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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三章 父子之间的信赖

    张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之后,张家热闹风光的满月礼t7了帷幕。

    相对于从前的落拓无人理,如今的张甚至需要用那种意气风的神采飞扬来压下自己沉稳干练的一面,以便让人们不至于过多地注意到他。此时,他和张越并肩走在两府之间的夹道上,四周别无外人,只有一阵阵拂面而来的寒风。

    他并不介意人们在背地里议论说父凭子贵。他的生母过世得早,嫡母顾氏虽说并不至于苛待他,但凡事总有个喜好偏爱,有什么东西总是最后才会想到他,甚至根本想不到他。这本就是大家族中常有的事,他也知道怨天尤人无济于事,因此一直都在默默地经营。如今,他不但积攒下了相当的家底,而且更让人欣喜的是有一个好儿子。

    “之前那个刘达我见过了,虽说并不是读书人,却比那些书呆子强百倍,那些帮手也都是敦厚憨实的人,你眼力不错。他说只要两千两本钱,我就给了他三千两,又挑了两个人护送他去东闽,再加上那儿的锦衣卫刚刚换过一茬,足以让他在那儿立足。”

    “我就知道有爹爹出马,事情就好办了。”

    “少拍马屁!你是官员,心思不要放在这上头,这些事情有我。”

    张越一直很欣喜有张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父亲。这年头的大户人家往往都是上下严明,父子之间与其说是靠感情维系,还不如说是靠血缘礼法,儿子对于父亲的第一感觉必然是敬畏而非亲近。他和张感情一向极好,张也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但此时听到这样一句淡淡的话,他却头一次感到了一种父亲的威严。

    “当初会试的时候,我就曾经后悔过不该一意孤行去考试,毕竟有我挡着,你升迁的道路不会平坦。如今看来我是白担心思,你做的比我想象的更好。只不过,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皇上更不会容许宠信的臣子分心,所以若是有关银钱产业上的勾当,你不妨都交给我。我在这上头经营多年,总比你这个门外汉精通一些。”

    张倏然停下了步子,见张越满脸讶然,他便笑着解释道:“当初你是个病秧子药罐子,你娘又不是精明强干的人,虽说给你看病的银钱都是公中拿出来的,但别人总有闲话,那时候我便设法在外头经营了一家铺子。

    因为有你袁伯伯护持,这生意倒也稳妥,不但能应付家里的支出,而且还颇有盈余,之后慢慢地又开了几家。如今你袁伯伯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有他这顶大伞,这些自然更加蒸蒸日上,所以说,你不必担心银钱的问题。

    这短短三年,那些产业的收益折合下来少说也有十万两,我用这些钱买了不少江南各地的田庄,就是到了孙辈也不用愁没钱使。”

    即便知道父亲肯定隐藏了不少东西。但此时张坦言这些。张越仍是不免吓了一跳。他自忖决不是一个惊才绝艳地穿越者。更知道这年头重农轻商。哪怕是巨商。在朝廷地权力面前仍然什么都不是。所以他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谁能想到。父亲张手笔竟然这么大!

    “爹……”

    “自从你那回从树上摔下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很多。该机灵地时候机灵。该沉稳地时候沉稳。我和你娘瞧着虽然欢喜。但有时候也不免担心你小小年纪思虑太多折寿。你好容易有今天。便只要一步步好好走下去。无须往后看。背后自然有爹和你袁伯伯给你撑着……你袁伯伯虽说不能和你亲近。但他也一定会尽全力护着你。你是我儿子。也是你袁伯伯认可地人。将来我们经营地一切全都要你来承继。但现在你不用瞻前顾后想这些。”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月亮半掩半露在云中。洒下了不少清冷地光辉。夹道两面都是高墙。两边院子中地话语声随风飘来。倒也不显冷清。这时候。张将双手重重地压在了张越地肩膀上。直截了当地说:“等时机成熟地时候。我自然会把有些事情告诉你。”

    和父亲这么一番长谈之后。在夜色中纵马疾驰地张越平添了几分信心。毕竟。有什么心腹和部下能比自己地父亲更值得信任?有这样一个父亲在背后支持。他肩上地压力何止减轻了一星半点!

    一大清早。起床练武之后地张越用过早饭。便径直来到了6丰地院子。恰好看到一个年轻太监从里头打起帘子出来。还不等他开口。那人便一溜烟下了台阶跑过来。满脸堆笑地躬身行礼:“小张大人。您可来得真早。公公还没起身呢!他昨晚说坐了这么多天地船腰酸背痛。得好好休养几天。若有什么事情小张大人您一个人做主就好。若有难办地再找他不迟。”

第三百一十四章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管不久之后就很可能不再是京师,但在北京没有彻底t7前,南京依旧是如今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因此,相比金碧辉煌的皇宫和那些依旧豪奢的公侯伯府,张越和6丰征用的这座用作行辕的豪宅大院着实算不上什么。只有门前的岗哨以及各个院子里来回巡逻的卫士,方才能够体现出一些天子钦差的威严。

    如今已经是十月末,尽管南京尚未下雪,但傍晚之后也极其寒冷。千户周百龄裹着厚厚的油毡大氅沿高墙下头巡视,走在半路却迎面遇上了房陵。瞧见这位新晋百户冻得脸上通红,却仍是一丝不芶地上来行礼,他连忙双手扶了,又嘿嘿笑了一声。

    “这么晚了,房老弟其实不用这么费心。这儿是京师,又不是什么荒郊野外,不用太过操心安全问题。否则,我也不会答应只留下五十人守备,其他的都放在附近的民居驻扎。不过你倒是有些法子,初来乍到就做了榜样,那些老兵油子如今也渐渐服了你。”

    虽说爵位只有祖父那一代,房陵这个庶子的一切功名前程都得靠自己,但他毕竟没吃过太大的苦头。这一路上除了某些特殊情形,他都是和其他百户一例吃住,可仍然和这些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同僚有些格格不入。此时,听到千户周百陵的这一番话,他不禁端详起了周百陵脸上那道据说是第二次北征留下来的伤疤,然后便垂下了眼睛。

    “相比周大人和其他各位,我年轻识浅,不得不多下功夫。若是有什么疏失之处,还请大人多多提点。”

    “好说好说!”周百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见房陵甚是谦逊,他也就笑道,“房老弟要是乐意,我这儿倒是有些心得可以和你交流交流。这天色晚了,既然迎头碰上你,想来那一路你都巡视过了。眼下我也睡不着,干脆到我屋子里去坐一坐,咱们慢慢聊!”

    同一时间,一间点着油灯的宽敞的屋子里,各式各样的蓝封皮厚账本堆得四处都是,两个号称盘账高手的中年帐房却正坐着悠哉游哉地喝茶聊天,压根没有动工干活的意思。直到大门咿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人看清来人,这才急急忙忙起身相迎,面上俱是极其尴尬。

    张越瞥见炕桌上那两杯茶,顿时皱起了眉头冷笑道:“你们倒是好悠闲,这对坐品茶闲聊,是不是还要我找人送几碟瓜子来?你们都是户部的老手了,该当知道规矩。不管这是真账还是假账,本官只有一个字——查。若是一个月之后你们全都查完,到时候功劳簿上少不了你们的名字。若是你们到时候查不完,你们原有的差事也别想要了。”

    一听这话,那两个中年帐房方才慌了神,连连告罪不迭。见张越一瞪眼,他们慌忙一溜烟地来到各自的书桌后头,一面翻账册,一面算盘打得噼啪响。看到这情形,张越面色稍霁,转身吩咐外头守着的两个军士一天三顿饭外加茶点不可怠慢,这才出了屋子。

    走出院子上了甬道,张越身后的胡七觑着四下里无人,方才低声问道:“少爷,袁大人不是已经吩咐了这边的锦衣卫追查么,怎的还要查那些假账?”

    “装模作样的最高境界自然是连自己人一并瞒着,这宅子里头用的下人都是原来那些,万一有人收买他们打探这里的情形,得知我封存了账本却根本不查帐,那时候岂不是告诉别人我别有路子?明天到其他粮仓闹一闹,咱们就可以撇下这儿径直去松江府和宁波府了。”

    胡七这才恍然大悟。心想闹出满城风雨然后再悄然遁走。这一招真是明显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料想就算宁波市舶司那儿得到了风声。也未必料到自己这一行会动作那么快。

    可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了极其重要地一个问题。顿时停下了步子。

    “那随行这些京营军士。难道全都留在京师?”

    “自然全都留下。”张越一转头。看见胡七呆若木鸡。他便微微笑了笑。“你当初也说过。像你们四个这般地人袁大人手上还有几个。只不过如今已经无法贸然调进锦衣卫。弄进东厂更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我才让你知会袁大人。

    那位6公公听了我地主意。决定多招募一些不属于锦衣卫地人手。这就正好能安插进去。至于契机更是容易得很。你之前告诉过我。应天府招募捕快就在后日。到时候我挑唆那位6公公去看热闹。只要他们去参加。表现得出彩一些。还愁人家看不上?等到他们这回保护我和6公公南下。以后弄个身份就更加容易了。”

    直到这时候。胡七方才恍然大悟。遂心悦诚服地连连点头。旋即便告退找三个弟兄去商量安排。而张越径直来到书房。见连生连虎正在外头地椅子上打瞌睡。便没好气地上去拍了拍两人地脑袋。

    “啊,少爷!”

    “磨墨,备纸笔,我要写折子!”

    虽说还没睡醒的两兄弟仍有些迷迷

    但这么一句简单的吩咐还是能听懂,连忙跑到书桌前t来。张越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在房间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直到腹稿已经完备,他方才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提笔饱蘸浓墨,略一思忖便开始奋笔疾书。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夫大明有道之邦,故诸国来朝,万邦归心,共尊为上国,慕天朝威名,然亦慕天朝富贵。《管子》有云:国多财则远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縻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张则君令行。今陛下之名远扬海外,盖因何也?……”

    张越洋洋洒洒一写就是千许言,颇通文字的连生连虎凑在旁边好奇地看着,等一砚台墨完全写完方才醒悟过来,遂手忙脚乱又开始磨墨,直到那墨迹淋漓的稿纸摆满了整张书桌,甚至不得不摆到外头的椅子上和书架上,就连蜡烛也只剩下了一丁点,这篇文章方才写完。

    虽说他如今是钦差,但奉旨读论语写札记的任务可不会忘了。即便朱并不是犹豫不决的天子,可这件事情完全是他的尾,倘若不全始全终一力贯彻到底,说不定他这头办得尽心竭力,北京城那头却早就出了变故。而且,兜兜转转一大圈还能让皇太孙朱瞻基瞧见,何乐而不为?至于朝廷上的口水仗,他就算本人不去也得掺和一脚!

    此时外头已经响起了三更天的梆子,张越强自按捺睡意,硬是等到一张张字纸上头的墨迹完全干透,这才将它们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折好,又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信封之中,用火漆印封,随即才交给了一旁等候的连生。

    “立刻送出去,连夜用驿传送去北京。”

    由于之前抵达的时候已经往北京送过信,因此连生自然不会问六百里加急还是八百里加急这样的蠢问题——这只是寻常邮传而已——收下之后一溜烟出了屋子,而连虎则连忙上前收拾书桌,见张越这才开始打呵欠,他便笑呵呵地说:“怪不得人都说少爷是下笔如有神,殿试时也不打草稿,如今也是。这么一篇文章只用了这么一丁点时间,实在是神了。”

    这得归功于自己上辈子就是靠笔头子吃饭的,这辈子又拜了一个好先生!

    张越对于这种程度的恭维早就完全免疫了,当下只微微一笑便吩咐连虎灭了书房的灯。等连虎打着灯笼护送他到地头,他就将其打了去睡觉,随即方才打起帘子进门。一跨进门槛,他便看到亮堂堂的堂屋里,秋痕正倚靠着板壁睡得正香,身上盖着厚厚的毡毯子,而灵犀和琥珀则正在油灯下做针线。

    “少爷回来了!”灵犀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来,见张越满脸倦意便说道,“灶房里头吊着热水,滚烫滚烫的好洗脚。床上都已经捂热了,少爷洗洗就去睡吧。”

    想到三人为着自己熬到了那么晚,张越看见灵犀出门去提水,正想吩咐说以后不用一起等,谁知道刚刚睡得正香的秋痕忽然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已经是早上了么?少爷怎么一晚上都不回来睡……唔,原来天还没亮……”

    琥珀已经去取了铜盆和软巾来,见秋痕仍然是迷糊得很,干脆把人撵到了东边屋子里去睡觉,然后方才回来在盆中注入早就预备好的凉水。不消一会儿,灵犀就提着满满的铜壶进来,又兑了热水。张越半眯着眼睛,手肘靠在炕桌上支着脑袋,身体则是倚在炕椅靠背上,迷迷糊糊觉着有人扒下了自己的鞋袜,又感到浸着了热水,这才睁开眼睛。

    “我自己泡就行了,你们也都去睡吧。”

    尽管张越这么说,灵犀却不理会,就着热水灵巧地揉搓着张越的双脚,又抬起头说:“少爷刚刚就险些睡着了,要是咱们去睡,指不定您洗了一半就会睡在这炕上,到天亮肯定就冻病了。累了一天就该在洗脚时按一按**位,以往奴婢也是这么服侍老太太的。”

    随着脚上传来一阵阵酸酸麻麻的感觉,张越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吞了回去。而旁边的琥珀又拧了热毛巾递给张越,忽地想起临行前灵犀曾被顾氏召了过去,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才回来。

    ps:鞠躬感谢大家这七天的鼎力支持,俺这个没加更没爆的老牛破车才能到达这个位置。俺昨天还在和人说,不是不想加更,心有余而力不足,七月那么折腾一下,然后我八月就挂了,思路什么的都不够清楚,九月初直接还就烧了,少更了好几章。大家不但不怪我,还一直都很体谅,上个月还让我拿到了分类月票奖,实在是感激不尽。嗯,国庆就要过完了,大家最后一天好好休息哦,我去码字了_

第三百一十五章 皇太孙的善意和支持

    连几日,6丰都借口在船上的时候染上了风寒闭门不t则是雷厉风行察看了南京城三处粮仓,又封存了所有账册。尽管粮仓大使副使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官,但如此一番折腾动静却不小。有些百姓就在背地里议论纷纷,都道是钦差大人要立威拿人做法,而知道其中猫腻的人则是暗地嗤之以鼻。

    封账盘查?就算累得人仰马翻,那也决计查不出什么底细来,这完全是瞎折腾!

    而那位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被好些不以为然的文官称之为得意便猖狂的正主儿,这天却带着周百龄房陵以及十几个京营军士沿西长安街赶往皇宫。由于天冷,这条道又是直通皇城,因此路上行人不多,他便自然而然加快了马,谁知道就在拐过前头街角时,他忽然看到迎面亦是风驰电掣行来了一大帮人,个个衣衫鲜明,瞧着像是勋贵子弟。

    眼见大街宽阔,张越便索性往右边让了让,谁知道对方竟是不闪不避有意直冲过来。这时候,周百龄见势不妙,连忙一骑排众而出在了前头,紧跟着又是一连声的叱喝令。须臾之间,十几骑人齐刷刷地往左疾驰而出,恰是和那一行擦肩而过。这时候,张越方才恼怒地回望了过去,却见那一帮人竟是在不多远处勒住了马,旋即调转马头围了上来。

    为的青年头戴赤金束冠,身上穿着大红纻丝:“富阳侯说笑了,这西长安街既然没有标明不许骑马,我纵马疾驰和胆子又有什么相关?我此行是赶往皇宫是有要事禀告太子殿下和太孙殿下,不知富阳侯有什么指教?”

    “啧啧,那些文官都说你是得意便猖狂,果然是一点不假!”

    李茂芳面色一沉,旋即用马鞭指着张越冷笑道:“别以为得了皇上宠信便可以为所欲为,你尽管闹腾,把南京城折腾得翻天覆地也不关我的事。我只提醒你,别到头来办砸了差事辜负了皇上信任,以后要想再耀武扬威就难了!还有房陵,我能让你下去一回,也能有第二回!”

    撂下这一番示威似地言语之后。他就挥鞭在马股上重重击了一记。旋即双腿一夹马腹。犹如利剑一般疾驰了出去。其他公子哥哄笑了一阵之后。便纷纷转身跟上。那人影须臾就消失在了街角处。马蹄声亦渐渐远去。

    张越根本懒得和这种人计较。扭头看了一眼房陵。见他双目圆瞪满脸憋得通红。周百龄和其他随行军士倒是个个面色如常。便低声劝导说:“他不过自恃公主之子。又是侯爵。见你东山再起。一时之间气不过跑来示威罢了。和这种人一般计较无疑是自降身份。皇上提拔你固然是一时兴起。但也有考较地意思。千万别因为一时之气浪费了大好局面。”

    说完这番话。见一旁地周百龄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他就颔笑道:“刚刚多亏周大人见机得快。这才避免了一场大冲突。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进宫吧。”

    尽管被朱棣誉为智识过人。堪为他日太平天子。但朱瞻基并不像朱元璋朱棣那样勤勉。即便代父亲朱高炽处理监国事务。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把事情交给杨士奇等人办理。自己不过是在送上来地奏疏上用朱笔批上可。仅此而已。即便如此。这也占据了他很大一部分时间。再加上如今已经是冬季。他最喜爱地蟋蟀一只只都是病恹恹地。眼看都要熬不过去了。

    “太孙殿下。小张大人求见。”

    朱瞻基正拿着竹签子逗弄陶罐中那只一动不动地蟋蟀。听到后头这声音顿时极其不耐烦。直截了当地斥道:“今日地事情不是都办完了么?谁都不见……等等。你是说张越来了?”

