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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零一章 血雨腥风,论功行赏

    “斤君登基,本应照例是大教天下,国丧?后便应当喜庆妹吏何况汉藩作乱不出一月就被平定。然而,九月的京城却笼罩在一片微妙的气氛中。

    半个月前,握有天子剑的张越在青州府向皇帝上了加急奏疏。送上了从汉王府拨到的书信,以及整理出来的长长一份名单。数日之后,经部议廷议皇帝御批,旨意又飞往青州府。于是,接下来的那些日子便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九月十三日。诛山东都指挥使靳荣及以下二十二人。

    九月十六日,诛乐安汉王府天策护卫指挥千户百户共计四十一人。

    九月二十三日,诛沧州卫指挥使以下军官丰九人。

    九月二十六日。诛天津三卫指挥使以下军官二十一人。

    此外,宣府、大同、居庸关等地坐死罪的军官不下五十人。等到张越回京之后。朱瞻基方才把此案后续下锦衣卫办理,只是,在有心人看来,哪怕是凶名卓著的锦衣卫,在恶附逆基本上被杀干净之后。接下来恐怕主要便是戍边编管,难能再杀上那么多人。

    血雨腥风震慑了那些怀有二心的人,却也令更多的人看明白了眼下朝堂的方向,于是,自朱高炽即位之后门庭冷落车马稀的阳武伯府。如今再次呈现出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景象。只是,网刚从山东回来的张越好容易得了十天的假。哪里愿意受这种纠缠,索性吩咐下去闭门谢客,毫不留情地让无数怀着热炭团一般心思的人吃了闭门羹。

    如今已经过了十月。再过三日便是顾氏二十五月大柞。尽管家里一众人都没法赶回开封。但在家里仍少不得好好操办一番,因此张张起张赳全都请了假回家。兄弟几个全都经历了一番武安侯胡同车马难入的情形。

    孙氏带着女人们安排大祥祭祀,许久没好好说说话的兄弟几个围坐在瑞庆堂东边的耳房坑上,自然是少不得一番话说。看到年纪最小的张赳满脸兴奋地提到妻子有喜。三个已经为人父的兄弟不禁会心一笑,又是恭喜又是取笑,打趣了他好一番才转到了其他的话题。

    “武安侯镇守开平。爹爹镇守交阻,这条武安侯胡同已经安静小两年了,想不到如今还会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张起性乎直爽。此时一面录着桶子,一面笑呵呵地看着张越,“我原以为这次肯定可以随着御集去山东立立功的。想不到人还没走那儿就平定了。三弟你虽是文官,可咱们这些武官都没你杀的人多。”

    正喝茶的张越听了这话险些没一口喝岔了气。等平复了方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以为我很想杀人么?都是被逼的,你问问大哥,他当初最初上阵杀偻寇是什么感觉?哪怕是罪大恶极的人,眼看着人头落地的滋味绝不是好受的。”

    张一听到偻寇。就想起了那一段绝不美妙的经历,连忙岔开话题道:“要我说。汉王…汉庶人死的真不是时候,要是早死,也不会惹出那么多事。”

    一直不吭声的张赳这时候却插了进来:“我倒觉得他死得正是时候。要是他早死,那些早就效忠他的天策护卫也许会隐忍一段时间,然后把世子推出来继续造反。这些宗室都惦记着太宗皇帝当初夺取天下的经历,谷王、齐王等等不是都怀有异志,后来都被一一治罪了么?与其拖到将来解决。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省得日后一并麻烦。三哥这次可是替皇上斩草除根了。皇上如今赦免了汉世子和那几个郡王,不过废为庶人幽禁西苑,可我听说。皇上已经决定要问罪赵藩。”

    翰林院庶吉士虽说没什么品级,却比寻常外臣更加接近内廷,因此消息也灵通得紧。张越倒是早就知道,张张起却都没听说过此事,当下连忙追问。眼见张起一心惦记着打仗,张越只得干咳了一声,可他还来不及说话,张赳忽然郑重其事地说:“大哥二哥三导,有件事我得和你们先说一

    张赳如今的脾气比从前好多了。自然不比从前的人缘。三人看到他眼下这么严肃,不禁面面相觑。张起连忙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问道:“四莫非有什么大事要咱们帮忙?”

    “不是什么朝堂大事,只是家事。”张赳犹豫了老半晌。最终还是直截了当地说,“祖母还在的时候,就在这武安侯胡同尽头置了地,只是宅子一直空着,也没怎么整修。父亲来信说,等到他们二十七月服除,不许动土木的国丧禁期过了,就把这一片宅子都打通。”

    此话一出,不但张张起愣住了。就连张越也呆在了那儿。好一会,张才涩声问道:“四,莫非你是觉得等到大伙儿回来,这家里人口多,所以要搬出去?若是因为那一条,我和二弟可以保证,家里的事情绝不会如从前那样闹晓”

    “不是这话。”张赴听着就知道张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一家人固然是一家人。但若是没个分隔,各家想做点什么私事,都得担心传到别人耳中。如此难免有些不方便。再者。二伯父是伯爵;我爹丁忧期满之后要复出。官品又不一样;就是三哥,也不知道此次接下来会如何擢升。大家仍是一家人,但有些事情,不得不有个预备。三家宅子挨在一块,和从前几乎没什么两样。这又不是分家。三家挨在一块儿,也能有个照应。我虽然不愿意,但这是爹爹的话,爹爹那人的执拗你们是知道的。”

    张赳早就察觉到父亲张信对于住在这阳武伯府总有些郁郁寡欢,此时不禁叹了一口气。

    而张越仔细想了想。便觉得此事也属自然,于是便一块劝说两位兄长。仍不死心的张起劝了张赳好一会,见实在是没法把人劝回头,只好唉声叹气地答应了下来他心里清楚得很,一直对于当主母很是热忧的母亲东方氏,一旦回京,必然不会拒绝这么一个提议。

    遥想祖母顾氏在时一大家子的其乐融融,如今不知不觉,顾氏竟已经是逝去两年,兄弟四个都有些感伤,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丫头清脆的声音。

    “各位少爷。宫中打人来报信,皇上派王公公来颁赏,让家里赶紧做个准备!”

    自打张越回京陛见获准得假之后。就知道总有论功行赏的这一天,因此这会儿听到并不觉得意外。倒是张起立川入;起来。快步到外头打了那丫头。又高声吩咐人去准备。巩印就进了屋笑道:“三弟二十出头便是四品官。如今再论功行赏。不知道得到什么地步!若是年纪轻轻再封一个爵位,咱们张家可就是前所未有

    一门两爵的情形在大明朝虽稀罕,但还是有,巩昌侯郭兴和武定侯郭英便属一例,而徐家甚至还有一门两个国公。只不过,前者算是洪武朝的功臣,又沾了郭妃的光。后者则是因为永乐帝愧疚于舅舅徐增寿,都并非常例。所以。听张起这么起哄,张越却哂然一笑。心想这爵个要真这么轻松容易。那么。永乐皇帝朱林就不会把安城伯这个爵位画在纸上给他。

    因张家常常有前来封赏颁赐的太监,上上下下早就习惯了这摆香案迎接等等勾当。一应准备堪堪就绪,王谨便带着随从到了。他笑容可掬地和张越打了个招呼。等张家人都已是齐齐拜了他方才展开了诰命文书。

    那对仗工整用词考究的文章张越一听便知道是杨士奇所作,而他对于那些赞誉早已经免疫,于是只细听那些要紧的。

    咒…今特进张越右副都御史,亚中大夫,授勋资治少尹,妻杜氏为淑人;其父张掉授中奉大夫。母孙氏为夫人;其子张晔俟成年之后。官勋卫”

    这赏赐并不出乎张越意料之外,毕竟散官虚衔的作用原本就是用来搞赏臣下,惟有在都察院中更进一步很让他哭笑不得一一这实在更像是对他之前数遭御史弹劾的报复。然而。他却没料到,这一回父母双亲竟然一同沾了莫大的光。须知中奉大夫乃是正二品散官。夫人的诰命仅在一品夫人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盼望着那凤冠霞帔。错愕之下,他虽说口称谢恩。心里却少不得嘀咕了起来。这要是父亲丁忧守制期满,怎么授官职?

    宣读完之后。王谨就笑容可掬地将这鉴金三轴诰命交给了张越,随即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和张越一块进了张家的瑞庆堂。接过小厮奉来的茶喝了一口。他便摆摆了下去,继而换上了正襟危坐的架势。

    、张大人。皇上原本是要召你入宫的,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实在是有些显眼了,所以皇上前思后想,还是打咱家趁着宣弃的功夫和你说一声。先头太宗皇帝已经铸好了你的安城伯铁券,皇上这次有心重赏,结果还是太后一席话把皇上劝住了。太后问皇上。是想给了你爵位,从此让你做个富贵闲人,还是把那爵位放在以后再封,让你乎乎孙,孙得沐皇恩,富贵万年?结果皇上自然哑口无言了。于是。这才有了这一回令尊令堂的封赐诰命。毕竟,皇上心里老觉愕不得劲。于是便只能厚赐他们。”

    张越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口中称谢谦逊的同时,心里却是大凛

    张太后的名声在后世也是鼎鼎有名的,从前头种种来说,那都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明眼人,这一重提议看着大公无私,其实却也有别的一番考量,就连那位皇帝至尊。也不再是从前的皇太孙了。就在这时候,王谨忽然又说了一句话。

    “散官从三品。勋官亦是从三品,按照散官勋官向来低于职官的例子,左企都御史的职衔就低了,所以才授了你右副都御史。不过,皇上一早就知道,你虽说威名赫赫,掌总都察院却不合适。早上廷议已经定了由通政使顾佐硕大人接任都御史,硕大人方正,恐怕你这性子在里头未必习惯。结果太后提了一个法子,我朝承宣布政使司原本和六部均重,年政使入为尚书侍郎,副都御史外放则是布政使。如今你挂了副都御史衔,便可外放布政使,日后一回来。这资历等等就足够了。太后还说,你什么都不缺,缺的唯独便是守牧一方的经验。”

    此时此刻,张越终于明白,为何朱高炽从被人称作仁孝太子到仁德天子,却事事都和张太后商量。这位张太后算无遗策,让人觉得不照她的意思办都不行,便好比现在,他虽不相信张太后真的对他张越另眼看待,所以才提出了此议,却不得不钦服她的眼光心计。

    一国天子乃是孤家寡人。他是走得和朱瞻基太近了。而且,他骤迁高位,英国公张辅怎么办?

    张大人。小张大人?”

    听到王谨的连番呼唤。张越才觉自己已经走神了,便欠身说道:“还请王公公转致皇上,太后垂顾,臣不胜惶恐,定当不辜负圣意。只灿…”

    他这后头的话还没说完,王谨便打断了去:“皇上原本是不乐意的,但太后既然说的有理,皇上便不得不从。只不过,天下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尽有好坏繁简,皇上让咱家知会一声,你自个好好选一个地方。只要你选中了。你立了这么大的功,这点便宜总是有的。”

    早在和岳父杜祯商量的时候,张越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此时差点脱口而出。但是,这会儿王谨才问他便回答,不免让人疑窦。因此他少不得沉吟许久,最后便说仓促之间无法给一个回答,需得好好考虑一番。等到把这一行人送出门。他把诰命文书供奉在了瑞庆堂后堂,忍不住看着墙上那朱林的御笔出神。

    “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

    治军之道如此。驻下之道也是如此。

    “少爷,少爷,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听到外头传来的嚷嚷声,张越便转身出了后堂,待到前头方才看见是满脸兴奋的高泉。还不等他开口询问,这位老管家就气喘吁吁地说道:“英国公让人捎话来。万大人万大人已经到开平了!先头的使团上上下下都好好的。这几乎是多年出使塞外没有的奇迹!万大人还带来了好些蒙古人。说是贡马和贡方物的!”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张越只觉得心头徒然一松,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大笑了起来。尽管他深信万世节能够回来。但总有那种万一的担忧。如今总算是一切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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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二章 雪中聚散

    厂月的北京凡经下了第场氏的大祥祭祀便在剐矢百肌飞的日子中开始了,一家上下在作为长房长孙的张赳领头下,在小祠堂中供奉了蔬果供品,念及这位老祖宗的昔日好处,众人又是好一阵痛哭。听着那悠扬的祝词,张俾想起顾氏临终遗愿,不禁百感交集。

    “日月不居,奄及大祥,夙兴夜处小心畏忌,不惰其身,哀慕不宁,敢用洁牲柔毛,渠盛醚齐,荐此祥事。尚飨

    如今家中上下万事顺遂,孙辈也都已经独当一面。张越年纪轻轻已经要外放布政使,张赳也已经选了翰林庶吉士,而且即将成为父亲;张起因父亲张攸的战功,擢升府军前卫指挥全事;张虽不曾挪动,但在通州卫中总算立稳了脚跟,人也日渐稳重。看着念诵祝词行礼如仪的张赳,他更想起了张越说过张信有意等服除丧满之日便搬出去住,他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

    儿子长大了,他只要等着张越日后有了出息诰封三代便好!

    由于追夺朱高煦王爵之位。自汉世子朱瞻望以下诸子,自然是全都被夺了王位,幽禁于西苑别殿。而在朱高煦死后迟迟没有动作的赵王朱高涟终于有了反应一在各州府清查朱高煦残党,又是斩又是连坐又是戍边等等一系列雷霆措置后,他这才慌忙给朝廷上了奏表,却是立玄和朱高煦戈“清了界限,又落井下石地指责朱高煦早存叛逆之心,然后表了忠诚。

    只是,朱瞻基怎会愿意轻轻放过另一个居心叵测的叔父,收到奏表之后就亲笔答书,命驸马都尉广平侯袁容持书前往,其中不但额外捎带了汉赵两王昔日往来的书信,而且还有群臣请问罪赵藩的奏表。然而,等到袁容返回的时候,带来的便是赵王朱高涟重病以及赵世子朱瞻搞“薨逝”的消息,以及朱高烦上书请还常山护卫及群牧所、仪卫司官校的奏表。闻听赵王府已有夫人产下一子,朱瞻基在吩咐礼部派人吊祭治丧之后,立玄封了那个襁褓幼儿为世子。据传“病倒在床”的赵王接到这喜讯的时候泪流满面,却不知所悲为何。

    知道赵王朱高涟不过是在等死,朱瞻基自然就撂开了手。由于锦衣卫如今又兴大狱。之前因仓促登基而没来得及查看锦衣卫狱的他少不得把锦衣卫诏狱的犄角旮旯里头都扫了一遍,放出了孙汝敬等好些人,最后一个得到赦令的便是被朱高炽下令打了个半死的李时勉。虽说昔日奏折已经找不到了,但当得知李时勉上书劝皇帝“暗中不宜近妃嫔,皇太子不宜远左右。”原本起意杀了李时勉的朱瞻基这才回心转意,官复李时勉侍读学士。

    林林总总一长串事情办完,登基数月的新天子这才把目光转向了朝中。由于登基时仓促,四夷属国都来不及拜贺,如今到了年底,本就是各国纷纷来贺的时节,因此。万世节带来了瓦刺鞋靶各部的使者,贡马五百余匹,这自然让朱瞻基龙颜大悦。便殿接见万世节时,他颇感兴趣地询问了这一年在塞外的见闻。本就是妙语如珠的家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将那一路见闻经历等等娓娓道来,最后又奉上了《出塞记》一册。

    尽管有金幼放昔日从朱橡出塞所作的《东征记》珠玉在前,但万世节这本书却是别出心裁,尽是些言辞幽默的散文札记,对诸般地理山貌亦是描写得有趣,朱瞻基读着倍感亲切,等到叙功授职时便吩咐进兵部职方司郎中,封赠其父母妻室,又以出塞苦劳赐万世节白金五十两,钞三千贯。麾下石亨袭封宽河卫指挥金事,程九升司礼监正五品监承,其余一应将士尽有恩赏,这也让千辛万苦才把几乎所有人都平安带回来的万世节长舒一口气。

    赶在腊月封印之前,张越终于接到了自己的新任命授广东左布政使,年后上任。

    西长安街大庆寿寺。

    既非初一,又非十五,天上又飘着鹅毛大雪,年末的大庆寿寺中并没有多少香客,只是照例在门前摆了舍粥和舍衣裳的棚子。只如今天子即位加恩天下,头一条便是收束流民,而京城里头的贫苦人也多半不愿冒着大雪来要上一碗热粥和一件破衣裳,因此棚子前头也是冷冷清清。当几辆马车先后在山门前停下时,知客僧自是极尽殷勤地迎上前,认出下了车的朱宁,他立玄明白这就是周王公馆派人吩咐的赏雪了,连忙殷勤地引人进去。

    尽管大庆寿寺也是有名的大寺庙。但再大的寺庙在逢迎皇家人上头都是不遗余力,因此陈留郡主朱宁的到来自然是惊动了住持,不一会儿住持便带了好些高僧前来迎候。…水宁从前就常常来这里礼佛敬香悼念亡母,此时便一一和和尚打过招呼。旋即便说自己只是带人游玩,笑着打了他们,这才熟门熟路地在前头带路。

    入寺之后,天上的雪渐渐下得小了些,因此众人都解下了外头的蓑衣,只是三三两两共伞而行。朱宁身着一件白狐皮金线绣百鸟朝凤纹样的鹤氅,旁边的孟敏则是朱宁送的一袭素色姑绒面子潞绸里子的斗蓬,两人共打一顶青色油绸伞,彼此亲密得紧。一旁的杜绾和小五则是一模一样的银鼠披风,这是张越之前在山东弄到的皮子,姊妹俩前些天一同亲手缝制的,恰是一人一件,小五高高给杜绾打着伞,嘴里就没停过说笑。再后头便是挤在一块儿的翠墨琥珀秋痕灵犀等等。一路走着但只听莺声燕语不断。

    走在后头的万世节见她们那欢喜的模样,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赏花赏雪赏美人,这大冷天有这一遭,也不枉冒雪出行了。”

    “万大哥,你都是娶妻的人了,还敢这么口无遮拦?”

    听到方敬这取笑,万世节不禁哂然一笑,得意洋洋地说:“人生在世,这做事情不能怨意也就算了,要是连说都不能说,岂不是最最难受?再说了,我这可是夸她们,这雪地素衣衬着一位位美人,正是赏心悦目,难道你瞧着不高兴?”

    方敬毕竟还听得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一旁的张越瞧见他取笑别人不成反而自己讪讪的,不禁笑了起来,招招手把人叫过来之后就说道:“我年后去广东上任,你跟着我一块去如何?虽说科举是要紧的,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去看看总比闭门造车强。”

    今年三人参加会试,却只有自己落榜,方敬原本有些灰心丧气,但今天被大伙儿叫出来散心。他心底却是极其欢喜的。此时听到张越这建议,他不禁有些踌躇。思量了好一会儿方才点点头说:“好,我就听张三哥的。在京城闷了这么久,我也想出去走一走。”

    方敬说完话,前头的小五就招招手把他叫了过去。看见他一走,万世节少不得冲着张越竖起了大拇指,随即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么多布政司里头,除了交趾是谁也不愿意去的地方。其他有的是上等肥,缺,你特意挑了个广东,可是有别的企图?要我说,如今海禁虽说还只开了宁波一地,但你这一去,广州市舶司也差不多该开了吧?”

    “广州面临南海,下番往来等等原本就方便,又设了市舶司,这里不并海,哪里开海?倒是你,既然接任了职方司郎中,北边的事务就得靠你了。

    谍探司不用说都是你管。就连开互市等等,也得是你出面。无论教靶瓦刺都是贪心不足,你肩上这担子不比我”

    “天塌了有高的人扛着,虽说我比你矮半截,但你既然走了,我少不得扛一扛!放心,和那些老大人打交道的本事,我不会比你差!”万世节豪迈地耸了耸肩,随即便和张越勾肩搭背,又挤了挤眼睛说,“谁让咱们既是同年至交,又是连襟兄弟?”

    “喂,你们两个家伙尽在后头嘀嘀咕咕,可是在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听见这突然一真暴喝。万世节这才抬起头,却看见小五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到了面前,正双手叉腰气咻咻地盯着他。瞧见她脑袋上的银鼠卧兔有些歪了,头上也沾了好些雪花,他不禁笑了起来,自然地伸出手在上头掉了掉,随即又趁其不备在头顶上拍了一巴掌。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在前头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看你这模样。快成母老虎了!”

    “谁是州官,你敢骂我母老虎!”

    瞧见这一对夫妻须臾便闹成一团,张越不禁莞尔,当即快步上前钻到了杜绾的油伞底下。此时此刻,朱宁也拉着孟敏折返了回来,瞧见小五不依不饶地从地上抓着大把雪团要往万世节领子里塞,她不禁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才叹道:“也只有万世节这样的性子,才容得下小五,也亏得她没有公婆要奉养伺候。不过。这丫头以后若成了婆婆还这脾气,我才服她!”

    张越因笑道:“郡主可敢和我打个赌?我敢说,她就算膝下儿孙满堂,也决计是这个脾气!”

    一听这话,朱宁顿时歪头瞧着张越,旋即对杜绾问道:“绾儿,你说呢?”

    “别人我不敢说,可是小五杜绾莞尔一笑,这才摇摇头道。“有世节那样护着她,又不会有其他的挫折险阻,她这辈子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孟敏也在一旁笑着点了点头:“小五的性子便是如此,若改。尤不是她了。都说女子嫁了人便如同变了人。可看看她线刻况。天下终究有特例,有不同的人

    “哎呀,真是没意思!这样看来便是必输之赌了,我可没兴趣。”

    朱宁无可奈何地一摊手,竟是单身走出伞下,径直在雪地里往前走去。佳偶天成,平安喜乐,人生能如此,夫复何求?只是,她不能选择出身,亦不能背弃养育她疼爱她的父亲,总得维护周王府周全。既然生来便享受锦衣玉食,那么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宁姐姐,外头都这么大雪。你居然就这么光着脑袋在下头走!”小五撑着伞追了上来遮住朱宁。这才抓着她胳膊挤挤眼睛说,“刚刚姐夫还取笑我,真是太可恶了!待会儿在宁馨居里头赏雪喝酒,咱们让姐夫舞剑怎么样,别看他文绉绉的模样,听说剑法是跟着彭大哥学的,一板一眼很不错呢!”

