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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四章 哪怕是为了终生大事

    京卫的军户比各地屯田军户的待遇高上一倍不止,更不用说那些个顶着功臣之后的身份在京卫中担任各层军官的贵公子了。张张起两兄弟生性豪爽,武艺精熟,时间长了便在几个小圈子里有了些名气,再加上两人出手素来大方,在升迁或是考评上又并非斤斤计较,人缘更是极好。因此,这天张请假,那位经历大笔一挥就准了,连一句多余的问话都没有。

    出了营地,张便径直来到了松树胡同。这儿素来是功臣子弟平日吃酒聚会的地方,因此虽然是大白天众人理应当值的时候,仍然能看到不少穿绫罗绸缎的贵公子,彼此熟识不熟识的都不过是点点头。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一间小院前敲了敲门,应门的拉开一条门缝瞅了瞅,立刻满脸堆笑地将其迎了进去。

    “大公子您可是来了,翠缕姑娘可是等了您好几天了……”

    “废话少说,我二弟人可到了?”

    “到了到了,二公子正在二楼坐着呢!您放心,今儿个家里头没别人!”

    张没好气地摆摆手,将这个满脸谀笑的中年门子给赶开了去,随即便径直踏进了那栋二层小楼。他看也不看迎上来絮絮叨叨说话的中年妇人,目光也只是在那个面庞俏丽的女子脸上转了一圈,旋即就蹬蹬蹬地上了楼。看到张起正在那儿坐立不安,他便招呼了一声。

    “大哥,你总算是来了!”

    张张起虽然同入京卫,但一个是羽林前卫,一个是燕山右卫,平日除了在家里鲜有撞在一起的时候。倒是偶尔和同僚出来玩乐的时候在这里正好撞上,于是兄弟俩但凡不好在家里商量的事情,就都约在这儿来说,可像今天这样特意请了假的情形却还是第一次。

    上前一把将张起拉到了窗前,张就低声问道:“怎么样,大姐夫那儿可有消息?”

    “大姐夫传话了,让咱们少安毋躁,千万别上窜下跳惹麻烦。”

    说起这话的时候,张起满脸不忿,“大哥你都快二十了,我也将近十八了,他还是把咱们当小孩子!祖母也是的,就算病倒了也该给三弟捎带个信,这样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

    “三弟顶多再过半个月就会回来。”张四下里望了望,又压低了声音,“我正好认识一个锦衣卫的校尉,他是那位袁指挥使手底下的心腹,那天吃我灌醉之后就透了一点底。听说杜大人的事情比较难办,至于三弟倒是没什么,毕竟他是立了功的。”

    “三弟没事就好。”张起大大吁了一口气,旋即又愁眉苦脸地说,“可他的脾气你我又不是不知道,杜大人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少不得前后奔走,若是再惹出点什么麻烦,那可就难说了弟怎么偏偏就不喜欢习武,要是他和咱们一样在军中效力,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对了,不是说爹要回来么,爹不管怎么说也是有功之臣,应该能说得上话吧?”

    “都说了文武不相统属,你难道忘了?”

    两兄弟你眼望我眼互相看了一阵,最后同时颓然叹了一口气。平日里呼朋唤友纵马长街,仿佛要做什么都只是一弹指的力气,可事到临头他们方才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竟是什么都做不了。张已经是正五品的千户,张起虽然入值宿卫只有半年,如今也已经是七品,相比文官升官的熬资格,他们这升迁度自然是羡煞人也。

    谈论了一会正事,两人约好继续从各自的渠道去打听,旋即便下了楼。然而,刚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他们就听到外头那大门被人拍得震天响,不禁同时皱了皱眉。这条松树胡同是北京出了名的烟花地,各处院子中都是养着些妙龄女子,有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有的身段窈窕善于逢迎,有的温柔能解意……只要你有大把银子,自然就能有最好的享受。

    只是这儿素来有规矩,大门紧闭便是今日有熟客光临不做别家生意,哪有这样敲门的?

    那中年妈妈眼瞅着张兄弟面色不悦,连忙亲自到了前头应门,本打算开一条缝瞅瞅,谁知道那门外一下子便冲进来两个人。前头的一个三两步冲了过来,一看见张便是大喜过望,连忙出声叫道:“哥!”

    看清是孟家兄弟,张和张起不禁松了一口气。毕竟朝廷仍有禁令在,虽说他们什么都没干,但让人抓个现行总不是好事。孟家兄弟回京之后四处拉关系,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倒是还帮过兄弟俩一些忙。

    上前厮见一番后,张少不得笑骂两人不懂规矩,孟韬却笑嘻嘻地挤了挤眼睛:“咱们可是打听了好久,这才知道你们俩在这儿,总不成守株待兔等你们出来吧?话说回来,你们怎么还有这样好的兴致,难道不知道越哥有难?”/文员

    “我和大哥不就是到这儿来商量的么?

    张起摆摆手打了这院子里的下人,把刚刚两人说的事情又对孟家兄弟一一讲述了一番,末了才解释道,“大哥刚刚还说过,你们的爹爹在锦衣卫里头还好好的,没吃多少苦头。你们也别成天到保定侯府去闹,毕竟是亲戚,保定侯那脾气你们也知道,若是弄得大姐夫也袖手,那时候就麻烦了。”

    “人好好的有什么用,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放出来。”

    孟繁有气无力地嘀咕了一句,这才跟着张张起进了屋子。他们兄弟俩回到北京已经好几个月了,虽说原本那座大宅子并没有被抄被封,家里下人也都还在,但毕竟是没了当家人,他们俩又不是能镇压场面的能干角色,钱用出去不少,事情却一丁点都没办成。一想到没脸面去见母亲和四姐,两人就忍不住直叹气。

    “二叔那怕事情脾气最可恶!想当初大嫂的父亲下狱那会儿,他也是不闻不问只当缩头乌龟,这次轮到爹爹倒霉,他还是那个样子!昨儿个我去赵王府求见,正好遇上安阳王,他倒是对我说,爹爹的事情其实不大,不过是撞上了皇上气性不好,所以才下了狱,就是这回杜大人和越哥的事情也是一样道理。他还说,杜大人虽然性情孤高,但颇有几个友人。”

    “这个我也知道。”张本能地挠了挠头,只觉得脑袋里头一团乱麻,“只不过那些文官我和二弟是一抹黑谁都不认识,得等三弟回来才能设法。对了,赵王或是安阳王就不曾说帮你们一把?”

    “安阳王的额头都肿了,据说是那天试探着帮爹爹求情,结果让皇上用砚台给打了。”

    说起这事,孟繁着实心有余悸,忙摇了摇头道:“听说皇上这些天脾气越来越不好,前几天就连皇太孙也触怒了皇上,还是王贵妃劝了方才转危为安。宫里的嫔妃动辄见罪,就是那些公主驸马也是动不动就打骂,如今没几个人敢去面圣。”

    一番话说得四人脸上心里尽皆沉重,结果还是张起没奈何出来插科打,这才总算是活络了气氛。心里搁着这样沉甸甸的事情,谁也无心再听小曲看歌舞,又坐了一会便一起起身离去,那中年妈妈本有些懊恼,但张出手就是两个小银锞子,她方才露出了欢喜之色,张罗着亲自送到了门口。

    四人都是骑马来,此时干脆便策马同行。才走了几步路,孟韬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便冲着张起说:“听说安远侯的外甥女是个最最娇贵的千金大小姐,脾气大得很。平日身边的丫头做错了事动辄就是拖下去打板子,最是苛严不过的主儿,你可得小心些!”

    安远侯柳升虽然是后封的侯爵,但靖难的那第一批侯爵几乎都去世了,如今他隐隐之中算得上是侯爵中的第一人。张起对于这门婚事并不像母亲那样热衷,此时听孟韬这么说更是意兴阑珊,倒是张冷笑了一声。

    想起自己根本还不曾开始就已经结束的那段恋情,张的脸上一下子布满了阴霾。妻子李贤惠大度,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妻子,可他敬是敬了,要说爱却是淡薄得很,可那又能如何?祖母的警告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清清楚楚,岂是他能妄为的?

    “要说苛严,她到了咱们家不管怎么说都是做媳妇的,难道还能越过规矩去?娘和祖母都在,她上头还有嫂子,那威风也不是好摆的。至于二弟就更不用操心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连一个女人都压不住?”他说着便意味深长地扫了孟家兄弟一眼,嘿嘿笑道,“倒是有件事我想问你们,我家三弟和你家敏丫头究竟怎么样了?”

    “这个么……”孟韬看了孟繁一眼,不禁嘴角一翘道,“我瞧着娘早就把他当成准女婿看待了,四姐对他也有那方面的意思。我看越哥对四姐也很好,他们当然是天生一对。只要爹爹能尽快放出来,到时候把婚事赶紧办了,那就万事大吉了。”

    张起听孟韬说得理所当然,忍不住插口道:“可我听祖母提过,三弟和杜家小姐似乎也般配得很,而且师生上头若加上翁婿,那也是佳话。”

    “杜姑娘确实是好人……”孟繁这下子顿时耷拉了脑袋,旋即便理直气壮地说,“四姐和杜姑娘交情很好,料想杜姑娘不会和四姐争吧……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越哥不分大小全都娶了,这不就圆满了么?”

    张这时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立刻没好气地笑骂道:“你以为娶媳妇是买东西,还能添一个饶一个?要是你爹和杜大人被关在锦衣卫诏狱,甭管三弟高不高兴,家里肯定要给他另外安排亲事。所以说,哪怕是为了他的终生,他这次回来也得好好动一番脑筋。”

第二百五十五章 横冲直撞,偏巧救人

    由于孟家上下人多,张越自己的人手也不少,因此只能分作两拨。

    尽管他临走时刻意不想惊动人,但出青州城的时候仍然有不少送行者。

    除了青州府衙从知府到推官的一众官员,还有不少闻讯而来的百姓,甚至连商人也不少。尽管还不至于如官员离任时那般攀辕相送万民伞之类的俗套,但人人都是殷殷切切说了不少话。

    “小张大人,咱们的山地可还得等你回来种枣树放山蚕呢!”

    “小张大人,等你回来,咱们那条引水的渠也该修整好了!”

    “张老弟,要是小处分不妨就捱过去,这当官的谁没个处分,好汉不吃眼前亏,有时候吃亏是福!”

    至于高声嚷嚷着谢救命之恩的、大声喝骂张越胡乱抓人的、起哄让张越不要走的……总而言之林林总总什么样的人都有。最最让人惊异的是,方家联同几家大户合送了一辆极其结实的马车,这就算是张越临行前收受的最贵重礼物了。而喜儿搀扶着刘达挤在送行的人群中,呆呆望着张越翻身上马,心里头仿佛丢弃了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出乎张越的意料,冯远茗这个死要钱的老头得知孟家上下要回北京的时候,却二话不说就提出一路同行。自打那一天见过唐赛儿之后,原本话头已经渐渐多起来的他又成了那个古怪沉闷的老头,医治上头固然尽心竭力,但旁的多余话是半个字没有。

    这一路上,他坐车的时候闷在车里,坐船的时候就关在舱房中,除了诊病几乎不见人影。

    五六天的6上颠簸让吴夫人的病情颇有些反复,上运河开船的时候竟再次有了咳血的症状。奈何她是铁了心要加紧赶路,别人也不好相劝,张越只能吩咐船老大加快度,自己则是在东昌府上船的时候派了两个长随从6路快马回去报信。

    因彼时乃是北方收割夏粮催征夏税的时候,运河上的粮船民船并不繁忙,这水路也走得颇快。船过德州的时候,张越等人坐的这艘船还遇上了一艘官船。虽说那艘官船也只是两层的楼船,但上头甲板上却站着十几个钉子一般的亲兵,看上去船上的主人仿佛是镇守南方的武将一流。

    “彭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张越的身后,眺望了一下那艘船便若有所思地说:“说来事情也是不巧,要是英国公没去宣府练兵,这一次的事情应该好办得多。话说回来,这次证据确凿,汉王顶多认一个失察之罪,居然硬是要打御前官司,真是何苦来由。”

    “汉王毕竟是强横惯了,平白无故丢了个大面子,若是就这么认了,那就不是汉王了。”

    张越正寻思之前在济南府见到杜的时候,对方就曾经说过奉特旨可以调用锦衣卫的情报资源,可之后事情愈来愈多,他竟是忘记了这一茬,更没料到杜横插一脚,将最大的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望着运河上船来船往,他不由得暗自叹气。忽然,他感到船身一震,连忙伸出手去扶住了面前的栏杆,扭头正想喝问,那船老大却一溜烟地从船尾处奔了过来。

    “大人,后头是汉王府的船,咱们且避一避再说!”

    回头一瞧,张越和彭十三立刻看到了后头浩浩荡荡的船队。居中的是一只高达三层的楼船,前后各有三四只船作为引导护卫,宽阔的运河河面几乎被他们占去了一多半,不论是粮船还是民船都小心翼翼避到了一边,连那艘船上有亲兵的官船也不例外。那船队行进度极快,不一会儿便从张越等人这艘座船附近十丈远处疾然驶过,在水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白线。那艘主船上依稀可见一排排甲冑鲜明的卫士,恰是汉王府天策卫的装束。

    张越见状不禁眉头一挑:“藩王不奉诏不得进京,这么说来,这回汉王进京应当是皇上御命?”

    彭十三点点头道:“想来应该是没错的。说起来,上一回汉王触怒皇上,要不是太子求情,汉王的亲王王爵险些就丢了。如今皇上正在忙着迁都事宜,忽然闹出了这么一场,皇上召汉王质问也不奇怪。”

    有道是藩王出行惊天动地,前头有这样一支招摇过市的船队,后头的船自然全都放慢了度。即便如此,张越这一路上依然能看到运河上有被撞翻的小船和破碎不堪的小舢板,每到一处临近运河的州县上岸补给,船老大和水手们回来的时候总少不了议论纷纷。/文员不出意料,汉王府船队所过之处即便比不上蝗虫过境,但也相去不远了。

    眼见这天傍晚快到天津的时候,船老大原本还吩咐降帆慢行,忽然有人看着港口的方向嚷嚷了一阵什么,紧跟着,那船老大就立刻高声呵斥了起来。一时间起帆的起帆,下底舱划桨的划桨,整艘船上慌作一团。满心奇怪的张越听到这动静立刻从舱房中出来,待看见那汉王府浩浩荡荡的船队赫然朝自己这来路开了过来,他不禁愣住了。

    左满舵!还愣着干什么,再不让咱们的船就要给撞了!”

    “怎么回事,他们的船队不是早就进港了么,怎么忽然又往回走!”

    “谁知道这些王府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管不了这么多了,先赶紧靠岸再说!”

    “周老大,要是这会儿靠岸,得耽误多少功夫!”

    当口还提什么功夫,你们是要功夫还是要命?老天爷,那艘小船被撞翻了!”

    耳边充斥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张越只觉得脑袋哄哄乱响,乃至看到一只躲避不及的小船被一只六桅帆船悍然撞翻,船上的人躲避不及纷纷跳船逃生,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天津码头乃是北地的大码头之一,这时间原本就是来往船只最多的时候,尽管有不少船像他这艘一样匆忙躲避,但更多的船则是被撞出了航线。虽说粉身碎骨沉没的只是几条小舢板,但狼狈不堪的却在大多数。望着那一行浩浩荡荡的船队消失在视线中,无数人暴跳如雷想要喝骂,最后还是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骂语吞了回去。

    祸从口出,谁知道汉王府那拨人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

    见水面上有好些人抱着木板随波逐流,隐隐还能听到呼救声,张越忙吩咐水手下去救人,许诺救一人一贯钱。如此重赏,水手们自然个个卖力,不多时便先后救了三男一女上来。

    尽管是夏日,但在水里泡了这么一会又受了惊吓,那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妇人便是牙关紧咬昏迷不醒。最后还是冯远茗从船舱中出来,诊过脉之后现其人有了身孕,指使了一个孟家仆妇施救,又亲自针灸了一回,这才算是把人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等船进了天津码头停靠之后,张越方才知道刚刚那浩浩荡荡的船队掉头是怎么回事。原来,汉王此次进京确实是奉诏行事,奈何沿路劣迹都有人上奏天子,朝中文官得知之后少不得是诤谏讽谏劝谏,那风波闹得震天响,最后气急败坏的朱棣干脆下了手诏令汉王回封地,更出动了天津三卫封锁天津码头,这才会闹出刚刚那么大的场面。

    到了天津,先头救上来的三个男子千恩万谢之后都下了船,唯有那个年轻妇人身体虚弱仍在昏睡之中。她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出头光景,相貌颇为秀丽,但换下来那身湿透的衣裳赫然是绫罗锦绣,只身上饰大约都掉进了运河中,更寻不出什么有表记的东西。于是,趁着靠岸的时候,张越便命几个水手前去打听,很快便有了消息传来。

    “是镇守交趾副总兵官张攸张将军船上的家眷,如今张将军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了。”

    听到这么一种说法,张越顿时大吃一惊,等那边船上有几个亲兵捧着礼物前来道谢,他又细细一问,这才知道此次竟然真是撞见了自家人。由于那妇人身体还虚弱得紧,不好挪动,他索性下船去了那边官船上,等到见着张攸,伯侄两人大眼瞪小眼,俱是有些尴尬。

    “柔娘本是摆夷女子,这次我回京,也就带着她回来了。她这怀孕也是路上方才诊出来的,又不肯呆在舱房里头。今天她在船上贪看风景,谁知道恰逢那船队出来,竟是失足掉了下水。我命人下去救的时候,竟是已经找不到踪影。”

    说起刚刚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张攸心里头也是唏嘘不已,旋即又看着张越笑道:“好在她懂得水性,又能遇到越哥儿你这么个贵人,这次你一救就是两条命,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是好。她落水之后身子虚弱,我看就让她先在你的船上好好将养,你认为如何?”