    他霍地站起身来,见黄太监躬身毕恭毕敬站着,这才没好气地丢下了手中的竹签,指着桌上那只陶罐对旁边一个小太监吩咐道:“大将军已经死了,拿去后花园好好埋了。”

    等到那小太监捧着陶罐轻手轻脚地退下,他这才蹙起眉头喃喃自语了起来:

    的性子一向稳重,不会无缘无故来见我,更何况是这?得满城风雨。他在山东和杜宜山一搭一档谋定而后动,莫非前两天都是做给人看的?若是如此,他今日来见……唔,这一回我倒是可以单独见见。”

    他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刚才还为了一只蟋蟀痛心疾,神情陡然一正,旋即便吩咐道:“我在武英殿见他。”

    自古以来,鲜有立皇太子之后又立皇太孙的,单单从这一条就能看出朱对朱瞻基的偏爱。为防有人借着攀附皇太孙的机会为异日求富贵,朱棣在为朱瞻基择选老师和侍读等一众官员的时候极其仔细,所有老师都是品行经过严格审查的饱学鸿儒,所有侍读都是谨慎稳重少年老成,于是,在严格的礼法教导下,朱瞻基闲来无聊时也只能去斗蟋蟀取乐。

    堂堂皇太孙,平日里除了太监竟是找不到能说话的人!

    因此,跨进武英殿的时候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朱瞻基不禁露出了微笑,当下就摆手屏退了殿内的一众太监。等闲杂人等都退下了,心领神会的黄太监便亲自到了大殿外头守着,以防有不长眼睛的人误闯进去听到什么有的没的。

    对于朱瞻基的这番举动,张越自是心中欣喜,知道这位皇太孙已经是猜到了自己的来意。他正要上前参见时,朱瞻基却笑着冲他摆了摆手:“成天看人跪来跪去,我都厌烦了。这儿没有外人,不用那么多礼。先说正事再说别的,让我听听你又有什么新主意。”

    “皇太孙殿下,此次臣奉皇上旨意下江南,自然不是为了那些粮仓。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正在查帐,自然就不会想到别的。封存的那些账册少说也得清查两个月,所以趁此机会,我预备和6公公直奔松江府,然后再去宁波府。松江府宁波府靠海,历来便是走私猖獗的地方,明里去必定查不到什么,但若是暗地里查,也应该能了解一个大体数目情况。再过两个月就是正旦,宁波市舶司的朝贡使应当不少,而且先前就有争贡事,此次也正好看看端倪。”

    尽管想到张越肯定有什么古怪点子,但一听这话,朱瞻基还是愣了一愣,随即方才面色凝重地问道:“松江府和宁波府素来有倭寇出没,有些是正经倭寇,但更多的乃是当年那些逆党的旧部。你若是带着五百京营军士随行护卫也就罢了,若是轻车简从,难保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张越,你办事情经心是好的,但随随便便置自己于险地则不妥。”

    他摆摆手示意张越不要反驳,旋即又郑重其事地说:“虽说我不可随便出宫,但也能听到一些风声。太祖皇帝定下了片板不许下海的禁令,可一个利字还是让不少人利令智昏,再加上朝贡使带来的海外珍品,因此偷偷下海走私的不单单是百姓,兴许还有朝中勋贵。这回皇爷爷有意开海禁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毕竟,要正经抽税,更多了别家下海,必定分薄了自家利润,所以有人对你很是赞赏,也有人对你恨之入骨。”

    倘若说最初那些话不过是关心,那眼下这番话的要紧处就极其关键了。

    对于朱瞻基的这番好意,张越怎能不领情,谢过之后却解释道:“皇太孙既然说了松江府和宁波府利益关系盘根错节,那大张旗鼓下去就更查不到什么。臣此行并不是要缉查那些走私的人,而是先把局面理顺,只有那些愚顽之辈方才需要动杀手。尽管五百京营兵驻扎京师,但我却奉有旨意,可调动一众备倭卫所的精兵。再者,我还会挑一些人沿路随行,您听我说……”

    外头的黄太监听到朱瞻基刚刚那一席话,心里不禁有些惊诧。他打从朱瞻基出生开始便一直伺候,从最低的杂役一直到成为现在的心腹,对于这位皇太孙的脾气知之甚深。这么多年来,朱瞻基善意待人的次数仿佛屈指可数——自然,也没几个人当得起他的支持。

    看到来来往往的太监有好些偷偷往武英殿中瞧,他不禁在心底嗤之以鼻。这宫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乱七八糟的眼线,只怕今儿个朱瞻基单独见张越的事情转瞬间就会传入不少人耳中。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自己手下的心腹小太监杨喜一溜烟奔了上来,却是一番耳语。

    “公公,咱们柔仪殿出事了!两个伺候皇太孙殿下的老宫女忽然暴毙!”

    ps:再次推荐正在三江封推中的那本《上品寒士》,这几天仔仔细细读了一遍,那种魏晋风骨确实很不错,唯一的遗憾是主角那名字实在是瀑布汗……

第三百一十六章 尔虞我诈

    朱门风流第三百一十六章尔虞我诈vip

    由于的到了朱瞻基的肯和支持。开武英殿的时候。于放下了心中最大的一石头。他这边厢走轻轻松松。边厢晚一步出来的朱瞻基在听了黄太监的一番话之后。满腔好心顿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和怒火

    若是寻常人死了也就罢了。但那两个老宫女自从他出生之后便一直服侍到现在。虽说嘴碎了些。毕竟仍是亲近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即便这深宫之中常常有人死的不明不白。但居然有人声不响把手伸到了自己身边。这简直就是挑衅!

    “黄润!”

    听到这个声音。黄监顿时心里一缩。平日里朱基叫他都是随随便便。往往一个你字便作为指代。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叫他一声老黄。这直呼其名他已经少年没听过了?此时此刻。他连忙上前一步深深弯下了腰。知道这回皇太孙是真的怒了。

    “先派人将她们好安葬了。然后你领着人仔仔细细的查。务必要水落石出!”

    马府街钦差行北院上房暖阁。

    晌午时分。眼见小太监提着食盒在炕桌上摆饭。菜一汤俱是热气腾腾。6丰却一丝胃口也无。只坐那儿斜倚引枕直皱眉头。一旁的程九见饭菜已上全。顶头上司却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就索性做了个手势把伺候的几个人都撵了出去。旋即才凑上前来。

    “公公可是在想着小张大人去见皇太孙的事?”

    斜睨了一眼炕桌见碗里又是肥鸡大鸭子6丰顿时没好气的冷笑道:“一帮蠢才。在宫里头成天折腾那些油腻还不够。出来之后也不知道弄些时新菜换换口味!”见程九在旁边半弓着腰。他方才恨恨的说。“这有什么好惦记的。横竖这边的功劳咱家也没兴趣本就是打算都送给他。可是。咱家许了他那么多好处。居然自顾自的进宫!”

    以程九眼下的距离。甚至能看到6丰挑动的眉毛。甚至能感觉到6丰鼻子里冒出来的粗气。自然知道这气的不轻。按照他的身份。这时候该当附和几句。但眼珠子一转。是陪笑说道:“公公别生气。说不定小张大人是有打算。倘若他回来之后绝不提今天进宫的事那时候您再和算帐不迟……”

    “小兔崽子。你是他的人还是我的人!”

    原本就恼火的6丰时勃然大怒。索性把炕桌狠狠推倒在的。一时间杯盘碗碟全都掉在了的上。乓乓声音不断。即便是里头这么大动静门帘外头却一丝声音也无。仿佛是外头人都给吓着了。良久。方才有一个小心翼的声音传了进来。

    “公公。小张大人回来了。仿佛往咱们这边来。”

    “就说咱家正在歇午觉……慢着!”原本火冒三丈的6丰忽然改了口。沉吟片刻就下了炕。是小心翼翼避过了一的狼藉。到了门边上才转头对呆若木鸡的陈九咐道。“把这儿好好收拾干净等见完了人我再和你算账。哼!”

    由于这暖阁里头刚刚被自己折腾过。6丰出门之后少不的又对堂屋里的几个小太监警告了一番。才到正中太师椅上坐下。他就看到张越进了门。立刻笑容可掬的站起身。面上丝毫不露刚刚盛气。亲亲切切的攀谈了两句。他瞧见张越手中还提着一个包。顿时故作好奇的问道:“小张大人。这里头是……”

    张越觉里屋依稀飘出了一股饭菜香味。又听到收拾东西的声音心底不禁些奇怪。面上仍旧不动声色。此时听他问起这个。他便笑呵呵的说:“听说6公公感染风寒已经好几天了。皇太孙就吩咐我带一支高丽参回。这是去年的贡品。正宗的六年高丽红参。不是那些药铺中的寻常色能够相提并论的。最能调养身子补益圆气。”

    听了这一席话。6丰顿时又惊又喜。刚刚的怒火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双手接过张越手中的包。待伸手要去解那包皮。他忽然冲着屋子里几个小太监喝道:“都出去。家有要紧事和小张大人商量。程九。里头待会再收拾。到外头去守着!”

    等那几个小太监都手脚出了门。程九方才从里头出来。刚刚急急忙忙在里头收拾。他那件袍子的下摆沾了好些油污。此时来不及换就赶了出来。朝张越行礼后就狼狈的退到了外头门边上守着。看到这一幕。张越便知道适才暖阁中必然有些故事。

    “咱家不过是一介宦侍。皇太孙殿下如此厚赐。论理咱家可的去宫里谢恩才是。只如今这了风寒却是敢去了。万一给宫里闹出点时气却是担当不起。”说到这儿的时候。丰脸上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也是这话。

    今日进宫必定是要请6公公同去。”张越微微一。随低了声音。“这几天烦劳公公装病。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今日皇太孙殿下赐人参。其实还是另有一番缘由。公公且听我说……”

    高丽参一直都是朝鲜的常例贡物。素来只供皇族使用。就是公侯伯获赐也极为稀罕。即便6丰再自大。在狂喜之后也感到这赏赐实在是太重了。更何况皇太孙朱瞻基该当知道自己是正在装病。所以张越这一解释。他心中立刻舒坦了许多。待到一一十听完了所有安排布置。他那小眼睛更是瞪老大。后竟深深吸了一口气。

    撇下京营那些护卫就自己和张去松江府和宁府?开什么玩笑。上一回从青州回京那么多人扈。他都险些丧命。更何况这样微服而行?他张嘴就想反。猛然间瞧见张越那自信满满的表情。这才想到对方已经见过了皇太。

    朱瞻基连高丽参都拿出来了。无是让他借着装病不出的由头一起去。要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打退堂鼓。在那位主儿眼里就成了没胆量的三流货色。这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

    咬咬牙把心一横。便抬起头问道:“小张大人。咱们真的把所有人都丢在这儿?”

    “有道是白龙鱼服虾所戏。我么会让公公置于那种险境?”

    张越微微一笑。就把之前预备好的那套说辞撂了出来。听到这话。6丰方才恍然大悟。托着下巴细细一思量。觉着这一应环节丝丝入扣。倒也不安全上有么问题。更可白的一批人手。他紧绷的脸色渐渐就缓转了。反而感激张越这一番周的设计。

    “咳。小张大人。咱家是个不识字的粗人。没那么多见识。刚刚在屋子里还以为你撇下咱家来着。所以火砸了东西。如今咱家才知道你非但没有坏心。反而是一片好心好意。完全是错怪了你。咱家也不说什么别的。这一就算是给你赔罪!”

    看见6丰忽然躬身一揖到的。张越连忙双手将其扶起。口中少不的又道了两句客气话。虽说6丰坦言刚刚的怀疑和火但他仍不会想当然的认为这位未来的厂督公已经对自己戒心尽去。毕竟。把事情赌在一个太监的人品上。他还不至于么疯狂。

    大权在手。有几人会想着排除异己?

    应天府管的是京师周边的头的刑名钱粮。因此里头的吏员固然是从民间征役。但所用的众多捕快差除了徭役派遣之外。却的从民间选拔一批。尽管每月的米少可怜。不好差事动不动就要限期打板子追比。而且一入此行。三代就不能科举考试。但众多不肯种田或卖力气做活的人仍是视其为条捷径。毕竟。这官府中有是油水。大人物们手掌间漏下的那点钱就够他们过活了。

    因此。这天一大清早。邻近应天府衙演武场的宁东街便汇集了好些人。遇上这种好时节。做小本生意的买卖人自然不会过。因此早早的沿着墙根摆开了十几张桌子几十条凳子。支起了油毡大棚。顿起了茶水。煮起了面条之。大冷天的。除了兜里没钱的头等穷汉。谁都不愿意在风头里站着等。于是好些人就掏出几个钱到里头坐着喝口热茶。更有钱的则是卖一碗稀呼噜的吃着。不消一会儿。所有桌子就几乎全都坐满人。

    “这次官府要的是十名捕役。十名快手。这儿来的何止七八十号人!”

    “那有什么办法?了一身好武艺。除非去投军。否则难道还去种的?若是能在京营。好歹还有个杀敌军功的念想。可如今投军不是就的屯就是戍边。还不如在衙门里找口饭吃。虽辛苦还能有些油水。总比在军中受人盘剥强!”

    “那是……咦。那边不是西城三虎。他们居然也来了!这下可好。他们稳占其中三席。”

    这边各桌上的人们论纷纷的时候。那边新来的三条魁梧大汉也走到了毡大棚底下。见每张桌子都被占满了。为那彪形大汉顿时皱紧了眉头。随眼一瞥。他就看见靠里避风的一坐着两个面色白净显然不会武的年轻人。顿时端着凶狠的面孔走上前去。

    “你们两个。把位让出来!”

    p:恭贺本书第一盟主诞生。谢谢同学!话说自从多了个粉丝榜。还有书评区鞠躬感谢月票的功能。俺这才看见了那些从来不冒头的潜水众。知道有那多人在默默持我。虽说十一节投月票的人木有显示出来。但以后应该会显示的。总之。谢谢大家!

第三百一十七章 见猎心喜,金蝉脱壳

    应天府如今还算是天子脚下,正儿八经的京师,但\便有影,任凭是什么地方,总有些三教九流之类的人物这会儿齐集在宁东街上的就都是些好勇斗狠横行霸道的角色,但角色也得分个三六九等,比如某些人就是别人不愿意招惹的。所以,见那刚到的三个大汉要挑事,大多数人都是装没看见,纵使投过目光的也只是闲极无聊看一场好戏。

    那彪形大汉看到这张桌子上的两人完全没有反应,顿时恼羞成怒,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老子再说一遍,把位子让出来!”

    尽管出身低微,但如今6丰乃是宫里都能数得上号的人物,自矜身份不想到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来凑热闹。

    然而,考虑到这是给自己将来找人手寻心腹,他就打消了随便打个人过来的打算,亲自带着程九巴巴地出了门。

    起初他坐在那里还能优哉游哉地喝茶,但随着人越聚越多,而且都是那种满脸横肉面露凶光的角色,他渐渐就有几分惧意,这会儿看到那大汉一巴掌拍得桌上茶碗一阵乱蹦乱跳,他顿时极其后悔。有道是那个君子不立……破墙之下,他是什么身份,若是在这里吃了这些蛮汉子的亏,传扬出去岂不是大大的笑话!

    正当他打着好汉不吃眼前亏,预备忍气吞声先躲过这一遭的时候,旁边却响起了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凭什么?”

    不用回头,6丰也知道说话的那是程九,顿时恨不得抽烂他的嘴。他出来的时候生怕走漏了风声,没安排那些京营卫士随从护卫,也不敢带那些极可能是眼线太监,一时托大更没让张越做什么布置,这会儿就他们两个明显不能打的家伙,怎能惹这伙凶徒?

    那彪形大汉没料到居然会被人寸步不让地顶回来,见说话的不过是个瘦弱白脸,他顿时狞笑道:“居然有人问老子凭什么!老子告诉你,就凭老子这铁拳头!”

    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握掌为拳,冲着程九那张脸便狠狠击了过去。就当他满心想象着这一拳能把那可恶白脸打得满脸花时,眼前却忽然一花,那拳劲竟是再也递不出去待定睛一看,他却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个子,而自己的拳头正被人家轻轻巧巧一只手抓着,无论他怎么挣脱都抽不出来。

    四周坐着的众人都没料到倏忽间会生这样的变化,顿时瞠目结舌。还不等他们想明白这忽然冒出来的人是谁,就只见那被人抓着拳头的彪形大汉一声怒吼,左拳右腿头槌齐出,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这时候,人群中登时一片哗然,不少人都想到了这疯虎在西城三虎中名列榜善于拼命,纵使武艺比他高人也往往禁不住这以伤搏伤的玩命架势。

    面对扑面而来的劲风,那小个子却是不闪不避,以拳对拳以脚对脚,面对最后一记凶猛头槌的时候,他竟是大喝一声狠狠地用自己的头对撞了上去。看到这一幕,6丰忍不住出了一声惊呼,四周亦是惊咦不断。在一声让人心里麻的闷响过后,摇摇晃晃退后数步的竟不是那个小个子,而是那个向来被称之为疯虎的骠悍角色。瞧见那大汉在踉跄退出去老远之后,忽然四仰八叉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众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点功夫还有脸耍横。我还以为有多厉害。真是不自量力!”

