心腹报说这话。沐宁顿时愣住了。忍不住又瞅了瞅手中那封袁方的亲笔信。这信是今天早上快马刚刚送来的。若有事情一并吩咐就好。何必还要多此一举?须臾。他就看到外头一个军士带着一个身穿灰色斗蓬的汉子便大步走了进来。正要开口相问时。他却看到对方伸拇指捏拳叩肩。随即单膝下跪行礼。

    此时此刻。沐宁立刻有了数目。连忙摆手示意那军士退下。又吩咐那汉子起身。死死盯着那连帽斗蓬下的脸看了许久。他方才面色古怪的问道:“你那位新主子派你来有何事?”

    “公子差小的来。乃是有一件大事要与沐镇抚商议。”那汉子将斗蓬上的帽子微微向后拉了拉。露出了那张满是粗豪虬须的脸。“新近公子的知一事……这不但关乎国家大计。而且还牵扯到的方大局。更能够一举两的。希望沐镇抚能襄助一

    沐宁一直都觉的张越太过谨慎小心。遇事少有惊动锦衣卫。上一次他特意送上门去。也只是收拾了两个小人物。顺带起获了不少贼赃。三下里一分就所剩无几。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谨慎小心的人竟也有犹如赌徒一般的个性。竟然想要对付山东省内一大刺头!将那汉子口述的事情和计划在脑海里反反复复过了一遍。他不无惊愕的现。虽说中间环节不少。若是安排妥当行事周密。别人很难觉察出其中端倪。

    “沐镇抚。这事情你看如何?”

    “你是不是把袁头的某些事情告诉了你家公子。否则他怎么会这么肆无忌惮?”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那虬须大汉不由的露出了苦笑:“昨儿个晚上公子叫了我们四个过去。仔仔细细问了一大堆事情。虽说我们没透露那些关键的。但照着袁大人的吩咐。我们早承认了和他的关联。更露了一些身手。结果看到那些。公子就好似什么都知道了似的。留下我关照了这一通话。又让我来寻沐镇抚。”

    “好一手借力打力。他老子怎么就没这样的决断狠辣?”

    沐宁忍不住想起张倬还在四平八稳当着江宁知县。不知道何时才能提上两级。顿时摇了摇头。如今袁方正在锦衣卫上一层层安插亲信。同时又尽心竭力扮演着皇帝忠犬的角色。这次的事情若是谋划的好。绝不仅仅是一举两的而是一举数的。既然张越已经被汉王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那他就索性助推一把。哪怕不能拔掉那颗大的。好歹也的干掉那个小的!

    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和汉王缠夹不清。这一回他们少不的完全撇干净了。

    “行了。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以后有什么事情就让你联络。我这儿能调动的妥当人手都给他安排齐全。随他折腾!只有一句话。商人重利。让他好好把那一家子捏在手心里。一定要卡着他们的喉咙!要是他那儿人手不够。我会让北京袁头那儿设法再调几个!”

    见完杜绾。张越确定自己把大方面都考虑周全了。顿时一身轻松。遂悠然自的的回到书房。听连生说那虬须大汉胡七正在里头等候。他更是放下了一桩最大的心事。

    “公子。一切顺遂。”

    尽管早就预感沐宁绝不会放过这样合则两利的好事。但的到这样明确的答复。张越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毕竟。英国公张辅的名头可以助他在山东站稳脚跟。但有的时候这名义却不好用。而且他也不想牵扯素来谨慎不偏不倚的张辅。

    “三日之后。你带着他们三个去寿光盐场……”

    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那胡七一一记下又重复了一遍。临到末了。见张越盯着他那胡须直瞅。他不禁愣了一愣。旋即苦笑道:“虽说身体肤受之父母。但我这父母早就没了。自然不在乎这点身外之物。公子放心。我和他们三个都会乔装打扮。等事情办完。我就把这胡须剃了。保管没人认的出来。”

    和聪明人说话自然愉快。等到此人送出书房。张越本想使人去叫彭十三。但想了想干脆自己去了南院马厩。如今虽然名义上算作开春。却仍是天寒的冻的天气。可彭十三竟精赤着上身在那儿洗刷坐骑。旁边张越那匹大黑马已经是洗的干干净净。一看见张越来便撒欢似的打了个响鼻。瞧见这光景。他不由的快步走上前去。在大黑马的颈子上摩挲了两下。

    “大冷天的。我正好有空。索性就连少爷你那匹马也一起洗了。我估摸着你也没空!”彭十三随手将鬃刷往水桶中一扔。也不顾那水溅的底下裤子上都是。遂拍拍手笑道。“虽说有马夫照看。但他们多半都是马马虎虎不尽心。自然及不上我亲自来。瞧少爷的模样。是有事情和我说么?”

    “老彭。前头你从刘都帅那儿借来的那些人都撒出去了。如今可有消息?”

    “消息多。准信少。”彭十三答的干脆利落。见张越皱眉头。他又解说道。“那些信佛母的都是山东本的人。刘都帅的这些家丁少有本的的。纵使是本的的。外头也都知道他们在都司衙门当差。所以我只是让他们驱使了一些乡间闲汉之类的去打探消息。如今初步看来。寿光、诸城、安丘。恰是先前这几个闹过雪灾的的方信徒最多。不下万人。安丘的头目叫作赵琬。神腿能日行千里。而且还谣传有一手扎纸人的绝活。扎的纸人力大无穷如同真人。先头在安丘王家庄出现的那位佛母。就是他陪侍而去的。”

    “不下万人……”

    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不无惊骇。山东驻军多在登州一带备倭。这青州虽说是山东都司所在。附近也就是几个卫所千户所。名义上每个千户所都有千余人。但这些都是常备军户。万一遇上起事几乎是难以顶用。想到上次示警的那人。还有那方奇怪的白绢和灯会上的那个髭须汉子。他当即对彭十三吩咐道:“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人设法打入其中。若只是结社也就罢了。若是他们中有人挑唆造反。只怕等闲就是大乱。”

    这挑唆造反四个字顿时让彭十三生出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皱了皱眉。忽然嘿嘿笑道:“既然这么说。那便是我亲自走一趟好了。听说那些信众每月都选勇士侍奉佛母。说不定我还能摊上一个护教勇士。少爷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剃了胡须。那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第二百一十章 要使人灭亡,先使人疯狂

    青州府内有三处盐场,乐安、寿光、日照。盐场每个灶户每年需上缴八大引盐,也就是三千二百斤,这摊平到每日便得将近十斤。有些灶户固然无力完成,但也有些灶户能有结余,于是常常躲过巡检司运出去卖给私盐贩子。对于每年只能拿到八贯形同废纸的宝钞工本钱的他们而言,这竟是仅存的一条财路。

    然而,对于寿光的灶户而言,这条最大的财路如今却硬生生被人掐断了。自从寿光王在此建立王府居住之后,那王府豪奴时不时便来转上一圈,纵使他们把盐藏得再好,却始终躲不过那些恶犬的鼻子,那些好容易攒下来的盐每次都被洗劫一空,而且一个大子都拿不到。能逃的灶户渐渐都逃到了外乡,剩下的仍被加倍盘剥,那日子竟是生不如死。

    这一日,四匹鲜亮的快马驮着四个衣衫鲜亮的人进了寿光盐场。不少正在忙活的灶丁一看到这些人便纷纷低下头去,较远处的几个年轻灶丁则是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切齿痛恨。见这四人跨着腰刀身穿大红袍,一个年轻灶丁便在地上啐了一口。

    “狗娘养的,要真的没了活路,老子干脆一刀捅死他!”

    “老德去县里头告状,到现在还没回来,难道真没个结果?”

    “三叔,指望告状你那是做梦!听说上回汉王莫名其妙地遇刺,寿光王一怒之下几乎鞭死那个乐安知县,你还指望县太爷能为我们出头?照我说,要么咱们逃离山东,要么拼个你死我活,就这么简单!我不是和你说过么,佛母慈悲,说能给大伙一个干干净净的佛国……”

    “小声些,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能混说!”

    三四个人窃窃私语了一会。见那四个王府豪奴又纵马过来,慌忙低了头装作仍在卖力劳作。然而,这一次他们却没有挨到鞭子,来人只是饶有兴致地在他们身边看了看问了几句,随即就到了别处瞎逛。更让人惊异的是。这一回的四个人竟是没有挨家挨户地搜查余盐,更是没有扰乱他们才做了一半的活计,反而做什么都是轻手轻脚,那模样与其说是王府豪奴,反而更像是巡检的官员——而且是那种心绪极好的巡检官员。

    四下里兜了一圈之后,四个人便策马到了一处靠海的口子上,用马鞭指指点点着那些正在埋头苦干的灶丁。为的胡七看了看四下地环境。便苦笑一声道:“这头一次为那位主儿办差事便是这样的事,他真是比袁爷还会使唤人!只不过,若只有咱们这边装腔作势,就能真的吓倒那位寿光王?”

    “吓不倒也得试一试!呸,咱们刚刚转这一圈的情形大哥难道没看到?这是人过的日子?这他娘地比猪狗还不如!咱们也是苦日子熬出来的人。想当年挨鞭子的时候,谁不是恨得牙痒痒?寿光盐场全盛的时候一年能产盐七八十万斤,如今才多少?等灶户都跑光了,这就有的是乐子!”

    “说得没错,那位主儿都谋划周全了,怕什么!”

    其余两人此时也在旁边点头。众人便各自瞅了瞅身上。然后又彼此看了看对方脸上地模样。很快便扬鞭打马又在盐场中转了起来。临到门口时。头一匹马却险些撞上了那姗姗来迟地盐场大使。尽管打头地胡七勒马及时。那战战兢兢地大使仍是被那劲风带得一**坐在了地上。

    “四……四位上……上官……”

    见那大使不过是穿着一件绸布袄。上头还打着几个补丁。此时话也说不齐全。那瘦长汉子不禁哂然一笑。随即沉声喝道:“咱们是汉王府地人。我且问你。这寿光王府是不是派人来这儿提过盐?老实回话!”

    那盐场大使上次险些挨了鞭子。这一回有意拖着不露面。直到听说这回来地几个人较为和气。他生怕人家怪罪怠慢。这才无奈地赶来。却没料到人家竟自陈是汉王府地人。因见那全套行头簇新。又是气派十足。他心中顿时再无怀疑。但这回话却支支吾吾无从说起。要知道。寿光王毕竟是汉王地嫡亲儿子。他倘若说错了话。岂不是一样要倒霉?

    挣扎良久。见对方满脸不耐烦。其中两人甚至面色不善地按着刀把。他连忙老老实实地说:“寿光王之前确实派过好几拨人上门提盐。如今盐场中地余盐都给提光了!本月地六百引盐早就押往了都转运盐使司。若是几位大人还要。小地实在没法子。请几位大人下次来……”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那汉子呼地一声迎面一鞭抽了下来。登时闭上眼睛不敢避让。然而。他只听到耳畔一声尖锐地风响。倒是没感到身上传来了什么痛楚。战战兢兢睁开眼睛一看。见自己半个袖子已然不见。旁边一个矮胖汉子挥舞着马鞭挽了个鞭花正在冷笑。不禁又吓得缩了缩脑袋。

    “寿光王乃是王爷的儿子,想不到这种事情还真的是抢在了前头!若是下回寿光王府再有人来,你就让那些人转告寿光王,说是王爷已经知道了他这些举动,让他好自为之。上一次王爷轻轻落,这一次他要是再造次,王爷那一关可不是好过的!顺便告诉他,过几天王府会派人过来看着盐场!”

    那盐场大使不过是见过寿光王府地几个豪奴,听到这话顿时直打哆嗦,连声应是不迭。待到那四个人纵马飞驰离去,他方才拭了一把额头冷汗。即便是大冷天,他仍是感到自己好似刚刚从水里出来,就是棉袄也能揪出水,那股惊骇劲就别提了。他此时已经是下定了决心,一旦把这话转告之后,他决计不再当这个盐场大使,再这么下去他就活不成了!

    当天下午,寿光王府的几个奴仆又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乐安盐场。当知道早上汉王府来了人,几个人面面相觑之后,谁也顾不得放恶狗追索余盐,慌忙打了马回去报信。正在“闭门思过”的朱瞻圻一听父亲插手,顿时恨得牙痒痒。

    要知道,就为了先前他擅自调动王府护卫,朱高煦在张越走了之后亲手打了他二十棍,又关了他十天柴房。如今王府外头赫然还有几十名天策护卫看着,竟是将他当成了囚犯一般。

    面对这种形同软禁的待遇,朱瞻圻本就恨得咬牙切齿。此刻轰走了那回话的奴仆,他便把闲杂人等都赶开了去,恶狠狠砸了旁边高几上的一只青花瓶。

    “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关就关,朱高煦,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皇爷爷也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眼里有没有把我当成孙子,当成儿子!为着一个外人就罚我打我,为着一个盐场就不管我的死活,朱高煦,你别以为我像我死去的娘那样软弱可欺!”

    此时此刻,旁边只留了一个容长脸的太监。等朱瞻圻够了火,他便弯腰收拾了满地瓷片,随即上前劝道:“王爷,兴许只是因为别人在汉王面前进了谗言,汉王才会想到这盐场的勾当。王爷一向都不管这些闲事地,这乐安城内地商铺和其他产业不都是世子殿下管么?王爷不如派人去向世子殿下求求情,不过是万把斤盐……”

    话没说完,他就感到胸前传来一股巨力,整个人竟是被踹飞了出去。虽说喉咙口泛着一股抑制不住的腥甜味,胸口亦是剧痛难忍,但他连忙顺势伏在地上,不敢再言声。果然,下一刻,屋子里顿时响起了狂燥地咆哮。

    “什么世子殿下,你哪只眼睛看到过他帮了我!父王打我的时候,他在哪儿?父王骂我地时候,他在哪儿?父王杀了母妃的时候,他在哪儿?父王自己也在盐场中盘剥不休,却来管我的事,连这点财路也要给我断了!我这个郡王一年才有多少俸禄,才有多少田地,那些钱够什么吃的!上次打了我二十大板,把我关在柴房里头十天,我差点冻死痛死的时候有谁来管过,这一次又要坏我的事!”

    就在这时候,偏外头又响起了一个声音:“王爷,世子殿下派人过来,说是奉汉王钧旨,让王爷把先前弄到的那批盐解送到汉王府去!”

    “放他娘的狗屁!”

    朱瞻圻原本就是在爆的边缘,这时候终于彻彻底底怒了。多年被忽视被冷落的怨恨,母亲被杀之后的恐惧惊慌,大哥的轻视,兄弟们的冷漠……所有的一切夹杂在一起,顿时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亢奋和愤怒之中。当下他走到门边,拉开门就重重甩了门外那小太监一巴掌,随即厉声吩咐道:“既然是父王的意思,那就让人送过去!”

    见那小太监踉踉跄跄走了,他方才露出了一丝狞笑,重重摔上房门后,他便狠狠扯下了腰间世子朱瞻坦过节时送的那扇囊丢在了地上,仿佛这还不解气一般,又上去重重踩了几脚。紧跟着,他方才气咻咻地来到案桌后的太师椅上坐下,随手拿过一张宣纸,提笔蘸足浓墨便写了下去。

    笔走龙蛇之间,他压根没琢磨那口气那语句,只顾着径直洋洋洒洒往下写。临到末了,他方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旋即拿起一旁的郡王大私重重盖了下去。看着那漆黑的笔迹和鲜红的印鉴,他不禁嘿嘿冷笑了起来,面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朱高煦,别以为你是亲王就能为所欲为!朱瞻坦,你这个世子若是没了朱高煦的庇护,那就什么都不是!这是你们逼我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豪赌搏一把

    汉王朱高煦在打仗上头曾经是一把好手,论单打独斗的勇力,哪怕是当初成国公朱能也比不上他。(提供最新章节阅读>.他本就讨厌文人,在东宫夺嫡上败下阵来之后,他就愈讨厌那些耍弄权谋的文官,身边最信任的就是几个曾经随他征战的亲随,以及天策护卫中的几个军官。虽说世子朱瞻坦多次劝说他礼贤下士,他也有过那么几个谋士,但最终还是全都疏远不用。

    “夫人主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父王为何就是不懂这个道理。”

    汉王府西南角的一间屋子中,南北的百宝架上整整齐齐摞着各式各样的书,靠东墙处是一张长八尺宽两尺的花梨木书案,后头挂着一幅笔势飞动婉转流畅的狂草,恰是解缙的《游七星严诗》。

    坐在书案后太师椅上的朱瞻坦感慨了这么一句,前头一个文士不由得往那幅草书上看了一眼,随即便欠欠身道:“若汉王能如世子殿下这般通情达理,则当初解缙那批人也不至于铁了心保太子。好在有世子殿下为汉王赞襄,如今这乐安百商齐聚兴旺达,倘若这乐安乃是青州……”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如今该是看以后!”

    朱瞻坦微微一哂,毕竟,就藩青州比就藩乐安强了无数倍,偏生被父亲的跋扈给毁了。倘若能在青州府立足,略施小计,山东都司的人轻轻松松就可以控制在手,岂不是比现在的情形好得多?不过凡事有弊有利,乐安寿光二地有盐场,若能取得盐引便是大利,好在有张越让人提了一句,否则他还不知道那个弟弟竟然搜刮了上万斤盐。

    “寿光那边进展得如何?二弟可曾让人把盐押了过来?”