    “一切就听二伯父吩咐就是。话说回来,那时候我只是看着河上有人呼救,所以才让水手救人,哪知道会这么巧救上了姨娘。只是我这次走得急,那艘船上正好还有一位病人,人手不够,二伯父不如派几个人过去伺候,也免得有不周到的地方。”

    见张攸连连点头,面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关切,张越不禁想到了家中的二伯母东方氏和骆姨娘。张攸多年未归,此次回去却还带着一个怀了孕的摆夷侍妾,回家之后大闹一场固然不至于,但麻烦只怕是不小。

第二百五十六章 衣锦还乡和相互提携

    通州码头乃是千里大运河北边的**,每年北上的粮船就是在此装卸,无论水路6路都是异常达。由于事先得到报信,这一日孟家兄弟双双前来接船,而张张起兄弟也特意请了假来接人。两边各自等到人之后自然是皆大欢喜,孟韬孟繁因母亲仍在病中,站着说了几句话便护送吴夫人先上了马车。张越则是和孟敏约好来日拜访,随即目送孟家一行人离去。

    这边张家兄弟三人久别重逢,少不得有无数的话要说。然而,张没说几句话,忽然看到另一边的大船上下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中年人,顿时就愣住了。使劲瞅了瞅,见弟弟张起还在那儿和张越唠叨,他连忙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冲着那边的人指了指。

    “二弟,你看那边的人像谁?”

    “大哥,你大惊小怪什么,任凭像谁,又不关咱们的事……天哪!”

    张攸此来先走6路,再走水路,因为路上赶得急,这行程也不好计算,就没有打人往家里头报信。这会儿大步走上前来,看到两个高高大大的儿子愣在那儿,他不禁笑道:“怎么,不过两年不见,难道连你们的爹爹都不认识

    “爹爹!”

    张张起兄弟这才丢下张越,忙不迭地上去行礼。瞧甲胄,再看看随行的那些亲兵,两人顿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羡慕表情——大丈夫当如是也!

    兄弟俩原还想着路上向张越解说一下家里和朝中的情形,有了张攸这么一个主心骨,他们自是心中大定,满心想着父亲出马无往不利。倒是旁边的张越看见这兄弟俩喜滋滋的模样,忍不住想到了仍在江宁地父母和妹妹。又想到了贬谪交趾至今未归地大伯父张信。

    就在久别重逢的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几个亲兵小心翼翼地从张越等人的六桅座船上抬下了一个人。虽说如今是五月夏季,但那人身上却捂着严严实实的锦被,只露出些微头脸。一旁的张看着奇怪,便直截了当地冲张越问道:“三弟,莫非是你身边哪个丫头病了?”

    张越斜睨了张攸一眼,心想这勾当还是二伯父你解释来得妥当,于是便退后一步当了哑巴。而张攸倒也不扭捏,关切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爱妾,随即笑道:“她是芒市土司的独生女,曾经救过我两回。以后都是一家人,你们叫一声方姨娘就是。之前她不慎落水身子虚弱,幸亏是你们三弟救下了她。这些话要说起来就长了,先回家再说。”

    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常有的事,张张起听了这话也不过是微微诧异,没往深而张越听说张攸的这位爱妾乃是芒市土司地女儿,不禁挑了挑眉。交趾临近云贵,云贵多是用情坚贞的摆夷女子,张攸既然说人家是曾经救过他性命的,这如胶似漆只怕不假。

    北京城仍在大兴土木。但高大地城墙已经初显巍峨气象。进城地大道皆用黄土垫平。两旁植以杨树柳树。在这盛夏之际自然显得郁郁葱葱。众人在日头底下打马飞奔了一个多时辰。那尘土和着汗水油腻腻得粘。让人觉得异常难受。

    张越是回来述职。因此进城之后径直先赶去吏部。投过文书之后方才回了家里。拐进门口那条巷子时却看到张攸没有进门。而是站在正门地门楼下头愣。

    由于通州到北京颇有一段路途。张攸把几个亲兵和马车行李并爱妾都丢在了后面。他之前来北京已经是六七年前地事了。刚刚还吩咐两个儿子带路在城里头转了一圈。这会儿到了家门口时。他不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黑漆牌匾出神。

    虽只是简简单单地张府两个字。但如今大哥贬谪交趾。三弟还只是江宁知县。这三间五架绿油锡环大门。竟是因为他地步步升迁方才得以装饰一新。他在南边辛辛苦苦拼杀多年。这便是最好地回报地一个中年门子听到有动静。遂探出身子张望。眼尖地他一眼便瞧见了张越。不禁揉了揉眼睛。旋即便冲着里头嚷嚷了起来。张越见状干脆一夹马腹纵马奔了过去。见门上众人都簇拥上来要牵马。他方才指了指大门那边地方向。

    “赶紧去里头报信。二伯父回来了!”

    二伯父?其他门子还在愣地时候。一个年轻伶俐地却是拔腿就往里头跑。口中还高声嚷嚷道:“二老爷回来了。二老爷回来了!”

    经这么一提醒,其余人方才恍然大悟,有的急急忙忙奔到张攸面前牵马,有的也忙不迭进去报信,更多人则是拥出了门,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哼不哈官却越当越大地二老爷。那可是二品武官,转眼就要进都督府的,如今他们这一家上下竟是就数张攸官品最高!

    经这么一闹,等到张攸进了垂花门地时候,内院的上下人等只要是得闲地都迎了出来。东方氏盼星星盼月亮,盼得丈夫官运亨通,如今总算把人盼了回来,那高兴劲就甭提了,喜悦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骆姨娘也带着女儿前来相迎,却不敢越在太太前头,等两边说完了话方才上来行礼。冯氏看到二房一家团聚,登时想起了自己地丈夫,攥着儿子张赳的手得一阵阵打颤,却只能强颜欢笑。相形这一头自然少了几分关注。

    “老爷这次回来得正好,老太太前几天感染风寒病了,今日刚刚略有些精神。”人逢喜事精神爽,张攸这一回来,东方氏纵使先头有那么一些不顺心的事情,这会儿也都丢在了脑后。见张攸面色微沉,她忙解释道,“大夫瞧过了,说是不打紧,安心静养就好。如今老爷和越哥儿都回来了,老太太一高兴,这病指不定就都好了!”

    张攸这才扭头看了一眼张越,见他脸上又是尘土又是汗,料想自己也是同样光景,沉吟片刻就吩咐道:“既然老太太病了,也不急在一时,咱们各自回房换一身衣服再去拜见,免得身上带了什么不好的气息冲撞了老太太。其他人散了吧,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当下众人便各自归屋去整理行头。因三房张倬张越父子俩一南一北地做官,西院之中只有几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和两房管事媳妇,几间屋子都是先前刚刚收拾出来。张越匆匆忙忙打马回来,琥珀和连生连虎以及一应箱笼行李都在后头的马车上,因此几个小丫头翻箱倒柜好一会儿才找到替换衣服,打水洗脸等等又是忙活了好一阵。

    等到换了一身衣服,张越便指了小丫头水晶跟着自己前往北院上房。由于他离家也问了一番家里如今的情形。那水晶虽然不过十三岁,却是个伶俐性子,一路走一路低声解说了起来。

    “老太太如今一个月好些天都吃斋念佛,并不管家里头的事。大太太身子不好,多半时间也就是教导四少爷,内外的事情都撂开了手,所以家中大小事务和银钱往来全都是二太太经手。之前二太太有意把玲珑姐姐给大少爷作屋里人,谁知道大***大丫头茴香有了身孕,老太太便把玲珑许配给了高管家的儿子。为着这事情,二太太暗地里说过大奶奶不贤惠,还说茴香不懂规矩勾引了大少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越这一路听下来脑袋颇有些胀,忍不住想起二伯父张攸的那个爱妾来。那位方姨娘既是土司的女儿,看模样那又不过是二十出头的花样少妇,自然比二伯母东方氏和骆姨娘这种年纪的黄脸婆更年轻漂亮,若是换成别人也就罢了,二伯母东方氏那性子连脾气好的媳妇都容不下,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分宠的爱妾?

    顺着夹道来到北院的时候,他便看到院子里已经有好些人,都是跟着各房主子的丫头媳妇。他吩咐水晶留在外头,便上前径直进了屋子。这正屋里头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小丫头侍立在左边的一道门处,见着他忙打起了那斑竹帘一低头走进去,这才看到里头已经是满满当当站了好些人。

    靠墙的那张紫檀木大床上,顾氏正倚着金线蟒引枕坐着,床沿边上坐着张攸。瞧见张越进来,她便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直到他来到床前下拜磕头,她方才微微颔道:“出去才几个月,想不到就瘦了好些,看来是用了不少心思。起来吧,坐上来让我瞧瞧!”

    用了不少心思?张越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心想祖母这安慰还真是特别。坐下之后,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顾氏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紧跟着又把他的手和另一只手合在了一起。他诧异地一抬头,却见张攸也正好把目光投了过来。

    “越哥儿,你既然回来了,有些事情就多多请教你二伯父。满朝功臣之后不计其数,但能够如他这般勤勤恳恳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却没几个。虽说你们一文一武,但道理是相通的,明白么?”

    了一会,不好意思……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兴衰荣辱

    英国公张辅正在宣府练兵,成国公朱勇掌中军都督府事,留守南京。这两位永乐朝最受信赖的公爵重臣,如今全都不在北京。皇太子朱高炽尚在南京监国,身体时好时坏,结果皇太孙朱瞻基一个月前不得不从北京赶往南京侍疾。老成持重的杨士奇这当口也还担着留守南京辅佐太子的重任。于是乎,北京城里张越能够指望的人,简直是屈指可数。

    他不是锦衣卫押回来的,这一趟回来述职也没说是立功受赏还是下狱问罪,因此他递了公文上去,此后竟是一连三天动静全无。即便他心急火燎,恨不得四处拜门头打听消息,但他深知这当口一动不如一静,索性当起了孝顺孙儿,成日里在顾氏病榻前侍奉。

    顾氏年纪大了,自然也喜欢孙辈承欢膝下,这一日中午服过药之后,她却不肯躺下休息,倚着引枕说起了当年旧事。提到那南北大军酣战时惊心动魄的往事,她竟是唏嘘不已。

    “燕军和南师在河南山东境内连场大战死伤遍野,因为人人都知道你大爷爷将燕王中军,所以咱们全家不得不逃出开封城避难。那会儿还没有你,你二伯父将所有家中男丁编练成军,竟是连续劫杀了好几批南军,这才保住了全家性命。那时候你大伯父因为是尽千辛万苦方才从南京逃了出来,恰是你爹爹带人去接应的……”

    这是一段张越从来不曾听说过的往事,他只知道伯祖父张玉就是战死在东昌之役中,而之后张辅子承父业多有立功,却不知道那时候祥符张家因为和燕王朱棣的关系几乎遭了灭顶之灾。果然,求富贵必然伴随着巨大风险。

    “其实比起元末天下大乱的时候,靖难那会儿的凶险算不得什么。当初蒙元毕竟是正朔。你大爷爷和爷爷都曾经出仕。你大爷爷更从走大漠,洪武十八年方才归于大明,你爷爷也隐居了多年。如今想起来,那时候若早些醒悟,兴许一家人也不用吃那么大地苦头,但若是没有那段经历,张家人也没法真正看清天下大势。天下兴衰气数,我这个老婆子几乎都经历全了。只不过,张家有你大爷爷一个就够了,如今咱们已经是枝繁叶茂地大家族。经不起又一次折腾。”

    顾氏说着便露出了疲惫的表情,闭上眼睛眯瞪了一会,她又睁开眼睛打量了一眼张越,见其坐在那儿若有所思,便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他都听进去了,想必也能有所体悟。将脊背往后头靠了靠,她又说道:“你大堂伯一走已经是近两个月了,备兵宣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别的地去,得空了去看看你大伯娘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间中还有一个高亢的声音。不多时,那一层隔着里外屋子的斑竹帘就被人高高打起。进来的乃是二伯母东方氏。只见她一身大红遍地金五彩妆花纱衫,大红杭绢挑线裙子,头上的凤钗在屋子里的蜡烛灯光下显得熠熠生辉,同时更映照着那张气咻咻的脸。

    “老太太,这日子没法过

    东方氏虽说看见了张越。但这会儿她满心委屈怨愤,竟是忘记了什么避讳之类地勾当。上得前来行礼之后往床沿一坐就抹起了眼泪:“老爷好容易从交趾回来,虽说带了一个女人。我也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她有了身子,我拨了几个丫头过去伺候。可她竟然还挑三拣四,在老爷面前拨弄是非!老太太,她还说老爷答应了要给她请诰封,天下哪里有这样的理儿!”

    “好了好了!”顾氏本就在病中,哪里耐烦听这些,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她如今怀着老二的骨肉,又是摆夷人不懂规矩,你这个当家主妇要立规矩有的是时候。至于请诰封这类话你也当真,朝廷是有规矩的,她就算封一个恭人宜人,那也是为了安抚她家里,也不至于越过你去!”方氏顿时比吃了黄连还苦。她本就不是大度容忍的贤惠性子,成婚之后丈夫张攸因常年征战在外,家里不过只有一个懦弱没用的骆姨娘,如今好容易夫妻团聚,她稳稳当当成了二品夫人,谁能想到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年轻貌美有几分来头的妾侍,这妾侍偏生还有了身孕!心中大恼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再说理,却不料顾氏又话了。

    “越哥儿你先去英国公府吧,记得找高泉在库房挑几样东西。英国公夫人先头生下女儿之后身体还有些亏虚,你从山东带回来地阿胶正好能用顾氏方才支撑着坐直了身子,目光犹如刀子一般在东方氏的脸上扫了一扫,随即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直到这时候,东方氏方才有些慌了手脚,一面上前扶着顺气,一面又嗔着丫头去倒热茶,最后才低眉顺眼地垂下了头。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和年轻媳妇一样不懂事!老二先头就禀报过我。她是芒市土司地独生女。当初做大媒地是黔国公沐晟。因为这一桩婚事。芒市土司给朝廷地交趾大军提供了不少方便。因为这缘故。黔国公那一头地其他土司也消停了不少。进贡朝廷地方物比以往厚了一倍不止。就是她自个也救了老二好几次。老二平步青云。你以为黔国公会这么热心?你只要当好大妇地本分。不喜欢就当没看见这个人。这不就成了?”

    竟然是黔国公沐晟做地大媒!东方氏一下子攥紧了手中地帕子。到了嘴边地辩白慢慢吞了下去。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好容易捱到老太太重新躺下。她带着丫头退出了屋子。那脸上渐渐便了白。她也算是多年地当家主妇。刚刚与其说是一时气急败坏。还不如说是想来探探老太太地口气。谁知道竟是碰了这样一个硬钉子!

    那个女人地年纪几乎可以当张攸地女儿。凭那身份嫁谁不行。偏生要给张攸做小!

    张越来到前头找到管家高泉地时候。恰逢这位大管家正带着人清理库房。便直截了当道出了来意。高泉一听说是老太太地吩咐。连忙让两个小厮从堆积如山地库房中寻出了几件东西。又让他们取礼盒子打包。旋即亲自将张越送到了院子门口。

    “刚刚二老爷吩咐下来找高丽参和玫瑰香。我带着人把整个库房翻了一个遍。竟是险些忘记了一件事。”高泉一面说一面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帖子。双手呈给了张越。又低声说。“这是一个时辰前门上递进来地。是孙家地帖

    孙家?张越轻轻打开一看。恍然大悟地同时又有些奇—要知道这时候孙翰应该还在南京国子监读书。他怎么会在北京。还给自己下帖子?话说回来。世事真是难以预料。这位当初结交脾气相投地友人。再过些天就要成为自己地妹夫

    “自从年前应城伯去世之后。孙公子就断了国子监学业,如今已经补了锦衣卫。”高泉见张越仿佛有些奇怪。便笑着解释道,“要说孙公子也是有福气的,他本是监生,这文学上头自然不比寻常勋贵子弟,一次随侍皇上去打猎地时候和了皇上一句诗。得了缘法连擢三级。如今外头好些人都羡慕二小姐的福分,虽说不是应城伯家嫡支。却是一个有出息的郎

    高泉说得絮絮叨叨,张越听得却着实心中高兴。如今不比当初洪武年间的时候。监生就算能直接当官,毕竟不是正途出身。凭孙翰的年纪要不知道要熬多少年,这一朝入了天子的眼,也不知道要少奋斗多少年。他再次低头看了看上头约定的时间,旋即接过高泉递过来的礼盒子,这才匆匆前往马厩。

    由于张辅人在宣府练兵,因此英国公府门前的清水胡同自是显得有些冷冷清清,门外只停着一乘凉轿和几匹马,也不知是哪家府邸的家眷前来拜访。张越今天出来只带了彭十三,两人径直来到西角门前直口快地彭十三便对迎上来的门子问了一声。

    “还能是谁,自然是西府里地二夫人!”那门子嘿嘿一笑便虚手将张越往里头迎,一路走一路说道,“二夫人的性子也忒软了,二老爷的长公子之前被皇上教训了一顿,好容易养好了伤,结果又看上了她身边的丫头,不由分说弄过去开了脸,她这个嫡母竟是压制不得几天三夫人也来过一回,偏也是告状,夫人产后还没调养好呢,端的是不胜其烦……”

    想到自家二房那头地家务事恐怕也是一团乱,张越暗地里不禁直摇头,接下来也不再多问。将随身带来的阿胶和几样东西交给了迎出来地管家荣善,他又问了问英国公张辅在宣府那边的情形,荣善也一一答了。眼看快要到那扇圆柱雕风百柳垂花门地时候,里头忽然呼啦啦奔出了一个丫头。

    “荣管家,赶紧去请大夫,夫人忽然晕过去了!”