    朱宁闻言一愣,转过头去一瞧,却只见后头的人已经是分作了另外好几拨,杜绾和孟敏手挽手在一非,而张越则是不知道和翠墨正说着什么,彭十三仍是不紧不慢吊在最后。想到从孟敏那儿听说过这丫头的身世,如今总算是大仇得报,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宁馨居乃是大庆寿寺中一座雅静幽深的精舍,前头便是一座腊梅林。别的季节不过是多几分绿意,但如今时节,枝头上却已经有些花苞绽放了开来,虽只是零零星星洒落在林间,但在一片素自己却是显得格外耀眼。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周王府下人早已准备好了炭盆茶水点心等等,众人一一坐下,等喝了热茶缓过气,却都各自默然了下来。

    除了万世节和小五夫妇仍留在京城,张越杜绾会带着秋痕琥珀和彭十三灵犀前往广东,朱宁则是要赶回开封侍奉病倒在床的周王朱捕,孟敏和翠墨打算回白沙庄。替孟韬孟繁兄弟打点将来的婚事,以后要再聚齐这么多人,竟是谁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平日都是万世节这个最善于插科打详的活络气氛。或者是叽叽喳喳的小五打破寂静,但这会儿看到他们都沉默不语,张越只得自己站起身干咳了一声,举起茶杯笑道:“虽然有句话叫做天平无不散的宴席,但我更信奉另一条,那便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若是有缘,咱们将来还能像现在这样这么高高兴兴聚在一块!今天以茶代酒,我敬大家一杯,便算是提前敬了这离别,也是为了将来的相见”。

    他这一说小五立刻擦了擦眼睛,也跟着站起身来,这么一来,人人都暂时消去了心头愁绪,齐齐举杯之后,以茶代酒喝了这一盅。等到再次坐下小五少不得撺掇着张越去舞剑,又拉了万世节在一旁帮腔,被闹得没办法的张越只得拿着自己的佩剑下场。

    起初,那剑势极其缓慢,一上一下显得很有些艰涩,但渐渐就灵动了起来。银装素裹的雪地配上银光飒然的宝剑,那股子锐气仿佛扑面而来,就连最初只是当玩笑的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各自饶有兴致地看着。角落中的彭十三抱着手站在那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知不觉的,他想到了自己当年刚到开封的情景,想到了那时候的瘦弱少年。

    寺中西南的卢冉上,一袭麻葛长衫的袁方正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宁馨居前草地上的这一幕,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许久,他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批了一件披风,便头也不回地说:“这

    卢阁能够俯瞰皇宫,迟早是要拆的,如今到是便宜了咱们,上前一同来看吧,以后怕是再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听到咱们这两个,字,林沙顿时愣住了,但脚下情不自禁地上拼了两步。扶着那簇新的木质栏杆,她只觉心里异常欢喜,落在远处舞剑张越身上的目光亦是极其柔和。

    正是因为昔日遇上了他,才有了今日的林沙,她这辈子已经知足了。

    袁方轻轻按着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那枚贴着心的玉指环。正像张越说的那样,他已经可以安安稳稳在家里享福,不必再提着这把老骨头在外头拼命。昔日初见时,那不过是个青涩少年,如今却已经威名赫赫,足够独当一面,他也能放心了。

    千里黄云白日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旺:把这诗拿出来,是因为环境和意境都很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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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二管扶蛋浴日曾经是宋示的羊城名景!,明初洪武帝祟…”封南海神的时候。还把祭祀定在了此地,但由于如今扶胥港逐渐淤积难行,市舶司就迁移到了黄埔镇。从占城、遢罗、锡兰等地前来广州的贡舶船大多停靠在此地,在正项上贡和抽分之外便和本地商人贸易。于是,永乐朝重设市舶司的二十余年中,往来的中外商人给这小镇带来了无数商机。也把这原本籍籍无名的小地方变成了熙熙攘攘的富庶商镇。

    市舶司位于黄埔镇东头,只隔一条街就是番人和商人交易的坊市街。如今的海上信风适合回航,因此海船连绵不断入港,不少番邦商人停留在此地,而本地富商则更多。他们大多都听说了新君登基重开宁波港海船出海。因此都企盼着广州也能和宁波一样可以破开最后一条禁令。毕竟,如今这财路虽好,路子却都是掌握在别人手里,远不如自己单干。

    广州天气炎热,如今只四月初,那些大酒楼的四面窗户上就糊上了防蚊虫的绿纱,如今这包厢虽说在聚宾楼三楼,外头吹进来的却仍是闷热的风,因此在座的四五个商人全都是憋得满头大汗。只不过,这会儿谁都顾不得那些。都看着最上前那个身穿青绢交领衫子的男子。

    “吴老哥。大伙都知道你和市舶司的秦公公有些往来,如今你好歹来了,还请给大伙通个气,朝廷究竟是什么章程?倘若能够,大家也可以使钱让秦公公往上头活动活动。”

    “各位就别指望那个老阉货了,我刚刚托可靠人从北边打听了消息,这市舶司很有可能就要换人了。这些年那个老阉货也不知道捞了咱们多少好处,如今铁定要滚蛋了还敢诈钱,休想!各位要是信我一句,就别在他身上再打什么主意,否则这钱都打了水漂!”

    听到那吴姓商人说了这么一番话,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就连一个。嚷嚷着热使劲摇扇子的胖子也停住了动作。

    好一会儿。才有人试探着问了一句。

    “吴老哥自然不比咱们这些人。只不过,那位秦公公才干了三年,虽说贪得无厌,可毕竟有弱点就容易打,要换也该换掉那位李提举才是。此人油盐不进,常常因为抽分的事和那些番人缠夹不清,单为了这一条。我们这些年损失了多少钱?”

    此人一言顿时激起了不少附和,那吴姓商人虽然也点了点头,面上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站起身双手往下压了压,他便出言提醒道:“从永乐年间开始,这市舶司的提举就不过是个摆设,就好比在那秦公公手下。这李提举能有几分能耐?别说市舶司提举,就是咱们这藩司衙门的左右布政使,这些年也不比轮流把持市舶司的几位公公风光!只可惜我门路有限,打听不到具体的情形,不过到是有一件事可以提醒提醒各位。”

    这包厢中的商人各人之间有的是姻亲有的是老乡,所以一向抱成一团行事,此时听到这话,他们连忙都安静了下来。见众人这幅聚精会神的模样,吴姓商人自是异常满意。

    “以往市舶司自成体系,布政司管不着,但这一回却不一样。咱们这位新藩台如今还没到,但名声想必你们都听到了,那是大名鼎鼎的张杀头!从山东到宁波再到塞外兴和以及重镇宣府,这一路杀的人海了。这还不算此次汉王谋逆。他大手一挥,少说又是几百颗脑袋!他可不比从前那些藩台的背景,只要一句话,那市舶司甭管是谁管,都得掂量着!”

    这时候,旁边那个摇扇子的胖子就低声接过了话茬:“这位主儿既然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要封侯拜相那也管够了,干嘛非得到咱们广东来?天下那么多布政司,咱们广东也就只算是中流省份而已,这杀神怎么偏瞧上了”嘀咕了这么几句,他忽然一拍大腿道,“对了,想当初这位就上书提过开海禁,宁波市舶司开海亦有他的主持之功,他这么一下来,广州市舶司必然紧跟其后,以后咱们就不用看那些该死番人的脸色了!”

    看到周围无人响应,他刚才骤然提高的声音顿时渐渐小了,旋即才现众人都用看傻瓜似的目光瞧他,于是更是讪讪的。那吴姓商人瞅着好笑。便没好气地说道:“楚胖子如今才想到这个?大伙儿早就想到了,没看如今广州已经可供本国回航宁波的船只停泊了么?只不过,那一位的好处不是那么容易拿的,恐怕一来就会有明确的章程和下马威。这上头太强势。下头的饭就不好吃,要是市舶司也仰他鼻息,咱们这些人的日子怎么过?”

    有道是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这话自然是引的人人点头。商人信奉的是决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一家独大便意味着一家独定价码,他们连讨价还价的余的都没有。于是,众人便坐在那儿商量。大多都同意先在坊市街上寻着那些相熟的商人,事先串联好,免得届时措手不及。搁了这么一桩心事在心里,桌上的美味佳肴几乎每个人都没吃好。

    直到未时。众人方才66续续出了这聚宾楼,那楚胖子却落在最后。他在门口站了一站,直到众人都走了,他不禁无可奈何地抓了抓脑袋,嘴?叹了一口气。直到随身小厮又提醒了一声,他才看见自家那头大走骡拉着车已经停在了面前,连忙低头钻上了车,坐定之后,他却嫌车厢里闷热,少不得高高挑起了车帘。就在路过镇上怀远驿的时候,他无意间瞥见那里门前停着几匹马,于是多膘了两眼,但也没往心

    去。

    午后的阳光本就炽烈,虽说头顶上有一层厢壁挡着,但身材肥硕的楚胖子还是觉的闷热难当,只能啪嗒啪嗒使劲摇扇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他忽然听见了一声唤。

    “老爷,前头藩司街围了好些人。”

    听到这一声。本有些不高兴的楚胖子立刻回过神。还不等车停,他便探出了脑袋往外头张望,见藩司街正”江政司衙门凡经是里二层外二层满是围观者,他连忙吩啃维入靠卑边停车。然后敏捷地跳了下来。他也不耐烦让小厮前去打听,随手抓了一把铜钱找了个路人一问,这才知道今日新任布政使到任。想到席间大伙儿还讨论过如何应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小张大人,他连忙使唤了厮开路,硬是挤在了最前头。

    大约等了一刻钟工夫,藩司街西头的牌坊底下便传来了一声嚷嚷,不多时,就只见十几骑人簇拥着几辆马车驶了过来。最前头的那几个。汉子在藩司衙门前的八字墙前勒马,为人一个一声叱喝,众人便整齐戈一地跳下马来,赫然是军人做派。见此情景,等候了好一眸子的左右参政参议等属官便迎上前去,一马当先的左参政徐涛笑容可掬地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却因为为那人的一句话,他的脸色陡然之间僵硬了下来。

    “有劳各位大人久候了,我家大人路过怀远驿,一时起意进去瞧了瞧。要晚些过来!”

    天下驿站多得很,但怀远驿却是与众不同。此驿建于永乐三年,只接待四夷来贡的使团番人,从不接待其他的官员,就连驿承驿丁等人都是另设,待遇远远优厚于寻常不入流的杂佐官。这些来自占城遢罗等南海诸国的番人大多出手夫方。那些异国铸造的金钱银钱随手就赏,于是这驿承之职也不知道多少人眼热。如今的驿承马芳也就是因为和市舶司提督太监秦怀谨搭上了关系,这才得以稳稳当当干了三年。

    既然是招待番邦宾客,驿站自然修得轩敞气派。除了驿承署之外,四重院子总共有七八十间屋子。基本上能应付所有往来番人的需求。只如今不是海船繁忙进港的时节,这里也就比从前冷清了许多,所以这会儿虽说是不之客进了这怀远驿,马芳仍然不敢怠慢。待听到对方说是市舶司那边介绍过来,乃是想要与番人做生意的江南客商,准备打听一下番人那边的情形,又拿出了秦公公的信物,他不禁暗自庆牵没失礼。

    在这个位子上能比前几任驿承都做得时间长。便是多亏了他这谨慎。此时命人倒茶来,他便在主位上头坐下,先简短介绍了几句,看对方听得仔细,他少不得卖弄了起来。

    “这位公子,不是我夸口,和番人打了三年的交道,我对于这些人熟悉的很!说是番使,但其中一多半都是蒙混的,不过是贪图咱们天朝上国的赏赐!就拿如今住在驿站里头的这拨人来说,他们都是锡兰的商人。带来的那些宝石在本地不过是遍的可捡的货色,可拿到这里就值钱了,再说,朝廷给他们的价是市价的一倍。如此谁不愿意来?”

    马芳说着就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红宝石给对面这位年轻公子瞧看,见他饶有兴致地反反复复端详着,他便解释道:“这红宝石看着仿佛也是宝贝,只不过,这些玩意小民百姓瞧着兴许还成,真正的豪富人家却瞧不上。您瞧瞧这颜色,这块淡紫色还算是好的,其余甚至就只有一丁点淡红色,根本不值钱,相比之下。锡兰的蓝宝石和猫儿眼却是好东西”

    别人说得口若悬河,张越认认真真听着。心里也少不得掂量。广州距南京四千余里,距离京师七千余里,他这一路实在是走得够呛,而乍然从干燥寒冷的北方来到了湿润炎热的南方,他一时半会实在难以习惯。而且,初来乍到的他也没在这儿看到日后那种什么都敢吃的豪迈。就是广州府,富庶繁华和苏杭等的仍是大有差距,更不用说和南北二京相提并论了。

    “对了,听公子的口音,仿佛是南京人?”

    张越这些年走南闯北,各地的话都能说一些,刚刚便有意露出几分金陵官话的腔调,此时对方一问,他心里好笑,但仍是佯装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这才把手中那红宝石还给了马芳。谁知那马芳压根没有收回东西的意思,却笑呵呵地推了回去。

    “公子既然是南京人,又能让秦公公荐了过来,必然是家世卓越。我这儿正好住了一拨番商,如今正在等合适的风回去,带了不少极品的紫檀、乌木和沉香等等好东西,我可以从中牵线搭桥。公子走通秦公公门路也耗费不小吧,这笔买卖成了,您也可以多孝敬那位一些,这抽税上头便可以蒙混过去了

    张越此次选中了到广东上任,也是看中了广东的地理位置和前景。毕竟。天高皇帝远,不会事事掣肘样样难行。而他对市舶司也早就递了条陈。但是,此时听着马芳不遗余力的游说,他不禁渐渐皱起了眉头。大明的摇役很重,赋税其实却比不得唐宋,尤其是对于商人来说。三十税一的税率简直是九牛一毛。而且,这些和番人交易的商人更是富得流油。

    “那么,马大人可否指兵,若是我和番人以货易货,什么东西最合适?。

    “这还用说么,公子人在南京,自然是绸缎!绸缎轻巧,却又值钱。另外,西洋诸国的天气闷热,这轻纱也是极其好卖的东西。至于另外的么,那自然就是瓷器和茶叶了。茶叶有朝廷禁令摆在那,不太好对付。瓷器却无所谓”若是能弄到好的漆器,那却比瓷器还值钱!”

    “原来如此,子得有马大人提醒

    尽管对海外贸易的利润油水等等清清楚楚,但张越还是耐心地询问了个仔细,期间又不动声色地夹了些要紧的问题。而马芳说到兴起,忍不住更是卖弄了起来:“要说利润,还有一样是最大不过了,那就是人”

    就在这时候,外头徒然之间传来了一阵闹哄哄的声音,继而大厅前头的竹帘一动,有好些人涌了进来,为的赫然是一个瘦长脸的无须中年人。

    “这天下的事情真是新鲜,竟有人敢拿咱家的名字招摇撞骗?”。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眺o,章节更多,支持作

第七百零四章 天底下最恶的买卖

    按照规制,天子大丧,宫中太监宫女需服三年孝。但是,在外监军或是镇守提督的太监却无需遵从此例,毕竟,他们常常要见人要坐堂要办事,身着孝服便有些不合适了。然而,此时这个中年太监却是一身麻衣布冠,脚下露在外头的赫然是一双黑步履,但那自然而然露出凄苦的脸上,那双眼睛却是显得很是阴鹜。撂下刚刚那句话后,他这才打量起了张越。

    他这打量不要紧,马芳却是吓了一跳,连忙哭丧着脸上前见礼:“秦公公,小的只认您那私章信物,他既然真真切切拿出来了,小的怎知道他是假冒您的名头招摇撞骗?”他一面说一面恶狠狠地瞪了张越一眼,这才朝一群呆若木鸡的驿丁喝道,“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把这个可恶的骗子拿下送官!真是反了,竟然骗到咱们怀远驿来了!”

    “慢着!”

    三大市舶司的提督太监素来是肥缺中的肥缺,秦怀谨当初也是孝敬了刘永诚一大笔钱方才谋得了广州市舶司镇守太监这么个差事。之前朱高炽登基没多久就驾崩了,他稳稳当当又多干了大半年,自然少不得趁机狠狠大捞了几笔。等到朱瞻基登基之后,他也没少为了自己这个位子好好运作。此时,他越瞧张越就越觉得面相熟悉,立刻换了一幅笑脸。

    “咱家还道是谁,原来是新来广州上任的小张大人。不知者不罪,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咱家这老眼昏花的老货一般见识。”

    “想不到秦公公居然还认得我。”张越淡淡地点了点头,从袖子中掏出了那枚私章,随手丢了过去,“这是我来此之前,御用监太监王公公托我捎带给你的,今天我见怀远驿不好进,也就拿出来使了使,不想这一回招摇撞骗倒是成功了。”

    这两人一问一答,旁边自然是惊倒一片,刚刚还觉得自己那举动能补救一二的马芳呆若木鸡,醒悟过来之后,他恨不得狠狠打上自己一嘴巴子。照秦怀谨所说,那可是新上任的布政使,是他这个不入流的驿丞能够惹得起的?发觉张越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他不禁有些腿软,可刚刚瞧着像是肥羊的脸,这会儿看着却是暗藏杀机,他竟是不敢出口说话。

    秦怀谨握着刚刚接到的那颗私章,心里要多惊骇有多惊骇。得知朱瞻基登基的消息,他便立刻让人带着自己的私章飞马赶到京中,向刚刚荣升的御用监太监王瑾献上了自己的一半珍藏和私章,希望能花血本保下提督太监的位子。可这事情尚没有一点回文,张越就上任了,他自然又惊又怕。然而,这些都比不上刚刚张越这随手抛过来的东西。

    王瑾这是什么意思?那些东西他分明是笑纳了,怎得这会子竟然翻脸不认人!

    此时的他完全沉浸在难以名状的恐慌中,对付市舶司和地方官场时又是笼络又是分化又是打压的那些手段伎俩全都记不起来了,好容易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咳……都是底下人不懂事混说一气,让小张大人见笑了……”

    话还没说完,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震天喧闹。一时间,不论是正纠结怎么组织词句的秦怀谨和马芳,还是沉吟如何询问马芳之前那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的张越,都回过了神来。就在这时候,门帘一动,一个人竟是如同滚地葫芦似的仆倒在地,紧跟着窜进来的两个人则是扑了上来,一左一右死死摁住了她。

    “放开我,我要见驿丞!我是被拐子拐卖给那些番人的,我要回家!”

    “住手!”

    听到这尖亢的女子声音,又见那两个驿丁模样的汉子揪着人就想往外走,张越不禁想起了刚刚马芳的话,立刻出声喝止。一旁的秦怀谨也没想到这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竟然是个大姑娘,便顺着张越的口风问道:“赶紧住手!真是反了,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乱闯!”

    说话间,门帘再次被人高高打起,紧跟着进来的却是一个肤色暗沉穿着体面的中年妇人。她平素直闯惯了,却没料到这儿还有别人,认出秦怀谨,她吓了一跳,慌忙行礼,又赔笑道:“小妇人不知道秦公公在这儿,着实冲撞了,这就把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带下去!”

    见那个少女身穿蓝布衣裳,鬓鬟散乱,此时正在死命挣扎,张越少不得看向了马芳。面对这询问的目光,马芳不觉头皮发麻,连忙解释道:“大人,这不关小的事。这牙婆诨号徐大牙,常常和番人做买卖,那些番王都喜欢中原的女子,每次使节过来,少不得从她那里买上几个绝色丫头回去,这丫头就是徐大牙专程来送给这里的几个占城使节的。”

    为番人采办中原女子?原本已经猜着多半脱不了人口买卖的张越顿时眉头大皱,他很清楚,一旦海禁大开,必然有在中原活不下去的人打起往海外寻活路的主意,这也是后世那些殖民国家常用的办法,因此早就预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往海外流亡是一回事,把本国人卖到海外又是另一回事。别说大明律例对人口出境原本就有诸多限制,就是没有,他也决不会容许这种天底下最恶的买卖。

    秦怀谨见张越脸色阴沉,立时知道这位恐怕要插手此事。虽则觉得张越小题大做,但他也不愿意放过这示好的机会,连忙吩咐左右随从的小太监上去把那少女带上前来,又和颜悦色地问道:“咱家问你,你既然说是拐卖,是谁人卖的你,你是从哪里来的,姓甚名谁?”

    “哎呀,秦公公,你怎么信这个小丫头信口雌黄,小妇人也不是头一天当牙婆了……”

    “你给我闭嘴,咱家没问你的话!”

    秦怀谨没好气地喝了一声,又看向了面前的蓝衣少女。这时候,她方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下子,屋子里有的人不耐烦,有的人皱眉,有的人摇头叹气,如那徐大牙则是急得直跳脚。好一会儿,蓝衣少女方才抹了抹眼睛,抽抽嗒嗒地说:“民女是琼州府澄迈县的人,因家境不好,常常在外头干活。结果一天去庙会时和人失散,稀里糊涂被一个妇人哄了出来,后来到了广州府,就是这个牙婆买了,转手就带了到这里来,说是要卖给番人。民女就是死了,也绝不要落到那些番人手里!”

    张越深知琼州府多黎人,其中那些峒首和土舍足可比拟中原地主,但管辖下的众多黎人却极其贫穷,于是卖儿鬻女的事情必定不罕见。只是,这少女汉话流利,而且瞧着更像是汉人。因此听完话,他便问道:“既然说是琼州府澄迈县人,那你姓什么叫什么?”

    “民女家住澄迈县城东五方街,在家中排行第九,大伙都唤九娘。”见上首的秦怀谨和张越都盯着她瞧,她不禁有些慌张,讷讷解释道,“大人恕罪,澄迈县乃是汉人和熟黎杂居,不得尊长之命,民女不敢泄露姓氏名讳,否则回去叔叔婶婶非打死不可。”

    张越沉吟片刻,遂向那脸色阴沉的牙婆徐大牙问道:“她说的可是真话?”

    徐大牙原就觉得秦怀谨过问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着实蹊跷,刚刚听到马芳称张越大人,知道这也是个官,于是越发赔了小心:“大人,小妇人也是从别人那儿买来的她,这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还到衙门立了券书,怎能凭她空口白话就说是拐卖?小妇人这牙婆买卖也不是一两天了,每年卖出去的奴婢至少有百八十,从来都是清清白白……”

    情知如今今天这坐实了是往番外的人口买卖,张越正觉得烦躁,此时一下子抓到了徐大牙的语病,他立刻把脸一沉,厉声喝道:“住口!朝廷有律例,所谓奴婢,只给勋臣贵戚官员士绅,从没有给番邦国王使臣的道理!”