    那文士何光照曾经被朱瞻坦举荐给朱高煦,结果不出数日便嗔怒朱高煦,险些连命都没了,如今便死心塌地随着朱瞻坦。他当下笑道:“世子用汉王名义行事。寿光王怎敢违逆?世子殿下派信使人去一提,寿光王那儿二话不说就安排了运盐的事,这自然是刚刚好。那信使回来的时候看到大车已经起运。应当是已经在路上了。”

    “我那个二弟素来是爆炭性子,你不要以为他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朱瞻坦想起上回将朱瞻圻从柴房中放出来时,他那种怨恨阴毒的目光。忍不住皱了皱眉。“要知道,这一次是让他把进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他必定是心不甘情不愿。吩咐下去,就说是汉王钧旨,命他们牢牢看着寿光王府,除了必要的采买,一只飞虫也不许放出去!”

    何光照没料到朱瞻坦居然会下决心真正软禁朱瞻圻,愣了一愣忙问道:“世子殿下。寿光王毕竟是朝廷册封的郡王,倘若他闹腾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有父王在,他没那么大胆量。再说了,万一他气急败坏之下做出什么不三不四地事情,到时候更难收场,还不如眼下就提防着。何先生,你带人下去想想法子,怎么从都转运盐使司那里打开口子,或是和那些久候支盐的商人计议。在他们手中是废纸,在王府手中那就是金子。给王府做事比他们自己做强百倍!牢牢看住乐安和寿光两个盐场。父王那一千顷田庄算得上什么?这一次不比从前,你们放手去做!”

    何光照一退。朱瞻坦在太师椅上又坐了一会,旋即便起身出了门。虽说他早早在身上裹了厚厚的貂皮大氅。然而,那热身子被外头冷风一吹,他仍是感到一种彻骨地寒意,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几声。见左右小太监娴熟地上来搀扶,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老天爷给了父亲那样一副寒暑不侵的好身子,为什么偏给他这样一个孱弱之躯?

    虽然身子不好,但朱瞻坦除了世子妃之外,还纳了不少年轻美貌的姬妾。然而,他十三岁通人事,偏偏直到现在妻妾也没能给他生下一个儿子。这天晚上,他着实没有心思颠鸾倒凤,便径直示意肩舆抬回自己地正寝。才一进门,他便看到心腹小太监在那儿使劲打眼色,遂将跟着回来地其他人都遣开了去。

    “他来了?”

    “回世子殿下的话,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朱瞻坦微微点了点头,任由那小太监解了披风,旋即便亲自打起帘子到了里间。里间的东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髭须大汉,见着他来,那髭须大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趋前几步便拜了下去。朱瞻坦措手不及,只好受了他这礼,又摆了摆手。

    “起来吧,你明知道我身子不好没法扶你,还这么多礼做什么?”朱瞻坦摇摇晃晃在暖炕上坐了,端详了那髭须大汉好一会儿,又叹道,“才一年的工夫,你这脸上竟是多了不少风霜之色,着实辛苦了。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最危险的勾当,如果不是着实没法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让你一个将门虎子去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块。”

    那髭须大汉本就挺直着腰杆只坐了一半的椅子,此时面上更露出了感动的神色:“丘家满门贬谪海南那么多年,能记得我们地就只有世子殿下。世子殿下还派人让我得以离开那个地方,此恩此德我毕生难忘,决不敢谈辛苦二字。”

    “我帮你的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若不是昔日淇国公曾经妄言立太子之事,原本不会罪及家人,你们决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说起来也是父王之过。”朱瞻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迷离,竟不知道是说给那髭须大汉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这山东之地既然有父王,自然不能让那些泥腿子坏了大事。只要能支使他们,事情便大有可为。换言之,若是你做得好,那你祖父当日是什么爵位,日后你也能得到什么爵位,丘家便可东山再起。”

    自从挨过朱瞻圻那顿鞭子,在别人看来。乐安知县孙亮甘仿佛是变得随和了。他不再是那幅尖酸刻薄看谁都不顺眼的性子,进出衙门即便是差役都亲切地打招呼。公务上头他丝毫不理会,任由下头吏户六房自行处置。自己只管盖印。至于下头中饱私囊或是在诸多案件中拼命揩油,他也丝毫不管。于是渐渐的,差役们见着他也会点头哈腰道一声老爷。

    元宵放了十天假。孙亮甘借口出去访友。竟是消失了整整十天。待到回衙开印理事之后,他也常常借故外出,别人乐得他不来掺和,因此也没在意。这天傍晚,瞧见孙亮甘带着一个随从上马离开了县衙,县衙门口的两个门子躬了躬身便继续嘻嘻哈哈地聊起了天,谁也没去想这大冷天的晚上,眼看县城大门就要关了。县太爷还出门干什么。

    如今虽然已经过了隆冬,但晚上的天气依旧寒冷。孙亮甘带着随从径直出了城,顺着官道跑了一小会,他就感到满身满心都是冻得地。然而,比起那看上去暖烘烘实则冷冰冰地县衙,他却宁可跑这么一段路吹风。约摸半个时辰,他就到了高家港巡检司。

    “孙大人来了!”

    随着一声嚷嚷,巡检司地正副巡检顿时闻声出来,全都是满脸笑容。巡检不过是杂职,品级才九品。仅仅比不入流稍稍高上半点而已。谁也不管这位奇怪地县太爷为什么喜欢上他们着巡检司厮混。他们只知道孙亮甘一来就会出手大方地掏银子让人上乐安镇买酒菜,大家就都有好吃好喝的。不但如此。有孙亮甘坐镇撑腰,他们这运气也仿佛来了。截到过三回私盐贩子,全都一古脑儿送了上头,赏钱也捞着不少。

    “大人,今晚上托您地福,希望咱们能再开一回利市!”

    见那柴巡检点头哈腰地上来迎接,孙亮甘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随即跟着他进了巡检司那间居中的屋子。坐定之后,他又照往常丢给那伺候的弓兵一个银角子,吩咐去置办酒菜,抬手示意正副巡检坐下,见没了外人,这才神秘兮兮地开了口。

    “两位,你们在这巡检地位子上也不是一两天了,可想要往上挪动一下么?”“挪动?孙大人您这是在拿咱们开玩笑呢,谁不知道巡检就是芝麻大地小官,一辈子都难能往上挪动一步?”那柴巡检说着便唉声叹气,巴掌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两下,“若是没您孙大人在这儿坐镇,前几天那两拨私盐贩子咱们根本留不下来,那都是有后台的!”

    那个年轻几岁的副巡检一下子摘下了腰中的粗劣佩刀往桌子上一拍,掷地有声地说,“孙大人,您和我们认识好一阵子,要是您有章程就直说出来,只要能办的,咱们就豁出去了!你们读书人不是说,士为知己死么,咱们虽算不上士,但好歹也讲义气!”

    见那柴巡检也是连连点头,孙亮甘心头大定,心想自己从年前开始就在这儿下功夫,果然是没有白搭。他一个七品芝麻官,就是花再多的功夫再多的钱,只要顶头仍有一个汉王在,说什么都是白搭,这巡检司的人他却只要花上很小地代价便可能成事。想到今日得到的那个消息,他只觉得心里脑袋全都在烫,遂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也该豪赌搏一把,要是赢了,以后仕途便是通衢大道!

    “我得到消息,今天晚上有一趟数目极大的私盐要打这儿过。不过那后台非同小可,你们无需将其拦下,只要设法帮我从上头搬一袋盐下来。如今皇上正在下诏求直言,若是成了,我便可名动天听,升迁指日可待,到时候少不得带挈了你们。当然,就算事情没成,也决不会连累你们一星半点!”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柴巡检和副巡检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会,随即重重点头道:“大人照应了咱们这么久,这丁点小事算什么!大人且在这儿等着,咱们一定办得妥当!”

    孙亮甘万没想到两人竟是答应得如此之快,登时大喜过望。等到酒菜到来之后,他又频频执杯劝酒,最后自己竟是放开了节制,吃了个酩酊大醉。那两个正副巡检等到他醉了之后便悄悄溜出了屋子,到了后头紧锣密鼓地商议了起来。

    “这数量究竟有多大?平常三五百斤,咱们截下就能狠狠赚一笔,难道这回能有几千斤?要真是这样,截下来立刻通过大清河转运,咱们以后也用不着再当劳什子巡检了!”

    “截不截咱们到时候再看着办,不过,上次青州府刘驿丞来,你没听他说么?这姓孙的最是凉薄,那位小张大人上次救了他,他还出言不逊,却大力拉拢咱们,果然是有事情要求着咱们办。给他办好了事,咱们就给府衙送个信,毕竟小张大人也算是咱们的上司,要是人家领情,咱们岂不是能攀上一棵大树?这姓孙的想名动天听,那还早着呢!”

    大半夜的本是人人入睡的时候,漆黑的夜色中却燃起了无数火炬,官道上行进着几十辆大车,赶车的人俱是无精打采,押车地亦是心不在焉。快到高家港巡检司时,见前头赫然是栅栏拦路,领头地一个护卫拉起嗓子使劲喊了一声:“赶紧挪开,咱们是寿光王府往汉王府送货的!”

    巡检司共有几十名弓兵,见有大宗货物,不禁都垂涎欲滴想要敲上一笔,待得知是寿光王府地人,他们方才垂头丧气歇了那敲竹杠的心思。柴巡检一面吩咐人移开挡路地栅栏,一面上前说道了两句,看到人家爱理不理,那车上全是一个个整齐的袋子,他不禁心中有些嘀咕。待到那长长的车队通过时,他在旁边一直数到十都没到头,面色更是激变。

    莫非这就是那一宗数目极大的私盐?天哪,莫非是王府运送私盐?

    等车子全部过去之后许久,那去路上忽地有两个弓兵蹑手蹑脚回转了来,手中正抬着一个袋子。柴巡检取了火炬上前,蹲下身一摸使劲一掏,只见手指头上赫然是雪白的盐。这一刻,他一瞬间脸色惨变,甚至能听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正当他心惊肉跳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一共是二十辆……每车五百斤,这就是一万斤!还居然敢在袋子上盖王府的戳记,哼,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就算舍了这乌纱帽也要告倒你!柴巡检,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管,这袋盐我带走了!”

    接过孙亮甘塞过来的一锭银子,见孙亮甘那随从将盐搬上了马,主仆俩趁着夜色走了,那柴巡检竟是呆若木鸡。然而在最初的害怕之后,他想到的却是那一万斤盐的暴利,忍不住叹息了起来。那是一万斤盐,若截下来卖了,他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

    只可惜,那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背后的主儿他却决计惹不起,如今只能派个人给青州府衙那边通个讯息了。

    ps:泰山那个改了,不好意思,那天纯属犯糊涂……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冲着升官,一丁点风险算得了什么

    深夜,距离高家港巡检司不过五十里之隔的乐安镇巡检司亦是燃烧着熊熊的火炬。(提供最新章节阅读>~~.~~然而,往日带领弓兵设卡拦截的巡检这时候正卑躬屈膝地站在那儿,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敢抬。就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中年人正望着远方,身后是几十名标杆似的亲兵,那种肃杀的气息不但让巡检打哆嗦,也让一群弓兵们直打哆嗦。

    这帮人刚刚抵达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遇上了黑道上的强人,然而等对方拿出文书他们却更是大惊失色。他们这小小的巡检司,怎么可能惊动那样的大人物?

    “消息可靠么?”

    “大人,绝对不会错。小的一直死死盯着寿光王府,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了这斩钉截铁的回答,孟贤顿时满意地笑了。他当初来到山东,本以为是被贬,心里还颇有些凄惶,得了赵王那封信才真正定下心来。汉王封在乐安,就在北京的眼皮子底下,不过谁都知道这位主儿不会安分守己,所以他就任山东都指挥佥事,竟是有一层就地侦伺异动的意思。亏得他自诩为赵王的谋士,竟然因为被罢常山中护卫指挥而完全没了方寸。

    “传令下去,全都打足了精神预备厮杀!记住,下手要稳些,别多伤了人命孟贤今日晚上**来的都是孟家当年的老家丁,当初在军中都是当作亲兵使唤的,因此最是可靠。此时一层层传命下去,一群人立刻顶替了那些弓兵,到栅栏后一层层井然有序布置了起来。看到这架势,那巡检腿肚子都软了。强自按捺惊惧上得前来。

    “孟……孟大人,这儿……这儿既然用不着下……下官,是不是下官带着他们暂避?”

    “这是乐安镇巡检司,本官还需要你们做个见证,你们自然得留下。”孟贤冷笑一声,见一个个弓兵都在那儿瑟缩着不敢说话。顿时皱了皱眉,又和缓了语气吩咐道,“今天这算不得什么机密差事,事情办成了之后我重重有赏,你们只要在旁看着,没你们的事情。”

    那巡检听到重重有赏,又不用出力,煞白的脸色方才好转了些。遂讪讪地退到了那些弓兵当中。然而,当远处那明晃晃地火炬渐渐近了之后,他那刚刚有了些血色的脸顿时变了,一颗心竟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只看那长长的火炬队伍,对面来的至少就是几十辆大车,能在深夜走这种夜路的,整个青州府乃至于山东都没有几家,可这一次却撞上铁板了。

    “快打开栅栏,咱们是从寿光王府往汉王府送东西的!”

    孟贤原本还是紧绷着脸,听到这一句之后却露出了笑容。藏在阴影中地他当即朝一旁的亲兵头子打了个眼色。只听一声尖厉的唿哨,那木栅栏之后矫健地跃起无数人,犹如出柙的猛虎一般朝那些车夫和护卫杀了过去。

    那些押车赶车的人本就是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哪里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拦截?当下几个伶俐的立刻拔刀,但更多人仍在懵懂之中。孟贤以有心算无心,局面自然是一边倒,惨叫声混杂着怒骂声。还有零星的兵器声,竟是在盏茶功夫内便完全解决了战斗。

    一场短暂的厮杀结束后,两个亲兵提着一个狼狈不堪地护卫过来,硬是压着他跪倒在地。那护卫乃是寿光王府的护卫头子,往日骄横惯了,此时眼看事情不妙,却仍是耿着脖子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截藩王的东西,就不怕千刀万剐么?”

    “车上的东西都查齐全了?”孟贤却不理他,径直对那亲兵问了一句。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便低头端详着那出言不逊的护卫,“藩王不得预盐事。这是洪武年间就传下来的规矩,寿光王的胆子不小。居然让人押着这二十辆盐车走夜路,这二十车怕不是有近万斤吧?山东都转运盐使司如今根本支不出盐,寿光王却私屯盐货,这次还真是人赃并获!”那护卫见孟贤说话打着官腔,心头顿时咯噔一下。然而,还不等他问个分明,就被人用刀背敲昏了过去,紧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孟贤问明了伤亡状况,得知己方无一人伤亡,押送盐的队伍也就是伤了几个倒霉鬼,当即就吩咐将俘虏都绑了堵住嘴,又吩咐麾下亲兵押送大车继续赶路,务必于清晨之前抵达大清河。

    那巡检和众弓兵不情不愿地在文书上摁下了指印,直到对方丢过来一锭大元宝,他们方才惊喜了起来。直到人都走了,那巡检舒了一口气,连忙叫过一个弓兵,吩咐其到高家港巡检司报个信——那批人明显是打高家港巡检司过来地,这一次的事情一看就不是小事,这两边巡检司一定得好好通个气,然后给青州府的相关人报个讯息才行。

    分明是王八打架,要是殃及他们这些小鱼小虾那就倒大霉了!

    大清早,心头有事的沐宁自然早早起了床,刚在院子里懒洋洋打了一套拳,一个心腹小校就一溜烟地冲了进来,面上赫然带着紧张的表情。

    “沐镇抚,寿光王府有人来见,说是有要紧文书请锦衣卫代转!”

    “来得好快!”沐宁眼皮子一跳,随即从旁边亲随的手中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这才爽快地道,“好,我这就去见!你吩咐下去,所有人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青州府的大小官员都给我盯牢了,暗里地眼线也是一样,每天三趟报讯,不得耽误!”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锦衣卫小旗就从这院子中出,快马加鞭地往北京赶去。又过了半个时辰,沐宁便得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当得知两个仿佛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先后采取了对准同一个目标的行动,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古怪。

    孟贤也就罢了。那毕竟是赵王的人,可那个孙亮甘居然这么大胆子?

    张越地消息并不比沐宁慢多少,两个巡检司正好归他管,一大早高家港和乐安镇两个巡检一同跑了来求见,一五一十地将昨天晚上的事情全数道来。对于这半路杀出来的两个程咬金,他与其说惊讶自己没料到这一层。还不如说是感慨这两人的消息灵通心思疯狂。

    竟然预备靠这么一件事砸下汉王?孙亮甘单枪匹马要报一箭之仇也就罢了,可孟贤居然用了这样雷霆手段,这可是完全和汉王撕破了脸,难道他对赵王就这么死心塌地?