    听到这消息,不但荣善大惊失色,就连张越也吓了一跳,急忙三步并两步地冲进了垂花门。等来到王夫人正房,他便遇上了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邓夫人。一番忙活下来,等到大夫堪堪赶到诊了脉,却是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地结果。

    产后不过大半年的王夫人竟然又有了三个月身孕!算算去前的一个月。

    荐那那同学新书《皇后之路》,书号家要鞭策一下她,让这家伙好好改改某些坏习惯……

第二百五十八章 冷与热

    年过四旬的英国公张辅除了一个女儿之外,早年也曾经有姬妾生下过儿子,但最大的也在三岁上头夭折,竟是没有一个养活的。因此,当得知自己再次有了身孕,今年便要庆四十大寿的王夫人不由得为之失神,竟是不敢相信那诊断。

    那大夫之前也为王夫人诊过脉,此时少不得再三保证,又很是道了一番恭喜。出门之后,他从惜玉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上等赏封子,心中颇有些欣喜。等到里头追出来的邓夫人又追问了一番细节,他顿时想起王夫人的年纪,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夫人毕竟是年纪大了,之前刚刚诞下千金不多久,一直都在开方子调养,再加上这一回喜脉一直都不显,夫人也没什么孕吐之类的征兆,若不是今日我仔仔细细诊了一回,险些就错过了。只不过比起先头诞下的那位小千金,这一次一定要更加精心,不能有大喜大悲,从吃食到习惯都要一样样小心注意,稍有不慎……”

    最后那句话即使不说,众人也是心中有数。这年头孕妇生产原本就是一道鬼门关,更何况王夫人这年纪自然算得上是高龄产妇。在邓夫人之后从门里头出来的张越想想刚才王夫人那种欣喜若狂的表情,知道她必然不会在乎生产时的巨大风险,忍不住暗自捏惜玉亲自将大夫送到了垂花门,回转来的路上却是心事重重。如今阖府的姬妾之中,她是最年轻的一个,张辅在的时候倒有一多半夜里宿在她那儿,当初王夫人让张辅纳了她,也正是因为看着她是宜子之相。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她动静全无。王夫人却已经是第二胎。

    这主仆一场,她原本自然该是高兴的,可王夫人这一把年纪,若是在分娩时有个三长两短,那后果简直无法设想。

    她竭力把这不祥地念头给压了回去,但心中依旧是沉甸甸地。待到了上房门口,见廊下几个小丫头正垂手站着,她便叫了一个过来,因问道:“邓夫人和越少爷还在房里头?”

    “回禀姨娘,邓夫人说是要回去告诉二老爷这个好消息。刚刚就先走了,大约正好走的是另一条道,所以路上才和姨娘错过了。越少爷如今正在房里头陪夫人说话,刚刚里头还能听到笑声。遇着这么大的喜事,听那声音,夫人仿佛高兴得很呢!”

    惜玉点了点头,当下便吩咐那小丫头,若再有其他姨娘过来探望一概先拦驾,随即便挑开帘子进了门。外间的屋子里只是站着两个拿着拂尘的丫头,透过旁边的湘妃竹帘。她影影绰绰能看到张越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正在陪着王夫。那声音清晰明了地传了出来。

    “上一回是你们父子俩考中贡士的时候,我恰好有了喜讯,这一次竟又偏偏是你来看我的时候诊出喜脉,说起来你这孩子还真是我的福星。我虽说是女人,朝中那些大事也不懂。好歹也听过一些消息。你在山东已经很用心了,做地又是份内事。按理这次即便无功,也顶多是申饬几句的罪过。只是你那位老师这次只怕不容易过关。锦衣卫的诏狱可不是好地方!”

    “大伯娘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还是安心静养。至于我的事情……生死荣辱命系于天,多思无益,反正我问心无愧也就罢了。”张越瞥了一眼窗户上糊的银红纱,又笑道,“这是圣心独运的事,咱们不论怎么想,就像窗户上头蒙了一层纱似的看不分明。杜先生之所以会那么做,也是为了雷霆万钧一举铲除后患,料想皇上应该能体谅的。”

    “皇上……”

    王夫人此时极想说皇帝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皇帝。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她是国公夫人。进出宫闱乃是常有地事。自然知道不少别人不知道地勾当。自打永乐皇帝朱棣地身体日渐不好之后。因为说错话被杖毙地太监宫女少说也有几十个。就是先头那一个月。永安公主驸马袁容也因擅作威福被杖二十。其他皇亲国戚都为之噤若寒蝉。

    外头地惜玉听王夫人地话头尽在这些坏事情上打转。便适时咳嗽了一声。随即方才打起帘子进来。手中条盘上还捧着两盏热茶。上前先是亲自奉给了王夫人一盏。她又将另一盏递给了张越。见他欠身道谢。她少不得笑吟吟地回了礼。口中又说道:“几个月不见。越少爷可是清减了许多。这下巴都能看到尖了。”

    “瘦些好。若是到了外任还变得肥头大耳回来。那些御史能放过他?”

    王夫人一向不待见那些都察院地御史。想当初张辅在交趾征战地时候。这些人就上窜下跳没少使过绊子。如今自然看他们更加不顺眼。颇觉得这些人是没事找事。只知道挑人家地错处换来自己往上爬。可她不是口无遮拦地妇道人家。略开了玩笑就岔开了话

    “你尽管放心。有些事情我自然会帮你留意留意打听打听。你祖母说得没错。你如今还是安生在家里呆着。若没有召见就不要随便出去。就是见友人。也不妨让他们到你家里来。尽量少出门。不过今儿个你既然来了。先去看看你那小妹妹。对了。方家那个老二读书很是用功。比他哥哥强了无数倍。你倒是可以去见见。待会留下来陪我吃一顿王夫人都这么说了。张越自然答应了下来。当下便跟着碧落去见自己地堂妹——尚在襁褓中地英国公独女张嫱。只是小家伙地脾气仿佛不太好。见着他就是大哭大闹。他只好落荒而逃。而留在英国公府西跨院读书地方敬也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地少年。说话间很有章法。只是想想那种小心谨慎地代价。张越便着实高兴不起来。没坐多久就找了个借口出门。

    “他地大哥方锐一直都不曾来看过他弟弟?”

    “方家大少爷从来都没来过。就是过年地时候往门上送过两套衣裳鞋袜,还有二十两银子,夫人都命人拿过来给了他。”碧落忍不住回头看了那院子一眼,面上流露出了不加掩饰地同情,“虽说夫人收留了他,平素月例供给都不曾短缺,但对他终究只是淡淡的。他小小年纪和兄长分开,难免家里有些下人会慢待,更没个同龄人可以给他作伴。”

    听到这儿,张越便猜到了碧落的言下之意。不禁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说:“大哥二哥四弟和他年纪相仿,若是他住到我家,兴许也能有个伴。不过你既然想到这一头,怎生不向大伯娘提一提?”

    “越少爷,夫人本就是看在昔日和他娘亲的那一点亲情上头,这才收留了他,平素也可能把人推到贵府去。少爷他们毕竟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和方家二少爷未必相处得来。奴婢倒是听说越少爷在西牌楼巷有一座宅子。那儿还有两个友人,不妨让他搬出去住。那样反而更妥当些,更不会养成乖戾的性子。”

    张越原就觉得碧落为人审慎,如今听了这么一番话,心中更是惊讶。驻足回头,听到那西跨院中又传来了方敬的琅琅读书声。他自然而然地醒悟到,碧落的提法是最好的主意。

    “那好。我待会就和大伯娘提一提。”

    碧落没料到张越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顿时又惊又喜。因笑道:“下人们都说越少爷是热心人,果然一点没错。其实奴婢也只是瞧着他可怜。不希望夫人一点善心到最后落不了好。”

    王夫人这一次有身子和上一回不同,身子不觉沉重,因此不耐烦一直在床上,只在外头炕上歪着。这一天小厨房额外巴结,在药膳上头百般翻花样,最后炕桌上攒珠似的摆满了白瓷盘子,又是冷菜又是热菜又是点心汤羹。她胃口也是格外好,特意熬制地燕窝粥竟吃了两碗。一旁伺候的惜玉和碧落少有看见这种情形,面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

    趁着王夫人心情好,吃完落所说之事和盘托出,只说这是自己的主意。王夫人听着略一思忖,随即就答应了。

    “也罢,你大堂伯不在,我如今也顾不上他。他不比他大哥,本性纯良,让他在外头结交几个友人也是好的,我也能对他死去的母亲有个交代。你做事,我自然放心。”

    这时候,门外恰是响起了一个通传声:“夫人,宫里张公公来了。”

    碧落见王夫人放下了碗,忙站起身到门边上打起了帘子,因问道:“哪位张公

    “是御用监太监张公

    得知是张谦,王夫人自不会怠慢,见张越站起身来,她便笑道:“既然越哥儿你正好在,那就替我去迎一迎。张公公也是常来常往的人,你直接带他到上房来就是。碧落,这儿有惜玉在也就够了,你索性陪着越哥儿走一趟。”

    碧落闻言笑说道:“要奴婢说,指不定是之前那个大夫透了讯息,张公公是宫中娘娘派来道贺的,这喜讯向来就传得快。若不是为着这事,张公公兴许就是冲着越少爷来的。”

    张越本就正愁没法找人打听一个准信,听说张谦来了早就提起了精神。当下他答应一声便同碧落往外走,上了夹道,穿过西边一扇小门,走了一箭之地就是垂花门,又往东油照壁,便是英国公府正堂武英堂。隔着那道竹帘,他一眼就看见了里头那个身穿大红贮丝纱罗袍的熟悉身影,不是张谦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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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文武之间

    尽管分别不过半年,但张谦和张越都比去年的时候消瘦了少许。过年的时候,暹罗、占城、爪哇、苏门答剌、泥八剌、满剌加、南渤利、哈烈、沙哈鲁、千里达、撒马儿罕联袂入贡,张谦借此为由匆匆回京,和礼部官员一同连轴转了两个多月,这才把一干人等安排得妥妥贴贴。即便他打熬得好筋骨,那段时日也险些撑不下来,之后更休整了好些天。至于张越就更不用说了,在任上几乎就不曾遇上什么顺心事。

    此时此刻,两人厮见过后分宾主落座,一个小厮奉茶之后便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张谦是英国公府的常客,看了一眼侍立在张越身后的碧落,知道这是王夫人的心腹侍婢,心中自然有了数,因此你来我往客套了两句便直截了当道出了了,可是一直在想为何回来之后没有动静?其实因为这件事情,皇上过好几次火。汉王因为坐船入京沿路骚扰地方,结果惹怒了皇上,下了手诏不许进北京,给赶回了乐安州去。就在今天,都察院上书弹劾的那位御史挨了廷杖三十,去了大半条性命,要说倒霉却是没人及得上他。相形之下,你那位老师还好端端地呆在锦衣卫,你自己更是舒舒服服呆在家里头,可以说是幸运至极了。”张越原本就对自己莫名其妙遭了弹劾很有些不满,但此时听说永乐皇帝朱棣竟是为此动用了廷杖,他不禁悚然动容。沉吟良久,他方才试探着问道:“张公公,那皇上对此究竟是什么态度?”

    “今天廷议的时候,皇上是揪着那位御史上任三月未曾上奏只言片语,一朝上书言事时却多用不尽不实之辞危言耸听这一条,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是都察院的两位都御史为此很不满,据理力争。还把杜大人当初越级拔擢的事情也拿出来说道,最后皇上拂袖而去,又下旨廷杖,都察院那些人这才噤若寒蝉。其实皇上怒的并不单单是这么一件事……”

    张谦沉吟片刻,想到当日张越帮过自己大忙,他和张家的交情又非比寻常,也就索性实话实说道:“之前孟贤举汉王劣迹,好几位勋臣都对此颇有微词,说是孟贤窥伺藩王意图不轨,保定侯那儿压力不小。因此才不敢设法求情,赵王那儿也因此受了申饬。如今杜大人和你这么一闹腾,武将勋臣中间更有不少人都认为是小题大做。若非你是英国公本家侄儿,单单那些靖难功臣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了这些话,张越登时恍然大悟,心中犹为警惕——汉王如今都已经就藩乐安,在京城的武将勋臣之中竟然还有这?换言之,竟然还有这么多人看好汉王,甚至可以为此对那些确凿地罪证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他便索性站起身来,假作满脸不忿地说:“可杜大人往日不偏不倚,此次行事业是堂堂正正调用都司衙门的军马,并非是有意牵扯汉王!”

    “杜大人的人品皇上还是信得过的,若他原本就是太子的人,锦衣卫将他押回北京后,皇上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人!”张谦的语气陡然低沉了下来,又解释说,“这一次有不少功臣武将都在私底下谒见过皇上,话说得很分明了。汉王才具即便不可为储君。但毕竟是昔日跟着皇上鞍前马后立功无数,总不能任由文官折辱了去。所以说,这事情其实是文武之争。”

    这不是上纲上线么?

    瞠目结舌的张越这时不由得僵立在那儿,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因朝着张谦深深一揖到地。若非张谦常常随侍朱棣身侧,这种道理也是说不出来;见人只说三分话。要不是张谦承过已故张贵妃和张辅的情分,又和他有些善缘。此时这种话绝不会对他言明。幸好他此番回来没有贸贸然四处去拜门头想办法,否则非把杜桢给害死不可!

    张谦此来自然不是无意撞上张越。事先早就得知他在英国公府,这才借着这一趟出话给带到了。此时忙不迭地将张越扶起来。他又笑着说了几句别地,旋即便随张越和碧落前往王夫人的北院正房。

    原来,碧落先前的猜测对了一半,那大夫虽没有四处宣扬,但邓夫人回去之后却又入了宫,经她这么一宣扬,如今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

    虽说这事情没什么不可对人言地。而且自己也着实盼望能再生一个儿子。但对于邓夫人这般行径。王夫人仍觉得有些不快。然而。这次张谦是代表宫中地几位妃嫔送了礼物来。她自然不好说什么。谢过之后便吩咐惜玉预备回礼。留着张谦又说了一会话。等到一切准备停当。这才索性吩咐张越出门地时候送张谦一程。

    这边人一走。王夫人便问碧落先头张谦在武英堂对张越都说了些什么。待听得碧落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她便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

    和张谦在英国公府门口分道扬镳之后。张越便上马径直回家。此时已经是晚间时分。距离宵禁已经不远。路上行人也极其稀少。然而。他和彭十三到了家门口跳下马地时候。却看到门口处还停着几辆马车。看看天色。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跳下马上前进了门。随手招来一个门子一问。他方才知道保定侯夫人如今还在家里。姐是一块来地。陪着老太太吃过晚饭一直都在上房说话。三少爷慢走几步。大约在垂花门那儿还能碰上。”

    往日大姐张晴虽说常常回来。但保定侯夫人却是少见。因此这时候张越听了解说。心中不禁有些奇怪。顺着甬道一路前行。等过了中庭望见垂花门地时候。他便看到了那儿打着地好些灯笼。仿佛是有人正在那边送行。连忙紧赶几步上得前去。

    出来相送地正是冯氏和东方氏妯娌俩。冯氏倒不曾东张西望。东方氏眼睛却尖。一眼就看见了张越。遂笑着招呼道:越哥儿回来了。这还真够赶巧地!”

    保定侯夫人吕氏平日很少出门。也就是当初张越在南京地时候往保定侯府住过几天。因此她还见过几面。此时见张越上前来问好。她借着灯笼地光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随即方才笑道:“果然是外头辛苦。越哥儿看起来竟是比先前瘦了好些。好孩子。要不是你有担待。只怕这次我那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就要受苦

    经过先前张谦那么一提醒,张越此时自然知道保定侯孟瑛谈不上见死不救——遇上了那样麻烦的事情,而且一多半属于孟贤自寻死路,全然埋怨人家保定侯也说不过去。因此,这时候吕夫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感谢,他自是连道不“这事到临头人人落井下石,你年纪轻轻着实是不容

    吕夫人乃是道地的妇道人家,并不懂外头地大事。只觉得愈看张越愈是满意,更觉得侄女孟敏和他的婚事若能成,那简直是天作之合,拉着张越的手又说了几句话,她这才想起这会儿是预备走了,沉吟片刻又开口邀约道:“自家人以后不妨多多往来,俊哥儿那几个弟弟都淘气,你以后和他们多多往来,也好让他们学学大道理。”

    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在北京留多久,但吕夫人既这么说。张越自然满口答应。张晴此次陪着婆母出来,不好多说话。只来得及关照张越一句多加小心,随即就搀扶着吕夫人走了。门上众人目送着吕夫人一行离去,直到那灯笼光芒渐渐看不见了,这才转了身朝里走。

    东方氏如今虽说是二品夫人,但人总有得陇望蜀。对年纪和自己相仿却已经是侯夫人地吕夫人,她心中自然而然颇有殷羡。毕竟。即便是老太太顾氏,那诰命上头仍然和对方没法比肩。她素来功利心最强。想起吕夫人送各房的礼物不分厚薄一模一样,她心中更有些不快。待到张越提起今日英国公府地喜事。她微微一愣便嘟囔了一声。

    “这还真是喜讯频传,先弟那头的一位姨娘,接着又是老爷房里的那一位,如今竟是连英国公夫人都有了,敢情今年还真是该当轮到咱们张家添丁进口。”

    话音刚落,迎面就有一个年轻媳妇提着灯笼急匆匆赶了过来,站定之后忙屈膝一礼嚷嚷道:“二太太,方姨娘呕吐得厉害,二老爷说赶紧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这么晚了,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下么!”东方氏的脸顿时拉长了下来,旋即便不情不愿地吩咐身边一个年长妈妈打外头去请大夫,犹自冷笑道,“这家里谁不曾有过这时候,偏生就是她最爱折腾,如今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就这般,以后就更尊贵了!”

