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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六章 卖家求荣

    …有的人被好茶好饭好伺候的软禁在家里,有的人却是平愕肛回蹲进了大牢。

    广东布政司所辖的理问所最初在景和街,原是洪武二年理问崔俨开设。到了洪武二十六年方才移至广东布政使司仪门之左。前头的房子固然还算齐整,但后头的大狱却是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理问所狱囚动辄两三百。因广州城素来闷热。平日就是狱卒也不愿意在里头多呆,多半都在外头守卫。

    地上是肮脏得无可下脚的泥地。左右监房中都是些有气无力的犯人,空气中那种臭腐蒸湿直往鼻子里钻,几乎使人热得晕倒,再加上那粗板没法下口的饭食。皮笑肉不笑的狱吏,还有手上脚上戴着的镣销刑具,秦仪几乎觉得自己就要疯了。虽说从前窝在澄迈县的时候有官府监视,也是粗茶淡饭般度日,但即便是没落世家也总有世家的讲究,更不用说他跟着秦怀谨之后。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哪里吃过这种苦头?

    连着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不食之后。他终于临近崩溃边缘。这会儿,一个老狱卒提着一个木桶慢吞吞地沿监房送饭,在那些从木栅栏中递出来的破碗中一勺勺倒着几乎如同是水一般的稀饭。当他来到秦仪的那一间单人监房的时候,却只见一双手猛地伸了出来,神经质一般地连连摇摆。吓了一跳的他赶紧往后头退了两步,正打算去取腰中的鞭子时。就听到了一个声嘶力竭的叫声。

    “快。快去叫人来!就说我有要紧的事见此间的大人。我要出

    那老狱吏在这行当中浸淫了几十年,此时一看秦仪,便认出这就是昨日理问熊浩亲自送来的犯人。从牢头到他们狱吏全都听过嘱咐。这会儿听他如此说,他自然不敢怠慢,竟是顾不得往其余监房送饭。放下木桶急匆匆扭头就走

    他这一走不要紧。再往下的监房顿时一片哗然。秦仪右边监房的那些犯人一扫最初的无精打采。对着他便破口大骂。那层出不穷的污言秽语夹杂着口水劈头盖脸地朝他袭了过来,他何尝见过这般场面,慌乱之中竟是连立足之地也找不到,左支右绌异常狼狈。

    好在这种悲惨的状况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那老狱吏就把牢头带了过来。四十开外的牢头二话不说开了监房大门,大步走上前把秦仪拽出了屋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便凶狠地教刮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要是上峰那儿怪罪下来,老子有的是苦头给你吃!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决计经受不住几鞭子!”

    虽说心头大恨,但落难凤凰不如鸡的道理秦仪却还记得。此时只能僵硬着脑袋点了点头。被人拖着跌跌撞撞到了外头,他一下子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旋即竟是泪流满面。虽说只是被关了一天一夜。但对他来说竟好比一生一世那般漫长。

    那牢头押着他到了大门口。便松开手把人交给了外头等着的两个差役,又点头哈腰地赔笑恭维了几句。两个差役见秦仪身上已经是肮脏得不成样子,当即把他的外袍扒了,又随手把一件蓝布长衣罩在了他的身上。做完这些,两人这才一左一右架上他走了。

    穿过内门楼上了甫道,走了一箭之地,便是理问所高大的前厅,可两位差役却仿佛熟视无睹一般,继续架着他绕过这屋子往后走,东拐西绕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俩方才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前停下了步子。见门前一人打起了湘妃竹帘,两人便架起秦仪进了屋子,不管不顾地把人往中间地上一扔,又向上头唱了大喏,旋即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尚未去除刑具的秦仪被两人这么一扔一摔,手足全都撞在了地上,一时之间竟是浑身无处不痛。

    虽说心中骂了无数恶话。但如今是要命关头,他再也不想受之前那么一番苦楚,因而连忙强忍疼痛挣扎着在地上跪好,竟是连头也不敢。

    “你既然说要出。那么便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听对方语调年轻,而且丝毫不提什么从轻落之类的言语,秦仪顿时心中一跳,抬起头一看才现,上前坐着的弃不是之前见过的理问。而是一个素色常服的年轻人,旁边还侍立着一个面目粗豪的彪形大汉。尽管只见过一面,但前天晚上秦怀谨咬牙切齿,他哪里不知道这便是如今的广东左布政使张越。心中顿时既羡又妒。

    都是相仿的年纪,一方从世家子弟而起居八座,赫然封疆大吏;他却是家道中落侍奉阉人,到头来俨然囚徒,这些道为何如此不公?

    尽管心里恨得狂,但情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他仍是连忙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说道:小的有要紧大事向大人禀告,还请大人屏退左右,以防泄露机密。”

    张越把秦怀谨那条大鱼丢给了想要争抢功劳的都指挥使李龙和按察使喻良。自己却扣下了一个秦仪,就是想要看看这儿还有什么别的收获一一毕竟,光是从市舶司刮地皮,秦怀谨应该不至于捞到这么多钱。因此,理问所派人禀报。他立刻毫不耽搁地亲自过来了。这会儿听秦仪这么说,他不禁沉下脸说:“本司最恨的便是故弄玄虚的人,有话直说,本司时间有限,没工夫和你磨牙!”

    “是是是。”心中怨恨的秦仪连忙应了一声,随即不敢再说任何题外话,“养父的事情小的只知道一多半,大人既然先头人赃俱获,显而是不用多说了,只是,小的却还有隐秘下情禀报。小的如今虽说叫秦仪,从前却并不叫这个名字。就连小人成为秦公公的养子等等事情,都是有人暗自操公小的不过是别人的提线木偶,亦步亦趋罢了。”

    尽管料想到会有某些收获。但秦仪坦白的这一条却让张越大为意外。原本靠在靠背上的他一下子直起了腰往前坐了坐,一字一句地庐道:“那你原本姓甚名谁?”

    “小的真实名讳是丘长听,家祖丘

    面对这个回答,张越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彭十三,眼见他也正朝自个看过来。他哪里不知道彰十三也是吃惊非若不是这一回他亲自前来,这番话落入别人耳中。也不知道要激起多大的波澜。昔日的洪国公丘福乃是铁板钉”制又王派,朱卑基如今坐稳了皇位。也就是因为丘家已经南一撸到底,这才没有迁怒。倘若知道丘家还在暗地里搞这种名堂。那位年轻的皇帝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听到上头没有声音。秦仪误以为张越不相信自己的话,连忙把家里的那些谋划小等等详详细细地一一道来,末了又磕了个头说:“小的自知罪孽深重,愿意戴罪立功。倘若大人能饶了小的一条性命,小的愿意把丘家在广州城的一应产业位置等等全数告知大人。有了这把柄,丘家上下对大人必定惟命是从,从此之后任您怎么拿捏都行…”

    下头的秦仪说的酒消不绝异常恳切,甚至把丘家的产业和主事人等林林总总介绍了一个详细。甚至还奉上了好些人的性格弱点,张越的面色却越来越阴沉,而旁边的彭十三已经是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

    一个是最重亲族亲情,一个是最重忠义上下,面对这么一个为了自个活命就要出卖整个家族的人。两人自是极其不齿。良久,张越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刚网生出的鄙夷不屑全都吐出去,这才冷冷打断了下头这家伙喋喋不休地表忠心。

    “本司问你,当日你和秦怀谨一同到码头。可是准备出洋远走高

    “正是。秦怀谨之前送东西给御用监太监王公公,却忘了提拔的恩主御马监刘公公,因而此次被王公公拒了,刘公公必定会对他心存恨意。想到若是丢掉了这提督市舶司的位子,必定下场凄惨,所以他才决定带上家财远走高飞。”秦仪误以为张越已经动了心,立时连养父或是秦公公这等尊称都不用了。直呼起了那名姓,又卖力地说“因为还想在广州城留一条后路,他还在这里留下了两处房产,都是闹市街位置极好的大宅院。几家商号存的一些金银也还没来得及取出来。的可以为大人,”

    此时此刻,张越再次打断了秦仪的话,却是淡淡地问道:“那我且问你,你替秦怀谨如此谋利,前天晚上又显然是伴着他一同上船,那时候就没想着丘家?或者说,既然早知道秦怀谨失势,你就没想着去通知家里人?你若是投了本司。丘家上下必然是永世不得翻身,你就不怕日后不能认祖归宗?”

    “一个丢脸的祖宗有什么好认的!”

    秦仪想都不想就透出了这么一句话,旋即又觉得不妥。连忙解释道:“丘家不识好歹。一心想着重现昔日的荣耀。这本就是愚蠢至极的想法,小的自然不想绑在一艘将沉的船上。大人若是信不过小的,的愿意立下卖身契认大人为主,改姓为张…”

    这一次,他的话仍然没有说完。就只见彰十三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人提了起来。竟是重重地给了他一个大嘴巴。紧跟着,犹不解气的他左右开弓又甩了好几个大巴掌,直到两颗带血的牙掉在了地上。他才愤愤把人扔在了地上,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

    “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这种德性的人!还想改姓叭张家怎么能容得下你这么个畜生进门!”

    秦仪哪里能料到自己如此认小伏低,奉上了这么厚重的筹码,竟然非但不能奏效,反而竟遭来这样的毒打和喝骂,一落地便觉得眼冒金星,旋即脑袋一栽昏了过去。看到这情形,彭十三便上前狠狠踢了一脚,见人既不动弹也没反应,他这才恨恨地回到了张越身边。

    “出了这么个吃里爬外的畜生,丘家真是没治了!少爷,刚才我实在忍不住了,要是坏了你的事情…”

    “坏了什么事情?这种人你那么教刮一顿还是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无耻的人!再听他说下去,简直比被人泼了一盆脏水还恶心!比起卖主求荣的三姓家奴。这种卖家求荣的畜生更可恨!他这种人”留不得!”

    动了杀机的张越停顿了一下,随即便对彭十三吩咐道:“再补一下子,确保人一两天之内醒不过来,然后让人把他押回大牢。还是让他先呆在单人监。等我回头再处置他!前头有丘长天,后头有这么个丘长所,丘家怎么尽出这种货色?刚网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就是现在,你去见一见那个费尽苦心却唱了这么一出蹙脚戏的丘家掌门人!”

    张越新官上任常有下属同僚宴请等等应酬,杜绾自然也有诸多诰命官眷需要应付。于是,本政司后衙连日来便走进出人等不断。后门口常常是车子轿子一长溜。虽说最希望的是呆在房中教授儿子女儿。但是,她却不得不将大把精神浪费在这种虚伪的客套中。

    这天傍晚,当把最后一位命妇送出去之后,她终于常常嘘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燥热难当。正打算吩咐丫头打水洗脸,她就感到旁边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袖子,低头一看却是手捧一块软巾,眼巴巴瞅着自己的静官。

    “娘,大姨娘说你忙了一天,让我拿毛巾过来!”

    看到秋痕刚刚还笑吟吟的脸一下子变得无可奈何,杜绾不禁哑然失笑,接过巾子就冲儿子轻轻点了点头。井水里泡过的软巾敷在脸上冰凉舒适,她好半晌才将其取下来,随手扔进了一旁的铜盆中。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看到旁边多了一个人。

    “咦,今儿个这么早就回来了?”

    张越一进屋就脱下了外头的大衣裳,坐下之后又把女儿三三拉了过来,在那吹弹得破的粉嫩脸颊上轻轻掐了两下。听见杜绾这话,他不禁苦笑道:“你还嫌早?我都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更何况今天被人灌了一肚子毒药!老彭窝着一肚子火出门办事去了,我是坐在那里什么都看不进去,所以干脆回来看着你们,心里也松乏些。有道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做不到这一点的也就罢了,偏还想卖家求荣,真是一想就觉得恼怒!”

    琥珀打起帘子进门的时候,恰好就看到张越越说越怒的模样。她跟着张越多年。鲜少看见他如此疾言厉色,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惊疑来究竟是什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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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 打蛇随棍上

    相比前朝历代,大明的户籍制度可谓是严苛至极。代表户籍的黄册和代表天下土地分布的鱼鳞册这两样东西彼此结合,差不多就限死了一个人的前程。一个农家子弟亦或是军户子弟,倘若不能够读书科举,那么,他这辈子便只能子承父业。而在没有得到当地官府准许的情况下,擅离居地是绝对不容许的,于是,伪造通关路引也是一条了不得的大罪。

    丘国雍便是倚靠一张假造的路引,这才从琼州府澄迈县来到了广州城。虽说官府不会时时刻刻上门清查人口,但丘家毕竟是太显眼了,于是他从前在家里深居简出,前些天到了广州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屋子里指挥着底下的人。然而,如今他却经历了继任家主管辖这么一个没落家族以来最大的考验。

    民间只知道秦怀谨落水之后被人救起,在民居中过了几天,并不知道那天夜晚黄埔镇码头上的那桩公案,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官场商场上也有的是手眼通天的人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丘家到了海南之后历经十几年经营,在广州城也有数家商号,自打出事之后,所有人手马不停蹄地打听,自然是大概探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始末。

    老安乃是丘府世仆,丘国雍身边的心腹,此时见主人满脸怔忡,抓着扶手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心里极不好受。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开口劝道:“二老爷,事情兴许没有那么糟糕……”

    “你不要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劝我!秦怀谨一个提督市舶司的太监,好端端地假装落水,随后又带着金银细软出现在码头,这分明是准备亡命奔逃!倘若他不是失了势,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么大的事情,长昕事前没有通报任何风声,反而是与其一道走,他分明就是不再把自个当成丘家人,分明就是抛下一切预备跟那个老阉货一同去海外!我原本只以为他贪图享受,只以为他一时糊涂,没想到他竟然……竟然……这个该死的畜生,他知不知道这些年经他的手送给那老阉货的钱是怎么来的?全家人省吃俭用,全都指着他……”

    见丘国雍额头上青筋暴起,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最后竟是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老安慌忙上前抚背宽慰,又端过茶盅。眼看丘国雍勉强吞咽了几口茶,脸色稍稍有些缓和,他这才轻声问道:“二老爷,那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你已经打听清楚,秦怀谨软禁在家,而长昕则是关在大牢?”

    “是,决计没错。小的重重贿赂了人,听说五少爷是单独关在一间监房。”

    “他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要是和一大帮囚犯关在一起,只怕不到一刻钟就全都招了!”丘国雍深深叹了一口气,越发觉得当初不该选择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侄儿,“可就算是单独看押,理问所那种地方他决计是捱不了两天。想办法去见一见他,若是实在不行……”

    一瞬间动了杀机,他最后还是颓然摇了摇头。长兄殚精竭虑一辈子,却只得了两个儿子,丘长天借死遁走,最初还有些消息联络,到后来便是不知去向,倘若丘长昕有个三长两短,恐怕长兄在天之灵也无法安宁。可是,倘若自家的谋划被官府知道,不管是谁往上头奏上一本,丘家就全都完了。如果……如果去年造反的汉王朱高煦能争气一些……

    老安发觉丘国雍陷入了沉思,心想这件事一时半会也难拿主意,便蹑手蹑脚悄悄往外退去,打算让主人一个人静一静。然而,他才打起竹帘来到外间,就看见一个人影飞也似地跑了过来。那人近前也来不及喘口气就气急败坏地说道:“安叔,不好了!香料行……香料行那边传来消息,一个人……一个人拿着五少爷的信物直接上门,说是……说是直接寻丘家的话事人!吴管事假意把人请到后头,原本要想伺机拿下他问个究竟,谁知道此人异常了得,反而把吴管事一下子制住,还说自己是布政司衙门的!那边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差我来报信!”

    对于原本就心怀担忧的老安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五雷轰顶。怔怔地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他才惊觉到报信的人正指望着自己,忙吩咐人在门外稍等,自己匆匆入内。到了里间,看见丘国雍仍然是维持着先头的姿势,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传达了这个坏消息。

    “也罢,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心力交瘁的丘国雍眯了眯眼睛,继而淡淡地说:“去备车,我亲自过去。”

    “二老爷,这时候出去是不是太冒险了,不如小的亲自过去把人迎过来。张大人既然姓张,总应该顾念旧情……”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布政司的那位年方二十出头便已经官居封疆大吏,圣眷之隆年轻一辈中无人可比肩,而且他是赫赫有名的张杀头,他若不顾念又有谁敢挑他的不是?倘若一个应对不好,便是倾覆大祸,这种时候我的安危还算什么?不要啰嗦,赶紧让人去预备!”

    五岳这个招牌在广州城崛起不过是近十几年的事,最初只是不显山不露水,不过是靠附庸几家大商行分一杯羹,但渐渐地就兴盛了起来。由于官府那儿巴结的好,相传还有京里的背景,首屈一指的大商号瞧着它并不是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也就容下了他,而中等商号见其主动上来抱团,更是求之不得。于是这些年下来,五岳这个旗下已经有了三家香料铺,五家布庄,在番商接货上头也有一些份额。因此,源生街上五岳香料行前头铺面中的小伙计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掌柜坐立不安惊慌失措。

    被人好茶好点心款待在后头房中的彭十三却懒得管别人是什么光景。跟着张越审讯了那么一个极品败类,他原本就是一肚子火,于是刚刚别人动粗的时候,他半点没留手,总算是宣泄掉了几分火气。这会儿他丝毫没去理会茶水点心里头是否做了文章,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结果倒是让旁边陪坐的吴管事如坐针毡。

    终于,他看到老安伴着丘国雍进了屋子,慌忙蹦了起来迎接。当着彭十三的面,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请罪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甘领责罚。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躬下身子的他等到的却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你的事以后再说,老安,你带着他出去!”

    等到闲杂人等都没了,丘国雍不禁神态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彭十三。靖难三公丘福朱能张玉彼此都是过命的交情,因为张玉是战死追封国公,张辅并没有能继承国公的爵位,起初封的只是伯爵,还是父亲丘福和朱能一块上书请命,于是张辅和其他年轻功臣这才一一进封。如今,那一位乃是太师国公威名远播,自己一家却只能蜗居在海南,成败便是如此残酷。彭十三昔日不过是伴着张辅的一员家将,在父亲丘福面前连个座位都没有,可眼下却是得他亲自过来见。

    “十几年不见,十三兄依旧是风采赫赫。听说十三兄已经官封世袭指挥佥事,可喜可贺。”

    彭十三打量了一会,终于认出了这位昔日见过的豪门贵胄,遂站起身来:“彭十三乃是世仆,不敢当二公子这一个兄字。再说,封官几何是圣恩,我彭十三仍是英国公家将。”

    虽说心里窝火,但彭十三想到当初人家贵为国公子,自己只是一介家将,如今却轮到对方对自己深深施礼,他也不禁觉得极不自在。长长吁了一口气,他终于不耐烦用这文绉绉的语调说话,于是索性开门见山。

    “你既然见着我,就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今次我来是大人授命。别的我不想说,我只想问问,丘家就算失却了国公爵位,毕竟还曾经是世家,怎么会教出那样不忠不孝没脸没皮的败类?二公子可知道,他为了求自己活命,不但反手把你家那些筹划全都卖了,还把丘家的把柄全都送到了大人手中,说是可以让他从此之后把丘家控于掌上。不但如此,他还愿意写下身契为人家奴,竟是打算改姓张!”

    彭十三越说越气,直到看见丘国雍紫涨了面皮,他才勉强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那些骂人粗话,悻悻地说道:“那会儿我实在看不得那副嘴脸,直接几个巴掌砸了上去!”

    “打得好!”

    丘国雍起初是震惊,旋即是大怒,最后却觉得心灰意冷,攥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了。直到听见彭十三这话,他才忍不住脱口而出附和了这三个字。这一刻,什么兄长仅存的儿子,什么亲族血缘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只知道,家里一直苦苦维持的面子全都被这个自私自利的侄儿败坏了一个干净。倘若有可能,他甚至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洗刷这个耻辱。

    愤怒归愤怒,他终究没忘了彭十三如今的身份,因此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他便艰难地问道:“既然张大人已经都知道了,那么他意欲如何?”

    若是按照自个的性子,彭十三自然想把琥珀的事情一股脑儿都说出来。然而,张越说过的话却一瞬间浮上心头。当初丘福确实待英国公张辅有恩,但丘福北征战败之后若无张辅暗自进言,丘家绝不仅仅是剥夺爵位迁徙海南这么简单,那些家产便不知道要丢掉多少。

    人性本恶,别看这会儿丘国雍将丘长昕恨之入骨,可要是这位丘家主事人知道琥珀的身份,恐怕立刻就会死抓不放,到时候一个不满意还会横加要挟。

    于是,他便按照事前张越交待的那些,不紧不慢地说:“大人临行之前,我家老爷曾经嘱咐过他,道是丘家谪居琼州府,能照应的地方请他照应一二。如今这件事只关秦怀谨秦仪父子,和丘家并无关联,二公子明白么?还有一件事大人请我转告二公子,事到如今,淇国公的爵位是无论如何都回不来的,你若要全家重回京师,就得把心思放在子弟后人身上,不应该用这种看似方便的捷径!这一次他能够一力摁下去,下次却未必这么幸运了!”