    由于这一意料之外地状况,这一日晚堂结束后,张越立刻去找了知府凌华计议。当他把前因后果略提了那么一提,这位才从通判升迁上来地知府大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也难怪,虽说凌华这知府得来轻易。也没指望能一直安坐下去,但若是才上任就被摘掉乌纱帽,那也着实太憋气了。想到这儿,身为上官地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干脆直截了当向张越一躬。

    “元节老弟,我已经乱了方寸,完全不知道该当如何。总而言之,此次地事情我唯你马是瞻,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

    张华慌忙扶起凌华,又笑道:“凌大人过虑了。藩王之事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多管?孙大人那是自作主张,至于孟大人乃是山东都司的人,咱们更管不着,如今咱们只需将此情形具书一封送往山东布政司就行。”

    见凌知府连连点头,张越这才道出了真正地来意:“其实我倒是有一件事要请凌大人帮忙。大人应该听说了前些天皇上下诏求直言,我已经拟就奏折一道,不知大人可愿和我同署?”

    凌华素来是谨慎人。一听到要他署名什么奏折便有些犹豫,因此,见张越从怀中拿出一份折子递过来,他便不安地伸手接了,犹豫半晌才打开来看。这不看不打紧,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他登时两眼放光,因瞥了张越一眼再次又从头开始看。一连看了两遍,他方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张大人。恕我直言。这分明是你一个人拟的盐务条陈,而且恰是字字珠玑。又何必要我同署,这不是平白无故分了我一半功劳么?若是小张大人认为自己年轻言微。但我记得杜布政使乃是小张大人的老师,这条陈何不请他同署?”

    “凌大人,正因为杜大人乃是我的授业恩师,请他同署方才大大不妥,而且他毕竟人在济南。你别以为这只是功劳,这其中也会提到如今乐安寿光盐场近况,此次出了那样的事,咱们难免要担干系。再说,这末尾一条你可看到了?这便是留着一个地步,到时候如何还未必可知。”

    “这……”

    要说起初是犹疑,此时听了这么一说,凌华便切切实实动了心。他已经年过四十,这仕途上虽刚刚进了一步,但这一步却着实站得不稳,若是能够以这么一道折子建立了功名,日后极有可能便是通衢大道。冲着升官,一丁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沉吟良久,他终于冲张越重重点了点头:“小张大人既然瞧得起我这个知府,那我就答应了。只是小张大人,这其中几条你可得和我解说一下。这给资本钞,还有这兑支究竟是怎么一个章程?”

    凌华既是答应,张越便放下了最大地一桩心事,遂仔仔细细一条条解说了下来。忽然,燃着火烛的室内闪过一丝雪亮的白光,紧跟着便是一声炸雷的隆响。正在计议的两人同时抬起了头,听到屋外刹那间便是雨声如注,顿时面面相觑了起来。

    竟然是已经到了春雷的时节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始动

    虽说正月里来是新春,但北方真正的春天来得向来极晚。(提供最新章节阅读>都说乍暖还寒,单单看衣裳都是厚厚的棉袄,仿佛和冬日里没什么区别。那树仍然是光秃秃的,那花园子里也是光秃秃的,唯一露出些春天征兆的便是路旁几丛绿色的杂草,还有那破土而出的春笋儿。

    春雨还没来,北京城中便先响起了春雷。求直言的诏书刚下未久,这广开言路还没个端倪,孟贤和孙亮甘一武一文一前一后两道奏折就被两匹快马送到了京城,又从内阁转到了御案上,紧跟着就仿佛霹雳一般炸响在无数人的头顶。然而,这却只是第一拨。

    不过是晚了一天,在前两道奏折上被冠上了无数罪名的寿光王朱瞻圻也送来了一份奏折。他却不是自辩,而是仔仔细细列明了自己那位父王在就藩乐安之后的一举一动,包括在背后的怨望、私自扩充私兵、私占盐场出产、私收商税、私自与地方官员交接、私出乐安……总而言之,那林林总总的条条框框哪怕连杨荣看了都直冒冷汗,更不用说别人。

    然而,自从风痹症作之后,常常大雷霆动辄杀人的朱棣这一次却没有怒。孟贤和孙亮甘的奏折他只是随随便便丢在了一边,却盯着朱瞻圻那份龙飞凤舞的折子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仿佛要把那一字一句全都记在心里。然而他越是这般,那些贴身伺候的太监宫女越是战战兢兢,一连几天苦熬下来,到最后,百般无奈的张谦只得去找王贵妃设法。

    嫔妃不能干预国事,王贵妃绞尽脑汁,亦不过是劝着朱棣服下药物沉沉睡去。心中无奈的她思来想去,又不能去见那些外官,只得带着几个宫女和太监前往景福宫。如今天气虽然还冷,她却舍了肩舆步行。到景福宫门口时。她又吩咐不许通传,留着几个太监在外头。自己只带了两个宫女入内。

    “自太祖皇帝时就有圣训,藩王不得与民争利。他们居然敢打盐场的主意!胡学士当初在世的时候就和我提过,盐商守支日趋严重。边疆竟是无人纳粮。这盐场亦是产出日低。长此以往盐法将大坏!寿光王一面侵占盐场,一面以子论父。哪里还有人子孝道,人臣忠义!”

    王贵妃已经听出那是皇太孙朱瞻基的声音。便知道里头还有外人,忖度片刻便在外头的暖炕上坐了。见一个小太监送了茶来。又要向内禀报,她便微微摇了摇头。捧着那安化云雾茶细品了一口,她就听到里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皇上即位以来对那些跋扈的藩王一向严加惩处,但汉王毕竟是皇上嫡子,寿光王亦是嫡孙,这一次的事情皇上虽说震怒,但如何处置如今却还难说。皇太孙,寿光王奏折上已经明说了汉王反迹,臣只怕……对了,今日青州府又有奏折,乃是知府凌华和同知张越联名送来,我已经呈上了给皇上,这儿抄录了一份,皇太孙不妨看看。”

    听到里头那两人只顾着说话没完没了,王贵妃不禁叹了口气,见刚刚那奉茶地太监站在那儿满面不安,她便点了点头示意他进去通报。不多时,她就透过珠帘看到那边有太监送了人出去,旋即朱瞻基竟是亲自迎了出来。

    “贵妃来怎么也不使人说一声?若是早知道,我怎敢让您在外头枯坐等着?”

    王贵妃笑着摆手道无事,又问里头是谁说话,听说是杨荣便笑了起来:“原来是皇上亲自改名的那一位,我听说自从胡学士去世之后一直都是他教导地你。既然如此,我等一会又有什么打紧?我刚刚打暖殿来,好容易劝说皇上睡了,却也有几句话对你说。”

    自从徐皇后去世之后,朱棣和先头太祖朱元璋一模一样,再也不曾册立中宫,摄六宫的便是王贵妃。虽说她为人谦和,但一旦朱棣怒却只有她敢劝能劝,先头汉王险些被贬为庶民地那一回,若不是她碰头苦求,纵使是太子恳求也未必奏效。纵使是朱瞻基,偶尔也有触了朱棣霉头的时候,因此承王贵妃地情亦是不止一次。

    当下他便恭恭敬敬弯下腰去:“请贵妃训导。”

    “谈不上什么训导地话,不过是白嘱咐两句而已。来,你坐下。”示意朱瞻基在炕上西头坐下,王贵妃便说道,“汉王先头遇刺地事情不了了之,朝中内外多有传言,但皇上心里头一直都是挂念的。那件血衣我在内书房看到过几次,每次皇上都会扼腕叹息说起当年地事,足可见皇上只是恨铁不成钢。你是皇太孙,闲来的时候多陪皇上说说家事,如今这件事千万不要再提,明白么?”

    若是换成别人唠唠叨叨说这些,朱瞻基必定是嗤之以鼻,但王贵妃既然如此郑重其事,他不敢怠慢,连忙答应了。言谈间,他忽然注意到王贵妃两鬓地金玉衔珠钗下赫然露出了斑斑白,面容亦是比去年憔悴消瘦了许多,不免心中恻然,却听到王贵妃突兀地问了一句。

    “对了,我刚刚听到你和小杨学士提到了张越,可是英国公的那个侄儿?”

    “正是他,怎么,他那名声竟是连贵妃也知道了?”

    “这宫中但凡认字地都读过他那一篇奇文,我怎会不知道?”王贵妃此时不禁微微一笑,又解说道,“英国公夫人坐褥结束之后进过一趟宫,结果被几个嫔妃问了一通,我才知道那个少年郎居然因为皇上一句话尚未婚配,大伙儿都讶异呢!说来我刚刚去暖殿的时候,还看到皇上在看他和人家联名上的那份折子,脸上时而阴时而晴的有些碜人。好在皇上最后撂下了奏折,搁在了御案左角。那一向是摆那些要留着再看的折子,足可见他小小年纪倒是有些真才实学。”

    朱瞻基也知道朱棣的这个习惯,此时倒更好奇奏折中写了些什么。毕竟,张越先前送礼时向他提了盐务之事,之后就出了这样一连串大事,若是他自己一点动静也没有那才奇怪。和王贵妃又说了几句话,他少不得保证自己在朱棣面前绝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才亲自送了她出去。回过头来立刻从袖子里拿出那份誊录的奏折。

    孟贤的那份奏折朱瞻基看过,也不知道经过哪位妙笔生花的手。写的是花团锦簇,仿佛字字句句都是为国为民。那一万斤盐就能拯救山东万民于水火之中似的;而孙亮甘那份奏折则是从头到尾都流露着一种激愤,言下之意就是寿光王十恶不赦汉王居心叵测。朝廷该当体恤民心民力。大有挑唆皇帝大义灭亲地意思。

    偏张越这儿也提到了相同的事。却只是一笔带过,而是在那儿剖析开中盐法好坏利弊。那一条条写得极其清楚详尽,又提出了改良之法。这本来就已经够了。恰是一篇天大地好文章,可偏偏末了又提到山东先修会通河。又供北京修宫城的木石,百姓苦于徭役云云,看得他都是脸色大变。

    “这小子……过犹不及他难道不懂么!”

    朱瞻基在那儿直跺脚地时候,看到张越奏折誊本的杜桢也在那儿直叹气。

    他游历天下十年,呆地时间最长地乃是河南,但其次就是山东,所以布政司一众官员都欺他是初来乍到,他也只是一笑置之。虽说他上任之后仿佛事事唯左布政使张海马是瞻,但先是汉王遇刺,然后是山东大雪,紧跟着又是一场盐务大案,张海差点撂了挑子,都是他撑着。这会儿老宋礼正在带人清查山东上下地案子,张越却忽然上了一份这样的折子!

    时机很对,意见很好,措辞用句都没错,不枉他教了那么多年,但后头何必画蛇添足多加那一条?这会通河乃是为了沟通漕运修地,这北京城乃是为了迁都建的,这不是存心自己给自己找错处么?就当他再一次摇头地时候,后头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老爷,你这摇头叹气的是什么道理?元节还小,就算上了个条陈不好,你也不用这般挑骨头吧?”裘氏却是听鸣镝捎话说杜桢不高兴,于是方才急急忙忙赶了来。见杜桢回头,她又嗔道,“说起来,就算你和我一样瞧着元节不错,却也不必巴巴地将绾儿送了过去。你对我说什么以防不测,可我看他只是升官,哪里有半点危险!”

    自己妻子地脾性杜桢自然是心知肚明,此时不禁哑然失笑。然而,待听到裘氏谈到张越只是升官并不曾遇险,他顿时心有所悟,刚刚想不通的关节豁然而通。这下诏求直言自然是有嘉奖,张越这个条陈结合了当初他的看法,又加入了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指不定又要因此擢升。可张越这不久前刚刚升了一级,如今要是再升就太骇人了。

    “我让绾儿呆在那里自有道理。”杜桢随手放下了手中的誊本,若有所思地说,“看不见的危险方才最危险,虽说如今隆冬已经过了,但春雷既然炸响,这事情只不过是起了个头而已。你明天挑两个精干的小厮,替我送些东西到青州给元节和绾儿,唔,就是人家之前送来的那两个银色朱红穗子的带钩,你命人送去就是。”

    ps:向大家道个歉,这个月从月初到现在就忙个没完,吉他高尔夫轮番上阵,下周还有无数汇丰高尔夫的球员简历要翻,所以只能一天两章。大概因为上个月月末的时候思路就没有整理好,最近的情节显得有些乱,都说抽丝剥茧,我是丝抽了茧没剥,但最最重要的是,牵扯出来的线头太多人物太多,于是就显得愈杂乱,而且最近的状态也不太好。如今的目标是尽量收线,把茧子剥出来……不多说了,一句话,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百一十四章 微服

    去年腊月到正月头里的雪灾,青州府累计拨下去米面五千石,这五千石粮食一多半赈济的都是城里的百姓。(提供最新章节阅读>盖因四乡道路冻结,城里的粮店中粮食耗尽,民众便没了吃食,倒是乡间百姓仓中多有存粮,还能勉强度日。青州府东南边的诸城出动了三百名壮劳力出来开道运粮,这才将救命的粮食运了进去。

    然而如今到了开春时节,却轮到农人们苦恼。眼看着去岁秋天种下的小麦长势喜人,可这一冬里头冻死了牲畜不少,到耕田的时候不免就犯了难。

    淄河店村东头的杨家原本日子殷实,家里有两条耕牛,结果那牛棚半夜里被雪压塌,两头牛都冻死了,如今当家的父子俩只能一起亲自下田里犁地。\可那冻了一冬的地哪里是那么好犁的,前头赤着脚的儿子杨狗儿冻得脸色青,那腿上都是横一条竖一条的血口子,后头的老杨头瞧着心疼,却又没法子。

    一个时辰忙活下来,父子俩都好似浑身散了架子,老杨头一边抹汗一边叹气:“原还想等过了年给你说个媳妇,谁知道用了好些年的牛棚竟然会……唉,好容易攒了两头耕牛,如今说没就没了!”

    “爹,你没听佛母经会上说的那些话么?这天底下太肮脏了,去年的雪灾这是老天爷降祸呢!要是掀翻了这个世道,建一个干干净净的佛国,天下就太平了……”

    话没说完,老杨头就气急败坏地在儿子头上拍了一巴掌:“都说了让你别去听那些蛊惑人心的玩意,你偏不听。\迟早招来大祸事!什么干干净净,这坐了江山的人都是那个做派,换了谁都是心狠手辣,你爹我还不知道么?我只有你这么一根独苗,你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种地,积攒了钱讨一房媳妇,这就是你的命了!”

    杨狗儿年轻气盛。可又不敢公然和老爹顶罪,只能在那儿不服气地念叨说:“什么命,凭什么命有贵贱,凭什么那些人就能穿绫罗戴金银……”

    “少说两句,有车过来了,小心官府抓了你去下大牢!”

    杨家地十亩地靠近村子里通向外头的大道,所以路上光景看得清清楚楚。\老杨头瞥见远远来了一辆马车,立刻警告了儿子一句。等到那马车渐渐近了,他仔细端详了片刻,见那车上新漆过的油板又黑又亮。拉车的健马洗刷得干干净净。不禁琢磨这是谁家有钱的亲戚。

    他正思量间。那辆车竟是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紧跟着,车帘一掀。一个十六七岁地少年从车中一跃而下,对他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老杨头见对方身穿一件宝蓝色直裰。便知道多半是个秀才,慌忙上了大道还礼不迭。又赔笑问道:“小相公是问路的,还是到村里寻亲的?”

    马车上跳下来地人正是张越,他本待说自己是随便看看,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老伯,我是来寻亲的,不过这头一回来不认识路,所以就停下来问一问。\你这是在犁地?虽说是瑞雪兆丰年,但去年冬天大雪成灾,对地里庄稼可有什么损伤?”

    老杨头见张越说话和气,心里顿时感慨不已。村里也有几个读书人,这秀才都没考上就成天仰着一张脸,仿佛明天就是状元郎似的,看看人家这位秀才多有教养?张越问其他的他答不上来,但这种田他却是一把好手,当即笑了起来。

    “小相公你这是问对人了。瑞雪兆丰年自然是一点都没错,只要不是开春下雪,这雪越大,地里头种的东西长得越好,这小麦更是不怕冻。说起来要是南边冬天大雪那就遭殃了,毕竟南方冬天也能种地,一场大雪下来岂不是什么都没了?咱们这儿一冬下雪,如今麦子长得好,村里不结实的房子倒了几间,牲畜冻死了不少,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爹,那两头牛可是你十年种地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没了那两头牛,本来五六天能干完的活至少得忙半个月天,你还说没什么?”

    见一个裤子挽到膝盖的小伙子从田里一个翻身上了大道,又听那称呼,张越便知道这多半是老汉地儿子。果然,那老汉立刻回头吹胡子瞪眼骂了两句,又解释道:“小相公别和他这粗人见识,这是我儿子杨狗儿,你叫我一声老杨头就好。这淄河店村里上下人我都认识,敢问小相公要找谁?”

    张越今日下来原本是看看春耕情况,顺便瞧瞧这下了一冬雪地冬小麦如何,这寻亲不过是借口,此时连忙胡乱编了一个名字应景。\谁知老杨头极其认真,他只好推托自己是初来乍到,从前没走过这门亲戚。这时候,倒是旁边那杨狗儿不耐烦了。

    “爹,你别只顾着和人说话,这田还要不要犁了?喂,你要找亲戚自己往村里头去,咱们家可没功夫和你磨牙!”