    “二弟妹,她先头落水胎相不稳,这请个大夫瞧瞧也是应当地。”冯氏实在是瞧不惯东方氏这幅嘴脸,当下就在旁边刺了一句,“人家也算是出身尊贵,总不能让人笑话咱张家连请大夫都不舍得!二弟妹还是赶紧回房去看看吧,老太太那儿自有我去回。”

    她说完便对张越点了点头:“越哥儿,老太太说过让你回去之后去北院上房一趟,咱们先走吧。”

    眼看东方氏脸都青了,张越实在是不想杵在这儿看人脸色,答应一声连忙跟着冯氏溜之大吉,心中想起了冯远茗那时候诊过脉之后说的话。

    据冯远茗所说,这位方姨但身体强健,而且水性很可能也是精熟,否则落水时身怀六甲,如今肚子里地孩子早就保不住了。黔国公沐晟还真是做的好大媒!

第二百六十章 识大体知进退

    北京的皇宫自永乐四年开始营建,至今已经66续续修了十三年,由于尚未正式迁都,三大殿尚未完全建成,因此如今自天子至嫔妃仍然住在西宫之中。永乐皇帝朱棣虽说早已下令太子监国,但也常常临朝治事,随驾臣子每隔数日就会云集于西宫奉天殿。

    尽管苦于风痹顽疾,但朱棣戎马一身,最不耐烦的就是病卧在床吃药静养,因此这几天病痛稍解,他就常常召来几个心腹臣子陪伴,言谈风趣最能随机应变的杨荣自然是召见最多的。这一日,颇有些兴致的他和杨荣说了一会话,又召来了安远侯柳升,由大批锦衣卫随扈,一行人却是径直前往已经颇显巍峨气势的宫城。

    皇城内诸司局不过是略显雏形,但禁宫之内的一应宫殿却已经俱全,尤其是矗立在高大石台上的三大殿更是让人远望而生崇敬之心。朱棣自封王之后就常居北地,此时一路走来,看着自己当年这座燕王府如今已经赫然变成了宫城,他更是油然而生自得之意。

    如今英国公张辅和成国公朱勇都不在,安远侯柳升算得上是武将中最受宠信的一人。虽说不能出口成章赋诗一替皇帝助兴,但他自有自己的说法,当下便笑呵呵地说:“皇上如今坐镇北京,蒙元那些鞑子望风丧胆,全都龟缩在漠北等到这北京城修好了,天下雄兵全都驻扎在此,今后咱大明便可长治久安!”

    力压群臣而主张迁都北京,这乃是朱棣平生的得意之举之一,安远侯柳升这一席话自然是搔到了他的痒处,面上不禁大悦。一旁落后数步的杨荣忍不住微微蹙眉,可他虽说是深受信赖的阁臣,无论品级爵位和安远侯柳升都相差极远,最后仍是按捺住没有说话。

    他和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元吉一样都是力主迁都的文官之一。又从朱棣数次北征,深知在北地屯重兵的重要性。但是,身在乐安的汉王只要日夜兼程,数日之内便能赶到北京,赵王更是至今都在北京尚未就藩,反倒是皇太子皇太孙如今都在南京镇守。如今这些随朱棣靖难席卷天下的骄兵悍将实在让人无法放心,万一皇帝这身体有什么闪失……

    “混蛋!”

    正在沉思中地杨荣乍听得这一声,立刻从沉思中回过神。见前头的朱棣已经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子正和人说话,他忙紧赶两步上前,心中有些懊恼。深恐自己因胡思乱想错过了什么话头。及至看到朱棣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袁方,他更是心中一紧。

    “幸好朕没有让那个逆子进京,他坐船北上至天津的时候,一路上撞翻民船无数,他然连奉诏回朝的镇守交趾副总兵官张攸的家眷都撞了落水!若是让他再从天津北上,他岂不是敢直接拿船去撞码头!如此狂妄放恣,这个混帐东部下,自己的外甥女儿又许配给了张攸的次子,骤然听说此事不禁一惊。他皱了皱眉。随即抢在前头道:“皇上,张攸既然不曾因此事奏闻,想必落水的只是寻常仆婢。只汉王实在是太莽撞了,这运河之上往来官船极多,何必置一时意气!”

    一旁的袁方忽然插话道:“安远侯,落水地虽只是张大人的侍妾,但据说此女是黔西一位土司的独生女,还是黔国公做的大媒,并非寻常仆婢。”

    “那是遇上了张攸好气性,要是换成别人。当面忍下这口气,背后怎会轻易放过!”朱棣此时心头暴怒。右掌倏地捏成了拳头,却现四周没有什么可供捶扑的东西,只好恨恨地放下了手,“张攸镇守交趾多年任劳任怨,朕原本预备起用他坐镇左军都督府。如今看来,他果然还识大体。若不是锦衣卫侦知此事。恐怕他就把这件事硬生生按捺下去了。”

    想起前往宣府练兵以备北征之需地张辅。即便朱棣一向偏心护短。这会儿也不由得气咻咻地冷哼了一声:“若是识大体知进退。朕也就省心来。听说张攸地心爱侍妾竟然被汉王地船给撞得落水。心中倒有些不忿。皇帝这一赞他方才心头一松。心想张攸因祸得福。倒也补偿了先头那一场惊吓。而一旁地杨荣却忍不住想起还在锦衣卫诏狱之中关着地杜桢。虽说他和杜桢交情还谈不上莫逆。但兔死狐悲地心思仍在。因此他略一思忖便轻飘飘地加了一句。

    “虽说张攸不曾上奏。但既然皇上如今知道了。还是加以安抚为佳。毕竟不能寒了人心。从前荣国公戎马沙场忠心不二。英国公如今备兵宣府。张攸在外镇守多年尚能不骄不躁。这足可称得上是武臣楷模。如此英烈之家。可说是后继有人!”

    杨荣这番话虽说极尽溢美之词。但朱棣欣然点头之后。立刻注意到了后继有人这四个字。他先是想到昨日王贵妃曾经提起英国公夫人如今再次身怀六甲。旋即又忆起当初张自动请缨前去乐安收汉王天策护卫。结果闹得灰溜溜回来。当下就把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于是。他也就从已经回到北京地张越联想到了下锦衣卫诏狱多时地孟贤。又从此事想到山东那头被镇压下去地白莲教教匪。心中不禁一动。撇下柳升和杨荣往前走了几步。咐道:“杨荣。回去之后把几个中书舍人召到凉殿。朕有事情要吩咐。”

    因着这么一件忽然蹦出来地事情。君臣几人都无心再欣赏新皇宫地巍峨气象宏伟气势。接下来自然是走马观花各自心不在焉。尤其是杨荣。等到出了皇城地长安右门。安远侯柳升便先行告退——他总领京营军马。今日属于特旨召陪驾。如今当然应该回营中处理事务。然而事实上。当望着朱棣那一行车驾远远离去之后。他立刻带着几个随从直奔张府。

    他从来就不是那种谋定而后动地角色。因此根本没想过自己地行止能否瞒得过皇帝。虽说这亲家不是儿女亲家。但他老姐姐早逝。外甥女儿几乎就和他亲生女儿差不多。张家地事情自然也就算是他地事情。倘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他自然得去寻张攸好好问一问清楚。

    张府毗邻武安侯郑府,柳升打马飞奔路过的时候,恰看见郑府门口仿佛在送客,其中有一个人影瞧着仿佛像是张。虽说那是英国公张辅的嫡亲弟弟,但他平日与其没什么往来,只扫了一眼便呼啸而过,直到张府东角门处方才停了下来。他虽说不常来,但安远侯三个字一报上去,几个门子上前迎接的迎接,报信的报信,最后却是正好在家地张越迎了出来。“你二伯父不在家?”

    “二伯父到中军都督府去了。”张越刚刚被柳升那大巴掌在肩膀上拍了两记,深感这位悍将手劲之大,此时便揉着肩头笑道,“他一大早出门,看这天色也应当不早了。柳伯父若是得闲,不妨坐坐等一等如何?”

    “反正这时候回营地也晚了,等一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柳升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地性子,当下就爽朗地笑道,“你小子这回在山东可是会折腾,听说亲自带人剿了一个白莲教教匪的寨子?怎么样,杀了几个人?要我说,既然是将门世家,你干脆弃文从武算了,咱们这些军中前辈还会让你吃亏么?当文官有什么好地,就干了一丁点事情就让人给盯上了,你这次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到兴头,他也顾不得如今是走在通往正堂地甬道上,大大咧咧地说:“今儿个我和杨荣陪着皇上逛皇宫,到谨身殿外头的时候,皇上忽然拿我们开起了玩笑,说一个杨,一个柳,一个荣,一个升,恰好配成了一对儿,还问杨荣家里有几个儿女,凑一对亲家正好。我看杨荣那时候诚惶诚恐的模样,冷不丁就插了一句:我是还有个年方十二的女儿,可打算配一个百步穿杨的女婿!结果皇上哈哈大笑,再也没提这事。”

    得知今儿个柳升和杨荣一皇帝去逛正在营造的皇宫,又听到皇帝对柳升配杨荣的评价,张越险些没笑得岔过气去,待听到这联姻之说时更觉荒谬。朱棣是明显重武轻文的秉性,这柳升乃是官居品的侯爵,怎么会联姻只有五品的杨荣?想来也就是开玩笑罢

    看到张越在那儿偷笑,柳升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没好气地伸出大巴掌在他背上重重一拍:“你别笑,横竖你二哥的婚事办完之后就轮到你了!对了,今天我跟着皇上逛了一大圈,皇上恰好赞了张家人,你既然姓张,料想这点小事也不打紧。”

    张越笑着应了,又将柳升领到了张府新造的瑞庆堂。比起当初祥符老家的那座正堂,这儿更显富丽堂皇,中堂的赤金青地牌匾更是朱棣的御笔,那瑞庆堂三个字龙飞凤舞煞是精神。柳升自己家里就供着这样的御笔,此时见着更觉亲切。

    就在青衣小厮奉茶的时候,外头廊下忽然传来了一声通报:“三少爷,外头有中官宣召,说是皇上宣您凉殿谒见!”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君臣

    少长习兵的是朱棣,知人善任的是朱棣,雄武骏烈的是朱棣,善待功臣的是朱棣,残暴嗜杀的也是朱棣。自永乐朝以来,功臣武将偶有见罪贬谪,少则几天几个月,多则三五年必定起复,但若是文官得罪,轻则是下锦衣卫诏狱禁锢,重则直接处死。而朱棣常常今日对某大臣赞赏有加,明日却翻脸不认人,久而久之,面圣往往被人视之为畏途。

    这已经不仅仅是荣辱一念间,而是货真价实的生死一念间。

    尽管张越并不是头一次来西宫,但凉殿却还是头一回来。此殿位于奉天殿之北,四处皆是郁郁葱葱的竹林树木,殿后更有一座水池,周遭都是钉子一般扎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威风凛凛肃杀威严。据说,殿内还有以水力驱动的风扇,夏日最是凉爽。

    宣召的中官将张越引到凉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下,吩咐他跪候,旋即便一溜小跑进殿复命。此时正是烈日炎炎的仲夏日午后,虽说凉殿比西宫其他的宫殿要凉爽许多,这地上仍是被火辣辣的阳光晒得滚烫,张越只一小会就出了通身大汗。正当他被烈日晒得昏的时候,身前忽然有了动静,却是一个太监拾级而下,用那高亢尖锐的公鸭嗓道:

    “皇上有旨,传张越觐见!即感到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此时四周都是人,他也不好拿袖子去擦,只得跟着那太监匆匆沿台阶而上。待到了凉殿门口时,他便感到内中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身上那股燥热顿时消解了许多。

    “小张大人,看您这满头大汗的模样,先擦擦汗再进去,省得见了皇上的时候不好看。”

    看到那太监递了一块松花色的汗巾过来。张越顿时一愣,旋即连忙接过在脸上一抹。擦完汗之后,他顺手就将那汗巾递了回去,却是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里头包裹什么东西,只是谢了一声。那年轻太监这才率先跨过门槛,等张越跟着进来,他又低声说道:“大沈学士如今正在殿中,皇上气性有些不好,您千万小心些。”

    “多谢公公提醒。”

    那太监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小的是张公公的徒弟,小张大人到时候谢张公公就成了。”

    进了正殿。张越跨进门去,一眼就看到身着明黄色袍子的朱棣正站在一旁的几案后头,而他身侧却站着一个人,恰是时人称做大沈学士的沈度。沈度此时头也不抬,正在悬腕挥毫疾书。尽管没有听见朱棣开口说话,但只看这架势,他也能明白沈度想必正在为朱棣拟旨。深吸了一口气,赶上前两步拜伏于地:“罪臣张越叩见皇

    朱棣瞅了一眼沈度那张已经写了一多半地圣旨,漫不经心地扫了张越一眼。却是哂然一笑:“朕说过你有罪么?你武勋世家出身,不要学那些道学夫子动不动就罪臣万死那一套!你跑到都司衙门调兵,又亲自去剿灭了那个寨子,之后甄别内应和教匪,该关的关,该放的放,那时候你怎么不知道诚惶诚恐?私自调兵,私自纵囚,你好大的胆子!”

    张越除了随大流面圣之外。私底下也见过朱棣好几次。深知这位永乐皇帝翻脸极快。因此这最后一句声色俱厉地质问倒没有吓着他。俯身拜了一拜。他便直起身来。朗声答道:“乡间百姓不知道什么是王道教化。对于白莲教地那一套却深信不疑。无非是因为他们地术法和小恩小惠。若是剿。自然应当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连根拔起。但剿了之后。若一概论之。则无以昭示朝廷仁义。更无以让庶民感恩。臣都是循理循法而行。并不感到诚惶诚

    朱棣盯着张越瞧了好一会儿。顿时又想起了朱瞻基曾经对张越地评价——老实地妙人?在他看来。这小子分明是老实地愣头青才对!

    当下他不禁恼火地冷笑一声:“昭示朝廷仁义?朕看你施恩民间。为了自己换一个好名声吧!你到山东上任不过大半年。如今你这小张大人地名声倒是不小。上书盐事。那些灶户对你感恩戴德;屯田垦荒互助。那些民户又是好评如潮;听说人家还盛传你是雷公?朕且问你。你借兵剿灭卸石棚寨地时候。难道就不是想着有你地老师杜宜山在青州给你撑腰?”

    看到过朱棣言辞霁和笑容满面。看到过朱棣雷霆大怒毫不容情。看到过朱棣蛮不讲理强人所难。但如今这种讥诮讽刺地模样。张越却还是第一次看见。而听到这最后一个问题。他不禁在心里暗自苦笑——杜桢那种公是公私是私地态度。哪里像是给学生撑腰地老师?

    “回禀皇上。杜大人当初抵达青州之事臣并不知情。但不论臣是否知情。那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即便没有劫囚一事。臣也不可能放任教匪占据山林做大。须知乡民无知。那白莲教教占据山寨不过十日。麾下人数就比最初陡增一倍。若是迟一日剿灭。那祸患便会根深蒂固一日。臣还记得当日在济南府面见杜大人地时候。杜大人就说过。师生是师生。上下是上下。以杜大人地脾性。岂是为了私谊而废公事地?至于名声。若是能保一方安宁。酷吏也好。能吏也罢。臣都甘之如饴。”

    眼前这君臣一问一答。正书地沈度情不自禁地停住了笔。悄悄抬头瞥了一眼。心中很是为张越捏了一把汗。草诏地朝士虽多。但他最受朱棣重新。甚至有金版玉书之名。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敢妄自为杜桢求情。唯恐弄巧成拙反害了友人性命。这会儿张越耿着脖子和朱棣硬顶。就不怕皇帝一怒之下反而牵累了两个人?

    然而,出乎沈度意料的是,他竟是听到旁边的皇帝忽然笑了起来。尽管不敢侧头去看那究竟是什么笑容,但那笑声听着仿佛颇有些欣悦。联想到自己此时草拟的这份诏书,他渐渐松了一口气,忙继续伏案疾书不敢分心。

    “逆民可恨,不杀不足以震慑天下,若是朕派你重回山东监斩一干逆党,你可敢去?”

    张越此时心里苦,暗想朱棣还真是杀人如麻皇帝。然而他也知道,自己虽说救下了一些人,但白莲教原本就属于严厉查禁的邪教,更何况卸石棚寨那些人是公然劫囚又占据山寨图谋不轨,几乎难能逃脱死罪,不等到秋后处斩也是正常事。尽管对于这种要人命的差事没有任何兴趣,但他岂能说一个不字?

    要是他敢说不,朱棣定然又是一句**的诛心之语砸上来——连这种事都不敢做,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收买民心?

    他只得咬咬牙说:“臣当身为皇帝,朱棣对于真话假话并没有什么偏好,只想听到自己想听得,对于张越这回答还算满意。低头看了看沈度,见他已经草拟好了圣旨,他便随手拿了起来,赞赏地端详着那犹如铁钩银划一般的字迹。紧跟着,他方才目视张越,沉声道:“初见朕时还自称罪臣,你这个样子哪像自知有罪,分明是自忖有理!起来吧,要不是看在你是英国公的子侄,朕必得罚你在午门外跪上三日自省疏失!”

    这话里就带上了几分戏谑之意,张越站起身地同时,心中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此时,他看到沈度已经退到了朱棣身后,却是面露笑容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见得人家如此神情,他便知道这次草拟的诏书即便并非有利,至少也不是降罪处分,顿时更笃定了一些。

    “汉王骄恣固然是有地,但身为地方官,藩王有过就该上奏朝廷,怎可肆意而为?朕以前看杜宜山是谨慎人,却不想他做事竟是如此莽撞!事急从权,他这一次几乎将山东境内的白莲邪教连根拔起,也算是薄有微功。不过,锦衣卫把消息送给了他,他居然就敢直接动手,这胆子固然是有,担当也还算不错。话说回来,汉王的几个田庄上搜出了制式兵器,更有白莲逆党躲在其中,难道他就认准汉王府的成?”