    见这牙婆唬了一跳,他又冷冷地说:“再者,倘若她是良民,你这便是卖良为贱,该当杖一百、流三千里。至于私卖给番人,那更是等同人口出境罪,按律当绞!先不论她是否遭过拐卖,单单这私卖番人这一节,便是罪无可恕!”

    张越本就是当过县令同知府丞等等地方官,这大明律背得滚瓜烂熟,见徐大牙双膝一软,骇得跪了下来,他便一字一句地说:“但凡拐卖良人与良人子女、不分已卖未卖,一概发边卫充军。若卖至三口以上及再犯者,用一百斤重枷枷号一个月,其余照前罪杖责流配。至于三犯,则是发极边卫分永远充军。刚刚你既说做熟了这生意,别说三口,就是三十口三百口,恐怕也是有的吧?”

    秦怀谨原本只是打算在张越面前做个样子,威逼了那徐大牙服软走人就行了,此时听张越这一条条大明律从口中迸出来,他渐渐觉得心跳得飞快,再看左右诸人,他竟是看到人人都低垂了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心中立刻断定张越这是借此立威。可知道归知道,自觉前途一片渺茫的他干脆撒手不管,只顾着在那儿咬牙切齿思量日后该怎么办。

    “大人明鉴,小妇人只是个小小的牙婆,绝对不曾掠卖人口!小妇人不懂这么多律法,只是跟着别人一样行事,广州府干这个的人多了,而且……”

    瞅见张越神色冰冷,徐大牙自然是极其惊慌,咬咬牙正想攀扯其他人,实在不行就把身后的靠山说出来压一压这个年轻的官,却看到张越已经是缓步走到了身前。跪在地上的她只觉得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很是碜人,到了嘴边的下半截话竟是吞了回去。

    “我如今尚未上任交接,自然还管不得你,但既然给我撞上了,少不得要管一管这件事!来人,把人带上,去布政司!”张越说着便转身对秦怀谨一拱手说,“今天幸会秦公公,只是眼下没功夫再多叙话了,改日我再登门请教!”

    看到张越当先出门,他身后的一条大汉上前老鹰捉小鸡似的拎起了浑身瘫软的徐大牙,另一个则是客客气气地对那个自称九娘的少女做了个手势,几个人须臾便走得干干净净,秦怀谨只觉得心头一股凉气直冲了上来。张越的狠辣他自然听说过,可从前据说都是先软后硬,从来没有一上来就摆出这幅强硬态度,莫非是此次成了封疆大吏,所以越发霸道了?

    “算了,管他呢,咱家自己的前途还没指望,何必去想别人如何!如今广东布政司就他这么一个左布政使,右布政使项少渊病得几乎不管事,还有谁抵得住他?至于番人……那些个家伙更是不顶事!咱家自己的事最要紧,可是该怎么办?”

    好端端迎接上司,却只迎到了家眷,上司本人竟然去了怀远驿,布政司的属官自然上上下下都有些犯嘀咕。然而,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两个时辰之后,张越虽然到了,但一同带来的还有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听清楚缘由之后,左参政徐涛松了一口大气,心里极是不以为然,面上却丝毫不露毫分,立刻吩咐差役把徐大牙下监,又命人在理问所找间空屋子给九娘住。等听到张越说等办完交接之后由理问所审理,他更是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由于此前的左布政使乃是获罪被贬,右布政使项少渊又因病休养,因此这天的交接全都是左参政徐涛代办,一应规程还算简单。等最后接过那方三寸一分,厚七分的从二品布政使银印,张越不禁掂了掂那沉重的分量,随即郑重其事地将官印摆在了案上的右首。

    “属下参见大人。”

    见底下参差不齐的官员行完了廷参之礼,坐在那里的张越方才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待到众人依序入座,他也不在场面话上多做纠缠,只直截了当地说:“本司既然出任了广东布政使,自当尽心竭力完成职分,还望诸位通力协助。今日就先到此。自明日起办公点卯,请诸位不要耽误了。”

    PS:推荐石三同学的《叩仙门》,一本很有味道的仙侠,正在三江封推中。如果曾经看过《不死传说》和《欲成仙》的,不可错过,个人觉得某人的仙侠比他的玄幻好。

第七百零五章 孤掌难鸣

    灶,东布政使司历史悠久,此处西汉时为南越王宫苑。隋先厂洲刺史署,唐为岭南东道清海军节度使府,南汉为离宫,宋为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署,元为广东道宣慰使司都元帅府。明初为广东行中书省,到了洪武九年,这才改作了如今的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同一块地基上。承载了历朝历代的众多建筑痕迹,也算是极为罕见了。

    布政司衙门之外有三座牌坊,南曰“承宣”东回“丰乐”西曰“泰和”从八字墙入衙门正门,便是月台和悬山顶筒瓦九檐梁架的五间公堂。公堂上悬着洪武年间参知政事汪广洋所写的匾。恰是“宣德”二字,只如今重了明年的宣德年号,因此衙门中早就在筹备着换一块匾额。除了公堂之外。衙内还有泊水厅三间两厦、后堂五间、穿廊一座、仪门三间、三门三间、东西司房四十六间等等数百间屋子。

    和其他衙门一样。这里也同样是前衙办公,后衙住人。三门之内有公癣三所,如今右布政使项少渊占去了一座,参政徐涛占去一座,余下一座最大的便留给了张越。如今一家人全都搬了进去,自然少不得洒扫收拾。张越此时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再一看却是崔妈妈正拿着一小瓶东西往静官和三三身上倒。两个小家伙都在死命挣扎,那脸上委屈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咱们的大老爷回来了!”正在整理箱子的杜绾扭头瞧见张越,当即站起身笑道。“你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刚刚那些个人来帮忙收拾,个个都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仿佛咱们会吃了他们似的!得知你回来的消息更好,一帮人全都面如土色,蹑手蹑脚溜了干净!刚刚崔妈妈出去转了一圈。倒是听说了你的新外号,如今改作了张杀头!”

    “爹爹要杀谁的头?”

    见儿子从崔妈妈的手下挣脱出来。一溜烟跑到旁边扯着自己的衣襟下摆,却是问了这么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张越不禁没好气地弹了弹他的脑门。这才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不管什么年头,都有的是要钱不要脸,要钱不要命的人,他们哪里怕杀头了?你不知道。今天我到怀远驿走了一趟,结果恰好遇到有人拐卖良家女子,打算卖给番人。”

    张越把今日原委一一道来,杜绾脸上的戏诓之色顿时没了。就是崔妈妈也忍不住双掌合十念了一句佛。见主人们都没说话,她忍不住念叨说:“真是作孽。都是自家生养的孩子,卖给别人家做活已经是迫于生计,谁会舍得往海外卖?我曾听家里亲戚说过,岭南福建等地拐卖孩子的向来最多,若是照此来说,广东也是岭南了。恐怕那孩子还真是被拐骗的。”

    “崔妈妈说的不错。我也觉得此事多半属实。我初来乍到,虽说收押了徐大牙。但也得提防人和她互通消息造伪证蒙混过去。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阎王好过,鬼却是难缠。我在广东全无根基,一应事务毕竟要靠那些布政司的属官,倘若他们联合起来,我总不能一味强压。所以今日我虽说雷霆万钧把人押了回来,却是交给了理问所。须知各司其职,虽说司狱也是布政使的职责,可初来乍到就越过理问所,日后更是孤掌难鸣。”

    说了这话之后。张越就在杜绾身旁坐下,又勾手把静官叫了过来。却是抽了几古诗让儿子背诵。见他一板一眼背得娴熟,他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候,崔妈妈又凑趣地笑道:“少奶奶没事就教他诵念这些,如今唐诗三百他几乎都背齐全了,字也认了好多。在京城呆的那几个月,还有三小姐常常拿着书过来教导。静官就是想偷懒也不成”。

    知道自己的妹妹就是那么个。执拗的脾气,张越不禁莞尔,当即也就不再考较,又拉了女儿过来,逗着她咄唯呀呀地说话取乐。这时候,秋痕和琥珀一同进了屋子。见礼之后,秋痕用手绢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忍不住埋怨道:“都说广州最热,我从前还不信,如今总算是体会到了。这屋子里根本呆不住。只要微微一动就是一身汗。咱们那些衣裳都太厚实了。”

    看见静官上前拉着她的衣襟下摆笑嘻嘻地问好,她立刻蹲下了身子,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又噢了噢鼻子,便睁大了眼睛问道:“静官身上擦了什么,味道奇怪的很。和咱们从前用的花露似乎不一样,不是茉莉。也不是桂花玫瑰。”

    “是金银花。听说里头还加了甘草,主料还是玫瑰花露。

    杜绾说着便吩咐崔妈妈打开旁边那个小匣子。给了秋痕和琥珀一人一瓶,“之前衙门里那些官眷诰命一同过来,除了本地特产之外,就是送了好些各式各样的花露。这里不比京城,潮湿闷热,蚊虫等等原本就多,所以这些花露不但为了除味,还有祜汗驱虫的效应。我这里林林总总收了十几瓶。想着静官和三三都已经热得捂出了痱子,就给他们先用了,你们也拿去用着试一试。”

    秋痕和琥珀连忙谢了,而张越也好奇地拿过一个瓷瓶,打开盖子闻了闻,确实是网刚闻到过的那种味道。不得不说,后世的女人虽说瓶瓶罐罐多,却远远比不上如今这些纯天然的东西。花露是自己蒸出来的,胭脂水粉是自己淘制花汁子制作,至于那些香水。每家每户几乎都有独特的方子,他的母亲孙氏和妻子杜绾在这上头也都有些心得。

    爱美之心。原本就是女人的天楼

    “咱们当初是用锡做甑,加花加香骨蒸花露。这儿却是用铜锅壶,旁边设一道槽。上头是盔状的锡盖子,盖子上盛冷水。锅底上摆一个一寸高的架子摆放那些金银花甘草和花瓣等等,然后放在灶上蒸露。下头没水上头有水,却一样能取花露。这叫做干蒸法”

    见崔妈妈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是和其他人取过经了,秋痕紧挨杜绾站在那儿,脸上极其专注,而琥珀却没留心听这些。而是坐在小抚子上抱着三三玩要,张越不禁哑然失笑,索性悄悄站起身来。到了琥珀身边。他轻轻拍了拍肩膀,随即当先出了屋子。没多久,琥珀便打起帘子跟了出来。

    蜘今咱们已经到了广州。你若是愿意,随时可以去海南。这儿不像京城,有那么多事情需蝶制理,所以平日你不妨和老彰灵犀块出去逛逛,也好打听一消。

    琥珀没有去问张越到时候是否陪着去,毕竟丘家已经走过去式了,如今蜗居海南。地方官极有可能会派人盯着。倘若张越和她一块去。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局面恐怕便会滑落到另一个深渊。因此,她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彭大哥和灵犀姐姐都知道了?”

    “我对大堂伯说了张越想起离京前去见张辅时的那番促膝长谈。便点了点头。“你祖父虽说北征兵败,但在靖难的时候毕竟是功列第一,靖难军中的将领众多都承受了恩泽。大堂伯初封信安伯,也是你祖父和东平王鸣不平。说是张家父子两代功高,不可因私亲故薄其赏,这才在永乐三年得以封新城侯。倘若不是得了侯爵。他也未必能从东平王征交趾。所以,他心里一直感念。我也是之前才知道,这些年他和不少勋贵往丘家送过不少东西,只是都是托当地官员转交,不敢有太多往来。得知你的事情之后,他便说到时候让老彰陪你去

    见琥珀默然不语,他便继续说道:“灵犀跟着你,也能方便一些,她为人处事稳重精干,就是遇到什么也能遮掩过去。我这布政使若是能脱开身。抑或者是找到借口,到时候也可以陪你走一遭,一切看情形再说

    虽然张越承诺过。琥珀也知道他言出必行,但他做到这样的地步,甚至对英国公张辅罢事情挑明,无疑为她免除了将来可能生的任何麻烦。凭借英国公的权势,当初或许残留下来的妹丝马迹也必定被扫除得干干净净。

    但是,她只想回乡看上一眼,那一眼过后,从此之后,她便和那个丘字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祖父丘福当年支持的是汉王朱高煦,仅凭这一点,如今的皇帝不因此再次迁怒丘家。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她不想再让自己的事牵扯到那个已经沦落到底的家族。

    良久。琥珀才深深屈膝行礼道:“多谢少爷。”

    “说什么谢字,对了,”张越忽然想起今天那个死活不肯说出姓氏的蓝衣少女九娘,略一沉吟就问道,“丘家是被迁徙到了琼州府澄迈县?”

    琥珀不知道张越为何突然问这个,愣了一愣方才点点头说:“没错

    “应该不会这么巧才是,”张越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想,最终还是觉得此事应该没什么关联,遂改口说道,“琼州府多黎族,虽说朝廷用了以峒管黎的策略。澄迈县似乎也是熟黎聚居的州县之一。过些天我让人寻一个妥当的黎人向导,到时候那这一路好走一些。你也收拾收拾,随时预备起程。唔。还是这样,6路不方便,不如等到广州市舶司开海。你们坐船走。”

    除去交趾。广州布政司在天下十三布政司中向来处于中游水平,每年上缴的夏税秋粮都是处在中间的位置。洪武年间由于严格的海禁,唐宋年间曾经繁盛一时的广州萧条了许多。直到永乐帝重开市舶司方才恢复了元气。布政司虽说和市舶司互不相干。但番人番货的交易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财源,因此,对于天上掉下来的这么个左布政使,众人自然少不得合计。

    布政司后堂的徐家官癣书房中,这会儿齐集了整个衙门大半属官。由于乃是中等省份。布政司设左右参政各一,左右参议各二,底下还有经历司、照磨所、理问所、司狱司”,林林总总的属官加上杂职,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由于官癣吏舍有限,大多数人都住在衙门外头。这会儿由于要掩人耳目。屋子的房门窗子都关得紧紧的,而由于南方不好储冰,房间里尽管闷热难当,众人只得人手一把大扇子,啪吠啪挞的声音不绝于耳。

    “徐大人。虽说这回下狱的只是一个小角色,但牵一而动全身,万一那个徐大牙攀咬出什么了不得的事,咱们岂不是平白遭殃?这个。杀星一来就是下马威。当咱们都是好捏的择子,我看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否则他只怕会变本加厉。”

    “我看你还是省省事吧,就像你说的,只是个小角色。那般紧张做什么,按照他的意思该杀就杀该打就打,何必小题大做?人家是皇上亲信,真正杀过人的。只要不是真惹到咱们头上,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把本国人卖到番邦本就是犯忌的,何必帮那个利欲熏心的人!”

    “刘老弟你这是在指桑骂接?”

    “刘老弟说谁大伙儿自个都清楚。这收受番人的孝敬礼物不要紧。为他们关说人情也不要紧,可悄悄地把本国人卖到番邦,在座的大多数人,包括我在内,可都是不会干的!既然干的只是一个人,那怎么也连累不到别人,咱们何必在乎这备一丁点小事!”

    眼看来商量事情的众人却冷嘲热讽内斗了起来,徐涛只觉得一阵头大。只是。他虽说官阶高,可资历还压不住众人,因此只能站起来打圆场,好一眸子才让众人安静了下来。这时候,他就换上了自信满满的表情。

    “那个女子是否被拐卖,这事情就先不说了。此事归理问所管,他一个布政使要是大肆株连,咱们这些参政参议都不答应,他就算圣眷再好也撑不过去。他来当广东布政使,是为了熬资历回京,不是为了来大开杀戒的。只要大家在此期间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找不到由头就没事了。各位想想,他回回到外头都是有人相助,这次却是孤掌难”。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精神大振,彼此对视了一眼就齐齐点头。张越在山东有都指挥使刘忠,下江南和去宣府兴和都有京营随行,前次安抚山东也是刘忠随行,此次仲是货真价实的一个人下来。广东都司的都指挥使李龙昔日镇守西宁,和张家没有什么关系,没有亲朋故旧撑腰,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口:昨天去看了电影《罗宾汉》,除了一贯外国大片的场面等等,俺最大的印象就是那会儿英国法国好穷啊!城堡王宫都很破,国王看着也不咋的”那时的中国貌似是富庶的南宋,比欧洲先进好多。当初领先那么多。现在却”唉

第七百零六章 争与不争

    售中枢有内阁六部都察廷也有宦官十二监四司晒十四衙门,这便是大明朝从开国皇帝朱元障便开始沿用下来的内外相制政策。只是,文官武将还有偌大的天下无数的外官可以派遣,宫中派往外头的宦官却毕竟还在少数。于是,宫里司礼监御用监御马监内官监这四个要紧的地方争得头破血流,外头的镇守中官提督中官守备中官亦是紧俏。

    如今,由于御用监太监王谨的一桩举动,宫中的那些大太监全都蠢蠢欲动因为王谨把广州市舶司提督太监秦怀谨贿略的财宝一股脑儿全都呈给了皇帝,一时间。就是傻子也知道广州市舶司必定要换人了。原本这位子王谨最有希望派自己人拿下,可王谨竟是摆出了不好这一口的态度,因而众人暗笑他胆小之余,都想把自己的人安插到这个肥缺。

    毕竟,眼下宫中既有侍奉了三位皇帝的刘永诚海寿6丰,又有曾经是朱高炽心腹的范弘金英钟怀,还有朱瞻基最信任的黄润王谨,这彼此之间争权夸势勾心斗角。绝不亚于六部和内阁的那些个大臣。眼下王谨退出,别人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

    这会儿,被人讥笑为胆小鬼的王谨从乾清宫回到御用监,一进正屋,他就把右手伸到了左袖中,摸出了一枚东西。仔仔细细瞧了瞧,他的脸上就露出了十分喜色。

    这是一枚牛寸见方一寸来长的银记,上头赫然印着“肃慎”两个字,不但如此,皇帝还赐他表字润德,这是宦官中谁也没有的荣耀。相形之下,钱财等等都是身外之物,着实没什么要紧的。那些看不清形势一味只想着捞钱的家伙猜不到皇帝的心意,他却心里有数,于是举荐了一个别人料不到的人选。

    内阁那些方方正正的人他不想也不愿去打交道,但卖个好给张越,人家却必定记情!

    二十七个月丁忧守制期满,张信从开封回到了京城,往吏部报备之后便是复出候缺,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由于有部尚书吕震的举荐,他竟是轻轻巧巧就补了兵部左侍郎!仕途上顺心,再加上年初的时候家里便正式分宅而居,虽说如今的住所和阳武伯府相比小了一倍不止,但终究是没了寄人篱下的感觉,他自然是有些志得意满。而这天更是得了一个莫大的好消息,于是他心里反反复复盘算了一番,趁着偶尔早散衙,便前去英国公府探张辅。

    尽管身体向来康健,但前些天乍冷乍热,张辅感染了风寒,便索性告病在家休养。然而,他是太师英国公,这一“着,顿时惊动大了,不但宫中张太后亲自派人探视送药,皇帝还使了御医前来诊脉,别说亲朋好友,就是不沾亲不带故的也有好些人上门探望送礼。不厌其烦的他只好吩咐门上只放要紧的人进来,其余的一概挡驾。

    此时此玄,斜倚在梨花榻上的他打量着满面春风的张信。忍不住出口提醒道:“你从前是工部右侍郎,对于兵事未必熟悉,这兵部侍郎不是那么好当的。如今我掌中军都督府,攸弟人在交趾,越哥儿人在广东,你又入了兵部,再算上我家老二尖三,这单单显达两个字已经是远远不足以形容这般殊遇了。你的儿子已经出息,所以你切记凡事低。

    张信昔日被贬交趾,就是因为受到了迁怒,如今听张辅这郑重其事的教刚,他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但仍是应了。既然张辅提到了儿子,他便奉上了张赳的功课本子,又笑道:“翰林庶吉士每月一考,赳儿从前资质不错,如今更胜在勤奋,回回都是上等,等到三年期满,成绩必是名列前茅,到时候无论留院还是分六部都察院,都是好的,竟不用我担心。”

    “依我看,他与其留朝,还不如求外官。”

    张辅随口说了一句,见张信面上一紧,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却也不想再多说。然而,他不想说,张信却本就是有求而来。这会儿又东拉西扯说了些别的事,张信渐渐地就道出了此来真意:“今日兵部尚书李庆李大人改了南京兵部,这兵部尚皇上会委派何人就任此职。”

    听到这话,张辅不禁心下一跳,打量了张信两眼便闭上了眼睛。沉思良久,他见张信一味盯着自己,于是更觉烦躁,索性也不接那话茬,等到张信坐不住,说是让他安心休养,起身告辞离去,他才重重捏着梨花榻边缘的硬木,眼睛望着房梁上挂着的那盏宫灯出神。

    王夫人原以为张信这傍晚时分来,必定是留下用了晚饭再走。却没想人这么早就回去了。

    刚才在门外听一个婆子说张信走时脸色仿佛很不高兴,她自是有些忧虑。便吩咐随行的大丫头在门外等候,自个捧了药碗进去。使眼色屏退了在旁边伺候的丫头。她就在梨花榻前的一张小抚子上坐了下来,又将药碗搁在旁边的海棠高几上。

    “老爷,可是刚刚起了什么纷争?”

    听到王夫人的声音,张辅这才收起了杂乱的思绪,坐直身子接过了药碗。端着那碗浓浓的药汁。他把张信所求之事说了,忍不住叹了一

    气。

    “他在交趾那种地方贬谪多年,回朝未久又是丁忧艰归,换作是谁,这功名心都会更强,也难怪他看不透。兵部侍郎看似与尚书只有一步之遥,他如今才五十出头,又怎么会不想再进一步?可是,张家已经有一公一伯,越哥儿也是简在帝心之人,他要是一味只想着往上爬,恐怕是不进反退,而且还会连累了赳哥儿的前程。”

    张信从解元入仕,最初都是在京城为官,王夫人自来便和他一家颇为亲近,也喜欢张赳的聪明伶俐。此时听张辅如此说,她顿时大吃一惊,忙问道:“既然他已经起复,又擢升了兵部侍郎,难道不是因为看中了他的才干?再说既是兵部尚书出缺,他有心思也是自然的。”

    “他早先有言事之功,所以才擢了工部侍郎,可贬谪交阻之后,他又有什么功绩?兵部不比工部。在六部之中仅次于吏部户部,他在骡甲亡亢其旦得了昌震举荐,泣才出任侍郎,却不知世位子上极易被人挑错处。我知道他不甘心,二房出了个伯爵,三房若是越哥儿再努力一把,将来少不了闻达。他也是想让人看看,张家长房嫡支也并非暗淡无光”可他也不想想,世事哪有那么顺当!”