    见老杨头被那杨狗儿拉下了田里,张越不禁哑然失笑,又上了马车。他在淄河店村兜兜转转一大圈,就只见民房整齐低矮,男丁大多在田里忙着耕种,四下里还能听到织布地声音和村里学堂中念书的声音。见这光景,他自是知道此地民风朴实勤恳。想到这三天走遍了青州府附近地十几个村,也颇了解了一些民风民情,他不禁想起了几种后世常见的种子。\

    玉米、土豆、红薯、番茄……别地也就罢了,那红薯玉米最是解饥荒,后世不都传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现过美洲么?下次回京时遇上了能不能拜托试试看?

    出了村子,张越便顺着大道打算回青州府,谁知道路过杨家那片田时,他竟是又远远望见了老杨头父子站在路当中。然而这一回。父子俩却仿佛正在和人理论,那嚷嚷声隔着老远仍然能听到。见老杨头正面红脖子粗地与人相争,原本那个咋呼呼地儿子却在旁边拼命拉着,他顿时满心奇怪。

    “白借耕牛,这天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我知道你们佛母会如今势大。\哄别人可以,哄我却是休想!我好歹还识几个字,但凡宣称什么明王降生佛母降世的都是什么下场。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

    “爹,人家是好心,再说,这不就是借几天耕牛么?”

    “你小子给我闭嘴!天下没有白吃地饭,这回借给你耕牛,下回指不定就要你去当打手!”

    “老杨头,算是咱们会里白好心,以后你家的事情谁也不管!”

    张越听到这些,立刻吩咐那车夫放慢些,直到看见那个牵着牛的瘦削中年汉子怒骂了两句走了。他方才赶了上前。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似的开口询问。\

    “小相公你是读书人。当然不知道这种事!”那老杨头却是个话痨,此时恼怒地瞪了一眼还在拉自己胳膊的儿子。然后就叹了一口气,“这四乡里头这个会那个会地素来不少。这佛母会本来也没什么,可他们偏鼓吹什么佛母降世。太平佛国,我听着总不对劲。而且先头他们领着几家佃户在另一个村子里闹什么减租,差点惊动官府,这种人怎能招惹?”

    “爹你这是什么话,这要是不闹,人家就欺软怕硬!再说了,一个人的力气不够大,十个人的力气凑在一块就不一样,若是百人千人,那纵横天下哪里都去得……”

    “你闭嘴,别把你在外头学会地那一套拿来和我说嘴!你们这些目不识丁的年轻人容易受人糊弄,你看村里那些读过书老一辈的,有几个相信那一套?设个会大伙儿彼此帮忙那是没错,可也得是读书人牵头,我才信不过刚刚那个牛三,一看就是个奸猾不老实的……”

    张越听老杨头这么唠唠叨叨,心中不禁一动。\这几天在外头乱逛,他也知道各村读书人确实受人高看一眼,但学堂却不是处处都有。只不过读书人都忙着考秀才中举人,乡间事指望他们管却是休想,这老杨头看上去倒是一个有见识的庄稼汉,倒有些意思。

    想到这儿,他立刻打消了回青州府的主意,又拉着老杨头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因见已经是晌午,他便顺势提出没找到亲人颇为遗憾,要上老杨头家里坐坐,那位半百老汉立刻就满口答应了。那杨狗儿本还要反对,待到张越说用马车捎带他们一程,又说了些外头见闻,他七嘴八舌问了一番颇有所得,因此一到家里主动去张罗饭菜。

    老杨头看得啧啧称奇,因笑道:“以前家里两头牛还在正宽裕的时候,这孩子最讨厌上家里来蹭吃蹭喝的,今天倒是转了性,大约是看小相公你见多识广的缘故。”

    张越此时哑然失笑,心想那个敢和老爹耿脖子地小子倒是个直爽人,实在没什么心眼。待到几大碗菜摆上来,他就看见面前赫然是烧萝卜、大白菜、煎饼,里头都不见什么油光。拿起那煎饼咬了一口,他倒是觉得香甜,但那烧萝卜和大白菜竟是淡而无味——这就是他治下百姓地日子,除了白菜就是萝卜!

    他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外头却响起了一个嚷嚷:“肉来了,娘刚刚烧好地白煮牛肉!”

    见杨狗儿端着那个热气腾腾的肉盘子往桌子上一搁,老杨头立刻笑呵呵地冲他点了点头:“这回总算是有些待客之道。”

    说完他又对张越笑道:“这牛都冻死了,牛肉迟早也得吃,再不吃再等几天就要坏了!小相公,虽说有肉,这盐却是实在没有,还请你将就些!唉,如今盐价早就过了肉价,得三钱银子一斤,而且只收现银不收宝钞和铜钱,如今家家户户都缺得紧!”

第二百一十五章 能温饱则不乱

    张越这辈子生来就是世家子,唯一接触过寻常人日子的也就是当初开封大水那一回,但他心里却清楚,这吃肉对于平常人家有多难得。因此,眼见老杨头殷勤相让,他竭力推辞了一回,却仍是拗不过对方的热情,只好闷头就着牛肉啃那煎饼。

    由于是白煮没有盐,那牛又冻死了一个多月,因此那牛肉吃上去便有一种浓浓的腥膻味,可杨家父子全然不在乎,竟是又搬出了一瓮烧酒来。而家里那位做饭的女主人一直都在厨下忙活,并没有现身。照老杨头的话说,这家里有客,女人只能在灶下伺候。那随同张越前来的车夫却没有进来,要了碗热水便在门外车上就着啃馒头。

    杨老头之前刚认识张越的时候都能显露出话痨本色,这会儿几杯酒下肚,这话头就更多了:“咱们杨家当初是从山西迁过来的,那时候一条绳子串起来,谁敢不迁?刚刚搬来山东那会儿,朝廷还说什么安家银子,种子农具耕牛,其实都是些破玩意。这地是有的是,但全都是荒芜了多年,我和我那死去的老爹老娘日夜卖命,这才垦出了二十亩地。”

    “瘟疫挺过来了,水灾旱灾也挺过来了,但什么都没有靖难那四年打仗可怕。北边兵败,南边大军追袭,南边兵败,则是北边大军追袭,杀来杀去杀的最多的竟是百姓,咱山东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咱们家那时候地窖修得结实。青州一带兵马少些,这才侥幸躲过。狗儿他们这些年轻人没经历过那时候地惨状。要我说,咱们既然还能过日子,就不要掺和那些神神鬼鬼的勾当!”

    老杨头一席话不但让杨狗儿低下了头。张越亦是心悦诚服。好死不如赖活,这便是寻常百姓心里头那条朴实地道理。如今的山东地广人稀,像汉王鲁王这样的藩王也不过占地一千顷,土地遍地都是,怕地只是饥荒瘟疫和天灾。只要能活得下去,这天底下谁愿意造反打仗?想到这儿。他心中便更有了底,遂笑着点了点头。

    “老伯说得是。三年太平能垦多少荒地出来。能产多少粮食?要是年景好,这粮仓里渐渐地就能装满了。这牛冻死了以后还能再买。有道是兵匪一家,若是闹什么乱子。其实还是自己倒霉,若是都像您这么想。这天下还能不太平?”

    “小相公这话中听!”老杨头被张越的话搔到了痒处,少不得又借机教训了杨狗儿几句,但说到这冻死的牛,他面上仍是有些黯然,“只不过我这一把年纪了,只怕是看不到攒钱买牛那一天。唉,狗儿也已经不小了,以往我挑来挑去看不中人家那些姑娘,如今咱家一下子死了两头牛,他这媳妇只怕一时半会也讨不回来。”

    张越见杨狗儿那张脸黑得如同锅底,连忙把话头岔了过去,因又问道:“杨老伯,你之前既然有两条耕牛,自然算得上是本村的殷实人家。那这村里除了官牛,还有几户人家自家养了耕牛?可还有人能像之前那个人一般出借或是租借耕牛的?”

    杨狗儿说不过老爹,便赌气埋头吃饭,这一大盘白煮牛肉几乎被他一个人吃了个干净,当下听到张越这一说,他便气鼓鼓地放下了筷子:“这村里那头官牛早就老得走不动了,谁还能指望它耕地!村里张大户家里有四五头牛,却是从来不肯借,还有两家人虽说有牛,借一天却要收一百个大钱!”

    “你那是享福享惯了,以前没耕牛的时候你老子我还不是凭这手脚吃饭?要说借牛,我当初那会儿还不是一样只借给妥当人?这耕牛乃是宝,自然不能随便!”

    眼看这一对父子又要闹腾,张越连忙居中调停了两句,眼见杨狗儿出去了,他便又关切地问道:“杨老伯,倘若是这年年不遭灾年成好,你大约得几年才能攒下牛钱?”

    尽管多喝了几杯酒。面上已经是红通通地。但老杨头脑袋却还清醒。歪着头想了片刻。他便摇摇头道:“小相公是读书人。凡事都往好处想。就算不遭灾。这还有徭役呢!这山东境内大小河流众多。这会通河可是到现在还没完全疏通好。就拿咱们旁边那条淄水来说。这河堤也是得年年修。出徭役地日子得好几个月。要攒一头牛谈何容易?就算年成好风调雨顺。攒一头牛至少也得花四五年。”

    这山东地年景果然是比河南还糟!

    这几天走访下来。此刻张越已经完全心中有数。沉吟片刻便解说道:“如今那位布政使杜大人奏请皇上再次下了垦荒令。开垦荒地之后则立田契。耕种五年不纳粮不完税。垦荒二亩。官府一年中与种子一斗。一年中借耕牛一月。如今济南府那边都已经开始实施。咱们青州府大约也快了。”

    一听这话。那老杨头眼睛大亮。竟是重重一拍大腿道:“这敢情好。大伙儿不肯开荒。就是为着一时半会没有甜头。又可能荒了熟地。如今冲着那种子和耕牛。开荒地人就多了!”

    “好什么好。官府地话也能相信!”

    随着这个粗声粗气地声音。外头那黑乎乎地粗布围子便被人揭开。却是一个三十出头地汉子大步走了进来。他身穿一件赭色短袄。方脸阔眉大眼。那嘴唇却是极薄。瞧了张越一眼便在桌旁原先杨狗儿坐过地那张凳子上坐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舅舅。和一个迂书生有什么好说地。他们有功名受朝廷供养。当然替朝廷说话!刚刚狗儿都和我说了。这会里白借耕牛给你。你偏寻出那许多道理!要我说。什么都是空地。有收成最要紧!”

    “没错,确实什么都是空的,有收成最要紧!”张越见那大汉不理会自己,却也不恼,只对那老杨头说,“官府政令就算存心是好的,到下头难免有疏漏。只不过做总比什么都不做好,有田种总比没田种好。种的地多了,这粮食收成自然而然就多了。”

    那汉子这才正眼瞧了张越,又见老杨头根本不理他,反而向张越追问其中细节,倒是颇觉没有兴味。然而枯坐着听张越一条条解说,他渐渐也上了心。毕竟,他虽说是也信佛母传授的那些教义,但垦荒若能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他自然不会弃之不顾。最后,他忍不住插嘴道:“这垦荒也就罢了,这村互助会究竟是什么意思?”

    “所谓村互助会,其实就是由村民选出几位德高望重的村老来,大伙儿按每家出一定的钱,既可以合起来买耕牛种子农具大伙一块用,也可以留存以备不时之需。哪家有用不着的多余东西,比如说破凳子,比如说烂犁耙,比如说不能用的盆盆罐罐,也可以拿到互助会去,这彼此汇集在一起互通有无,指不定你家里打床就少了两根木材,拿破凳子就用得上,比如说要做什么别的工具就用得上那烂犁耙,岂不是正好?”

    老杨头越听越觉得新鲜,但心里头仍有疑虑,当下就坦言道:“小相公说的大概都是官府里头听来的,这听着确实是不错,就怕给折腾坏了。就像咱们村,你若是大伙凑钱买三五头耕牛,借给谁不借给谁,大伙儿拿出来的东西有好有坏,到时候只怕不好安排。”

    “所以我才说,得推选大伙都信得过的人定出章程,官府只是当一个中人。再说了,一开始大伙儿未必信得过彼此,这人数未必会有多少,但有十个人,每人凑个一百钱,就有一贯,那就能做一贯的事情。若是有一百个人,每人一百,那就有十贯,这就能做十贯的事情……”

    张越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别说那老杨头听得一愣一愣只有点头的份,就连那起先不以为然的汉子也听住了。等到张越漫不经心地表示,这青州府大族方家可以从一开始先提供耕牛给官府,由官府出借给没有垦荒的人家,并派人帮着建这互助会,两人更是又惊又喜。

    青州府大家族虽说不少,但百姓能信得过的,还只有这素来乐善好施的方家!

    如今老杨头担心的却是张越随口说糊弄自己这个老头子,当下便反复追问是否属实,直到张越一再保证,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待听说明日青州府便会张贴榜文,他立刻一拍大腿决定明日进城去看个究竟。那汉子此时也坐不住了,说是要寻人商量,站起身拔腿就走。

    外甥这一走,老杨头又对张越笑道:“小相公你见多识广,明日我去城里看了榜文,可还要寻你去问个仔细!”

    “杨老伯既然信得过我,明日进城之后便到那进贤街西头第一户人家,对看门的说找张元节就成!”张越一面说一面笑着挤了挤眼睛,“不过明日我也会过去看热闹,杨老伯你兴许会在那儿碰上我。你放心,我决不打诳语,你明天看了就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惊闻

    张越从淄河店村回到青州府已经是日暮时分,城门口明显是进城的人少,出城的人多,几个隶兵也是呵欠连天无精打采。(提供最新章节阅读>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多下了门板,不少百姓家根本不见灯火,却是已经早早入睡了,只有饭庄酒楼青楼楚馆门口挂上了迎客的红灯笼,恰是流露出几分热闹景象。

    进了府衙,迎面撞上几个捧着厚厚一叠榜文的差役,张越便摆摆手示意不必行礼,旋即径直去见知府凌华。从仪门的西角门进去,绕过大堂和穿堂便是知府治公务起居的三堂,早有看到他的小厮进去禀报,当下凌华竟是亲自迎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官服。

    “这晚堂都结束了,张老弟你居然才回来,这几天跑断了腿吧?”凌华笑着问了一句,便连忙将张越往里头迎。\进了正屋,他却把张越往东房里让,这其中却还烧着暖炕,和外头的冷冰冰光景大不相同,他一面让张越炕上坐,一面又笑道,“这当口我都乏透了,你看,连衣服都没换。要是换作别人来,我肯定在外头冷屋子冷茶地招待,非撵了他走不可。”

    因着凌华乃是个好好先生似的人,只要张越点头必定是二话不说就盖上知府大印,哪怕遇到丁点大的事也会虚心咨询属下的意见,半点没有上司的架子,之前又同署了那份奏折,所以张越只拱了拱手,也没拿捏着行官礼。

    此时他就笑道:“凌大人既然说晚堂刚刚结束,大约也还没用过饭吧?若是不把我当客人,何妨让人端上饭菜来,我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好好,我这儿刚刚吩咐人去备晚饭,不过是多一双筷子。\”凌华吩咐了一个小厮去催饭菜,便也拖鞋上了炕盘腿坐着。因问道,“怎样,你这几日下乡可曾遇上什么刁民?”

    从旁边一个小厮手中接过白瓷茶盏,张越喝了一口润嗓子,这才叹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刁民。我今天遇上一个热心的老汉,让我在他家蹭吃蹭喝了一顿。这烧萝卜、大白菜、煎饼再加上一盘牛肉,却是倾尽全力招待了。所以说。穷山恶水未必出刁民。虽说山东百姓精穷,但心性还是好得很,并非个个刁钻。我今日在那一家把此次善政解说了一遍,那老汉说明日就要进城来看榜文。\前几日去的那些地方也是,百姓们都怕上头说一套做一套。”

    听说张越还在民家吃了饭,凌华不禁吃了一惊,于是又细细问了一番。及至张越转述了老杨头的几番话,他顿时动容。他原本不过是慑于张越背景。后来感激那进言的分功,如今他方才真正有些佩服。他乃是举人出身。一路升迁到了青州作通判的时候。免不了还有些怨言,毕竟在如今的大明。山东算得上有名的穷地儿。他生在江南大户,直到如今还有好些用具和稻米乃是特意从江南采买而来。要是换成他到民家只怕就要皱眉头了。

    待到饭菜送上来,乃是糟竹笋、水晶鸭、炖三样、炒豆芽四样。\再加上一盘花糕,此外便是从江南地稻米饭。因见那小厮还送来了一壶烫好的酒,张越就摆了摆手示意撤下去,因又问道:“我这几天早出晚归也没顾得上问,北京那儿如今可有消息?”

    “我看咱们的奏折这回是石沉大海了,听说朝中因着孟大人和孙大人两份奏折,还有寿光王那份奏折,结果吵得天翻地覆,估计谁也没空看那条陈。”话虽这么说,凌华心里却明白,凭着张越的背景,那奏折总会呈到御前,但一想这几天乐安那边的光景,却是心有余悸,“那位孙知县干脆连人都不见了,雷霆大怒的汉王几乎砸了那乐安县衙。都司衙门调去了好几百人看住了寿光王府,否则只怕寿光王也讨不了好,就是汉王也不能随意再出乐安。\你也知道,孟大人五天前就接到急召入京去了。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乱!”