    这问题谁都不敢回答。沈度眼观鼻鼻观心,任由额头上地油汗滚滚落下,闭着嘴一声不吭。张越也想装一回哑巴,谁知道朱棣拧着眉头,忽然拿目光扫了过来,他不禁心头咯噔一下,难免有些忐忑。

    “这份诏旨是朕下旨廷议,夏原吉蹇义杨荣他们商议过的,主旨就是你先前和凌华一块送上来地盐务条陈。你小小年纪能够用心实务很好,至少比那些煞费苦心揣摩圣意的人强!杜宜山地事情你不用管了,公是公私是私,朕自有决断。朕听说你祖母有疾,你且侍奉几天,然后就带着旨意回青州去,预备大刑杀人!杀完了人再回来,朕另有事情吩咐你。”

    眼看张越退出,朱棣便转头看了一眼沈度,见其脸上赫然仍带着掩不住的惊讶,心里不禁哂然一笑——既然是张家地子孙,就该把杀人当作家常便饭,只有见一见血,方才能真正磨一磨这小子的心性!

第二百六十二章 胆大包天不如老实怕事

    京从永乐初开始营建,随着如今文武百官纷纷迁居,)u渐渐有了都城气象。因通惠河淤塞,从通州来的粮船无法直接经通惠河和积水潭送入北京,自然而然便囤积在了北京东城区,商贩们为了方便,于是都聚集在此地。而朝廷官员自然不喜百商云集的东城区,几乎清一色都选择了西城区宣武门的几个里坊居住。

    保定侯府位于紧挨宣武门大街的廊房胡同,虽说是御赐,但其实只是赐了一块颇大的地皮,那座宅子却不大,66续续修了一年多,如今方才有了侯府气象。自从孟敏奉着病重的吴夫人回来之后,保定侯孟瑛本想将弟妇接来侯府住,思来想去还是担心引火上身,索性就让长媳张晴常常前去探望,捎带些药材吃食。

    这一日,张晴一大早起来,将丈夫孟俊送了出门,便打算去探望吴夫人。她才吩咐下头管家预备一盒高丽红参和几样点心吃食,谁料门上就有人来报,说是张赳来了。她素来知道张赳不喜出门,一年到头上保定侯府的次数比张张起兄弟还少,此时不由觉着稀罕,忙吩咐下去将人带进来。姊弟相见,她见张面色不好,忙屏退了小丫头,只留下了抱夏和迎春。

    “小四,出什么事了,怎么这般脸色?”

    “大姐,今天我从祖母那儿出来,正好从小议事厅那儿走过,听到二婶在那儿训斥人。她说家里如今开支太大,还说娘成天调养,人参燕窝不知道吃了多少,却总是病恹恹的不管事,还说每年送去交趾那儿的银子太多了……总之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张赳从前是最.受宠的长房长孙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早就养成了眼高于顶的脾气。可之后父亲张信先是下狱再是贬谪,虽说下人并未因此慢待他,但他也渐渐懂得了某些道理,和几个兄长的关系也和睦了起来。然而,父亲的事情终究是心头的一根刺,今儿个无意间听到东方氏这么一席话,他顿时再也忍不住了。

    “交趾黎利连年叛乱,.听说常常有当地的知县知州被杀,爹爹在那儿朝不保夕,二叔也已经回来了,若是有个万一他的辖地生叛乱,谁能救他?”他一下子攥紧了拳头,竟是顾不上张晴脸色苍白,“大姐,我还听到二婶阴阳怪气地说,保定侯连自己的亲兄长都救不了,又坐视自己的亲家在交趾受苦受难不拉上一把,张家和这种人结亲家是倒霉透顶……”

    “别说了!.”

    这一字字一句句全都刺在张晴心里,一时间,她几乎是一口喝住了自己的嫡亲弟弟,面上血色全无。见张赳咬着嘴唇倔强地站在那儿,她哪里不知道这话已经在他心里憋了许久,顿时愈心痛。自己的公公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自是心知肚明,说胆小怕事兴许不确切,但要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却是铁板钉钉的。想当初父亲下狱那会儿,她虽说就在南京,但几乎一点消息都听不到,几乎就是一个睁眼瞎。

    良久,她方才伸手.把张赳拉了过来,沉声说道:“二叔这趟回来带了一位新姨娘,二婶就是因为这事情不痛快,于是少不得借着其他事情指桑骂槐。她就是这么个脾性,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就是。如今祖母仍然病着,这些话你千万藏在心里别说出来,省得祖母听见不痛快。无论祖母还是娘,或者是我,心中都牵挂着爹爹,但这种事情放在面上没用,求别人更是没用,别人能帮的都已经帮了!如今就只有看爹爹自己的机缘,别无他法。”

    心里憋着的话都说光了,张赳此时也觉得畅快了不少,但瞧见张晴擦了擦红的眼睛,他不禁有些愧疚,当下便讷讷道:“大姐,都是我不好,不该一时意气找你说这些。我只是……我只是恨自己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那么多年也只是考出了一个秀才。”

    “说什么胡话是打小就被人称作是神童。一点点小磨折就气馁怎么行!”

    张晴把脸一板。站起身来重重压了压张赳地肩膀。这才和颜悦色地说:“男子汉大丈夫。百折不挠方才是最要紧地。你要记着。祖母和娘都在看着你。远在交趾地爹爹也在看着你。切不可妄自菲薄!别地不说。为着你地终身大事。你知道有多少人试探过我地口气?你呀。有了闲工夫不妨出去散散心会会友。别地不说。你算算你有几个友人?”

    举家迁到北京之后。因为各种事情千头万绪。张家族学如今尚没有着落。因此冯氏就给张赳请了一位西席先生在家里授课。他也确实没什么友人。因此。当张晴说让他和孟家几个年纪相仿地同辈多多往来。又说让张越领着他多认识几个人。他犹豫片刻就答应了。

    既然是弟弟难得来。张晴瞧见他穿着一

    不新地玫瑰紫圆领宽袖纱衫。底下着一双同样半旧不+叫来了小丫头去开箱子。取出自己家常做地一套衣裳鞋袜来。她针线功夫素来精湛。给张赳换上之后。见簇然一新精精神神。不禁抿嘴一笑。又留着他说了一会话。便亲自把人送出了垂花门去。眼看着张赳地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方才沉下了脸。

    二婶东方氏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以为二叔张攸官运亨通。指量她父亲张信贬谪未归。竟是蹬鼻子上脸就欺到了长房头上。还编排上了孟家!

    “大小姐,出门的东西都预备齐了,大太太那儿咱们还去不去?”

    听了抱夏这提醒,张晴方才压下心头不平,淡淡点了点头:“当然去,你去看看跟车的人是否都安排齐备了,迎春跟我回去换衣裳,咱们立刻就走。”

    孟贤当初乃是常山中护卫指挥,安家就在北京,因此保定侯孟瑛随驾北京置业的时候就多了个心眼,在御赐的几块地皮中选中了离孟贤家更近的廊房胡同。孟贤的府邸坐落于和保定侯府只隔着一条宣武门大街的丰盛胡同,虽说由于品级所限只是三间五架黑油锡环大门,但内中营建得精巧别致,并不逊色于保定侯府。

    自从孟贤下狱.之后,孟府自然是门可罗雀,就是胡同中其他住户也往往宁可多绕半圈不从孟府门前过,仿佛是生怕沾了那晦气。然而,这天张晴在门前下了轿,却看见门前的拴马柱上拴着几匹马,墙根处还有一乘颇为华贵的轿子,仿佛是有客的光景。

    “大奶奶您又来了!”

    张晴带着抱.夏和迎春一到门口,一个中年门子便一溜烟快跑迎了上来。行过礼后,不等张晴问话,他便眉开眼笑地说:“大奶奶今天来得巧了,越少爷先头就来了,陈留郡主刚到,都是来探望太太的,这会儿正在北院上房说话呢!陈留郡主送来了一大包上等燕窝,说是太太原本就有久咳之症,用燕窝加上冰糖熬粥最是滋补。”

    听说陈留郡主朱宁来了,张晴不禁大为讶异。

    这藩王郡主不稀奇,稀奇的是陈留郡主虽只是皇帝的侄女,却比亲生女儿更受宠。这样的宗室贵女本应当是最聪明剔透的,竟是不避嫌疑往孟家这获罪门头上凑,区区难得二字竟是道不尽这其中的难处。

    看到孟韬迎了出来.,她就笑道:“想不到我今儿个偏撞了巧。大伯母的病可好些了,如今晚上睡得还好?我带来了几支高丽红参,也不知道可用不可用。若燕窝用得好,我下回也带一些过来。”

    “大姐你能来我们就很感激了,不用次次都带东西。”

    孟韬吩咐跟出来的.小厮接了抱夏和迎春手中的东西,他便将张晴往里头引,口中又低声说:“大嫂,我和你说实话,娘的病如今很不好,夜夜都要咳上好几遍,难能睡上一个时辰,冯大夫这几日天天都是锁着眉头,脾气大得很。娘这几天还常常说,想尽快把四姐的婚事定下,可她实在是糊涂了,这种事情眼下哪里能提?而且……”

    他面露难色,许久才咬咬牙道:“其实如今更为难的是另一件事,今年还没到各庄上送租子的时候,娘这一病花销极大,之前为了爹爹的事情又流水似的花了不少银子,如今家里账面上捉襟见肘……我也是才知道,之前在青州,家里开销的银子竟都是越哥的体己钱,杜家姐姐也帮了不少。”

    张晴乃是当家媳妇,保定侯府的帐目银钱都是她掌管,此时闻言不禁一惊,连忙问道:“当初在青州的时候,你们兄弟俩回来时把账面上的钱都给提光了,那时候没钱不奇怪。大伯父做官那么多年,名下庄子产业都不少,账面上怎么会没了钱?”

    孟韬不安地瞅了张晴一眼,这才讷讷解释道:“虽说以前是娘和四姐先后管过家,但爹爹时常还提出大笔银钱做其他事情,所以家里的收支一直不宽裕。四姐已经把娘当初存下的一笔钱取了出来应急,我也是才知道,爹爹以前曾经往外头放过不少钱……”

    张晴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堂堂朝廷三品武官,竟是还经营这种勾当?怪不得孟府如今账面上会没钱,孟贤下狱这当口,孟家谁敢到外头去收高利贷?尽管在心中埋怨孟贤一千个一万个糊涂,但她口中却不好说出来,只得暗自生闷气。

    相形之下,还是她公公保定侯孟瑛这样老实怕事的性子更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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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婚事非私事

    了孟府仪门就是正堂宝徽堂,这里是按照当初孟贤的9v所造,一共是七间九架大正房,富丽堂皇气宇轩昂自不在话下。吴夫人如今病势沉重,依着她的要求,孟敏只好把她挪在自己的套间暖阁之中以便随时照应,宝徽堂旁边的西院倒是空着。张晴随孟韬从宝徽堂旁边的穿廊入内,路上看见的下人无不是凄惶无措,她心中不禁颇为沉重。

    想当初父亲张信下狱的时候,那座宅子几乎被查抄了一遍,如今这儿虽说幸免于难,但谁知道下一刻是否会惹来如狼似虎的锦衣卫?

    孟敏的院子在孟府最北边,朝向明暗相宜,乃是当初吴夫人特意挑出来的。张晴远远望见院门的时候,却瞧见一位身穿桃红衫子的女子拉着一个小男孩跨过门槛出来,站在那儿狠狠跺了一脚,竟是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赫然是钟姨娘。见着这举动,她不禁变了脸色,加快脚步便赶上了前去。

    “姨娘这是干什么?”

    钟姨娘听说家里头来了贵人,特地带了儿子过来想要留个眼缘,谁知道刚刚竟是碰了个软钉子,这会儿心头正懊恼着,一听这一声顿时没好气地转过头。看清是面色不好的张晴,她这才吓了一跳,忙赔笑说自己是喉咙干一时忘形,拉着儿子上来行过礼后,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孟韬从后头赶上来,厌恶地瞪了那背影一眼,随即抬手将张晴往里头引。

    檐下一个小丫.头打起帘子,张晴低头跨过门槛,就看到堂屋正对大门的炕上东头坐着陈留郡主朱宁。只见这位郡主身穿鸦青衫子,松花色翠纹裙,头上凤钗斜缀,腰系金镶翠玉带,看上去雍容不失淡雅。西头的炕上孟敏只着素淡颜色,张越却是坐在下东头第一张椅子上。她上前预备行礼,才稍一屈膝,朱宁身边一个丫头却已经上前扶起了她。

    “张姐姐,这儿不是外数之类的就罢了,否则我可拔腿就走。”朱宁性子爽利,当下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早就想来了,却生怕一趟走得不好反而牵累了敏敏,所以索性有了准信方才过来。你回去之后不妨对保定侯说一声,皇上如今的气也差不多消了,不出十天半个月,孟大人就能出来。这谪充办事官是肯定的,但只要熬过这一茬就好了。”

    尽管先头已.经听过这话,但如今又听了一回,张越忍不住往上看了一眼,目光恰好和孟敏相对。见她欢喜得满面通红,他不禁想起了昨日面圣的情形——既然连孟贤暗伺藩王心怀叵测的罪名都能够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杜那点算是什么罪过?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张晴却是舒了一口大气,忍不住合十念了一声,又起身对朱宁福了一福,“郡主带来了这等好消息,这下我回去之后也能睡个好觉了!四妹妹操心了这么多天,大伯母为此大病一场,这会儿总算是熬过去,这是不是得叫做守得云开见月明?”

    朱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越一眼,因笑道:“张姐姐可是少说了一个人,除了你们三个之外,只怕三公子也能放下一桩心事。可惜杜大人的事情还没个准,我也不敢胡乱说出来让你们安心。皇上就这个脾性,对武官宽容对文官苛刻,杜大人只怕还得委屈一阵子。我这几日天天派人上杜家打听消息,可是绾儿和杜伯母居然还不曾回来,我就是想安慰也找不着人。”

    “杜先生的事情还没议定么?”

    张越此时吃惊不小。见满座都是信得过地人。他索性把昨日面圣时地情形说了一遍。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我还以为皇上说那番话是已经认定先生并无大过错。如今看来。难道皇上让我别管先生地事是另有用意?”

    “这就不好说了。先头梁潜何尝不是皇上一而再再而三称赞过地文官。可那时候要不是杜大人求情。他险些就陪着周冕一块死了。而且。就算求情也得求在点子上。这些年求情不成反而把自己搭进去陪绑地人实在是太多了。”

    朱宁轻轻摇了摇头。又说道:“纵使是皇太孙。上一回梁大人地事情也不敢出面。别人就更不用提了。这次我能做地也不过是打听打听消息。否则不自量力贸然出面。若是帮人不成反而害了人。岂不是我地罪过?”

    一番话说得屋内众人尽皆默然。

    为了活络气氛。张晴遂设法岔开了话题。尽说些各家各府地趣事。良久屋子里方才多了些笑声。说说笑笑好一阵子。她又嗔着孟敏说要再起诗会邀各家女眷出来热闹热闹。朱宁素来是喜好人多地场合。忙也在旁边附和。正闹腾地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说话声。孟敏就吩咐红袖出去看个究竟。

    红袖这一出去。不多时就回转了来。面上满是古怪地表情。后头却跟着一个孟繁。这位咋呼呼地孟家少爷一跨进门槛便嚷嚷道:“我刚刚路过宗人府。听说皇上要为陈留郡主选仪宾。外头还谣传说郡主要加封公主…留郡主。您居然在……”

    这个突如其来

    让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愣,许久,陈留郡主朱宁方才声:“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算算宗室郡主之中,比我年轻的都已经嫁了。横竖不过是在功臣子或是什么才俊之中选一个,嫁谁不是嫁?”

    “话可不是这么说,郡主若真有看得入眼的人,悄悄去求一求皇上,未必就不准。”张晴见朱宁意兴阑珊,忍不住劝道,“毕竟是终生大事,郡主绝不可马虎了。”

    “不说这些,怪没意思的!”朱宁连连摆手,见孟繁尴尬地站在那儿,她又笑道,“我这个要选仪宾的都没什么不好意思,你有什么可脸红的?要不是你们兄弟俩太小,说不定我就禀告了皇上在你们俩里头选一个,要能有敏敏这个小姑,还有伯母那么一个通情达理的婆婆,我是高兴都来不及。好了,今儿个我来了这么久,也该走了,留着地儿给你们说话!”

    孟韬孟繁虽说年少,这女人上头却已经不是初哥,还是头一次吃女人戏谑了去,少不得有些狼狈,倒是张晴和孟敏笑得花枝乱颤。一旁的张越知道朱宁一向极有主见,见她要走便随众人站起身来。谁知道朱宁竟是不要孟家人相送,却是将手往他一指。

    “张越,你送我一程如何?”

    尽管心中诧异.,但见孟敏笑吟吟地点头,张晴也在旁边使眼色,张越自不好拒绝。

    打起帘子让朱宁先行,他紧随其后跟了出去。沿着西花墙走了一箭之地就是夹道,西边是几处幽静的院子,东边则是下人所住的裙房。领路的下人走在前头,朱宁没走几步便回头嗔道:“我说张越,你躲在后头干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么?”