    想到从前张信常常过府与自己谈天说地满腔雄心,张辅更是摇了摇头。都是五十出头的人了,从前又没有了不得的功绩名声,哪里就那么容易熬出头?若是明智,就该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好好栽培后人,稳稳当当守住现在的位子就好。看看张绰,之前因张越的缘故得了诰封,眼下干脆借病在家休养,根本不去吏部行文求什么起复候缺,如此方才是聪明人!

    夫妇俩交谈了片剪,王夫人见张辅仿佛是有些心灰意懒,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打算改日见了冯氏好好劝一劝。等到她出了屋子,碧落就快步迎上前来,说是张谦张公公上门探望,她略一思忖就反身进去报了一声,见张辅点了点头,她立玄吩咐把人请了进来。

    张谦如今也已经是五十出头,虽说还挂着御用监太监的名头,但已经再不管事。只是在外头的宅子里养老。即便和张辅乃是老相识。他也很少上门来。因此,觑着他一身整齐的素缎袍子。头戴诸葛巾,要不是下颌少三缕长须,赫然就是一个教书先生,张辅不禁笑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然是上头的风。”张谦在宫中谨慎小心,在张辅面前却不怎么拘礼。见榻上这位英国公皱起了眉头,他也不再拐弯抹角,施施然落座之后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原本打算闲下来养老,但昨日来了个不之客,说是郑和王景弘一大把年纪都还掂记着航海,我在家赋闲浪费了人。

    那一位荐我去广州市舶司掌总,我寻思之后就应了,这会儿网刚打宫里来,才见过太后和皇上。”

    听到这话,张辅大感意外,一问之下才得知是王谨的举荐。琢磨此事没什么坏处。而且张谦曾数次在广州迎接番使。对这些勾当极其了然,他不禁欣然一笑:“你闲着一直养老,到时候难免被人骑在头上,有这么一个差遣倒是不坏,只对于你来说反而是屈就了。况且那么多人争破了头,结果却让你渔翁得利,你可得小心暗箭。”

    “这种事我自然省得,不过是来和英国公说一声,回头也让你家那匹千里驹多多照应我一些,别让我给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给吞了。”戏德地撂下这么一句,张谦便正色道,“今儿个我过来。是太后和皇上让我来探探您的病。英国公可是纵横不败的名将。太久不露面不好,要知道,如今汉藩虽定,天下却还不太平,您这个中府大都督还不能这么早撂挑子。毕竟您不像我本就是闲人。皇上还使我问一句,可有兄弟家人加恩,英国公还请自个掂量掂量。”

    “兄弟家人加恩?”

    皇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张辅不得不仔仔细细多考虑。他这一沉思,旁边的张谦便插话提醒道:“你那两个弟弟都领着军职,不是宿卫就是近侍,还是仁宗皇帝登基的时候加恩封赏的,皇上登基他们还没挪动过。我知道那两个未必合你心意,但既然皇上说了,你就顺水推舟推他们一把。也免得他们常常抱怨你。另外,你堂兄弟可还有三个。”

    “不是这话!”

    张辅却是重重摇头道:“我家老二老三他们俩都是庸才。当初就险些因为野心勃勃而闯出祸来,如今要是再加恩授以高位,岂不是更加糟糕?我宁愿让别的亲戚得利,也不愿他们两个占了好处说风凉话,真要加恩。我也不愿意举荐他们。”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张信的暗示,一时也顾不上张谦什么表情,跳下床跃拉着鞋站定了,随即来来回回踱了两步,又站在那儿若有所思地瞧着门口的帘子愣。良久,他才缓步折返了回来。对满脸惊异的张谦苦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是关心则乱,让你见笑了。这一丁点毛病折腾了这么几天,我明日便去中军都督府理事就是,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张辅复出视事不过三日,朝中便正式下文,以御用监太监张谦提督广州市舶司。尽管这不太合常理,可皇帝既然说张谦数使西洋常常和番人打交道。自然没人再敢有什么异议,纵使是起初为了这么个位子掐得死去活来的那几个大太监,也都犹如泄气的皮球没了脾气。

    这天,张辅奉诏随刘永诚前去乾清宫,一路上就现刘永诚佝偻着腰,说话也有气无力。他从来不理会太监中的勾心斗角,面圣参礼之后就把此事丢在了脑后。因朱瞻基问起南北军务,他自是一一详尽作答,君臣攀谈了大约一个时辰,他果然等到了那个熟悉的问题。

    “举世皆知卿忠勇无双,更有定国之功,如今联用人之际,卿可有兄弟加恩?”

    已经在家里考虑了近三日的张辅欠了欠身,一板一眼地说:“臣弟张朝张觐已经蒙恩授军职,出入宿卫,但两人尽皆奢侈寡才之辈,若再加默不足以服从弟兵部侍郎张信颇有贤名才名,可担重任

    朱瞻基微微蹙了蹙眉,继而又舒展了开来:“张信”可是阳武伯张攸之兄,广东布政使张越的大伯父?联记得吕震举荐过他,如今正是兵部右侍郎。他的儿子联之前去翰林院时还见过。倒是有板有眼的年轻人。唔,既有贤名,联到时候见一见他

    见朱瞻基答应,张辅自是松了一口气。王谨送他出来的时候,他一路走一路说些闲话,到云台的时候,他就停住脚步对这位皇帝的心腹太监说道:“王公公乃是皇上最亲近的人,刚才的事还请行个方便。我那从弟家有两子。如今长子出仕,次子却还无着落,若是能蒙恩世袭军职,也能告慰我那已故婶娘的在天之灵。”

第七百零七章 速决

    水宁宫乃是东六宫辽。永乐洪熙年间素来是高等嫔妃眸心“如今住在这里的便是孙贵妃。二进院子朝南的正门名曰永宁门,前院正殿是永宁宫。正殿五间,前接抱厦三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兽形檐角,檐下五彩斗棋,绘龙凤和主彩画。正堂的正中悬着当今皇帝朱瞻基的御书金漆匾,题曰“恭肃德懿”

    东西配殿各三间,也全都是朱瞻基亲自题词,东曰明性堂,西曰静心居。却是和东西六宫常用的贞顺婉宁等字大不相同。如今这位皇帝坐在明性堂中紧挨双交四菱花扇窗的椅子上。一面笑呵呵地逗弄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一面端详着孙贵妃展示给自己瞧的刺绣。

    “你这手艺真是越精巧了。”

    比起木头人似的胡皇后,孙贵妃素来最会撒娇扮痴,此时便轻轻哼了一声:“皇上惯会说好话哄人,前日妾把那幅绣好的帕子送给太后。太后却什么都没说,还是用的平日那一块,倒是皇后打的扇络子见着用了。妾的手艺寻常得很,哪里比得上皇后。”

    瞧见心上人那委委屈屈的表情,朱瞻基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没法子劝说什么,只能岔开话题。好在孙贵妃也不痴缠,很快便笑吟吟地说起了别的,他的心情自然而然好了起来。又许诺晚上留在这儿过夜。得了这样的准信。哪怕是孙贵妃素来便是宠冠六宫,心中也欢喜的紧,立时说御膳房的晚膳不过虚应故事,自己亲自去备办宵夜,留下女儿就去了。

    她这么一走,朱瞻基的眼睛虽说看着脚旁咱咖呀呀的女儿,心里却不禁想起了母亲张太后对孙贵妃那种冷冷淡淡的态度。按理说孙贵妃年少入宫。又是他的外祖母彭城伯夫人亲自送进来的,一直养在张太后身边。可如今张太后愣是亲近之后才入宫的胡皇后。只是这些事情纵使他这个皇帝也不好说什么做什么,唯有平日待孙贵妃更好而已。

    小公主如今已经两岁,听她奶声奶气地叫着父皇,朱瞻基自是心头高兴,便笑嘻嘻地拿着桌上果盘中那些鲜艳的糕点,正逗得开心的时候,他忽然瞧见王螳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遂随手把那块红豆糕递给了一旁的乳母,命其好生看着小公主,这才站起身来。

    到了门口,看见王蹬忙不迭地行礼。他就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又问道:“你送英国公去了那么久,可是他说了什么?抑或是给了你什么好处打听消息?”

    “是,英国公确实嘱托了小的一件事。不过这好处却是不曾有。英国公为人方正严肃,哪里属于做拿小恩小惠收买人这种勾当。

    王谨膝盖没着地就看到朱瞻基叫起的手势。自然顺势站起身来。又赔笑把张辅的嘱托复述了一遍。这才说道,“说实话,小的那会儿又疑惑又纳闷,英国公素来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张信能当兵部侍郎已经是额外加恩,他怎么就会随随便便再请恩典,这些袭岂是那么容易的?”

    “怪不得皇爷爷在世的时候最信赖他,父皇也褒奖他虽为武臣,知礼过六卿,他能多年稳居高位,这不骄不躁便是一条,那些文官真该好好学一学。”

    朱瞻基此时已经明白了过来,却也没有向王谨点透,感慨了一番便吩咐道:“你去兵部传旨,召兵部侍郎张信到乾清宫,联要见一见他。看看英国公这“煞费苦心,举荐的人究竟如何。”

    张信从前当工部侍郎的时候随班远远见过时任皇太孙的朱瞻基数次。但之后又是贬谪又是丁忧,便一直游离在朝廷中枢之外,就是此次起复。也还没有单独面见天子的机会。因此,这会儿跟着前头引路的王谨来到这乾清宫,他只觉得心头说不出的激动。等王谨若有若无地暗示先头英国公见驾时毛经举荐过他,他更是感到一颗心跳得飞快。

    多年联跄,他总算是等到了拨云见日的这一天!

    “联从8震之请任卿为兵部尚书。那时候倒没想到卿便是英国公的从弟。”端详着张信,朱瞻基觉着对方和张越有几分相像,便和颜悦色地说道,“张家是将门世家,上上下下对用兵之旨都深有见地,就连张越年纪轻轻,在兵部也是屡建奇功。如今你任兵部侍郎,联倒是要问问你。对于眼下的军情可有什么建言?”

    张信自打就任之后,就对兵部事务狠狠下了一番气力了解,而自从兵部尚书李庆调任南京,觊觎尚书之位的他更是花了好些天的工夫整理心中所思所得。此时皇帝开腔问,他便把精心准备的话有条有理一桩桩一件件说了出来。

    因之前朱高炽即位之后便是暂缓用兵、暂停下西洋、罢诸道金银课等等。他自觉朱瞻基虽开海禁,其余事务却也应当沿袭之前那一套。再加上北边瓦刺教桓称臣纳贡很是恭顺。而黄福前往安南之后,那边也渐渐恢复平静,他自然是力主削减南北备边兵员,屯重兵于京师,又指出阳武伯张攸镇守交趾已经有四五年了,也到了轮换的时候。

    朱瞻基听着听着,心里渐渐有些不以为然。他和父亲朱高炽的想法不同。朱高炽觉得永乐年间南北连番大战。如今应该罢兵不用以求休养生息。同时也能渐渐削除那些勋贵的兵权和影响力。但他曾经跟朱林出塞。深知北边的蒙古乃是狼子野心,长时间不打不但会任其做大,就是边疆守备兵力也会逐渐弱化。祖父朱林第三次北征的时候,将兵就已经削弱太多了。

    而张越临走前,给他上兵事十条时。更是清清楚楚地指出,交趾镇守总兵绝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更换。交趾布政司的官员也不可轻易调动不但如此,朝廷还需优抚。交趾孤悬西南,之前曾经多年不从王化。好容易用一员将领以及一批官员使得上下民心归附,动辄换人便意味着政策大变,之前的局面很可能毁于一旦。

    等到听完这长篇大论,朱瞻基心想张辅究竟是老谋深算,当即便笑道:“张卿果然是家学渊源,若是文官都能如卿这般肯下功夫精研武事。何愁天下不宁?来人,取冠服来。”

    张信看到两个太监捧着东西从一边的门进来,也来不及细看,慌忙拜伏谢恩。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是感觉到有人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摘下他的乌纱帽,随即换上了另一样东西。心中疑惑的他抬起头来。却看见面前除了皇帝之外,那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捧着的赫然是一套绣着阅隘最薪罩节就湛泡书凹刚刚刚口阳孙昭比们芥垒的衣裳冠冕瞬间,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既是将门世家,联便破个例!改卿武职,授锦衣卫指挥同知,世袭指挥企事。联知道你的长子如今已经是翰林庶吉士,也是年少英才,这些袭军职是用不着了,这些袭指挥金事让你另一个儿子承袭就好!张家三代忠勇,你不要辜负了联的一番期望。”

    广州和京城一南一北相隔数千里,便是快马驿传往往也要十余日,因此朝廷的任何消息传到这里,往往也就变成过时的消息了。而天高皇帝远,与云贵之间又隔了一个广西,其中还有屡屡叛乱的大藤峡,于是交趾军粮也很少从这儿征,广东百姓从商从农安居乐业。于是,张越上任伊始。拿着了这么一桩大案子,却没有借题挥的意思,反倒是把带来的那些小厮随从都派了下去了解四乡农耕。又派人到黄埔镇所在的码头上了解往来商船的情形。

    他对那案子摆出了一幅袖手不理的态度,理问所的几个属官反而是犯了难。主官虽不问,可人是他命人拿回来的,自然不能蒙混过去;可布政司的参政参议有好几个常常派人查问情况,更有人直接关说人情,这让他们实在是招架不住。这拐卖与否倒是不好说,可将本国人口卖与他国,从洪武年间便是一条禁令,单单咬住这一条,那徐大牙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眼看左右逢源的结果便是两面不讨好,从六品的理问熊浩急愕嘴角生出了一溜水泡,吃饭喝水都是生疼。和副理问以及负责案卷的几个书吏反反复复商量了好几次,他终于决定直接去见张越一回。把明细情形一一报上,到时候上头怎么说他怎么处置。

    此时,他在正堂中把一应案卷都交了上去,简短汇报了情形,随即便正襟危坐再不吭声,眼角余先,却在瞄着上头刚刚换上去的牌匾。昔日的宣德两个字如今变成了宣仁,一样的黑漆金字,仿佛没有什么改变。不过,德和仁字意思相近,倘若这位新任藩台真的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上上下下的人才能真正安心。想归这么想,他偷觑张越的目光却仍满是忐忑。

    “徐大牙供认确实曾货卖男女百余人给番使和番商?”

    “是。”

    “该名女子情系拐卖查无实证?”

    “是,”

    “之所以查无实证,是因为该名女子坚决不肯吐露姓氏名讳?”

    眼见张越一面翻案卷一面提问,不一会儿就问到了最关键的一条,熊浩不禁扭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坐得更笔直些,随即低下头说:“因此女乃是苦主。属下不好动粗逼问,所以实在问不出她的真实名讳。听说话口气,察举止做派,极像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兴许有可能是怕泄露名姓,到时候遭乡邻耻笑,所以属下不敢轻举妄动污人清白。”

    “好,很好。”看到熊浩听了这三个字,反而更加忐忑不安,张越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自己当初面对朱林的时候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如今这些下属面对自己的时候也同样如此。信念一转,他便笑道。“掌刑名者,就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都像你这般,则百姓何患酷吏?此事便用私将人且出境罪办理,还了那名女子身契就是。”

    听明白这确实是夸奖,熊浩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待到领悟了张越只就事论事,并无株连扩大的打算,他更是喜上眉梢,知道如今对布政司的其他官员也都能交待了。一一答应了一声,又变着法子逢迎了张越一番,他这才上前抱起厚厚一沓案卷,躬身退出了大堂。

    “宣仁”这一回杀鸡做猴也就够了,毕竟是查无实证。要是再像从前那样走到哪里。哪里就落下遍地人头,我这名声恐怕就要真要被人用来止小儿夜啼了。

    张越望着那自己亲笔所题的匾额,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不耐地伸手拉了拉衣领。虽说已经到了小半个月,但他还是极其不习惯这里闷热潮湿的天气。他生来畏热喜寒,最怕的就是大伙天。可如今这种时节,他只是端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后背心就完全湿透了。这一年到头多半是如此,他可怎么过日子?之前来广州时他完全忘记了这里的酷热,如今可有得受了。

    理问所衙署就在布政司衙门的左边,前厅有左右夹室各一间,后头菜是三间正堂,乃是理问退省之地,两旁走廊的数间屋子则是用来贮存案卷。虽说林林总总的屋子也有一二十间,但由于久经时日,如今的梁柱等等都已经颇为陈旧,家具摆设更是不成样子。相形之下,理问所后头的监狱则是显得更为破败,熊浩只在门口站了一站,便再也不愿意跨进去。

    这事情不论交给本地的县衙还是府衙都可以办好,但就是因为张越亲自交代,他不的不亲自出马,如今那个徐大牙就关在这女牢里头。自来能下在这儿的都是重犯要犯,大牢里头的犯人从来就不下百人,每年至少都有十几个庚死狱中,那股臭腐蒸湿之气自然是非同小可。此时此刻,他琢磨了一下张越的态度,便对门口的狱卒吩咐把原告被告提上正堂。这些天他为了安那徐大牙之心。很是敷衍了她一番,如今却得快刀斩乱麻。

    “按大明律。凡将马牛、军需、铁货、铜钱、足、细绢、丝绵、私出外境货卖及下海者。技一百。挑担驮载之人,减一等。货物船车并入官。于内以十分为率,三分付告人充赏。若将人口军器出境及下海者,绞。犯妇徐大牙私将人口出境,按律处绞刑。”

    在大牢中一关就是十余日,又是理问所中的大牢,徐大牙自然不用说便是满脸颓色。此时被人架着跪在大堂上,她不禁双腿软,战战兢兢连上头的问话都听不分明。当听到熊浩冷冰冰的那番判词时,她更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而熊浩却是瞧都不瞧她一眼,见九娘默默跪在一边,他就沉声说道:“民女九娘告徐大牙拐卖,查无实证,还身契听其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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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八章 民生民计

    州城内吊有宵禁,但黄缩镇既有码头。又有市舶司和怀往来的番人商人众多,历来不设宵禁,因此晚上快二更天的时候。这里仍然是万家灯火热闹非凡。酒楼饭庄纷纷在招牌下头悬起了明亮的灯笼,妓馆娼察亦是挂上了写有各式各样艳词的大红灯笼,街头四处是拉客的小厮和浓妆艳抹的女子,喧哗得简直不像是夜晚。

    因次日便是端午节,布政司从前的规矩便是放假一天,张越索性带着家人来到了镇上。下午在码头上看了那些番船,晚上在一座饭庄订了包厢吃晚饭。因明日端午节广州府在黄确镇前头的殊江上会有一场赛龙舟,一家人便决定在外头宿上一晚。这会儿杜绾几个都因为天气炎热不想动弹,偏静官死缠烂打要出去看看,他只好答应了。

    牵着静官的手缓步走在大街上,张越只觉得耳朵里头尽是儿子叽叽喳喳的提问声,起初还耐着性子回答,但渐渐就招架不住了。后头几个随从一面跟着一面注意四周的人流,个个都是一脸的警惧。静官眼看就要四岁了,平素拘管在家里很少出门,这一回自然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若不是他一只手被张越死死拉着,他恨不得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见路边的一处摊子上围了好多人。随风更飘来一股让人馋涎欲滴的香气,他连忙使劲拉了拉张越的袖子。

    “爹爹”

    “才吃了晚饭,这会儿又想吃东西?要是你娘知道了,必定要教你。”

    “爹爹,就这一回嘛!”

    看到儿子那掩不住的嘴馋模样,张越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原本板着的那张脸顿时维持不住了。思量进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捎回去一家人一块吃,他便拉着儿子往人群里挤了进去。看到这光景,后头的牛敢和张布对视一眼,慌忙拔腿跟上。等到他俩好容易挤到了最里头,却现张越父子俩正站在那里看着一个正在满头大汗操持的大姑娘,于是不禁面面相觑。

    张越只一眼就认出这就是那个九娘。那天熊浩回报了判例处置,他没有任何置疑便通过了,因此也知道她已经还了身契。虽说他并不相信所谓的拐卖,那天也只是一照面,他却总觉得这姑娘仿佛有什么难言的隐衷。这会儿细细看去。见她一个。人又管收钱又管做点心,还得张罗着递货,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完全没有瞧见自己,他更是留心打量了起来。

    后世广州琳琅满目的小吃在如今这年头却还有限得很,无论肠粉还是双皮奶抑或是艇仔粥等等都难觅踪影,张越到广州这么些天,若是遇到熬夜,晚上的宵夜多半还是由自家厨子做,上外头采买的极少。此时扫了一眼这小摊上卖的东西。现内中的点心吃食赫然是北京城中常见的小吃,看那九娘的手法娴熟,他更是疑惑了起来。

    撒着白糖金举的龙须面,卷成长条点缀着芝麻挂花白糖的驴打滚。嵌着杂色干果子的果饼,捏成各式花样的面果子,瞧见这些,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京城。由于价钱公道。须臾间东西就卖了一大半,他也就各色都买了一些,带着儿子到一旁的桌子上坐了下来,又命人到隔壁小摊上去买了几碗夏日的解暑饮品。看见静官捧着面果子吃得香甜小眼睛还老瞥着自己面前的几个纸包,他便没好气地在小家伙头上拍了一巴掌,这才打消了他的得陇望蜀。

    夜色渐晚,路上的行人自然而然少了,而各家摊子上的人们也渐渐散去。打算收摊的九娘擦干净了桌椅。少不得一张张收拾了起来,见这边几个人还坐着,她便擦擦手走了过去。还没话,她就看到那个,带着孩子的年轻人扭过了头来招呼自己。认出这就是那天在怀远驿见过的,又想起人提醒说这是一位了不得的大官,她不禁慌了神。讪讪地竟不知道说什么。

    “这晚市上卖小吃的十几家人,只你这一家是地道的北边风味,果然是好生意。”

    “我……我才来没几天。大家就是……就是图个新鲜。”结结巴巴回答了一句,九娘不禁往周围瞅了两眼,旋即就屈膝拜了拜,声音变得如同蚊子似的,“大人是来捉我回去的?我真的没有胡说八道,确实是拐子借着给我介绍好人家帮厨。把我拐出来的”

    “那你怎存不回去?”