    眼见小个子拍拍双手回到了隔壁一张桌子上施施然坐下。原本吵吵嚷嚷地油毡大棚底下顿时鸦雀无声。有几张桌子上地人看到某个倒霉家伙额头上地乌青。还有那昏迷不醒地模样。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这时候。剩下地两个大汉方才如梦初醒。怒吼一声便冲那个刚刚落座地小个子扑了上去。

    平日里纵使看过人打架。但那往往都是乱打一气。从来没看过这样悍勇地打法。这样不要命地架势。因此这会儿从惊骇中回过神。6丰顿时感到一股难以名状地兴奋直冲脑际。完全忘记了刚才还打算息事宁人。瞅见那边桌上另两个人霍地站起身来。也不见如何出手就把那两个大汉扔了出去。他更是兴奋得很。

    看到这情形。心里有数地程九连忙凑趣地低声道:“您可是看中了那边地三个人?”

    “不错不错。好身手!今天没白来。虽说不知道比起……里头地高手如何。但那小个子地气势就能敌得过了。其他两个人也不错!啧啧。话说回来。要是我掌管了……到时候也弄一个这样地比试。

    些人来!小兔崽子。你刚刚惹事我回头再和你算账!

    狠狠瞪了程九一眼,6丰就盘算了起来。有这样的手下,再牢牢把持了东厂,以后他就可以不用看司礼监太监黄俨那个老家伙的脸色,也不怕有人往自己手底下拼命塞人。见那两个好容易爬起来的汉子狼狈不堪地架着昏迷不醒的同伴溜之大吉,他不禁抓了抓粘在下巴上充数的胡须,目光又在那小个子等三人身上扫来扫去。

    闹出了这么一场风波之后,原本还打算到棚子当中设法找个座的人都打消了这个念头——尽管里头有不少看似好欺负的生面孔。好容易等到演武场那边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吆喝声,一群人方才急匆匆地站起身赶了过去,6丰和程九自然落在了最后头。

    “公公掌管东厂后倒确实可以公开比武招人,只那时候却得小心,其他公公必定会打主意。”

    “这话说得没错,眼下不少人都铆足了劲看咱家的笑话呢,巴不得多塞几颗钉子。”

    “待会公公尽管看人,看准了之后回去之后告诉小张大人,让他差人拿着锦衣卫的腰牌过去,应天府的人自然不敢拒绝锦衣卫的征调。至于那些人就更不用说了,既然连捕快都这么热衷,何况咱们差他们办事?”

    “嘿,你如今跟着咱家时间长了,倒是有些长进!幸好咱家这回从北京出的时候带上了一块锦衣卫腰牌,这下子也不怕泄漏风声!”

    这区区招募捕役快手的勾当自然不会劳动什么应天府衙的大人物,非但府尹府丞治中之类的官一个不见,就连通判推官也不曾来。唯一到场的便是一个从七品的中年知事,穿着一身官袍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句话,旋即便吩咐旁边的李捕头主持这招募比试。

    既是僧多粥少的格局,即使明说了点到为止,但这演武场上人人都不敢掉以轻心,该下狠手时没一个手软那个中年知事虽看得直皱眉头,却仍没有多说半个字。至于那精明强干的李捕头更是一声不吭,只是在看到有几个人身手卓绝屡战屡胜的时候,他那脸色方才陡然一沉,心中盘算着这些太过强悍的人物进了府衙会不会对自己不利。

    演武场上正打得如火如荼,天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四面原本就是平房居多,这会儿风就更大了,兜头兜脸往人身上扑。由于知道今天这场合不能穿锦衣皮裘,6丰身上只裹着一件厚厚的大棉祅,此时此刻冷得直打哆嗦,但眼睛仍是死死盯着比武场中看。瞧见先前那个出头个子大展神威,他不禁打定主意非把人弄到手不可。

    天上渐渐飘起了雪,但打斗中的众人却按捺不住热炭团似的心思,那手脚越重了起来。虽说还不至于闹出人命,但已经有不少人被抬了下去。眼见天色渐晚,主持比试的李捕头方才命人敲响了锣,宣布剩余的明日再比。

    这天晚上,再次到三处粮仓折腾了一整天的张越一回来就被6丰请了过去。听到程九嘴里流利地报出了八个名字,又递来了一枚锦衣卫的腰牌,他二话没说就接了过来,细细一端详,见上头赫然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他顿时明白这定然是沐宁给6丰的“孝心”。

    “公公放心,既然是你看中的人,我一定不会少一个。只不过,趁着今晚下雪,别人不会注意这儿,咱们正好金蝉脱壳。”

    “今晚就走?”6丰没料到张越动作这么快,连忙问道,“可这人还不曾招来!”

    “咱们只是先搬出这儿,住到城郊皇太孙的一座庄子去。皇太孙担心咱们的安危,还特意调拨了四名府军前卫的精锐武士随行保护。我会把连生连虎留在这儿装样子,然后吩咐周百龄和房陵带人牢牢看住这儿,他们跟了咱们两次,算得绝对可靠。公公准备带几个人?”

    “我的那些人里头也不知道被人安插了多少钉子,我只带阿九,其他人都不要!”

    漆黑的夜色中,一辆车从马府街钦差行辕后门悄无声息地行了出来,在地上留下了两条深深的车辙印。漫天飞舞的雪花很快便掩盖了这唯一的痕迹,紧闭的两扇大门也再没有开过。而在这偌大的豪宅中,一批批军士已经紧急调动了起来。

    s:想知道大汉昭宣时代的某些秘史吗?请去看看那那同学的《皇后之路》,嗯,个人认为里头的霍光和刘弗陵很有意思^_^

第三百一十八章 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连两天的比试之后终过五关斩六将被挑出来的人于二十人,这登时让不少为自己捏着一把汗的汉子们松了一口气然而,其中八人被李捕头领着兜兜转转一大圈,却是到了一处僻静的宅子里。当听说自己进不了应天府衙,而是要调到其他衙门的时候,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哪有这道理,咱们哪点及不上另外那些人,凭什么单单挑了咱们出来?”

    “就是,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多场,如今忽然改主意也得有个说法!”

    “其他人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再不行咱们重新打过!”

    面对这些吵吵闹闹的家伙,李捕头心中既羡慕又嫉妒,见他们实在闹腾得像话,他担心惹火了隔壁屋子里的贵人,顿时在旁边的高几上狠狠一拍,怒气冲冲地喝道:“吵什么吵,你们可知道是什么衙门征调你们公干?是锦衣卫北镇抚司!”

    撂下这话,见刚刚还吵闹不已的人们个个呆若木鸡,他方才疾步来到隔壁那扇门前,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大人,这帮人都是粗鲁不文的性子,也不懂规矩,还请不要见怪。

    这里一共是八个人,身家底细会随后一一查探明白。”

    这天底下混公门吃饭的人,谁不乐意干锦衣卫?甭说是别人,就是他自己,也恨不得卸下这捕头的差事去投奔人家锦衣卫,可人家却偏要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家伙!

    直到这时候,一群人方才从呆滞中清醒了过来,一时间都是心中狂喜,慌忙转过身来乱糟糟地跪在地上,个个都是满脸惶恐,哪里还有刚刚和李捕头争论时的盛气?就连几个比武时下手最狠辣最不容情这会儿也都变成了小猫似的温顺。直到里头传来了一声咳嗽,他们方才安静了下来,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李捕头,你把他们领到宁东街那边的路口,到时候自然会有马车把他们拉走。”那沉闷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声线中流露出了一丝阴狠,“你们全都记着,锦衣卫里头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倘若还有像今天这样大吵大嚷地,必定重责不饶!”

    这话说得极重。但这群平日好勇斗狠地角色却都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又老老实实地跟着李捕头出门。*果然。等到了街口。他们就看到那儿停着两辆黑油平头马车。赶车地都是罩着灰色大斗篷。根本看不清头脸。眼看人一个不拉都上去了。那厚厚地棉帘子放下来。两个车夫方才一甩马鞭驱动了马车。而李捕头一直等到两辆马车跑得没了影。方才一溜烟回到了刚才地地方。却仍是不敢进门。只在前头躬身站着。

    “大人。人都送走了。”

    须臾。那两扇紧闭地门方才徐徐打开。内中走出了一个身穿连帽斗篷地人。他随手将一包东西抛了过去。沉声吩咐道:“这次地事情你做得。里头一百两银子是赏给你地!这少了地八个人你应当知道该怎么解释。到时候若是外头传出什么话。我可唯你是问!”

    尽管平日在应天府地地头上跺一脚就能震慑众多三教九流。但这会儿地李捕头却是连头都不敢抬。只凭风声接住了那一包沉甸甸地银子。他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道:“大人放心。小地一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这些人平素也都是一年半载不着家地。到时候小地只放出风声说他们都被刷了下来。一气之下出走。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地去向。不会耽误大人地机密差事。”

    得知打北京来地两位钦差一个正在死命督促账房查帐。一个正病得七死八活连皇太孙都赐了药。南京城地官员中间少不得议论了一阵子。不少人都存着看笑话地心思。纵使仍然留心马府街那儿地钦差行辕。但也不再时时刻刻盯着。于是。除了寥寥数人。谁都不知道内中地眼线们全都被牢牢看住了。更不知道那两位钦差已经悄无声息地转到了城郊一座空屋内。这会儿正预备赴松江事宜。

    “黄俨你这个老货。要是让咱家抓着你地把柄。到时候看怎么收拾你!”

    又是紧张又是兴奋6丰正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忽然,他听到外头传来了咚咚咚的叩门声,立时本能地开口唤程九,话到嘴边才想起程九被他打到灶下去催茶水了。亲自上前打开了门,他就看见站在外头的赫然是张越。

    “6公公,你要的人都到齐了。”

    一句“你要的人”顿时让6丰眉开眼笑。回身到房里随手拿了一件织金妆花绒锦袍往身上一披,他就跟着张越出门下了台阶。匆匆进了另一边院子,他一眼就瞧见那边站着八个健硕壮伟的汉子,脚下步子顿时又轻快了几分。待转到跟前一瞧,

    正是自己亲眼挑中的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那个自己时甚至大惊失色,他顿时觉得异常满足。

    “小张大人做事果然是不同凡响,动作快不人也是一个不差!”

    张越想起自己轻轻巧巧就安插进来三个人,当下便笑道:“6公公满意就好。接下来便是公公自己的勾当,我还是先回避一下。”

    “这是什么话,咱家的人就是你的人,还用什么回避?”

    除了三个原本就心知肚明的人,其余五个平日里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丞县令,这会儿已经被面前6丰的锦袍晃花了眼睛——无论是那上头的大团花还是织金线,都是他们平日里从来见不着的。

    然而让他们感到惊诧得还是6丰的模样。

    那不是第一天在茶棚里喝茶等候时见过的那个家伙么?这竟然是锦衣卫的大人物?

    转过头打量着这些脸上陡然间露出无穷敬畏的家伙,6丰一下子敛去了刚刚面对张越时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表情:“想必你们来的时候也听说了,这次是锦衣卫征调你们办事。不过,咱家告诉你们,这回征调你们办事的不是锦衣卫,而是东厂!你们没听过东厂没关系,你们只需记着,等到明年,哪怕是锦衣卫,以后也得听东厂辖制办事!你们是东厂的第一批人,也是跟着咱家的第一批人,只要忠心,咱家绝不会亏待你们!”

    见自己的一番话激起了好一阵惊叹,他顿时感到志得意满,当下又指着张越说道:“这位是小张大人,这回咱们是和小张大人一同去办事。以后他话就是咱家话,你们务必仔细听仔细办,不得有半点违逆失误!等到事情办成了,皇上有赏赐的时候,咱家少不得为你们请功受赏!”

    能够站在这儿的人都是那次比试中悍的角色,素来在应天府地头也有些名气,但名气再大,又怎么比得上锦衣卫的赫赫凶名?听说锦衣卫以后也要受东厂辖制,又听了6丰这样一席话,一群人顿时浑身热,二话不说都跪了下来,一个个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番情景,张越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袁方的根底毕竟是在锦衣卫,先头一手培养的人大多已经都有了安排,如胡七这般没法从候补转正的终究有限,而且像那三人一样武艺高则更少。否则,这会儿的八个人要是都变成自己人,日后东厂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在监视之中?当然,这一切还得6丰能够坐稳东厂的位子才行。

    暗地里算了算日子,他心中更是有了底。他这次从北京出只带了胡七和几个身手敏捷的家丁,另外三个早一步就打他们下了江南。有了先期这些谋划,他也不怕6丰到了地头打草惊蛇,把事情搞砸了。他倒是希望此人把事情闹的越打越好。

    “小张大人,他的武艺我亲眼见识过。咱们之后一个上松江一个去宁波,你身边人少,他这一路上便护卫你吧!”

    乍听得这话,张越登时回过神,见6丰笑吟吟地指着一个小个子对自己说话。他故作漫不经心地朝胡七扫了一眼,见其打了个眼色,他连忙摆摆手笑道:“我还好歹还有皇太孙调派的几个人帮忙,6公公的人却都留在了钦差行辕,这些人当然该当随行保护你。”

    “咱家也不和你客气,你以后要人尽管说!”

    6丰爽快地一挥手,随即方才想起了一件事,信手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锦囊,慢条斯理地对八人“你们都是头一回跟着咱家做事,这里头的钱是咱家赏给你们的。这可不是不中用的宝钞,是货真价实的银子!另外,咱家已经让人去成衣铺给你们每人置办了两套行头,库里头也调出了人手一口宝刀,以后给咱家争口气!”

    刚刚许了前程,这会儿又得了银子行头兵器,倘若初磕头时还有那么一丝犹豫,现如今这些人便全都死心塌地,接过那锦囊当着面就瓜分干干净净,又谢了恩。等到他们心满意足地退下之后,6丰方才走到了张越身前。

    “小张大人,咱们明日就该启程了,就是先前的安排,你去松江府,我去宁波府。只希望能够马到功成,也不枉咱们这天寒地冻跑一场。等到那时候,你回到北京之后,那些聒噪不休的文官就该闭嘴了。”

    “只要马到功成,公公回到北京,这御用监少监的名头也要变一变了!”

    两人对视一笑,拱拱手便各自归那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心中的心思却截然不同。

第三百一十九章 围炉温酒说名门

    江府地处江南,自然不比北方的寒冷。/然而,大冷然从处处设暖炉火炕的北方来到这南方之地,外地人却一时半会难以习惯这种透进骨子里的阴冷。因此,每逢冬季,各地的行商至少锐减九成,这就苦了那些靠迎来送往过日子的客栈。

    由于下松江府收棉布的商人常常住在上海县东南的吴巷老街,这整条老街上就足足有十多家客栈。生意兴隆的时候,从最贵的上房到最便宜的大通铺全都挤满了人,而如今却是家家惨淡经营。

    街头那家平日生意最好的喜来客栈最凄惨,打从十天前开始就一个客人也无。见精打细算的老板褚云成天把算盘珠子拨得震天响,几个小伙计都担心起了自己的饭碗。

    尽管没生意,但客栈的规矩却依旧一成不变。这天一大清早,伙计范狗儿起床之后便照例下了门板预备做生意。才一开门,他就听到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轱辘声。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他探出脑袋往外一瞧,看到是一辆马车,后头还跟着几个骑马的人,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甚至来不及招呼里头的老板,他就一溜烟奔了出去,殷勤地招揽起了生意。

    “客官可是要住店?咱们喜来客栈是老字号,价钱公道,房间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听了他这话,那辆马车便在客栈前头停了下来,随即车帘子就被揭开了一条缝,里头传来了一个娇柔的声音:“这都是什么天气,贼冷贼冷,车里搁了暖炉也没用……你们客栈既然说是老字号,里头的铺盖可整齐,暖炉炭盆可齐备,酒菜之类的可能打点?”

    范狗儿一听里头是女子,而且这声音仿佛在撒娇,顿时知道来了大主顾,连忙点头哈腰似的说:“客官放心,咱们客栈有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房,还有一个单独的小跨院,一应齐备,保管您住了舒心。咱家的厨子也是整条街上最好的,若是不够还能到外头采办。而且如今里头没有别的客人,清静得很……”

    话一出口,他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说自家店里生意冷清么?正在他心中忐忑地时候,他忽地听到那辆马车上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就是你们家了,赶紧回去把那个单独的小跨院收拾出来,所有的房间里头都供上炭盆暖炉,热水和酒菜都预备好。”

    “好嘞,客官您稍等!”