    趁着张越分神的当口,.她便停住了脚步,等他上得前来并肩而行时,她便狡黠地笑道:“敏敏良善温柔,绾儿机敏练达,都是男子良配,我胜过她们的就只有一个郡主头衔而已。只不过,她们俩你究竟喜欢哪一个?上回我可听人在皇上面前提过你的婚事,就算我不问,指不定哪天皇上也会问起。”

    尽管早知道.朱宁就是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但张越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仍不免有些招架不住。想要开口搪塞,偏朱宁盯得紧,他索性就直截了当地说:“就像你说的那样,敏敏和绾妹都很好,无论谁都是贤内助,能娶她们之中任何一个都是男子莫大的福分。可郡主也该知道,这事情我说了不算。我虽不是那种一定要挑门户挑家世的人,可这年头家里议定婚事都是看的这些,我只担心到时候不由自主。”

    “你说得没错。”朱宁原本巧笑嫣然的脸上一下子布满了阴霾,“张家乃是名门,你上头还有父母,你父母上头更有一位老祖宗,就好比我上头还有父王和皇上,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若是孟大人这回谪充办事官,你家老祖宗必定会对婚事有所犹疑。若是杜大人被羁押锦衣卫诏狱迟迟不得放出来,抑或是贬官去职,那你和绾儿的事情也是休提。唉!”

    她愤愤不平地摇了.摇头,和张越并肩又走了几步,她忽然再次停下了步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越脸上看了一会:“我能看得出来,皇上对你还是有几分维护的,虽说没什么前例,但婚事的事情你若是求一求,保不准就会答应你。只不过这毕竟是越过家里头的长辈,你最好和你家那位老祖宗先提一提,免得以后人家说你目无尊长。”

    此时此刻,张越心头豁然开朗,暗想快刀斩乱麻,这婚事再拖下去指不定成了什么不可开交的样子,于是便点点头道:“多谢郡主指点,等我从青州回来,便去求恳皇上。”

    仲夏日晌午的阳光.火辣辣的,众人在地上的影子都缩成了一团。孟家这条夹道极长,两边又是无遮无盖,因此朱宁的脸上须臾便被晒得红,直到上了宝徽堂两侧的穿廊,她那脸上的红霞这才减退了些。张越的回答让她很是为之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自己不可测的未来,她不禁觉得心头沉甸甸的。直到张越将她从内仪门送到内垂花门,她方才恍然醒悟了过来。

    “张越,你此去青州千万要小心。我听凉殿的一个小太监说,廷议已经定了,此次刑杀非同小可,至少要掉几百颗脑袋,以后你必定是白莲教的眼中钉肉中刺,就是青州百姓也必定会畏你如虎。但此事毕竟是皇上安排给你的,比起名声来,圣眷更加重要,千万别手软。”

    几天一直在琢磨永乐皇帝朱棣这个人,虽然被称为大帝,但某人和康熙是完全不同的性格。大约是因为皇位原本就是抢来的,在某些问题上,朱棣从来不装,大概也不屑于装,反正就是装了也没人说他是仁君——事实上也确实不是。可惜啊,朱元璋要是一早让他当太子,岂不是就一点问题都没了,也不至于让朱棣这么嗜杀,这股子杀气完全是因为被压抑太久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立场

    于大明来说,最大的敌人自然是蒙元,因此,开平、)同、兴和、万全等邻近蒙元的州府素来屯扎了大批边军,负责镇守的无不是战功赫赫的公侯伯。张辅永乐八年二征交趾归来时,曾经在宣府万全练兵一年督运北征,如今重临故地,自然也没有什么不习惯。

    张辅自燕师起兵靖难时便从父亲张玉征战,之后在第一批论功行赏的功臣中便获封信安伯。彼时封伯共十四人,那时候他年方二十八岁,在所有功臣中位列第十九,伯爵中位列第四。然而,永乐三年他进封新城侯,永乐六年,他又因征交趾大获全胜而册封英国公,一举登上人臣极致。相形之下,当初那些伯爵大多仍是伯爵,几乎不曾晋升。

    此时在宣府城墙上眺望远方,他只觉耳边回响起了铁蹄声号角声厮杀声刀剑声,竟是对扑面而来的阵阵大风恍若未觉。身后的兴安伯徐亨乃是靖难功臣兴安伯徐祥的孙子,承袭爵位之后北征备边多年,对年长五岁的张辅素来敬仰,此时便上前笑道:“英国公,听说夫人如今身怀六甲,等你此次练兵归去,指不定就要添一个大胖小子了!”

    先头王夫人的家书已经送来过,张辅心中本就高兴,只他素来严肃,不肯在下属同僚面前忘形,当下便笑说:“我在子嗣上头素来艰难,夫人也年纪大了,倒没有想到这时候能够再有喜讯。对了,如今瓦剌和阿鲁台虽说都已经臣服,但瓦剌恭顺,阿鲁台却包藏祸心,兼之此人打不过就逃,两次大军征讨都让他逃出生天,不可不防。”

    听张辅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徐亨立刻换上了正色,将宣府大同等地兵备情况一一道来。为了防备蒙元,宣府附近驻扎有宣府三卫、万全左卫、万全右卫、怀安卫、怀来卫,屯田军户总计两万五千人,战时都是骁勇善战的精兵。大同更是驻扎有整整八卫军户,人数达到四万人。可以说,这些边兵就是大明屡次北征的基础所在。

    如今的明军仍然是一支天下雄军,再加上备边的功臣往往是经历过靖难之役和数次北征南讨的名将,因此练兵和用兵都极用心。徐亨陪同张辅在宣府三卫的练兵场上视察了一圈,又升帐召见了卫所的上下将领,检视了武库中的兵器,直到日落时分方才回到城中的府邸。

    张辅乃是奉圣命前来督促练兵,徐亨便让出了行辕主屋。因既是从军,无论张辅和徐亨都不曾带女眷,一应起居便是行辕中原有那些丫头伺候。她们都是迎来送往多任镇守总兵和钦使的老油子,个个都是乖觉谨慎。

    傍晚张辅回到行辕正房之后,就有两个丫头送上饮食,旋即便一声不吭地垂手低头侍立一旁。他出身世家,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如今乃是练兵,他更是下令饮食以简朴为主,每餐一肉一菜一汤,一顿饭不过盏茶功夫便结束了。

    用完晚饭,他原打算找徐亨参详一下明日的行止,此时却有家将进来,双手呈上一封书信,道是成国公朱勇从南京送来。他接过拆开一看,眉头顿时紧锁,攥着那封信沉默了一会,便径直出门去了书房。到书房中,吩咐随行的心腹小厮取来炭盆将这封信连同封套一起烧成了灰烬,他这才来到墙上挂的那幅地图前,望着上头几个用朱红御笔圈出来的地方出神。

    虽然出门在外,但英国公府每隔三日便有信送来,此外南京的成国公朱勇和其他各处交好的功臣也常常有书信捎来,因此张辅对于天下事即便谈不上廖若指掌,却也知之甚深。张越受召回京,杜下锦衣卫狱,乃至于皇帝犹豫不决难下决断,如此种种他都在第一时间知晓,但并没有十分在意。然而,成国公朱勇今天送来的这封信却让他颇为忧心。

    太子朱高炽的病有所好转,但皇太孙朱瞻基竟是在一次外出时从马上摔了下来!尽管朱勇说并无大碍,也已经处死了犯错的太监和随从,太医更是精心诊治,可这世上谁知道有多少万一?而且从这次练兵来看,保不准皇帝不服老,在迁都之后又会生出北征的打算。

    “老爷。夫人打荣管家来了。”

    听到书房外头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张辅顿时眉头大皱。旋即沉声吩咐道:“让他进来。”

    北京到宣府算不上太远。但荣善这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只用了两天两夜便赶到这儿。此时自然是风尘仆仆满面黄沙。跨进书房之后。感到两扇大门在身后关上。他方才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双手撑地俯行礼。

    “你这一路上

    苦了。起来吧。我早就说过。你腰腿不好。不要老。你也是地。如今也不见得有什么急事。赶到之后先去换一身衣服用过饮食之后再来见我也来得及。看你连嘴都干裂得不成样子。究竟是什么事。夫人偏得让你这么紧巴巴地赶过来?”

    荣善这才屈一腿慢慢站起身来。因笑道:“小地好几个月不曾看到老爷。这礼数自然不可偏废。此次地事情派别人过来不好说。信上也说不明白。因此夫人才让小地捎带口信过来。小地多谢老爷体恤。其实小地在马背上已经用过了干粮和饮水。不打紧。”

    他说着却舔了舔干裂得痛的嘴唇,这才挺直了腰说:“攸二老爷如今回来了,已经就任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虽说不如在外头那样军权在握,但若是再熬两年,若再有军功极有可能得封爵位。只这次攸二老爷回来还带了一个侍妾,据说是国公沐大人做的媒,是摆夷土司之女,又有了身孕,闹得武安侯胡同那边的张府颇有些不安宁。”

    沐晟?张辅对此颇有些讶异,征交趾时他和沐晟搭档过好几次,深知这位国公并不是多事的性子,更不用说当这种牵红线的月老了。想到摆夷乃是云贵一带的地头蛇,势力颇为庞大,他不禁更奇怪张攸怎会和一个摆夷土司之女有瓜葛。思来想去,他忖度这事情是人家的家事,并不打紧,索性就暂时搁下了。

    “这事情夫人只是嘱咐小的对老爷提一提,要紧的是另外一桩。越少爷如今已经回来了,皇上召见过一回,竟是要越少爷回青州去处斩那些个白莲教教匪。据朝堂上的消息,这一回至少得杀数百人。夫人一向对越少爷颇为喜爱,知道老爷也一向看重他,所以让小的向老爷问一声,这事情避无可避,是否要给越少爷什么提点?”

    “另外,二老爷如今也从南京搬到北京来了,常常赴赵王府的饮宴,听说还有些银钱上的往来。三老爷之前那趟差事办砸了,已经有好些天闭门不出,前几天三夫人来探望夫人的时候,还请夫人代为向老爷恳求恳求,说是要给瑾哥儿谋一个出身。”

    面对这些杂七杂八的情形,张辅不由得头昏脑胀。两个嫡亲弟弟的事情他如今是懒得管也不耐烦管,当下便吩咐荣善带话回去,让王夫人任凭那两家如何,尽管撂开手去,以防千辛万苦仍然落不得好。而对于张越的事情,他却沉吟了许久。

    “带话给越哥儿,就说是我的意思,尽管放手按照圣旨去做。别看那些文官常常叫嚣什么仁义治天下,对于这种事情却素来忌惮得紧,他哪怕是杀得再多,也无损他的名声。他不管怎么说都是张家人,这种事情该杀伐决断,不要怕杀人,需得记着自己的立场。至于民间说什么无关紧要,毕竟为官一任重要的是治理压服百姓,让百姓敬爱固然是好的,但让百姓畏惧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你告诉夫人,让她见见几个世家通好的女眷,设法让京营派出些人跟着他去青州,如果那些白莲教逆党有报复之举,恰好可以一网打尽!”

    张辅每说一句,荣善便点点头,到最后脸上露出了极其心悦诚服的表情。他却是谨慎仔细的人,又将张辅的所有吩咐一一复述了一遍,确定并无差池方才告退。临到门口时,他却听到背后又传来张辅的声音,忙转过身去。

    “你这一路奔波辛苦,歇息一晚上再赶回去。你年纪不小了,别把自己当作当初随我征交趾那时候,我和夫人以后还有的是用你的去处。另外,让夫人好好休养,家务事尽管交给惜玉去管,那丫头是她看着长大的,总比别人靠得住。婶娘的病也让人随时去探望探望,不要失了礼数。还有……”

    想起南京成国公朱勇送来的那封信,张辅最后便添了一句:“若夫人身子好能进宫,请她对王贵妃提一提。如今迁都在即,应早日将皇太子和皇太孙接到北京来。”

    荣善听着前头那番话,心里还暖烘烘的,临到最后却是心头咯噔一下。他跟随张辅多年,这大风大浪也见得多了,略一琢磨就能听懂张辅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家英国公府原本和汉王交好,如今是真的要渐渐偏向东宫么?

    ps:呃,喜欢看肆无忌惮的同学,不如去看看我的武唐攻略吧,那本我写的时候就肆无忌惮,除了开头有点雷,其他的俺自己还是很喜欢的,尤其是武后和小李这对母子,哇咔咔……

第二百六十五章 管闲事,说祖母

    顾氏如今的身体虽说大不如前,但终究是一直惜福养身打熬的好底子,因此即便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的病仍是一日日好了起来。小辈们晨昏定省自不用说,平日里还轮流在病榻前侍奉,或是孝敬各式各样的点心吃食。虽说顾氏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大多都是赏赐了房里的大小丫头,但尽孝重在尽心,每日里长房和二房在这上头也常常别苗头,只张越因父母不在,无心在这上头和两位伯母争风。

    诺大的张府之中,顾氏占了朝向阳光最好的北院,长房占了东院,东方氏却不愿意在次一等的西院,当初选定的就是靠近北院的东北边一处院子。因二房人口多,这院子比长房和三房的院子要大上一多半。张超成婚之后,东方氏又让人腾出了自家院子旁边的一处小跨院给儿子媳妇,算算上下人等,二房竟比如今留在张家的长房三房加在一块儿都多。

    李芸乃是襄城伯李隆的嫡亲妹妹,自幼就是兄嫂抚养长大,嫁入张家之后却从来不曾摆伯爵千金的架子,因此上下人缘反而比精明刻薄的东方氏更好。这几天来,东方氏挑剔不着那个新姨娘,便常常到她这院子鸡蛋里挑骨头。起初倒还罢了,这一日东方氏竟是挑剔她陪嫁带来的几个丫头,说她们打扮得花里胡哨成天想着狐媚,那言语极其不好听。

    她这些丫头的衣裳首饰都是和家里头其他丫头一样,就是有好的也怕越过了别人不敢戴出来穿出来,这不是偏生找茬么?几次张嘴想要辩白,见东方氏只顾着自己出气说得兴起,她只能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把自己受的那些气都给发泄够了,东方氏这才满意地咳嗽了一声,见媳妇站在一旁不敢吭声,她愈发觉得自己享受到了做婆婆的威权,于是又狠狠瞪了茴香一眼,沉声训斥道:“做妾就要有做妾的规矩,你家大奶奶疼惜你,可不是让你和她平起平坐,别以为有身子就能作威作福,挑剔什么饮食补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身怀六甲的茴香则是避无可避,被东方氏一番数落说得脸色发白,眼泪在眼眶里头直打转,却只能忍气吞声地连连答应。她满心以为东方氏脾气发够了该走了,谁知对方说够了,竟是在炕上东头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润嗓子,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下可苦了茴香,她虽说是丫头,但李芸对身边人素来好声气,她自打怀有身孕便从来不用立规矩,此时一站就是一刻钟,眼看还要继续,她自是感到身上越来越重,这脚下也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还得竖着耳朵听上头太太的教训,丝毫不敢怠慢。就在她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太太,大奶奶,灵犀姑娘来了。”

    东方氏一听到这一声通报,眉头忍不住一挑。以前灵犀伺候顾氏的时候,她顾忌那是婆婆调理出来最得用的大丫头,于是不得不好言好语客气几分,可如今那已经是给了张越的丫头,怎么当得起姑娘这两个字?当看到那个身穿青色衣裙的人影跨过门槛时,她端坐在炕上纹丝不动,嘴角还露出了一丝冷笑。

    灵犀昨日刚刚和秋痕一同回来,同船的还有孟家上下不少人和自家的随从,留在青州看屋子的就只有崔家的李家的和两个长随。一进屋子,她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东方氏盛气凌人地坐在炕上,李芸站在旁边,而那个明显有了身孕的丫头脸色苍白,其他几个丫头也个个都是噤若寒蝉的模样。虽说心中纳闷,但她还是先上前行了礼,又吩咐随行的小丫头捧上了一个雕漆匣子和一个包袱。

    “二太太,这是少爷从山东带回来的阿胶,包袱里头是山东特产的蜜枣。听说茴香姑娘有了身孕,又是偏寒的体质,到中期少许吃一些阿胶最是滋补,所以少爷特意吩咐奴婢送过来。”

    若是平常时候听到这话,东方氏顶多敷衍着谢一声,但此时灵犀说是特意送来给孕妇吃的,她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身怀六甲偏生还占着丈夫全副精神的方水心,想到正是张越命人从水中救起了这个贱人,又忆起上回在那儿看到堆成小山一般的众多补品。

    强忍那种咬牙切齿的冲动,她便皮笑肉不笑地说:“越哥儿倒是费心,既要惦记老太太,这大哥的屋里人竟然也惦记着。听说我家老爷那位方姨娘也是越哥儿让人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他还真会做人,这全家上下竟是没人及得上他。东西我收了,你回去代我谢他一声就是。”

    灵犀没料到东方氏说这么一句就下了逐客令,见东方氏旁边一个大丫头把匣子和包袱一股脑儿都递给了旁边的一个小丫头,她心里顿时更感到不对劲。然而,这毕竟是二房的家务事,她斜睨了茴香一眼,随即屈膝告退。等到一出院子,她立刻加快了脚步,却是往北院顾氏上房而去。

    见着她来,北院上房门前的两个小丫头却不敢怠慢,一个向里头嚷嚷了一声通报,一个殷勤地打起了帘子。彼时张越正好出来问午间那副药是否熬好,见着灵犀进来不禁有些奇怪。三言两语将堂屋里头两个丫头打发了,他便问道:“你不是上大嫂那儿送东西么?”

    为了些许小事惊动顾氏,灵犀自是知道不妥,因此这一趟本就是来寻张越的。将刚刚到李芸那儿的情形低声解说了一遍,她便面色不安地说:“二太太看样子是心里不痛快,大约是上大奶奶那儿找碴的,原本这也没什么,可那个茴香我瞧着仿佛支撑不住,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家里头少不得又要折腾一阵子,所以奴婢只能来寻三少爷讨个主意。”

    “是灵犀来了么?怎的不进来?”