    “我,我,我不想回去。

    九娘使劲咬了咬嘴唇,好半晌才把心一横,实话实说道,“我是打澄迈县来的。早先湛国公府”早先丘家雇了我娘管过厨,可后来丘家败落了,到了澄迈县就遣散了咱们这些人。澄迈县多是贫苦人,我又是女流,除了嫁人连条活路也没有。所以,,所以叔叔婶婶要给我许配人家,我就跑了出来。谁知道恰好遇着了拐子。”

    张越着实没想到自己的猜测竟然变成了现实,不禁想起了正预备启程的琥珀,忙问道:“这么说来,你真是湛国公府里出来的?那你姓什?”

    “民女姓丘,是随的母姓。湛国公府的人口多了,整个澄迈县如今少说也有上百人姓丘,有的是正儿八经的嫡支,有的是放出来的下人。不过是下人,不是奴婢。从前浅国公府那正经赏赐的几房奴婢,早就在永乐爷爷大怒落的时候收回去了。咱们只是受了牵连,那会儿迁徙的时候,不管什么亲戚远近还是帮佣下人,只要是户籍黄册在湛国公府的,一气都迁徙到了这儿。最初的时候看管严,这几年才松了。”

    九娘究竟老实,一面说一面不安地揉搓着衣角:“我娘从前不过是照料过三房的饮食,也就是个扇来的厨娘,结果也被卷了进来。到这儿嫁了人才有了我。只后来爹娘都没了,我就一直随着叔叔婶婶,偶尔给丘家打些零工。丘家那些曾经的少爷和千金如今都困顿得很;前些年还一直有人资助钱粮,去年和今年不知怎得就没了。我出来之,讨曾听说长房的大老爷放火把三间房子烧了。连带毁了顺,小西。旋即就重病不灿…”

    大约觉得张越值得信赖,大约是心里憋了太久,再加上生怕张越把自己抓回去,因此九娘一打开话匣子便再也止不住,唠唠叨叨就是半个时辰。张越一边听一边问。可静官却已经是靠在他怀里打起了瞌睡,而张布两个全都散在四周看着。末了。张越方才点了点头

    “倘若你真是被拐卖出来的,那么这一路上的路引必定是他们伪造,也就是说,如今你在这儿做这营生,不论收入出息如何,按律便算流民,这样不是办法。”

    “若是照大人这么说,这黄埔镇上流民多了!”九娘终于忍不住了,倔强地昂起了头,“民女读过一些书,也听说过琼州府曾经被人称作是天涯海角,如今的澄迈县,户不过千余户,人不到五千人,其中有六大黎都,汉人都是咱们这样后迁过去的,不少都是朝廷贬谪的罪人流人。都已经那么多年了。只要拿着钱买通了当地的千户所巡检司,谁不想着出来赚钱?每年入冬。都有好多人悄悄锯了大木做船,挂起帆偷运东西往海那边的占城或是越南越北去。虽说顺风,可偶尔也会遇到大浪,十个人之中少说也有七八人就此葬身大海。”

    张越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南京守备太监府上和郑和的一番攀谈一这位赫赫有名的太监曾经提到。第三次下西洋时,他和船队在福建五虎门出洋,顺风十昼夜就抵达了占城,足可见顺风航行的迅。而琼州府澄迈和这些国家只一海之隔。哪怕是粗制滥造的船,也确实能够顺海漂流过去。想到这里,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

    “三哥,我网到客找就听说你出去了,你怎么在这,大伙都在客残里等你呢!”

    听到这声音,张越抬头一看,见是满头大汗的方敬,便点头笑道:“不急,回去了也是热得火烧火燎,不如外头凉快。怎么样,这广州和陕西南京北京可是不一样吧?这些天你带着李国修苗一祥两个满城里转悠,逛了不少书院,可找到了合心意的?”

    “京城除了国子监和顺天府学等等官学,几乎没多少私学,这里书院有六七家,其他讲学的草堂和精舍也有三回家。我带着他们以请教的名义进去旁听,觉得那些先生的学问等等都不比官学差,只是规制不及。”说到书院,方敬顿时把刚网、出来找张越那些目的忘了个精光,又兴致勃勃地说,“我还在几家书院里头找到了写着番文的书,可惜一个字都看不懂。”

    张越在天下那么多布政司中选择了广州,便是因为这里乃走出洋贸易最方便的港口,此时一听到番文书籍,他本能地联想到了晚明徐光启等人翻泽的书稿。略一思忖,他便看到九娘仍是咬着嘴唇站在那里,遂站起身来。

    “这样吧,你在这里先住下来,我到时候嘱这黄埔镇上的官署和管河厅等等照应你一些。至于你所说的这些,我到时候自会派人查

    看到九娘愣了一愣,随即欢欢喜喜地屈膝行礼,又忙着收拾去了,张越方才让牛敢抱起已经睡着的静官,带着众护卫和方敬一道往回走。走着走着,看到方敬一脸好奇的模样,他便掩去了丘家的事,把琼州府上的情形拣着要紧的说了。

    “想当初宋时苏学士被贬到了这儿,大寥落孤寂愤懑之叹,这天涯海角听着就怪碜人的。

    我这几天听人说,琼州府上几乎都是黎人,汉人极少,而且岛上四处都是密林,耕种不易,生活更是艰难,也难怪这位姑娘悄悄跑出来。这广东上下差异太大了,广州府的富商常常给官员送礼送钱,日子都过得极其豪奢,偏生不管百姓死活!三哥,你如今有什么章程?”

    “盛世无饥绥,何须耕织忙,”

    喃喃自语念了这么一句诗。张越不禁摇了摇头。读红楼时,他对黛玉的其他诗词倒是没什么感觉。唯独这一句却总觉得着实颂圣太过。永乐仁宣,都是号称盛世中的盛世,但平民百姓仍是辛勤劳作却脱不了劳苦。若是不耕织忙,便只有冒大风险在刀锋上跳舞。只不过,对于方敬这愤愤不平的言语,他仍是不能芶同,便笑着解释了起来。

    “要治理一地清平,先确实是要澄清吏治,但这一条不可过激过急,须知我朝官员俸禄极少,用于养家糊口也都是勉强,更不用说维持官员的体面。一味两袖清风只说明此人操守上佳,但才能本事如何却未必。所以,有才无德的人可以边敲打警示边重用,有德无才的人便只能用于教化。

    我如今上任,要紧的就是几件事。一是广州开海之后,市舶司要整治这不是我的事,但皇上提了,我总得留心,须知行商坐商都是三十税一,若海商也是如此。赋税就太低了。二是广东一地的劝学,不拘官学私学,都可以大力扶持。三则是农商,这里四季都是夏季。尤其是琼州府,倘若可能,我到想找些种田能手试验一下稻种,要是能种三季稻就好了,”

    方敬平素读书不少,但对这些却还是头一次接触,早先和李国修苗一祥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查访那些书院,他已经觉得有些头大了,这会儿看到张越掰着手指头一数就是六七桩,他不禁吐了吐舌头,再也不吭声了。直到这时候,他方才真正领悟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由于黄埔镇上的客商最多,各家客栈往往爆满,不少人甚至为图省钱住民居。张越之前让人去包下了镇上最大一家客栈的一座小跨院,这会儿在方敬的指引下找到的头。才跨进门,他就看到靠墙的一张桌子上,一群商人中赫然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禁又惊又喜。,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旧,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百零九章 从天而降的帮手

    着泣半个月,黄蒲镇的码头!接连有来自星罗、占城贼一旧的数艘船停靠,在缴纳了贡物和抽分的货品换回了不少回赐之后,这些番商便在坊市街上摆开了生意。于是原本就齐集广州等待开海令的商人们自然是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吃下了这几船货物。这天下午又有船停靠的时候,他们原本还以为是卑个西洋番国的船队,待现是那大帆船上挂着大明的旗帜,又问明是前年从宁波港出的船,这些商人们方才偃旗息鼓。

    但是,好容易逮着了这么一拨有出海经验的人,这些很会做生意的粤商自是不会放过,索性便由一人领衔,众人一块在这八方客栈摆下酒席相请。尽管这做主的是一个走路一瘸一拐支着拐技的瘸子,但他们在乎的是生意经而不是外表。自然极力逢迎。甑筹交错之间。早就对海上贸易垂涎三尺的楚胖子便头一个试探了起来。

    “刘老哥,咱们虽说都做过番人的生意,但也就是坐商。你这一回出海足足有一年半,去过多少地方,那些国家的行悄出产如何?”

    刘达习惯性地一手扶着拐杖,笑呵呵地说:“在海外做买卖,不过是四个字,胆大心细。我出海之后直奔锡兰,把除了丝绸之外的货物都卖了,换成了金钱,却没有去买那些锡兰特产的宝石。因为我听说之前的几艘船抛售大量丝绸。买了大量宝石,于是当地的宝石价格猛涨。丝绸价格却猛跌。

    再说,咱们大明朝会买宝石的也就是富商权贵,要是带回来的东西太多,那就不值钱了。等到了邃罗,正好一位公主出嫁,我带的那些上等江南丝绸就卖了比锡兰高一倍的价钱。回程的时候,因为苏木胡板这些香料朝廷历次下西洋带的太多了,我就随便收了些牙雕孔雀羽龙诞香白檀香等等,又捎带了些染料,弄了些大木压仓。路过爪哇时,我现那儿的水稻都是一年三熟。还特意向当地人打听了一下这种地的”

    刘达前头那些心得体会听得众人连连点头大有收获,但听到什么稻米一年两熟三熟,商人们便不那么在意了,只有一两个好奇地询问了两句,大多数人都只顾追问哪个国家什么商品卖得最好,各国当权者喜好如何等等问题。商人们问得起劲,刘达则是答得坦然,自始至终毫不在意地介绍着那些经验。听得独坐另一桌的一男一女直摇头。

    “商人逐利,对他们说这些简直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刘大叔这心眼就是太实诚了!”

    “实诚?义父确实是实诚人,哪里像你!早年我还敬佩读,天下就你这些读书人花花肠子最多!”

    “你就不能别提那些旧事?都已经走过去的事了,我如今完全死心了。再说这回在占城,要不是我多长一个心眼,两边正好打得如火如茶,就凭咱们那么一丁点人,大伙儿能安安全全地回来?刘大叔是好人,可他心里只有自己惦记的事,心无旁鸯有时候是优点,可有时候也是缺点。就好比你。刀子嘴豆腐心!可有时候说话也还是中听的。”

    “呸,狗嘴里吐不集象牙”咦,那边的人是,

    看到喜儿忽然脸色一变。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另一个方向,方锐不禁也扭头望了过去,待认出从大门口进来的几个人,他也一下子愣住了。遇上张越也就罢了,可是。弟弟方敬怎么会赶巧也到了这里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结果正好撞上了方敬扫过来的目光。

    自打把方锐直接打包送出海之后,松了一口大气的张越便把事情原委对方敬分说了清楚。

    方敬对于张越素来信服,到后来眼看着汉藩一夕倾顾,他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欢喜。因此,这会儿他一看到许久不见的大哥,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看花了眼,竟是使劲眨了眨眼睛,等确定这并不是幻觉,他方才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竟是三步并两步冲了过去。

    “夫哥!”

    自打那一年把方敬留在英国公府之后,方锐断断续续只去瞧过弟弟数次,每次都是看上一眼捎带些东西,来不及说几句话就得走。如今看到弟弟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面前,他只觉得眼眶一阵酸涩,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多年不见,当初那个羞涩的小家伙已经窜得老高,此时穿着天青色圆领右任裣纱袍子,下头着云丝履,收拾得利落精神,赫然已经是小大人似的。相比自己从前去瞧他时那种疏远和不满,如今弟弟脸上的表情让他看着舒服多了。果然,他从前费心费力,走的却是弯路。

    兄弟相见,方锐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方敬却是欢喜得很,也没顾得上搭理别人,竟是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结果,还是张越瞧见这客栈大堂中的其他人都望了过来,只得走上前止住了兴奋过头的家伙,又对喜儿打了个招呼。随即便示意两人跟着自己一行到那边的小跨院说话。瞧见正和商人们说得兴起的刘达悄悄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他自是没去打搅。

    为了宽敞安静,张越先拼命人包下了一整个小跨院,这里一共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住这么些人自然是绰绰有余。此时,他把已经睡着了的儿子交给了迎出来的崔妈妈,又顺便让她把那些点心吃食带回去分给众人尝尝,随即就指了指空着的西厢房。果然,方敬二话不说,一把将方锐拉了进屋。看见这光耸,他不禁莞尔一笑,心想若非自己当初下决心早下手快,在朱高煦死后再捞人就难了。

    “卜张大人莫非是调到广州府了?还有,我听方大哥说,他弟弟一心一意科举,怎么也这么巧跟下来了?”

    听到这声音,张越少不的回过头审视了一番喜儿。多年不见,她褪去了从前的青涩,瞧着圆润了许多,但眼神却比从前干净清澈。上身是密合色斜襟衫子,下头白绢绫裙,通身上下就只是那对珍珠耳坠子瞧着显眼些。见她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回避自己审视的目光,他不禁更是暗自点头。

    “我也是刚刚调任广东布政使,今日到黄埔镇来,是为了看明日的龙舟大赛,谁知道竟然这么巧撞见你们。至于小方,他去年会想着他在京城闷着读书不好。所以撺掇他跟下来着石双散心。如今这风正适合回程,你们怎么会在广州停船?。

    喜儿听说张越如今竟然已经升作了布政使,脸上登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不甘心一辈子在乡间务农,想要飞上高枝的无知丫头,在外头厮混了这么多年,也曾经扮作小厮跟着刘达去拜客。对于官品高低职务大小都已经不再陌生。想到张越如今已经是封疆大吏,自己昔日那些念头实在愚蠢。她一时间竟有些脸红。忙咳嗽一声遮掩了过去。

    “还不是因为那个心眼多的书呆子?他最初在船上一直都不安分,总想着怎么逃回去,直到咱们到了锡兰。他这才死心,只少不了冷嘲热讽。最后还是遭遇海盗的时候被义父救了一回,这才渐渐醒悟,义父就让他帮忙管管船上的事情。可这家伙不死心,从占城回航,他就提出先到广州停一停,结果一下船就听说汉藩完了,他自然是什么念头都没了。”

    对于方锐的态度,张越并不奇怪。此人本就走出于激愤和功利心投奔了汉王,兴许对朱瞻坦还有些忠诚心,但对于根本看不上他的朱高煦。他自然不会一条道走到黑。只是,掂量喜儿这口气,他不禁心下一动。却也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

    “你们这次出海一年多,应该在不少国家转过,必定有不少有趣的事子里坐一坐,让大伙儿听听你们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张越既然邀请了,喜儿便二话不说她答应了下来,又跟着他进了正屋。之前青州剿灭白莲教的时候,她被药哑了嗓子,也因此见过小五和灵犀。如今再次见到张越的家人,她虽不至于像当年那般惶恐,却仍然忍不住多瞧了杜绾两眼,毕竟,那曾经是她最羡慕的官宦家眷。然而。当如数家珍地说起那些异国风情时,她便渐渐忘记了旧事,只顾着滔诣不绝。

    无论杜绾还是灵犀琥珀秋痕,虽不是一味困于深闺的女流,可也究竟不曾有这种走南闯北周游列国的经历。此时听喜儿说那些异国风土人情。不知不觉都入了神,就连那些丫头妈妈也是如此。张越却是一面听一面想着刘达着意交好那些商人的用意,直到外头传来了彰十三的声音。他方才站起身来,对杜绾分说了一声。旋即就上前出了门去。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一轮弯弯的新月已经升得老高。彰十三提着一盏普普通通的油纸灯笼站在门外头,旁边赫然是刘达。看见张越出来。他连忙提高了灯笼,见人脚踏实地站稳了,他才笑道:“我刚刚在外头听了好一会,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刘老哥的手上功夫了得,嘴上功夫也同样了得。只那么一会儿功夫,外头那些商人就服服帖帖。”

    “哪里是我能说,只是因为我有些别的打算,所以就只得打点精神应对

    刘达先走向张越行礼,等到随他到了东厢房坐下,他就解释道:“他们也就是想买下我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顺便从我口中打探消息,于是卖力巴结而已。毕竟,我的货色可比番商的好,而且是本国人,价钱上头虽然贵些,可比番人可靠。只不过,按照章程,我这些货得送回宁波市舶司才能卖,不知道如今是否可以通融。”

    “这一条如今还不行,不过你可以停泊几天。等朝廷明旨一下,就应该无碍了。我之前和皇上商定过。海商三十税一的税率实在是太低了。从今年广州市舶司开海开始,今年的税率是三十税一,三年之后便是二十税一,再三年则是十五税一,日后一律用这个数字。所有出港货物。出港时课税一次,入港时若载有货物。则重计课税一次。出港需领取引凭勘合,回来的时候可以在三大市舶司的任何一个入港。”

    “这敢情好,不用原港船原港回还。可以省却老大的麻烦。我这次打算在广州出货,然后把这儿的特产带上一船到北边去。说到这里。我还想向大人进言,宁波、泉州、广州,这三处港口都是老海港了。但都集中在南边。

    如今京城在北边,大可以在天津或是山东登州再开一个海港,如此便可以通过海运沟通南北。”

    这话自然是说到张越心坎里去了。他点了点头,随即就叹道::“这事情我也想过,毕竟,北边都指着漕运,若是粮食能够海运,则北边必定要再开一个港口。此事皇上已经记下了。应该正在斟酌,只朝中毕竟意见不一,一时半会不会那么顺利。老大人们老成持重,要接受那么多改变却难。先不说这个,你一走就是一年多,可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自然有,而且还不是一丁点,而且大人如今是广东布政使。那就再好不过了刘达说着便拿出了随身的一个小口袋,双手递给了张越。等其接过,他方才兴致勃勃地说,“这南边的番邦小国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和广东海南的天气差不离,我此次一路走一路访求了不少农物种子,拣选了好一些带向来。这儿都是样品。照我看,广异海南不少地方都能种爪哇的三季稻,就是只能种两季的,也可以在其中混种其他农物。”

    抓着那个口袋,张越不禁想起自己托张谦向郑和要来的那些种子。虽说已经在自家田庄上试了一试,但那些不少都是热带作物,成活率和产量都很低,况且毕竟带种子回来的人也不是什么精通农务的人。眼下有了刘达这番话,他只觉得前景大好,自然是精神大振。

    “好,好!若是能够成功,那广东之地就可无饥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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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章 为虎作伥,痛心疾首

    冻夜六黄埔镇西南的许家客栈凸由于地理位置不佳。这里的生意比镇上其他客栈要差了许多,但这天晚上却破天荒地挂出了表示客满的红灯笼。客栈中的门板已经全部放下。掌柜在客人的“吩咐”下。早早都躲回了屋子里头,只有几个老少伙计还根据吩咐各处忙活。大堂和东西跨院林林总总站了十几二十个壮硕精干的护卫,在几盏油灯昏暗的火苗下。赫然能看到他们左腰上椅着的腰刀。

    东跨院的正房中。八瓣莲花状的铜质漏壶眼下正忠于职守,一滴滴的清水掉落在铜盘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集本陈设简单朴素的屋子这会儿已经换上了全新的一套行头,那些寻常朽木所制的家具上套上了各式各样华美的布套绸套,显得干净整洁。深红色的帘子后头,秦怀谨正一手支头半梦半醒地靠在太师椅上。忽然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声。

    “人怎么还没回来?”

    旁边虽然有两个人伺候,却没有一个人敢吱声。就在秦怀谨倏地睁开眼睛想,斥人的时候,大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个身着玫瑰紫大团花潞绸衫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到了近前,他匆匆忙忙行了个礼,随即低声说道:“父亲,一切都已经料理妥当了!”

    秦怀谨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摆摆手吩咐两个小厮退下。待到大门完全掩上。他才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问道:“你确定已经好好查看过。决计没有闪失?”

    ,“父亲。您就放心好了,我替您办事难道还是第一次,哪一回不是妥妥帖帖?”秦怀谨的养子秦仪上前在他身边站定,又躬下身子压低了声音说。“这每年端午节赛龙舟都是广州府的一桩大事,这民间的赌戏更是热闹。为了这个,我还特意去下了千贯青坎的重注,若是赢了,这便是五千贯钱。民间这种闲话传得极快。到时候谁都会以为您是想借此捞一把

    听到这话。秦怀谨立时皱了皱眉。养子这计策利用的是他爱财如命的名声。他自然是有些不快,可是,比起自己的安危来,这区区一千贯钱自然不重要。因此,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罢,多花点钱则消灾。只要事情能妥当就好。对了。那几个黎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是几个用来送死的小角色。头亲不必放在心上

    秦仪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又说明天乃是要紧关头,死活劝了秦怀谨早些就寝。亲自铺床叠被把人伺候上床了,他就放下了帘子,快步走出了门。又嘱咐那两个小厮进去伺候。等到回到了西跨院自己的屋子。他打了门口那个正在打瞌睡的小厮,一个人进了屋子。反手掩上房门。往前徐徐前进了几步,他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得意洋洋地咧开了嘴。

    “五少爷

    正沉浸在无限幻想中的秦仪听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见床边上闪出来一个伙计模样的人,他不禁沉下脸斥道:“老安,大半夜的,谁许你随随便便来见我?。

    “外头守卫太多小的生怕惊动了他们。只能装扮成伙计躲在这里。情非得已,还请五少爷恕罪。”老安见秦仪自顾自地点燃了灯,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好屈膝跪倒在地磕了个头,“五少爷,是家主派的前来问话的。

    五少爷投在秦怀谨门下也已经多年了。如今新君登基政令大变,就怕上头有什么变化,还请五少爷多多谋利,不要忘了自个的身份。”

    秦仪一手掌着烛台走到床边,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顿时脸色大变。回过头来瞧了瞧老安,见其跪在地上并未抬头。他这才转身先放下了烛台。竟是懒散地伸了个懒腰:“这事情我知道了,你回去禀告一声二叔。就说我会尽力而为。这么多年都等了下来,也不在乎这一时半日。他得耐心些。秦怀谨是个老狐狸。这些年我从来不敢提这些,但如今替他办成了好些事,再过一些时日,我就有把握说动他往宫中通路子。宫中近臣中贵是换了一拨,可他为了自己的位子也用了不少功夫

    见老安挪动双腿站了起来,却仍是没有离开的打算,他便没好气地说道:“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赶紧走,要是让人瞧见,你让我这日后的戏还怎么演?。

    和一身体面衣裳的秦仪相比,老安一身粗布衣衫,手边上还挂着一条干净软巾,配合着脸上的凄苦之色。瞧着赫然是一个干惯了跑堂的老伙计。此时此刻。见秦仪别转头再不理会自己,他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最终仍是把心一横问道:“五少爷小的斗胆问一句,您让咱们千辛万苦送来了几个黎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着你管了!”