    按照年纪来说,张越毫无疑问是晚辈,但如今他却是广东一省最大的父母官,丘国雍不得不听也敢不听。而且,张越提到子弟后人,他更是觉得后背心发热,但更多的却是无名的悲哀和沮丧。但凡子侄中有一个成器的,他又何必如此?就拿他这一辈来说,他和大哥是家里遭遇大变之后才醒悟过来的,如今家里头那些弟弟却还是老样子,只靠家里的月例过活。年轻的一辈去掉丘长天和丘长昕,顶多是老实本分一些,根本挑不出人来。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张越捎话说不会罪及丘家,只会追究那个家门败类。此时此刻,一看到彭十三起身要走,他连忙追了上去,也顾不得什么名声体面:“十三兄,今次多谢你特意过来告知此事,我……我还有一事相求。小张大人既然到广州上任,必定有重开市舶司之意。我保证从今往后丘家再不走这些歪路,可否请他稍稍通融照拂,让丘家上下衣食无忧?”

    彭十三已经伸手去打帘子,一听这话顿时站住了。他起初还不相信张越说的打蛇随棍上,但如今却是不得不信。刚刚解了危难,对方就立刻抛开了那些主动凑上来请求照拂,要是知道货真价实出自丘家的一位姑娘便在张越身边,那还了得?所幸他这会儿背对人家,不愁被人看见他那变幻不定的脸色。

    “二公子的五岳商行在广州也算是小有名气,还嫌不够?”

    “十三兄,商行这些年的出息确实不错,丘家在澄迈也不需要迎来送往,花费不大,但这些年往中贵那里送去的银钱却不是小数字,如今已经所余不多。若是张大人能够通融,这广州的中等商号十三四家,正愁无法和大商行抗衡,但使大人有所用处,我都可以说服他们出力。商人虽逐利,用的好却是大政绩。无论是教化还是安抚,哪里可不都是需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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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八章 惊雷一声龙舟水

    公好义,嫉恶如仇,泣八个字对千普酒人来说或许是间驯优点,但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却决计是致命的弱点。就连常常在皇帝面前替人说公道话的杜祯。也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揽尽天下不平事,拉扯天下不平人。张越此番临行前他便只是附赠了四个字,问心无愧。

    于是,此番上任以来,张越自然而然便是以这四个字为宗旨,一点一点理清各项事务的头绪。可在最后清查藩库仓库等等的时候,却现广州府广丰仓的米粮储备已经是接近见底,而清远县香山县等地的储粮亦是在极低的水平。原来,一连数年珠江流域都是水灾不断,布政使司依成例先赈济再上报。如是几年赈济出去数万石粮食,再加上前年去年都是飓风暴雨。房屋垮塌不少,广州府肇庆府等地受灾严重,而市舶司这块宝地布政司又管不着。偌大一个广东布政司,竟连修缘贡院的钱都拿不出来。往往要让民间富商捐资说白了也就是摊派。

    所以,彰十三回来之后感慨说丘国雍不过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瞧着却至少比他老十岁,张越浑然没在意,倒是觉得这位丘家主事人果然是打蛇随棍上的聪明人。这几天由于秦怀谨的事情解决了,他和另外两司会衔直奏之外,还同时应直言诏上农田水利劝耕市舶等十四条。他原本倒想说几句好话劝慰一下皇卑,可寻思良久还是因为自己不在京而打消了这个打算。

    这会儿他把方敬和李国修岗一祥找了过来,见三个少年坐得端端正正,他便开口问道:小方,之前我带着你四处露面,人都知道你和我弟弟差不多,就连李国修和苗一祥也被人高看一眼。如今你们三个被人争先恐后地请去四处赴宴,可有什么收获?”

    虽说这话是问三个人,但方敬知道头一个总该是自己。因而便挺直了腰说:“下帖子邀约的人确实多,从本地大户到富商大贾等等,总共是十五六家。其中本地名门大户只是做个样子,他们都是有名的书香门第,无论是谁来当藩台,必定都会礼敬他们三分;所以咱们也只是客气相待。

    而那些富商大贾说是本地人,但咱们三人一个个看下来,却现几个头等豪富的人家彼此勾心斗角,倒是中层抱得紧密。而且,比起江南大户主动捐资造桥修路修书院等等事情,本地商人的心思都放在如何赚更多的钱上。”

    方敬说完,李国修连忙抢着说道:“方公子说的不错,北边的商人有了钱便兑成金银铜钱深埋地下,或者是置办田地,但本地商人往往是把赚来的钱又投在买卖里。一旦大赚便是更上一层楼,一旦亏空则是血本无归,所以这几十年来,粤商中间的头等人物换了又换。”

    “还有一条,就是本地的农人但凡稍稍殷实一些的,都愿意送孩子去书院。每年从私家书院应童生试而去县学州学府学的很多茵一祥却是另辟蹊径,说到这里就顿了一顿,见张越鼓励地冲自己点点,头,他便补充道,“咱们三个设法去查了查这些年的科考榜,虽说广东及不上江南,但中试者也不少。”

    “好,很好,短短这么些天能够汇总这么多信息,倒是难为你们了。这些读书之外的俗务毕竟是你们第一次接触,以后做起来便会容易一些。明年便是秋闱之年,广东贡院实在是破败不堪,小方你是举人,便带着他们俩去转一转,募集一笔钱翻修贡院。”

    方敬一向敬慕张越和万世杰,因此卯足了劲仿效两人由科举进身,对于顺天府那座破败贡院的怨念自然是极大。此时,他也不等李国修和苗一祥有反应,立刻二话不说地答应了下来。他这么站起身,另外两人也只好随之附和。等到三人出了屋子,张越便隐约听到了两个抱怨的声音,立时不禁莞尔。

    “他们网刚还说本的商人不像江南士仲那么慷慨,少爷偏偏派他们去募集善款,莫非是想看他们的笑话不成?”

    循声望去,张越就看到琥珀托着一盅东西走了过来。到了广州之后,他便觉得她开朗了许多,此时听到这取笑自也不恼,因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坏心眼。那些商人如今不愿意,确实会让他们碰钉子。但这不过是让他们知道一下碰钉子是什么滋味,最后等办成了事情才会觉着松快,这便是先苦后甜的道理。”

    琥珀哪里不知道张越是在调教三人,可听着这老气横秋的解释,心里却觉得好笑,这才把手中那盅酒酿水果羹搁在了桌子上:“这是少奶奶特地吩咐用井水凉过的,刚网静官尝过说是好吃。少奶奶就让我拿一盅来。网刚我在后头听到贡院,却有一件事要禀告少爷。听后衙几个在此执役多年的老妈子说。广州的端午水素来是节后多,如今一直天阴,可得留神

    珠江三角州水系密布,水灾等等常常生。因此广州府设有一名专管农田水利的通判。就是布政司也有一名参议主管水利桥梁等等。此时张越听琥珀提到此事。倒是赞许她留心,便点了点头说:“藩司和府衙向来都提防着端午水,早就做好了准备,而且我已经传命下去,各地水情不许隐瞒直接奏报。之前徐参政他们还建议过派人在后衙的屋顶上加垫油毡以防万一。我已经答应了,你回头告诉大伙一声,让他们有个预备,到时候避一避。”

    “我不过是顺耳听到提一句,少爷既然做了预备就好。”

    看到琥珀笑着要走,张越想起昨晚上还和杜绾商量过丘家的事,沉吟片匆便决定还是对其挑明,当下出声叫住了她。示意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便字斟句酌地把此前的事情对她分说了一遍,末了才说道:“原本是打算让老彰和灵犀陪你去一趟澄迈县,但如今看来,先不用急着去那边。你二伯父既然在,回头选一个好机会,我让你悄悄见一回。至于去那里给你娘扫墓等等,我再设法安排。”

    尽管琼州府算不的故乡,但忱一一想到如今自己离那边近在咫尺”心里那块大石不知不觉帆狂了曰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张越刚到的这当口,丘家险些便要卷入了这么一场莫大的公案中。听到最后,她突然站起身来,双膝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头。

    “多谢少爷苦心维护。”

    短短八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张越见状连忙把她扶了起来,见她额头已经被刚刚那三个响头给磕红了,眼睛也红红的,他不禁伸手在那素来光洁的额头上摩挲了两下,又递过帕子,吩咐其好好擦擦眼睛,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端端的摆出这做派干什么,你跟我这么多年,能帮之处我总会拉扯一把。虽说你如今认祖归宗已不可能,可毕竟他们还是你惦记的亲族,再说我出来之前大堂伯也嘱咐过照应。丘家虽说势败,但在朝堂上无没有出头之机。别的机会抓住了,也足可让后代衣食无忧。好了好了,赶紧回去找灵犀。先洗把脸,额头上也遮掩遮掩,否则让秋痕瞧见了,那丫头喜欢寻根问底,你还得更不好受。”

    尽管不是第一次体会到张越的关切,但琥珀仍然觉得心中欢喜得很。维护两个字说来容易做来难,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从来不能帮他什么忙,可他却总是为她考虑周详使劲擦了擦眼睛,她正打算告退离去,谁知道外头徒然响起了一个急促的声音。

    “大人,广州府清远县、佛山镇,肇庆府四会县派人来报。当地连降暴雨,北江、绥江等水位暴涨,如今当地衙门已经派民夫上堤坝了!”

    随着外头这奏报声,外头徒然闪过一道亮晃晃的白光,随之就炸响了一声惊雷。琥珀闻声吓了一大跳,直到张越握紧了她的手,她这才恍然惊觉,一回过神便把手缩了回来,又轻轻地说:“少爷,您忙公务,我先回房去了。”

    从前在开封时便见证过洪水来时百姓的惊慌失措,当此之际,张越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冲她点点头便急忙往正门走去。打起那一道黄竹帘,他就看见空中骤然交织起无数白光,同时惊雷不断,阴沉沉的天上落下了无数密集的雨点子,只一瞬间就成了倾盆大雨。一时间,哗哗的雨声匹练般的雨幕便充斥了耳膜和视野,阵阵大风还裹挟着雨点子兜头兜脸地扑了过来,天的之间仿佛除了风雨雷电之外别无他物。

    是夜风大雨疾雷烈。直到次日一早,大雨也不曾停歇过一刻。不说张越,藩司衙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没睡好觉。有道是广东七山二水一分田,这土地还比不上星罗密布的水系,如今还不单单是端午的龙舟水,还有来自海上的风暴,因此哪怕是对暴雨水灾驾轻就熟的官员差役,也不敢就此小觑了这暴雨的威力。而等到第三日清晨。浑身**的信使更是一**赶到了藩司衙门,带来的全是暴雨成灾的消息。

    “清远县有广济仓。四会县有广盈仓,肇庆府有丰济仓,,虽说粮仓都建在高地,而且都做了加固,但一旦风雨太大而受到影响,这些粮食再有什么损失,则再要赈济就难了,”

    在这种节骨眼上,一直抱病在家休养的右布政使项少渊头一次出现在了衙门的二堂。他和其余从天南海北调过来的官员不一样,自出仕以来从县、州、府到藩司,一直在两广之地任职,对于这里的情势了若指掌,因此这会儿一面咳嗽一面介绍,倒也说了个周全。

    专管农田水利的右参政杨勉原本来自山东布政司,管的却是钱粮赋税,此时自然只有点头的份。而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张越直到他一一说完,这才问道:“项大人觉得此次险否?”

    “险倒是未必最险,府城之地应当是安全的,只善后却是最难!”项少渊剧烈咳嗽了一阵。旋即一字一句地说,“就如同我刚刚所说的话,堤坝无恙则最好。但那些小处的堤堰却未必能全部周全,只要有一处决口,民房农田必有损失,到时候赈济才是天大的难题。此次龙舟水涉及两府数州,咱们广东各粮库的存粮已经所剩无几了!”

    听到善后两个字,张越顿时想起每逢大灾必有趁火打劫之人,心里不禁起了提防。官府无粮。民间商人便会趁火打劫抬高粮价。短时间从他省借粮也不是容易的事。思量片刻,他就知道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当即行文受灾州县。命派出差役将低洼处百姓往高处转移。

    一连数日的暴雨飓风潮水泛滥之后,广州府肇庆府受灾尤其严重,两地统共有八百余间房屋到塌,好在由于官府措置还算得力。溺死的人较之永乐二十年龙舟水泛滥的那一次少了许多,只有六十余人,但乡间农田淹没不在少数。好在大水之后便是大晴天,六月之后,水势便完全退去。饶是如此,劫后余生的乡间仍然是一片凄然景象。

    民间饱受水灾之苦,藩司衙门正忙着计量数目筹刮赈济奏报朝廷的时候,都指挥使李龙和按察使喻良却先后请了张越并去,理由全都是商议水灾之事。端详着这两张考究的泥金帖子,再看一眼书桌上另一边厚厚一叠水灾急报,张越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厌烦。

    然而,等到他去了之后方才明白,那两个一司长官哪里是商量什么水灾之事,全都是旁敲侧击朝廷对秦怀谨之事的态度。觉察到两人这些天恐怕多次出入过市舶公馆,回来之后的他不禁在书房里考虑了好一眸子。一个觊觎钱,一个贪图名,如今正值水灾,广州府缺粮缺钱,他一个人孤掌难鸣,少不得拖着这两个自扫门前雪的家伙想办法!

    “来人,给李大人喻大人送帖子,就说我三日后在本城飘香楼设宴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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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十九章 知子莫若父. .

    所谓马驿。自然是有别于水驿。明制,每六十里至八十里设马驿一所,备马从五匹到八十匹不等,马分上中下三级,按信息紧急取用。而水驿则是备船五只到二十只,每船设船夫十名,船极快。舟石马驿乃是南下到广州府的一道门户,备马二十匹,旁边还造有供来往官员和邮差歇宿的宽敞驿馆。平素自然是繁忙之地。

    除了致仕。到广州上任的官员最高也就是都司藩司臭司这三司,其余的都是佐2官,驿承迎来送往见着的人也算是多了。然而,此时间路的这一拨人却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说不是官吧,人家分明穿着只有官员才能服用的大团花丝丝袍子;说是官员吧,人家却只是问路,仿佛没有投宿驿站的意思;说是微服私访的御史巡按”这十几个随从护卫个。个彪悍,哪里有微服的样子?于是,摸不着头脑的他只好陪着小心。

    “这位老爷,这增城县往西就是广州府城了,不过是百多里地。只是咱们这虽说无事。前头不少地方先前都遭了水灾,流离失所的人不在少数,即便官府着力安抚,晚上走夜路还是不安全。老爷虽说带的人多,但在驿馆休息一夜更妥当。”

    看到别人认准自己就是一个官,身穿素色大团花丝丝袍子的中年左不禁哑然失笑。思量片刻就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便依驿承所言就是,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上路。曹虎,去拿路引官凭来。”

    有了这么一句话。驿承自然是长松一口气,待到那长随双手取了锦囊所盛的路引官凭。他立刻传来驿丁招待这一大帮人入住,自己则是匆匆驿厅前去登记。打开这落花流水锦的锦囊,抽出那张薄薄的路引一看,他顿时到吸一口凉气。

    诰命中奉大夫。资治尹张悼。

    当了多年的驿承,国政大事他不过一知半解,但这些五花八门的散官勋级等等他是记得一清二楚。中奉大夫是从二品,资治尹是正三品,不少名满天下的有名官员便是头花白也到不了这个品级,这中年人瞧着也就是四十出头,竟然是这么大的官?满心惊疑的他一笔一划亲自登记了,旋即又奇怪了起来。除非是丁忧守制,否则很少出现有文散官无职官的情形。可对方瞅着仿佛只是服国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悼自忖才具不在官场上,便不打算碍了儿子的仕途。于是在之前因儿子的功劳一举跃升二品之后,他就绝了仕途之念,此次也走向吏部告病,道是畏寒之症。这才名正言顺下了气候炎热的广州休养。虽说这谎言被御史戳破了也不是小事,但即便是网正如顾佐,也很觉得张绰不以子为贵图高官乃是人品高洁,底下的人自然更不会掺和这种没意思的事。

    于是,在张越起行之后不久,他就把女儿张普留在了英国公府陪伴张辅嫡女张恬,嘱咐张辅夫妇不要向张越漏了口风,于是沿途游山玩水,足足用了三个多月才进入广东。入境之后,他也不忙着往广州赶。而是四处转悠,直到之前了大水才找了安全地方歇了一眸子,直至如今水退了才继续赶路。只这些时日少不愕风吹日晒雨淋,他却是黑了一大圈。

    “你也是的,既然早就打算一起到广州,先头也不和越儿打个招呼。若是明儿个一家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可不得吓一大跳?”

    “若是早说了必然是一道走,咱们哪里能一路遍览名山大川?你之前这一路上也不是高兴的很,在岳阳楼上兴奋得和小孩子似的!儿子常常是天南地北的当官。少有和你我一起团聚的机会。如今这一来广州至少又是两三年,你我既然想他,不如索性就一块来了!”

    “那也得带上青儿。偏你把她丢在了英国公那儿,惹得小丫头大哭了好久。这也就罢了。不带她偏带着赴哥儿。”孙氏一想到隔壁屋子里就是红鸾和张赴。心里就很不自在,“箐儿一个女孩子,学好女红也就罢了,学问文章有什么要紧。”

    张绰哪里不知道妻子的小性,此时便索性从后头将她揽在怀里,困笑道:“这是越儿的岳父当年结下的善缘,那位梁公子乃走了不得的名师,让等丫头受教门下没什么坏处。咱们不指望她成才女。但这点经历对她将来有的是好处。你不是一直觉得咱们的媳妇温文懂事么?将来等丫头要是也能如此。在婆家可不也站得稳?至于红鸾和赴儿”如今孩子渐渐长大,我不想让他因冷落而有什么偏激心思。越儿的哥子脾气你还不知道。赳哥儿多娇惯的人,如今还不是人人称赞?就是哥儿起哥儿,也都还听他这个弟弟的话。赴儿让他调教调教总是好的,不指望成器,可也不能拖家里后腿。”

    “哼,你就是什么都推在儿子身上!”

    孙氏没好气地甩开了张悼的手,见他一味含笑瞧着自己,那小意火气倒是不出来,只能狠狠用目光剜了他一眼。而张悼很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少不得又是一阵温存哄着,直到外头传来了贴身长随的声音,他这才松开了妻子。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我先去外头对他们安排一下。咱们这次不走过来当老封翁老封君的,我虽说年前就在准备,可毕竟是初来乍到,以后恐怕也得忙上一眸子。别的地方帮不上儿子的忙,这能够出力的地方,总不能袖手不理。”

    “我还不知道你么?赶紧去,要是回来得太晚别怪我落锁,你就到隔壁歇着吧!”

    看到孙氏娇嗔薄怒的表情,张悼不禁笑着去了。掀起竹帘到了外头,他便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一抹额头方才现是满头大汗。见那贴身长随站在阶下,他便询问了几句,得知驿承仍在一旁的驿厅办事,他就带着那长随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尽管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张卑这辈子别的本事稀松寻常,在待人接物上却是很有一套。以前做官时也因为这个特质,于同僚之间是最融洽的。和那驿承不过是拉扯了一小会家常,对方便信了他是身体不好来广州休养的高

    “虽说同属岭南,如今的湖广已经是渐渐达了起来,咱们广东却只是广州府最繁华,其余地方都寻常得很。不说别的,我从衙门听说。比起洪武二十六年的户籍黄册,咱们广东的人口不增反减,这其中缘由我实在是不好说。还有,这一次的水灾比起历年已经是不算什么。可不是我说丧气话,布政司和各州县恐怕是拿不出手多少赈济来。咱们这地方实在是天时不好,一到盛夏就是飓风暴雨,唉!”

    一路上很是打探了一番广东的情形。但人口那一点张绰还是头一回听说,此时不禁留了心。只不过,儿子才是广东布政使,他不过是一介闲人,也不打算问得太多,当下少不得又问起了农商。等一番谈话结束,回到自己居处的时候已经是时候不早,他先去红鸾房中瞧了瞧次子张赴,这才回到了妻子房里。

    广州府永丰仓余米四千石。

    半远县广济仓余米三千石。

    增城县际留仓余米一千八百石。

    各地州县粮仓报上来的损失数字和余粮数字无疑是让人大为头疼。连日以来,赈济再加上损失,广州府肇庆府各州县的粮仓已经离见底不远。即便广东通省的夏税数额只是麦五千三百二十石,但夏税能应付过去,明年的秋粮呢?

    这一天,先后去了一趟都司和集司的张越坐车网一回衙门,一个差役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报道:“大人,今儿个您刚刚出去不多久,尊大人就到了。”

    一声尊大人让张越愣了神,还是旁边的彭十三反应得快,忙问道:

    “少爷,莫非是三老爷来了?”

    “是两位尊大人都来了,还有一位姨奶奶和一位儿。”

    父母都来了,而且还外加红鸾和张赴?大感意外的张越也不及多问。立刻三步并两步进了衙门。在前衙言简意核地交代了事情,他立刻疾步赶往后衙,一进正屋就瞧见主位上正坐着父母双亲,杜绾正侍立一旁陪着说话。见着他进来,孙氏立玄露出了欢喜的表情。

    “爹,娘。真是你们来了!”

    看到张越又惊又喜地上前行礼。孙氏也不管张绰,立刻一把将他拽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她就关切地说:“先头在京城过年好容易才养好了,如今又瘦了一圈。瞧瞧这脸也黑了。虽说政务上头是要紧的,可你总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我还等着多抱上几个孙子孙女,,

    对于孙氏一见儿子这招牌式的唠叨,张绰也觉得无可奈何,连忙出言岔开道:“不是之前不告诉你,只是我想着这辈子也就只在开封京城南京这几个地方呆过,所以趁着这机会带着她四下里逛逛。再加上她又想你,咱们就索性到广州和你团聚,横竖我是闲知…”

    “什么我想他,难道你不想儿子?不想孙子孙,女?”