    这个乱字乃是对于官场王府而言,对于民间却没多大影响,这正是张越期望中地局面。山东这天灾多他无能为力,多却好歹要设法消弭一二。倘若皇帝能借此削去汉王的其他护卫,那个光杆子藩王就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倘若皇帝因为寿光王朱瞻圻地不忠不孝治一个什么罪名或是干脆完全幽禁高墙,那就更省事了。

    总之,孟贤把此次查到的一万多斤盐直接解送到了都转运盐使司,他用了一点法子,那盐已经到了方家手上。虽说接下来的盐务一时半会还要看那个条陈的作用,但总聊胜于无。\毕竟,这一回杜桢只是请命朝廷下了垦荒令,但有些事情还需要方家这样的大户倾力相助。他就不信若是有温饱的日子,这百姓还会去造反。

    吃过了饭,和凌华一通攀谈下来,须臾就已经是月上树梢时分,张越便起身告辞。他自己的公廨在府衙左边,因此从知府后衙出来必得经过前门。此时县衙当中已经有当值的差役正在巡夜,见着他全都躬身为礼,他便颔答礼。待到了大堂之外地仪门时,他忽然看到前头一个门子匆匆赶了过来。

    那门子恰是张越之前**来的长随之一,平日最讲礼数,此时一溜小跑冲上前之后,竟是连行礼都顾不上了,急急忙忙地说道:“大人,外头孟家四小姐来了,说是有天大地急事要找您!小地听她的声音仿佛在啜泣,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孟敏?张越此时来不及细想,连忙疾步朝府衙前门赶去。\待到了西角门,他一个箭步跨过门槛,立时看到了一个站在马车前头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地人。虽说那人身上穿着连帽斗篷,看不见头脸,但只看府衙前头那盏灯笼照出来的背影,他仍是一眼认出那是孟敏。

    “四妹妹!”

    听到这声叫唤,那个穿着斗篷地人立刻转过了身子,待看清了张越便踉踉跄跄冲了过来。竟是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了张越的双臂。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看清孟敏面色蜡黄蜡黄,一双眼睛赫然是有红又肿,那嘴唇更是能看到一条深深地血印子,仿佛硬是被咬出了血来。\情知是出了大事,他连忙朝那门子打了个眼色。又将其扶进了门房。

    门房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刚刚两个人进房时掀起了那棉帘子。带进来的寒风便吹得那火苗儿四下里晃动,将室内两个人地影子也照得跳动不休。坐在长凳上的孟敏使劲攥着手中的绢帕,胸前起伏不定,半晌才抬头迸出一句话来。

    “越哥哥,你帮我想想法子,救救我爹,救救我娘!”

    张越原是想到莫非吴夫人的病不好了,可这时候听到这么一句话。他不禁呆了一呆,心里即刻浮上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方才沉声问道:“别着急。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晚间刘伯父派人报信说。爹爹一到北京就被逮进了锦衣卫,如今生死不知。都是我不好。只以为那位妈妈是来说什么不要紧的事,就在娘地屋子里见了她。结果娘一听说此事便昏厥了过去。大夫来瞧过之后,说是娘本来就是油尽灯枯,又受了刺激,只怕……”

    说到这儿,孟敏再也难掩心中凄惶内疚,竟是失声痛哭了起来。她记得清清楚楚,爹爹奉诏回北京的时候踌躇满志意气风,还说不久之后就能接了家人一起回北京,谁能想到转瞬间竟是这样地结局?她虽说是女流,但却清清楚楚地知道锦衣卫是什么地方,更明白那地方的可怕。\这十几年中有多少人下了锦衣卫,又有多少人能平平安安地出来?

    忽然,她感到有人往手里塞了什么,一抬头方才现是张越递过来一条松花色汗巾。她手中的绢帕在马车上就已经浸满了泪水,此时此刻,她竭力止住抽泣,拿起那汗巾使劲擦了擦那通红的眼睛。

    “我已经吩咐几个知情的丫头不许把事情说出去,也不敢告诉三弟和四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论理我该让三弟和四弟回北京去找二叔设法,可他们从小就没吃过苦头,万一到时候说出什么气头话,做出什么气头事来,只怕就更没了挽回的余地,再说娘也还病着……”

    见孟敏语带哽咽,捏着那汗巾的手竟是在微微颤抖,根本无法再说下去,张越不禁心中叹息。孟贤家虽说子女众多,但孟韬孟繁那两个儿子算不得懂事,其他儿女还小,平日诺大的内宅其实就只有这个姑娘家支撑,就更不用说如今了。在此之前,他也只想到孟贤此举兴许不太妥当,但谁能想到那位皇帝竟然会忽然将孟贤下锦衣卫狱!

    “敏敏,你当务之急不是回北京,而是镇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按着孟敏地肩膀让她坐了下来,“孟伯父的事情很突然,但他曾经是常山中护卫指挥,赵王总该会有举动,而且,保定侯决不会袖手旁观。如今你既然说伯母骤然病倒,那这边是决计离不了人地。”

    “你说韬弟和繁弟不曾经历过大事,让他们回去不放心,那么我对你说,当初大伯父下狱地时候,我和大哥四弟同样是初出茅庐,祖母却仍是放心让我们去了南京,因为那儿有英国公。这一次你家的事也是一样,你只需要对他们晓以利害,然后让他们一切听从保定侯吩咐,而你就留在这儿照顾你娘。”面对张越不容质疑地语气,孟敏只觉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大的希望,甚至没有注意到张越地称呼,使劲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条松花色汗巾,她正准备递回去,忽然又生出了一个念头,咬咬牙便抬头问道:“越哥哥,六妹妹年前回京去看婶娘了,如今若是三弟和四弟回京,弟弟妹妹还小,我一个人顾不过来。若是可以,能不能让杜姐姐来帮帮我?”

第二百一十七章 富贵也需稳中求

    满心沉甸甸的张越回到自己的公廨,瞅见杜绾那座院子的灯已经熄了,已经跨出去的脚步便收了回来,径直入了自己的小院。(提供最新章节阅读>打起正房的帘子,他就现堂屋里虽点着灯,却没人,反而是东屋里传来了阵阵说话声。

    “说起来老太太的寿辰只有大半个月,少爷自打到了山东就是一个忙字,幸好咱们齐备下了。琥珀病倒之前做了三色针线,秋痕亲手缝了一个貂皮嵌红宝石暖额,再加上我做的两套衣裳,到时候让少爷写一幅寿字送去,大约也就该够了。”

    “我那针线功夫实在是笨拙得很,好好的仙鹤竟然让我绣得如同水鸭子似的。不但是我,小五在这上头也没天分,春盈更是一使绣花针便犯迷糊,以后还真得和你们学学。\这么多年,我也就给娘做过一套衣裳,爹那儿的衣裳我许了大半年,如今竟是连影子都没有。”

    “可杜小姐你会吟诗作对,还会作画弹琴,那些事情咱们就不会了。说起来也真奇怪,杜先生以往送给公子的东西几乎都是笔墨纸砚,或是新书,这次怎么送来了这么一个贵重的雕漆匣子,里头究竟是什么?”

    “爹的心思我也猜不准。既然是指名送给我和师兄的,还是等师兄来了再打开看吧。”

    张越没想到杜绾这么晚没睡,竟是在东屋和秋痕灵犀说话,连忙打起帘子入内。这一进去,他方才看到暖炕上东头坐着身穿丁香色缎袄的杜绾,炕沿上则屈一腿坐着春盈,另一边靠着板壁的是身盖毯子脸色微白的琥珀。\炕上则是坐着灵犀和秋痕。见着她来,哪怕是琥珀亦坐直了身子,其他人忙下炕厮见。

    灵犀此时已现张越神情不对,而秋痕则是惦记着杜桢送过来的东西,忙指着炕桌上那匣子说道:“少爷。杜先生让人从济南捎带了这一匣东西,说是送给您和杜小姐。”

    得知是杜桢送过来地东西,张越只得先压下孟敏所求之事。上前打开来一看,里头赫然是两个系着朱红穗子的银带钩。拿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他只觉得式样精致,遂随手递了一个给杜绾,又笑道:“先生一向不好金玉玩物,绾妹你仿佛也不爱这些,我平素也从来不用这个。\这回先生怎得会忽然送这个过来?”

    杜绾之前不曾打开匣子,此时接过那带钩,心中却也纳罕,琢磨了片刻便笑道:“我倒是听娘说过。爹年轻的时候常喜欢用那些小玩意打哑谜。这次兴许也是如此。既如此,大家彼此收着。待回头仔细想想再说。既然东西送到了,我也该回房去了。明日你还要升堂理事。也早些睡。”

    见杜绾带着春盈要走,张越连忙开口叫道:“绾妹留步。我有要紧事和你说。”

    此时杜绾立刻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灵犀连忙拽了秋痕想要回避,就连琥珀也预备下暖炕。见着这光景,张越连忙便摆摆手示意众人都留下:“虽说是大事,但也没什么要避着你们。\刚刚四妹妹匆匆来找我,说是孟伯父如今被锦衣卫下了狱,伯母闻听这消息又犯了病,病情很不好。”

    话音刚落,秋痕便低低惊呼了一声,灵犀和琥珀亦是脸色大变。杜绾虽说镇定些,但心中亦是惊涛骇浪起伏不定,春盈扶着自家小姐,面色自是煞白。沉默了一会儿,灵犀终究还是拽了秋痕一把,强打笑容道:“奴婢想起西屋里头炕还没烧好,先和秋痕去看看。”

    见灵犀和秋痕要避,琥珀心乱如麻,只得找借口说是头晕,由着两人将自己搀扶了出去。此时此刻,杜绾便轻轻拍了拍春盈的手,抬头对张越问道:“师兄必然已经对敏妹妹出过主意了?”

    张越把自己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这才提出了孟敏地恳求,又说道:“孟家一直都是靠四妹妹持家,但如今遭逢这样的大变,她一个人确实顾不过来。\孟伯父下锦衣卫诏狱,别人也许都会避之惟恐不及,若是绾妹觉着有顾虑,我就让灵犀过去……”

    “在师兄眼里,我就是那么怕事的人么?”杜绾神色一正,却是打断了张越地言语。她直视着张越的眼睛,眼眸中流露出了一贯的清冷,“孟大人行事如何我不好多说,但吴夫人我却是真心敬重的,更别说我初来青州时曾经承过她们的情份。既然是孟家如今正在危难之际,还请师兄安排一下,我今夜就先过去,若有什么东西遗漏明日再让灵犀送过来。\”

    “刚刚是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我向你赔礼。”张越郑重其事一躬身,面上一片肃然,“张家和孟家乃是姻亲,论理这时候我也该帮一把,但如今我实在没时间亲自照应,所以绾妹还请带上灵犀。她随祖母多年,见多识广,若有事情还能帮上你。不过,毕竟此事牵扯非同小可,绾妹到了那儿还请小

    杜绾原有些恼怒,但张越竟是躬身赔礼,最后又加了这样的安排叮嘱,她自然不会再计较这样的小节,遂点了点头,又带着春盈回房收拾东西。

    到里屋才打开包袱皮包了几件衣裳,她就忽然把目光转向了丢在桌子上手绢包着地那个带钩,深深拧起了眉头,竟是自己被自己刚刚想到的那个念头给吓着了。\尽管觉得极其不可思议,但她思来想去却寻不出别的意思。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她最终还是没能在纸笺上落下笔,眉头却蹙成了一个结。

    这一夜,张越的公廨中又是一个不眠夜。几个长随往孟家去了一个来回,一耽搁就是两三个时辰;睡在一块地秋痕和琥珀各自想着不同地心事,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而张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尽是孟敏那时候凄惶的面容和杜绾那忿然恼色。

    他设计地局,朱瞻圻跳了进去。朱瞻坦跳了进去,不相干地孙亮甘一头扎了进去,谁知道连孟贤也迫不及待地往下跳?在他看来,孟贤能离开北京地是非漩涡圈子,能远远离开赵王。\这乃是天大的好事,可那时孟贤却毫不犹豫纵身一跳。

    即便是朱门大户,富贵也需稳中求。这太过激进,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青州府衙位于进贤街西头第一户,府衙前有大团花石照壁一道,照壁后头则是石牌坊。牌坊里头地大门呈八字形。八字墙上平日可张贴告示、榜文,就连院试榜单也往往在此公布,上头还有顶棚和栅栏,便是防着下雨天的缘故。平日里虽然也有闲人常常在八字墙两边瞧看榜文告示。可毕竟人不多,然而,今天那光景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一大清早,这里就已经拥了不少地百姓。全都在八字墙边上翘观望。\其中几个还在一字一句地读着一份告示上的字。后头的人则是细细听着,不时还出疑问声和惊叹声。这人都是爱看热闹地。往来的人们有不少就挤上去问个究竟。垦荒自然是人人明白,但这互助是什么意思。一群人便全然是两眼一摸黑,最后喧哗声大得简直能掀了府衙。

    老杨头也是一大早就赶到了青州。待到现府衙便是进贤街西头第一户,他便有些犯嘀咕,此时挤在人群中看清楚了榜文,确实和张越说得一模一样,他渐渐倒是信了。这年头官府朝令夕改,虽说看着那条条框框都是好的,四乡里来瞧看的人也都是因为得到了讯息,但此时质疑的声音倒是大多数。原因只有一个,从古到今,人们对“变”这个字向来恐惧。\

    就在人们闹哄哄的时候,衙门里头终于有一个身穿青色衣裳的少年带了两个差役出来,径直朝那八字墙走去。由于畏惧官府,人群便主动让出了一条道,夹在其中地老杨头一看见张越便是一呆,待觉张越的目光扫见了他,还微微点了点头,他心里甭提多诧异了。

    这秀才相公难道竟是府衙里头承差的不成?

    张越虽年轻,但这千目所视的情形也经历过好多次,自然是丝毫不怵。当下他先是解说了这告示上地一条条细则,随即便答了几个前头人地问题。待听到有人问朝廷洪武年间垦荒即为永业,如今却只免税五年的时候,他便笑了起来。

    “如今不但鼓励垦荒,而且还借耕牛和给种子,自然是比以前赤手空拳地更有效用。当初洪武年间垦荒大多都是免税三年,只有那些田地全部荒芜的地方方才永不起科,如今却免五年,比当初那情形还多出两年。这三年之内田亩就可从荒地变成熟地,剩下两年地出产可都是自己的。”

    “那徭役呢,若常常征徭役,自家本来地田都要荒芜了,哪里还有余力去开荒?”

    被人一下子问到这最节骨眼的问题,张越不禁往那开腔的方向望去,见那说话的人戴着斗笠,仿佛不希望给人认出来,他只好清了清嗓子道:“徭役乃是按天时和工程摊派,本官先头已经和知府凌大人联名请命,如今却还没有准信。而且,若是能照互助的章程一点点操办起来,这即便是征了徭役亦可有互助之道,即便是治标,但总比什么都不动的强……”

    下头老杨头听到张越那本官两个字,剩下的话险些全都丢在了一旁。瞧张越的年纪能当个小吏就不错了,这能是个什么官?

    ps:昨晚又干掉两千七百字的高尔夫选手简历,这个项目已经是第二年了,我这个对高尔夫一窍不通的人现在居然也知道了一些比赛和名人,真是耳濡目染……写到这里,对孟贤这个人剖析得也渐渐深刻了一些,真够执着的。历史上确有此人,而且还策划过某件更惊天动地的事,话说回来,看明史那些靖难功臣列传,还真有意思。

第二百一十八章 坑灰未冷山东乱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此山东虽然不是彼山东,但张越好歹看过一些历史演义,深知这山东是造反的温床起义的摇篮,从梁山泊到白莲教弥勒教,总之大大小小的造反要多少有多少。就拿如今来说,山东的光景比河南还糟,盖因前几年瘟疫饥荒天灾太多,而会通河和北京城的修建更是征了太多徭役,去岁的雪灾更几乎挖空了布政司的箱底。

    如今这垦荒乃是一块看上去诱人的大饼,但要把荒地垦成熟地,这得耗费多少人力?虽说永乐初年山东又迁进了不少人,但毕竟仍是地广人稀,谁会丢下自家已经耕种好的熟地去垦荒?然而,有了那耕牛和种子,却毕竟颇为吸引人,不少家里人丁充足的人家便有些活络心思,那些家境富裕的大户更是怦然心动。

    张越在接到布政司的公文之后,更是带着下头属官开始着手安排流民屯田。这屯田戍边乃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大力推行的定国之策,如今乃是太平盛世,边疆要招募屯田的民众就不似天下大乱初定时那么容易,况且官府朝令夕改,百姓开始屯田就被圈死在了那些官田上,因此往往令一下应者寥寥。

    而山东虽说困于天灾,但北从辽海,南到青州,潮水每日冲积,淤积了无数可供耕种的肥沃之地,况且又不是常常打仗的边疆,屯田令一下倒是有些人应募。待到官府建了第一座屯田农庄,了口粮农具,安排了耕牛,总算是恰恰赶上了春耕。

    由于垦荒和屯田都是杜桢上奏朝廷施行的善政,因此张越也暂时顾不上其他。一心一意谋划安排此事,成天便带着差役在青州府境内转悠。一头要安抚屯田的贫民,一头要联络各家大户,更要打点种子耕牛等等一系列的事,以免商人差役滑胥中饱私囊,不过半个月,他那圆圆的下巴便冒出了尖来,连给祖母地寿字图都是忙里偷闲匆匆写就。

    不垦荒不屯田的也不打紧,从几个村开始试点。那互助的构架渐渐搭了起来。淄河店村里一下子多出了官府出借的四条耕牛,都是健壮体格,和之前那头老得快死了的官牛大不一样。如今村民推举的章程还没定,便是老杨头主管这些,几天忙碌下来,他这瘦削的下巴越尖了,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嘿,谁能想到那个年纪轻轻的小相公就是咱青州府地同知大人。对着那样的场面照旧丝毫不怵,说出来的话一套一套,听着就是让人信服。那天还有几个闹事的,结果他一不打二不罚。三两句就让人消停了!啧啧,不愧是大家气派……”

    “爹,你这说够了没有!你成天就是唠叨那几句话。那位小张大人只怕耳朵都痒死了!”