    秦仪顿时勃然大怒,转身大步走了过来。竟是劈头就给了老安一个嘴巴。随即恶狠狠地说:“你给我记着。这边的事情是我做主。你不过是家里一个下人,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要是你还想替二叔办成事情,要是你还想家里人能继续安安生生过日子,那你就闭紧嘴巴!下次再犯就不是这么一巴掌了,你给我记好了!”

    捂着剧痛的腮帮子,老安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行过礼后便匆匆退出。见他走了。秦仪不禁冷笑连连。返回床边就直接倒了下去。枕着双手望着顶上的纱帐,他渐渐想起了这些年的日子。为了把自个送到这个老阉奴身边当养子,家里人可谓走动足了脑筋,而他这个无根无基的为了巴结老家伙更是不遗余力,为的就是不至于回去受苦。当他知道秦怀谨已经不可避免地要倒台时,他心里根本没有想过什么家族,想的只有自己。

    他绝对不想再回去过那种寸步难行的悲惨日子,只要能帮助秦怀谨过了这一关,他就能彻底除去身上那层束缚。待到将来”或许不用等将来。养父的东西还不是他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冷森森地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由于没有宵禁,尽管此时已是四更天,黄埔镇的街头上还是有人走动。只大多都是脚步匆匆。离开许家客慌占瓒安却是步履蹦跚天的劳碌倒是其次最要紧的却,到了街拐角处,他更是忍不住伸手撑住了旁边屋子的墙壁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看五少爷这样子,仿佛是有什么筹利,别到头来毁了家里多年的大计就好!

    “安”夫叔?”

    听到这个犹犹豫豫的声音。老安一下子警醒过来,连忙站直了身子。瞧见面前是一个面目有些熟悉的少女,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认出人来,不禁又惊又喜地说:“九娘?你怎么会在这心你也是的,就算不满你叔叔婶婶给你做主,也不能一声不响跑出来!”

    九娘双手提着一个大食盒,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安好一会儿,这才眨眨眼睛笑道:“与其嫁一个糟老头子,还不如豁出去到外头闯一闯。我如今一个人虽说辛苦些,可日子总比在那儿过得爽快,而且,危险虽说有,可如今已经过去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那位帮助过自己的贵人,只开口问道,“安大叔,你又是怎么来的?”

    老安没法回答这一句反问。只得随便瞎掰了一个理由蒙混过去。见她提着一个食盒他立时明白了九娘传承自其母的手艺,心中怜惜归怜惜。却知道如今家里上下的事情还理不清,自己根本帮不上她,只得叮咛了几句。见她乖巧地连连点、头,他也就打算就此离开,正在这时候。路上的一辆马车却忽然在两人旁边停了下来。

    “这不是那位卖吃食点心的姑娘么?”

    一个胖子从丰子中探出了脑袋,笑吟吟地冲九娘打了个招呼。瞅看来人衣着华丽,不像是什么随意搭讪的市井之徒,九娘虽不认识她,却仍是点了点头。而老安则是悄悄往九娘背后藏了藏,眼睛则是紧紧盯着对方。

    只这一会儿,他已经是认出对方是专事珠宝买卖的楚胖子。虽然不敢确认时方究竟是否认得自己,但小心一些却是没错。

    “我之前经过晚市时,正好买过你几样点心,刚刚请别人用了,都说口味不错。广州府那么大,能做北方面点的着实不多。倘若你愿意。来日可以去镇东头的彩云楼上试一试,就说是我楚胖子举荐的。他们总会买我一个面子。”

    倘若是富贵人家要寻厨娘。九娘还会犹豫犹豫,可听人家荐的是黄埔镇有名的彩云楼,她顿时喜出望外,连忙道谢答应了。及至那马车从身旁走过,她不禁回头对着老安笑了起来:“安大叔,今天晚上遇着你真是好运气,明儿个我一定去试试。”

    老安不自在地笑了笑。又安慰了九娘几句便和她分道扬镰。走在半路上,他的心中满是狐疑。楚胖子在商人中间的名声还算不错,可也绝不是什么冲动的人。为着一口好点心就做这样的人情。听着实在是蹊跷。可九娘和家里已经不怎么相干,应该不至于惹人算计才对”想着想着,他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满心都思量着刚刚秦仪的言行举止。

    那个五少爷常年在外,跟的又是那么一个有钱有权的老太监,他若不是真心为家族谋刮。到头来家主那一辈的几位老人岂不是白费心思?家主掌权的六七年来,家里一直在筹。着能够脱离海南,可勋贵们虽资助过,别的事情都一概不应,家主不得已方才把心思放在了宫里的太监身上,66续续已经送了无数钱。偏还不敢泄露真实底细。如今,御马监太监刘永诚已经是瞅着有些不得志了,倘若秦怀谨这里再有什么闪失。家里指不定就连财路都断了。

    穿过好几条大街。沿着一条阴暗的小巷前行了很久,老安方才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了下来。敲开了门顺顺当当入内,他便熟门熟路地直奔正北的屋子。打起竹帘一跨进门槛,他就看到了一个老者正坐在太师椅上打瞌睡,连忙快步走上前去。

    “二老爷。”

    “唔”座上的老人徒然之间惊醒了过来,看清面前躬身站着的是老安,他立刻提起了精神。沉声问道,“长所那里怎么说?”

    当着老人的面,老安不敢提起之前秦仪生硬倨傲的态度,只能拣好听的解释了一番。然而。他虽低着头,老人却仍是看清了他半边红肿的腮帮子,忽然重重一下锤在扶手上,厉声打断了老安的话:“你不要遮遮掩掩,他究竟是个什么章程态度,你给我说实话!”

    看到老人死死瞪着自己。老安虽然很不想说,但终究架不住那炯炯的目光,只得一五一十说出了之前的情形。见老人果然气得直抖,他忙又劝道:“二老爷,五少爷兴许是在那老太监那儿受了气,故而对家里的事情有些不上心。可他毕竟不会忘了自己姓什么

    “我看他根本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他以为自己真姓秦!”

    老人拿起旁边高几上的一个茶盅,劈手就想砸。可高高举起之后。他又缓缓将其放了下去。浑然不觉那茶盅中溢出来的水已经顺着他的手濡湿了衣袖。良久,他才深深叹了一口气。苍老的脸上尽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自从家里一夕之间遭受大难,不但天塌了,就连好容易的来的荣华富贵也付诸东流,全家甚至一下子被迁徙到了这天涯海角,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始终惦记的就是解除禁锢,让后人有出头之日。为了这个,大哥不顾人反对派家下人悄悄去经商,对那些番商粤商卑躬屈膝,好容易分得一杯羹;我接手之后就拿这些年积攒的钱财去联络中贵。可是,这些小一辈的竟是全都不争气!长天说是死了,可实际上还不是跑了出去?长听也是一样,分明是不想再担责任,其他几个小的也都是懦弱无能…“偌大的丘家。竟是寻不出一个有担当的人!”

    看到老者颓然倒在了太师椅上,老安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陪着叹息了一声。他这一代的世仆还能忠心耿耿,可下一代还有谁肯奉一个没落家族为主?

第七百一十一章 龙舟疾,惊变起

    明初开始。广州每年端午都会举行龙舟大赛。地点就缝凡憾沫岛对面的珠江河道上,离黄埔镇也近。如今流经广州城南的珠江可不比日后逐渐淤塞的珠江,河流最宽处足有两里,当地人素来称之为小海。在这样宽阔的江面上赛龙舟,那龙舟自然是异常高大华美,虽由官府出面主办,各条龙舟却都是本地富户商人出钱出人,参加人数最多的时候能达到二三十条。

    尽管去年才是天子大丧。但由于洪熙皇帝朱高炽留下了丧事一妄从简,具间不禁嫁娶的制度。因此这一年的赛龙舟也没受到影响。但官府为了不张扬,龙舟数量便减少到了十条。

    这些龙舟每条都是十几丈长。六七尺高,龙舟上还有楼阁,上头涂漆绘彩,在炽烈的阳光下显的格外耀眼。居中一条最显眼最华美的龙舟上载着将近百人,伸出船只的刑桨多达四五十对。划,船的汉子个个精壮,一色着红布坎肩,穿红短裤扎红头巾。领头击鼓的那人更是**上身,坟起的肌肉瞧上去**油光光的,那鼓槌上绑着的红绸亦是迎风飘扬。而龙舟尾部的位置上,则是端坐着一个身穿麒麟服的中年人。

    张越一早就雇船带着家人上了海珠岛。他虽婉拒了广州知府邀他主持赛龙舟的建议,但本人却带着家眷到场,这自然是让府衙上下的官员很是欣喜。只不过,这一回市舶司提督太监秦怀谨都借口为宫中的皇帝祈求平安亲自上阵,他们的精神也就分了一大半过去,但也少不得鞍前马后地围着上司转。此时,张越看到高台上放下令旗,宽阔的江面上十条龙舟昂挺进,不禁觉的心神振奋,旁边的方敬也是惊叹不已。

    “从前在陕西的时候,也见过大河大江,可那些河江的水流哪里像这里一般宽阔平静,而且还能赛龙舟,实在是太带劲了!大哥,你快看,那条红色的龙舟多快!”

    张越知道御苑中也有赛龙舟。可那毕竟是表演性质居多,而且都是些禁军健儿各自较技,规矩大于比赛,搏赏赐大于取乐,如今看这种民间游戏,观感自是大不相同。见那些汉子齐齐争先,底下欢呼如潮,站在府衙搭起高台上的他不禁也觉得心情开朗。

    大江上,各条龙舟上的挽手有意将桨叶插入水中往上挑,一时间水花飞溅,而船头船尾的桨手则是依照鼓点韵律顿足压船,一时间,龙舟起伏如游龙戏水,越激起了两岸围观百姓的高声喝彩。而下头哄闹阵阵的时候,高台上的官员们便有人起了头说是要做诗。原本只想着出来游玩的张越自然懒的掺和这些,推却了一阵就有意退开了。虽说有心去瞧瞧杜绾她们那边如何!可看见另一个高台上四面帷幔,都是些命妇,他立刻打消了去凑热闹的兴头。

    然而,他才从高楼上下来站定,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唤,扭头一瞧才现是自个留在布政司衙门看家的彭十三。见这位风尘仆仆满头大汗,看到他只是拱了拱手。随即东张西望了起来,他不禁笑着打趣道:“怎么,一日不见就想你媳妇了?”

    “这夫妻之间可不就得彼此想着?”彭十三压根不把这打趣当一回事,理直气壮回了一句,随即就一本正经地说,“刚刚收到老爷让人从京城送来的信,看落款已经是一个月拼了。送信人还捎带了一个口信给我,说是信老爷又整理出了不少老太太的遗物,其中有些衣裳要留给灵犀,我想寻着她问一问该怎么办。毕竟,上头好几位太太奶奶,她生受下来也不好。

    顾氏去世前就已经把家里的事情分派得井井有条,因此这会儿听彰十三这么说,张越倍觉突兀,寻思了片刻也就撂开了手,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接过彭十三递过来的信,他看了看周围,见并没有其他人,就径直拆开了封套。取出了那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原以为张辅只是例行说明京城情况,可他才扫了一眼就大吃一惊。

    大伯父张信由文职改武职。一下子从兵部左侍郎迁锦衣卫指挥同知,皇帝更是指定将世袭指挥全事这一世职给张趟承袭!和这么一条让人完全想不到的消息相比,他差点忽略了后一条消息就是市舶司的新任提督太监已经定了原御用监太监张谦。

    “少爷?。

    彰十三看见张越脸色一连数变,哪里不知道事情有变。他虽说是英国公府的人,但这些年跟着张越的时间比跟着张辅还多,再加上又娶了灵犀,此次主人张辅只是问了一句,他就当仁不让地承揽下来,硬是不远数千里跟看到了广州。此时此刻,他问了一声之后,看到张越把信笺又递还了回来,就毫不迟疑地接过来快浏览了一遍。

    “过,实在是太荒谬了。一个兵部侍郎,竟然就换了一个锦衣卫指挥同知?”

    彭十三虽然不是什么足智多谋的谋士军师,但跟着张辅张越多年,见识自然是一等一的,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猫腻:”世袭军职瞧着是恩宠,可京师那么多公侯伯。区区一个世袭指挥全事,就是承袭了才多少俸禄?要是少爷你当初由文改武,给这么一个军职勉强还算过得去,可信老爷,,说一句不好听的,信老爷哪里会武,趟哥儿的武艺比少爷当初还稀松十倍!”

    虽说彭十三说的是实话。但拿自己打比方,张越还是有些恼火,不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大伯父张信一行走正月里从开封赶到京城的,那时候丁忧期满,而他也正好要起行,没来得及说上太多话。只是他临行前,得知礼部尚书吕震举荐了张信就任兵部侍郎,心里有些奇怪罢了。只没想到,张信在那个位子上没坐多久,忽然就变成了一个。

    对于父母兄弟家人,张越素来是秉持维护之心,但这事情前因后果他都想不明白,就算明升暗降。他远在数千里之外,也实在摸不着头脑。张辅在信上说得简单,可真实情形如何,兴许得等他回京之后,才能弄清楚了。

    想到这里,张越便收好了信。父亲张绰如今告病出缺在家,不比张洲国公,自然不好随时打人送信来。算上路途中耽梆”公半月以及抵达广州之后的一个月,他已经是将近四个月没和父亲通过信了。因张辅在信上并没有提起,他便对彭十三问道:“送信人可还提到了京城家里的情形?。

    “他提过家里其他的一切都好,而且人还在布政司衙门等着,少爷回去就能见着。”

    “那就好。”

    情知如今的京城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张家虽不说安若泰山,但那些提防心过度的老大人们能做的顶多也就是削弱一下张家的实力,决不会把事情做的太过分了,因此张越自然毫不怀疑这话。看见江边有不少精明的商贩在摆摊卖粽子,他就招呼了彭十三一声。

    在这种应景的时候应景的地方,那些商贩几乎个个都是好生意。无论是肉粽白米粽豆沙粽赤豆粽,,一串串煮熟的粽子连绵不断地卖了出去,不少看赛龙舟的百姓就在江边捧着粽子一边吃一边看,不一会儿,各家小贩就只剩下了生的,连下锅现煮都来不及。而在这些人大做生意的同时,更有人口若悬河地议论着龙舟赛的胜负。

    “要我说。楚家商号这一回准赢,为了这一回赛龙舟,听说楚胖子下了每人一百贯钞的赏格!”

    “一百贯钞算个屁,再说,楚胖子在各商行中也就是中流。要我说,还是秦家的珠江商号赢面大,他在官场商场都厮混得开,听说各家商户的打赌里头,人人都看好他。”

    “你们就省省吧,也不看看那最大的一条船是谁的后台。有市舶司的提督太监秦公公力挺着,谁敢越过了他去,还想不想和那些番人做生意?”

    “好了好了,你们都少争论几句。这事情我清楚,我有个亲戚在市舶司里头当杂役。听说秦公公这几天把不少用不着的大家伙都变卖了出去,换了不少现钱。刚刚过去的几个卖彩券的人瞧见没有,虽说这是广州城那些富商取乐的法子,可那秦公公花了整整一千贯钱买自个。赢!那可不是宝钞,是黄澄澄的钱!听说他今儿个不知道了什么疯,自己竟是亲自上了那艘龙舟”这阉人下水,不嫌命长么?”

    手里拎了两个粽子的张越和彭十三从最后头往前挤,那些嗡嗡嗡的议论声不停地往耳朵里钻。张越倚靠彭十三的身材巨力好容易到了第一排时。不但背后的抱怨声不断,就他听到关于此次赛龙舟的胜负内幕版本,就足足有十几种,每种都不一样,甚至还有人说胜负是他内定的。虽觉得好笑,但他想到刚网知府说,胜者会得到珠江英杰的官府赏赐匾额,以及各家商号联合提供的万贯宝钞花红,再加上各处明里暗里的打赌,他也就释然了。

    这一个赌字。原本就能衍生出无数故事。

    “冲刺了。那边几艘船都冲刺了!”

    为了方便官员家眷观看这场赛龙舟,这里原本就靠近最后的终点。因此,这么一声嚷嚷之后,前边的人固然瞪大了眼睛,后头的人也少不得踮起脚张望。更有甚者直接扒着前头人的肩膀。亏的彭十三在后头护着,张越总算还站得稳当。就在他眯起眼睛分辨是哪艘龙舟先冲过的终点时。忽然只看见那艘最大的龙舟从中间断裂了开来,上头所有人全都一下子翻落水中。

    一时间,围观的百姓自然大呼小叫了起来。

    “是秦怀谨的那条龙舟!”

    不用彭十三提醒,张越也自然认得出那条最招摇的龙舟。对于那位即将过气的家伙。他没有花太大的心思,而且身边的人手也不够,但也吩咐了眼线盯毕竟横竖王谨已经表明了姿态,此人就是回京也没有好下场,因此他也懒得延续自己太监克星的旗号一而他就是抄了这人的家,那些金银财宝也进不了藩库。因此,对于今日秦怀谨这最后的表演,他自然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并没有太过留心。

    珠江口上年年赛龙舟,偶尔也有翻船落水的往事,但由于划,船的汉子都是水上好手。往日从来没有闹出过什么太大的事情,这次百姓惊呼了一阵之后。也都没往心里去。直到有人嘀咕着提了一句秦公公落水,人群中才骚乱了下来。而就在这时候,后头高台上也同时起了骚动,没多久,几个差役就气喘吁吁地跑上前,高声嚷嚷了起来。

    “府尊大人有赏,凡救起市舶司秦公公的,重赏新钞千徒!”

    虽说如今的宝钞已经贬得几乎不值钱,但千镂新钞差不多值十多贯铜钱。够中等人家过一年了,一时间,江边上但只见众多人二话不说脱了衣服。猛地扎入了水中。不过片玄工夫,张越就感到身旁变得空荡荡一片,而眼前的江水中,好些人正奋力划水游向江心,再没有人关心本次赛龙舟是谁得了魁。

    现下水的少说也有几十人,他皱了皱眉便转过身往高台那边走去。远远离着还有百多步远,他徒然听到几个完全听不懂的口音,定睛看时。却是几个身穿短衫的汉子手持明晃晃的利刃往高台上杀了上去。只一个照面。高台下的几个差役被那股杀气所摄,一个被人一刀劈翻,一个吃人砍中手臂慌忙逃窜,其他的本能让出通路,竟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奔那木楼梯去了。

    眼看这么几个人就要冲上满是官员的高台,钟里一下子窜出了五六个彪形大汉,恰是把人堵了个正着。虽说刺客悍勇,但那几个大汉本是张越带出来的护卫,除了牛敢他们两个,其余的都是军中厮杀出来的硬汉,手底下亦是绝不含糊。彭十三生怕还有刺客,不敢稍离张越身。

    见惯了血肉纷飞的场面,虽说乍然一惊,但张越很快就回过了神,张越自然是停下了脚步。眼看高台上刚才还悠悠然吟诗作对的一群文官多半慌了神,那个李知府倒还镇定得厉声呵斥了几句,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江面,现那里依旧乱成一团,他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肌比栅,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百一十二章 却原来是金蝉脱壳

    每珠岛前的珠江虽说水面宽阔,看起来水流也不太湍急仁一,岸边开始,水深从几十尺上百尺到几百尺不等,人掉下去就很难寻找,因此尽管官府下了高额的赏格,百姓瞅着那点钱蜂拥下水救人,但一直忙活到了傍晚,龙舟上的桨手鼓手救上来一多半,却有四人失踪,而秦怀谨仍然是下落不明。面对这种困境,知府衙门从上至下的官员自然是又惊又惧,李知府强打精神吩咐渔船继续拨寻救人,随即便转头找到了理刑名的推官。

    “那帮刺客可曾开口了?”

    “大人,这帮家伙个个死硬,这海珠岛上又没有什么趁手的刑具,如今他们还没招认。”

    “还没招认?你知不知道,落水的那可是钦派的提督太监,怎么说也是皇上近臣。身上可是穿麒麟服的!偏在这位落水的时候冒出那么一群刺客,这其中必然有关联!还有,龙舟上那些逃生的桨手鼓手已经都抓了起来,这龙舟如何断裂翻船都得审理清楚。张大人刚网传话说要见主理此事的官员。你是理刑名的推官,随我一块去见人!”

    知府衙门设同知通判推官等等,其中推官掌刑名。虽然是正七品,但由于需要精熟朝廷律例和诸多判例,能在这位子上坐稳的往往至少是四十开外的人了。

    广州府衙的6推官便是年近五旬,比李知府还大上两岁,但上下尊卑有别。这会儿被李知府厉声呵斥了一通,他虽低头听了,心里却没在意当推官常常遇到这种勾当,要都计较他早就辞官不做了及至听说要去见张越。他心里这才有些七上八下。

    因为出了这么一件大案子,张越考虑再三,索性带着家人在海珠岛上的慈度寺中借住一晚。他是掌管一地民政的布政使,寺中自是不敢怠慢,立马收拾出了几间最好的精舍,又吩冉火头僧准备精致斋饭等等。此时李知府6推官两人在知客僧带领下到了后院,便听到里头隐约有女人说话的声音,自是不敢随便进门,双双在外头站了。

    不消一会儿。得知两人同来的张越便出了院子。面对两位年龄至少大自己一轮的下属,他和颜悦色地问了几句,听6推官满脸为难地说如今出门在外刑具不全没法动刑,他不由得眉头一挑。随即便淡淡地说:“所谓用刑,不过攻心之道,其余的也就是让人**苦痛,所以才有屈打成招,不可不慎。依本司看,不用那些血肉横飞的法子,未必就不能使其招供。”

    李知府自举进士之后多年便在外官任上折腾,对犯人早没了什么慈悲心,此时听着不禁不以为然,便以目视6推官。领会了上司眼色,6推官便讷讷说道:“平官愚钝,还请大人指点。”

    “如今既然在外,刑具既不趁之刑就不可轻用,否则出了人命却不得口供。反而是有伤阴鹜,不如用跪刑。将犯人裤角卷起跪在砖地上,身后让差役按头握,令其挺腰直跪,再派差役将他们的两臂绑在扛子上。如是必然不能久熬。不要怕费时间。一遍遍细问,等到供认之后再将其搀扶起坐下,防其晕倒。本司看那几个犯人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不怕大棍子责打,只怕这水磨工夫。”

    两人起先还只是佯装唯唯诺诺地听着,待张越这细细解释下来,他们不禁渐渐钦服,尤其是6推官更是暗自懊悔,暗想自己干老了刑名,却连这一点都忘了,还得人家提醒。待到张越又交待了几句别的,他不愿再久留,立马告退离去,心里已是狠,纵使熬夜也要问到口供再说。而被留下来的李知府却是心中忐忑,暗想这位顶头上司除了杀人在行,用刑也在行。日后万不可犯什么事撞在他手里。

    “李知府在广州府也有三年多了,之前那几个刺客冲出来的时候所嚷嚷的言语,想必你应该听过,可否告诉本司是什么方言?”