    看到孙氏瞪着张悼,而张悼又满脸无可奈何的模样,张越不禁觉得异常好笑,但更多的却是心满意足的暖意,外头那些事情带来的沉重压力此时反而不算什么。如今已近中午,他自然是让人去吩咐李嫂多准备几样菜蔬点心。然而。只陪着父母说了一会儿话,他就瞧出张掉仿佛另外有事对自己说,忙找了个借口和父亲单独出了门。

    到了外间,张掉便直截了当地说:“我和你娘离京之前,皇太后曾经召见了你娘一回。对她很是和气善意。只你娘是不善于在这上头上心的人,究竟有什么暗示她也说不上来。

    倒是有一回皇上突然微服驾临英国公府,我恰好在那儿,因缘巧合见了一面。有辅大哥在旁边,我倒也还应付得来,皇上一时起意还打算委我一个职官,好在我以才疏学浅推辞了。”

    能够有张掉这样一心维护的父亲。张越自然觉得高兴。可此时听到这一说,他不禁讷讷说道:“爹爹这又是何必,哪怕不是什么实权要职。也可以先接下来,毕竟您也是正儿八经考中的进士,之前也做过县令这样的正印官。”

    “我志本不在此,当初不过是想争一口气,但既然有你。我何必非得占着那几个有数的位子?二品三品的位子统共才有多少,难不成我也放一个布政使?好了好了,你是我儿子,应该知道我那点想头。这次我到广州之前,早派了两个精干管事来这里打理产业生意,你若是用钱,不拘多少尽管去取。其实我来这里也是你袁伯伯的意思,京师虽好,我也不能一直窝在家里养病,还不如到这里来,好歹是上阵父子兵。不必在远方看着你忙活。”

    广东乃是极南之地,纵使皇帝亦是鞭长莫及,因此张越上任以来一直是小心翼翼,可谓是走在那一根不偏不倚的独木桥上。本地锦衣卫指望不上,而袁方的眼线几乎都在北京南京之间的那一片中原之地,张辅的名头在这里也不好用,他这个布政使调动不了一兵一卒。所以此前他做事再不像从前那般激进,那般毫无顾忌。正因为如此,他更觉得父亲来得及时。

    “爹爹既然这么说,可就别怪我这个做儿子的随便差遣您。如今广东夏税已完,市面上粮食却很有些不足。此事我已经有些计较,只当初连生连虎留在京师照料族学和庄子,老彭虽说外粗内细,可和有些人打交道却还是不适合,得劳动您派人和一些商行联系。眼下已经到了用饭的时候,晚饭后您到我书房详谈如何?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对您说,刘师傅他们的船正好停在广州港。此前还帮了老大的忙。”

    “哦,老刘也在?”张绰闻言顿时笑着点了点头,“好,既有他回来了,我也有个帮手。长夜漫漫。晚上咱们父子促膝长谈,我倒要听听你的好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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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章 雪上加霜和雪中送炭

    前广东布政司衙门的大帮属官坏担心张越卜任会知拳曰的权柄,影响自己的利益。事到如今,抽们却都欣喜来了一个官品最高圣眷最好足以扛责任的。眼下都是事无巨细全都拿来呈报。一连几天,眼看各县夏税征收已经是初具眉目,众人齐齐松了一口大气。可就在这当口,来自大藤峡的一封军文却沉甸甸的搁在了大堂案头。

    “又要征调军粮四万石?镇远侯究竟知不知道。咱们这儿的大水才刚刚退下弃,不少地方的稻田直到如今还浸在水里头!”

    夏税不过八月。秋粮不过二月,这是朝廷历来税赋的规矩。广东是南方,习惯上自然是以稻米为主食,面食为辅,于是在耕种土地上头也是稻远远多于麦。由于此前的飓风暴雨影响的并不是全境,五千余石的夏税麦子在紧急核查之后,最终还是成功凑齐,但明年秋粮的百万石米却是大受影响。因为广州府肇庆府不少州县的稻田都泡在了水里。

    偏生在这种节个眼上,粮行的米价却是越走越高,官府粮仓由于所存不多,竟是没法平抑粮价。倘若再征调军粮,也就意味着广州府和举庆府两地的粮仓不但全得掏空,而且邻近各州府全得把家底拿出来。

    狠狠瞪了那个忿忿不平拍桌子的参议一眼,左参政徐涛便转头看着张越,字斟句酌的说:“大人,此事可否与镇远侯通融一二?”

    见一大帮属官金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张越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帮家伙当初各管一摊子,恨不得柚什么都不沾手。如今却是只请示晚报告,全都换了一副嘴脸。如今这一句问得更是绝妙不就是因为头一代镇远侯顾成乃是靖难功臣,顾兴祖乃是顾成的孙儿,想让他借着自个家一公一伯之威,想去压人家一压么?

    这帮人也不想想,顾家从洪武年间就开始镇贵州,之后虽降朱林,却只是辅世子朱高炽守北平,封镇远侯只是酬守城之功以及洪武时定贵州的功劳。顾家虽说比不上永镇云南的沐家,但顾成的一堆儿子全都是在云南为军官,如今的镇远侯顾兴祖永乐十三年袭封侯爵,之后也一直镇守贵州,根本不看京城大佬的脸色。据他所知,广西不仅是大藤峡蛮族叛乱,还有民间萃公旺等百姓聚众叛乱。这种紧急军情,军粮若有延误,谁来承担?

    “此事是户部行文征,并不单单是镇远侯的军令。各位需得弄清楚了。”

    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最初提出那提议的徐涛更是暗自后悔。既然没有什么可反驳反对的,一时间一众参政参议纷纷揖手告退。然而,如今带病出来办事的右布政使项少渊却没有走,而是站起身缓缓走了过来,对张越轻声说:“张大人,军粮一旦调运,粮仓就无余粮,此事不得不防。当此之际,不如以这军粮的数目向本地富户征派。我知道张大人顾惜名声。但民间的名声才是要紧的,那些商人折腾不出什么水花来。”

    “这不是什么顾惜名声的问题。”张越摇了摇头,见项少渊咳得弯下了腰,连忙上前扶着他坐下,这才说道,“大灾之后,富户囤积米粮,粮商抬高米价,他们既然为富不仁,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只是要摊派也得有个摊派的章程,否则他们叫起了撞天屈,粮食却是一粒不出,到那时候却是如何?”

    “不过是一群为富不仁的商贾富户,难道还能抗得了官府?若走到了那时候,只要凭借朝廷一条迁徙令,便足可让其倾家荡产!”

    看到病弱的项少渊陡然露出了不寒而栗的阴狠表情,张越不禁微微一怔,旋即便苦笑了起来。迁徙富户并不是明朝开创的,自汉朝便有,但如明朝官府用的这般绝的却是少见。洪武朝迁山西等处民众于山东,永乐朝调金陵和江南等地富民充实北京。时至如今,他这个布政使自然能够凭借对皇帝的影响力迁徙本地富户。可这却是饮鸩止渴绝无。

    他是不怕被人攻击,但也不愿意因为蛮干而被人攻击!

    “张大人若是觉得此事不妥,我可以出面去榨一榨那些商人。按着规程,其实我病成了如今的模样,早就该主动病退请辞。横竖我也是一只脚踏入棺材的人,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到也无所谓,那帮为富不仁的家伙奈何不了我。”

    张越着实没想到项少渊这个布政使竟然会如此仇富。眼看他咬牙切齿,又是那样一种积极态度,他只好劝阻道:“项兄苦心我明白了,不过如今还不到用那种激烈法子的时候。我初来乍到。诸多事情都要倚赖项兄和其余诸位。项兄抱病料理政务,这就已经足够了,此事且不用急,我会设法处置齐全。”

    项少渊愣了一愣。盯着张越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继而便蹒跚离去。见他离开的背影仿佛很有些落寞,张越也没时间感伤,立刻唤来了彰十三,的知他已经安排妥当,都指挥使李龙和按察使喻良已经答应赴宴,他当即回去换上了一套便服,只带了寥寥几个随从便出了衙门,去的头一个地方并不是请客的飘香楼,而是市舶公馆。

    自打派了心腹家人在市舶公馆中服侍秦怀谨,李龙和喻良便展开了明争暗斗。一个是想探知秦怀谨是否还有藏下来未曾被抄没的珍宝,一个是想探知素可有和秦怀谨沉潢一气的官员。

    按理说一个求名。一个求利,并不冲突,但两边的家人总难免有泄漏消息的时候,于是两人彼此提防,这会儿在张越的宴请上一碰面,四目一对便撞出了火星过三巡,他们竟是忘记了今日做东的正主儿和借口要谈的赈灾正事,你一句我一句讥嘲了起来。

    “这些天都司衙门的人一直在外头跑动,李大人的收获大约是不吧。”

    “我的收获怎么比得上喻大人?听说喻大人你这几天频频拜访那位巡按御史,彼此探讨弹章,可是准备一出手就一鸣惊人吧?”

    “贪官污吏人人得以诛之,若是放过了岂不是对不起天地良心!”

    “说得好听。你家里豪富,你出来做官家里还倒贴钱,其他人哪有你这样的运气?”

    眼见两人吵的不可开交,张越却始终没有开腔,直到李龙拍案而起几乎把手指点到了喻良的鼻子上,他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见李龙悻悻坐下,喻良满脸冷笑,他这才出口说道:“两位身居三司要职,何化口为外人,面之词针锋相对?我今天相请二位。除了赈济巡十。迈有另外一件事要和你们通个气。就在我刚刚来之前。才去市舶公馆去见了秦怀谨,他很是爽快地交出了剩余的钱财和之前与他有涉的官员名单,请两位瞧一瞧。”

    一听这话,原本翘足而坐的两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眼见张越递来了两张纸,两人迅伸手各抓了一张,现手中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仍是飞快扫了一眼,旋即又冷冷地和对方交换了过来。待到一目十行看完了上头写的东西,两人顿时面如死灰。

    完了,他派人去让那个富商交出秦怀谨隐藏在那儿的五千两金子,事情不成便索性派人又是恐吓又是威胁,结果之前那富商果然忍气吞声派人送来了两千两金子,敢情他根本是敲诈错了人。那样一笔钱,左家若是上告”秦怀谨想到这里。忍不住狠狠抓住了扶手。

    糟了,他已经把秦怀谨所供述收受贿赔以及与人贩勾结私将人口出境的官员名单记录了下来,更是和那位同样立功心切的巡按御史约定联手,这会儿人家兴许已经开始拜折子了!喻良已经是又悔又恨,两只手神经质地死死绞在了一块。他想的只是在仕途上再进一步,之后回京能够进入都察院,可如今若是事,他别说前途,恐怕会沦落成过街老鼠!

    “那个该死的老阉货!”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随即全都看向了张越。喻良究竟是文官,一想到张越偏选在此时揭开此事,应该绝不是为了落井下石,于是,生出了一丝希望的他忙问道:“张大人,秦怀谨所供之事,都查实了么?”

    “他所藏的那些金银财宝我已经命他的那个。管家带人过去,已经查实,而他所供的那些贪赃官员,好在有李提举愿意配合,况且都留下了真凭实据,应该不会有多少出入。”

    已经查实这四个,字给了两人重重一击,一时间,李龙和喻良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然而,就在这时候,张越却词锋一转道:“秦怀谨交待了这些之后便恶狠狠地说他就是死了,也不让害他的人好过,我一个不小心,险些被他仰药自裁。因事关重大,我已经让人封了市舶公馆。之后问了两位那些侍仆。这就立刻匆匆赶了过来。秦怀谨为人狡猾,两位派人监视他,恐怕一个不好反而为他所趁。所以,趁着今日设宴答谢二位当初的帮忙,恕我问一句,他可向二位提供过什么不尽不实的消息?”

    这不尽不实四个字顿时激起了两人的火气,但都是大半辈子混官场的人,两人也不想轻易为人所趁,因此都是含含糊糊蒙混了过去。一顿饭吃完,张越送他们下楼的时候,却只见门口有人飞一般地驰来,旋即滚鞍下马上前拱手道:“大人,京师送来八百里加急文书。事出紧急小的立马送了过来。”

    张越接过来扫了一眼,便注意到旁边两人全都露出了极其注意的表情,便笑着说:“是内阁拟是只需看住秦怀谨,候新任提督市舶司太监张公公到了,由他主理审问,三司不用再过问。这样看来,我今天去的那一趟实在是多事了。说起来,要不是一个富商前来陈情,道是有人构陷他私藏了秦公公五千两黄金,他因受不住恐吓送了两千两,我也不会去市舶公馆。如今我已经吩咐他在别的安全地方住下,等事情核实之后再说。”

    张越说已经定下由张谦上任之后主理此案,李龙和喻良就已经勃然色变,待听到最后一句话,李龙更是紫涨了面皮,那藏在官袍中的拳头不禁死死攥紧了。而喻良斜睨了他一眼,虽有些幸灾乐祸,可想到自己那档子事,看热闹的心思立时无影无踪。

    打消了犹豫之心的喻良立刻陪笑道:“三司衙门原本就该通力合作,若是张大人有什么差遣,我这里自不在话下,定然全力协助。”

    李龙能够在武官上当出文官的意头,自然也不是笨蛋,此时立时醒悟到听说张谦和张家很有些不清不楚的关联,他要想把之前的事情撸平了,必定得有张越的配合,因此也跟着点头道:“张大人有话尽管吩咐,我也绝无二话。”

    因见两人口中说着这话,脚下都跳镯不前,分明是等自己开口,张越便笑着抬了抬手请大家重回楼上。等到坐下之后,他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说:“大水之后,因夏税之事,藩司已经是焦头烂额,兼且又要安抚赈灾,又要调派军粮,钱粮上实在是捉襟见肘,想请都司出力一二,李大人放心,到时候决计不会亏空。至于秦怀谨所吐露的那些官员,这事情牵扯太广,少不得也得集司出力配合。”

    两人听着听着全都愣住了。此时此匆,谁都不想原以为的坏事一下子变成了好事。李龙虽将信将疑。却觉得张越不至于空口说白话。而喻良更不用说,如此不用失信于那个位不高权却大的巡按御史。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两人连忙都点了点头。

    “张大人所说极是,按察司本就主管刑名纠劾,我自然一定尽。

    “此计大善!谁都有悲天悯人之心,但如张大人这般设想周到的,天下也是难寻。

    见两人表明态度,张越留下他们商量了好一眸子,这才起身送客。等人走了,他方才取出了之前那封信。信是内阁大臣杨士奇写的,只却不是公函而是私文,内容和他之前说的大同小异,只末尾却有极其重要的一句话。

    “朝中大臣或云张元节每至一地必磨刀霍霍,初至广东必怀激进之心,帝不听,又有部院大臣言于宫中皇太后。惟愿尔谨记慎字,勿让人有可趁之机。”

    这话的意思很简单,无非是不想广东再闹得无数人头落地。他也想一团和气,但若是别人死命和他过不去,那也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防:抱歉抱歉,昨晚上开会到十一点,后来熬夜赶出来一章,但今早六点多出门去见来上海看世博会的小学老师,刚刚才赶回来,所以现在才。就如同张越一样,我这辈子也是念亲恩念师恩,一直很尊敬那几位启蒙的学老师,所以今天见面聊的太高兴了,可惜她是跟旅游团来的,今天得出,唉,

第七百二十一章 你能釜底抽薪,我会借力打力

    大藤峡东武靖州。

    自从奉命讨蛮以来,镇远侯顾兴祖率大军从此处出发,前前后后累计打了大大小小几十仗。他乃是顾家的长房长孙,自嗣侯以来也曾经跟着北征南讨,多数时间都在祖父长年镇守的贵州,于是在仁宗即位之后便出镇贵州。朝廷希望的是他能够秉承祖上威名,威慑各族土蛮,此次出兵亦然。然而,他毕竟不是在贵州一任几十年的祖父顾成,之前几十次交战虽然大多都是胜利,但那些叛瑶却是层出不穷,因此他自是焦头烂额。

    然而,他一向是无女不欢的人,虽在打仗间隙,却是并不愿意拘束了自己,驻军武靖州这段时日,奉命领兵听他调遣的奉议卫指挥使和向武所千户生怕朝廷加罪,无不是在治下搜罗美貌女子送上。这一天夜里,他照旧是搂着一个女人沉沉入睡,岂料半夜三更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了煞风景的砰砰敲门声。被惊醒的他满心不耐烦,张口就骂了一句。

    “是哪个狗才如此不晓事!”

    “侯爷,是思恩县,思恩县那边的叛民把周边大小富龙三十几个峒全都占了,当地的官员人人自危,齐齐联名上书请侯爷尽快进兵!”

    “进兵进兵,这儿大藤峡还没有清理利落,我一走指不定就要复叛,出什么兵!”顾兴祖一骨碌爬起身来,随手把衣服往身上一披,这才气咻咻地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让他们去求广东那边,这粮草运不上来,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打不了胜仗!”

    毫无顾忌地从旁边那具莹白如玉的女体上跨了过去,他就趿拉着鞋子下了床,一面系扣子一面叫道:“不要杵在外头嚷嚷了,进来说话!”

    这时候,外头的人方才推门进了屋。只见他五短精悍身材,瘦长脸尖下巴,配上浓眉大眼,却是让这副相貌显得极其难以捉摸。他便是顾兴祖的家将顾平安。已故的头一代镇远侯,后来追封为夏国公的顾成曾经是洪武帝朱元璋的帐下亲兵,由于这一点,顾家对帐下亲兵家将的栽培也是不遗余力,顾兴祖如今所用就都是顾家自己培养出来的心腹亲信。顾平安虽说在厮杀上头的本事寻常,可办事妥帖精干,又善于小意伺候,因此深得顾兴祖信赖。

    他单膝跪下请了个安,随即才站起身说:“侯爷,朝廷先头也已经下了指令,思恩县那边恐怕确实不能再拖。侯爷如今已经把大藤峡这帮蛮子打得疼了怕了,移师过去也就是了。至于军粮,侯爷是奉旨征讨,那边此前虽然行文说广州肇庆两府因飓风暴雨天灾,但也没说不给,所以应该不会延误。”

    “谅他们也不敢延误!”顾兴祖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随即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因问道,“听说新派来的市舶太监张谦已经到了半路上,料想应该是带来了开海的消息,广州府那边你派人去过没有,徐家可有回话?消息我都传过去那么久了,这海船等等他们也应该置办好了才对,还有,上半年的正项钱粮他们可交了上来?”

    “小的正想对侯爷说此事。徐家那边出了点岔子,因为如今广东那边新换了一位布政使,刚刚以私将人口出境的罪名判了一个人牙子死罪,所以那边不敢再出货。再加上前头市舶太监一下子翻船了,上上下下的关系一时半会理不清,只有接引番货那一份好处,所以上半年的钱粮只交了一半。”

    “一半?他知不知道,是谁让他能把生意做得这般顺当,是谁在官府那儿替他关说人情通了路?找了那么多借口推搪,他分明是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当初知道张越到广东任布政使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张杀头在广东孤立无援,不可能如从前那般毫无顾忌,可现如今人家倒不曾畏首畏尾,他自己倒畏缩了起来!告诉他,这上半年的钱一分一厘不许少!”

    看到顾兴祖一下子变得脸色铁青,顾平安慌忙又解释道:“但徐正平那边已经给了保证,说是如今广东大水,粮价必定水涨船高,再加上侯爷调了四万石军粮,官府决计是无力再平抑粮价。徐家是广东最大的三家粮行之一,只要连同了另外两家,到时候把粮价抬上三四倍去,到了那会儿,上半年的正项钱粮一定补齐。”

    “他倒是会趁着我用兵想主意!”

    顾兴祖看了看铜制漏壶,发现眼下不过是丑时二刻,却是无论如何没有睡意,当下就索性吩咐顾平安打水来擦身。用冰凉刺骨的井水把周身擦得通红,他这才换上了干净的袍子,等坐回杉木交椅之后,又传了人进来把昨夜的女人抬走,这才接过顾平安双手递来的软巾,仔仔细细擦了一把脸,随即又将这冰凉的软巾平敷在了脸上。

    “徐家对侯爷还是恭敬的,此次来人说过,若是侯爷喜欢,可以挑几个绝色前来侍奉。粤女之中也有不少妖娆多姿的……”

    “女人就是女人,家里头的女人只是用来繁衍后嗣,至于如今这些个不过是用来放松心情,难道他以为我是那种一心放在女人身上的庸人?”

    顾兴祖一把扯下脸上的软巾,眼睛盯着面前半跪着替自己捏腿的顾平安,沉声吩咐道:“派人告诉他,别想这些歪门邪道的法子讨欢心,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钱!他既然说能抬高粮价换钱,那么我索性再帮他釜底抽薪。你即刻让人去广州催,就说是十日之内一定要把军粮运到武靖州,否则我便上书朝廷告广东布政司失期之罪!我已经帮他们到了这个份上,要是这一趟再耽搁不成,徐正平也就不用再送钱来,他当初那些罪行就该死了!”

    顾平安连忙弯腰答应,可临退到门口,他又忍不住停住了脚步,转身低声提醒道:“侯爷这催军粮自然是应当的,小的只是担心另一件事。张越是出了名的强硬狠辣,要是因粮商囤积居奇而动用官府宪令,只恐怕徐家那边应付不下来。”

    顾兴祖先是皱了皱眉,沉吟了一阵就哂然笑道:“徐家又不是才经商,这种事情还要你替他们考虑?既然他们伙同其余两家一起来,那么凡事让别人顶在前头!再说了,官府粮仓不足,有什么干系都是官府的,凭什么不许人涨价?要真是查到了他们头上,让徐正平拿着我的帖子去拜一拜都司臬司的门头!他以往处置的不是通倭就是通蒙古,再不就叛匪叛逆,这等小事要是也大开杀戒,就是朝廷也有人会说他小题大做!况且,他毕竟是孤身一人,不可能事事都说动都司臬司和他一块出头!”