    杨狗儿这几天被说得脑仁子痛,如今只得没好气地打断了老爹的唠叨。只不过,这官府以前办事情拖沓,这一回却是前所未有地雷厉风行,他倒是对张越生出了一丝钦佩——但也仅仅是一丝,因为一连几天他竟是被老爹操练得和牛马似的。如今家里几块地耕了三分之二,他还得监督着那些借牛的人家犁地,成天脚不沾地。

    说话间外头已经来了人,正是老杨头的外甥,那天来过一趟地徐二。他进来和老杨头打了个招呼。就笑呵呵地说:“幸好那天在舅舅您这儿得了个准信。告示一出咱爹就看上了村西头的五亩荒地。咱家人口多,往日垦荒没多大好处。这还要交夏税秋粮,如今又有种子又有耕牛可借。正好让老六老七老八那三个小的去好好磨练磨练。”

    老杨头闻言自然得意:“所以我就说,只要官府能稍微体恤咱们一点,这日子还是过得!我说老二啊,你以后也安安分分种地,少叨咕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别给你家惹了祸害!”

    徐二一听这话顿时沉了脸:“舅舅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做人得凭良心,那一次娘地病若不是佛母娘娘亲自来看了一回,最后药到病除后竟是不取分文,只怕我娘就没了!官府是官府,会里是会里,我这点分寸还能分清楚,也不会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

    瞧见外甥一溜烟出去了,老杨头顿时叹了一口气。那所谓的佛母他也远远望见过几回,看着确实有那么一种说不出道不明地气息,但人倒是极其不错,若不是她舍药治病分文不取,这佛母会也不至于在四乡有那么大名声。可他听徐二说过,佛母会下头的那几个护法却都是争强斗狠的人物,平日把佛母当一尊菩萨似的敬着,如今只怕上头人没什么,下头人心思多。

    徐二气鼓鼓地回到了自己家,就看到哥哥把几个身穿灰衣裳的人让进了朝北的一家屋子里,又严严实实关上了大门。刚刚被舅舅教训了几句,他此时正满肚子思量,见着这光景就朝灶上忙活的老娘问道:“娘,会里那些人又来找大哥?”

    “那可是和平常的不同,是会里几个随侍佛母娘娘的护法,借着家里屋子商量事情。自从那一回佛母娘娘治好我的病,咱家都信了佛母,却还是第一回有上头地人过来!”那徐江氏仍在那儿忙着蒸馒头,又笑说,“只可惜佛母娘娘不来,否则我一定好好拜拜活菩萨。”

    虽然是大白天,但这门一关,徐家北屋里便显得极其昏暗。徐大和一个汉子坐在炕上,底下四个人坐在凳子上,这会儿左第一个便闷声闷气地话了:“这官府竟是忽然转性子了,又是屯田又是垦荒,原以为还要拖沓几天,谁知道竟是雷厉风行。如今不少人都想着开荒地借牛,平日各乡各村要找人说事都不齐全。”

    “这一回官府地动作很快,那位年纪不大的小同知之前竟是亲自下了五六个村,那天到知府衙门前看告示地村民都认出了他,如今好名声都传开了。这些家伙就是死心眼,那小子不过是下乡溜达了一圈,又没干什么实事,偏生赚了好名声!”

    “你别小看了他,冬天下雪的时候,安丘和诸城不是都出了盗匪往村里头抢东西么?如今官府追查得厉害,听说已经抓到了三个,竟是审完之后就砍了头,听说还是什么刑部特批。民间都是拍手称快,据说青州府里头还传出了些影影绰绰地话,叫什么严打……”

    这屋子里的人看似不起眼,但放在外头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宾鸿、赵琬、董彦升、刘信,都是会中的一方大佬,平日虽然奉佛母为主,但各地的真正大权还是他们一手掌握。此时此刻各了一阵牢骚,众人便把目光转向了最下的那个髭须大汉。

    “岳老弟,佛母娘娘还是老样子,只忙着在各村看病给药,其他的什么事都不管。如今她在民间声望越来越高,但大伙儿既然信赖她,她也得有个章程!官府朝令夕改,就算这一回是好官,谁知道以后怎么办?这垦荒说是五年免税,若到头来忽然要收税,那也是白搭!”

    髭须汉子岳长天见人人都看着自己,不禁嗤笑了一声:“各位都指望佛母娘娘,但佛母娘娘真正能号令的连一千人都不到,可不及各位。咱们这会本就是为了周济百姓的,佛母娘娘看病舍药乃是份内事,倒是各位打着佛母娘娘的幌子,暗地里做的事情可不少。”

    “岳长天,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有人拍案而起,岳长天想起之前得到的指令,那讥诮的心思只得收了起来,站起身拱拱手道:“各位要说什么我知道,回去之后一定如实禀报佛母娘娘。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如今官府又是垦荒,又是屯田,又是出借耕牛,那些有善名的大户都被官府拧成了一股绳,这青州府的百姓得了甜头,便不是以前那么好糊弄的。”

    他说完便嘿嘿一笑,转身径直推门出去。抬头看了看那灰蒙蒙的天,他冷不丁想到了那一日和琥珀相见的情形,心情顿时有些烦躁,但继而就被他完全压了下去。她和他在宗谱上都已经是死人,将来若是出了事情也连累不到丘家。当初三婶还真是狠得下心,为了不让女儿死在解送海南的路上,竟然不惜让亲生女儿落入奴籍,这活下来就真那么好?

    “好死不如赖活着?哼,我宁愿死了,也不愿这一辈子就这么庸庸碌碌地活着!”

    岳长天,或许该说是丘长天长长舒了一口气,从徐家后门大步离去。如今的风云突变谁都不曾料到,他若是再不设法,只怕这几年的苦心谋划全都要落空。既然知道琥珀投了好人家,日子还过得下去,他便没工夫再去操心这位堂妹。哪怕日后燎原大火真的燃起烧着了那个张越,他只要能保着她就行了。

    当初丘家远徙海南的时候,那么多武臣谁站出来说过话?就连曾经承过祖父丘福恩惠的张辅也没有!若是这次张家受到牵连,那也是活该!

第二百十九章 雪上加霜的困境

    正如张越预料得那样,孟韬和孟繁一得知自己得父亲居然下了锦衣卫诏狱,两人便立刻炸开了锅,等到孟敏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下去方才压下了两个弟弟。(提供最新章节阅读>之后她苦口婆心晓以利害,亲自给两人打点了行装,又挑了四个妥当家人陪着他们俩去了北京,一再嘱咐所有得事情听二叔保定侯孟瑛吩咐。_看书_就来__第一站

    接下来这大半个月,北京丝毫没有音信过来,但纸包不住火,都司衙门中渐渐就有些风言风语。孟贤毕竟曾经当过常山中护卫指挥,乃是赵王亲信,之前也就是对都指挥使刘忠恭谨些,对其他上司同僚下属难免都带着傲气。如今一朝出事,整个衙门里头倒是幸灾乐祸得多,甚至还有人掰着手指头计算孟贤究竟会有什么处分。

    孟敏实在无心搭理外头得流言,她成天侍奉在嫡母榻前,将家事全都委了杜绾代管,那眼泪一天也不知道要落下多少,可是对母亲得病却是无可奈何。虽然大夫前前后后来了好些,但因为吴夫人得病原本就难治,如今更是人人束手无策,不过是勉强用些药物。她一头惦记着北京那边,一头又担心母亲得病,只半个月自己就瘦了一大圈。

    这天晌午,丫头又送了熬好得药过来,孟敏一勺一勺喂吴夫人服下,又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溢出来得药汁。眼见嫡母得两只眼睛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看上去显得黯然无神,她只觉一阵阵揪心,面上却只能挂着关切得微笑。

    “娘,三弟和四弟都已经进京去了,有二叔在,爹一定会没事得。”

    一直对这些劝慰话置若罔闻得吴夫人这时候却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脑袋。不知怎得有了说话得力气:“敏敏,你爹本是你祖父得长子,自幼武艺兵法不凡。但因为是庶出,保定侯地爵位便是你二叔承袭。他一直都是争强好胜得性子,虽说不至于因为这个和你二叔生分,但一直都不肯放过任何机会,也恰好皇上派了他护卫赵王,从此他便得了赵王赏识。”

    孟敏虽然是养在深闺得姑娘家,但身在豪门,有些事情她自然能看出来,此时听吴夫人说得吃力。她急忙劝阻道:“娘,您如今还病着,这些话就不要说了,我都明白。”_看书_就来__第一站

    “你不明白!”吴夫人忽然提高了声音,却吃凉风一呛剧烈咳嗽了起来。

    即便如此,她仍是固执地推开了孟敏地手,又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家里得长女。虽说不是我生得,但谁都知道你是养在我得名下,就和嫡长女一个样。当初若不是安阳王由皇上定下了亲事,你爹原本预备让你嫁过去得,毕竟赵王世子殿下身子不好,说不定你就是世子妃,也许将来,”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却是惨然笑道:“孟家和张家虽原本就是姻亲,但那毕竟是保定侯本家和祥符张家长房有亲。你爹看到张越受英国公赏识,又因缘巧合入了皇上得眼,这才又起心把你配给她。待被贬出京意兴阑珊之后,也没兴头再提婚事。敏敏,你爹这次会如此大胆,我一点都不奇怪。他眼睛都盯着大事,顾不上家人。一日夫妻百日恩,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命也随他去就是了!”

    孟敏平日从来没有听嫡母这样评判过父亲。心中充斥着不祥得预感。想要张口劝阻,但喉咙却仿佛失了声一般。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吴夫人挪动着骨瘦如柴得右手,死死抓住了孟敏得手腕:“敏敏,你二叔地性子我明白得很。英国公那爵位并非来自世袭,乃是自己凭军功真刀真枪杀出来得,所以遇事才有决心有担当。你二叔那爵位却是你祖父传下来得,事到临头,万一皇上真得震怒,他兴许没有那样得决心来保住你爹。赵王平素看重你爹,不过因为他是功臣之后,又懂武艺韬略,可他也未必真敢触怒皇上。若是咱家败了,你便拿着这个去北京牌楼巷,”

    觉手中被塞进了一样东西,孟敏低头一瞧,见是吴夫人平日贴身挂在脖子上得一尊金佛像,顿时吃了一惊。然而,更让她惊骇得却是吴夫人说得那一席话。她如今地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二叔保定侯孟瑛和赵王朱高燧身上,谁能想到,母亲竟然说他们会撂挑子!

    “敏敏,记住,求人不如求己!”吴夫人奋起余力,声音中竟是带了几分金石之音,“若是你爹没事,那就最好。若是破家流放或是入籍为奴,那则是一切休提。但如果只是追夺诰书为庶民,那你就拿着它去西牌楼巷东头第三家金银铺,我在那儿存了一些钱。这是我得嫁妆而己,尽管不多,却至少能让你们不愁衣食,不用去求人,都说人死了一切成空,我什么都能放下,可是,你却还年轻,你得婚事到现在还没有着落,”见吴夫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是形同梦呓,眼睛也渐渐闭了起来,孟敏顿时心头大骇,连忙起身奔了出去,高声吩咐去请大夫。半晌,大夫不曾来,杜绾却闻讯来了,到里间一看吴夫人一把脉,她连忙起身安慰道:“脉象虽微弱,但一时半会应该没事。这当口你那几个弟弟妹妹全都看着你呢,你千万别慌,千万不能慌!”

    “我知道,我明白,”_看书_就来__第一站

    孟敏喃喃迸出了几个字,右手紧紧握着那尊小金佛,即使手心被硌得生疼也不敢松手。倘若说父亲下狱母亲病倒是双重打击,那母亲刚刚那一席话便仿佛是当头一棒,击碎了她最大得希望。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嚷肆虐,哪怕是身旁有人走路说话,她也全然听不见看不见。

    这几日吴夫人病情反反复复,杜绾一直看着孟敏在人前镇定自若,此时见她如此模样,她着实不知道刚刚吴夫人究竟说了什么。在旁边劝了好些话,见孟敏仿佛完全没听见,她连忙吩咐春盈和吓傻了得红袖将人搀扶到炕上坐下,旋即又命人去知府衙门给张越送信。

    这一头刚安顿好,那一头大夫终于来了,她只好先抛下孟敏,吩咐外头得管事媳妇把人领进来给吴夫人号脉。待听到不过是些老生常谈得诊断,待看到又是和先头几乎没差别地方子,饶是她一直都是温和得性子,这当口也觉得心里冒火,只是却没有其它法子。

    安排了一个大丫头看护吴夫人,杜绾转身预备到外头吩咐抓药熬药时,却看到门口那儿灵犀挑起帘子朝她打手势。情知灵犀一向最是稳妥谨慎,若没有必要得事情决不会这当口来添乱,她只好紧赶两步出了门,因见对方面色极其不好看,她便将其拉到廊下,因问道:“怎么,又出了什么事情?”

    “确实是出了大事!”此时没有外人,灵犀便直截了当地说,“之前孟大人得禄米早就放在米店寄卖了,孟家几个庄子去年年成不好,这些都没几个钱。孟家两位少爷这一趟上京兑了不少金子,剩下地钱因为吴夫人这病,66续续开销了许多。如今,帐面上居然只剩下了一百两银子和几百锭宝钞!银子也就罢了,可这宝钞如今在山东根本没人肯用!”

    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这个时候偏偏就没钱了!

    杜绾此时只觉得脑袋和炸开了似得,想起前些天流水似得请大夫,流水似得开药抓药,再加上紧赶着给孟韬孟繁两人兑金子上京,几乎不曾想到帐面上还有多少余钱。一面自责自己昏了头,她少不得又紧急盘算了下来。这孟家上上下下如今总共不下三四十人,一日吃喝嚼用就得不少,若是没一个其他法子,这些钱顶多只能维持十天,这还不算月钱!

    怎么办?究竟怎么办?_看书_就来__第一站

    虽说杜绾使人去报信,但张越根本不在府衙里头,直到辛时三刻回来,他才知道杜绾打人送来了信。今日午后下了一阵春雨,此时他衣服上鞋子上都有不少泥点,但忖度孟家多半是又有什么变故,他也来不及回去换下身上行头,带了两个随从便打马往都司衙门奔去。到了地头滚鞍下马,他三两步往孟家得公廨赶,却看见门口围着好些人。

    “啧啧,当初上任得时候多神气,如今还不是一样倒霉!”

    “汉王得闲事也敢管,这下子真是自讨苦吃了!”

    “既然不是咱都司衙门地都指挥佥事,当然不能再住在这儿!”

    “这新任都指挥同知是什么背景?刘都帅都客客气气陪着说话,孟家今天敢不搬?所以说,做人得留个余地,别以为自己了不得,如今撞上了更横地不是?”

    一听到这些议论,张越只觉惊怒交加。他倒是听刘忠说过孟贤在同僚下属间颇有些倨傲,如今没人雪中送炭也无可厚非。可是,吴夫人此时此刻病得只剩一口气,这当口落井下石让孟家搬出都司衙门,这些人怎么做得出来!

第二百二十章 见死不救非人也

    都司衙门公廨吏舍不多,不少吏员军官都在外头自己置办或是租了房子住,后衙一般就只是住着都指挥使和都指挥同知。孟贤初到山东满心不高兴,更不打算在青州久居,因此便懒得寻房子,直接住在了都司衙门。于是,那原先住在后衙的都指挥同知只好不情不愿腾出了公廨,这才有了孟家那二十间屋子。即使这样,住惯了北京豪宅的孟贤依旧嫌弃地方小,最后还是刘忠爽快地从自己那儿划拨了四间屋子过去,这才算是容下了孟家上下人等。

    然而,此时此刻孟家那院子中却站着好些人。为的少年白绫袄子上罩着天青飞鱼氅衣,粉底皂靴,生得白净,那眼睛四处瞧看,口中却埋汰不已。

    “这一间间房子倒是不少,就是也不知道多少年头了,破破烂烂不成体统!得空了住进来一定让人好好粉刷装饰一下,否则这能住人么?唉,这山东是出了名的穷地……”

    张越带着随从排开门口的人群挤了进来,见孟家那些下人都退到了二门处,谁也不敢言声,又认出了那个指指点点满口狂言的少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又走上前两步,他便冷冷说道:“既然嫌弃屋子破地方穷,那瑾弟你大可留在北京享福,何必到这儿过苦日子?”