    李知府原本担心张越单独把自己留下来是兴师问罪,待听到是问这个,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他虽说当了三年多的广州知府,却没怎么出过广州城。此时绞尽脑汁想了想,仍是只能不太确定地答道:“下官不敢说满话,只听着仿佛不像汉地方言,仿佛是黎人的土。

    “黎人?”

    张越不禁眉头紧拧,随即细细思量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吩咐道:“也罢,等待会6推官问明口供再说。如今市舶司秦公公落水失踪,你明日留下同知通判各一员主持拨江捕捞,其余人跟着你回广州城去,毕竟民政更耽误不得。端午节赛龙舟原本就是一年一度的惯例,秦公公要亲自参加谁也管不着拦不着,如今出了此事,罪不在你,到时候藩司、都司和集司衙门当一块会衔上奏朝廷。”

    生这么大的事情,李知府自然知道广东三司都应该会衔上奏,只事情是他惹出来的,他唯恐自己到时候亲自上门奏报时,那几位比自己高了数级的上官不会给好脸色。张越这么一说,无疑是替他承揽了上奏的责任和会衔的责任,再加上那句罪不在你,他只觉得心中异常熨贴,忙不迭地躬身谢过。

    正如张越所料。这些上的好汉能耐技刑鞭刑责打,可举双手跪青砖这种看似简单的勾当的确不是那么好挺的。四条壮硕大汉不过硬支撑了两个时辰,就已经如同是水里头捞出来的人,通身大汗浑身抖,到最后其中一个看似最悍勇的实在熬不住了,忍不住出口大叫道:“狗官,你杀了我!”

    “杀了你?杀了你不用刀,就用这几块青砖!”

    瞧见这几个汉子都有些歇斯底里的架势,6推官知道离水到渠成不多远,索性大手一挥又换了几个差役上前执刑,自己则是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果然。又过了一玄钟工夫,终于有人嘶哑着嗓子叫道:”扶,扶我起来,我”我招!”

    听到这两个字。6推官几乎是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立刻问,而是端着脸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地喝令两个差役上前把人架过来带到隔壁屋子。见其余几个汉子都是面色煞白满头大汗,再不如起初的硬气,他知道接下来不过是时间间题,便起身离去。待到了隔壁沉声盘问了一通,问出来的结果却让他大感意外,随即不禁头皮麻,忙让人写下口供令其画押。这一番刚网折腾完,外头又传

    宋代的羊城八景之一有珠江月色,而明代的羊城八景之一则是变成了珠江晴澜,其实全都是明珠岛慈度寺前的美景。此时尽管只是新月之夜,但在寺后高处俯瞰珠江。但只见水天一色,弯月皎洁,活诣江水一阵阵拍打着岸边,夹杂着风吹竹林的声音,白天的燥热全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透人心脾的清凉。看着南北方隐约显现的绿野。张越不禁盘算着翌日没事的时候把妻儿家眷再带到这慈度寺度假。倒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大人。”

    虽说这清心怡神的时候听到这声音异常煞风景,但张越本就知道今天晚上甭想睡一个好觉。因而干脆命人搬了一把藤椅出来乘凉。此时回头一瞧,见是两鬓微白的6推官一个人站在那里,他便点了点头,旁边伺候的一个小厮立刻动手搬了一张小凳子过来请其坐下,旋即知机地退得远远的。

    “白天才闹出了刺客。这入夜时分大人还在寺后乘凉;到底是将门出身,不比咱们这些人。”奉承了一句之后,6推官见张越只是微微一笑,便讪讪地将一沓口供呈上,这才低声说道,“虽说反复核过这几个人的口供,但卑职还是觉得此事蹊跷。琼州府虽然多黎族,但从洪武朝开始用峒制度羁康。如今生黎大大减少,熟黎和汉人的差别已经不大。况且,黎人并不是一块铁板,那些黎峒之间各有恩怨亲缘,很难串连起来,更不用说这其中还涉及到大藤峡的叛瑶。所以。虽然有这口供,卑职还希望大人不要偏信他们的言语。”

    张越这才明白6推官单身前来的理由,不禁认认真真地翻阅了这几份口供,见上头供认说琼州府黎人勾结大藤峡瑶人预备造反,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明初以来,广东的反叛也不是一两次了,但自从永乐年之后便再也没有生过,而且全都不涉及黎人。广西大藤峡虽说如今正在打,但是据他离京时的军报来看,镇远侯顾兴祖已经在率兵平叛。正如6推官所说,瑶人是瑶人,黎人是黎人,如今的黎人已经被朝廷一步步分化,和瑶人勾结绝对是笑话。

    “你提醒的不错,此事我会斟酌。那几个人你派人看紧看死了,虽说他们既然被擒,而且历经跪刑之后也是众口一词,大约只知道这些,但说不定还能寻出什么线索。先留着他们不要落。等回广州城之后,本司再和都司桌司商量商量。”

    “卑职遵命。不过大人。恕卑职直言,刚刚有工匠去验看过龙舟残片,说是这龙舟断裂得蹊跷,而且落水者大多生还,只失踪了一个秦公公和另外四人,这实在是不合情理。倘若秦公公真是不识水性,每年赛龙舟也总有意外生,他何必执意非得上船,须知龙舟毕竟忌阴人,”

    “这些话你自己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

    被张越一下子打断了话,6推官先是一愣,旋即便想到了外间传闻,顿时觉得异常懊悔。分明他隐约听说秦怀谨失势,不但随时可能下台,而且连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住,他还多此一问干什么?正懊恼的时候,他就看到一把扇子拍了拍自己的右手,忙抬起头正襟危坐。

    “既然问明了口供。明日你不用再留在这里,立刻赶回广州城去。你既然是理刑名的推官。又是多年的老人,我不妨撂一句明话,通知巡检司严查各条道路。既然事涉大藤峡叛瑶,总得做个预备,如有万一也好解决。”

    这是,,这难道是说那位秦公公竟是借此悄悄逃跑?可就算是失势,总该赌一赌那可能。孤注一掷地逃跑,秦怀谨那个在市舶司一手遮天数年的老太监会走这条路。难道就不知道普天之地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6推官想得头都破了仍是想不通,索性决定自己只照这话去办,因此站起身来施礼过后就立刻告退,再也不敢在这地方停留太久。

    6推官这一走,张越不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一位既然来报过事了,那么下半夜总算能睡个安稳觉,想到这一天原本是好端端的端午节赏玩龙舟,到头来却变成这样一桩忙乱的勾当,他不禁眯了眯眼睛,心想秦怀谨这家伙想出来的法子倒是没有出乎意料。有一种人是狗急了跳墙,还有一种人却是狗急了撞墙。

    只不过,捞足了就想用遁字诀,这戏码他从前见得多了,怎么可能不防着。毕竟。只要京中王谨秉承圣意一下手,水路6路秦怀谨都走不脱,最可虑的是海路。毕竟,那曾经是秦怀谨自个的地盘。只是,按照如今海上的风向,如今这些时日只有打海外进港的船,却没有从这边出海回番国的船,这样一来,要盯着那头就容易多了!

    一晚上好容易囫囵睡了两个多时辰,一大清早,张越就被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由于昨夜妻妾全部关门,他只能一个人独寝,睡到这会儿正是浑身大汗,没好气地吩咐了一声进来,他就坐在那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结果一侧头就看到彭十三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衙门一大早派人上了海珠岛,说是朝廷明上谕。因南京地屡震,下诏求直言”。

    “南京地震?。

    “那是作为帝王都的南京,太祖皇陵的根本之地!”彰十三见张越还没睡醒,只得又补充了一句,“去年六月,南京就地震过,那会儿谁也没顾得上。

    可上谕上头说,南京从三月至四月地震多次,那自然大不相同!遇上这种大事,就和从前三大殿被雷火击中一样,皇上便要下诏求直言,估摸着朝中还会有其他动荡!”

    半梦半醒的张越这才惊醒了过来。这是一今日食地震都得牵扯到卑王失德的年代,更何况是昔日的帝都南京屡次地震。想到朱瞻基这会儿的焦头烂额,他只能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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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三章 人心,有心

    海珠岛匆匆忙忙斟回布政司衙门张越便现布政碍训门的属官们已经是三三两两议论纷纷。因广州离着北京足有七千余里。不论什么消息都至少是滞后十天半个。月,如今这消息料想已经传遍了天下。求直言这三个字看似简单,但若是一言得中天子心意,立刻便会飞黄腾达,于是众人少不的绞尽脑汁。而张越看了那封明上谕之后,一眼就注意到了其中两个最显眼的数字。

    二月,南京的震六次。

    三月,南京地震丰七次。

    若是放在后世。别人看着这数字吃惊归吃惊,但也提不上惊骇一次震级较高的地震之后本来就往往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余震,可对于如今的年代来说,金陵帝王州竟然一震就是那么妾回,这能做的政治文章就多了去了。见上谕的言语中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燥意,他心里忍不住犯了嘀咕。虽说他对于明初那些年代记的不那么清楚,可仍是依稀记得。这南京地震仿佛应该是朱高炽在位时的麻烦,怎么会变成了宣德元年的事?

    这上谕需要的自然不是回复私信而是表明态度,而如今他的当务之急是把失踪的秦怀谨揪出来。这不只是为了公义,还有其他道理。因而,他将这封明上谕命人收存好,随即便上了公堂。对上下属官把昨日端午节的事大略一提,见有的人了然,有的人意外,他便轻描淡写地吩咐今日事务由左参政徐涛代理,自己则是立玄前往都司和桌司衙门。

    各省之中,都司、藩司、某司三大衙门分管军事、行政、司法,搁在后世绝对是三权分立的典范,但这个制度也有和所有的分权制衡政策一样的毛病一那就是遇事推谭各不服气。如今没有朝廷的部院大臣巡抚广东分头协调,更没有什么总督大权独揽,因此张越虽说先后见着了都指挥使李龙和按察使喻良,但两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态度。

    会衔可以,这事情如何去查如何去办他们就不掺和了。李龙是曾经镇守西宁的都指挥使,一步步从靖难时的小兵爬到如今的高位,与其说是功劳,还不如说是凭借昔日的出身熬资格,完全养成了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做派。而从前当过太仆寺少卿的喻良则更是怎么瞧张越怎么不顺眼,五十开外的他放了按察使,回京进六部都察院没了指望,顶多以正三品终老,张越年纪轻轻便跃居如此高位,还不是靠家族荫庇?如今反正不相统属。他才懒得管!

    都司和桌司的这般态度并不出乎意料,再加上此事张越早有定计,因此回布政司衙门之后招来参政参议一说,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他却还有心思安抚了几句。见他这般不以为意,其余人自是觉得若有事也是主持赛龙舟的广州府衙承担,因此没什么二话就散了。

    刘达等人打着进港避风的旗号在黄埔港中停了船,面对大批要收货的商人,他们自是一概敷衍着,随即以朝廷有禁令为由并不松口答应任何一家。而刘达虽说这一回做了一趟名副其实的海商,但他还是对自己的老本行最感兴趣,于是索性把海船生意的事务都交给了方锐和喜儿,自己则是带着人把所有种子都搬进了张越早让人置办好的一处别院内。

    这会儿,他蹲在偌大的花园中,头上戴着斗笠,像个真正的农人一般淘拣着这些种子,又捏着地上的土粒仔细委看,许久才想到旁边还有个张越。

    “这是爪哇的稻种,因为一年可种三季,人称饱种;这是邃罗的流连,听说名字还是郑公公给起的,只不过味道实在是太古怪,喜吃削人毕竟是少数;这是占城的稻子,虽说占城稻早就流传了开来,只需六十天便可成熟,可那口味实在是不咋的,向来不登大雅之堂,如今这稻种是占城王的御田里头种的,趁着占城和越南打得不可开交,我总算是弄到了一些。还有这些则是南洋的特色瓜果,虽说口味上佳,可究竟不耐存用,只能南方享用而已

    说到自己的老本行,刘达自然是酒活不绝,随即又眉飞色舞地提起了自己在爪哇等地试验农具的情形,继而便摇头叹息道:“这些地方的土地膏腴,产量也不少,可不少人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远不如咱们的农人勤恳。就拿农具来说,不少都很不像样。我这里头的不少种子都是帮人做农具的时候换来的,虽说方锐和喜儿都笑我白费功夫,可我的本行就是做这些农具,我本来就是一个农人,怎么能忘了本?”

    张越前生见多了出身农家有钱就忘本的暴户。今世也见惯了父母耕种供科举,达了却对出身讳莫如深的官员。因此对于刘达这最后一句话,他自然而然生出了深深的认同感,于是不禁钦佩的点了点头。

    “若是天底下的人都如刘卑傅你这般有心。何愁做不成事情。这样,这些稻种你留下如何耕种的要诀,我精挑几个长工,先在府城周边的农田上试种几亩。

    至于水果,虽说运输是不便利,但做成果酒,大户人家的女眷兴许会喜欢。再说。广东一地的富商极多,不愁没人买。总之,试一试不过多花费些人力时间,将来若成功,百姓也能多一条养家之道。”

    两人从前在山东的时候就搭档干过此事,如今自然更不在话下,于是当即便在屋子中紧锣密鼓地商量了起来。说起从前的村互助合作,刘达自然建议如今也可以推行,张越却摇了摇头说:“南北民风民俗都不同,再说我如今是布政使,和当初只管一府之地不一样,方方面面得先打点周全了,才能大刀阔斧,否则也是徒然。”

    黄埔港码头。

    由于这两天没有船入港,原先在码头上觅活计的苦力大多击了珠江内河的几个码头,只有零星几个希望撞运气的汉子仍在码头上晃悠。和那些挂着各式各样旗帜的番船相比,刘达等人的那条船自然显得极其普通。既然靠了岸。这条船上便只安排了两个水手轮流看着,其余人都轮流去城中享乐吃酒,方锐和喜儿偶尔会来船上看一看,平日都冷冷清清。

    这会儿乃是午后。码头上并无什么遮阳的去处。炽烈的阳光毫无顾忌地大把大把洒在的上。这里是市舶司管辖的处所,就连商人也不许擅入,只有一队队巡丁走过。两个负责看船的水手不乐意闷在船上,便和之前其他人一样在船前支起了油布棚子,在那儿用毅子赌些小钱取乐。虽说背井离乡一儿几泛一年半。但东家夫方慷慨。他们的腰包如今都鼓鼓囊顺”两人自然兴头极高。

    “大,大!他娘的都已经开出六把小了,就不能让咱顺心么,,他娘的,竟然又是小!”

    “盛老四,就是十个铜子的小赌注,那么在真干嘛,前几天你在广州城有名的花柳巷里头包了一个红阿姑三晚,相比这一把,那价钱可大了!小弟可提醒你小心回家大嫂不高兴!”

    “呸,她一个女人家敢管我的事?”

    嘴上这么说。那盛老四却不安地摸了一把腰包,很有些心虚。这回船到广州,东家就结清了之前所有的工钱,而他带的那些私货也都卖了出去。折合成钱也有两三百贯,可前几天在那种销金窟厮混了一番,身上剩下的就只有一千贯新钞,也就是十几贯钱,根本不够家里开销。婆娘是实在人不会埋怨,可家里的三个孩子怎么办,到时候他哪里还有

    早知道如此,就甫圭迷恋女人的肚皮,学学他这同伴主动留下来看船,一天还有五贯新钞的进项,总比双手空空回家强!

    心不在焉的又赌了几把,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兴致大坏还是手气实在太糟糕。竟是每把都输,生生让坐庄的同伴赢了几百文钱。到最后,他把剩下的几十文钱一股脑儿一堆,没好气地说:“再赌这最后一把,赌要是再输我也不玩了!”

    那小个子水手笑嘻嘻地拿瓷碗罩上了散子,正打算放手摇最后一把,他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快步走了过来,忙收起了这些赌钱的家伙,又拽了盛老四一下。等人走近,他才现并不是东家那一行,神情顿时放松了下来。果然,那两个人走近,前头一个满脸麻子,几乎让人不忍看的年轻人也不看他俩,自顾自抬头打量了一番那船,随即转过身问道:“你们这船走到哪儿去的?”

    见来人问的倨傲,两个水手都有些不高兴。心情不好的盛老四冷哼一声正准备打人走,就看见那年轻人身后的随从一下子抢上前来,动作迅地往他手中塞了一样东西,又如法炮制地塞了东西给另一个。人。他偷眼往下头瞧了瞧,见手中赫然是一块黄澄澄的东西,顿时心中一凛,旋即又不放心地捏了捏,直到手指生疼,这才松了手。

    打量对方身穿雨过天青色富贵荣华纹样的盘领右衽绉纱直擞,腰间还缀着一枚不知道价钱几何的虎形玉佩,他连忙便赔笑道:“这位公子,咱们这条船之前打宁波府出海,如今是回航。预备再停留几天就回宁波府。”

    “我有急事要出海,你们这条船可能载我走?”年轻人见对面两个。水手面面相觑。不禁不耐烦地说,“只要能载我走,我可以出高价,,唔,一百两黄金!”

    两个水手几乎都本能地再次掂了掂手中那锁金子的分量,他们在海外长年和金银打交道,不用钱子也能估摸出这分量大约在二三两左右,此时听到人张口就是百两黄金,他们不禁觉得心里热得烫。尤其是正缺钱的盛老四更是不禁舔了舔嘴唇,犹豫了许久方才舁口说道:“公子。并不是我兄弟俩不肯行个方便,咱们只是水手,一切还得听东家的,”

    “既如此。只要你们能说服你们的东家赶紧载我走人,那一百两我就酬谢了你们。另外船资照付!”

    如果说最初那如同打赏一般的黄金只是让人心头大动的话,那么如今这百两黄金的酬谢让两个水手再无犹豫。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盛老四便自告奋勇地说:“既如此,我立刻进城去见东家。只不过,公子须得想好了理由游说,须知咱们东家并不是寻常商人,在南京城也是兜得转的,听说是日进斗金。他如今准备停留,若是没有足够打动得了他的理由,那么他绝对不会随便开船。”

    盛老四加重了兜得转三个字的语气,那随从听着也就罢了,但那年轻人却是嗤之以鼻,当即哂然一笑道:“一个商人,难道还能认识什么大人物?”

    “咱们东家可不是寻常商人!”小个子水手此时便有些不高兴,但看在到手钱财的面子上,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公子也看到了,咱们这条船就是大本钱,除了咱们这些水手和船老大之外,船上还有二十名雇来的护卫。虽说咱们不知道东家的底细,可听那口气,和南京城不少勋贵都有往来。单单是定国公和沐驸马的名字,我就听过好几次了。

    如此一说。那倨傲的麻脸年轻人顿时哑然。思量了好一会儿,他才瞥了那随从一眼。继而矜持地点点头说:“既如此,你就对你家东主说,若是载了我,我有一笔大买卖送与他,保准比他这一趟下洋更赚钱。好了,你赶紧去,日落之前我等着回复!”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瞧在金子的份上,人家的嘴脸如何完全不在盛老四的考虑范围之内,答应一声便急急忙忙往外走去。虽说太阳和平日一样的炽烈。可滚烫烫的心思却让他忘了这小小的不快。因黄埔镇到城里还有一段距离,他自是在车马行花了一小笔钱坐车,等到了城里已经是申时。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客栈,他却得知东家不在,顿时急得直跳脚。

    见他满头大汗。喜儿便问道:“什么事这般紧急,义父不在,我还能做一半的主。”

    既然有人肯承担,盛老四不敢耽搁,忙将对方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只瞒下别人许给自己两人的百两黄金。听得这话,哪怕这几年见多了钱,喜儿也不禁大吃一惊。方锐却始终不动声色。待盛老四说完后,他又详细询问了一番,最后便让人等着,说是自己和喜儿商量商量。

    到了里间。喜儿立时不满地问道:“有什么好商量的,义父又不在乎钱,再说了,出那么高的价钱,决计不是什么好人!”

    “这我当然知道,对方如此急着走,而且非得走海路,必定有不能走6路水路的理由。你听我的,去一趟给义父报信,我去码头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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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 拿个正着

    ……广州市舶公馆位于广州城西药洲武安街。此地在宋时原骗竹世使司衙门。永乐元年重开市舶司,命中官提督之后。便在这里建起了市舶公馆。历任提督太监不是少监就是监昼,很少有太监一级的人物出任此职。即便如此,好几任提督太监之后,这市舶公馆的规制仍是不断扩大,比位于黄埔镇的市舶司衙门大了一倍不止。

    市舶公馆南有千秋寺,北有八贤堂,既在花、石、湖、洲四绝之地,自然是风景如画。三间五架正门之后,是一色的青石甫道,其后便是正厅五间名曰永德。过了三间仪门厅便是内眷起居的后院,三穿游廊后尚有后厅五间。左右厢房二十二间。东西耳房二间等等,端的是屋宇林立,一副深宅大院景象。

    平日一条武安街常常是车水马龙宾客不断。远远比市舶司热闹,如今却是一片冷清寥落。市舶公馆的三间五架正门紧紧关着,上下人等虽说各安其职。但却安静了许多。毕竟,历来官员在任上死了正妻太太,往往是吊客盈门。可要是这官员自个,死了,那便是铁定门可罗雀。如今这里也是如此,最大的倚仗秦怀谨生死未卜,其余人在这市舶公馆还能住多久?