    “侯爷英明,小的这就去办!”

    有了顾兴祖的这话,顾平安自然是没了顾虑。想想也是,无论是粮食还是人口出境,不过商人的赚钱勾当,张越就算再强势,总不能一味用官府势力强压,否则先头也不会只杀了一个人牙子。于是,挑了一个妥当小厮前往广州府报信之后,他就把此事撂在了脑后,只一心一意替自家主人筹划移兵思恩县的事宜。这朝中勋贵那么多,带兵平叛的机会却不多,若是谋划得好,不说爵位能够更进一步,但圣恩能更重几分,对顾家总是好的。

    从武靖州经梧州府进肇庆府,一路虽说不少山路,但快马加鞭赶路,也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那顾家小厮到了广州城西南的徐家大宅投书,拿了回文之后不敢耽误就匆匆赶回。而得了这样一个讯息,徐正平自然是松了一口大气。民不与官斗,尽管徐家家大业大,但要是没有任何凭恃就哄抬粮价,到头来那下场自然就说不好了。虽说他和布政司左参政徐涛认了本家亲戚,可人家不过是拿着他的钱,偶尔多漏一点消息,要真正出力却是难能。

    因此,把随信送来的那张泥金帖子小心翼翼地供在正堂后边,他便立刻找来了家中几个管事商议,又命人去和其余两家粮行定下了同盟。果然,不过是三日之后,大约因为广西那边催的急的缘故,四万石军粮陆续起运,大队粮车在布政司参政徐涛的亲自带领下往广西境内运送了过去。而就在军粮出城之后的第二日,他便立刻采取了措施。

    一夜之间,广州城内最大的三家米行中,原本已经高达斗米百钱的米价一下子暴涨到了斗米两百钱,这顿时让无数买米的人为之哗然。消息传到府衙,李知府立刻坐不住了,当即换了官服前去布政司讨主意。他刚被差役领到了二堂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了愤怒的咆哮声。

    “张大人,现在你怎么说?这些人分明是想钱想疯了!大灾之后,军粮又刚刚起运,他们不想着赈济灾民广施仁德,竟然在这种时候趁火打劫!一斗米两百钱,那就是一石米得两足贯钱,按照现在宝钞一贯只值五文钱的市价,这就是四百贯钞!这帮昧了良心的奸商,若是再不下死力惩治,那么就得逼反了百姓!”

    “我知道项大人你的担心,此事早已露了端倪,我已经有了预备……”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张大人,四万石军粮一运,你难道还能从天上掉下粮食来?指望邻近省份更是笑话,就算你之前让人去借也来不及了!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亲自带兵去,查抄了那几家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官府的米行,如此一立威,看谁还敢做法!”

    “项大人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这几家米行中会囤积多杀粮食?顶多不过上百石,这些粮食对于整个广州城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没有朝廷的旨意,难道你还能查抄那几家大商人?就算你我痛下决心,索性连他们都一同查抄了,你以为他们敢做这种事就没有预备,还会把粮食囤在自己家的仓库里?没错,天下只有民变,没听说过商人造反,但商者滑胥,这天下间,就没有人会比那些逐利的商人更狡猾!”

    李知府听到这一番争吵就停下了准备入内的脚步,这会儿听到里头的声音停了,他正想提脚迈进门去,谁知道才到门口就险些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吓了一跳的他侧身一让,旋即就看清了那个气冲冲出门的人正是右布政使项少渊。瞧见他一下台阶就咳得惊天动地,他心里倒是有些不忍,但想起今儿个的正事,他只得连忙放下了这桩事情,转身就进了门去。

    “藩台大人……”

    “你不用说了,你的来意我明白。”

    张越摆摆手示意李知府不用再说,旋即就开口说道:“你现在就让府衙差役发通告出去,从明日开始,官府在归德门和五仙门两处平粜卖粮,每人买粮一石,愿意多买的,只要他们愿意排队,就随他们买。米价斗米百五十钱。”

    “可是,这斗米一百五十钱价格也实在太高,寻常百姓恐怕是买不起……”

    “这一点我自然知道。但你看看那几家挂出斗米两百钱却依旧是门庭若市的米行就知道,这时间只要价格比他们低,那些买得起的百姓就会有个选择,我要的就是这个!记住,倘若粮行一降价,你就把价钱压到比他们低十钱。总之,不管怎样,他们降价你也降价,米价一定要比他们低,你可明白?”

    虽说斗米一百五十钱还是贵,但比起米行的米价已经是便宜了许多,因此李知府听了张越的解释,误以为这是从哪里设法高价借调来的粮食,也就没有多问。只要官府有粮可卖,一时半会不会激起民变就够了。他当下连忙躬身答应,也没有多停留就匆匆出了官府。

    等到李知府离开,张越不禁冷笑了一声。可以预见,那些米行必然会一下子乱了手脚,甚至会派人装作百姓前来买米,只若是那样,就上了他的当了。他的准备,可比他们想象的多得多!

    一个时辰之后,敲着铜锣的差役喊遍了全城,布告也同时贴遍了全城。对于那些担心米行真的没有存粮,米价短时间内还要高涨的百姓来说,这官府突然出面卖粮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一时间,刚刚还人头攒动的三家米行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几个原本忙得满头大汗的掌柜和伙计顿时措手不及。

    PS:不好意思,又晚了……最近更新时间未必能掐准,因为完全没存稿,不能早上定时发布上去。话说昨天才发现上个月居然在最后时刻荣登分类月票前六,太感谢大家了,我完全没想到!!七八月还得继续忙,下午晚上还得继续开会,但我一定会尽力保证每天四千字,抱歉!

第七百二十二章 看谁挺得住

    ※被售征收赋税走向来是有本煮有折煮,本煮收的是正项切珊友巨谷等等,折色则是以钱钞交纳。大明宝钞刚刚行的时候,一贯钞可以值两石米,但宝钞滥,渐渐地也就沦落到柳俊纸差不多的境地,永乐早年因天下风调雨顺休养生息,宝钞三十贯也就是铜钱三百余文就可以买大米一石,而自从三次北征以及交耻连年难平,军粮国库耗费巨大之后,如今南北的米价几乎都是一石七八百钱左右。这已经让不少百姓叫苦不迭。

    因此,米行一下子涨到斗米两百钱,要不是各家米行都是挂出了存粮所剩无几欲购者的牌子,只怕愤怒的民众就得把米行都给砸了。这会儿听说官府以一百五十钱一斗的价格卖米,归德门和五仙门一下子就排起了长龙,一群卖粮的百姓还在议论纷纷。

    “要不是刚网刘大哥你拦着我,那会儿我就叫上大家把那黑心米行砸了!”

    “兄弟,我还不知道么?我家老二就是在米行里头打杂的。清楚得很。听说这米行的存粮是真不多了,整个铺子里也就是二三十石,卖完了就得关门歇业。

    不止这一家。别的也都是如此。咱们广东这几年都是入夏就遭灾,这米行也没余粮,”

    “刘老三你竟然帮那些黑心种子说话?我又不是没看过那些乡下的农人用船送了粮食进城祟米,就在去年秋收的时候,这些黑心种子收粮食的价格是每石四百钱!可现在他们卖的是每石两千钱,还说什么没余粮,要真是那么紧缺,官府的粮食哪里来的?”

    “可谁知道官府这卖粮能卖多久

    归德门西边的排队长龙中,几个身穿粗布短衫的汉子才吵吵嚷嚷了一阵,路上就响起了一声响亮的铜锣,紧跟着便是一个差役扯起嗓门的吆喝:“所有人听好了,府衙奉藩司衙门的令,从今儿个开始卖米。这是布政司和府衙从邻近州府粮仓那儿调来的粮食,斗米一百五十钱,每人限买一石,不过要是还想再买的,容易得很,您再排队!这粮食充足,您也不用赶在今天这一时半会,说不定明天再来,这粮价更便宜

    前前后后吆喝了两遍,好几百排队的人全都听到了也听清楚了。这官府以前在粮价高昂的时候不是没有过米平祟,但从来都是限量,如今限量固然是一石,可人家怎么说的,想再买可以,只要排队!而且听那话语的口气。仿佛是说今后还会越来越便宜!于是,混在人群中的那些个粮行派来的人顿时都有些傻眼了。随着亲手买到了粮食,又看到又排了一次队的人买到了第二次的粮食,很快就有三四个人悄悄离开了归德门。

    “你真的听清楚了,那些差役真的这么说?”

    “千真万确!小的还看到好些个。百姓围着那差役问东问西,他全都一一答了,而且小的亲眼看见不少人排队买了第二回,照旧是买到了粮食。”

    “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有多少人买了粮食?”

    “回禀老爷,大约有六七百人,有些人是买了两次的。这会儿看到粮食充足,已经6续有人回去了。”

    徐家大宅正堂中。当听到那米行的伙计说出了今日混在买粮队伍中的见闻,徐正平立刻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危机。这一次提价的是广州城最大的三家米行,而且为了避免激起民愤,他有意让人放出消息,说是米行缺粮,而且就只是昨天的功夫,已经有一家米行在卖出一百石米之后关了门,今天早上才以货到了为由继续开门,为的就是避免官府强硬介入。如今倒是没人来追究这个”可官府这么一卖粮,他的如意算盘就打不通了。

    前些天网刚被处死的徐大牙只是徐家的旁支,算不上一个人物,可此人一死,将少男少女卖给那些番商的路子就此掐断,也让他一时半会调不到钱供奉给镇远侯顾兴祖。这一次要是没法在粮食上头弄一笔钱来,前些天他屯粮用的钱也就都打了水漂!

    “派一些人过去。给我买粮,看看那边能有多少粮食!看谁挺得住!”

    别人在揣测官府这次究竟投入了多少成本的时候,事情的策划者这会儿正在布政司衙门的二堂不咸不淡地处理公事,而事情的执行者正在和此次前来的几个人优哉游哉地品茗聊天。由于广州一年四季的天气都异常炎热,因此这会儿屋子四面的窗户一概大开,楼底下引进来的活水推动机括,木质的风扇便自动打着风。几把大藤椅围着一张雕花衫木高脚小几,各人的坐姿却是各不相同。有的翘足闲适而坐,有的只挨着半个屁股,有的腰杆笔直如对大宾。只有角落中的那三个人仍是专心致志拿着紫砂壶泡茶。

    明初天下大乱,传承再久的世家往往也都败了,而洪武朝的勋贵也是走了顾势的居多。所以,从便生活在世家大族。之后又经历了家族飞跃式上升的张绰,自然是被一群附庸风雅的商人当成了风仪举止的典范。此时此玄。张卑看见方敬放下茶壶,李国修苗一祥也都退到了一旁坐下,就冲他们三个微微颌,随手取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紫砂小茶杯,又对其余人抬了抬手。一时间,四面人全都点头哈腰地连声道谢,这才各自取了一盏。

    “这一次大灾之后,各位能倾力相助修贡院,到底是怀着着悲心。广东若是能多出几个才俊之士,也是托了各位慷慨热心的福分。只不过,既然募集了钱款。如何计划如何翻修如何雇人等等也要烦劳各位多操心。都是善财。让某些人匀了手去,那就没意思了。”

    修路、修桥、修寺庙、修钟楼,,但凡官府要修个什么东西,向商人摊派是司空见惯的事,因此屋子里这帮商人们全是人精。起初在方敬带着两个小的上门让他们乐输善款修贡院时,全都哭了一眸子穷,让三人好不郁闷。可是,等到前些天张绰派人送了信来,他们立时便态度大改,你两百贯我三百贯,全都是踊跃得很,不消几天,这两千贯钱就凑。

    所以,张悼竟然说让他们自个主管这笔修贡院款子的使用,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儿川最为知机。当即笑呵呵地说:“大人实在是抬举了咱流如此,大伙儿一定督促那些人实心实料,一定把贡院修得好好的!”

    他虽说面粗人胖。心底却精细,见张掉笑着点头,他就试探地问道:“听说如今府衙和藩司衙门在归德门五仙门卖粮。这是一等一的德政。只是,恕草民说一句实话,那三家粮行此前都囤积了不少粮食,就等着如今一笔。若是他们派人使坏把官府的那些粮食都买走了,那可如何是好?”

    张绰扫了一眼众人,见人人都露出了关切的表情,便知道这些人都很想知道官府这一回能否真的把高昂的粮价打压下去,能否真的让那几个顶尖的豪商吃一个大亏。想到张越居然能走通那边的门路,他便随手一合扇子,信心十足地说:“若是这帮人有这个能耐,他们不妨尽管让人去买。这几天。粮食会源源不断地运到广州,大家可以拭目以待。只要过了这一两个月,大家应该知道,湖广今年风调雨顺恰好是大丰收!”

    此,屋子里的众人顿时全都连声附和,脸上带笑不说,心里也都乐开了花。楚胖子瞧了一眼五岳商行那个前来劝说自己揽总的总管事,心里极其庆牵。于是趁机又说道:“大人既然有如此把握,那咱们就放心了。只大伙儿都是粤地的商人,也都想做点事情,若是衙门有难处,草民还存着粮食五百石,全都可以借出去!”

    谁都知道楚胖子看似憨厚,其实是从来不做没收益的事,他这么一带头,其他人琢磨着那几家豪商得罪了布政司,也纷纷表示愿意“借粮”然而,面对他们的踊跃,张掉却是笑呵呵地摇了摇头:“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少不得还要借重各位。只不过,如今我要拜托诸位的却不是借粮,而是想让各位在要紧的时候能够帮另一个忙。”

    一个耐不住性子的商人忙问道:“什么忙?”

    “买粮。”

    整整五天,归德门五仙门两处卖出去的粮食足足有三千五百石,远远多过徐正平和另外两家粮行此前的预计。寻常百姓现虽然粮价不降,可只要排队就能买粮食,过了两三天就渐渐没了之前的恐慌,排队买米的竟多半是三家粮行的伙计和请来的帮闲。于是,这三千五百石粮食中,他们吃下的到是有一半。饶是如此,当看到每日珠江里开来的粮船一艘又一艘,广州城门处送粮的大车一辆又一辆,三家人渐渐有些挺不住了。

    于是,到了第六天上午,三家粮行门口高挂的木牌也换上了斗米一百五十钱的价格。然而,早上他们刚刚挂上这么个牌子。下午归德门和五仙门的米价立玄换成了斗米一百四十钱。一时间,城中议论纷纷,又有不少起初觉着米贵,如今瞧着粮价下跌又动了心的百姓提着口袋去两处城门买米,于是。那三家米行已经不能说是冷清了,简直是一个顾客都没有。

    “七天了,他们如今至少卖了一万石粮食,而这其中我们至少收了五千石!再这么下去。咱们的库房都要堆不下了,而且这得耍多少本

    徐正平冲着前来禀报账目的伙计了好一眸子火,最后才喘着粗气说:“你回去告诉他们,降到斗米一百三十钱。如今广东各府州的粮价全都高昂得很。我就不信他们还会跟着降价,布政司衙门没那么多钱可以亏空!他们挺不住!”

    徐记粮行既然降价,其余两家瞧着风头不对,也只好无奈跟进,如此一来果然是带来了不少生意,每天几十石几十石买粮的中等人家络绎不绝。可是,还不等他们庆幸这一回总算是稳住了阵脚,归德门和五仙门那边又传来了消息。

    米价跌到一百二十钱了!

    广东邻江西广西湖广,接壤的地块全都不是什么产粮区,因此偌大的广东平常都是靠自给自足。如今军粮征再加上天灾,这自然是送上门的生意。而那三家最大的粮商全都是背景深厚,多年都是做这米粮买卖,因此这么摆出抱团的架势,自然是主,人可以抗衡。可谁能想到,布政司在粮价最高的时候,突然昭告全城平集。而且还一跌再跌到了如今的地步。

    到了这个时候。纵使民间百姓也知道官府是和粮行扛上了。官府卖粮和粮行米价针锋相对,一方是斗米两百钱,一方则是斗米一百五;待到粮行降到斗米一百五,这边却已经是斗米一百四;而且如今到了一百二,居然还在跌。街头巷尾甚至还议论说,粮行最初下令自家伙计冒充百姓前去买粮。只希望官府存粮不足。然而,他们尽管几乎是一百石两百石的拼命收平祟的那些粮食,可官府竟是仿佛存货充足,如今除了徐家,其余两家都不敢贸然再收粮。

    两个多月下来。藩司的平祟从来不曾断过一天,眼看粮价日日下降,原本挤着买粮的百姓也渐渐安心了许多,到官府和粮行买粮的渐渐少了。眼看不但广州府的粮价跌到了斗米九十钱,其余州县的粮价也都跌到了灾前正常水平,三家粮商无不是欲哭无泪。而直到这个时候,徐正平方才得到了一个让他几乎昏厥的消息。

    此前广州府衙和藩司衙门卖的粮食全都是都司各卫所千户所的库!

    谁能想到,一贯和藩司各扫门前雪的都司衙门。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冒险出手相助。这一个月,都司把各卫所的存粮两万多石全都调到了广州肇庆两府给藩司平祟,等到事后又通过其余渠道从粮行以平价渐渐把粮食买了回去,不过是相当于淘换了一遍仓库的粮食。这一进一出,都司衙门至少到手两三千贯,只粮商们非但没赚着。反而落得一身亏空。

    就在徐正咬牙切齿打算再搏一把垂新抬上粮价的时候,新任市舶司提督太监张谦却终于到了,与之同来的除了之前贺正旦的几个使节,还有一批来自湖广的粮船。

    今年的新米终于到了。

    防:预告一下。七月七号繁体版卷十上市

第七百二十三章 温润如玉,绳愆纠缪

    京师到广州足有七千八百余里路,若是按照每天一百二十里计,这路上走上两个月自然毫不奇怪,然而,张谦这一路上却足足走了四个多月。倒不是他有意拖延,而是奉旨先去了一次南京,路过孝陵的时候少不得谒陵。之后又因为接着张越送去的信,按图索骥带上了好一些人。既然这一路上的人越带越多,他自然是越走越慢,紧跟着又到湖广耽误了一段时日,于是到了广州已经是八月末。

    他原本是走的陆路,但后来因为后来有粮船,人又太多,便在湖广境内换了官船。此刻从船板上下了船,瞧见张越亲自带人来迎接,他自然是满脸笑容。由于他是宫中老人,此行算是半个钦差,都指挥使李龙和按察使喻良也到了场,竟是三司齐聚,随即又把人请到了飘香楼接风。因见张谦举止随和,丝毫没有从前那些个太监的阴阳怪气,底下不少官员都是如释重负,等张谦请了李龙喻良张越到另一边说话,他们更是议论纷纷。

    “毕竟是从前皇上跟前深得信赖的御用监太监,和那些装腔作势的家伙就是不一样。”

    “那是,瞧瞧张公公那风度,那仪态……啧啧,到底是京里贵人的做派,骨子里就不一样,哪里像那个恶心死人的秦怀谨!”

    “听说张公公当初在宫里是最低调随和的人,对名利都不热衷,有了这么一位闲淡的坐镇市舶公馆,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另一边的张谦却不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就赢得了那么多人的好感。只不过,他此行却不是为了博人赞美来的,到了另一间安静的包厢,他就立刻收起了笑脸,满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张越早知道张谦的绵里藏针,喻良到底当过太仆寺少卿,稍微能体会一二,可怜李龙却是头一次领教,在张谦轻描淡写的暗示下险些举止失措,等到回席之后还不曾回过神来。

    就在抵达的这天夜里,张谦就去见了被软禁市舶公馆的秦怀谨。

    准广州市舶司开船出海贸易。

    准各市舶司回航船舶任意停靠三大市舶司。

    各坐商仍按前例三十税一,五年后行十五税一。

    凡挟大象牙龙涎香等物进港者,半数由官府平价和买,半数听其自便。海商抽分与番商商船同,估值后胡椒等香料十抽二,苏木等染木十抽五,宝石等十抽一。

    年终十一月初一正式开港。

    在诸多政令之外,初来乍到的张谦一到,市舶司便传来了秦怀谨畏罪自杀的消息。紧跟着,那些个按察使喻良查证上书弹劾的官员,竟是被一个个由锦衣卫解送回京讯问。一时间,整个广州城一片肃然,竟是一丝异声也无,原以为张谦好说话的一众人都愣住了。

    张越和张谦可算是老相识了,从前既曾合作过,又曾受过其好大的照应,但此番见识了这位永乐年间备受信赖的大太监一来便是雷厉风行的手腕,他不禁很有些佩服。等到秦怀谨的家人哭哭啼啼收拾了细软搬出去,张谦住进了市舶公馆,他方才登门拜访。

    虽说洪武朝对宦官有厉禁,哪怕是高品太监也不得蓄养姬妾收养义子,但这些规矩在永乐朝就渐渐松弛了。内官监太监郑和有养子郑恩铭,御马监太监刘永诚有一妻一妾,就是如今朱瞻基亲信的太监王瑾金英范弘等等,也都有养子在宫外。张谦也不能免俗,此次南下广东便带上了养子张永和内廷的两个年轻太监,其中一个赫然是张越见过几次的熟人曹吉祥。

    这会儿彼此对坐,见只有张永陪侍一旁,张越忍不住打趣道:“以往只觉得张公公为人处事让人如沐春风,谁知道如今张公公这一来,我这张杀头的名声可是立马就拱手让人了。”

    “小张大人这不是寒碜我吗?看着是我到了广州天摇地动,其实之前那大风波还不是你一个人掀起来的,还非得拉上都司和臬司。你说没杀人,秦怀谨的养子秦仪是谁杀的?”