    招揽了这样一笔大生意上门,范狗儿顿时喜出望外,顿时三步并两步地了回去。随着他的大呼小叫,喜来客栈里头很快又跑出来两个中年伙计,一个帮忙牵马,一个帮忙搬运行李,瞧见那辆马车上先下来三个绮年玉貌地少女,随即又下来了一个身披重裘的年轻人,两人顿时眼睛都直了,心里满是羡慕。

    这笔难得地大生意很快也惊动了老板褚云。虽说一大早被人惊扰好梦很有些恼怒。但看到自家空空地客栈中一下子住进了这么多客人。他那张紧绷了好几天地脸顿时乐开了花。亲自忙前忙后把人安顿好了。他又到厨房去吩咐厨子准备酒菜。见预备不足。他干脆打了范狗儿到外边去买些羊肉和其他熟食来。

    张越和灵犀琥珀秋痕在饭桌前坐下地时候。桌子上已经琳琅满目摆得满满当当。旁边还摆着温酒地炉子。恰是荤素搭配热气腾腾。由于冬天坐船到松江府太过扎眼。因此他们这一路自然只好坐车。这一路赶得急。竟是连骨架子都险些颠散了。身上也几乎冻僵。一碗烫好地热黄酒下肚。他方才缓过神来。接着又品尝了几道菜。虽说算不上精致。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褚云笑呵呵地亲自到房里上菜。却觉张越不过是浅尝辄止。旁边三个少女吃饭也仿佛挑剔得很。不禁心中奇怪。尽管如此。通晓人情世故地他却没有贸贸然开口试探。反而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恐有什么不周到地地方。

    有了这笔生意。这一整个冬天地开销全能填平了不说。而且还小有盈余。人家什么来历目地关他什么事?

    这会儿听到张越问苏松熟天下足。他就笑道:“这话自然是没错。有道是苏松财赋半天下。咱们松江府虽说还不及苏州府一半那么大。但赋税却是人家地一半。这一旦遇上年成不好。整个天下地粮食就要吃紧喽!不过。有些旱地不宜种稻子。都种上了棉花。所以除了冬季之外。上咱们这儿收棉布地行商能把咱们这条街都挤得水泄不通。”

    张越也知道松江府自元代开始便广为种植棉花。棉布更是本地特产。然而他此来并不是为了这些。所以只是随口一问就跳了过去。又把话题转到了本地地大户人家身上。随着那老板褚云如数家珍似地一家家娓娓道来。他就听到了两个熟悉地姓氏。

    “本地地大户人家之中,仕宦的不少。一是张堰沈家,大小沈学士如今在朝中深得圣眷,沈家一门书香门

    一辈地也个个都是好样的。二是杜家,杜家虽说也从前只是有财,倒没出几个当官地,只有一个杜学士如今正在朝堂。这一位可了不得,在山东大开杀戒剿拿白莲教匪,下了锦衣卫大牢结果又被放出来,唯一的千金还嫁了自己地学生作女婿。啧啧,只是杜家族人颇有几个不肖的,指不定哪一天妨碍了杜学士的前程。”

    听了这话,张越顿时心里一突,见秋痕的目光直往自己身上瞟,他便佯装不以为意地笑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位杜学士远在北京,也管束不了家里头的人。”

    “谁说不是呢?听说之前为了筹备杜学士千金的婚事,杜家好几个人都上了北京,备办了极厚的贺礼,这几天又要打家里子侄去北京读书。反正他们有钱,不在乎这点小钱折腾。咳,杜家沈家虽说是世家望族,但最显赫的乃是吴家,最擅长岐黄之术的是何家,最有钱的却是杨家。传说杨家在唐朝时就曾经是本地富,之后虽说有兴衰起伏,但到了如今这一代却又达了,家里有钱得很。最近,杨家三小姐和姑爷回来探亲,那排场却是惊人。”

    说到得意处,褚云仿佛自己便是主角似的,竟是兴奋得舔了舔嘴唇:“杨家三小姐远嫁山东方家,夫婿不但是一位举人,而且听说如今恰是山东方家主事的。杨家老爷子病了,底下两个儿子为家产闹得可开交,这回有那位三小姐和姑爷回来,也正好能缓一缓。”

    这山东方家四个字别人听过就当作了耳旁风,但张越却一下子想到了方青。尽管他和杜都调了回来,但山东地垦荒令以及农人互助却得到了朝廷的全力支持,再加上他的盐务条陈被采纳了一多半,如今农人固然各得其所,商人也颇有收益。之前他成亲的时候,方家还有人送来了厚礼。方青能在这当口陪妻子回娘家探亲,足可见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虽说上回跟张越去了一趟山东,但这样的出门秋痕还是头一次。先头在车里就被张越暗示装了一回轻佻,此时见他朝自己打了个眼色,她心里不由得嘀咕,但也只能故作好奇地问道:“那杨家真能称得上是本地富?他家靠地什么财?”

    听到这个问题,一直问一句答十句的褚云顿时嘿嘿笑了起来:“这位姑娘,杨家本来都快败了,谁知当年翻修祖宅的时候找到了祖上留下来的三坛金子,那运气真是没话说。杨家老爷子善于经营,就靠这些钱起家,每年办的货就了不得……这酒菜二位且吃着喝着,我去看看厨下地点心做得如何了。那是甜酒圆子,这大冷天喝上一碗正好。”

    尽管张越对于松江府的情形都颇有了解,毕竟及上本地人的介绍,此时便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心里抽丝剥茧地分析着各家之间地关联,他渐渐生出了一个念头。等到甜酒圆子送上来,他和三个丫头各盛一碗吃了,随即便径直回房休息。胡七见朱瞻基派来的那四名护卫吃完之后便不声不响地跟去了跨院保护,自己索性独占一张桌子慢慢吃。

    在褚云和范狗儿等人眼里,刚刚这一群狼吞虎咽的汉子着实让人瞠目结舌,那些人风卷残云吃东西的架势就好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似地。即便是想要从这些人口中套话的褚云,面对那些油盐不入的冷面孔,心里也有些怵。

    那个主人模样的倒是温文和煦,随行的三个少女也都是娇俏可人,问的问题倒是和寻常外乡人一样。只这几个护卫浑身都散出一种生人勿近地气息,不过倒是训练有素……这帮人究竟是打哪里来的,准备到这儿干什么?这要是等最后一天结帐,会不会他花费了老大精力钱财打点,到头来一个子都收不回来?

    就当褚云满心忐忑地时候,最后一个吃完饭站起身的汉子却径直朝他走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瞧见那并非市面上最不受欢迎地宝钞,而是货真价实的一块碎银子,他登时把那些思量惶惑都丢到了一边,满脸堆笑地伸手接了过来。

    胡七在给了银子之后便沉声吩咐道:“咱们在这儿不定住多久,这算是预支给你地房钱和饭钱。咱家少爷是老爷子打到松江府来打前站的,之后有大生意要做,那三位女眷是少爷的屋里人,不要打扰了他们。总之,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明白吗?”

    ps:虽说大家应该比较熟悉湖广熟天下足,但这年头却是货真价实的苏松足天下熟。话说回来,明朝从前期的地广人稀到后期的皇族官员豪强地主大肆占地,还有一段漫长的路。不得不说,前期的皇帝定下的某些国策到后期就不坚持了,反倒坚持某些压根没有意义的东西,所以说所谓的祖制,其实就是皇帝老子上下嘴皮子动一动而已……

第三百二十章 利字当头一把刀

    朱门风流第三百二十章利字当头一把刀

    宋元以来。东南沿海逐渐繁华。上海镇更是和与广州温州杭州庆元浦合称全国七大市舶司。这海上贸易就不曾断过。然而。大明建国之后太祖皇帝朱元下了禁海令。海商就渐渐在天下绝迹。靠海为生的人们也没了食活路。基于生计萧条。不少人家只能冒禁带货出海。管这是九死一生的勾当。但由于其中的巨大利润。背后总能看到不豪门大户的影子。

    至于豪门大户背后还有什么。寻常人就不的而知了。

    毗邻定海两个卫所的烈港在寒风中恰是一片热闹天的景象。尽管有着不许片板下海的严海禁。但这儿竟能够看到好几艘鼓起风帆预备南下的大船。大约是由于在海上漂多年。这些船身上都有各式各样修补的痕迹。几个水手大声吆喝着。一群只穿坎肩的苦力们挥汗如雨。扛着重重的箱子船上搬。而的码头一角。两个裹着厚衣服的人正在低声说话。

    “这回恰好下西洋的宝船回来。海上的风险比往日就小多了。十一月开船。明年五六月回来。只要把这几船瓷器丝卖了。换回来真金白银。到时候老爷子也话可说。”

    “二少爷放心。这趟路我是老走了。海图水手不比朝廷的宝船差。决计出不了差错。只不过。这次传来的风声究竟是真是假。朝廷真的要开海禁?若是那样以后风险就少了。毕竟咱们干的是掉脑袋的勾当。”

    “愚蠢!物以稀为贵你懂不懂?若是所有大户人家都弄上船出海贸易。咱们的利润要被摊薄多少?朝廷的宝船毕竟和咱们不一样。咱们开的价都是说一不二。以后那批人若是用其他手段。再压压价。咱们还有多少财路?家里的三分之二的收入都是靠这条海路的来的。冬天下西洋夏天上朝鲜和倭国。能让别人染指?”

    尽管老黑在海上卖干走私的营已经有二十余。为这一家效命也已经有好些年头但还是第一次看见中年人露出么凶狠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而。他如今妻儿老小都是靠对方养。到手的钱更是足够他花几辈子。要想离开决计不可能。只好一条路走到黑。正当他想要开口说什么时候却忽瞥见不远处有人走过来。忙闭上了嘴。

    “两位在这儿商量此次出海?这一次可是手笔不小啊五条船上头都装满了。连船都沉去老多。这回一趟的利钱然是非同小可。只不过。原本说是价值五千两银子的货我粗略核算了一下却觉不止。哪怕按照一百箱瓷器和五百匹茧算。似乎少说也折一万五千两银子吧?这一来一的差额。就比你们先前所说差远了!”

    一听这话。老黑和那个身穿青绢大袄的中年人顿时面色大变。对于这海上的营生他们都是熟。这趟船上的货究竟值多少钱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往常那位在背后撑着的主儿不过随便派一个前来看看。本想着这趟的管事也不会内行到哪里去。谁知道对方在头上看了这么一会儿。竟然能估算的**不离十!

    于是。中年人连忙笑着解释道:“方管事您实是高看咱们了。五千两银子的货就让咱极其吃紧了。怎么可能值一万五千两那么多?这其中有几家推不开的大人们捎带的一些私货。不值个钱。”他一面说一面在袖子里摸索着。最后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满脸堆笑的递了过去您这天忙忙碌碌也苦了些许意不成敬意……”

    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面前这人却不同于往日那些轻易就能打的家伙。竟是看也不看满是金子的锦囊。根本就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反而皮笑肉不笑的:“有道是饮水思源。若不是主人为你们挡着。这两个卫所就驻扎在定海。你们每趟出海会那么容易?主人不过是抽两成的利。你们居然在这里头动手脚。这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方管事。你听我释……”

    “我也不为难你们。这趟的货运南洋。路上折损三成。回来之后就算计十倍的利。侯爷至少两万。就算不按官价按市价折成黄金。也的几千两金子。若到时送来的西少于这个数目。你们自己看着办!”

    看到这身穿莲青色抹绒大氅的年轻人二话不说的转身离去。老黑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森然凶光:“二少爷。这小子初来乍到就敢指手画脚。太不懂规矩了!就是那主儿。这次的那么多银子。也早就该喂饱了!横竖是在海上。到时候个翻船。保管他这话传不出去!”

    算了算了。别节外生枝!”见老黑又流露出了当初海。中年人不由皱了皱眉。旋叹了一口气。“朝章程如今还不清楚。若是-的罪了那位主儿就更麻烦了。此人年轻气盛。我先请了他到家里去。酒色财气。只要下了水磨功夫。我就不信他真的油盐不入。海上的事情都交给你了。千万小心!”

    老黑嘿嘿一笑。退,一步拱了拱:“那我也在这儿预祝二少爷马到功成。一举夺下家的位子!大少爷实在是太没胆子了。好好一条生财之道非要舍弃。却不想想这么多怎么办。咱们这些兄弟自然全都是听二少爷您的。什么长幼礼法。咱们这些海上挣命的人只知道一个道理。谁的势力大。头一交椅就是的!”

    中年人对于这回答丝毫不奇怪。笑点了点头。目送人离开之后。他立刻转身走了几。到一块石边和两个精干随从会合之后。他便一路来到了另一边一个更简陋的码头。看到自己那条不起眼的小船。他微微眯起眼睛就招来了一个水手。

    “准备起帆。今天就回去。”

    艘大船扬帆南下的时候。一艘小船也从烈港的另一边悄无声息的滑入了海中。靠近船头的一处船舱中。中年人脱去身上那件厚厚的青绢大。换上了贴身的-绸小袄和狐皮袍子。手中捧暖炉坐在床上沉思了起来。

    松江府杨氏自唐朝传到现在。分支不可计算。甚至连一向标榜乃是正支嫡系的老爷子。其也知道他们这一支未必就真的根正苗红。相比整个元朝都不曾出仕依旧名声显的吴家。相比清贵的沈家。相比风评极好的林世家何家。乃至于原还及不上他们杜家。如今的杨氏不过就是有几个钱而已。大哥杨进德一如其名。只想着结交士人图一个名声。却不想想杨家若是没了钱。乡间还有谁看的起?

    想到这里。杨进不禁冷笑了一声。妹妹杨琳和夫方青恰恰赶在这时候回来探亲。说的好听是惦记老爷子。或者是调停他们兄弟俩的纷争但背的里的目的谁说的清楚?听说方家拖欠多年的盐引66续续拿到了不少。既然有了底气。难保不会看上自家的财路。若是再拖着不分家。天知道那些家产和财路到头来会落在谁手里!

    话说回来。此次那方管事姓名锐。竟是和妹夫同姓。他怎么尽招惹些方家人?

    船在海上航行了两天两夜。杨进才倒是使尽浑身解数和方锐搭讪。奈何一直摸不准对方路数。这天夜里。一咚咚咚敲门声将他从这些思量算计中惊醒了过。紧跟着就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二少爷。咱们还是和当初一样。川沙堡和宝山所中间的的带小板上岸。接应的人想必都已经在那儿等了。横没夹带东西。就算遇上巡兵也不至于出事。”

    “好。照老规矩办。上岸之后还是把船开到横沙藏好。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让人通知们。”

    漆黑的夜里。两条小板先后抵达了海塘边上。随着船上七八个人先,跳下来。那两条又重新寻来路划了回去。上之后。领头的一个人娴熟的点起了手中的一油灯。那昏黄的灯光在人们身后拖上了一-条长长的影子。众人鱼贯上了海塘。很快摸到附近的一个渔村。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两辆结实的马车就驶上了大路。

    一路上虽说遇上了两拨巡检司的丁。但由于车夫应付的好。出手又大方。再加上巡丁挑开车帘看到只有人没有东西。也就轻轻巧巧放了过去。丝毫不知道松江府杨家的二少爷正在马车上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两辆马车方才在杨府后门停了下来。

    尽管杨进才并没有张。但大宅门中素来没有秘密。各处主人须臾便知了这一消息。被妻子杨琳从睡中推醒的方青的知二舅哥已经回来。微微皱了皱眉头。即方才向妻子问道:“去南京的信使出几天了?”

    “七八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就应该是有什么变故。”方披着衣服坐了起来。掐起手指算了一算。脸色渐渐凝重了下来。“从松江府到南京。路上顶多两天。这点时间足够打两个来回。依照小张大的性子。绝不会是有意不理。更不会扣人。究竟南京那边出了什么事?”

    就在他满心疑惑的候。外间忽然传来了一个丫的禀报声:“姑爷。大门上有人投了柬帖。说是少爷您的故交好友。”

    “故交好友?”方青闻言大为讶异。连忙问道。“把帖子拿进来给我看!”

第三百二十一章 草民趋利,堵不如疏

    来客栈一下子住进了十几位客人,吴巷老街的其他客羡慕又嫉妒。/虽说所有客栈冬天雇的伙计都比夏天少了一半多不止,但柴炭米粮的耗费却总是一个大体数目,若是收支不抵,就只能拿之前的利润来充填。

    眼见那个精打细算的老板褚云每日大清早就打伙计采买大宗菜蔬肉食,又是买酒,他们更是恨不得到人家客栈把人夺到自家来住。

    平素就爱撒泼的福临门饭庄老板娘胡二娘甚至借机到喜来客栈门前指桑骂槐,结果骂了两句,一个面无表情的汉子就疾步窜到她跟前,被那冷冰冰带着杀气的目光一瞪,她当即就被吓了回来。

    这会儿,她就在自家小客栈门前唾沫星子乱飞:“那杀气腾腾的是客人?我看那是山匪倭寇还差不多!老娘见过的客人多了,还第一回看见那样凶恶的,简直就是一群打手!要不是怕伤了街坊的情份,老娘非到官府告他喜来客栈窝藏匪类!”

    “胡二娘,既然这么说,你怎么还不去告?咳,谁都羡慕老褚家的好运气,可人都住了,你就是寻衅,人家也住不到你这儿来,还是省省的好!那天我去瞧过人家的马车,四面都围上了花格棉围子,那厢壁挽具都不是寻常的货色,一看就是真正有钱讲究的主!”