    “哟,原来是越三哥!”那少年恰是张的长子张瑾,认出张越之后,他脸色顿时微微一变。旋即便笑嘻嘻地踱步过来:“你倒是消息灵通。竟然知道爹爹今天来上任。说起来我当然想留在北京,可谁知道先头孟大人居然这么糊涂,结果做出了那样一件蠢事,惹得皇上雷霆大怒?如今满朝都在议论山东这档子事,听说就连保定侯都不敢为孟大人说话,汉王不过是提了两句便被皇上怒斥了一通。至于爹爹此次来山东算得上是临危受命,皇上对山东都司很不满呢!”

    尽管看到张瑾的那一刻就知道张肯定来了山东。但此时听到这样一番话,得知朝中居然是那样地格局,张越仍是难免震惊。他也知道孟贤和当初地张信不一样,张信乃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但孟贤却是自己一头扎进了浑水当中。自己惹来了这次的祸事。可是,赵王和保定侯先后袖手,难道孟贤是真的死定了?

    对于张越,张瑾一直都看不顺眼。大伯父张辅平素对他只是淡淡的,却对张越另眼看待。只不过嫉恨归嫉恨,张斌的下场他还记得。当初张斌被送回南京的时候,那臀上两股上的烂肉不得不硬生生割去了好些,金创药敷了一层又一层。怎一个惨字了得。就是二伯父张也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张斌吃了那样地苦头,张越却是青云直上。先举人后进士,又外放做官。天底下的好事怎么都让他给占了?

    他原本想再刺几句,话到嘴边却看见那头刘忠陪着父亲过来。连忙闭上嘴退到了一旁。他倒是听说过孟贤曾经有意将长女许配张越,只如今这个地步,张越恐怕不会顾着孟家了。

    张素来豪奢,只见他头戴束紫金冠,身上穿着青丝团花窄袖衲袄,外头罩着一件御赐大团宝象花大氅,倒是凛凛贵气。看到张越上前厮见,他便摆摆手笑道:“其实这回我是自动请缨前来,办完了事情就要回去,毕竟一家人没有一处做官的道理。话说回来,越哥儿你不在朝中,可不知道你自己如今名声多大,为着你那盐务条陈,朝中户部官员这几天吵得天翻地覆,夏尚书只不吭声。地方官当得像你这样惊天动地,大明立国可还是头一回。”

    他一面说一面笑吟吟地打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因笑道:“这是我临行前大嫂让我捎带来的。半个月前,因北边不甚安稳,皇上派大哥到宣府练兵去了。斌儿,你在那里东张西望干什么,也不向你越三哥问个好?”

    刘忠在旁边看到张越面色不好,心里也有些尴尬,然而,休说张这正宗功臣之后他惹不起,就拿张带来了孟贤革职这消息,如今这都司衙门便不可能再留着孟家。可他平日和孟贤还算颇有交情,这会儿孟贤的结妻子正病得七死八活,他怎么有脸把人往外头撵?

    张越看到门外那大车箱笼地架势,就知道张一家必定是要搬进来。若是换成别人,他还能让刘忠出面缓一缓,然后再设法想想办法,但张毕竟是他的堂叔父,这位长辈他奈何不得!此时,他忽然看见孟家二门那边仿佛多了几个人,定睛一看不禁怔住了。

    孟敏瞧着比之前那一回消瘦了许多,双颊竟是微微凹陷了下去,那件黑青水纬罗缎袄显得空落落的,大约是听到了刚刚的话,那脸色竟是愈白了。一旁身穿秋香色绫袄的杜绾则是搀扶着她,面上冷冷的。两人身边颇有几个丫头媳妇,大多是含悲带愤。

    相比自己那个莽撞兄长,张心眼却多,也知道祥符张家这一支和孟家是姻亲。只是他这新任都指挥同知比当初的孟贤还要高一级,再加上此姻亲联的是保定侯孟瑛家,和孟贤并不相干。孟瑛既然摆明了是要撇清,那孟贤这一回决计没有翻身之日,他还怕什么?听说孟贤初来乍到得罪了不少上司同僚下属,他若是替这些人出一口气,以后做事也有好处。

    当下他便斜睨了刘忠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刘都帅,皇上已经下旨革除孟贤一切官职,着锦衣卫查办他妄用私兵一事。虽说我这一路赶得急,和那公文几乎同时到地,但这地方是不是让孟家人先腾出来?毕竟,这是都司衙门,万万没有让犯官家眷占着地道理。”

    张虽说是冲着刘忠说话,但那话语四周包括孟家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父亲革职,又听到人家口口声声犯官家眷,孟敏只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旁边杜绾死死撑着,她根本连站都站不住了。一旁地杜绾想到里头吴夫人仍在病中,这里别人又要撵孟家走,她也是咬碎了银牙,心里更想到了孟家如今那干干净净的账面。

    情知此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若是再这样僵持下去只会更糟,张越只能强耐心头激愤,便走到二门口,对面色煞白地孟敏沉声说道:“四妹妹,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先让人去打点。我正好在知府衙门旁边的春水街有一处院子,虽然不大,但好歹能让你们先有一个落脚地地方,待搬过去再作计议。”

    “好,我听越哥哥你的。娘正好还没醒,我带人先把她安置好从后门送出去,我不想让她看到听到这些。”见张越毫不犹疑地点了点头,孟敏骤然有了主心骨,遂又转头对杜绾道,“杜姐姐,家里的东西麻烦你看着他们收拾,纵有遗落也不打紧。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咱们孟家挺不过这一关!”

    张越见那些丫头媳妇都跟了进去,二门上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便转过身来吩咐连生到后门那边去帮一把,随即径直朝刘忠走了过去,因深深一揖。刘忠本就有些赧颜,此时慌忙双手将他扶起,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刘都帅,孟家人只怕没法一时半刻搬出去,所以我想寻个宽限。孟伯母如今病重,至少先将她送出去再说,其他的东西我让孟家人尽快收拾,定然不误三叔进驻公廨的时辰。沧海尚且能变成桑田,人也料不准旦夕祸福,希望刘都帅看在同僚之谊,能行个方便。”

    “好,这毕竟是彼此同僚一场,虽说孟老弟一时糊涂,但病重的家眷总得周顾。张大人,你这箱笼不如先搬到我那儿去,家眷也先到我那儿休息休息,给他们几个时辰。”

    张没料到张越直到这个时候还会出手帮着孟家人,更没想到刘忠竟然也会答应,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深深看了张越一眼,他便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敲打了一句:“越哥儿,孟贤可是贸然侦伺宗室,离间皇亲的大罪,你可不要耽于美色误了你自己的前程。”一句耽于美色让刘忠大皱眉头,张越却面色岿然不动:“多谢三叔的提醒,我只知道当初读书的时候先生教导过,人活于世只求无愧于心,若是见鳏寡孤独而无哀,见妇孺有难而不救,见路有不平而不鸣,见贪赃枉法而合流,则人非人也。”

    言罢他拢手微微躬身,竟是转身大步离去,屏门处围着的不少人立刻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一来常来常往人人都认识他,知道他的身份背景;二来却是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能站出来给孟家帮忙,虽有叹他迂的,但更多人也不免有些敬意。而刘忠看着他的背影甚是赞赏,张却极其不满,遂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张越一出都司衙门便长长吐了一口气,仿佛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污浊气息全都吐一个干净。若是趋利避害,他今天在那样的场合就至少应该和孟家划清界限。但昔日有那样的因缘,这事又是因他而起,他怎么能见死不救?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情之一物

    春水街正对着知府衙门后门,各家公廨中的不少官员小吏都走的是此门,家眷的轿子车马也都是从此进出,小厮丫头买东西也大多往这走,久而久之,白天这临街一溜就摆开了各式各样的摊子,饮食、胭脂水粉、面人泥人、新鲜瓜果应有尽有。**千载提供该小说阅读街东头尽处有几座民居,多是衙门官吏租住的吏舍,西头有几处雅静的小院,乃是通判推官之类的官员宅第。

    张越的那座院子也在西头,乃是他上任未久就买下的,原本是准备收几房投靠的家人,谁知道事情一忙就顾不上这些,竟是空关了好久。这天傍晚,一辆马车将仍在昏睡中的吴夫人和孟敏一同载到了这儿。得了信的张家家仆早就把正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上了簇新的被褥,还烧好了暖炕。直到将母亲在暖阁中安置妥了,见她并未醒来,孟敏方才松了一口气,心中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悲痛。

    尽管有杜绾和灵犀帮忙,张越又从家里调来了家丁压阵,但孟家的这次匆忙搬家仍是和溃退差不多。遗落下的东西、生出异心的仆人、零乱的包袱和箱笼……若不是灵犀在账房盯着紧,那最后的一点钱只怕也剩不下来。平日的精干都化作了此时的狰狞,平日的忠心都化作了此时的盘算,甚至在半路上就有希望解了投身文书投奔别处的。看到这林林总总一幕幕,张越只觉得心中冷,不禁想到当初大伯父张信在南京的那座宅子和散去的奴仆。

    乱哄哄折腾到半夜,最后一个箱子方才搬进了这座院子。原来顶多容纳二十多人的宅院一下子塞进来四十多号人,顿时显得颇为拥挤嘈杂。埋怨不休的有之,扼腕叹息的人有之,惶惶不安的人有之,暗谋脱身的人更有之。胡七带着一群家丁四下里转了一圈狠狠呵斥了之后,那喧哗声终于都压了下去,但却禁不住人心中的思量。

    其他各处屋里的炕一时半会还是凉地,正屋的暖阁之中却还温暖。身心俱疲的孟敏已经是伏在炕沿上睡着了。杜绾生怕吵醒了她,便将一件貂鼠披风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又吩咐红袖在旁边好好看着,自己掀帘出了屋子。因见张越正坐在左边的那张椅子上出神,灵犀站在下头只不作声,她便明白张越应该知道了孟家的另一重窘境。

    当下她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孟家之前的精干家丁都让孟大人带走了,留下的除了女流,便都是些后来投靠地家人。没剩下几个世仆。如今这些人吃喝嚼用,一天十两银子都未必够用。而且人心既然乱了,小则是偷鸡摸狗,大则是勾结外人引狼入室,你得和敏妹妹商量一下。趁早打一些人走。这些人留着没用,反而是祸害。”

    灵犀见张越面色很不好看,忖度片刻也说道:“少爷,别说下人,其实自打孟大人下狱的消息传开之后,我看那两位不曾生养地姨娘也动了别的心思。若真是像老爷说的那样保定侯怕了事撒手不管,只怕……”

    “别说了,我明白。”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用双手揉搓着脸和眼睛。旋即方才抬起了头,“明日我和四妹妹分说。那些粗使的仆役仆妇想走地都打他们走,临走时让他们摁手印具保。防着他们出去胡说八道。至于那些世仆姬妾通房之类全都先留着,这时候打出去是添乱。墙倒众人推。今天人家能逼着孟家搬出来,明日说不定还会找其他把柄!”

    堂屋中的摆设极其简陋,墙上贴着一幅八仙过海图,底下则是一张红漆大案,两边的交椅都是半旧不新。杜绾上前在张越右手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心里犹在沉吟之前的猜想该说不该说。灵犀见此光景,便悄悄闪进了里间,留着地方给他们说话。

    “爹爹送来的那带钩,我有了些揣测,你可要听听?”

    “唔。”

    “其实很简单。便是那带钩和穗子地颜色。一个是银地一个是红地。由不得人往那一头想。银白也。红朱也。也不知道是爹爹这哑谜编得粗劣。还是我猜得粗劣。”

    张越本有些心不在焉。刹那间反应过来。立刻抬头看去。见杜绾那眼睛正好瞧着自己。面上毫无一丝一毫玩笑表情。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虽说不知道杜桢是哪儿来地消息哪儿来地判断。但想到那万分之一地可能性。他便有些失神。

    “还有你那位三叔。我听姚少师提过。当初荣国公张玉地三子中。长子也就是如今地英国公最贤。次子莽且贪。三子聪明却狡猾。都指挥同知和都指挥佥事素来无定额。山东都司多一个或是少一个都不打紧。何必派他这个英国公地嫡亲弟弟来?他说是自动请缨而来。不多时就要回去。还说皇上对山东都司不满。听这口气实在是怪得很。”

    苦笑一声。张越使劲摇了摇头。他前几天派人去过锦衣卫那座院子。早就听沐宁提过皇帝要派一个勋贵来禁锢寿光王朱瞻圻。然后削汉王地天策护卫。他原本以为至少也应该是一位侯爵或是伯爵。谁能想到竟然是张。只沐宁居然没告诉他英国公张辅去了宣府练兵。这才奇怪!思量片刻。他索性就对杜绾道明了这件事。只隐去消息来自锦衣卫。

    “这没什么好奇怪地。皇上派了大堂伯去宣府用兵。如今又派了他来。定然是因为要给汉王寿光王一个处置!”

    “荣国公英国公两代和汉王都是袍泽至交。派了你那位三叔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事情牵涉非小。他真地能办妥当?还有。今天你忤了他地心意。虽说你和他不相统属。但你以后还得小心些。毕竟孟家地事情究竟如何。如今还难说得很。”

    “难说好说都以后再说吧,已经很晚了,你先去睡吧。”张越站起身来,见杜绾脸色憔悴,便又加了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虽说这是唐朝狂生本色,我如今却也想学这么一遭!不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么,明日大家一觉醒来再合计合计,先把难关顶过去,如今先好好睡个大头觉再说!”

    见张越大大伸了个懒腰朝自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杜绾不禁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挑帘出屋自去安歇。而张越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再次进了里头的屋子。摆摆手示意红袖和灵犀先行退下,他便在炕边上坐了下来,细细端详着已经睡着了的孟敏。

    “敏敏。”

    他轻轻唤了一声,见她并未醒来,他不禁哑然失笑。

    第一眼看到她时,只觉得那是一个落落大方的贵千金,并无其他感受;文会上的她并不是最出色的,眉眼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信;北京城遇上她时,她轻声慢语提醒告诫,言笑盈盈;同路前来山东时,她规行矩步并未和他多说话;王家庄同伞避雨时,他看到她忧心忡忡牵挂着母亲;只有那一天晚上她痛哭失声的时候,他方才现,她其实只有十五岁……

    前一世他挣扎求存,不曾有工夫往茫茫人海中寻觅红颜;这一世虽然甫一睁眼便是在脂粉群中,但脂粉仿佛只是脂粉,大多犹如风吹水面须臾无痕,只有秋痕琥珀这么多年陪伴之后,让他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情愫。再往后,他则是在一次奇特的遇合下遇上了陈留郡主和杜绾,之后又在孟贤和张晴的特意安排下见到了孟敏。

    没有什么一见钟情,最初的时候,大概彼此都不过是好奇罢了。但人终究不是草木,他终究还是有了那么一丝动心,渐渐的,一丝一缕变成了千丝万缕,尽管知道她的父亲别有用心,尽管知道他和她兴许有些干碍,但他终究还是很喜欢她。

    “娘……”

    孟敏嘟囔一声挪动了一下胳膊,那件盖在她背上的貂鼠披风立时滑落在地。见此情形,张越连忙站起身捡拾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便小心翼翼地又为她盖在了肩头。正准备走的时候,他却忽然现那炕上的吴夫人已经是醒得炯炯的,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怔怔地盯着他。

    张越吓了一跳,刚要出声,却见吴夫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嘴唇微微蠕动了一阵。他本以为她是在说话,屈一膝正要上炕,旁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响动,竟是孟敏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孟敏便扑在了吴夫人身上,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

    “娘,你醒了!”

    “我早就醒了,只是想你再睡一会!”

    虽说声音极低,但吴夫人一个个字却仍是说得连贯。那无限慈蔼的目光看了女儿一会,她便端详起了重新站起身的张越,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失望。上马车的时候她就醒了,周遭的说话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为了不让女儿再担忧,她只能一直佯装昏睡。她原本还想一直装下去,可刚刚一睁眼瞥见张越那目光表情,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可是,好好的一个家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她还能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将女儿托付给张越,那又有什么用?张越的背后是一个诺大的家,他就算为了安慰自己而承诺了,那又有什么用?