    天高皇帝远。秦怀谨自个是太监,却对那些青楼楚馆的女子不屑一顾,市舶公馆中赫然是妻妾齐全,一妻二妾都是良家女子。虽说嫁给太监乃是受活罪,可毕竟比嫁给平头百姓吃苦受累强,三个女人相处得倒也融洽。如今顶上的天塌了,她们成日以泪洗面,没一个能撑得了场面的。因此。这会儿听到赵管家说本省左布政使来见。三人竟是面面相觑。

    秦怀谨的正妻刘氏想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说:“咱们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这就不见了吧。你就告诉他,有什么事等找到了老爷再说。”

    看到两个眼睛红肿的侍妾也跟着点头,赵管家恨不得狠狠教一通这三个头长见识短的女人。然而,这会儿主人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他也不敢过分造次,只好把口气放重了:分:“太太,两位姨奶奶。这位藩台可不比从前那些,老爷在的时候也不敢得罪,更何况现在。人家是皇上的心腹。英国公的从侄!这时候把这等贵人往外推,日后太太后悔也来不及了!”

    刘氏本就没有什么见识,听赵管家口气生硬,她不禁吓了一跳,为难了好一眸子方才点了点头,又吩咐两个侍妾回避。等到赵管家恭恭敬敬地把人引进来。她忍不住端详了这位来人好一会儿,心中又是惊讶那人的年轻,又是疑惧人家的来意,再加上她平日从不见外客,这会儿相待之间自然是有些慌乱。

    张越在自家别院见到了来报信的喜儿,立剪便告辞出来,先回衙门让人去叫来了李知府和6推官,得知龙舟断裂确系人为,他就吩咐6推官继续去查,等留下李知府,他又嘱咐了好一番话。随即就直接来到了这市舶公馆。此时见刘氏坐立不安,赵管家则是垂手侍立在旁边,他便知道做主的明里是这位看似主母的女人,其实要紧的却是这管家。

    “秦公公至今下落不明,此事本司已经与都司某司会衔上奏了朝廷。今日本司前来拜访,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不知道秦公公失踪之后,这市舶公馆可有少了什么人?”

    听到这话,不但刘氏不明所以地愣住了,就连赵管家也是一样。只不过,后者却比前看见多识广,很快就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竟是顾不上什么主仆,直接开口问道:“藩台大人怎会问起这个,莫非是疑心府中有人谋害老爷?”

    话音刚落,就只听咣当一声,却是刘氏手中的定窑瓷盏掉在地上跌了个粉碎。大惊失色的她也顾不上衣襟下摆溅上的茶水。满面惶急地说道:“这不可能!老爷落水失踪之后,府中并没有少人,一切都和平日一样。再说。老爷对下人很好,谁会生出这样伤天害理的心思!”

    看见张越依旧端坐面色如常,赵管家又不好喝止大为失态的女主人,只得接口说道:“太太说的没错,藩台大人,我家老爷失踪的这几日,府中确实没有少人,您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查检。”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忙又解释道。“不过,端午节前,老爷的养子仪少爷出去办事,老爷把四个心腹随从给了他,除去他们,其余的确实是一个人不。

    “既然如此。本司有数了。”

    张越想起先头的报信,心里自是透亮,当即起身告辞。刘氏方寸大乱,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得吩咐赵管家送客,人才出门就又伏在桌上痛哭了起来。而另一头赵管家陪着张越走上了穿廊,眼见人家气定神闲,他终于忍不住了。

    “藩台大人可否明言,我家老爷如今究竟如何?”

    张越今次亲自来一趟,自然不是为了确定这么一件事,此时管家主动开了口,他便淡淡地说道:“一个,月前,朝廷的新任市舶司提督太监已经定了,是张谦张公公。”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赵管家一下子停住了步子。

    他不比刘氏这样不管俗事的妇道人家,对秦怀谨的不少事情都是有数的。之前秦怀谨让心腹人把一半财富从水路送到京城时,还是他亲自去码头送的船。此时此刻,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家老爷铁定是失了势,就是回京也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于是,他这心里简直是翻江到海似的难以平静。反复思量之后,他从张越的话隐隐约约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莫非”莫非是自家老爷知道回京之后绝对没什么好结局,于是借落水遁了?那自己怎么办,自己知道的事情经手的事情很不少,张越如果准备追查下去,自己不是成了替罪羊?

    一想到留在这市舶公馆的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他冷不丁又打了个寒颤。见前头的张越也已经停下步子,他索性把心一横道:“事到如今,大人若有话尽管直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对不敢欺瞒半个,字。”

    “那好本司出京之前,御用监王公公让我捎带那枚私章出来的时候。曾经说过秦公公送去的那些东西,估值不下十万两银子。本司只想问你,秦公公不在了,他多年提督甫舶积攒下来的东西可还在?”

    若是换一个人问,赵管家必定会以为人卓是觊觎秦怀谨的家底,耳此时张越这么一问。他顿时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性。一时间竟是撇开张越扭头就跑。跑出去十几步远,他才才醒悟到这一番折腾不知得耗费几时,连忙又跑了回来…兄儿诡下磕了一个头:“大人先请等一等。小的立刻就去查看,若是有事即刻来报。事关小的性命,绝不敢耽搁蒙骗。”

    张越从来就不是轻信之人,但这会儿他却没有任何质疑,等到在前头正厅坐等了小半个时辰。赵管家面如土色地回来,说是库房中空空如也,他便立刻离开了市舶公馆。出了这儿,他立刻马不停蹄亲自去了好几处地方,直到日落方才安排好了所有事情。

    弯腰进了轿子,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本是想让新任市舶司提督太监上任之后让人家收拾了秦怀谨,他派人盯着只是以防万一,谁知道兜来转去还是得自己出马。虽说眼下他确实是只有此行带着的那些人手,其余的都是不可信赖的外人,可面对危权,却有的是人肯听他指派干事情。

    不能诱之以利,便导之以功。不能导之以功,便压之以过。

    城南五方街。

    一骑人风驰电掣地奔进了街口,在一座中等规模的宅子前停了下来。跳下马的是一个麻脸年轻人,他随手丢下缰绳,也不管照料马匹的事,径直上前砰砰砰敲起了门。等到大门一开,他二话不说就直闯了进去。待到提脚进了最后头的正屋,他便摘了了头上的**一统帽,一把除去了那满脸的麻子,笑着对主位上的中年人说:“父亲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今晚就开船。”

    “都打探仔细了?还有,那船主是正经可靠人,没有盘问咱们的来

    “您尽管放心,那是一年多前出海的船,曾经到过锡兰逞罗占城越南等等地方,船主是江南人士,也算是手眼通天,船上的货一大部分都是替江南勋贵带的,所以他虽说赚了不少,落入腰包的却不多,我许以丰厚的报酬,他自然答应了。我亲眼看着他集合了水手,又留下小豹子在那儿看着。咱们的东西就在码头旁边,码头上都是自己人,现在出城赶过去,趁天黑连运东西带上船,决计来得及。

    再说,他那船大得很,咱们把班底全都带足了,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到时候开到海上之后再威逼利诱,他必定会答应把咱们送到占!”

    虽说养子的话听起来一丝遗漏都没有,秦怀谨还是一颗颗挪动着手中的数珠,很有些踌躇不定。然而,想到张越那会儿把王谨的私章退还回来时那种态度,他便不再去想什么前因后果,站起身之后就点了点头。

    “好,你赶紧去安排一下,赶在日落前赶紧出城。广州府衙那帮饭桶还在四处乱撞,张越也应该想不到这一步,这黄埔镇码头又都是咱家安排的人,正好能够走得悄无声息。待到明日一早咱家的“尸体,再出现,他们就是不信也得信。否则拿什么向上头交待?”

    入夜的黄埔镇码头一片寂静。天上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那一轮半大的月亮,寥寥几只火炬点缀在偌大的码头中,只照亮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大多数的地儿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忽然,夜色中亮起了一小团灯火,一明一暗晃了三次。旋即又归于沉寂。不多时,码头远处的一条船上也闪出了一团火花,却是上上下下晃了个圆形。

    “父亲小豹子传来讯息了。一切就绪。”

    “好,别耽搁了,走!”

    随着一阵沉重的步子声。在一盏灯笼微弱光芒的指引下,十几个担着大箱子的人迈着近乎整齐的步子,渐渐靠近了一条大船。大船上此时已经点起了两只火把,又放下了绳梯,船上只有影影绰绰几个人影。抵达船下的秦怀谨看到这般情景,心里已是放下了最大一块石头,遂低声吩咐几个心腹先上船,把这些箱笼运上去。然而,就在这边刚刚上去五六个人时,他忽地听到身后传来几声爆响,顿时大惊失色。

    刹那间,刚刚还黑漆漆的码头上徒然之间亮起了处处火光,那刺眼的光芒晃愕一众人睁不开眼睛。好半晌,半眯着眼睛的秦怀谨方才看清四周每根高木桩旁边都站着一个人,旁边的木桩上赫然是冒着熊熊火光的火炬。见这些人一色是府衙差役的装束,他不禁怒从心头起。

    那个狗屁知府从来就只有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份,此次竟敢派人上了他的地盘!

    “秦公公,您可是让本府好找!”李知府缓缓走上前来,笑容可掬地抬手做了一个揖,这才收起笑脸说,“您这一落水,广州城内鸡飞狗跳,可您到好,半夜三更居然带着人运东西到了这里。今儿个能找到您,本府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秦怀谨在广州横行多年,何尝见到哪位知府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顿时怒不可遏。扫了一眼那几十个差役,他便冷笑道:“就这么几个差役,你就以为自个占尽了上风?这码头向来就是市舶司的地盘,咱家做事向来有万全准备,”来人!”

    这一声高喝,不远处立时应喝不断,夜色竟是有好些黑影围了上来。原以为十拿九稳的李知府见状自是心中大恐,可刚网满话已经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强撑。此时连忙高声叫道:“不要后退,此事完了之后,每人赏钱十贯!”

    “杀了这些狗东西,咱家赏钱百贯!”

    这一比之下便是十倍的差额,两边士气顿时此消彼长。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候,一支利箭如同飒沓流星般飞了过来,竟是直中秦怀谨的髻,那巨大的冲力甚至带得人跌到在地。倏忽间,就只见那条只有三两火把的大船上一下子变的灯火透明,船舷一侧赫然是几十个手持碎弓劲箭的兵士。坐衅在地的秦怀谨又惊又怒,当就着火光认出那几个船舷边的人时,他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

    那赫然是左布政使张越。都指挥使李龙和按察使喻良,还有从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市舶司提举李文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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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五章 求名求利,为官之道

    习惯了起居八座一呼百诺,习惯了精致的饮食周到的伺候,在外头躲藏了四五天的秦怀谨回到自己那座气派的市舶公馆,见到了年轻漂亮的姬妾,用着了那些精心寻觅来的华美器具,不得体的布衫也变成了绫罗绸缎,可他的心里却满是惊惧和恼怒。

    都司藩司和臬司对外宣称的是他落水之后需要静养,再加上前头出现了刺客,因此广东都司破天荒调派了两百名军士,把他这个市舶公馆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就连仆役进出采买也禁止了,所有吃食用度都由专人送进来,他这个市舶司提督太监竟是形同囚徒。这还不算,他身边伺候的仆人也换了几张陌生面孔,据说都是按察使喻良和都指挥使李龙两边送来的人。因为“卧病”,不但他的妻妾们不得擅入,他自个就连走出房门都做不到。

    这会儿,僵卧在竹榻上的他盯着门前小杌子上那个正打瞌睡的小厮,良久才下定了决心。多日的观察使得他明白了自己屋里常出入那四个人的来历,于是猛地重重捶床叫道:“来人!”

    那个原本还犹如小鸡啄米睡得正香甜的年轻小厮顿时跳了起来,睁开眼睛使劲揉了揉,他就一溜小跑到了竹榻前,笑着问道:“秦公公有什么吩咐?”

    “你替咱家传个消息出去。”

    一听这话,小厮顿时有些为难,忙陪笑道:“公公,不是小的不遵命,实在是李都帅、张藩台和喻臬台都有宪命,说是公公您需要静养,这外头的事情不得惊动,也别让您操心其他事。如今三司衙门正在下死力清查之前您落水和刺客的事,您尽管放心……”

    那小厮说得顺溜,秦怀谨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他的人已经落在了别人手里,那会儿运出的财宝也铁定全都泡汤了,既然是人财两空,他又是大半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人,不多拖几个垫背的,他就是到九幽黄泉也不甘心。因此,见那小厮低眉顺眼地连连赔礼劝说,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如果咱家没记错,你是臬台喻大人的人?”

    “是……”

    “你给喻大人送个信,就说咱家有话对他说。他当初是太仆少卿,若是还想回朝高升一步,就请来这儿见一见咱家,咱家有一桩大功劳相送。他年纪还不大,要是这一任按察使当得好,回朝之后,兴许刑部尚书亦或是都察院副都御史还是有指望的。”

    等到那小厮急匆匆走了,秦怀谨方才嘿嘿一笑。坐在榻上安安静静坐了一刻钟,他忽然一手扫过一旁的梅花高几,把上头的茶盘茶盏茶壶等等全都扫到了地上。这乒乒乓乓的声音顿时惊动了外头。很快,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跑了进来。他却没有前头那小厮的灵巧,看到这一地狼籍就皱起了眉头:“秦公公,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李都帅的家人?”

    面对这么一个粗豪的汉子,秦怀谨自然更是开门见山。依样画葫芦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又约定了另一个时间,他便看到那大汉满面狐疑地出了门去。直到这时候,他方才把两只手合到了一块,右手拇指狠狠地用指甲掐着左手手心。

    李龙和喻良都派了人监视他,为何偏偏不见张越的人?那小子就不想从他这里捞好处?

    张越这个左布政使固然是新官上任,都司和臬司的两位主官也只是比他早到一年而已。初来乍到难免受制于人,他们直到现在方才渐渐站稳了,这次被张越的巧舌如簧说动掺和一脚,也正是因为名利两个字。此时此刻,这三司衙门的主官齐集广州府衙的签押房,耳听书吏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报数,三个官阶相近的人表情各异。而市舶司提举李文昌满脸漠然,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原本是这儿正经主人的李知府也是形同陪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都指挥使李龙是从西宁那种苦寒之地调到广东的,很不习惯广东的炎热——更重要的是广东并非边地,驻军也并不算多,要从这其中捞油水比西宁难多了,因此他一直想着能在那些好处最多的地方分一杯羹;喻良一直认为自己被赶到广东乃是下放,满心都盼望着回朝高升,他家里虽豪富,可那是几房共同掌管,不肯出钱替他在京里活动;至于张越……他自己已经是极其有钱的人,但看着那四大箱黄金和两大箱珠宝,他也有些晃花了眼睛。

    这一番统计估值足足用了两天,为了精确估算出那批珠宝的价值,府衙还让人请来了广州开源当铺的三个老朝奉。终于,那名奋笔疾书的老书吏揉了揉手腕子,站起身来捧着墨迹未干的清单绕过桌子快步走上前,深深躬身道:“三位大人,已经合计出来了。一应物事已经造册登记,这是简明的清单……”

    李龙乃是货真价实的武人,此时便没好气地打断道:“别啰嗦这么多,直接报数!”

    老书吏偷觑了一眼张越和喻良,见这一藩一臬全都没有插话,他便定了定神朗声说道:“合计黄金八千两,各色珠宝摆件折合黄金也是这个数目左右,除此之外,在码头旁边的那几间紧锁小屋搜出的象牙犀角孔雀羽等等,价值只能给个约数,估摸折合黄金一两千。”

    听到这里,张越不禁皱了皱眉。这些书吏不用铜钱宝钞来计算这批东西的价值,自然是因为数目太大,听的人一时之间不好换算。如今的黄金白银仍是民间硬通货,官价是一两金兑四两银,一两银兑一贯钱或八十贯宝钞,可在私营的金银铺以及黑市上,这官价却从来不作数。时价是白银一两兑铜钱一千五百文或是宝钞两百贯,而一两黄金至少可兑十两白银,永乐年间由于战事频繁,最高甚至达到过十五两。

    “啧啧,果然是有钱得很!”

    李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又羡慕又恼火。须知他在西宁八年,吃了不少空额,外加在军器军服上头很是揩了些油,最后也只是积攒下来了一两万的银子。可一个死太监在市舶司这么几年,竟是比刮地皮的收获更多,那他这疆场上头拼下来的功勋算什么?

    喻良出身书香仕宦门第,虽说这笔数字也震得他发懵,但他更在乎的还是另外一件事,当下就出口问道:“既然这些都已经核实无误,那么咱们三个也就该上本了。之前咱们是会衔上奏,不知道这一回又该如何?论理,按察司管的是纠劾……”

    他说到这儿就止住了话头,张越便接口道:“由于之前苏州知府的那桩案子,皇上下诏令天下巡按御史不得擅自插手政务,但既然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喻大人见一见如今那位巡按御史,和人通个气,咱们会衔上奏还是总得拉上那位巡按御史。李都帅既掌都司,之前又亲率亲兵破了这么一桩阴谋,紧跟着便是李都帅,喻大人居中,我初来乍到,自是忝居末位。”

    听到张越这么一番安排,李龙和喻良这才想起广东还有巡按御史在。虽说都察院不比从前的强势,但顾佐那个人传闻却是不好打交道的。细细琢磨了张越的话,两人都觉得天衣无缝,于是,李龙当仁不让地答应了下来,喻良却是习惯性地谦逊了两句,临走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扭头瞧了瞧那贴上封条封存的黄金珠宝,这才一前一后出了门。

    都司臬司和广州府不相统属,但张越却是李知府的直接上司,因此那两位走了,张越却他留了下来。到了知府平日起居的三堂,见李知府的脸上很有些惶恐,他就随便挑了一张椅子坐下,又示意他不必拘谨。

    “这些东西暂时在府衙保存。看李都帅的意思,必定会派人前来看守,所以你不用担心责任问题。只不过,所有参与造册的书吏以及请来的朝奉都得安置好。”

    “是,下官明白。”

    “陆推官那儿的几个人可曾供出什么新的事情?”

    说起这个,李知府顿时有几分不自然。之前那会儿因为连夜审问,又没有什么趁手的刑具,所以虽然问出了口供,他仍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一回府衙,他便授意陆推官动用大刑再次讯问,谁知道一而再再而三,这毛竹板子打断了两块,拶指夹棍无所不用,问出来的却仍然是原先的那些。为了避免要紧的犯人就此没命,他只能又让人悄悄请来了大夫。

    “回禀大人,陆推官虽说尽力审问,可那几个人死硬得很,仍然是咬准了先前的供词。”

    “兴许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什么。”

    张越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心想张谦年纪一大把,上任又不是急务,不会快马加鞭一路赶下来,总得一两个月之后才能到,而在此之前,秦怀谨那边就让李龙和喻良两个人去操心好了。那两个人一个贪利,一个贪名,想必一定会把人看得死死的。

    一个已经没了靠山,又遭了皇帝厌弃的过气宦官,可不是他们得利得名的最佳人选?他初来乍到孤立无援,必然要借重那两个人,既然他们都有弱点,事情就好办多了。

    一个新进士若是放了知县,必定会很难对付一县的事务,而对于知府布政使这类的官员来说也是如此。永乐朝时还有荐举的制度,从布衣一举拔擢参政参议乃至于布政使的并不鲜见。但自从永乐末年之后,这种例子就越来越少,最后完全消失,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一个毫无出身的人没法在错综复杂的布政司中容身而已。因此,张越作为国朝最年轻的布政使,上任一个月愣是没有在公务上让人挑出错来,很是让一些属官感到意外。

    这天傍晚,好容易干完了手边的事务,方敬回后院官廨时正好碰见打外头回来的张越,便忍不住嘟囔道:“三哥,敢情你让我跟着到广东,是拿我当誊抄吏使唤的!还有李国修芮一祥他们几个,如今虽说还没考着功名,可是出去当县丞或是主簿满够格了。”

    谁让这年头并不时兴什么幕僚师爷?不过这也是好事,省得像后世那些官员离开了刑名师爷和钱粮师爷就没法当官了,一色只知道捞钱!

    张越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语重心长地说:“但凡有些志向的文人便想着科举出仕,要不就干脆是耕读于家精研学问,再要不然就是开办书院教书育人,这衙门里头便只有那些刀笔吏。别看这些吏员,要是忽略了他们,他们就敢做出天大的事来。如今熟悉了往来公文格式,以及六房案卷的精要,以后你们当官了,也不至于让属下糊弄了去。”

    “就是冲着三哥教导他们的这话,所以他们个个卖力得很!”方敬想起那帮族学里头出来的家伙都把张越奉若神明,他不禁扭头又瞧了瞧张越,这才嘀咕说,“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临走的时候万大哥提醒过我,说是三哥面上忠厚,其实顶精明,你说话只能信一半……”

    “老万怎么尽拆我的台……算了,不说他,回头看见你哥哥,替我谢他一声,那天多亏他让喜儿报信,又稳住了秦仪,否则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当。”

    “嘿,那是当然,我大哥是最能干的!”

    张府官廨一片祥和,旁边的项府官廨也聚集了好些人。按照道理,官员在任重病不能理事的,也一样得出缺养病,但项少渊在任上这几年素来好人缘,再加上又不碍任何人的道,谁也不想这当口再从天而降一个新藩台,于是一群属官都隐了此事不报,反而常常来看他,这天也同样如此。

    借着探病的由头,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张越到任这些天的情形,徐涛便叹息道:“张藩台自然是能干的,只做人实在独断,有些事情宁可叫上外人也不乐意让咱们插手。就好比秦怀谨落水和广州府衙的一干人遇刺,咱们竟是被撂在了外头……”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坐在拔步大床上的项少渊连连咳嗽,只能住了嘴。本以为项少渊仍是和从前那样不哼不哈,谁知道这位好一阵咳嗽完,却是吐出了一句让人意料不到的话。

    “不让你们插手未必就是坏事。李龙和喻良要是以为这事情有利可图有名可得,随便伸手,到头来多半是自讨苦吃。如今先不提这个,端午刚过,这雨水眼看就多了,需得多加小心。各地粮仓派人去清点清点,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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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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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朱门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