    “哼,他运气确实够好了,九个人住店那得是多少钱?不过,那些凶神恶煞地家伙要是留着,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他那客栈招惹祸事……”

    这边三四个人正议论得起劲,其中一个眼尖的陡然之间瞧见一辆马车正从街那头缓缓驶来。看到这情形,谁也没了闲磕牙聊天的兴致,都纷纷迎了上去预备招揽生意,等看清那马车上的标记,一群本地人方才死了心,旋即又好奇了起来。

    本地富杨家的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那马车堪堪停在了喜来客栈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小厮,随即又扶下来一个身穿青色衣衫颇有风度的年轻人,一主二仆径直进了大门,那马车却是转到了后头去停靠。此时此刻,包括先头吃过亏地胡二娘在内,众人竟是都跟了过去,离着客栈大门远远的看热闹。隔了好半晌,一个老掌柜瞧见喜来客栈的伙计范狗儿出了门,连忙开口叫了一声。

    “范狗儿,杨家谁到你们客栈来了?”

    由于暂时脱离了被解雇地泥潭。范狗儿此时兴高采烈。笑嘻嘻地说:“来地是杨家地姑爷。人家是特意来会友地。咱家客栈住地客人和那位三姑爷可是老相识。”

    听到这话。立刻就有人斜睨了胡二娘一眼。幸灾乐祸地笑道:“二娘这回可是走眼了。人家既然和杨家姑爷相识。显见是大户人家。哪里有你说地什么山匪。还倭寇呢!”

    胡二娘这会儿气得浑身抖。仿佛连脸上厚厚地脂粉也禁不起这颤动。随时随地能掉下一坨来。恼羞成怒地冷笑一声。她便扯着尖利地嗓子说:“人家既然是和杨家地姑爷有旧。指不定立刻就搬到杨家大院里头去!谁不知道杨家大院盖在背风地地方。最是冬暖夏凉。有那样不要钱地去处。谁还会住在你们这破客栈里头!”

    周围人原本还以为一向泼辣彪悍地胡二娘会骂街。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细细一思量不禁都露出了幸灾乐祸地笑容。而原本听了老板吩咐预备出去买酒地范狗儿也没了刚刚地气势。恼火地瞪着这边众人。忽然转身撒腿跑回客栈中。良久也不见人出来。这时候。人人都感到里头地情形被胡二娘一嗓子嚷嚷中了。嘻嘻哈哈笑了一阵便一哄而散。

    方青虽说并没有出仕。但身在豪富之家。对于生活起居素来讲究。一入屋子。看到这所谓天字号上房靠墙一架大床。旁边是一个半旧不新地柜子。旁边盆架和桌子等物俱是俗气不堪。唯一稍稍值钱地就只有那张大梳妆台。

    皱了皱眉之后。他就对张越笑道:“人家都以为大人如今在南京。想不到竟是已经到了松江府。这天寒地冻地天气。住这样简陋地客栈实在是太委屈了。若是大人不介意。不如到杨家暂住几日?方青虽不才。但家岳应该对大人此行有所帮助。”

    尽管明面上看两人年岁阅历相差不少,但张越和方青几次交道打下来,却是摸透了此人习性,当下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既然说对我有帮助,那我倒正好有话想问你。我听这喜来客栈的老板说,杨家家道中兴,靠的是翻修祖宅的时候从地里挖出来的三坛金子。可是我问杨家如今有些什么产业,他却不甚了了

    田地不少。要靠田地传家固然不错,但要靠田地占是难能,你这个姑爷应该对杨家的家之道深有了解吧?”

    “大人果然一如既往地明察秋毫。”

    方青原本就没打算隐瞒,但此时张越开门见山就撂下了这个问题,他仍然有几分狼狈。生意场上讲究的是尔虞我诈,一点一点地揭开底牌,偏偏张越每次都喜欢直接把那一层锅盖完全掀开,要清清楚楚地看到里头地东西。尽管手中捧着的茶盏仍有几分温热,尽管屋子里烧着炭盆,但他仍是感到手指头仿佛冷得有些僵了,不自觉地低头垂目。

    “杨家起家就是靠的出海卖了一船货。那时候杨家已经只剩下一座祖宅,结果我那位岳父大人把心一横,将祖宅典当了一笔银子到南边买了船,之后又买了当初在松江府再便宜不过地棉布,然后暗地里高价聘请老水手运到了琉球。来回路上极其艰险,但去时的满满一船棉布,回来地时候就变成了一坛金子。如是三趟之后,他就在赎回祖宅之后做了一场戏,让人以为是挖到了金子。由于洪武朝和本朝都严禁大户占据太多的土地,老爷子觉得持家艰难,一直不想放弃这条财路,所以……”

    这所以后头地话就算方青不说,张越也是心知肚明。虽说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但是和巨大地利润比起来,民间百姓不顾海禁擅自出海那是肯定的。

    若是没有这一次他提议开海禁的尝试,那么大明的海禁带来的连锁效应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朝廷严厉打击走私商人,而利欲熏心的走私商人则是在严酷的镇压之下,勾结海盗和别国武装反抗骚扰。从中明到晚明,肆虐东南沿海的倭寇里头十有**是本国海盗,真正的倭人倒未必有多少,结果这消耗了多少国力?当然,那会儿天底下就连防倭卫所也都烂透了,二十多万客兵屯驻沿海,结果还乌烟瘴气,大明的精兵强将实在是烂得太快了。

    草民趋利,堵不如疏。就好比朱元璋大杀贪官,但天底下贪官还是杀不完,只要人有私心私欲,严刑峻法就不可能堵住人们趋利的本性。

    见张越沉吟不语,摆明了不会轻易开口说什么,方青顿时有些焦急。此次回来只是听说岳父重病,所以他才带妻子来探视一番,谁知道竟是碰到了这样棘手的局面。岳父如何家他自然知道,只是这种事情他这个做女婿的并不好劝。如今岳父和大舅哥都有意暂时收手,二舅哥却执意不肯,两边闹起了分家,他夹在当中竟是焦头烂额。

    “虽说杨家从前的事情犯禁,但我不是下来查这些的,所以我可以不管。”瞧见方青一瞬间大喜过望,张越却伸出了两根手指,“我只要知道两点,第一,杨家能够从走私一举跃升本地富,绝不可能没人撑着,我要知道背后的人是谁;第二,由于海禁,沿海除了宝船出海的码头之外,其余都已经废弃,我要知道杨家从哪里出的海。”

    “并非我不肯说,我对杨家而言毕竟是外人,这两条却是委实不知。若不是岳父病重,大人又不想暴露身份,我一定让岳父或大舅哥亲来拜见。”方青放下手中茶盏,站起来对张越深深一揖道,“大人,还是先头那句话,请到杨家大宅暂住几日。这海上的营生杨氏最是精熟,必定不会让大人失望。而且……”

    他咬咬牙把心一横,也不去看张越的脸色,竟是一字一句地说:“据我所知,松江府悄悄出海贸易的人家并不少,杜家也有好些族人涉足这一行勾当。大人走一趟杨家,能够知道的内情远远比您撒出无数人手打探来的多。毕竟,这一行的很多隐情都是秘不示人的。”

    先头离京的时候张越让胡七去见过袁方,倒是知道杜家人在老家张堰镇并不安分,因此方青此话一出他并不意外,只是有些不快。然而听到后头那层坦言,他方才面色稍霁。他原本就是打算从杜家入手,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却比作为妻族的杜家更容易处理。毕竟,他和方青乃是纯粹利益上的瓜葛,和亲族血缘的瓜葛完全不同。

    “到杨家大宅走一趟倒是可以,住就免了。只不过,此事你这个姑爷可曾和你那岳父商量过?”

    “我接到柬帖就先来了,岳父那儿之后自有内子出面。大人,岳父早有歇手之心,若是见着您的面,他一定会和盘托出。”(未完待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

第三百二十二章 英国公的嫡子

    水胡同英国公府。(

    从昨儿个晚上下半夜开始,无数丫头仆妇便在北院门前来回奔走忙忙碌碌。尽管离着大概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但四位经验丰富的稳婆和一位医术精深的大夫早早地住在了家里预备着,也幸好如此,大半夜的方才能够及时赶到。如今已经天亮,但正房里传出来的一条条讯息却很有些不吉,于是连带进进出出的女人们也都是个个死沉着一张脸。

    几位姨娘这会儿都在隔壁院子的西厢房里等消息,虽说心中各有各的打算,但面上少不得是一幅极其关切的模样,有的还悄悄地拿帕子擦眼睛。良久,角落里方才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咱们几个一直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要不再去那边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没看见人家钟姨娘那幅嫌弃咱们的模样,再去还是没脸!”

    这话一出,其余人的脸上也露出了赞同的表情,但附和的却是一个没有。适才心直口快说的那一位见无人响应,顿时露出了讪讪的表情,只得借着喝茶把那份惊惧压了下去。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王夫人治家多年,看似不哼不哈,但真遇上了事情却毫不手软,当初陈姨娘悄无声息说死就死了,甚至连个死因都不分明。良久,方才有第二个人嘀咕了一声。

    “咱们当然是盼望夫人平平安安,钟姨娘说起来也不过是在担心罢了。她能有今天全都是夫人地提拔,离开了夫人她算什么?没娘家又没兄弟帮衬,难道还指望能扶正?只是夫人一把年纪了,老爷又不在,若是有什么万一……”

    话还没说完,一个丫头就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还不等站稳就嚷嚷道:“诸位姨娘,将军府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奶奶来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二门。钟姨娘守在上房外头脱不开身,还请各位赶紧去迎一迎!”

    见那丫头撂下这话就一溜烟跑了,几位姨娘面面相觑的同时,心里不无恼火。然而,虽说将军府的人并不是这英国公府的主子,但谁都知道那位老太太是老爷夫人也要敬一头的,于是尽管不满,众人也只得抿了抿鬓披上了避雪的斗篷大氅,出了院子沿夹道赶去二门。冒着风雪好容易到了地头,她们就看到一行人正在管家荣善的引导下往这边走来,居中坐在肩舆上地正是顾氏,连忙各自上前行礼。

    由于天气的缘故,顾氏一连好些天都是呆在自家的上房东暖阁,几乎不曾挪过窝,但今天一大早得到英国公府急报,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天冷下雪,急急忙忙就坐轿子赶了过来。此时面对这群莺莺燕燕的请安问好,她实在无心理会,只是连声催促那四个上来接手的婆子赶紧抬起肩舆进去。

    跟在后头地冯氏和东方氏从东角门进来走了这一路,虽说都穿着避雪斗篷,手上还捂着手炉,但也已经感到身上冻僵了,更是不会对这几个姨娘有什么好声气。赵芬原本就不乐意跑这一趟,此时只顾带着丫头扬头往里头走,只有李芸稍稍慢了半步,答了众人的礼。

    虽说只是这么区区一声。但这几位平日就低一头地姨娘也感到凉透地心里有了些暖意。连忙簇拥着这位将军府地大奶奶。七嘴八舌地道起了内中地境况。李对王夫人这位堂伯母并没有什么太深地感情。只想到对方一把年纪却仍是为了绵延子嗣而挣命。心中就有一种莫名地触动。竟是忍不住想到了之前刚刚生下一个儿子地香。

    就算婆婆之前再不高兴。但那毕竟是张家第四代地头一个男丁——即使是庶出——老太太那时候满心欢喜。当即就话上下人等对香改了称呼。随后又赏了尺头。虽说早就预备好了金银锁片。但她还额外令人去铸一尊小金佛让重孙子贴身带。又催着张攸给孩子起名。面对这些情形。尽管李原本就希望香一举得男。但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来到北院上房。惜玉忙带着几个丫头迎了上来。亲自将顾氏搀下了肩舆。不等顾氏开口问话。她便低声说道:“刚刚稳婆使人捎话出来。说是夫人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不如那些年轻妇人健壮。再加上先头刚刚产下一胎。还未调养好就又有了喜。比常人凶险更大。这回早了一个月。若是运气好兴许母子都能保住。夫人从昨晚上开始便腹痛不止。早上已经破了羊水。只是这会儿还是没生出来。似乎没力气了……”

    这后头地话惜玉再也不敢说。而顾氏更是悚然而惊。英国公张辅离京之前特意登门让她多多照应。后来王夫人又传出了有孕三月地喜讯。她更一直让人时时探望。安胎期间。她也没少打人往庙里头送供品烧香点长明灯。一直太太平平。谁能想到王夫人临到生产地时候竟然还是这般不顺!沉吟片刻。她当即便一意要进产房去。冯氏和东方氏苦苦相劝也没用。

    “这女子临盆没个家人在身边难免凄苦。英国公不在。她娘家人也都在任上。我不进去照应谁去照应?什么血光。我一个老婆子还怕这些?你们都在外头等着。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让白芳出来吩咐你们!”

    撂下这话。顾氏便吩咐白芳扶着自己进房。一入屋子关上房门。她就闻到了房中那股艾草清香和淡淡地血腥味。脱去身上沾有雪粒地妆花绒大氅。又在铜盆中净了手。换上干净鞋子。她方才来到里间地床前。这会儿几个稳婆忙得满头大汗。而王夫人已经喊嗓子嘶哑。连挣扎地力气也没了。面上丝毫没有一丝血色。

    顾氏自己生过一个儿子,也曾经帮着几个姐妹>生产过,深知此时若一个不好便难以挽救,急忙吩咐手足无措地碧落去预备老参片给王夫人含着,旋即方才上去握住了她的手。

    “宛娘,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既然你先头不顾艰险要生下这个孩子,事到临头怎么就这么放弃了?你想想,他为了这个孩子盼了多少年,你又等了多少年!不要听什么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只有你们母子全都平安,他回来之后才会高兴!难道你预备不要这个孩子,还是预备他生出来就没了娘?”

    王夫人此时只觉得耳朵嗡嗡

    尽管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顾氏这不管不顾的嚷嚷她楚了。想到入门地时候张辅就已经有两房妾侍,她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大小姐一下子成了当家主妇,历经好些艰难;想到当初张辅随父出征的时候,她苦心维持着偌大一个家;想到公公战死沙场之后,张辅毅然决然戴孝上阵,那时候他对她说了什么?

    “你还年轻,我若是死了败了,你就改嫁吧!”

    那时候她是如何回答的?

    一瞬间,她只觉得脑海中轰然炸响了一团惊雷,陡然之间又有了力气。双手紧紧攥着那浸满了汗水地布条,她一下子迸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地呐喊。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那时候自己拽住缰绳时的坚定表情,仿佛看到了张辅在马背上留给她地笑容。

    哇——

    “宛娘,是男孩,是个男孩!”

    恍恍惚惚的,王夫人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又惊又喜地嚷嚷,隐隐约约还听到了微弱的哭声。此时此刻,疲倦疼痛和难以名状地困顿全都席卷了上来,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就头一歪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手中抱着孩子的顾氏见此情形不禁大惊,连忙吩咐稳婆上去查看。其中一个娴熟地试了试鼻息和心跳,连忙回头说道:“老太太不用担心,夫人只是一时脱力昏过去了,幸好不曾大出血,待会儿喝一些参汤,待醒过来之后好好调养,一定能缓过来。倒是这孩子出来得晚,还请赶紧抱到东边耳房先让大夫去瞧瞧,夫人这儿自然有我们照应。”

    情知怀里这孩子是英国公张辅唯一的子嗣,顾氏只得强自按捺下对王夫人的关切,又仔细裹好了襁褓,这才从里间出来,经堂屋来到了东边耳房。尽管旧例是妇人生产只请稳婆不请大夫,但英国公府用了重金延请,那位回春堂中的名医也只好勉为其难应了。刚刚听到婴啼,他就松了一口气,见有人打起帘子进来更是忙站起了身。

    “大夫,还请看看这孩子骨骼身体如何!”

    耳房中也烧着暖炕,倒不虞着凉。那位中年大夫伸手接过孩子,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就渐渐皱起了眉头。等重新用襁褓将孩子裹好,看见顾氏那眼睛死死盯着他,他不禁轻轻咳嗽了一声:“因为是未足月而生,再加上夫人生这一胎年纪大了,羊水破了之后在娘胎里又多呆了一些时候,这孩子先天自然是有些不足。恕我直言,这孩子体质孱弱,以后一定要好好调养,即便如此……只怕这寿数比起寻常孩子……”

    想到王夫人年过四旬仍然勉力要生下这一胎,如今这大夫偏又如此断言,顾氏只觉得心中陡然而生一股愤懑,但她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脸色白的白芳,她便沉声吩咐道:“今儿个的这话不许出去混说!”

    情知这孩子地重要,她思量片刻便抱着孩子对那大夫说:“既然大夫刚刚说了这些话,那以后这孩子还请多费心,他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少不得都要劳烦你。这先天不足后天补,我有个孙子小时候亦是这般多病多灾,长大之后却全都带过去了。”

    面对顾氏的炯炯目光,那中年大夫忍不住心中一突,随即赶紧连声答应。而顾氏抱着孩子出了东耳房,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家几个孙子固然是好的,但只要荣国公张玉这一脉还有男丁,就算皇帝再不满意张张两家,也不好选择别支入嗣英国公府。与其让那两家不成器的儿子将来败坏了国公府的名声,还不如指望这孩子能像张越一般挺过来!

    盯着那张皱巴巴的脸,顾氏不禁喃喃自语道:“孩子,你娘九死一生才生下了你,你可一定要争气!”