    张谦既然把话说开了,张越只能打哈哈把这个话题蒙混了过去——良禽择木而栖固然没错,但连亲族都可以出卖,这种人留着自然是天大的祸害,哪怕此人拱手送了他五千两金子,他不敢也不愿留人——至于秦怀谨畏罪自杀,那本就是他期望的结局。朱瞻基新君登基,虽说在山东大开杀戒,但却不希望天下都兴大狱。而他用子虚乌有的供述蒙骗了李龙和喻良,更不希望真相为他们所知。

    两人对视一笑,张谦的神态就放松了许多,又朝张永点了点头。年纪和张越相仿的张永瞧着却像是个大孩子,瞅着父亲的眼神,他连忙到一旁的高几上,双手捧过一个云南玛瑙雕漆方盘,上头赫然是罩着朱红的绸子,疾步走到了张越跟前呈上。

    见张越仿佛有些不明白,张谦就笑道:“放心收下。”

    张谦前头说了这么一句,张越便双手接了下来。才看清其中赫然是两枚银质印章,他冷不丁怔了一怔,随即立刻站起身来:“张公公,这是皇上所赐?”

    “皇上即位之后,以白金铸印章,赐给了好些臣下。文官中有内阁三杨和你岳父,还有蹇义夏原吉两位尚书,武官则唯有英国公,中官则是王瑾范弘黄润金英,此外就是郑公公和我了。我离京之前,皇上说是要特赐你银记,但你如今还是布政使,若大张旗鼓颁赐,对你至为不利,所以便悄悄铸了。其中一方,其文曰‘温润如玉’,是赐你赏玩的私章。另一方则是‘绳愆纠缪’,想必你也知道,仁宗皇帝即位之后曾经赐内阁三臣此章,命他们密封奏事,如今皇上便是予你此权。盖上此印交当地锦衣卫,奏章可不入内阁直达御前,你可明白?”

    张越端详了一番,见那枚私章不过是寻常人家藏书印大小,另一方则是二寸见方半寸厚的方印,知道这是分别所铸。心情复杂地捧着这两方沉甸甸的印章,他便冲张谦苦笑道:“这么大的事情,张公公之前竟是一点口风不露。所幸如今只有你我和令公子,否则若是让别人看见我这么随随便便就接了,恐怕二话不说就得给我安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张谦闻言却是莞尔一笑:“皇上特意让我捎话说,这是私赐,所以外头跪拜的那一套就免了。诚惶诚恐叩拜山呼万岁,未必就是忠心耿耿。再说,忠臣义臣多了,他也不稀罕多那么一个。这东西我路上小心藏着,别人都以为是什么金牌令箭,如今你这么拿回去却是不妥。张永,去取一个紫檀木匣子来,还有,我心口有些疼,去把我房里床头旁边柜子的第一扇门里,取一丸来我好服用!”

    打发走了养子,张谦便收起了刚刚的轻松神色,却是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印章,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张越,不待他发问就主动解释道:“你我之间不用什么虚情假意的那一套。这是宫里我那个徒弟让我捎带给你的。他虽说不如从前得意,但好歹因着去年到南京报信,皇上也还信任他,继续用着他提督东厂,司礼监左少监的位子至少还坐得稳稳当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其余的不说,但人至少还机灵,将来兴许还有上进的地步。我知道你不是那些一味固执的文官,他又不是送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我就捎带来了。”

    见这同样是一枚银章,张越不禁觉得极其古怪。皇帝赐银章自然是表示亲近信任,而陆丰送这东西,却是为了进一步笼络自个这个“盟友”。张谦说了这么一大通,不外乎是暗示他在宫里保持一定的人缘很有好处,而他也确实不排斥这条路线。只不过,宫里那么多大太监,张谦带出这么个实权徒弟也着实不容易,只陆丰那小子的脾性却和张谦不同,得防着。

    “张公公放心,此事我理会得。”

    张谦从前很少为徒弟求什么好处或是说什么情,但如今自己来广东说是临老前能够一展所长,不如说是另一种养老。离京之前皇帝就把话说清楚了,这市舶司十年八载换不得人,他熟悉西洋国家地理,在此坐镇最信任得过。好歹自己在宫里也是被人称作是祖宗的人,为了这么一个唯一还拿得出手的徒弟做最后一件事,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父亲,张大人。”

    随着这声音,却是张永抱着两个匣子进了门来。他随手把一个空的匣子撂在了一旁的高几上,看了张谦一眼,这才腼腆地把另一个黄杨木匣子送给了张谦。今晚饱受了一番惊吓,张越自然而然提起了警惕,结果张谦打开那匣子取出一丸药,真的和水服了,他这才知道确实是药,不禁松了一口大气,可随即就看到张谦又从那匣子里取出了另一个小盒子。

    “我出生便在北平,后来进了燕王府伺候太宗皇帝,都已经几十年了。这是我离京之前带来的北京西山故土,不过是思乡时聊作纪念罢了。”

    他轻轻拍了拍怀中木匣,旋即脸色一正:“如今都司臬司你既然都把控得住,所虑就在市舶司而已。这市舶司提举李文昌看着耿介,但未免不识时务。市舶司原本就属布政司管辖,以前是有市舶太监掣肘,所以你不好上手。如今既然是我,那就便利得多了。我对西洋地理人情熟悉得很,对做生意却是一窍不通。总之,外头我应付,章程你做主。”

    “不瞒张公公,市舶司的事务,我之前在宁波时料理过一些,自然能够帮上一点忙。但我就是有些主意,可一个人管着布政司一摊子就已经够呛了。”张越坦白说了实话,见张谦一愣,他便诚恳地说,“我出入市舶公馆毕竟多有不便,如今家父从北京过来,闲来无事的时候,我请他陪张公公多多下下棋如何?”

    一愣之后,张谦便笑了起来:“上阵父子兵,好,就依你。总之,皇上要的是成效,我也是如此。对了,皇上已经下令在刘家港修船,自明年起,沿海各屯卫分头驻守船只,严防倭寇海盗以及私人不经市舶司下海。这次随我前来的锦衣卫要把之前你造册登记的那些东西运走,至于你后来找出的那些黄金,密折呈报也就罢了,那钱先用来修广州黄埔港码头。宁波市舶司一开海,就成了三大市舶司当中最繁盛的,广州不修一修,如何能吸引商人?”

    乾清宫东暖阁。

    坐在书桌后头的朱瞻基浏览着手头这一份洋洋洒洒数万言的奏折,最后若有所思地合了起来。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顾佐应求直言诏所上,其中除了政务十条之外,还有用人十条,其中极其重要的两条便是慎用少年和加恩勋贵。

    所谓的慎用少年,无非是指他从永乐十六年和十九年两批庶吉士中拔擢了大批年轻人弘文阁;所谓的加恩勋贵,则是暗指勋贵掌兵京营,张辅议国政,不若加恩让他们荣养,高高供起来。虽说这两条夹杂在众多条文中并不起眼,但母亲频频暗示他尊重老臣,这让他很有些处处掣肘的感觉。

    “皇上,内阁转呈各布政司布政使的应直言书。”

    原本打算直接撂下不看的朱瞻基听到王瑾这话,立刻坐直了身子,又瞧了他一眼。果然,这个深得他心意的太监立刻知情识趣地从一大摞奏折中挑选出一本双手呈上。他从头到尾匆匆一瞧,看到上头那熟悉的笔迹谈的是农商,他便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皇上,已经差了礼部侍郎前往开封吊丧,陈留郡主那边差谁去接?”

    王瑾突然问了这事,朱瞻基却无心多想,随口吩咐道:“你和范弘商量一下决定就是。这是朕和母后的意思,你到各处去打个招呼,省得他们为了这么一丁点小事聒噪。”

    PS:大明王朝1566看完了,不少地方习惯性地快进……嗯,陈宝国果然不是盖的,太监们一个赛一个演得好,虽然戏说成分居多,但看起来很带劲。哎,为啥没有一部描述永乐时期的好片子呢?

第七百二十四章 天意人心

    遮天盖日的白幡在大风的吹拂下飘来荡去,越衬得这偌大的一座王府惨白一片。灵堂中传来阵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外院隐约传来和尚道士们的悠扬念诵声,连带着仆人们的脚步声、议论声、惋惜声,无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即使在盛夏,却让人有一种寒津津的感觉。

    灵堂中跪了一地披麻戴孝的人。周王朱椭儿女众多,膝下共有十四子十女,再加上众多孙辈,灵堂下竟是容不下这许多人。已嫁女只为父服期丧,再加上周王众子中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眼下除了陈留郡主朱宁之外并无其他郡主在,而这会儿,众多孝子贤孙都被刚刚那一通争吵给吓住了。即便是此时,年前丢掉了汝南王和新安王爵位的朱有燃和朱有憎仍然是梗着脖子满脸阴狠。

    “大哥是朝廷册封的正经世子,岂容你们两个丢了爵位的人凌辱?来人,把他们叉出去,等朝廷钦使来了再落!”

    “老四,你不要太得意了!老大没儿子。你以为以后这周王爵个就是你继承了不成?我告诉你。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和赵王交往甚密!要是皇上知道了,你别以为比咱们下场好!”

    “你不要血口喷人。皇上洞察你二人狼狈为奸。这才录除了你们的王爵。大哥是念在父王重着,这才放了你们出来以全孝子之仪,你们竟是如此不识好歹!一个陷害世子,一个掠食人脑,尖王怎么养了你们这两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见祥符王朱有嚼和朱有燃有憎吵得不可开交,一直默默跪在那儿的朱宁终于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喝道:“这是父王的灵堂,在这件地方争吵,你们就不怕惊扰了先人在天之灵?难道你们忘了父王临终前交待的那些话?”

    她这一声喝,灵堂中终于安静了下来。然而,下一刻,朱有憾就冷笑了起来:“阿宁,你不用摆出这么一副大义凛然的孝女架势。父王宠爱你。你就浑然忘了我是你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反而一心一意帮着别人!可是你别忘了,你始终是女流!父王在的时候还能护着你,可现在父王没了,你维护的这些人又有谁会真心为你着想?就凭你和我是一个娘养的,你日后在这王府中就休想有立锥之地!”

    他这么一起头。朱有懒自然也跟着冷嘲热讽了起来,再加上样符王的怒喝,其他兄弟的缠枪夹棒。一时间灵堂中又是沸反盈天。脸色苍白的朱宁看着这些原形毕露的兄长们,终于转身缓缓又跪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灵堂前那块神主。

    父亲朱捕在的时候,勉强还能镇住他们;她求得了张太后的插手,也算是为王府求得了一时安宁,可是今后…”今后该怎么办?

    周王朱猜向来恰老惜贫,对身边亲近的人毫不吝惜恩赏,对于妃妾等等亦是情分深重。因此这位亲王薨逝,妃妾自愿殉葬者众多,就连没名分的侍儿也有不少悄悄自缢从死地下。一时间。王府中又往外订了好些上等板材。和前院的争吵不断相比,后院便只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气氛。不数日。朝廷便派了礼部侍郎亲来吊丧,一应殉葬人等皆有追赠,又主持世子袭王位事宜。朱有燃朱有憎自然被重新禁锢,王府中总算是渐渐恢复了宁静。

    除却朱宁之外。王府其他郡王郡主全都已经婚配,因此如今偌大的周王府中除了继任周王的朱有墩,同辈人中就只住着朱宁这么一片,虽说她和朱有璇兄妹感情尚好。可终究及不上父女深情,再加上家里的仆人奴婢等汰换了一大批,她竟是觉得这熟悉的家里变得异常陌生。成日里借着守孝连院子都不想出。

    “郡主。郡主!”

    呆呆看着窗外的朱宁听到这声音,这才侧过头来一瞧见是乳母应妈妈手中拿着一封信。地方才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怎么,走到了广东的绾儿,还是京城的敏敏?”

    “是孟四姑娘。”应妈妈双手呈上信去,见朱宁用裁纸刀割开信封取信,她忍不住劝道,“郡主,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这些天送来的东西您都没怎么用,一直这么下去怎么支撑得住?虽说这守孝是二十七个月。但我听千岁爷和王妃说,要尽早把您的婚事定了。”

    “都已经拖了这么多年,再多十年八年也不打紧。”朱宁对终生大事却早就不在乎了。径直取出了信笺,一目十行扫了一遍之后,面色不禁怔钟了下来。良久才叹了一声,“敏敏倒是好福气,孟韬孟繁都是好样的。之前大宁之战后封了百户,如今双双升作了千户!都说长姊如母,有这么两个好兄弟,就是终生不嫁也还舒心!”

    听到朱宁又撂下了这话,应妈妈只觉得心里一颤。这些天她已经不止一次听过终生不嫁这四个字了,原以为不过是一时激愤下的气话,如今看来,这个金枝玉叶竟是真的动了这念头。想到朱宁自小冰雪聪明。之前在京中又是苦苦维持,到头来竟是要落的这么一个下场,她不禁悲从心来,竟是忘了什么尊卑主仆,忍不住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

    “可怜的孩子…

    身处王府。生母又早逝,尽管父亲和嫡母都待她好,但毕竟父亲有众多事务,嫡母操持内务空闲不多,朱宁自然而然懂事早,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撒娇的记忆。反倒是渐渐大了之后,因为姊姊们一个个出嫁,朱稍常常带了在身边,性子这才开朗了起来。如今她只觉得身边再无凭恃。因此应妈妈这一句顿时击中了她的心坎。

    “妈妈!”

    哪怕是那天看着父亲温然长辞,哪怕是之后在灵堂中哀哀祭拜,哪怕是佛道法事香烟熏天。她也不曾像今天这样真正地痛哭过。她再也没有去抑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泪水。良久,哭累了的她倚靠在应妈妈怀里,始终不愿意抬起头来。

    “郡主,我刚刚就逾越了,如今也想再借越劝一句。之前新安王…”五爷的话虽说有偏颇之处。地心确实得做个预备。千岁爷待您自然是好的。可五爷当秘,巾一块联手陷害过千岁爷,这总有芥蒂在。千岁爷至今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身体又不好,说句打嘴的话,异日王位极可能便是祥符王承袭。到了那时候,这事情就更不好说了。所以趁着如今,赶紧定下一门好亲事。您日后才有真正的倚靠。您瞧小五姑娘。如今不是夫妻和美”

    “妈妈想的太容易了。女子若是失了娘家绮靠。哪怕出嫁时再好,日后也是一场空小五是运气好,有了真心疼爱她的义父义母,万世杰的人品也是千万里挑一。我是郡主,这身份本就是妨碍,若是失了王府臂助。夫家将来指不定会怎样。郡主不比公主,人家是娶不是尚。郡主到头来还需伺候公婆逢迎丈夫,一样是可以休弃可以和离。我何必去受罪?”

    不等应妈妈说话,朱宁便轻轻挪动了一下。又坐直了身子,用绢帕擦了擦脸。对着桌上的铜镜照了照。看着镜中那双红肿的眼睛,她就用双掌使劲压了压眼睛,这才说道:“二姐嫁的是徐家,也算是顶尖的名门,仪宾家里还不是姬妾成群,爹爹说她从前是最爽朗不过的人,可我小时候见到的却从来都是一张强颜欢笑的脸。后来没几年就去世了。

    女人与其所托非人。还不如不嫁,日后选一个可靠的孩子带着。如此兴许还安生些。”

    应妈妈知道朱宁素来是执拗人,如今是劝也劝了,她也只好叹了一口气。看看朱宁身上那麻衣有几个地方已经磨得起了边。她便收拾了针线来,一针一线地帮忙缝补,又岔开说了些外头的事情。她正说到自家的儿子媳妇,丫头伊儿就急匆匆地进了来。

    郡主。京师有信使过来,千岁爷和王妃蒋您过去。”

    虽然在京师住了多年,但朱榻薨逝之后,朱宁就再没有见过京师来人。此时听到这话。她不禁皱了皱眉头:“来的是谁?为何要我过?”

    “来人是宫中的一位公公,至于为何请您过去。奴婢着实不知

    如今的周王朱有糊博掌善书,戏曲、书画、诗词等等无所不通,算得上一个一等一的风雅人,于是府中除长史官之外的宾客等等全都是文人雅士。见了客人更是三句不离本行。此次哪怕是面对中使。又是正在丧期。他那言谈间也是旁征博引,而最让他欣喜的是。这今年岁不的太监竟不是等闲人,竟然能够小小地和他一较词锋。于是。末了他便忍不住开了口。

    “恕本藩冒昧。王公公如此文采,屈就司礼监监承实在是有些屈就了。”

    “周王千岁真是折煞了咱家,咱家不过是略通文墨,所以如今开了内书堂,蒙皇上拔擢做些事情。皇上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头是最上心的,总觉的宫中宦官不通文墨未免太俗,这才建了内书堂。周王千岁既然是王府之主,若是喜欢。也大可让底下人学些文墨,如此虽不可为伴。服侍起来可不是比寻常庸人舒心?”

    起初听说皇帝建了内书堂让人教宦官读书认字,朱有懒还觉得有些古怪,待到听对方如此说,他倒渐渐有些心动了。往来的宾客暂且不提,可身边伺候的人哪怕再小意恭敬,连一句话茬都接不上却不免无趣口仔细斟酌着这件事的难度,想到皇帝尚且建了内书堂。自己也不算违背祖制。他便轻轻点了点头。

    “千岁爷。郡主来了。”

    随着这句低声通传。朱有懒就看到一身麻衣的朱宁进了屋子。他正要点头,旁边的中年宦官便急忙站起施礼,他少不的解说道:“阿宁,这是宫中司礼监监承王振王公公,是太后和皇上吩咐他来的。太后说,你幼年失了生母,如今母妃和父王又先后辞世。你以云英未嫁之身住在王府难免寂寞。父王当初在京师逗留的时候就曾经对太后提过,所以王公公此来是要接你入宫。我知道你一向孝心,但既是父王遗愿,自然不可不遵。”

    朱宁此前只想着或许是太后和皇帝有所恩赏,却没料到竟然是召她上京。天下藩王数十,郡主上百,可要说在京城逗留时间最长的非她莫属。如今又是如此不合规矩的召令,她若是轻易接受了“如往日那般斟酌良久。她却看到那身穿朴素青衫的王振朝她一躬。

    “郡主。太后和皇上对郡主都很是记挂。小的来开封之前。太后曾殷殷嘱咐。说是太宗皇,帝视郡主妇女,仁宗皇帝视郡主如妹,如今郡主既失双亲。不若奉养宫中,也可安心。皇上也提过,郡主上京可住周王公馆,只常往宫中做伴就是,些微小事,别人不会有什么闲话。”

    听王振如此劝,朱宁不禁想到了灵堂吵闹的那一幕。父亲朱捕都已经去世了。她留在周王府不过是个吃闲饭的郡主。又何必在这里碍人的眼?到了京城。哪怕随便拣选一座道观寺院,也比在这是非之地浑浑噩噩来得强。如今的京师没有夺嫡之乱,没有权臣遮天,只有贤后明君忠臣。她这日子尽可过得。她既不思嫁人,还能有谁打她的主意?

    “既如此。我遵旨意便是,有劳公公回复太后和皇上。如今七七已过,却还有下土入葬,等到一切料理完之后,我整理了东西便起。

    “此事小的自然会命人回报,如今这段时日小的奉命随侍,郡主若有事尽管吩咐。”

    等到王振毕恭毕敬地从朱宁离去,最初开口后就始终没怎么说话的朱有懒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惋惜地摇了摇头。他的妹妹们都早早嫁了人,只留下了朱宁一个,偏这又是位很得圣心的,从前根本容不得他去做主提什么婚事。如今好些人纷纷婉转陈情求娶。他和王妃巩氏还没商量出一个头绪,天子就横插了这么一权子,这还真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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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 教子

    元时。市舶司的宗旨是卑暮货海舶征椎贸易之事,以柬世出。沥远物。历代皇帝对于市舶司官员的委任更是极其谨慎,宋高宗赵构更曾经说过。市舶司官员若是委托非人,则海商不至,损失极大。到了元朝,往往动辄以高官兼任市舶司提举。

    然而。到了明朝,原本用来资国用的市舶司却变成了怀柔外夷的工具,重要性自然是不可与前代相提并论。而市舶司提举不过是区区从五品官永乐朝开始又委派中官提督,于是隶属于布政司的市舶司更是愈卑微。大事务不能自专。

    然而。此时此刻,市舶司提举李文昌却端端正正地坐在二堂中,面对张越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他却是怡然不惧,丝毫没有收回前言的意思,言辞反而更加激烈。

    “治国若单单求利,则宋元缘何灭亡?宋时一年赋税乃是我朝数倍,元朝亦然。可结果如何?富商犬贾用金钱交好朝中大臣,继而影响国政,元朝末年民不聊生,虽有朝中内斗政令失衡的原因,但究其根本还不是大商掌控了国之命脉,继而因失衡而全盘崩溃?正因为如此,太祖皇帝登基之后深恨奸商滑胥,兼且偻寇泛滥。这才施行禁海。

    如今一夕之间全盘破除禁令,岂不是重蹈宋元覆辙?国富未必国强,大人身为大臣,怎可忘了这一点?”