    张越正沉吟的时候,便听到里屋传来了顾氏的声音,忙努努嘴让她先进去陪着。知道灵犀必然不会拿这种事去搅扰病中的祖母,他便掀帘出了屋子,招手叫来了大丫头白芳,低声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

    自从灵犀走后,顾氏又不再管事,身边的大小丫头东方氏几乎都不放在眼里,顶了灵犀缺的白芳心中早有不忿。因此张越一说,她就对这狐假虎威的勾当异常热衷,仔仔细细问过之后便满口答应了,又去挑了两个伶俐的小丫头跟随,这才急急忙忙出了院子。

    打发走了白芳,张越见外头的药已经熬好,已经搁在凉水中湃了一会,便吩咐一个小丫头用红漆条盘捧着随自己进屋。从堂屋来到里间,他就看见灵犀正屈一膝跪在床沿上,顾氏正拉着她的一只手,仿佛刚刚嘱咐过什么。朝夕相处大半年,他知道灵犀做事一向妥贴,自是半点不担心她说了什么有干碍的话,见她站起身来便笑吟吟点了点头,从那条盘中拿起药碗,便在床沿边上坐下。

    “祖母,该吃药了。”

    顾氏此时倚靠引枕半坐着,精神极好,却是摆手示意张越不用喂药,自己接了过来,试了试温度便一口气喝尽了。她搁下药碗正皱眉时,却只见一旁的灵犀从小瓷罐中取了一块冰糖递上来,她接过之后就笑道:“这么久不在身边,亏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都吃了那么多年药,偏生就这个习惯改不了。”

    见顾氏含了冰糖,张越不禁微微一笑,心想祖母这时候倒是威严尽失,反像是一个怕吃药的孩子。吩咐那小丫头把空药碗端出去,他见顾氏额头有些汗渍,连忙拿帕子为她轻轻擦了擦,又笑道:“这仲夏日原本就热,祖母刚刚喝了一大碗药下去,又盖了这袷纱被,得捂出一身汗来。祖母先头病了,这糊窗户的纸也不曾换过,改天换上纱,至少也透气些。”

    因张超张起兄弟要去军营当值,顾氏又不肯放纵了张赳的学业,这些天只有张越几乎日日在病榻前侍奉。此时顾氏听着这话,就对着灵犀笑了:“你跟着越哥儿这么些时日,结果倒是让他沾染了你的仔细脾气,连这种琐事都惦记上了。不过这窗户纸也确实该换了,那些小丫头们平日里忙这个忙那个,偏生忘了这一茬。”

    灵犀正想说话,外头却是白芳兴冲冲地挑起了帘子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盒子:“老太太,大奶奶让奴婢送了一盒杏仁酥来,说是刚刚做出来,老太太克化得动,正好尝尝鲜。”

    见张越朝自己看过来,她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又说道:“大奶奶还说,老太太几次三番让人送东西过去,本应打发茴香姑娘过来磕头,可她如今胎象不那么稳当,等过了头三个月,一切都妥当了,一定让她来谢恩。”

    听了这话,张越和灵犀都松了一口气,而顾氏也微微点了点头:“她既是有身子的人,这礼数也不必急在一时,以后有的是尽心的时候……唔,你刚刚打超哥媳妇的院子来?”

    白芳狐假虎威走了一遭,在二太太东方氏面前找回了脸面,此时心里仍喜滋滋的,本能地点了点头,见顾氏无话方才退了出去。而顾氏何等敏锐的人,既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少不得在张越和灵犀脸上扫了一眼,见他们仿佛都有些如释重负,隐约便明白了其中内情,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想起素日里大小丫头流露出的些许口风,她不禁渐渐皱起了眉头。

    “越哥儿,之前皇上召见你的时候,是说不日之内便会派你重去青州,之后还会召你回来?”

    张越没料到顾氏忽然提起此事,愣了一愣连忙点了点头,又解释道:“据说廷议上头已经定下了此事,我不过是去跑跑腿。先头惹出了那样大的风波,这一回又要去动那样大的干戈,恐怕皇上确实是不会留着我在那儿。”

    想到这里,他心中颇觉可惜。毕竟,先头刘达刚刚给他介绍过两年三熟制,还给他看过一张熬糖的古方子,真不知道这家伙哪儿来的那许多奇思妙想,哪里收集的那么多别人不屑一顾的古记方子。

    “这么说来,你的婚事也该定了。”

    乍然听到婚事二字,不但灵犀大为讶异,就连张越也是心头一震。想到那一日朱宁和自己说的话,他情知此时是最好的机会,便索性把心一横道:“祖母,我知道先前曾经上门和咱们家商议过婚事的人家不少,但家里之前看中的就是杜家和孟家。如今杜先生和孟大人都在锦衣卫狱,不但前程未卜,其他的也说不准,但是……”

    “但是你却瞧中了那两家的姑娘,是不是?”

    顾氏毕竟是一把年纪了,张越的这点小心思她若是瞧不出来,那也枉为人祖母。她此时收起了笑脸,目光在张越脸上瞧了好一会儿,最后方才叹息了一声:“虽说婚事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初我给你那匣扇子,你转手就送给了那两位姑娘,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心意。我起头还想,一位出身功臣世家,一位出身书香门第,总有一位是合适的,可谁知道会有现在这档子事?”

    她略顿了一顿,声音便有几分严厉:“你是大家子,这婚事并非你一个人的私事,而且你应当知道,要娶她们当中任何一个,对你的将来都未必有好处!杜大人也就罢了,那是正人君子,指不定和杨士奇一样能安然出来,但仕途上也得大打折扣。而那个孟贤……此人热衷仕途太甚,今天可以窥伺藩王,明日就能够窥伺皇上,若他成了你的岳丈,你日后少不得受他牵累!”

    张越心里承认顾氏所言句句在理,然而他极其反感盲婚哑嫁,自然不肯放弃这说动顾氏的机会,当下就咬咬牙说:“祖母所言我明白,但皇上用人未必就会只看姻亲,再者,皇上之前既然已经提过让我自山东回来再论婚事,应该已经知道之前的事。若是因求前程而弃前事不顾,皇上难免不会认为我张家功利心太重不顾信义。”

    顾氏心中一动,却没有说更多的话。抬眼看了看灵犀,她便淡淡地吩咐道:“你既然如此说,我也不劝你什么。今天孙家公子要过来,灵犀留下陪我说话,你先出去预备预备。”

    直到张越起身离开了屋子,她方才露出了欣然笑容——既然这个孙儿如此重情重义,她也该放心了。

    PS:四千字弥补一下……关于称呼的问题,没办法,看明朝那些小说的上下称呼,对主人主母用爹娘之类的称呼,对少主人夫妇用大哥大嫂,这个太囧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朋友,兄弟,嫡庶

    “三舅哥,小生这厢有礼了!”

    旧友重逢,孙翰这起头第一句话却让张越呆了一呆。好在彼此熟络,两人也不是在瑞庆堂厮见,而是在张越自个的外书房中,因此也不虞外人看见了笑话。他歪着头打量了孙翰一眼,忽然嘿嘿笑道:“你这回弃文从武前程似锦,以后可要换成你提携我了!”

    孙翰在祖父一年丧期满了之后方才弃文从武入值宿卫,与其说是自己的心愿,不如说是之前出去的监生都没分派到什么好缺,大多是八九品的县丞主簿,还不如在皇帝惦记孙家功劳的时候捞一点好处。只不过,后来因缘巧合投了朱棣缘法,那就是另一重好处了。此时听张越这么一说,他一呆之后就哂然一笑。

    “你小子还要别人提携?汉王摆明了是要笼络你,你不接受人家的好意也就罢了,居然还配合你那位老师在汉王头上拔毛,你知不知道现如今你小张大人在北京城的名气大得很?就是我那位刚刚承袭了应城伯的伯父也在背地里嘀咕。谁知皇上居然还单独召见了你,也不知道让多少人瞠目结舌。你那大哥二哥还托了好些人准备帮你说情,结果都没用上。”

    听说张超张起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张越忙询问了仔细。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他方才得知张超张起两人性格豪爽出手大方,兼且武艺又扎实得紧,在一群功臣子弟中混得如鱼得水人缘极佳,也不知道拉了多少人准备帮忙。而像孙翰这样骤然转为武职的文弱书生,若非兄弟俩多方照顾,一下子蒙恩拔擢当了出头鸟,在军中厮混决计讨不得好。

    孙翰紧跟着又笑道:“咱们世家子弟婚事不由自主,我这桩婚事也是伯父一力定下的。我当初觉着那是你家里的姑娘,家教品行必然好,所以心里倒是乐意的,再说你家大哥二哥也是仗义的人。嘿,等到你二哥的婚事定了之后就轮到我了,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叫你一声三舅哥了。”

    彼此之间从朋友变成了准姻亲,两个人自然是异常高兴。孙翰看到张越这外书房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着各色典籍,少不得一本本拿出来看,面上便露出了殷羡的表情。只是他如今已经入值宿卫,这文学上头再好也只能用作锦上添花,心里不禁有些黯然。

    看着看着,他陡然之间想起了另一件事,连忙将手中的书放回架子上,又转过身说:“对了,国子监下个月就要搬到北京,到时候房兄和顾小弟都会一起过来。想当初我走的时候,房兄还埋怨我不仗义。唉,他爹爹好赌,他大哥又不理会他,每个月就是给他二两银子的月例,够什么使唤?我离开南京的时候还借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倒是顾小弟发奋读书,很得国子监几位教授赞赏,几次月考都是名列前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越听到房陵的境况,心里便琢磨着等人到北京之后如何帮一把。正在这时候,书房外头却传来了连生的声音。

    “少爷,万大人和夏公子来拜!”

    听说万世节和夏吉也来了,张越顿时喜出望外,忙道有请。不消一会儿,这书房大门便被推开,恰是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

    前头的万世节身穿半旧不新的天青色袷纱衫子,底下的黑布履已经是洗得发白。而后头的夏吉则收拾得颇为精神,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直裰,看上去倒有些少年官员气象。一进门,他便没好气地埋怨道:“凭什么万大哥就是大人,我就是公子,这好歹也得一视同仁!元节,你别看万大哥穿得寒酸,他是故意的,这回宗人府替陈留郡主选仪宾,不合挑到了他的头上!”

    这下子不但张越瞪大了眼睛,就连笑嘻嘻的孙翰也是大吃一惊。一时间,屋子里六只眼睛全都盯在某人身上打转,结果万世节被看得浑身发毛,只得没好气地干咳了一声。

    “本朝公主郡主都是选的功臣子弟,这回皇上居然让御用监张公公开列了一张名单给宗人府,我怎么知道上头会有我!”万世节尽管曾经见过陈留郡主一次,知道那并非骄纵千金,但终究不愿意娶一个宗室贵女来压在头上,“陈留郡主那是皇上当作公主看待的,那些功臣子弟一个个削尖了脑袋都想娶回家去,怎么也轮不到我。”

    想起朱宁那时候谈起婚事时意兴阑珊的模样,又听万世节此时这样的口气,张越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似天之骄女,在婚事上头却仿若提线木偶,又有什么意思?

    外头日头毒辣,这屋里头摆放着冰盆,再加上附近种植了好几棵参天大树,倒是还算凉快,万世节摇了一会折扇,通身大汗就息了,少不得嚷嚷着张越养尊处优会享福。待得知张家藏冰的冰窖足够一夏使用,他更是啧啧称羡。

    翰林庶吉士只不过从七品,月禄米不过七石,八成给米,两成给钞,一个月累计不过五石六斗米外加十四贯钞,折银顶多也就是四两四钱。一个月这么一点银子,别说在北京置业,就是租屋子也要愁煞人,因此两人仍蹭住在张越西牌楼巷那座小四合院中,不过是象征性地给几贯钱,张越也不计较。即便这夏日难熬,两人也没钱去买冰。

    把扇子一收,万世节便唉声叹气道:“咱们这当官的还真是寒碜,前几天搬来的方家小子倒是个老实人,没几天就和我们混熟了。得知咱们两个当官的就那么一点俸禄,他才知道英国公府对他的好处。他一个月的月例足足有五两银子,比咱们一个七品官还多。他在读书上头倒有天分,又肯花功夫,夏小弟没事情就在那儿和他辩论,元节你倒是带了一个妙人来。”

    “只要你们别说我弄了一个呆子过去就好。我只是想着他一个外人住在英国公府,难免有趋炎附势的下人瞧不起他,没来由坏了一个人的性子和前途。不是我说,投身豪门的穷亲戚不是好当的,他哥哥又丢下他不知道上了哪儿,他孤身一个人没个朋友……”

    这朋友两个字刚刚出口,外头就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这时候张越倒是诧异了,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的人居然一拨又一拨?亲自上前去打开了门,他方才发现原本该守在外头的连生连虎兄弟没了踪影,这会儿站在屋檐底下的却是四弟张赳。见对方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问道:“小四,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

    张赳上回被张晴语重心长训诫了一番,心里也有些想头。只是他平素很少出门,张超张起兄弟又都是整日里不在家的,学业上头他又不敢放松,上哪里去找什么友人?今天好容易有一下午的空闲,他在整座宅子里逛了一大圈,愣是没想到该上哪里去消磨时光,要出门更是两眼一抹黑,听说张越这儿有客人,这才临时起意过来看看,可这会儿又退缩了。

    “我今天下午不用读书,所以来看看三哥你可有空闲,既然有客,那我走了……”

    听见这话,再看到张赳转身就走,张越顿时愣住了。他是心思机敏的人,略一思忖便想得透彻,没等张赳走出几步就一把将人拽住了。因张赳在习武上头乃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身子单薄,如今竟是比他矮上大半个头,手劲上更远远及不上他,他没费什么劲就把人揪了回来。打量着这个曾经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四弟,他忽然在那小脑袋上敲了一记。

    “你这点小心思也来瞒我,既然来了说什么要走,一块儿进来就是。”

    屋里的三人这会儿正说着什么时候去什刹海游玩,看见张越拉着一个少年进来,都不禁有些奇怪。孙翰曾经见过张赳,知道这是张家长房长孙,也是老太太的心尖儿,不等张越开口就向其他两人介绍了一番。

    万世节和夏吉都是不拘礼的性子,也不管大伙儿只是初识,立马仿佛熟人一般打了招呼。张赳起初被张越按着坐下的时候还有几分忐忑,但见其他人都没把他当作外人,这才渐渐安心,话头也慢慢多了起来。等到万世节三人临走时邀他五日之后去什刹海游玩时,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答应之后,他方才不安地瞥了张越一眼。

    张越却摇摇头拒绝了这邀约,又笑道:“我是奉命回京不敢四处乱逛,再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走,这什刹海也不好去。我就把小四交给你们了,别把人给我带坏了就行。”

    “得了,他是元节你的弟弟,也是我未来的小舅子,带坏了他我以后拿什么脸见你家老太太?你放一万个心,咱们就是去什刹海散散心罢了。”

    有了孙翰这承诺,张越方才笑呵呵地将人送出了垂花门。回过头来见张赳还站在那儿,他便提醒道:“孙翰住在应城伯府,万兄和夏小弟都住在西牌楼巷,他们都是爽朗不羁的脾气,你平日要是有闲可以出门去拜访拜访,事先派个人说好就行。万兄和夏小弟学问上头都是顶尖的,你要走科举,和他们多多交往没有坏处。”

    张赳这才知道自己的心思都给张越摸得一清二楚,顿时有些讪讪的。直到张越笑了笑转身走了,他方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三哥,你在家里这些天,我若是有课业上不明白的地方……”

    听张赳说得吞吞吐吐,张越便接口道:“你有事尽管上西院来,自家兄弟还有什么好说的?别成天闷在家里读书,小心读成书呆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虽说是祖母和母亲的心头肉,但张赳的性子毕竟有些孤僻高傲,下人见了不过唯唯诺诺,自个房里的丫头也只当他是主子,张超张起并没有拿他当外人,可也不会细心到去关心他的心念想法,已出嫁的张晴更不可能时时刻刻看顾。因此见张越满口答应,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听说张越要去北院,他索性就跟了一起去。

    张越原以为北院只有灵犀陪着顾氏,但他和张赳一前一后进门,这才发现堂屋里一地站着都是人。顾氏这会儿正倚着板壁上的靠背和引枕歪着,炕沿上白芳正给她打扇子,左边站着冯氏和长房的秦姨娘,右边则是东方氏骆姨娘和李芸茴香,中间则是站着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年轻女子,瞧背影依稀是那位方姨娘,只这架势瞧着很有些碜人。

    顾氏没想到张越竟是和张赳一块进了屋子,目光在兄弟俩脸上扫了扫,原本有些难看的面色渐渐霁和了下来。家和万事兴,她也不想在孙辈面前大动干戈,当下就淡淡地说:“你既然之前不小心落水,静养安胎也是应当的。但一家有一家的规矩,任凭什么道理也不能禁着你家太太进门,我不管摆夷如何,但我大明天朝,讲究的是嫡庶尊卑,讲究的是天理伦常。”

    张越行过礼后就把张赳拉到了一边,此时听祖母这话头便知道是二房的家务事闹大了,自己着实来的不是时候。然而,他却发现,听见这嫡庶尊卑四个字,那方姨娘表情如何他看不清楚,但东方氏却是微微色变。此时此刻,他心中顿时悚然而惊。

    这话敲打了方姨娘,同时竟是连二房三房一起捎带上了!虽说是提醒东方氏居多,但听在他耳中实在也不是什么滋味。

    大道理压下来,原本气咻咻跑来告状的东方氏只能忍气吞声,而方水心却是满心不忿。无论是嫁人之前还是嫁人之后,谁敢给她这样的脸色看?可一想到张攸的叮咛嘱咐,她咬咬牙便答了一声是。等捱到顾氏教训完,她便借口身子沉重告退,却没注意到自己转身出屋子的时候,屋里众人各自不同的脸色。

    顾氏此时满心恼怒,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只留下了张赳。问了几句之后,得知张越将张赳引见给了几个友人,又愿意帮着他的学业,她心中不禁欣慰,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张赳的脑袋。

    “好好跟着你三哥学学,多外出走走没坏处。我老了,也不知道能镇着这家里几年,也不知道你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PS:再发四千字……

第二百六十七章 雷霆万钧

    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平头百姓一大清早要起来开始一天的生计营生,而大户人家也没法子睡觉睡到自然醒——负责洒扫采买的下人一大早就起来忙活,贴身伺候主子的下人也警醒得很,到了时辰便起来收拾伺候。即便是各房各院的主子们也少有福分能睡懒觉,有的需得早起上朝,有的需得早起向长辈问安,有的需要早起读书,有的需要早起管事……张府的清晨亦是忙忙碌碌。

    张越素来就有早起的习惯,这天清早,他洗漱过后便到前头外书房前的院子随彭十三练武半个时辰,然后在书房中读半个时辰的书。估摸着祖母顾氏也该起身了,他又到北院问早安,然后才回自己的房中用早饭,之后又是张赳来请教功课。等到一个忙碌的早晨过后,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外头又有通传说,英国公府管家荣善求见。

    再次赶到前头外书房见客,他就现荣善面上满是疲惫之色,不由得有些奇怪。待听说对方竟是四天时间往宣府打了个来回,又察觉到人家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一趟奔波消耗巨大,心头自是感激。听得荣善复述了张辅那番话,他连忙肃然一揖谢过。

    荣善这一路纵马狂奔来去,双股的油皮早就磨破了,这会儿还觉得隐隐作痛,但看见张越这番举动,他不禁慌忙避开不敢生受:“越少爷,小的只是奉夫人之命行事,这都是份内的勾当,您这不是折杀了小的!”