    得知王夫人母子平安,英国公府上下人等全都出了一口大气。惜玉大喜之余,便吩咐今天在上房内外伺候的所有人等各赏五百钱,又让人去置办洗三时的各样东西,早就预备下的乳母自是将刚刚呱呱落地地孩子抱回屋里喂养。一番忙碌之后,她少不得把顾氏等人请到正堂奉茶,诚心诚意地行礼拜谢。

    “幸亏母子平安,我这一趟也没有白来。”顾氏此时轻轻揉着胀的太阳**,又叹了一口气,“她老大不小却连着两次分娩,元气大伤是必定的,饮食调养上头你多多用心,尤其是坐月子更是不可有半点马虎。”

    “老太太放心,这一个月我一定会好好看着,决不会出半点纰漏。”

    就在顾氏准备留下一个人在英国公府照应,其余人暂且先回去的时候,外间却忽然有家里人匆匆来报,说是方水心忽然小产。面对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原本还有些欢喜地顾氏顿时勃然色变。虽说张攸并非她的嫡亲儿子,她也不喜欢不懂规矩地方水心,但那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张家第三代。平素那边都照应得好好地,怎么说小产就小产了?

    冯氏见顾氏满脸寒霜,连忙上前低声道:“老太太带人先回去,这儿有我留下照应。”

    “那就你留下吧!”

    顾氏情知英国公府不能少人,身边稳妥的人就只有长媳和长孙媳,但李房里毕竟刚刚多了一个庶子,也只有让冯氏留下。她这一行急匆匆地走了,惜玉连忙一面让人撤去残茶,又给冯氏送上了新茶和点心,因笑道:“刚刚事情太忙,也没顾得上对大太太说。听说丰城侯刚刚上奏朝廷,说是交趾叛乱大老爷安抚民心有功,奏请擢升交趾布政使司左参议。”

    左参议?冯氏地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心里直苦。即便是擢升到了从四品,但人不能回来,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地方升官又有什么用?

    ps:评区又在争论某个穿越众该干什么的问题……喂,那是明初,不是士人可以随便结党随便说话,商业大达海上走私猖獗外加学术科技等等都大有突破的中明和晚明!摊上多疑好杀的朱棣,摊上当初那个森严的社会环境,做错了就是连累一家子人,做什么事情都要一步步来好不好?

第三百二十三章 屠夫的恶名

    小松江府有不少名门大户,因此小桥流水的园林宅子杨家大院位于上海县西南,三面临街,宅墙高耸门户森严。尽管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宅,但自从这一代主人杨善达之后,便请了能工巧匠翻修设计,内中院子套院子,又精心建造了亭台楼阁,花园中还引入了活水,取江南奇石为假山,倒是有了大宅门的气派。

    由于并非品官,因此这大门只能用一间两扇之数,乃是铁环黑油大门。只平日这正门除非婚娶或是有贵客官员等临,等闲并不开启,这会儿方青便是带张越从东角门而入。虽说屋宇陈设不能逾越制度,但除了在屋脊檐不能用彩色雕饰之外,其他如窗格等等地方依旧是极尽精致华丽,房前屋后必定种树,看上去颇为赏心悦目。

    张越自然不会因为方青一句话就真的从客栈搬到杨家大宅来住——方青作为女婿,自己都是外人,随便做这种主自然不妥,而且,他也并不想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和杨家走得太近——这也让喜来客栈的老板褚云松了一口大气。此时,走在那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他倒是留心了一下那些下人,现人人都是各走各的路,根本没人注意他,顿时微微皱了皱眉。

    这仿佛不是单纯的训练有素,而是心中有事的模样。看来,杨家的分产确实闹得不小。

    尽管内院轻易不接待外客,但方青既然说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二门的婆子便不敢拦阻,可仍是在张越脸上打量了好一阵。一面让路,她口中还笑道:“这两天家里还真是热闹,昨儿个二少爷回来还带了一位朋友安置在他的梅苑,三姑爷您就又有朋友来拜访,好在竹苑有的是空屋子,正好安置。”

    方青随口应了那婆子,等到领着张越上了绕过影壁,从东门走上了一条夹道,他方才低声说:“自从老爷子前几年身体不好,海上的事情就一向归我那位二舅哥掌管。

    他昨晚上刚刚回来,大约是送走了新一批海船。虽说具体地情形我不清楚,但如今朝廷对海岸一带管得很紧,纵使要出海,大约也就在附近的几个小岛上。”

    张越先头已经对杨家上下人等有了大致的了解,此时便微微点了点头。大约走了几十步,又拐了个弯进了一扇门,等绕过大理石照壁出了另一边的月亮门,他就现这是一处掩映在竹林中的院子。院中正屋门口挂着一幅手竹翠竹棉帘子,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对襟小祅的年轻丫头。她倒是机灵得紧,一瞥见有人连忙朝里头通报了一声,旋即立刻打起了帘子。

    “小姐,姑爷带了客人回来!”

    这年头已出嫁的女子等闲不见外客,但方青仍是径直将张越引进了门。见妻子杨琳打扮得齐齐整整迎了上来,他便暗示地眨了眨眼睛,看到她垂上来见礼,他一面将张越往正中的座上让,一面解释说:“这是内子杨氏。”

    张越答了杨琳地礼。摆摆手便闲适地在下第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因笑道:“不用客气了。客再大也不能占主座。这是正理。嫂夫人。因为方兄急急忙忙把我拉来。我这初次登门竟是两手空空不曾备上见面礼。还请你不要见怪。赶明儿再来拜访地时候。我一定补上一份。今日就只能失礼了。”

    杨琳早就听方青说过张越地事。更知道张越在青州府造就地恶名。还以为这位少年得志地贵公子极其不好相处。此时见他说话随和并不居高临下。顿时有些纳罕。心想是不是传言过分了。旁边地方青瞥见妻子这一愣神地表情。不禁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琳娘。我出门地时候让你去见岳父。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我没见着爹爹。”杨琳见方青面色一沉。就连张越也皱了皱眉。忙解释说。“是我没说清楚。不是没见着。而是父亲根本不曾醒过来。我在爹爹地床前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他却一直都在熟睡。两个伺候地丫头说。他昨儿个晚上很晚才睡着。我不好吵醒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尽管平素和妻子感情极好。从来没有红过脸。但这时候方青却实在露不出好脸色。气急败坏地说。“岳父地病固然是因为老迈体虚所致。可最根本地缘由你也应当知道!我好容易才请了小张大人过来。难道要让小张大人等着岳父睡饱了醒过来?你……算了。我亲自去兰苑见岳父!”

    虽说并不是闭门只管家事地妇人。也颇懂得一些外头地道理。但杨琳并不完全明白其中地利害关系。此时看到丈夫恼怒地站起身就往外走。她顿时愣住了。眼睁睁看着那厚厚地棉帘子高高打起又重重落下。她方才醒悟到方青竟是在外人面前给了自己脸色看。顿时

    恼,好容易方才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

    “大人见谅,我年轻识浅,不知道事情究竟有多重要,所以才耽搁了……”不等张越答话,她就急急忙忙地说,“只顾着说话竟是忘了奉茶,我这就去吩咐小青。烦请大人在屋子里暂且坐坐,我再去前头看看有什么点心可供待客。”

    眼见杨琳一阵风地急匆匆出门,外间又传来了一阵嘱咐声,张越不禁然一笑,情知这位杨家千金是担心丈夫和父亲之间有什么冲突,这才找借口离开。

    略坐了一会,他就看到外头的帘子再次高高挑起,却是刚刚侍立在门前的那个丫头捧着茶盘进来。

    “公子请用茶。”

    刚才听说姑爷领了客人进来,小青就被自家小姐撵到了外头等候,吹了好一阵子冷风方才接着了人。乍一相见,她只是觉得张越年轻得很,别的倒也没什么,待到在外头听到里头地声音陡然之间大了,随即姑爷摔门出来急匆匆走了,不多时小姐也找借口追了上去,她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这会儿奉茶之后,她少不得细细打量起了张越。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看上去倒是随和得很的一个人,怎么会一来就惹出了姑爷那么大火气?刚刚倒是听见姑爷叫什么小张大人,他瞧上去那么年轻,料想也不是什么大官……等等,小张大人这个称呼怎么那么熟悉?

    一瞬间,她那还算红润地脸色变得死白一片,人更是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最后贴上墙的时候,她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但那颗心却跳砰砰飞快。

    难道这就是上回在青州弹指一挥间掉下四百多颗脑袋地那位小张大人?虽说她当初没能去刑场观刑,但方家有不少族人和下人都去看了热闹,结果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地去,战战兢兢地回,一个胆大的仆妇事后对她形容那种血流成河地光景时,她这个没有亲眼看见的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噤,那个晚上还做了恶梦。

    张越低头呷了一口茶,一抬起头就看到面前没了人影,四下里一找方才现那个身穿藕色对襟小祅的丫头已经是躲到了墙角,不禁眉头一挑,信口问道:“你认识我?”

    “奴婢认识……您是小张大人……啊啊,奴婢不认识您!”

    小青一瞬间想到了张越屠夫的名声,更感到这间屋子里全都是寒气,连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恨不得立刻就插上翅膀飞出这个鬼地方。见张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她忍不住想到了当初听过的无数种说法,这会儿竟是连头皮都麻了。

    “既然你认识我,那么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张越微微一笑,随手搁下了茶盏,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这笑容在别人眼中有多么恐怖,“你的小姐和姑爷这次到杨家来,杨家上上下下的人对他们如何?”

    “老爷子和两位少爷当然对小姐和姑爷很好……”小青本能地迸出一句话,见张越那目光始终不离自己身上左右,她顿时惶惑至极。想到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干脆咬咬牙说,“老爷和大少爷很高兴,但二少爷不高兴……其实小姐又不能分家产,也知道二少爷究竟在担心什么,结果就连家里好些下人都在背后嘀嘀咕咕的。”

    张越随口又问了几句,见小青虽说有些抗拒,但还是一一答了,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起了话。见她始终是小心翼翼离着自己老远,他不禁莞尔,心想自己这恶名倒还有些帮助。他倒无所谓,但这就苦了小青,一面要思量自己说出来的话会不会害了小姐和姑爷,一面还要面对那两道“阴森森”的目光。无知无觉间,她也不知道被套出了多少话。就在她快要虚脱的时候,那门帘再一次被人高高挑了起来,进来的人恰是方青。

    “小张大人,岳父已经醒了。听说您来了,他原本想亲自到这儿来拜见,但生怕走漏风声暴露了您的身份,再加上行动不便,所以只能请您到兰苑一晤。”

    张越这才站起身来,临出门前却对小青再次微微笑了笑:“适才多谢小青姑娘替我答疑解惑,至于我的身份,还请你守口如瓶。”

    看到方青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等到门帘放下的时候,小青顿时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吸了两口气之后,她方才迷茫地看着屋顶的梁柱。这个屠夫终于走了……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叫小青?她刚刚都对他说了什么……该死,他循循善诱问了不少七拐八绕的问题,除了小姐和姑爷之间的私密事,她仿佛把杨家的不少事情都抖露出去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细听私隐情,他乡遇故知

    说如今还不是红梅绽放的时节,但比起其他地方的萧梅苑中的梅树一株株傲立风中,倒是煞有精神。(这会儿东厢房里头依稀传来#筹交错的声音、女子的劝酒声、男子醉醺醺的声音,正屋里支着窗子侧耳倾听的一个女子不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这就是少爷说的那个难对付的家伙?只不过是一个雏儿,这么轻易就吃得酩酊大醉,只要那两个摆出全副手艺,他还不是乖乖拿捏在您手心里?”

    杨进才嫡妻去世得早,三房颜色凋零的侍妾如今根本不住在这梅苑里头,他对她们也冷落不顾,如今他最宠爱的竟只有数年前买来的一个丫头凤盈。他不但把梅苑中的事情全交给她打理,就连生意上头的事情也拿来和她商量。尽管老爷子为此大雷霆,甚至一次摆出家法险些把凤盈打死,但在他后来撂下狠话之后,家里上下总算是默认了这个女人的存在。

    “若是那么容易就好了,我就担心这小子根本是装蒜。”

    杨进才见凤盈撇撇嘴,连忙伸手把她揽了过来:“你该知道我的手段,若他只是一个雏儿,那海岛上又不是没有女人,三两下就把他拿下了。刚刚过去那两个丫头固然要姿色有姿色要手艺有手艺,但光把人灌醉了没用……话说回来,我走的这十几天,家里人可曾为难过你?我那妹妹和妹夫可还安分?”

    “反正出了梅苑,没人把我当成一回事,有什么好与不好。”凤盈似笑非笑地往后头挪了挪,顿时露出了沉香色对襟小祅上头那一截雪白的玉颈,随手捋了捋耳畔的乱,她这才嫣然笑道,“至于说三小姐和三姑爷,他们可不会和我这种人打交道,成天往老爷子那里跑,和大少爷嘀嘀咕咕也不少……哦,今儿个早上三姑爷还出门会客去了,就不知道他初来乍到,在松江府怎么会有什么友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想要从老爷子下手……哼!”杨进才冷笑一声,面上露出了鄙夷的表情,“这分家又不是老爷子说了算,况且明面上那些家产我还不放在眼里,随他们怎么分我都无所谓!这海上的营生如今都是我掌管,那些船只水手只听我的号令,就连海上的那些人只要我在一天,他们就一个都使不动!”

    见凤盈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美眸中流露出一种极其悦人的神采,他只觉得异常满足,又得意洋洋地说:“老爷子当初偏心老大,又觉得我这个儿子不听话,所以分派了我这件事,只怕如今心里头还在肉痛后悔呢。要是没有这个把柄捏在手里,我当初也保不下你。什么家法规矩,他能够为了财路铤而走险,凭什么我就要规规矩矩什么都让着老大?如今老爷子插手不了海上的事情,我更是搭上了那位贵人地线。他和老大要是安分还好,要是不安分……”

    “要是不安分怎么样?难道你还能弑父杀兄不成?”

    “小妖精,你以为我想被千刀万剐!”杨进才被凤盈勾得浑身火起,当下便恶狠狠地在她的翘臀上用力一拍,没好气地说道,“横竖老爷子病得七死八活,老大又是没用的人,软禁了他们也就是了!他们两个只知道治家严谨,其实却刻薄寡恩,你不是替我收买了好些要紧的管事么?到时候我管了家,外头人都道是大哥让贤一家人不分彼此,这也就结了!”

    “哎呀。少爷还真是好算计!”

    这边一对男女天雷勾地火。眼看就要在床上滚成一团。外间却忽然响起了一个煞风景地声音:“二少爷。凤姑娘。三姑爷刚刚带着他那个朋友去见老爷了。楚婆子正好看见。所以就来梅苑报讯。

    老爷这些天从来没见过外人。二少爷要不要去看看?”

    尽管刚刚还是意乱情迷。但听到这话。杨进才立刻一个挺身跳了起来。随手整理了一下凌乱地衣襟和下摆。他便匆匆出了屋子。见那个奏事地年轻媳妇正站在门边上。他便详详细细地问了一番。随即皱了皱眉。转身就对屋子里说:“凤盈。东厢房那边你看着一点。我去瞅瞅怎么回事。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方青那小子坏了满盘好棋!”

    “去吧去吧。这儿有我!”

    高声答了一句。凤盈也不去整理酥胸半露地前裳。而是站起身支起窗户看了看。直到确定杨进才确实走了。她方才慢条斯理地束起了腰带。披上一件避雪地斗篷出了门。待到西厢房门口。她侧耳轻轻听了听。现此时完全没有动静。犹豫片刻就推开了门。然而。当看清了里头那情形时。她却不由得呆在了那儿。

    所谓兰苑,顾名思义自然四处都是兰花。从室外到室内,张越一路看到了好些不知名的品种,若有若无地清香萦绕在鼻尖,倒也沁人心脾。然而,等踏入了那位杨家家长的寝室,满室药香就把花香驱散得干干净净,竟是平白无故让人感到心中一沉。

    他原本还以为要和一个老狐狸打交道,但那个半坐在床上骨瘦如柴的老人大约是完全了解了他的来意,在相见说了一番客套话之后就直截了当地道:“方青什么都对我说了,大人本是天子信臣,完全不用走这一趟,如今到这里来也不过是给我杨家一个机会。虽说这海上营生我前半生藏着掖着视若珍宝,但如今却好比是烫手的山芋,只恨甩不掉而已。”

    能够重振惨淡地家业,能够维持松江富的名头长达二十年,杨善自然是精于决断地人,因此在女婿把所有事情摊开到台面上之后,他立刻就做出了决定。摆摆手示意女儿到门外头守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开始一条条地说起了海上的勾当。

    “大明海禁多年,原有的通商港口悉数都被封了,几处市舶司码头也都是只能进不能出,所以,如今这货都是用小船运到近岸的小岛,再从小岛上用船运到附近的大岛。出海的港湾都是一些偏僻地去处,从浙江至广东,大约有几十条船上千人靠这条线吃饭。每逢宝船出海,沿海各岛就会全部清空一次,毕竟遇上宝船那就没命了。自然,这沿海一带还有海盗倭寇,船过境碰上的时候也是大麻烦。

    “大凡秘密港口,多半在广东福建,这是宋元时海商繁盛地地方。而浙江一带,走货最方便地就是双屿、烈港、普陀,虽说船不少,可大多背后都是松江府我们杨家和宁波府严家。海船几乎都来自福建广州所造,即便是小船也是价格不菲,当初我出海那一艘就几乎用尽所有家财。自然,这都是极其隐秘地,那些船厂都在岛上,寻常人根本找不到也买不到。只不过,朝廷自从宝船出海之后,昭告各属国凡有私商一律呈报,所以这生意并不好做。常常有此地买货,然后易地起行的。”

    “咱们杨家背后地原本是隆平侯和城伯,还有其他几位勋贵,因为都是军中老人,家大业大吃喝嚼用多,再加上在军中颇有些根底,所以能瞒天过海。而严家占据了宁波府的好地头,却比咱们手笔更大,他们的后台乃是富阳侯,就是那位永平公主的儿子!只是如今这些事情是我家老二管,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倚靠的是谁。”

    这都是张越想打听地消息,即便是在听到富阳侯那三个字,他的脸上仍旧犹如石头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倒是当杨善诚恳地说杨家有关于西洋和朝鲜倭国一带地海图,而且愿意全盘交出来的时候,他才稍稍愣了一愣,旋即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杨老也该知道,如今朝廷正在预备开海禁,若是从一个个地方开港贸易,朝廷正经抽税,商人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做生意。那些海上的私港只要派船派兵严厉查禁打击,很快就会灰飞烟灭。我并不是下来查走私的,所以相比这些海图,我更想知道,如今那些走私的船每年往来海上,是否供不应求,一年总共能做多少生意?”