    看着正襟危坐的李文昌,张越不禁异常恼火。此人耿直清廉他自然是知道的。尽管市舶司提举没有多少出息,但只要过手的时候稍微揩油,仍然是远远胜过寻常知县。然而,据他所知。李文昌愣是家徒四壁。就连官服上也打着补丁。然而,真正在官场上。那些贪名图利的人反而好对付。反而是这些清廉却又固执的人最难打交道。

    “国富确实未必国强,可之前飓风水灾过后的情形你可看见了?若不是藩司从都司借粮平祟,则粮价徒然之间升高三倍五倍,寻常百姓要饿死多少,广东通省是怎样的情况?若是国富,则广东各地的农田水利能够修的更完善,粮仓储备更丰裕,百姓自可丰衣足食!”

    “民富则民渭胥,上古先民勤耕乐织自给自足,日子还不走过得其乐融融?利之一字,实在是最害人的东西”。

    足足和这个。耿介家伙辩论了半个时辰,此时又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口话燥的张越实在是没了兴致,此时再也懒得再说,直接站起身说:“上古是上古,如今是如今。贵官若有异议。便上书言事好了。我只说一句。你甘于清贫固然人品高洁,但让天下百姓齐齐甘于清贫却未免严苛。经世济民这四个字,若是没了济民,便是一句空话!”

    “下官谨受教,这便回去拜折。”

    看到李文昌站起身来略一躬身,随即腰挥笔挺得扭头离去,张越不禁给气乐了。然而,眼下是大中午,他却没心思再去想这个书呆子如何。直接回到了后院。

    因父母都已经到了广州,如今他总算是复了晨昏定省的规矩,一日三餐也都在一块。而孙氏因年轻的时候侍奉婆婆战战捷炮,因而最不喜大宅门大套繁文缛节,如今更是媳妇往身边一站便觉得别扭,于是少不得以出门在外为由,免了那一套规矩。如今一家人团团一桌,虽然并不说话交谈。她的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儿孙,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你娘自小就疼你,这些年是为了分离而憋的苦了,如今想想,幸好我这一回遂了她的心意,否则一心惦记想念,她非得憋出病来不可。你若是有时间,也多陪陪她。”

    这天天气不冷不热,饭后父子俩就径直去了小花园散步。听到张掉这么说。张越想起孙氏这一个多月来,白天和媳妇和孙儿孙女说话,晚饭之后常常拉着他的手唠唠叨叨,他便笑了起来:“这些年我和您二老不是两地做官,就是因为他事分隔两的。如今自然该好好侍奉双亲。”

    他说着顿了一顿,又斟酌着语句问道:“只是六弟如今也已经六岁了,已经到了启蒙的时候,京师既然有梁公子,若是为了他的前途计,其实让他留在京里更为妥当。”

    “我和你娘一离京,他便只有你姨娘照管。她虽说是本分人,但女人对孩子难免娇惯,若是纵得无法无天,将来管教起来就难了。我原打算是只带着他一个,人出来的,结果还是你娘说。母子分离久了难免挂念,她若是因此而生出什么想头,难免家里不合。你娘就是这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见张绰的脸上露出了无奈而又欣慰的笑意。张越唯有心里苦笑。他早从杜绾那里听说,张赴初来乍到对什么都是好奇,常常满后衙的转,憨憨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什么都信以为真,也不知道红鸾是怎么教导的他。细细想了想,他忍不住问道:“爹爹既然把他带了来,那么对他的前途应该是已经有所思量。恕我直接问一句,是从文还是从武?”

    “自然是从武。”张掉想都不想就给出了回答,见张越面色古怪,他便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如张家这等门第。你算是一个异数。你大伯的事情我之前听说了,虽是他求成心切以至于落得那个结果,但何尝不是门第的缘故?你四弟虽说如今是庶吉士。但要有你这样的机缘,却是不可能了。他资质上佳尚且如此,更何况你六弟?我看他憨厚心诚,若是一心练武,兴许能够有所成就。而且在这上头连费心请师傅都不用,不是有老彭么?”

    张越之前听孙氏抱怨过张掉只知道凡事推给儿子,这会儿方才明白父亲已经考虑得极其周详沉思片刻,他便点点头说:“既然如此,我找个机会便对老彭言明了。只是我幼年也跟老彭学过几招,虽说学武不成,但总算是练好了身体。六弟若要有所成。吃的苦头只会比我更大。究竟是姨娘的亲生儿子,爹爹还得和她说道一声。否则日日看着儿子鼻青脸肿地回来。当娘的未必能够

    想当初。要不是祖母压着,我又自个坚持,还有爹爹在旁边帮腔说话,娘可是几次三番想让我断了武课。”

    “你还记的那些?”如今听着当年往事,张绰不禁觉得异常亲切,竟是忘了儿子已经是一方封疆大吏,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肩膀,“当初看到你肩膀那儿的一块老大淤青,你娘险些要跑去寻老彭理论,还是我死死拦住了如今想想还真是觉得世事无常,你那么单薄的身子,如今却是连小病小痛都少,哪怕只这一点,老彰就是咱们家的恩人。”

    “什么恩人?”

    全都沉浸在感慨回忆中的两人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全都回过了头,见小路另一头大步走过来的恰是彭十三,张越顿时笑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老彰,你来的正好,爹爹刚网和我提了一件事,我家六弟如今已经六岁了,你若是有空,每天教他练武如何?他前两次在演武场看你练武的时候变很是憧憬,若是能拜你为师,这也全了他的念头。”

    “六少爷?”彭十三没想到突如其来会接到这么一个任务,顿时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我倒是无所谓,只不过少爷当初也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手没个轻重,六少爷毕竟年纪万一有个什么跌打损伤他说着就顿住了,随即嘿嘿笑道,“灵犀对我提过。想当初三太太可是对我恨之入骨来着

    “无妨。既然把孩子交给了你,我自然信得过。”张悼没想到彭十三也知道这么一桩公案,不禁哑然失笑,随即就嘱咐道,“你看看他可有天分,若是无天分,让他强身健体也就罢了,之后好歹朝廷恩荫,总能有个出身。如果有天分,那么你就好好调教,天下这么大,少不了打仗的的方。日后便要他自己去搏一个前程了。”

    满口答应了此事,彭十三这才跟着二人往前。到了小花园后头的倒座厅中坐下。他方才把今日在五岳商行处打听到的情况一一道来:“如今诸多商号分成了两类人,那些大商人都是不想挟制于人,所以此前就已经在福建定制了船只,年底信风大作的时候就准备出海贸易,据说他们连水手和船工都请好了。至于中等商户,则是大多盯着那些来广州贸易的番船。毕竟,对于这贸易大利。那些海外番商不会轻易放过。只是。本省顶尖的大商人大多是既打着海商的主意,又不愿意放弃坐商的利润,所以如今中小商人都打算抱成一团。”

    “这是很自然的事。”

    张绰虽说当着官,但对于商场上的事务却比他对官场的了解深厚得多。见张越正在沉思,他随手一合手中的扇子,便笑呵呵地说:“这些天我到黄埔镇的坊市街去过很多回,看到好几艘番船入港,和宁波市舶司那边相比。广州这边的情况大不相同。番商的船到了之后,往往有接引者先带他们去拜访坐商,那些价值高的货物往往会在官府抽分之前就直接卖了。除此之外,我也瞧过市舶司的人给货物估价。同样的胡根,同一个人,两次估价却截然不同。所以,这市舶司若是要完全抽税,这话价的人手亦是得好好把关。听说原有的那些全都是大商行里借调出来的人。难免是胳膊肘往里拐,这些人都的换掉,”

    听到张绰说着说着便诣酒不绝,一桩桩一件件历数了下来,张越自是觉得如释垂负。他对商场虽说并不是一无所知。但和那些积年成精的商人们相比。便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张绰说的这些方面,有的是他意识到的。有的是他没有意识到的,但如今有这些见识在,他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一厢情愿而做了错事。

    彭十三对于商场官场上的事情没多大兴趣。他这个指挥全事虽说没有实权,但大可留在京城安安生生过自己的舒坦日子,他却二话不说跟着张越下来。究其根本却只是因为张辅的一句话张辅已经不会再有出镇或是上阵的机会了,而跟着张越,总比他在京师那座偌大的国公府里给张辅种花养草强一那是他二十年之后的归宿,而不是现在。

    等到张绰把那一大通话说完,他便突然开口说道:“三老爷,三少爷,其余的我不懂,但有一条我却想提一提。就如三老爷所说,如今最懂估价的是坊市街的坐商,但这些占份额最大的商人绝不会规规矩矩纳税,此前的粮价涨价风波就可见一斑。这话值的行当不如奂给那些中等商会,比如五岳商行这类的中等角色,他们胃口还要巴结官府,也不敢太过分o”

    “老彭说的有道理。”

    张越见张绰在那儿微微皱眉,随即看过来的目光更是带出了某种意味难明的表情。他哪里不知道父亲恐怕是知道五岳商行背后的名堂,便笑吟吟地点了点头:“爹爹尽管放心,这一家独大总不是好事,楚氏商号在之前平抑粮价时亦是帮了大忙,这事情少不得他们一杯羹。不过,这都是权宜之计,我会请张公公设立官牙行。把估值上头的话语权摊开了,谁也不能一锤定音。”

    听到这话,张悼终于是放下了心。儿子维护家眷的心思他自然明白,但胳膊肘往里拐的前提是不会因此而苛响判断。他娶了孙,氏,但对于孙家却是平常。只逢年过节会让人送去一份丰厚的节礼,横竖孙家嫁女之后根本不曾考虑过孙氏在张家过得如何。张越乃是杜祯的学生,为了维护杜祯做什么都不为过,但为了别家就没必要了。

    等到父子俩在屋子里商量妥当,彭十三又苦命地领了一个前往丘家跑腿的差事。三人从屋子里出来,却见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屈膝行了礼,随即就双手递上了一份帖子。

    “三少爷。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有人命关天的大事!”,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肌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百二十六章 人命关天

    ……入堂乃是办公审案的要地,二堂是预审案子以及退思休愚凹叨听。三堂向来被称作是后堂、便堂,恰是衙门内外的分界线。但凡接待上司官员,审理机密案件,甚至是会见下属等等,全都是在这里进行。广东布政司衙门的三堂是三间坐北朝南半旧不新的大瓦房,内间的大案旁边摆着两张酸枝木太师椅,两旁设有左右各八张靠背椅并脚踏,除此之外就是墙上的寥寥几幅书画,以及正中大案上方悬着的黑底金字大匾,上书明镜二字。

    因着人命关天这四个字,张越立刻吩咐把人传进来,此刻在三堂中一见,见对方毕恭毕敬跪下行煮,他少不得打量着人家那满头大汗的样子和肥硕福的身材,觉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帖子上头楚记商号的名头他却是记得。也知道对方在此前平祟的事情上帮了不小的忙,因此便点点头示意其起来,又抬手请人坐了。

    “大人,草民今天冒昧求见,实在是因为焦头烂额没了办法。”

    这后堂中虽然大门敞开,但究竟闷热,楚胖子平日行不离手的芭蕉大扇子没敢带来,再加上从布政司衙门这一路走来,他自走出了通身大汗,这会儿甚至能赶到一滴滴斗大的汗珠从额头两侧滚落下来。说了头一句之后,他定了定神。又欠了欠身说:“之前理问所审结了私将人口出境的案子放了的那个丘九娘,在黄埔镇卖些点心小食为生,草民因觉着她手艺不错,就给她荐了一个彩云楼上帮厨的差事。这本是好事,谁知道今日一早,她却伤痕累累地找到了草民,说是她不合得知了一批被拐卖的人的下落,结果遭人追杀,险些连命都送了!”

    “竟然有这种事!”

    张越又惊又怒。眉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他之前之所以没有大肆查究那个案子,不过是因为人手不够,再加上之前新官上任处处掣肘,贸然动这条线难免打草惊蛇。原是想着已经杀鸡做猴,不论是谁,总该暂且收敛一些,等腾出手来再理会此事。况且,他还让人知会了黄埔镇镇长里老等等多多照应九娘。他越想越恼怒,当即开口问道:“她如令人在何处?”

    楚胖子当初帮了九娘一回,就是觉得这么一个寻常姑娘竟然会撞在新任藩台手里,于是逃出生天,说不定将来能派的上用场,于是顺手拉了一把。可今天早上那一遭实在是把他给吓了一跳,可不多久就有人气焰嚣张地到他门上放了威胁的帖子,他原本那丝少管闲事的思量顿时变成了被人轻视的恼怒。听张越问这话。他立时明白对方必要过问,心中顿时大喜。

    “人在草民家的别院里。不是草民多嘴,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被人一刀砍在了背上,亏得她找到了草民在黄埔镇的铺子,那边伙计机灵立刻给送了出来,又及时请了大夫。大夫说若是再偏离了一丁点,这后半辈子也得躺在床上。

    小的刚把她安置在别院,谁知道就有人上门来放了帖子,说是追捕贵人家的逃奴,限草民立刻将其逐出”

    “不要说了,你现在就带本司去见她!”

    楚胖子原本以为张越要见人,已经做好了再回去走一趟的准备,可没想到张越竟然愿意行尊降贵亲自去见人,一愣之下慌忙答应。因张越嘱咐让他把自己的车停到后门,他更是丝毫不敢违逆,等驾车到了后门等了不一会儿,他就看到张越带着两个随从一身便服从门内出来,沉着脸上了他的车。两个。随从则是上了马。

    一路上,楚胖子有心挑起话头,可几次;番张了张嘴,却在张越冷峻的脸色下败下阵来。直到从后门进了自家别馆,他把张越送进了屋子,眼看两个随从都跟了进去,他方才守在门口,长长舒了一口气。想到今早那人找上门来时撂下的嚣张言语,他不禁冷笑了一声。

    那人话虽狠,却撂下帖子藏头露尾不见他,无非是本地人。本地有这胆子的屈指可数。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那三家的崛起也就是这十几年的事,还真以为这广东就是他们的天下了?要说后台,照他们这个折腾法,天底下也没有不倒的后台!

    虽说是商人家的别馆,按理说不该有绫罗绸缎镶金嵌银,但张越从外头进来,就只见镶金插屏嵌银竹帘,就是内间那架螺钠大床上的帐子被面前是用的绫罗绸缎。只这时间他没时间理会这些服制上头的借越,见一个小丫头看到他就慌慌张张冲床上叫嚷了两声,心思立刻落在了那个支撑着扭过头的女子身上。

    “大,,大人?”

    九娘完全没想到张越竟然会亲自前来,盯着张越看了好一会儿,还艰难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认错人,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使劲眯了眯眼好容易把那酸涩的感觉压下,瞧见张越在床头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她竟是本能地开口求道:“大人,求求您救救他们,如今只有您才能救他们!”

    “不要急,慢慢说!”

    九娘这才醒悟到自己刚刚太急切了些,只是这么一停,她就感到背上钻心似的剧痛,不由的使劲抓着身下的被褥。好一会儿。她才断断续续地讲述了昨天晚上那番情形。

    原来,那会儿彩云楼刚刚关门,因镇上的夜市还没结束,想多挣一份钱的她就照旧去了摆小吃摊正好遇上客人点了外送吃食,她便亲自整理了食盒送过去。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她抄了近道,恰好在镇北的一处僻静房宅看到了好几辆马车停在门口。

    因见马车上下来好些头上罩着黑布套的人,一个个被推推搡操进了门,她自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零零碎碎听了些言语就联想到了当初被拐卖的自个儿。于是慌慌张张就跑了出来。不合被人现,这才险些丢了性命。多亏她曾经去过楚胖子的铺子,那边两个伙计又都是有些公义之心,于是辗转把她送出了镇子。

    说完这话,她竟是顾不得背上的伤,猛地一挣起身,竟是跪在那儿重重磕了几个头:“夫人,当初熊大人审理民女的案子,听说后来抄了那个恶妇的家,蒙大人恩典,还派人将其中那些被拐卖的好人家儿女全都送回了原籍,谁知道如今又有人遭了祸害!民女听人说过,被卖到番国的人下场比玩物还惨,求大人大仁心,

    “这么说,既然他们已经知道被你瞧见了,倘若眼下再赶过去,也未必能抓个现行?”

    听了这话,九娘不禁愣了一愣。她从小便是外柔内刚,最好打抱不平,先头自己险些沦落海外。她自然是瞧不得别人再掉进火坑。可是这会儿仔细想想,她也不觉得别人会在走漏风声之后还把人留在那儿,于是,她的脸上自是露出了黯然的表情。

    “早知道,”要是早一丁点就好了,倘若这些人都被送上了船出海,那就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你虽是女流,但能够以己度人,重伤至此仍然想着别人,竟是让须眉为之汗颜。”看到这个死咬嘴唇紧攥拳头的年轻姑娘,张越不觉有些生出了深深的赞赏,旋即就站起身来,“放心,这时节的风向不对,一时半会出不得海。虽说如今那边定然是人去楼空,但总会有相应的线索留下。你把那宅子的位置说出来,我让人去查。不过是一夜之间,谅他们也跑不出广东去!就是跑出去,我也会派人追查到底!”

    九娘原想着张越肯出面管这件事便已经是万千之喜,此时听到他竟然承诺一管到底,她顿时心头一松,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讷讷说出了昨晚看到的那地方,见张越转身要走。她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大人,昨天送我来的那两个伙计说,这些人做这勾当肯定不止是一天两天了,而且后头必然有大后台。我知道您是好官,可您千万要小心一些。”

    已经走到门边上的张越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看,见九娘一手支撑着螺钠大床的边缘,清澈的眸子正盯着他,他不禁莞尔一笑:“你只管放心养伤就是,旁的不用多想。”

    带着笑容从里屋出来,他的面色顿时一沉,待到牛敢和张布迎上前来打起了前头的帘子,他便提脚迈出门去,正好看见楚胖子正在那来来回回踱着脚步。想到刚刚九娘的提醒,他此刻自然不会认为这个看似憨厚的胖子只是纯粹的好心,因此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大人出来了!”楚胖子慌忙满脸堆笑地冲了上来,觑了一眼张越的脸色便低声说道,“九娘便留在草民这里医治便是,草民定然会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你可知道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张越突然打断了楚胖子的话,见他露出了极其尴尬的表情,紧跟着又硬是挤出了笑容,他就摆了摆手道,“不用对本司解释。早先平祟的时候,你听从了家父的意思,这个人情就已经足够了,若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又是暗示又是打机锋。就好比九娘今日所说之事,你这个地头蛇真的一无所知?”

    被张越这么一逼,楚胖子的额头上更是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放在前头的双手也不自觉地紧紧合在了一起。好一会儿,他才赔笑道:“是草民不该存着那些杂乱心思。这货毒人口出境的勾当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先是闽东最盛,后来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咱们广东,尤其是琼州府因为实在太穷,不少人家都是主动卖儿岩女。这只要一签卖身契,谁还管得着人究竟是卖到了好人家,还是卖给了化外的番子?至于昨晚加害九娘的人,草民是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恕草民斗胆说一句,自打大人上任以来,还有谁的后台有这么大胆子?”

    坐车离开了楚家别馆,张越忍不住在心里细细思量。

    他初来乍到,借力打力让市舶太监易位,又利用此事拉拢了都司和真司,商人那边也用了分化之计。有的打压有的笼络,按理说就是那些在粮食生意上大败亏输的粮商,在人口买卖上投鼠忌器的人贩子,也不至于敢在这种时候毫无顾忌。那个楚胖子的意思无疑是说这背后有后台,可广东境内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了不得的人?如今这里还没有镇守太监,也没有什么镇守总兵官,究竟是谁?

    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张越也懒的再耗费脑子,车到牛道就找了个僻静处下来。因牛敢张布只有两匹马他就打了牛敢先回去,也不理会这个嘀嘀咕咕的家伙,带着张布就赶到了城西的药洲武安街。从后门敲开了门进去,他一见到张谦就直截了当地把今天这档子事原原本本解释了一遍,不出他所料,张谦也是皱紧了眉头。

    “天朝大国,岂有向外国卖子民的道理?此事一定要查!”撂下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张谦少不得沉吟了起来,最后点点头说,“也罢。此事交给我吧。如今的锦衣卫虽说不归我统属,但他们归东厂管,也得卖我一个面子,好歹6丰是我的徒弟。我差人去锦衣卫走一趟,他们是地头蛇,查这么一桩事情自然是手到擒来。人命关天,这种恶事非得禁了不可!”

    有了张谦这句话,张越自然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哪怕是袁方在,这远在广州的锦衣卫卫所,只怕也不是他能够轻易派遣调动的,也只有凌驾于锦衣卫上头的东厂有这权力。偏偏张谦又是东厂头子的尊长,调动起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有这般捷径,张谦又是急公好义的,傻瓜才放着不用。

    和张谦又商量了一会,张越便告辞了出来,这一回总算能安安心心地回自个的官癣。敲开后门入内。嘱了张布去安置马匹,他想了想,又吩咐他回头去楚家别馆附近找个妥当地方监视动静,看看都有什么人上门。交待完这些,他正打算往里走,一骑人恰好匆匆驰来,一丢缰绳下马,却是彭十三。当下张布上前向彭十三叫了声师傅,又多牵了一匹马,这才走了。

    两人一路说话进了东边的月亮门,一个。眼尖的婆子便满脸笑容地迎上前来,屈膝拜了拜就大声嚷嚷道:“三少爷,刚刚里头传出消息来,说是彭家姓子有喜了!”