    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却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随即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高高的颧骨流了下来,须臾就沁得冰凉。

第二百二十二章 简在帝心

    大约是因为出身贫寒的缘故。$*千载提供该最新章节阅读朱圆璋对于文武官员素来不信任。刚刚登基为帝就设立了御用拱卫司。之后又改了好几个名字。后来便成了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在办完了牵扯无数的胡惟庸案和蓝玉案之后。这个功成身退的机构又被朱圆璋裁撤了下去。连指挥使加上底下的酷吏一起杀了好些。算是给百官一个交待。然而。永乐皇帝朱棣登基之后。立刻就重新开张了锦衣卫。其中一任指挥使就是大名鼎鼎的纪纲。

    纪纲已经死了。锦衣卫却还在。永乐年间新置的那座北镇抚司也还在。由于迁都北京已成定局。锦衣卫早早的了皇帝的圣旨。在西宫承天门外的东边挑选了一处好的方作为北镇抚司的办事之所。如今北京城还没修好。皇宫也只是造了一小半。北镇抚司的的牢却早就修的齐齐整整。内中一间间牢房俱全。竟是和南京那个恐怖的的方几乎一模一样。

    南京北镇抚司诏狱之中的犯人已经通过运河稳妥的转来了北京。各自关在各自的的方。却是纹丝不乱。虽说锦衣卫的各种用刑手段堪称一绝。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值的用刑的待遇。更多的人便是被扔在那阴森森的牢房之中任由生蛆老死。谁也没闲工夫拷打一番取乐。用已经当了两年多锦衣卫指挥使的袁方的话来说。锦衣卫不会把功夫花在无用之人身上。

    因此。尽管这座北镇抚司诏狱最近又新关进来两人。但两人的待遇却截然不同。一个被关进了南边那座阴森森的黑牢。一日三餐有人送。平日决计无人理会;另一个的牢房却是宽敞干净。别说老鼠。就连虱子也未必能找到一个。但却是天天审讯。

    连续十几日天天被人讯问侦伺汉王父子动向是否别有用心。是否出自别人指使。是否勾结朝臣等等无数问题。饶是孟贤一向熬炼的好筋骨。如今仍有些吃不消。那间讯问的刑室中尽是五花八门的刑具。虽说他并没有尝过其中任何一件的滋味。但身处其间仍是大大不好受。毕竟。他眼下根本没把握能囫囵出去。也根本没把握人家会永远不用刑。

    “来人。将孟大人送回去。”

    又一日的照例讯问完毕之后。袁方便照常吩咐了一句。直到孟贤被人架下去。那扇厚厚的铁门在面前哐的一声关的严严实实。他方才没了刚刚正襟危坐的阴恻恻架势。极其没有派头的往太师椅上一靠。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天到晚就是问这么几个问题。而且还的日日向皇帝汇报。换一个人只怕早就耐不住性子用刑了。可他才不是乱咬人的疯狗。

    皇帝不过是为了泄心头之怒。他何必一定要孟贤把那位赵王给供出来?话说回来。孟家人被赶出山东都司衙门之后。张越居然收留了他们。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真正的读书人都有这种大无畏的气质?

    “算了。他既然看中了人家的姑娘。我少不的费点心思。横竖这铁定是一件不了了之的案子。只不过连英国公都走了。孟家还有的苦头吃……说起来还是汉王最倒霉。碰上了一个疯子儿子还不算。居然摊上了一个疯子知县。外加一个被人封官许愿给弄疯了的孟贤!”

    在心里盘算了一通之后。袁方便施施然站起身来。目光在这间刑房中转了一个圈。对于这儿建好之后花费的功夫。他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满意。四周墙壁上胡乱挂着鞭子剔骨刀和好些名头多多的玩意。的上有血迹斑斑的夹棍。一旁的铁炉子里头烧着烙铁。再加上仿佛被人血浸透了似的暗红墙壁的面。谁能想到这是他授意一群心腹手下弄出来的?

    人人都认为锦衣卫里都是些阴森恐怖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但天可怜见。那些家伙在廷杖上头固然是一把好手。也都有一手用刑的好本事。但能尽情一展花样的机会还真不多!

    他缓步走出这间刑房。立刻有两个理刑千户上来奏事。他便漫不经心的听着。有时随口问两声。他算的上是骤进。在京城锦衣卫中本无根基。不过他手中的人却一大把。因此轻轻巧巧就安插了一批人。如今这两个便都是心腹。在把握机会这一点上。他自忖已经是炉火纯青。否则只是借着永乐九年朱棣北巡经过开封时那唯一一次机会。他又怎么会窜升那么快?

    所谓简在帝心。说来简单做来难。却是不足为外人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的报大人知晓。半个月前下了黑牢的那个知县。直到现在还在大吵大闹。说什么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一直都嚷嚷要见皇上。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属下觉着他是不是疯了?”

    “疯了?”袁方脚下一停。旋即便无所谓的挥挥手道。“那是个一心要报一箭之仇。一心想要向上爬的疯子。要是真疯了正好。既然他有力气叫嚷。那你就传话下去干干净净饿他三天。看他到时候还有没有力气!刑不上大夫……我还没给他动刑呢!杨溥大人如今还在奋力读书。别让一个疯子打扰清静!”

    犹如拍苍蝇一般解决了这么一桩不起眼的小事。袁方便打理了一番身上那袭绯色虎豹补子丝袍。整理了一下那金荔枝腰带。又正了正头上的幞头。这才往暖殿赶去。由于他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平素在人前又都是阴沉着脸不苟言笑。因此路上文武官员看见他几乎都远远避开绕着走。直到抵达了暖殿听候传见。他都不曾遇上任何人。

    春天虽说到了。就连春雷也打过两回。可天气仍是冷。因此朱棣起居仍在暖殿之中。当小太监上前禀报说锦衣卫指挥使袁方求见时。他想都不想便吩咐传见。待到袁方进来参礼。将诏狱情形和各的的重要奏报一条条详述了一遍。他也只是毫不动容的听着。只在听到山东那边张已经抵达。孟家人都迁出了都司衙门时。他方才皱了皱眉。

    “孟善当年何等恭谨小心之人。竟是会生出了孟贤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儿子!侦伺宗室离间皇亲。就是为了那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以为朕就是那么好糊弄的!你给朕好好审。朕要知道是谁给了他那么大胆子!”

    一万斤盐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袁方听了心中不无冷笑。寿光王府上的盐少说也有二十万斤。这第一拨起运的才一万斤就被孟贤孙亮甘逮了个正着。不的不说那两个人确实是居心不良。但居心更不良的大有人在。只不过皇帝并不知道而已。

    当然。相比他的前任侵占各的盐场官盐四百余万斤。两位王爷占这么一丁点算什么?

    然而。有些事情打死了不能报皇帝知晓。有些事情他却必须提一提。当下他躬身答应了。又低声道:“臣还有一事要禀奏皇上。张大人初一到任便把孟家人赶出了都司衙门。但孟贤的妻身患重病奄奄一息。结果青州府同知张越给他们安排了屋子。把人接过去住了。他还对刘都帅说。当初读书的时候蒙先生教诲。人活于世只求无愧于心。若是见鳏寡孤独而无哀。见妇孺有难而不救。见路有不平而不鸣。见贪赃枉法而合流。则人非人也。”

    朱棣听了前半截皱了皱眉。听到后半截。那眉头立时舒展了开。当下便笑骂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分明是武家子弟。竟是跟着杜桢那个冷面人学会了那一套!罢了。素来危难关头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他能如此也算难的。至少比那些没担当的强!”

    袁方连忙附和。心中却知道这皇帝爱重一个人。纵使有不好或是犯错。那也能一笔带过。倘若遇上一个厌憎的人。那鸡蛋里头尚且要挑骨头。碰上这档子事就是死定了!简在帝心的好处便是如此。张越还真是有福。

    当下他又趁势说了些山东垦荒屯田的进展。却是不褒不贬。

    对于这个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第二任锦衣卫指挥使。朱棣素来很满意。但最满意的便是这一不偏不倚的态度。至少。据他所知。无论是太子皇太孙还是汉王赵王都和袁方没有丝毫关联。这是一个彻头彻尾忠心于他的锦衣卫指挥使。不枉他没有循资格而是迁拔擢。

    “让青州那边的锦衣卫盯着一些。张虽然是英国公胞弟。为人也还算聪明。但毕竟没有办过这么大的事情。禁锢朱瞻圻也就罢了。那不过是个疯的小家伙。但汉王却不可轻忽。他毕竟之前还曾经遇刺过。”想到那含含糊糊的遇刺。朱棣顿时又皱了眉头。心中对于削汉王护卫的决定颇有些无奈。但最后还是了狠。“袁方。汉王之前说是他鞭笞仆役以至于其含恨于心悍然行刺。你对此如何看?”

    即便是袁方。对这样的问题也颇有些答不上来即便青州那帮锦衣卫查的卖力。这事情仍然丝毫没有线索。汉王既然都这么上疏承认了。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分彼此

    自古以来,俸禄之薄无过于大明。$*千载提供该最新章节阅读以张越这个领六品官俸禄的署理同知来说,他的月俸是米十石,而且还不是尽给禄米,其中六成给的是米,四成给的是钞,一石米折钞十贯,也就是说,他每月的俸禄是米六石,钞四十贯。按照如今的一两银子两石米,宝钞十贯折银一两的时价,他的月俸也就是七两银子,一年不过八十四两银子。

    而这样一笔钱若是用来供孟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开销,那是连十天都撑不下去。虽说他上任的时候颇带了一些银子,但若是这么一大家子吃喝嚼用,还真是有些不够。

    将孟家人安顿好的次日一大清早,张越去知府衙门理事,把自己的所有家丁长随都借给了孟敏压阵。\那座三进小院足足闹腾了一整天,孟敏总算是将家人遣散了大半,只留下十几个世仆和四房姨娘,一双还小的庶出弟妹。烧毁的身契足有二十多张,遣散的费用也用完了账面上最后一点钱。

    “这回还真是干干净净了。”

    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听着各房里头嘤嘤的哭声,孟敏不禁惨然一笑。家里的根子原本在北京城,那儿还有一座大宅子,内中的家什贵重,仆人众多,如今还有孟韬和孟繁在那儿。但那两个没经历过世事艰辛的弟弟如今只怕正在暴跳如雷,那儿的光景又能好到哪儿去?若是天子一怒之下,那座宅子是否被查抄还未必可知。\

    虽说当初在乡间的时候见惯了那些打秋风亲戚的嘴脸,但如今见到孟家瞬息之间就成了如今的光景,杜绾也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她从红袖手中接过那件灰貂鼠披风,轻轻盖在了孟敏肩头,因低声劝道:“敏妹妹,外头风大,你也熬了这么多天。进屋去吧。”

    孟敏僵着脖子回过头,见杜绾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她强自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重重点了点头。即便如此,心神恍惚的她跨进门槛时仍是一个踉跄。旁边的红袖伸手去扶,奈何自己也是好些天不眠不休,哪里有那力气,主仆俩竟是一同结结实实摔倒在地。落后一步地杜绾慌忙上得前去,将人扶到正中的圈椅上,见春盈也搀起了红袖。\她连忙又卷起孟敏的袖管查看了一番,因见只是略微蹭破了一点皮,忙吩咐春盈去取白药来。

    忙活安慰了这么一阵,转眼就到了晚饭时分。和平常头等下人也动辄是鸡鸭鱼肉相比,孟家这一天的晚饭却是简简单单。下人们都是外头春水街上买的煎饼浆水之类饮食,这当口凄凄惶惶谁也不敢计较。灵犀带着秋痕亲自送来了一罐野鸡崽子汤给吴夫人,本还说让公廨中的厨子再做些饭菜送过来,孟敏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孟家如今让越哥哥这般照顾,这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若是连我们的饮食也要从公廨中送出来,让别人看见。就是他也要落下不好去。家里还有昨天准备的挂面,去下几碗就行了,只是委屈杜姐姐你……”

    杜绾见孟敏在如今的地步尚能想到这关节,心中更生敬意,因笑道:“还有挂面可吃,算得上什么委屈?”

    当下她便站起身出门,对廊下站着的一个精干管事媳妇吩咐道:“去下几碗清汤面,给你家小姐加两个鸡蛋。\多搁些葱花香油。她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咱们地就不用了,就是这厨房里头所有东西还是昨儿个灵犀带人送来的。该俭省的时候就俭省些吧。”

    那媳妇乃是吴夫人的陪嫁丫头,一听这话忙不迭地点头。匆匆下了台阶去厨房预备,不多时就用雕漆盘子端了几碗面进来。\因灵犀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拉着秋痕进去给吴夫人喂鸡汤,其他人便各吃各的,心不在焉的孟敏竟是没注意别人碗中的光景。

    连着好些天没吃过一顿安稳饭,这时候一晚鸡蛋挂面下肚,她总算是有了些精神。待那媳妇收了碗筷下去,灵犀和秋痕又双双从里头出来,她便开口说道:“如今账房的那些钱都用来遣散了仆人,娘还病着,咱们也不能就这样坐吃山空,更不能老是靠越哥哥资助。我和红袖的绣活都还过得去,几位姨娘和身边地丫头也会做针线,灵犀姐姐能不能到知府衙门揽一些绣活来我们做?即便是杯水车薪也总比没有好。等娘稍好了,咱们再上京去。”

    忙完了一天公务的张越此时刚好到了门外,听到这些话颇为揪心。\孟家当初在北京时何等豪富何等尊贵,这会儿竟然已经沦落到家中女眷要做针线出卖度日地光景。挑开门口的棉帘子进屋,瞧见孟敏和杜绾站起身来见礼,他便笑着回礼打了招呼。

    灵犀见张越仿佛有话要说,忙拉起秋痕笑着说该走了;红袖也是机灵人,干脆也拽着春盈出了堂屋。四个丫头站在门口你眼望我眼,同时叹了一口气。当下红袖和春盈去了耳房,灵犀想到家里还摆着几本帐簿要清算,便干脆先和秋痕一块回去了。

    张越见孟敏要让座,忙摇了摇手坐了下第一张椅子,因说道:“北京那边我打听过消息了,孟伯父如今正押在锦衣卫,虽说是秉承圣意革职查办,但暂时没吃什么苦头。\凶险固然是凶险,但应该还不是一点余地没有。”

    一听这话,孟敏顿时喜极而泣,杜绾却是心生疑惑。一旦下了锦衣卫诏狱,就是贵为公侯伯也仅仅是普通的犯人,家人便是手眼通天也甭想打听出消息,张越是哪里来的路子?要是英国公张辅如今还在北京,那兴许还能说得过去,可张辅不是去了宣府练兵么?

    张越却没注意到杜绾的表情,又解释说:“保定侯应该并不是不想救孟伯父,而是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若贸贸然求情只怕更糟,所以如今你那两个弟弟都还住在他家,我大姐和姐夫亲自看管着他们,就怕他们闯出祸事来。\要知道,皇上如今还未有意牵连家人,总不能让事情更糟。至于赵王则被皇上训斥了一番,如今正在闭门思过。”

    这都是他派了胡七去沐宁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与此同时,他还让胡七把某种极其不可思议的可能性报了上去。他如今一头忙着屯田垦荒,一头忙着照应孟家,自然无暇去理会白莲教是否和某位藩王勾结,也没法去查证此事。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家,这无疑是最好最省事地办法。想起刚刚在门外说地话,情知孟敏看似柔弱其实坚韧,他思量片刻就又开了腔。

    “四妹妹刚刚提到了绣活,说句实话,知府衙门中虽然有不少官员,但在这上头的开销有限,纵使是凌知府,家里地绣活也多半是女眷所做,一般用不着外人。\若是四妹妹你真有此心,不怕别人诟病,我倒是认识一个开有绣庄的商人,可以把你们地绣活送到那儿寄卖。这绣活毕竟一来看手艺,二来看心思,想必你们做的总比其他人做地更精巧些。”

    商贱业,在明初之世这仍是一条真理,更不用说孟家这样的功臣勋贵。此时孟敏面色颇有些白,但一想到母亲的病还是无底洞,一想到家里的帐面上已经干干净净,一想到张越已经在紧要关头帮了大忙,总不能一直麻烦人家,她刹那间便把要和商人打交道的那丝羞辱抛在了脑后。

    “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自食其力而已,总不能一直靠越哥哥你过活。\”

    听了孟敏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杜绾不禁悚然动容。虽说她没经历过眼下的困境,但易位相处,她自忖也只有这样的办法。之后见张越又安慰了孟敏几句,旋即入内探视了吴夫人。待到他盘桓了一会要告辞的时候,她就寻了个由头亲自送张越出门。

    初春夜晚的寒风打着旋儿在院内卷过,刚刚抽出嫩芽的草叶子紧紧抓着泥缝不松手,其他的碎屑尘埃则是被风卷着在空中飞舞。杜绾只穿着贴身青缎小袄,这时候一股寒风一灌,她不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正有些尴尬的时候,旁边却响起了两声更响亮的阿嚏声。张越来的时候只匆忙脱下了乌纱帽和官服,随便穿了一件盘领纱衫,却不料想这晚上温度更低寒风更大,两个喷嚏一打,再看到杜绾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他不禁露出了苦笑,摩挲着下巴上刚刚扎出来的几根胡须茬子道:“天太冷了,绾妹你也别送了,进去吧。”

    “要不是有话问你,我看着敏妹妹还来不及,才不会送你。”彼此熟络惯了,杜绾如今说话就带着那么几分随意,索性便直截了当问道,“我还不知道师兄你居然有那么大本事,锦衣卫那种地方还能打听到消息。虽说我信你不会信口开河,但还是得问一声,你眼下打保票可以让敏妹妹和伯母暂且安心,但瞒得了一是瞒不了一世,你可别弄巧成拙了就好。”

    “放心,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张越话一出口,见杜绾盯着自己直瞅,仿佛心有所悟,便知道秉性聪明的她多半是猜着了什么。话虽如此,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他也不会多加解说,略站了一站,他又说道:“之前你那猜测我已经交付了妥当人去查,先生打哑谜,我却不好打哑谜,毕竟这是天大的事。你快进去吧,这儿太冷!”

    见张越颔一笑便转身走了,杜绾只觉得心中堆积着无数疑惑和感慨。站了半晌,她方才徐徐转过身子,却看见身后不远处堂屋的门帘打得高高的,一个消瘦的人影正站在门内望着这边,眼神颇有些迷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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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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