    尽管张越这么说,但方青自打得知张越来到了松江府,就已经知道这位钦差别有重任。杨善活了半辈子,这会儿虽说吃不准,但也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就我所知,前些日子咱家老二出去地船应该是三艘,一年也就是六艘之数。而严家比我家略多,但也有限。再加上其他私商,整个浙江顶多一年也就二十来艘船出海。广东福建等地的私商大约比两浙多一些,大致算下来一年出去一百艘船地货顶多了,所带私货在各国自然是供不应求……”

    正当杨善掐着手指头预备说出一个大体的银钱数目时,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争执声。诧异的他不禁转过了头,旋即就瞧见一个人闯进了门。看清了那张满是冷笑的脸,他顿时感到怒火上涌,捶着床板低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谁让你进来的!”

    这时候,杨琳方才狼狈地跟进了门,而杨进才却看也不看恼怒的妹妹,昂着头嗤笑道:“老爷子连儿子都不见,还有工夫见外客,妹夫地面子倒是不小啊!咱们的家事若是要外人插手,传扬出去也是笑话,老爷子还请三思。咱们家当初走了这条道,如今要抛开不是那么容易地,老爷子就算不为咱们着想,也烦请为子孙后代着想,不要听了外人蛊惑!”

    “你……”杨善气得七窍生烟,猛地重重一拳捶在床板上,怒声喝道,“这家里还轮不到你做主,滚,赶紧滚!”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杨进才略一躬身就出了门,那脸色已经完全阴了下来。刚刚他往张越的脸上扫了一眼,已经认定那只是个乳臭未干地小子,更是恼火父亲只听外人的话。他越想越觉得不忿,沿着夹道一路埋头直走,拳头越攥越紧,最后险些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你没长……”恶狠狠地话语出来半截,他就看清楚了面前的人,连忙硬生生截断了话头,又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方管事,你不是在屋子里喝酒听曲么?”

    “酒也喝过,曲也听过,如今应该办正事了。”方锐轻轻弹了弹衣角,见杨进才满脸阴霾,他便哂然笑道,“二公子既然已经觉得主人方可为倚靠,又何必为了家产的事情烦心?带了我去见你家老爷子,我想他一大把年纪了,定然知道何谓存亡才是。”

    杨进才搭上这一条新的线也已经有小三年了,以往打交道的都是些寻常人,因此这一次面对一个性格迥异的对手,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听方锐这么说,想起在父亲那里再次碰了个硬钉子,妹夫甚至带去了一个外人,他立刻抛开了那些顾虑,含笑点了点头。

    “方管事所言不错,老爷子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是该有人好好给他分说一下利害。”

    再次踏入兰苑的时候,杨进才恰好看到妹妹和妹夫领着刚刚见过的那个年轻人从正房出来,便带着方锐直闯了进去。待到两厢打照面的时候,他也懒得打招呼,正要越过他们上台阶进屋,却瞧见那个年轻人表情很有些古怪。

    “方兄?”

    方锐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张越,心头顿时巨震。然而,这一年多来他饱尝世事辛酸,早就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穷亲戚,因此一惊之后便打了个哈哈:“想不到竟然能在这儿遇上元节你,真是人生何处相逢!你对舍弟的照拂我铭记在心,定当厚报,只不过今天我还有要事,以后再和你叙旧。二公子,你还不带我进去么?”

    眼看杨进才笑呵呵地将方锐引入房中,张越渐渐皱紧了眉头,走出院子之后方才对方青问道:“这就是你那位二舅哥带回来的朋友?”

    “不错,莫非您认识他?”

    “不但认识,还一起参加过会试……”

    想到先前在北京方敬透露的那番话,张越渐渐把一条条线串连了起来,什么下江南为一位贵人打理生意,敢情方锐竟是在主持这样的勾当!心里搁着这么一个疙瘩,临出杨家之前,他少不得低声吩咐了方青一番。

    纵马驰出杨家,走了不多远,他便勒住了马头,若有所思地对身旁的胡七说道:“既然今天被人认了出来,难保会遇到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明天咱们到周边几个卫所去转一圈,把该办的事情一并办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天子加恩典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明年起,许海船从宁波府起易。(凡出入船舶,出前必先赴宁波市舶司登记,领取公凭引目,回航时仍须于航处住舶,违治罪。”

    尽管只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但对于如今的大明而言却无疑是轩然大波。海禁实行了将近五十年,再往前就是天下大乱战火纷飞,谁也不会惦记着什么往海外做生意。于是,即便是那些宋元时赫赫有名的港口大城,即使是那些年岁最大的老人,如今也早就记不得商船进进出出的情形,人们能记得的也就是无数宝船出海的壮阔场面。

    庶民可以不记得,百姓可以茫然,但是,官员们却不能坐视。倘若说先前上书反对的奏疏犹如雪片一般飞入通政司,那么现在的奏疏就好似大暴雨,几乎堆满了通政司的半间屋子,每日分拣就要耗费好些人力无力。最让通政司官员感到无力的是,据文渊阁当值的某些书吏佐官私底下透露,这些东西都是内阁官员处理了,皇帝压根没看!

    朱棣懒得看看这些,可张越送来的那份札记他却仔仔细细看完了。虽说他此次下旨之后才收到了这份札记,但在朝中物议不断的当口收到了这样一份东西,倒是颇有些快慰。

    此时,借口风痹症作闭门休养的他闲适地坐在铺了厚厚毛皮褥子的藤躺椅上,再一次审视起了那一丝不芶的字迹,一面看一面心里琢磨着,眉头时而蹙紧时而放松,右手食指轻轻叩击着扶手,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自然知道,无论是倭国朝鲜还是南洋诸国,都不擅长造海船,因此倭国朝鲜派朝贡使互市,几乎都是使用当初大明钦赐的几艘海船,而南洋诸国来使往往大都是随同宝船一同来。朝贡使名为朝贡,实则是贪图朝廷的赏赐。但即便知道,看到张越直言不讳地写在上头,他仍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胆大包天。

    然而,后头关于开放宁波市舶司的诸多后续措施,以及各国对此可能产生的态度变化,包括朝贡使地多少都有相应的详细分析。即便是不知道这就是所谓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朱棣,对于这样一份比先前数份条陈更专一更详细更明晰的东西,心底也有深深的赞赏。先前这样几份他都只是抄送了东宫,并未给别人看,此时却有心把这东西扔出去看看大臣的反应。

    横竖都知道那是张越的手笔,顶多让风浪再大一些。这小子此时已经不在南京,那些文官们根本逮不到人,就让他们打嘴仗好了!

    抬眼扫了一扫周围侍立地宫人宦官,朱棣便沉声吩咐道:“来人,召翰林侍讲学士沈度!”

    年过六旬的沈度自然不年轻了,虽说是翰林侍讲学士,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只管誊抄不管草诏,也不知道有多少份金版玉书出自他的。受召来到仁寿宫之后,得知这一回竟然是抄张越地文章,他不禁生出了一种奇妙的荒谬感。

    数年前初见时。他和弟弟沈粲以及杨士奇为了张越地表字争执了好一阵子。可以说是眼看张越从无到有一步步成长起来地。即便认为杜这个弟子相当不错。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年纪轻轻地少年。如今竟然掀起了朝中最大地波澜?

    尽管沈度对于开海禁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此时他却没有流露毫分。在内室坐下之后。蘸足浓墨便端端正正地在纸上提笔写下第一个字。他起初只以为这是一份寻常奏疏。但随着出去一张又一张纸。接触到地内容越来越多。他也渐渐为之所动。待到提笔顿下最后一个字之后。他揉着酸疼地手腕。忍不住伸手拿起那一叠原稿。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朕让你抄就是要让别人看地。”

    正看得专心致志地沈度陡然间听到这声音。慌忙抬起头。看见朱棣不知道什么时候正站在面前。赶紧放下那叠字纸躬身长揖。却没有贸贸然说话。果然。他很快就听到了皇帝吩咐他起身。旋即又是一通话。

    “像今天这样地稿子还有好几份。你年纪大了。今天誊抄完这份就算了。之后地逐日进来抄写。然后明出去。这些天堆积在通政司地奏疏不少。送进内阁地也不少。但你可知道为何没有一份能到达朕地案头?这些人口口声声都是祖宗成法。纵有举例驳斥也都是老生常谈没一丝新意。竟是没有如张越这样深思熟虑地。让朕如何收回成命?”

    沈度带着沉甸甸地心思告辞出去。司礼监太监黄俨却在这时候进了仁寿宫。由于郑和与张谦一心一意都在忙活四司八局十二监地人事。插不上手地他索性就常常在朱棣面前晃悠。仗着乃是当年燕王府所剩无几地老人之一。他每次都是装作懵懵懂懂地模样提一些昔日旧事。结果自然而然唤起了朱棣念旧地心思。这主从关系又拉近了几分。

    “皇上。”

    正在暖阁内来回踱步的朱棣骤然之间听到这

    顿时侧过了头,见黄俨一掀袍角就要下跪,顿时没道:“老货,正旦将近,朝鲜的使节已经来了,礼部那儿正在接待,你不去帮忙管管,成天也不过问本监的事情,就知道往朕这儿跑!起来起来,朕看不惯你那颤颤巍巍偏要往地上跪的模样,才多大岁数就和七老八十似的!”

    黄俨早就料定了朱棣的心思,此时趁势站直了身子,因笑道:“老奴怎么能和皇上的龙马精神相比,自然是老了不中用了。老奴这会儿可不是没事跑来打扰皇上,是贵妃娘娘刚刚吩咐人往英国公府送东西,所以臣来禀报一声。这英国公好容易有了子嗣,如今自个却还镇守宣府,眼看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正月了,这赏赐和其他功臣仿佛不好同例?”

    “唔,要不是你这个老货提醒,朕险些就忘了。”

    朱棣这几日忙于开海禁的事情,虽说之前有人报过英国公府添丁的事,但他一会儿就忘到脑后去了。

    沉吟片刻,他便吩咐在往年赐功臣旧例之外再添紫貂皮大氅一件,强弓一张,瓦剌贡良马六匹,最后又添上了福寿双喜纹样的宫绸二十匹。

    黄俨一面听一面重复,到最后竟是眉开眼笑,仿佛赏赐的是自个儿,末了他又凑趣地笑道:“英国公的这根独苗一落地就是铁板钉钉的嗣国公,自然是不必加恩了,其实之前皇上地恩典就实在是说不完。不是老奴说胡话,自古以来,像皇上这样待功臣的恰是绝无仅有,怪道各家勋贵都足了劲调教下一代,比拼的就是子孙的本事!”

    要说善待功臣,朱棣素来自负第一。别说汉高祖刘邦和自己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太宗,还不是铲除了好些功臣?他派这些功臣镇守边疆,同时又派中官作为镇守太监在那里作为监军,两相制衡之下,自然而然就善用了这些随自己打天下的功臣。

    然而,他更希望看到地则是功臣子弟有出息,黄俨这话无疑搔到了痒处。想到张越也算“功臣子弟”,他愈神采飞扬,预备再赏赐些什么时,他忽然想到之前该赏的已经都赏了,沉吟良久,他才猛地想起之前微服造访武安侯府时曾经见过张越兄弟。

    “张攸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已经入值宿卫,张越也已经是五品官,朕倒是记得张家长房长孙张赳还未入仕。张信一时半会还得在交趾,这样吧,传旨赐张赳荫监生。”

    尽管刚刚说那席话完全是别有用心,但黄俨哪里能想到朱棣忽然起了爱屋及乌地心思,心中极其不以为然,面上却满脸堆笑连连称是,又变着法子颂圣了一番。

    趁着朱棣龙颜大悦,他方才又笑呵呵地说:“皇上刚刚赐了英国公紫貂皮大氅,老奴倒是想起皇上当年也曾经给过张越这么一件,那会儿是因为什么缘由来着……对了,是皇上嘉许他懂礼仪分寸,不曾趁着皇上私访的时候揭寿光王的短。等到他这次办完差事从江南回来,这成是榷场博买的,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上店面柜台货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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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惊变

    上时的天色早已一片昏暗,吴巷老街挂起了一排大街上显得冷冷清清

    喜来客栈中的厨子已经在厨房里开始忙忙碌碌地备办起了晚饭,而跨院中的灵犀则是和琥珀在一起收拾东西。生性活泼嘴快的秋痕得了张越的吩咐,这会儿正在外头向老板褚云问东问西,旁边两个正在扫地的伙计也时不时插上一句话。

    “老板,听说这浙江沿海一带常常闹倭寇,这倭寇可来过松江府?”

    “这倭寇自打洪武年间就不曾断过,虽说这从北到南沿海都有,但浙江偏偏最多,年年都要闹腾一回。咱们松江府算是江苏,却不怎么招惹倭寇,只前几年闹腾过一回在上岸的也就是几十个人,没多大工夫就给官军打下海了。只苦了海边几个渔村,损失倒是不小。”

    “大家口中都倭寇倭寇的叫着,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倭人?”

    一旁的范狗儿忍不住插话道:“那还有假?一个个都是剃得那么难看的头,嘴里全都是叽里咕噜咱们听不懂的话,肯定都是倭国那边过来的贼子?姑娘你可是在担心倭寇?放心,我打记事起松江府就只有那一回闹过倭寇,就算有,大冷天的也决不会跑到咱们松江府上海县来,毕竟这儿是城里!咱们这又没有收棉布的客商,就咱们这些客栈有什么油水……”

    “臭小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成哑巴!”

    褚云本还觉得范狗儿机灵,听到最后那句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把人撵走了,他这才对秋痕赔笑道:“姑娘不用担心,咱们这海塘边上一共有四个千户所四千人的军备,就算倭寇真的来也讨不了好去!您就尽管在咱们这儿住着,江南乃是朝廷的财赋之地,出不了事!”

    “你这保票打得不错,住店的客人要是听你这么大约都心定了。”

    瞧见张越从侧门进了大堂,褚云连忙笑脸相迎:“公子,要不是咱们这儿确实安我敢随便打保票?托您的福,这下午咱们店里又住进了两拨客人,一位是打淮扬来预备上宁波府去的商人,还有一位出手豪阔的公子。对了,您这几天日日出门,都是往杨家去?”

    去过一趟杨府之后。张越这十几天只带了一个胡七跟着。\凭借锦衣卫北镇抚司地腰牌去了好几个卫所——横竖这一次是6丰给地东西。他也不怕有人看出自己和锦衣卫有关联——一大圈转悠下来。他不禁感到。如今大明沿海地备倭卫所虽不至于没有战斗力。但较之此次护送他南下地京营仍是相差不小。毕竟。太平盛世奢望处处精兵是不现实地。

    除此之外。他还从锦衣卫得到了一个让人震惊地消息。那就是数日前永乐皇帝朱棣忽然下旨从宁波市舶司试行开海禁。引起一片哗然。尽管官面上地消息还未到松江。但私底下地渠道应该极快。料想该知道地人都已经知道。该使地手段也该要使出来了。

    此时。他颔一笑。就在柜台旁地一张桌子前坐下。有意无意地叹了一口气:“我哪里敢天天往那里去?就前几天走了那么一趟杨家大宅。不过是应人家之请去拜见了杨老爷子。结果那位二少爷就看我好像是仇人似地。真是好没来由!听说杨老爷子想让两兄弟以后仍然一块过。他却执意要分家。兄弟之间何必如此!”