    “荣伯你这把年纪四天来回宣府奔波捎带口信,劳心劳力,我当然应该谢过。其实,若是大堂伯有口讯带来,派个人让我过去英国公府也就行了,你着实不用亲自走这一趟,该在家里先好好休息的。”

    听到张越这么说,荣善不禁感到这一趟来回赶路也还值得,遂笑道:“小的虽说老了,一身筋骨倒还熬得住。小的今儿个一早刚刚回来,是夫人吩咐先到这儿来见一趟越少爷,也好早些转告老爷那些话。夫人这回害喜奇怪得很,前头没反应,如今反而常常夜里睡不好觉,白天却渴睡得紧,所以您就是去英国公府也难能见着夫人,还不如小的跑这一趟。”

    寻思片刻,他又将张辅先头吩咐王夫人的那些话转告了一回,又解释说惜玉已经着手去办,让张越做好准备。因实在是倦极了,把所有该说的都说完之后,他便告辞离去,出门的时候脚下已经有些踉跄。张越连忙吩咐外头的连生连虎搀扶上一把,又站在门口看着人离去,旋即回到了书房。

    尽管荣善的言下之意是让他不必去拜见王夫人,但承了人家这样的人情,他总不能厚脸皮一点表示都没有。从匣子里拣出一张仿古澄心堂纸,又亲自研了一砚的墨,他就提笔疾书了起来。写完顿百拜四个字之后,他又将其封好,转去库房寻管家高泉,将灵犀她们从山东回来捎带的一些土产挑了几样,连信一起让两个稳妥长随送去英国公府。

    仅仅两日之后,张越就在家里接到了圣命——尽管他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但是,正式的圣旨给人的冲击力却和朱棣轻描淡写说的那席话大为不同。朱先头只是一句大刑杀人,可随着圣旨而来的文书上却详细罗列了四百二十三个要处死的人,戍边的也有三百余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他以内应的名义拿掉的那些人倒没有加罪,但这已经够惊人了。

    此次宣旨的太监不是张谦,而是先前在凉殿宣召张越进殿的那个年轻太监6丰。他额头上有几点麻子,公鸭嗓又尖又亮。说完这应有之义,他便笑眯眯地说:“小张大人,你这回是钦差,咱家受皇上派遣,再加上京营兵五百和你同行,过济南府的时候还要查办布政司渎职轻慢之罪。咱家听说,这回若不是布政司的人使坏,杜大人也不至于被下锦衣卫狱,这一回正好给小张大人好好出一口气。”

    上回还自称小地。这回却自称咱家。口气中既有提醒又有暗示。张越哪里还不明白这6丰恰是一个野心勃勃地主儿。想起之前袁方差妥当人送过口讯来。想起朱棣已经派人建东缉事厂。也就是臭名昭著地东厂。他心中自然有所计较。

    有些事情。少不得要着落在这个年纪轻轻却刚刚跃升从四品御用监左少监地6丰身上!

    由于是奉圣命行事。张越之前就已经打点好了一应行装。因此6丰说是即刻动身。他便立刻让下人将所有行李箱笼送上马车。入内向祖母顾氏辞行之后。他就随着6丰上马动身。比起他上一次和孟家人一起离京地时候。此次地排场可以用一句歪诗形容——惊天

    京去。奉旨杀人把令行。

    因如今是柳升掌总京营。而王夫人先前按照张辅地话找上地正是柳升地夫人。因此此番随行地京营军士自然不会有什么老弱病残。全都是一等一地勇士。弓箭手火铳兵等等一应俱全。一行人在通州上船地时候。码头上地苦力看到这么一群杀气腾腾地兵。全都是大吃一惊。竟是连给其他船只卸货帮工都给忘了。直到那三条官船开走方才松了一口气。

    由于这三艘官船地缘故。运河上地粮船和其他船耽搁了好一会儿方才一一靠上码头。条条船上都在议论那些彪悍地京营军士。一艘正在靠岸地船上。杜绾搀扶着母亲裘氏站在船头甲板上。直到那三艘远去地官船已经看不见了。她方才出声提醒道:“娘。咱们进船舱收拾东西吧。”

    “船头上那个人应该是元节,我绝对不会看错。”裘氏却没有收回目光,而是站在那儿紧皱眉头,“算算日子,元节回北京才一个月都不到,不是说他也是戴罪之身么,怎么忽然就出京了?都怪咱们在济南府耽搁这么久,这世上果然是落井下石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那些人竟是使出了那些龌龊手段,几乎就要翻捡咱们的行李了!”

    杜绾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父亲这个右布政使当得孤直,那些布政司的官员竟是以为他捏着众人的把柄,把主意打到了她们母女身上。若不是她绞尽脑汁设法脱身,竟是难能离开济南府。然而谁能想到,好容易回到了通州,竟是眼睁睁看着张越这么大阵仗离开?

    北京究竟生了什么事?

    张越并不知道自己和裘氏杜绾母女擦肩而过,官船顺运河而下,一路走得并不算快。尽管他不是招摇过市的性子,但通行的6丰却得意得很。洪武朝的时候定下太监不得干政的铁律,但本朝以来,先有郑和张谦,后有其他大太监奉旨出京办事,宫中太监无不视出京为一等一的肥差。再加上他先前隐隐听说了某个传闻,那钻营的心思更是无比活络。

    若真是谋到那东缉事厂领太监的肥缺,那以后的权势决计堪比锦衣卫指挥使!依照他的想法,这沿路所到州县都停一停,这才是宣示天子近侍的威权。然而,这热炭团一般的心思却给张越轻飘飘一句话给击得粉碎。

    “6公公,这外头官员暂且不说,京里头内官外官可是有无数人盯着我们。”

    尽管爱显摆乃是太监的天性,但6丰既然有削尖脑袋向上爬的心思,当然不是个笨蛋。情知这时候显摆被人告一状可不合算,他当下就熄灭了心头那团邪火。即便没有张谦那一层关系,单凭张越是英国公的侄儿,单凭这京营的五百军士,他也不敢对张越的话等闲视之,接下来的一路上少不得小意殷勤地巴结着。

    张越看到人家热面孔贴上来,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于是,等到官船抵达东昌府的时候,两人的关系便从相安无事变成了熟络无间。

    尽管张越不过六品,自己却是四品,但6丰下船的时候仍然谦让了一番,见张越执意不肯先走,这才志得意满地先行下船。现前来迎候的布政司官员不过寥寥数人,他心里极其恼怒,藏在袖子中的右手不禁捏了捏那圣旨,心中方才有了底气。

    那位杜大人初来乍到一年就几乎把白莲教教匪连根拔起,可这些人非但没察觉到端倪,事后竟然还落井下石,指量皇上真是那么好糊弄的昏君?上回闹得汉王遇刺,按察司官员一个个纷纷落马,这回也该轮到布政司这些家伙了!

    稍稍落后的张越瞥见了6丰的小动作,证实了先头的猜测。他要办的事情是杀人,却没说要到布政司查证什么轻慢渎职之罪,想来这是专门交给6丰的任务。一路上和这6丰相处多了,他略施小计就把对方根底摸得清清楚楚。

    如今还没有宣德朝教太监识字的善政,6丰和宫中大多数太监一样目不识丁,要控制影响这样的人,比控制一个识字懂理的人容易得多。

    就像他想的那样,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的6丰做事情全然没有那么多考虑顾忌,转6路抵达济南府之后就立刻取出了圣旨——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背——洋洋得意地一举罢免了从左布政使张海到参政参议以下一共七员官。而这一次却不像朱棣盛怒之下罢免按察司诸官,从6路上任的新一批官员在之前一天就抵达了济南驿馆,恰是雷霆万钧。

    ps:努力修复rp值……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最毒是人心

    右布政使为从二品,左右参政参议分别为从三品从四9v京城这官职兴许不算什么,但在地方上却是封疆大吏。而山东之地从永乐初年开始疏通大运河开会通河征大量徭役,接连几年又是旱涝蝗灾不断,因此布政使司上下官员的考评都是平平,许多人长年不曾挪窝,之前杜从天而降占据了右布政使的位子,自然有众多人不服不平不甘。

    杜是个冷面人,平素不芶言笑和同僚并无太多往来,少不得有人在暗地里散布流言,道是他奉了圣命暗查布政使司上下官员是否有贪贿事。于是,先头杜一离开济南府前往青州,好些人便暗地里动作了起来。事成之后,一群人又将裘氏扣住,想要搜寻那子虚乌有的物证,若不是杜绾赶回来,更拿出了道衍当初那封信,又很是威胁了一番,他们决不会罢手。

    可这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

    尽管永乐皇帝朱棣宠信太监,更有郑和张谦等人先后扬帆海外,但在大多数文武官员看来,太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阉人。此时此刻,布政使张海参政左旋等人跪接了圣旨起身之后,都将愤恨的目光投向了一身青衫站在6丰身后的张越。

    谁都知道张越和杜是师生,谁都知道张越乃是英国公的本家侄儿,这次的事情要不是他进谗使坏,他们怎么可能被一锅端?在这种沉默僵硬的气氛中,一群刚刚被罢官职失魂落魄的官员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

    “我要见皇上,我就不信这天下就没有公理正义!”

    有了一个起头的,其他几个官员再也难忍心头激愤,大堂中顿时一片哗然。已经在布政使任上五年的左布政使张海死死盯着张越,那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张越,你倚仗英国公府的威权欺凌我等,你别以为能逃脱天下士林公议!你在青州惺惺作态收买民心意图不轨,我……我们大家都要弹劾你!”

    尽管早知道会有困兽犹斗的余波,但张越却没料想居然会有人在这当口站出来,还义正词严地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冷冷一笑正要话,却只见张海旁边的参政左旋陡然跨前一步,竟是伸手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杜宜山越权调兵罪在不赦,你私放教匪更是别有用心!你师生二人联手蒙蔽皇上,迫害忠良,除非天下人都瞎了眼,否则一定有忠义之士挺身而出为我等鸣冤!你不要以为出身名门便能为所欲为,抬头三尺有神明,须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6丰刚刚看着一群平日趾高气昂从来看不起太监的文官如丧考妣,心中正得意,谁知道这些人一下子就变了嘴脸大声聒噪,他少不得呆了一呆。然而,听他们冷言冷语尽冲着张越去了,他渐渐就有些恼火。

    这件事是临行之前皇帝交待他办的,张越不过是从旁辅助,这伙人难道忘记了他才是此行的正主?这分明是瞧不起他!

    太监多半是死钻牛角尖地性子。当下他越想越恼火。越想越没滋味。干脆就咳嗽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各位。这是皇上御准地圣旨。派了咱家前来宣读。和小张大人有什么相干?”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拿眼睛瞪他。紧跟着便是一声怒骂。

    “狼狈为奸!就是你们这些阉党蒙蔽皇上!”

    没读过书不认识字。这成语6丰都是一知半解。但总知道狼狈为奸这四个字不是好话。他一下子铁青了脸。正想喝令大堂中地军士将这些无法无天地官员统统拿下。却感到有人伸手压了压他地肩头。转头一瞧。他便瞧见张越向自己点了点头。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尽管是初来乍到。但张越素来心眼多多。抵达布政司之后。他便找来布政司地差役询问了杜家母女地情形。他这回乃是钦差。底下人不敢隐瞒。原原本本将先头一个月地情形如实道来。他哪里还会不知道裘氏和杜曾经地处境。此时上前两步。见下头赫然是一双双充满恨意地眸子。他却毫不在意地哂然一笑。

    “原来各位大人也知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各位口口声声蒙蔽。口口声声欺凌。口口声声说什么天理正义。倒是大言不惭!当今皇上知人善任雄武威德。平生做事无不是乾纲独断。谁能蒙蔽。谁敢蒙蔽!倒是你们趁着同僚遭难之际欺凌人家妻女。各种手段无不用其极。但凡天下有眼睛有耳朵地士人都会鄙夷不齿!”

    既然说了。张越此时也懒得客气。干脆把话说了个痛快:“你们自诩忠良。却不能使百姓温饱。保一方太平。奏实情于上。通言路于下。忠字

    良字何在?白莲邪教在山东一带传播已经不是一年两位在山东至少都当了五六年七八年的地方官,眼看邪教做大却无动于衷,可看到新来的杜大人殚精竭虑铲除祸根却仍是袖手旁观,你们可有寸功于百姓,有寸功于朝廷?放任邪教为祸地方,要说别有用心,这才是别有用心!还有,各位是不是昏头了?6公公乃是宣召圣命的天使,你们轻侮于他,便是轻侮皇上!”

    “你……你狂妄,你血口喷人,你……你居然勾结阉竖!”

    张越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左布政使张海气急败坏地反驳了一句,忽然感到喉咙口仿佛堵塞了什么东西,忽然一头就栽倒晕了过去。这下子,其他人不由得手忙脚乱,待想要再反驳的时候,6丰却再不给这些人机会,大手一挥,一群如狼似虎的军士立刻扑了上去。这群京营卫士在北京城也常常做这种拿人的勾当,手段自是精熟,不一会儿堂上便空空如也。

    这大堂乃是平日布政司官员议事的大堂,高大轩敞,6丰颐指气使号施令之后,顿时觉得出了一口气,斜睨了张越一眼便嘿嘿笑道:“小张大人你真是好口才,竟是当场骂晕了一个人!这些家伙确实是昏头了,竟然敢质疑皇上的圣旨,这罢官还太轻了,就该处他们大不敬之罪,然后追夺他们的诰封,让他们子子孙孙不得出仕!他们不是口口声声自居士人么,咱家非得断了他们这士人的根!”

    果然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张越明白当太监的心眼都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倒是未必,但睚眦必报却是铁板钉钉的。见6丰那张脸上满是戾色,他便笑呵呵地说:“咱们这回是奉皇上旨意,只要把此行种种一一奏报,皇上自然会有圣断。多说多错,多做也是多错,何必给被人留下抓把柄的机会,公公你说是不是?”

    “小张大人提醒得极是,咱家险些就犯错了!这帮都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家伙,和他们较什么劲?到时候如实报说,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想到朱棣往日的秉性,6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立刻诚恳地对张越打了一躬。他如今才三十,尽管下头缺了某个重要玩意,但眼看前程一片大好,当然不愿意轻易断送了。想到张越这一路上一向尊重自己,关键时刻还常常有所提醒,他更是越看人家越顺眼。相形之下,他隐约感到新上任的那几个布政司官员瞧不起自己这个太监,心里头便忌恨上了。

    离开济南往青州上路的时候,他上马之后还恨恨地瞥了那济南府一眼,心中转起了某些阴毒的念头。而一旁的张越将他这举动收入眼底,心里不禁有了计较。

    青州驿在青州南门外,分前驿和公馆。前驿乃是接待往来公差信使以及圈养马匹以及处理公务的地方,除正厅、后厅、送礼房、库房、厨房等等几十间屋子之外,还有马房二十间,存有马匹近百,足够应付一般公文邮传。而公馆则是招待往来官员,门楼鲜亮,正堂三间,共有四个院子,都是正房三间,南北厢房各两间的格局,由驿丞按照官员品级安排。

    尽管是不入流的小官,但驿丞徐三胜对自己这境况却很满意。迎来送往也就是辛苦些,可只要好好经营帐目,每月按数目领到钱粮柴炭后总能有不少盈余,却比费心钻营当官容易多了。再说了,他这驿丞一当就是十年,深得这伺候上官的诀窍。

    伺候文官怠慢些不打紧,那帮人能做的顶多就是告状给小鞋穿,但伺候武官或是皇族宗亲却不同,马虎一丁点就可能挨鞭子。于是,当得知这回钦差大人要住青州驿的公馆,他简直是连头都愁白了。人家随行还有五百京营军士,他就是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都不够!直到这天傍晚迎来了那几个打前站的,他那满腔担忧方才化作了欢喜。

    此时,跟在那为的壮汉身后在整个公馆中转了一圈,他那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彭爷,既然是小张大人这回当钦差,怎得不进青州府衙住着?小的只担心这公馆寒酸简陋……”

    “咱家大人上回又不是没住过,有什么寒酸简陋的?”彭十三满意地看了看收拾得干净敞亮的正房,这才转身吩咐道,“你吩咐那些杂役小心伺候,咱家大人是脾性好的,那位6公公难免有些挑剔,不过只要好好恭敬着,总不至于会出纰漏。

    总而言之你记着,到时候大人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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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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