    一句彭家姓子让张越老半天没回过神,等彰十三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他这才想起这指代的是谁。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彰十三这回心想事成,竟是和当年四十出头方才有了子女的张辅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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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商人

    说成婚只经两年多了,夫妻夕间也尤为恩爱。但午女吨出个点动静皆无,灵犀却总有些遗憾。彭十三可以满不在乎。她在京时却多次让小五给自己把过脉,确定并不是不能生,而是机缘使然,她也就只能放下了这般心思。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这广州成天忙得昏天黑地,月前飓风暴雨,后衙不少屋子漏水,又忙着搬屋子,好容易安定了下来,这天早上她却突然恶心呕吐,请来大夫一诊脉,竟是有喜了!

    这会儿她那间小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乱哄哄的全都是道喜声。因她从前代老太太管事的时候便是好人缘,出嫁之后虽去了英国公府,却仍是常常回来住,上上下下都敬她爱她。想到刚刚几个小丫头得知消息的时候又是笑又是跳,随即赶紧四处报信,如今应该四处都得到消息了,她不禁双颊微红。

    “灵犀姐姐,你真是有了?”

    秋痕风风火火地拉着琥珀进了屋子,刚叫嚷了一句就看见四周围还有四五个小丫头。忙收敛了那副咋咋呼呼的模样。上前在榻前坐下,一握住灵犀的手就笑开了:“我就说呢,这些天你怎么容易疲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少奶奶去拜访项夫人了,等回来知道这消息,指不定怎么高兴呢!哎,看我糊涂的,最高兴的必然是彭大哥”

    听秋痕说着说着已经是语无伦次,琥珀不禁斜睨了一眼,见她的眼神中满是羡慕。不禁微微一笑,又对灵犀说:“这儿天气热,你得好好将养安胎。我已经吩咐李嫂在饮食上头多注意一些。好在如今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也就好过了。后衙的事情你就都交给崔妈妈,你也该好好歇歇了。这么多年就只看你忙里忙外,正好趁着这时候享享清福。”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琥珀听清楚赫然是张越和彭十三说话的声音。连忙对那些丫头打了个眼色,又拉着秋痕站起身来,这才冲着灵犀笑道:“正主儿来了,咱们也不敢再扰你,这就从后头走,回头大伙儿再来看你。”

    一群莺莺燕燕从纱帘后头的后门走了个干净;灵犀房里的小丫头筝儿就到门边打起了个子。彭十三自是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张越却是冲筝儿摆了摆手,嘱咐她好生伺候照料着,只是站在门边瞧了一眼那个紧张兮兮抱着人问东问西的大汉,这才笑吟吟地对在院门正好撞上的父亲张悼说:“这一回,老彰也是要做爹爹的人了。家里可就又多了一个孩子。刚刚虽说把六弟托付给了他,但静官如今已经不小了,再过一两年,我也打算让他习武强身。”

    张掉深知张越幼时饱受体弱之苦,因此只一怔就点了点头。如今的孩子容易夭折,他二子一女都能够保全着实是不容易。况且张越如今就这么一个嫡子。自然是得更加经心。父子俩一路说一路到了后头,却只见孙氏正带着几个丫头站在院子里,而静官正拉着妹妹的手在院子里打转。一瞧见他俩,两个小孩子全都转了方向,跌跌撞技地跑了过来。

    “祖父。爹爹!”

    静官如今稍大,吐字自然还算清晰,三三却只是含含糊糊叫了一声。喜上眉梢的张绰一把将孙女抱了起来,又摩挲着静官圆滚滚的脑袋,对张越笑道:“这孩子不像你小时候,从小就壮实,一年到头难得生病。你看看这胳膊腿,说起来若是好好栽培,咱们家说不定能出个文武全才的好材料。人都说你能文能武,可要是真说起来,你那武字上头倒是运气居多。”

    “文武全才什么的也就罢了,我只希望他不是纨绔子弟,不要败坏了家名,一辈子都能平安喜乐”爹你别瞪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眼见张越讪讪地辩解,张掉不禁沉下脸来,严肃地教道:“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你这慈父也差不多。这家族的基业创立虽难,守成更难,你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别人便会觊觎,甚至是加以谋夺,你若是没有权势地位,拿什么招架?我知道这些上没有长盛不衰的世家,可也不希望只是子孙几代就落得个两手空空的下场。”

    仔仔细细琢磨着父亲的这话,张越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典型现代人对待儿子的心态。那是恨不得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把所有的危机统,统解决,让孩子能够无忧无虑长大。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这般劳碌,希望能借着自个的认识为大明开海禁定蒙古平偻寇,希望子孙能够成长在真正的太平盛世。如今看来,这一点未必错了,可他对孩子却有些纵容了。

    “儿子明白了。爹爹说的是。”

    一旁的孙氏瞧见张绰忽然摆出了父亲的做派斥起了儿子,而张越又是低头受教。不禁吓了一大跳,忙走上前来对张掉嗔道:“难得越儿有空来瞧瞧孩子,你偏摆出这么一副阴沉脸干什么?瞧瞧两个孩子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她一面说一面抢着从张绰手中抱过了三三,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又哄了两句方才放在地下,让一旁的静官带着妹妹去玩耍,正要开口再唠叨几句灵犀有喜的事,却见红鸾牵着张赴进了院子。虽说如今已经早习惯了。不过是有时候冲张绰嘴上说两句出气,但她瞅着人还是有些不自在。因见母子俩上前施礼问安,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张越之前和父母聚少散多,和这个庶弟自然是并不熟悉,此时称过姨娘之后,见张赴憨憨地上前叫了一声三哥,随即便站在旁边不吭声,他不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果然是生的粗壮,阔脸厚唇,眉眼间更像红鸾。便又问了几句。因见是问一句答一句。没什么多余言语,他也就不再多说,只对红鸾提及了之前和父亲商议的事。

    红鸾听了这话极其欢喜,一改往日寡言少语的性子,连忙说道:“亏得老爷和三少爷想的如此周到。能够得彭师傅教导武艺,也是赴哥儿的福气。”

    “先学武。至于文事,越儿身边的那两个孩子,还有小方,学问都是扎实的,请他们教着读书认字就是。至于之后。不妨看看有什么好的西席,抑或是问问布政司那些大人们有什一存的。到时候再让他正式学经史二勤奋固然是要紧的和心入武事天分也极其重要,不要一味逼着他。咱们这样的大家,给他找一条正确的路才最好

    张悼说是张越善于教导人,但刚刚才教导了张越一番,再加上这会儿自个这个当父亲的在,也不好让儿子越俎代庖,于是便说了这么一番话。见红鸾连声应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使人进去瞧看铜壶滴漏,得知如今已经是申时三玄。他立刻扭头对张越说:“我还得出去见几个人,晚上大约晚些回来。你伺候着你娘先睡,不用等我。”

    以工代赈这四个,字历来被视作为灾后最大的德政之一,毕竟,这既解决了灾民的那张嘴,又解决了雇工人手的问题。这几天广州城内大修贡院。用的就全都是广州府所辖州县的受灾壮丁。一人一月的工钱是一千两百文,一百多号人加上木料砖瓦等等花费,都是由五岳商行和楚记商号等几家出钱的商户统管,而头一次做这种事的方敬和李国修苗一祥则是负责监管账目,此外有事没事也都会跑跑正在修建的贡院,没几天,他们的白净脸就变成了黑红色。

    好容易偷了一天空闲,方敬心里有事,便把手头事务都交给了比自己更小的李国修和苗一祥,自个跑到了哥哥方锐住的地方。兴冲冲地一进院门,他就瞧见院子里方锐和喜儿两个人正在争吵。一见他进来 喜儿一溜烟进了屋子,而方锐则是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张大人也真是会支使人。看你只这么几天就黑了一大圈!”

    “男子汉大丈夫,黑一点算什么!”方敬跟着方锐进了屋子,咕嘟咕嘟灌了满肚子水,这才笑道。“从前只知道读圣贤真正做起事情来还有那么多门道。要不是他们还派了个极精明的账房过来,有几次差点就被某些人糊弄了过去!我现在才知道,修一个贡院就有那许多的弯弯绕绕,修桥修城修宫殿等等岂不是稍不留神就会被人中饱私囊?”

    “那就不是稍不留神了。自古以来,营造上的差事是最好捞油水的,上头人只看具体银钱数目,中间人心知肚明其中的阴私,收了一笔自然不会管下头的事。至于下头,你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保证不了干净。你以为张大人干净,那是因为他出身世家豪富,根本不在乎这么点出息,自然能两袖清风为民做主。这要是其他毫无背景的人,两袖清风容易,为民做主却难。没有大面子大背景,单靠大手段,那是找

    !”

    方锐说得兴起,忍不住便带出了悄懑之气,话说完才想到面前是自个的嫡亲弟弟,不禁有些后悔。正要岔转话题弥补一二的时候,他却看到方敬面色怔仲地点了点头。

    “我和小李小苗查到了几笔可疑的项目,差额大约是十几贯钱,可对那个楚胖子提出的时候,他面上赞我们仔细,却是丝毫没有去责处负责木料采买的那两个人。我对张三哥说起此事,他只回了我一句,凡事不可不认真,亦不可太认真。还告诉我说以后若是孤身做官,便该做到小处糊涂大处仔细,不可待下太严苛。

    没想到竟然连大哥你也这么说”

    虽说是自个的弟弟,但把人撂在别家一晃就是八年,方锐自知没尽过长兄教导的责任,心里难免愧疚,此刻听到这么一番话更是如此。他刚刚虽说有指点,但到了最后就变成了一泻心头之气,远远没有张越的指点这般认真仔细。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他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大哥以后要常常往海外跑,你有什么事情,便多听张大人教诲就是

    正在使劲摇扇子的方敬一听这话,顿时停住了手,瞪大了眼睛问道:“大哥你打算经常去海外?你的事情如今早就压下去了,若是真要经商,在广州舒舒服服做个坐商多好?”

    “刘大叔年纪大了,再加上腿脚不便,这次去过今后不便再下洋。再说了,刘大叔对种地的勾当最是热衷,和番人打交道也难为了他。广州的天气适合他休养腿脚。所以这边有他坐镇,至于我年轻,多跑跑不是坏事。再说了,尽管事情压下去了,但万一有人翻出来又如何?还不如远远地离开这里,免得给你找麻烦

    虽说很有些不舍,但方敬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哥哥的这番话有道理。可就在这儿,他冷不丁想到刚刚,进门时看见方锐正在和喜儿争执,面色一下子变得无比古怪,一时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刚刚和喜儿姑娘吵闹,是不是她也不想你走?”

    正在喝水的方锐听到这句突如其来的话,险些一下子吟了出来。好容易把那口噎在喉咙里的水吞下去,他这才一瞪眼睛斥道:“胡说八道,她是她,我是我!我算是刘大叔雇来的管事,她是刘大叔的义女 不过是盘问些账目上的事操而已。哪有什么吵闹?”

    他说得固然振振有词。可方敬见他的脸色极不自然,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少不得肚子里偷笑了一阵。既然来了,他少不得又去看了看忙着在后院那几亩地忙着侍弄稻子水果等等作物的刘达,又留下来吃了一顿晚饭,一直等月上树梢方才离去。

    然而,一进布政司后衙官麻。他先是得知了彰十三那边的好消息,还来不及跟着高兴一回,就被张越叫了过去。看到李国修和茵一祥都在,他原以为走过问贡院修缮事宜,谁知道张越随手就丢过来一叠案卷。

    “贡院那边已经走过半了。你们既然熟了那些事务,以后就不用天天去了。从明天开始,连同布政司刑房的书吏,把这些东西都好好看起来。当官不外乎是刑名和钱粮,钱粮上你们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刑名上也就能很快上手了。等熟悉完了这些,立马就有用你们的地

    见方敬满脸苦色,张越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平日提醒两句还容易,真要靠自个儿培养出一个能用的人才,却简直是磨死人,他现在算是能体会到杜祯当年的心情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两头收线

    一曰于广东远在极南之地,虽然也依例设有锦衣卫卫所小必,兄没那么多需要监察之处,所以卫所的几十名锦衣卫平素承指令办事极少。既然这边经商的风气极盛,卫所的几任千户少不得也在这上头动脑筋,便开设了几家车马行,既能打听各色消息又不误差事,可谓是两全其美。于是。从永乐年间一直到现在,千户换了好几任,这德政却是惠及底下的不少军户。

    以前天高皇帝远不用听人指派,如今一接到张谦的指令,千户唐乐最初还不太情愿,可把两桩要查的案子弄清楚之后。他不禁吓了一大跳。他是知道些内情的人,可这会儿事涉上头。他自是不敢抗命,少不得支使了手下的两个总旗用心查探。究竟是耳目众多眼线密布,不过两日他就的了消息,立刻让人送去了市舶公馆。原以为这事情不过到此为止,但到了中午,市舶公馆却是派了两个小太监过来,说是张谦要见他。

    锦衣卫在天下凡十三卫所,重要的州府也设有眼线探子等等,能够谋得一省卫所千户的位子,唐乐昔日在京城也不知道活动了多少次。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宫中的人事很是熟悉。这会儿从后门入了市舶公馆,跟着下人东拐西绕走了好一眸子方才到了正房,他一看到那个居中而坐端着茶盏的人,连忙单膝跪下行礼。

    “卑职参见张公公

    “这次的事情你办得很妥当,也辛苦了。不用这么起来说

    有了张谦这句话,唐乐顿时心定了许多。忖度着位置在右手边的头一张椅子上坐下,见张谦神色尚好,他正打算解释一下这一档子事,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嗓音:“启禀公公,都司李大人,真司喻大人藩司张大人都来了

    “虽说是下了帖子,可难能居然一下子来得这么齐。你吩咐下去。今天大伙儿齐到的事情谁要是敢泄露出去,立玄打死!”

    这三司衙门主官齐聚,唐乐顿时吓了一大跳,正要站起来时又听到这打死两个字。他只觉得屁股下头的椅子仿佛火炉似的,竟是坐立不安。直到外头没了声音,前来禀告的太监仿佛已经前去迎接那三位大人物了他这才站起身来,字斟句酌地说道:“张公公,之前您让柬职查的这勾当。柬职仔仔细细查了,有些事情却是不好写在那公文上头,也不好由别人禀报。徐家不过是区区商贾,并不可惧,但据柬职所知。这一家背后,背后是镇远侯”

    镇远侯?

    张谦闻言皱了皱眉。他乃是从燕王府就跟着朱林的,那些勋贵武将他最熟悉不过。勋臣贵戚之中除了从起兵开始就跟着朱林的老人,还有就是各次战役中的归附者。这其中,顾成算得上一个异数归附后一直辅佐朱高炽居守北平,不曾出谋划策出生入死,到头来竟仍是封了侯爵镇守贵州一当然,其人知进退明分寸也是一点。如今承袭爵位的乃是顾成长孙顾兴祖,若真是这一位指使。事情倒是棘手了些,但料想镇远侯也不会为了一个商人出头。

    正思量间。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张谦朝唐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再说。等到站起身来时。他就瞧见张越和李龙喻良一块进了事情。谁知道事情却很不不得已之下只能请来了三位大人。”

    上次因为张越的缘故一个得利一个得名,如今李龙和喻良眼瞅着张谦上任。琢磨着他和张越仿佛交情很不错,都暗自留了神,因此今日更是一请就到丝毫没有拖延。听到这话,李龙这个正二品都指挥使就笑道:“张公公哪里话,倘若有案子尽管吩咐就是,说什么请字。

    都是朝廷命官,任地里要走出了大案子,谁不着紧?”

    李龙既然这么说,主管通省刑名的喻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示好的机会,当下也笑呵呵地说:“就是李公公说的话。既然咱们来了,究竟是什么案子。还请张公公示下

    张越不比这两人,自然不必如此露骨地表露心意,再说这事情原本就是他找来的,此时就只是点了点头。待到张谦一开口一解释,李龙和喻良不禁面面相觑。这对于民间百姓来说自然走了不得的大事,但是对位高权重的他们俩来说却并不打紧。这事情做得好是功劳,做的不好死了人。却是大过错。于是,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喻良就小心翼翼地说:“张公公对于那些人的下落可有万全的把握?”

    “锦衣卫咱家都出动了,还会没有把握?”张谦见两人都有些犹疑,又加重了语气说,“将本国子民卖到外国。这原本就走了不得的大罪。咱家来的时候皇上就提过,广东地处极南。需得防奸人里通外夷。这把国人卖到了外国,往大处说,可不就是通夷卖国?”

    这卖国两个字都出来了,别人自是无话可说。当下李龙便主动表示会根据张谦的指示派兵围捕,而喻良则是表示到时候会根据名单拿人,张越自然是接下了到时候将一应人等遣送回籍等等麻烦琐碎的事情。等到这桩事情完了,张谦就借口说要商量市舶司的事,唯独把张越留了下来。

    “我派人查了市舶公馆这几年的账目,结果让人大吃一惊。整整十年,市舶司上交朝廷的银钱还不及秦怀谨的家产多!之前既然支使了锦衣卫,我就派他们顺便查了查码头,结果触目惊心。你之前不是说过官牙行么?这事情不能再拖了,再下去整个码头兴许就不属于朝廷了。我刚刚得到消息,今天有三艘番船入港,所以已经找了个由头封了码头!虽说那边私卖人口出境的案子很重要,可这边的事情同样也是急得很,你的准备如何?”

    张越原以为张谦初来乍到会观望一会,没料到他竟是绷”急地催促自个”不禁笑了起来。略一沉吟。想到这些代入办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妥帖了,该预备的也已经预备好了,他就点点头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明日一早我陪张公公去码头就是。”

    “好!”张谦顿时重重点了点头,一拍扶手就站起了身,“我到的这些天,打前门送进来的礼物不计其数,我一一都收了,指量他们都以为我比从前的秦怀谨更好说话,而且收起钱来更没有顾忌。明日这一遭走过了,他们也该知道我究竟是怎样的人!”

    次日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布政司衙门的藩司街就已经禁止了通行。门前停着一长溜车队,打头的是一辆云头青幔车。只是那前头挂着的却是朱红绣带。衙门此时已经是点过卯了。却是一丝一毫声音也无。须臾,张越带着随从人等出来,却是上了那辆挂着朱红绣带的车。很快,这前呼后拥的一行人便出了幕司街。

    虽说平常大多是带着三五个随从骑马出行,偶尔乘车或是坐四人抬也很少动用前导仪仗,但这一回既然是和张谦一块去黄埔镇,不等他吩咐,布政司便立刻出动了差役净街。从藩司街出来,沿街道路已经全都是空空荡荡。百姓俱是避在路旁,不少都拿好奇的目光觑看着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奈何那车前车窗都是垂着竹帘,影影绰绰只能瞧见里头有人,其余的便看不出来了。饶是如此,还是不少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张谦曾经多次奉旨在广州泉州迎接西洋诸国使节,也曾经带船队出使过海外诸国。对这些风土人情了若指掌不说,就连番话也能说上不少。说到昨日刚刚停将的港口的三艘锡兰货船,他便冷笑了一声。

    “自打秦怀谨担任这市舶太监,市舶司上下的属官恐怕还不如他的私人管用。如今他一到台,码头上头做事的人有不少人削尖了脑袋往我门下挤,照旧是不看好市舶司。元节,市舶司原本就是布政司属下,可布政司已经多年不能插手。若是没有圣意,我也不好贸然让你插手,但如今皇上许了,你大可摆出上司的架子来。只要我不说话,你这个布政使说一句就顶一句。你找的那些人可都摸透底了?若是他们估错了值,坐商都不接货,也是一件麻烦事。”

    “张公公放心。这个,行当不是如今重要,以前以后都是一样重要。他们要是这次敢走眼,以后就不要想在番商接引这一行立足。再说,我许了奏请设立官牙行,要是再像从前那些人那样和番商里外勾结,我也有的是法子惩治他们。再说,有张公公派人将码头全数封闭,就是那些大商想做手脚,也走出入无门。

    “好!”

    自从秦怀谨被软禁,黄埔镇码头上下人人自危,全都担心被清洗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足足一个多同时间,先头雷霆出手的三司衙门竟是按兵不动。于是,他们渐渐就存了几分侥幸。胆大了起来。毕竟,码头上番商接引的勾当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这上头当官的可以一茬茬地换,如他们这种下头的人要是都换了,那就没人干活了。

    等到张谦就任市舶太监,秦怀谨“畏罪自裁”市舶公馆是对送礼的人来者不拒,他们就认定自己想的没错。所以,哪怕昨日三艘番船抵达,市舶公馆却下令封了码头不许人进入,只派人把番商接到怀远驿,他们也不过慌乱了一眸子便释然了。礼都收了,难道还会变卦?

    这会儿。当前导仪仗到了码叉,那一架青幔云头车缓缓驶近的时候,早早迎候在码头上的这些书吏人等全都五体投地跪拜了下去。及至张谦和张越一同下车,众人不禁一愣,抬头一看,这才现那仪仗牌上赫然写着钦命市舶提督太监张,广东左布政使张。

    这两个张字看起来截然没有关系,但此前便传言张谦就任之后,张越就频频逗留市舶公馆,一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也都没有细想。

    八月的阳光仍然是火辣辣的炽烈无比,因此早有两个随从小太监上前来张了黑色茶褐罗表红绢衬里的三彬良浮屠顶伞盖。底下身着麒麟服的张谦不动声色地将袖子轻轻挽,随即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那些人,淡淡地说:“咱家之前只顾着清理前任遗留下来的诸多弊病,也来不及到码头上来看看,今天来,也向各位道一句辛苦。”

    张谦之前是御用监太监,正经来说只是正四品。但中官镇守地方往往获赐公侯伯才能服用的麒麟服,若是遇到跋扈的。干脆便是凌驾于地方三司之上。因此张谦说话这般客气,底下人顿时受宠若惊,领头的便慌忙磕头道:小的不敢,不过是为朝廷效命罢了

    “夷货一到。就有接引的人将他们引到那些豪商大贾处,先将价值高的货物私相交易。往往是去了一半或是十去六七,而后才报官抽分,这就是你们的为朝廷效命?”