    之前见着杨家那位姑爷亲自来拜会张越。褚云就隐约感到此次住店地这一拨主儿有些来历。此时听见这话。他更觉得自己猜测没错。此时附和了一句之后。他便看了看四周。见几个伙计都上了后头去打扫。便索性在张越旁边地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不是我背后说人闲话。那位杨家二少爷地手段厉害着呢!听说他从前管家里地布庄生意时。几家对手都是莫名其妙地连连遭祸。不是房子被烧是家里死人。虽说官府没查出事情和他有关。但到最后人人都说他是瘟神。因为这一条。杨老爷子这才把人派去管外地地产业。所以他三天两头不在家。他还老是抱怨杨老爷子太过保守。杨家在江南及不上宁波府严家地风头。公子你初来乍到。还是不要管杨家地事情为好。”

    “松江府杨家那位老爷子倒是极有气魄。只不过儿子实在是不成材。这当口家产还有什么好争地?朝廷刚刚开了海禁。以后挣钱地路子多地是。用得着盯着祖业?要我说。杨老爷子调教儿子不行。选女婿却有眼光。他那个女婿比两个儿子强多了!山东方家如今好大地名头。听说淮盐里头他们也要插上一档子。”

    随着楼梯上一阵阵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这一番中气极足的话便清清楚楚地传了下来。张越抬头一瞧,只见走在前头乃是一个身穿茄紫色潞绸小祅的年轻人,

    摇着一把素色山水折扇,面如秋月唇角含笑,只是说不出地傲气。而说话的则是落在后头地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脸上满是和气地笑容,但笑容中却有那么几分自负。

    那年轻人从楼梯上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张越一番,目光立刻落在了旁边的秋痕身上,那把折扇倏地一合,旋即对张越傲慢地点了点头:“你就是包下小跨院,让我们只能住二楼上房地那个人?刚刚我在楼上听见底下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却不想倒是一个美貌的丫头,颜色竟是生得更不错……啧啧,我出五十两纹银,你把人让给我如何?”

    秋痕听得又羞又恼能地张了张口想要反唇相讥,但看到张越丢来的眼色,想到素来在人前的规矩,只得强自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在一边自顾自地生闷气。

    正暗自诅咒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时,她就听到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既然尊驾喜欢以银钱论人,想必眼力也不差,不妨看看我身上这件大氅价值多少?”

    那年轻人出身富贵,素来眼高于顶,闻听这话顿时嗤笑了一声。见张越那大氅看上去黑不溜秋毫不起眼,他便哂然笑道:“不过是寻常货色罢了,顶多值十几贯钱。”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个中年胖子却走上前来,细细地往张越肩头端详了一番,当即眼睛一亮:“俗话说北有姑绒,南有女葛,这仿佛是极品的兰州姑绒?啧啧,这位公子,你这件大氅怕不得用上一匹料子,足得数百贯钱,真是好气派!”

    张越见那年轻人脸上一僵,这才淡淡地“就是几百件几千件这样的衣服,也及不上我这爱婢的一个小指头。”

    此时此刻,除了那中年人仿佛没听见似的仍在猜度张越身上那件大氅的做工来历,无论那年轻人还是老板褚云都呆住了,秋痕则是满面欢喜,直到看见张越没好气地冲这边丢了个眼色,她这才转身一阵小碎步溜了回去。眼看这边厢气氛僵持,那中年人连忙干咳了一声。

    “王公子刚刚不过是开个玩笑,张公子还请不要见怪。”他乃是极其善于和人打交道的角色,打了一句圆场便轻轻巧巧岔开了话题,“听掌柜张公子乃是受父命到松江府预备做生意的?说起来你还真是消息灵通,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朝廷开海禁就急急忙忙赶了来,想不到居然有人比我还快!只不过你在松江府一停就是几天,难道不急着去宁波?”

    “出行还带着美婢,想必是在松江乐不思蜀,哪里还惦记什么大事?”生平头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讥讽,那年轻人也不顾那中年人正在打圆场,恼恨地撂下了一句风凉话,随即便一甩袖子回身上楼。走了几步见那中年商人不曾跟上来,他不禁恼羞成怒,冷冰冰地问道,“老马,你到宁波之后可还要我为你引见那位汪公公?”

    那中年人原本瞧着张越仿佛很有些背景,想要拉拉交情也好为以后打点打点,谁想到这位好容易结交上的王公子竟然会摆出这样的态度。尽管心中恼怒得很,但他一介商贾,却不敢得罪这么一位要紧人物,只得向张越歉然一笑。

    对于这种情形,经营客栈多年的褚云已经是见怪不怪,因此站在柜台后头只不作声。就在这时候,他陡然之间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连绵不断的铜锣声,一下子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他也顾不得这边其他三人是什么反应,一个箭步从柜台后头窜了出来,疾步冲到了门口。

    “倭寇来了,倭寇来了!关好门窗,各自防备着!”

    随着铜锣声越来越响,这寂静夜空中的嚷嚷也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听到这个消息,褚云顿时感到头皮麻,待转过头时,他就只看到店内那马姓商人和那位王公子都是呆若木鸡,而张越已是疾步冲了出来,旋即就越过自己到了街上。

    影影绰绰看到那个手拿火炬夫已经是撒腿跑得没了影,张越不禁拧了拧眉。下一刻,他就察觉到里头又有人奔了出来,回头一瞧,却见是胡七和朱瞻基调拨给自己的四名护卫。借着客栈前灯笼的微光,他看到那四个护卫都是死沉着一张脸,于是便冷静地话道:

    “刚刚褚老板都已经说了,松江府很少有倭寇,这时是不应该有倭寇,而且上海县有城墙,倭寇应该不可能进来!我之前去过宝山所、吴淞江所、南汇咀中后所、青村中前所,防戍都还算严密,就算来了倭寇也应该能及时反应。总而言之,先不用着慌,你们都是府军前卫中精挑细选出来手,先下门板固守,备好火铳刀剑!”

第三百二十七章 疑团

    明开国以来便有倭患,自洪武年间开始,哪怕是封了赫赫功臣,也常常会被皇帝派到沿海一带捕倭备倭,但仍是难以应付倭寇一而再再而三地大范围滋扰郑和宝船屡下西洋的同时,甚至还曾经奉朱棣旨意前去问罪倭国,但仍是收效甚微。

    原因很简单,大明海禁森严,除宝船之外沿海各地卫所少有海船。而沿海各岛除了个别大的之外,都没有明军驻扎,于是有些成了私商的港口,有些成了方国珍张士诚等人遗部和倭国流浪武士汇聚之地。

    两股人既有争斗也有利用,利益恰是纠缠不清。

    毕竟,这倭寇不是凭空生出来不可能每次劫掠都从日本直接坐海船过来,他们需要补给,所以,那些海上私港和岛屿就成了补给地和集散地。除非天子一夕震怒派出大军坐船出海扫荡,否则就是官军大胜,也不过治标不治本而已。

    由于几个更夫尽心尽责地敲响了铜锣,因此整个上海县几乎是一下子从沉睡中惊醒了过来。几年前虽说闹过一回,但毕竟和城里无干,平日里也只是听说过倭寇如何如何凶残,当骤然间有人叫嚷倭寇来了,无数人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深更半夜无处可去,人们能选择的只有在门板后头堆上所有能挪动的家具,然后拿出菜刀一类的利器提心吊胆地防备。

    这会儿的喜来客栈中也是乱成一团。张越反身一进来就立刻指挥胡七等人下了门板,而老板褚云在最初的惊慌之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吩咐伙计们将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拦在了门边上,同时把厨房里的几把菜刀都找了出来人手一把。那位淮商马钦久虽说惊惧,但看见张越泰然若定,干脆把随行地两个护卫两个伙计都叫了过来,一股脑儿交给了张越使唤。

    王全彬脸上完全没了血色,虽说随行的四个小厮一个丫头都下楼满面慌张地围在他身边,但他只是神经质地在那儿喃喃自语:“不会那么倒霉倭寇就算来,也不可能偏偏跑到这儿来……狗东西,要不是为了你的事情,我何至于离开扬州到这种见鬼的地方来!”

    面对王全彬的破口大骂,马钦久面色登时一黑,但这种时候,他实在是没精神和一个不可理喻地家伙折辩。见大门口的桌椅凳子已经堆起了老高,中间空地上堆了乱七八糟地障碍,柜台后头也用各色杂物堆成了一排半人多高可以藏人的地方,他微微松了一口气。一侧头,他就瞅见张越带着几个人从那边的侧门进了大堂,除了前头那几个精悍汉子搬了两口大箱子之外,还有三个年轻丫头。而这帮人进来之后不多久,立刻就动手堵住了侧门。

    张越却不管马钦久心中在盘算什么,指了指刚刚用各色木器搭一个藏身之所,示意灵犀三女过去躲藏,他就一把掀开了其中一个箱盖,抓起了其中的一把宝剑。在其他人大为震撼地目光中,胡七又从里头慢条斯理地取出了数把刀剑,之后则是四把铜火铳

    见张越那四个护卫把火铳搁在柜台上,熟练地往火铳中装填火药,随即又将出鞘的刀剑摞在柜台上,褚云和几个小伙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就连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地马钦久也是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两腿渐渐打起了颤。这会儿倭寇的威胁已经被他们抛在了脑后,他们唯一想知道的是,这群出门又是带丫头,又是带足了全副杀人凶器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来路?就在这当口,胡七忽然张口说出的一句话是让众人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惊骇之中。

    “眼下别地都不怕。就怕万一真地倭寇冲进城。四处放火烧屋。那就麻烦大了。”

    此时此刻。刚刚还仿佛无头苍蝇一般地王全彬陡然之间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那我们呆在这里岂不是要等着被活活烧死?不行。我不要呆在这里等死。我要离开这儿!来人。都跟我走。我这条命不能丢在这种鬼地方!”

    他一个人跌跌撞撞绕过各种障碍往大门那边冲去。身后四个小厮却是一动不动。哪怕是那个颇有些姿色地丫头也丝毫没有上去跟随地意思。反而在主人动手搬东西地时候出声提醒道:“少爷。这时候谁也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形。出去了反而更糟……”

    “闭嘴。你不走我一个人走!”

    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地王公子越闹越不像话。张越不禁眉头一挑。沉声吩咐道:“胡七。把这个家伙打昏了扛回来!”

    周遭人只看到一条人影从柜台后面忽然窜了出来。轻而易举绕过各种障碍来到王全彬身后。一记狠狠地手刀击了过去。一声闷响过后。他就如同背大米似地把人扛了回来。仿佛扔垃圾似地随手往地上一扔。随即便再也没有看上一眼。面对这种情形。王全彬地那个丫头满面苍白直打哆嗦。其他人也是个个腿肚子抽筋。但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也知道等了多久,沉寂的夜晚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喊杀声,不多时就是惊呼声和惨叫声。倘若说刚刚这大堂里的人还存有一丝侥幸,那么这时候,什么侥幸心理都完全落了空。没有几个人还能好端端地站着,甚至连手握菜刀的范狗儿都已经一**坐在了地上。

    尽管知道杜所赠的乃是一把好剑,但张越从来没有使用的机会,这时候长剑出鞘,他忍不住也感到了一种微微的战栗。当听到大门外传来了一阵敲击和喊叫声时,他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角余光却注意到身旁的四个护卫已经打起了火石。

    一块块结实的门板在巨力敲击下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种伴随着砰砰砰的嘎吱嘎吱声更是让人地心脏不堪重负。终于,其中一块门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从中间断裂了开来,紧跟着就是第二块第三块,倏忽间,几条打扮古怪的大汉嚷嚷着某些让人听不分明的话,奋力推开那些拦路的桌椅冲了进来。

    “看准了,打!”

    一声令下,四把铜火铳不分先后地打了出去。尽管这年头在战场上火铙的射程不过三五十步,除非是齐射,否则准头极其有

    这柜台后头到大门不过是十几步远的距离,那一个个靶子。

    火光过后,就只见几个人已经躺倒在了地上,而胡七已经是如同幽灵一般提刀窜了出去,唯一一个还站着地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刀背狠狠砸在脸上。

    眼看胡七和刚刚一样一溜烟扛了一个人回来,其他人顿时把身子往里头挪了挪,那模样就仿佛见了鬼似的。眼见门外暂时没人冲进来,张越不禁对这初一遭遇地战绩深感满意,转头瞧见胡七蹲在地上拿绳子把人牢牢捆了,而四个护卫已经开始第二次往铜火铳中装填火药,他便攥紧了剑柄,单腿屈膝跪在高高的柜台后头,死死盯着外边。

    这平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良久,大门口又出现了几个人影。大约是看到了横在门里边那几个死活不知的家伙,那几个人都只是在门外边晃悠,不敢轻易进入,直到汇集了约莫十几个人影,方才再次有人悍然闯了进来。

    砰砰砰——

    趁着那些人犹豫的当口,四个护卫已经点燃了火铳的火绳,趁势将第二次地弹药全数倾泻了出去。这一轮之后,他们立刻毫不犹豫地拔刀一跃而出。一时间,整个大堂内只听到刀剑交击声、惨叫声和惊呼声。待到硝烟散去,大门口横七竖八满了人。尽管火铙并不一定正中要害,但之后的刀子却不是吃素地,此时此刻能站着的倭寇恰是一个也没有。

    由于两次连射时间相隔极短,因此张越轻轻摸了摸那四把铜火铳,现这些已经热得烫不能再用。即便如此,火器的巨大威力仍然让没有见识过这些的褚云等人大为惊讶,于是看到那四个凶悍的家伙手持腰刀左右掩藏在门口,他们那骤然经历大起大落的心竟是完全麻木了。即便看见其中一个人影在默立许久之后忽然闪身窜出了门,众人也只是面面相觑。

    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那个娃娃脸地护卫方才回转:“公子,倭寇已经没了。”

    尽管这时候应该是松一口气,但张越却本能地问道:“外头一个人都没了?”

    朱瞻基既然肯拨人给张越,所派的自然不是那些不入流地。府军前卫这支幼军乃是当初朱棣专门挑选那些军户的适龄子孙补入,又选京卫当中身手最高地军士作为教习,如今一应士卒的年龄全都不到三十岁,而这四人正是五千幼军中地佼佼。听到张越问,那个娃娃脸的护卫便肃声报“这条街上的其他客栈饭庄都已经没有动静,大街上不见有人。”

    难道这次就这么十几个倭寇?

    张越正暗自沉思的时候,脚底下忽然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你们怎么会有火器!”

    听到这个剃了大半光头的汉子竟是口吐汉语,原本就心中怀疑的张越倏地一惊,竟是一下子揪起衣襟把那个百多斤重的人拎了起来,声色俱厉地问道:“你不是倭寇!”

    那人刚刚被胡七重重一刀背打在脸上,这会儿脸颊肿得老高,见张越神情凶狠,他顿时给吓得一哆嗦,旋即便高声嚷嚷了起来:“饶命,我真不是倭寇!我们只是趁着倭寇来的时候来闹一闹。你们先头打死的那拨人和咱们不是一块咱们……咱们真不是倭寇!”

    原本就心中怀疑,刚刚见这汉子汉语流利不像是倭人,张越几乎已经断定这一拨倭寇必然别有玄虚,此时听到此人声称是趁着倭寇来袭跑到这儿来闹事,他不禁感到心头咯噔一下,干脆提起长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既然说是趁着倭寇来袭方才到这里闹事,难道你们事先知道倭寇要来?”

    “不不不,我不知道……”那汉子这才现刚刚说漏了嘴,连忙想要改口,却不料张越那锋利的长剑竟是一下子划伤了他的右臂,顿时大骇,“公子饶命,咱们只是事先听到了一些风声!那些倭寇的船原本就靠在大衢山和羊山等几个岛上,咱们当家的正好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接到那笔买卖之后,咱们就趁着倭寇进犯之前偷偷进了县城……他们说公子您是商人,咱们是猪油蒙了心被人骗了!咱们也没想杀人,只是想闹一闹而已!倭寇眼下应该还在城外,前头那些人是谁,咱们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尽管尚不能完全确定幕后指使是谁,但张越已经隐隐约约感到,这次倭寇来袭若是应对不好便是大麻烦。况且,既然沿海不安定常常有倭寇进犯,那还怎么能开海禁?朝堂那帮反对只怕声音要更大了!想到这里,他便丢下了这个没胆的家伙站起身来。

    “你们四个守在这里,胡七,跟我去上海县衙!”

    听到这话,那个娃娃脸的护卫立刻就急了:“公子,这条街上虽说没了倭寇,但谁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这种时候出去太危险了一您出了事,咱们怎么向皇……交待?”

    “上海县的城墙过三丈,倭寇应该难以轻易进来。不过,松江府多年没闹过倭寇,如今的上海知县也未必应付得来,这县城的守城营若是真的让倭寇入了城,结果便不堪设想。这样吧,你也随行跟着我,他们三个留下。”

    张越二话不说系好了大氅,还没走上两步,他就感到有人忽然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回头一看竟是秋痕。见她脸上泪痕宛然,正拼命冲着自己摇头,他便一个个掰开了她的手指头,随即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了拍,良久才笑着松开了她。

    “你和灵犀琥珀呆在这儿,有他们几个在,自保足够有余了。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又不是明刀明枪上阵拼杀在这儿等着我回来!”

    不多时,手脚麻利的胡七就从马厩中牵出了三匹马来,尽管那奉命留下的三个护卫再不乐意,也只好眼睁睁看着三人上马疾驰而去,随即就开始搬运门口的那些尸体。尽管是府军前卫的幼军,但他们却随朱瞻基参加过第二次北征,对于杀人已经是司空见惯。瞧见他们冷冷的检查尸体,有的拨在一边,有的则是直接扔到大街上,柜台后头的那些人顿时直冒寒气。

    s晓月听风《江山媚》号1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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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朱门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