    慢条斯理撂下这么一句,见众人顿时呆若木鸡。张谦又收起了笑脸,语气中带出了几分狠意:“收受夷商贿略的宝石金银,将满船报作半船,将商人报作使节,将不值钱的东西报作贡物,让朝廷耗费巨大重赏回赐,这就是你们的为朝廷效命?名为官府书吏,实为豪商走狗,这等为朝廷效命的人不要也罢!”

    说到这里。他负手而立,看了看张越。见此情景。张越也不去瞧那些战战兢兢瑟瑟抖的家伙,声音中却带了几分杀气:“来人,把这些人统统叉出去。从今天开始,不许这些人再踏进黄埔镇码头一步!再传本司的话下去。广州城诸商家倘若有收留他们的。一体问罪!”

    等张越厉声撂下了这话,张谦就转头笑吟吟的对他说:“元节,随我去那边见见那锡兰使节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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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 雷厉风行

    水乐朝二十一年。是大明变化最多的二十一年。北征数口旧儿交趾,使节出西域宝船下西洋,开会通河迁都北京,朱林林林总总干过众多大事,竟是几乎不逊于开国皇帝朱元璋。然而,究其根本,这最大的缘由却是因为永乐皇帝朱林本身便是起家自藩王,性格里头总有一种锐意进取的因子。虽在承平之时,却始终不肯安安心心在深宫当天子。只是,他重开三大市舶司迎接万邦使节,却是主要为了满足万邦来朝四夷宾服的心愿。所从他对来者是商船还是使船并不在意,但凡来朝者,一律都加以厚赐。

    这种要面子的行为便造成了尚未开港的广州市舶司在永乐年间几乎没有多少进项,抽分所的的象牙龙涎香等等货物送进宫内。来自江南的丝绸瓷器等赏赐则是源源不断地从这里送出去,两边对比赏赐的还多些。至于坊市街的交易,也只是以三十税一的税率抽税。

    市舶司没了实权不的收税抽分,市舶公馆名义上收着往宫里送,实质上却在各大坐商那里死命揩油,对于那些商船,十抽二的抽分送往朝廷的往往不过百之四五,相反落入市舶太监手中的却至少十分之一,甚至有时候直接把商船报成使船,于是满船在西洋各国不值钱的香料就变成了满船的丝绸载了回去。

    贪图朝廷赏赐。但凡是来自番邦的船都敢自称商船,永乐年间,但凡五六七八月信风大起的时节,三大市舶司的码头上满满当当停泊的各国商船,赫然一番万国来朝的景象。

    此次,由于事先得到了消息,三条锡兰船的船主早早就从怀远驿赶到了这里。对于码头上突然生的骚动,三人都非常奇怪,赶紧询问身边伴随的汉人。大约的知是怎么一回事之后,看到张谦和张越一同走上前来,他们立刻露出了最灿烂的笑脸,深深地弯下了腰去。

    张越打量了一番这三人,只见他们都是身穿华美长袍,戴着丝绸包头,肤色呈深榨色。正是典型南亚人的打扮。听到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话,半句不懂的他正打算吩咐通译,偏在这时候,张谦口中却吐出了一连串异邦语。紧跟着,他就看到对面三个异邦人全都诧异了起来,一个指手画脚仿佛在辩解,另两个则是面面相觑。说到情急的时候。那个指手画脚的人突然透出了生硬却还颇为流利的汉语。

    “他们不是锡兰使节。”张谦甚至不用通泽便明白了事情始末,随即转头对张越说。“你也听到了,他的汉话说得很不错,只有频频到大明来的人,才会说的这样流利。据我所知,锡兰南北一直都在打仗,如今这两位王连打仗都来不及,也只有南部的大商人才会一再下来。所以说,之前朝廷每年在广东赏赐出去的那些丝绸瓷器,都是送错人

    张越看到居中那高个人的脸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正要开口说话,谁知道对方很快就换了一副笑容可掬的脸,双手呈上了一个袋子。这时候,旁边的张谦随手接过了袋子,打开皮绳瞧了一眼便拿出了一块鸽子蛋大的蓝宝石,随即哂然笑道:“我当年去锡兰时,你们的国王为了多得一百件瓷器,曾经送过我一袋宝石,其中有十块这样大的蓝宝石,二十块淡紫色的红宝石,还有很多其他的珍珠宝石。不要把我当成从前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我去过西洋,这些东西足足收了几大匣子,都是丢在地上给孩子玩的玩具。”

    看到那三个锡兰人露出了沮丧的表情,张越不禁庆幸宫中最终派来了张谦这么一个见多识广的市舶太监。当下他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便按商船例抽分。香料十抽其二,染木十抽其五,大象牙按大分别计算,其余如宝石等物一概以十抽其一,此外每船课税三百。

    话音刚落。后头便有八个身穿青布长衣的中年人上得前来,躬身行礼后便在通泽的带领下上船。

    尽管只有一个懂得汉话,其余两人却也都从汉人翻泽那里得知了这番话的意思,于是禁不住嚷嚷了起来。张越只依稀听到了几句汉词,而张谦却皱起了眉头。站了一小会就一把拉着张越走到一边,又做了个。手势把通译叫了过来。

    “他们刚刚是不是说,如今海上又有了海盗?”

    那通译曾经是提督四夷馆的译字生,从前就跟着张谦出使过西洋,这会儿一愣之下连忙点头道:“张公公说的是,他们说,自打朝廷不再有宝船下洋之后,西洋诸岛海盗又多了起来,之前他们还有一艘商船遭了抢劫。官府抽分他们可以接受,但希望天朝能够保障他们在海上的安全,如果能够,哪怕朝廷还是这样抽分,他们也会来。”

    郑和第六次下西洋是永乐十九年出,因为三大殿失火而提早结束,永乐二十年就返回了刘家港,至今朝廷已经有三年不曾下过西洋。于是,张谦看了张越一眼。便低声说道:“如果西洋真是这么个乱法,海路畅通就成了问题。好在郑公公去年出前去东洋日本,原本当年十二月就能返回。却因为天气信风以及日本国内不安定的缘故拖延了行程,不过今年入冬之后必定能返航。皇上曾经提过,郑公公一回来,让他在刘家港稍事休整。随后换上那些之前修好的船,立刻下西洋巡戈,届时会停靠广州码头。”

    心里有数的张越思量片亥,便点了点头,又带着那通译走到三个。锡兰商人跟前,做了个手势让那通泽逐句翻泽:“天朝的宝船不久之后就会再下西洋,到时候必然会荡平那些海盗,你们可以在这里等候回去的信风,到时候由宝船护送你们回航。”

    听明白这话,三个商人全都是欢喜得无可不可,刚刚被抽分的肉痛表情全都不见了。一个个都是深深弯腰致谢,随即就一溜烟跑回了船上。忖度他们大约是想就货物价值和抽分多少和那八个人去纠缠,张越也没理会这些。又朝四面八方打量了一下这座码头。

    “倘若只走进港的船。如今这码头已经足够了,但若是加上开海之后各地商人出港的船。恐怕这里还远远不够。如今四乡遭灾,不少人的田土淹没失了生计,正好募集到这里来修港。以工代赈,总比天天稀粥烂饭养着他们强。张公公既然说可一口叩舶寻归布政司管。我就老大不客气了。秦怀谨那五千只赏只能够用一时,其他的便从市舶司

    他顿了一顿,见张谦正在沉吟,他便笑道:“当然,我会做得更巧妙些。胡技十抽二。苏木这样的染木十抽五,这些东西必然会堆满了库房。如今朝廷国库中的苏木胡根等物已经多得可以给官员折俸,自然是不需要这些,可在民间这些东西却还是稀罕物。布政司以相应价钱赎买,再卖给那些商人,这其中的差值也可以支应几个月。等到十一二月商船出港忘记。一课税,剩余的工期就更不成问题。”

    “另外,三大市舶司中,宁波背靠江南,丝绸应有尽有;泉州从宋元时便是第一大港,海外亦是远近有名;瓷器等等更是都在北方。运送过来,以广州路途最为遥远。丝织瓷器都有先天不足,茶叶有朝廷禁令,也不及江南等地来得方便。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在织染绣工上想法子较为妥当。只要海市一开,苏木等等染料要多少有多少,至于绣工,可以高价到苏杭等地请,本地亦可以培养学徒,如此一来,送往海外的那些丝绸就可以卖到更高的价钱。而且,广州附近水宽海深,距离西洋诸国最近。顺风航行到占城只要四昼夜。此次郑公公要是真的率宝船南下。正好可以把一批东西卖到西洋诸国去”

    深知后世所记广州的繁华就是因为它是全天下硕果仅存的市舶司,这才得以在明清欣欣向荣,张越自然明白如今的广州相比宁波和泉州并无太大的优势。因此早就仔仔细细思量了很久,这一说起来便是酒诣不绝。末了,他便冲张谦笑道:“广东在天下布政司之中不过是中下,若是能在我手中更上一层那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张公公既然来了,可别怪我借着你的大伞遮风挡雨。”

    “瞧你说的,难道我就不想多个好名声,若是能让百姓称颂,我也就知足了!”

    两人对视一笑。张越便来到了码头上那一排直于张谦先头将码头上执事的一应人等全数开革,这里如今自是空荡荡一片。随着张越的一个手势,五六个身穿褐色短衫的人便疾步过来,齐齐跪下磕头,随即就默不作声地长跪于地,其中一人却是拿眼睛偷觑张谦。

    虽说他是正儿八经的市舶司吏目,但自从有了市舶太监,他们反而没法再靠近这个码头。可如今虽说破天荒进来了,他心里却仍是忐忑不安。之前还有人说张谦从广州出海送番使,那副仪态是如何温文尔雅,他还信以为真,可这位初来乍到,秦怀谨就死了,紧跟着闭门不见人,这一回张谦头一次来码头就雷厉风行地遣散了码头这些做老了事的官员,根本是个狠角色!可是,这位新任市舶太监拉着布政使来一块见证妾威,叫上他干什么?

    “市舶司吏目管进。”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冷厉的声音,一愣之下方才慌忙答道:“卑职在。”

    “从今天起,这码头就是常舶司和市舶公馆共同管辖。

    其中,辨认使者表文勘合真伪,这是你们币舶司的职责。总而言之,从今往后,若是码头再出现假冒使船,抑或是不待抽分课税就私相交易的,那么就唯你们是问!”

    抬头看了一眼疾言厉色的张越,那吏目管进顿时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慌忙应是。可是。他应了,旁边却有人出声问道:“这不合规矩!这码头向来是归市舶公馆管辖什么时候轮到市舶司了?张大人就算是布政使,也不能越权管这码头上的事,此事该由张公公做主。”

    “不合规矩?”张越倏地转过头,见那个人并不躲避自己的目光,他便对管进问道,“此人是市舶司的人?”

    管进吓了一跳。转头看了那人一眼,连忙低下头说:“回禀大人,他不是市舶司的人。他是码头总管,已经任了十几年,管辖一切码头进出港事宜。”

    “市舶司乃是布政司下辖,本司有何越权之处?大明律例上哪一条哪一款说,布政司管不的市舶司,市舶司管不得本地外夷码头?倒是你这个所谓的总管,可有朝廷委派,可有官凭公文?”

    看到那总管一下子目瞪口呆,管进心里颇有些幸灾乐祸,连忙在一旁接话道:“回禀大人,这不过是黄捕镇码头十几年的惯例罢了,其实他并无什么委派。只不过是和一众坐商熟,又会几句番话。所以码头上离不得他”

    “离不得?码头上每年都要落下不小的亏空,你这个离不得的总管都做了些什么?来人,把他叉出去!

    张越这一声令下,随行布政司衙门的差役微微一愣,随即就兴奋了起来,立时分出两人上前将那人架起往外拖。而那人起初还大叫着张公公,到后来不知道是嘴被人堵了亦是直接给人打昏了,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传来。这时候。张越随口吩咐管进等一应人等起身去办事,这才向另一边瞧去。只见码头的另一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衣衫光鲜的商人。这会儿他们正站在那里,脸色在炽烈阳光的照射下,都显得亮晶晶的。

    张谦随手一招。立刻就有一个小太监快步上前来躬下了身子。他思忖片刻,便淡淡的吩咐道:“你去对他们说,不要再费心去敲市舶公馆的大门。十日之后,无论是海商还是坐商,咱家和张大人在镇上彩云楼等着他们。要是他们还打算做这个行当,就不要忘了来。咱家知道这儿的坐商不单单是粤商,还有徽商闽商,但不论是什么商人,都要遵官府的宪令!不要以为后头有这个。靠山那个。靠山,这今天下,没有哪个靠山硬得过皇上!”

    听到张谦这么强硬的口气,张越不禁微微一笑。有道是天高皇帝远,若是按照张谦从前的行事来断定这么一个人,那帮人可是要吃大亏的。须知当年张辅重病那一回,他和张谦第一次打交道,最大的印象就是有担待,这样的人决计不是尸位素餐之辈。

    防:最近翻了几本书。现《法相仙途》不错。虽说俺不认识作者,但还是在此推荐一下

第七百三十章 喜临门

    广东夏秋两季多台风雨。不利于棉花结实,也不利于桑蚕,因此通省织布所用的棉花蚕丝,多半是来自外地。而广东一省中,丝织棉织最鼎盛的地方就是佛山。镇上原本只有数百户人家,但随着永乐年间开广州市舶司,这儿便渐渐云集了不少失去田地的织户,继而又多了铁匠陶匠等等。如今名虽是镇。实质上却已经达到了中等县的规模。

    此时已经是入夜时分。镇西头的不少织坊却仍旧能听到不绝于耳的织机声。虽说嘈杂,但多年以来,周边的住户几乎都习惯了这种刺耳的声音,因此这会儿都已经酣然入睡。于是,在这个并不安静的夜晚,四周渐渐掩上来的黑影憧憧自是无人察觉。

    “唐千户,你确定就是这儿没错?”

    虽说是锦衣卫千户,但面对掌握兵权的本省都帅,唐乐自是不敢怠慢,连忙客客气气地说:“李都帅,绝对不会有错。我已经让麾下的眼线探子混进去打探过了,二十多号人全都关在里头。因为外头都是织机,声音响的很,他们就是在里头闹出什么事情外头也不知道。如今这大晚上的织机还在开着。里头更不会注意咱们外头有人。”

    “注意到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能公然抗拒官府?”

    李龙傲慢地按了按身侧的佩剑,心想自己要不是指望集从张谦的市舶司那儿分润些好处,些许小事也用不着他亲自出马,随便派个千户百户就够了。看着那一座依稀能看见昏暗灯光的大宅子,他便沉声对身后的亲兵吩咐道:“传令,分头冲进去。记住,把那些被掳的囫图带出来

    要是伤着了一个,你们自个看着办!”

    “得令!”

    倏忽间,黑夜中骤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将那座大宅子围得严严实实。下一玄,一个手持火炬的壮硕汉子就重重一脚踹开了门,领着后头的一队人悍然冲了进去。随着这些人的闯入,大宅子里顿时传来了好一阵惊呼,但在几声狠戾的呵斥之后,又一下子变得安静了,只能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和踹门开门的声音。又隔了好一会儿,内中方才传来了几声惊呼,继而便是不绝于耳的哭声。

    听到这些杂乱的声音。杵在门口的李龙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在那儿盘算着自己的生意经。上一次倒腾粮食狠赚了一笔钱,分润下头之后他还落了不少腰包,满够下半年的开销了。但是,要过上真正舒坦的日子,这点钱自是远远不够。听说宝船不日就要打日本开过来。届时还会运送大批货物出海。这固然是给朝廷做生意,但若是能掺和一脚,应该也不会有多大问题。毕竟,之前朝廷已经禁了宝船,瓷器丝绸等等兴许都没准备那么多,空额应该不少。

    “什么人!”

    正当他想得美美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的亲兵呵斥了几声,他立夯回过了神。见是周边的那些屋子不少开门探出脑袋查看,甚至还有人出了门来,他便不耐烦地说道:“一个个呵斥岂不是麻烦,就说是官府办案,出声让他们关门睡觉!”

    有了他这么一句话,一个大嗓门的小旗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嚷嚷了起来,一时之间,“官府办案,闲人退避”的声音远远传开了,刚刚还在探究的人们一个个缩了回去紧闭房门,但究竟能不能在这外头亮着熊熊火炬的情况下安然入睡,这就只有他们自个。知道了。而两个原本就被扣在此地的更夫也都是面面相觑。心想官府办案不是没见过,那些差役也都是横冲直撞不可一世。可是,眼下这办案的阵仗也实在是太大了!

    直接出动了两百名军士。这难道是防人造反么?

    天还没亮,广州城就已经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路上渐渐有了不少行人。开店的移开门板预备打扫做生意,车马行早早地喂马洒扫,只有酒楼饭庄青楼楚馆等等这般做晚客生意的还是大门紧闭。三司衙门并府衙县衙等等也是早早地忙碌了卯之后就是早堂,下属官参见奏事,这一直忙碌到辰初方才得歇。这一散去,官吏们有的回家休息用食,有的则是在外头买了点心在衙门公房里闲磕牙,总之是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虽说日日寅正三刻起身实在是累人得紧,但比起在京城夭天上朝那会儿,常常要寅正出门。然后风雨无阻地在紫禁城午门外等候轻松得妾。再加上早中晚三堂都只有一个时辰,加班加点毕竟少见,而百姓更是很少会越过县衙府衙击鼓诉讪,因此自打之前水患过去粮价平抑,如今又以工代赈安抚了百姓,张越的日子就过得轻松了许多,早中晚三堂之间的空隙除了常常出门之外,也偶尔回后衙官癣陪陪家人。

    今天早上得到了佛山镇传回来的好消息,他自然是心头振奋。然而,这会儿一回来,他就看到满院子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无。不禁有些奇怪。待到自己打起帘子来到了母亲房里,他就看到屋子里只有一个正在打扫的小丫头,于是便出声问道:“怎的只有你一个,太太

    小丫头转身一瞧,见是张越,连忙屈膝行礼叫了一声三少爷,随即就指了指外头道:“三少奶奶和两位姨奶奶请安回去之后,没多久就有人来报,仿佛说是那边请了大夫。太太不放心,立刻就带着人赶过去了。留下的另一位姐姐去催了茶水,只留了奴婢一个,人在这儿。”

    一听到大夫两个字,张越顿时愣了一愣,心想今天一早众人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请了大夫。知道从小丫头这里问不出什么,他也不再多问,转身拔腿就走。才到了自个的小院门口,他就看到崔妈妈一边说话一边陪着一个老大夫出来。

    “这还真是可巧,前些天刚刚请了何大夫来,如今又劳您走一趟,幸好全都是喜讯!”

    “那是张大人平日仁厚清廉,又体恤百姓,这福分自然是从天而降。里头那位姨奶奶身子虽壮实,可大约是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天热,所以还得仔细一些。我开的那个方。旷试十天。倘若亢事便是最好,若是有事。尽管再来叫我吼及一

    两人走到了院子中央。何大夫方才看到院门内进来的人,而崔妈妈一抬头也瞧见了,连忙弃了何大夫笑吟吟地走上前来,屈膝行礼之后就笑道:“少爷大喜,秋姨娘有喜了!一大早您去衙门理事,少奶奶领着她们去给老爷太太问安,结果回来之后说了一会话,就现她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因这几天她老是嗜睡,午睡更是往往一睡就到了吃晚饭的时辰,所以虽说她觉得不要紧,最后还是去请了何大夫来,这一诊断才知道。”

    因之前杜绾怀那两胎的时候,全都是家里多事的时节。如今好容易一家人稳稳当当,却再没了喜讯,张越每次一想就觉得老天在耍自个玩。于是,此玄听到崔妈妈说的这话,他忍不住怔了一怔,这才本能地问道:“这几天我也常常见她贪睡了些,可并没有呕吐恶心之类的反应,这竟是真的有喜了?”

    何大夫前一次来给灵犀诊脉,恰是张越不在,此时听崔妈妈和他说话方才醒悟了过来,连忙上前行礼。见张越这话仿佛是质疑,他少不得又解释道:“这刚刚害喜的时候,确实大多数人都是恶心呕吐,耳也有少数人没这种反应,反而是嗜睡怕冷等等。大人若是不放心,我过几日再来请一次脉。不是我夸口,这些年我诊过的孕妇多了,并无一例出错。”

    见人家信誓旦旦,张越自是松了一口大气,一拱手谢其之后就急忙进了后头的屋子。果然,正房中间的大屋里头已经是站得满满当当,主位上坐着的孙氏喜笑颜开。见张越入内就嗔道:“好耳报神,这么快就过来了!刚刚那大夫确诊的时候,大伙儿都高兴得什么似的。

    张越不由看了看一旁坐在锦墩上的秋痕,见她果然是眼睛微微红肿,面色却极其欢喜,不禁莞尔一笑。因见孙氏旁边的杜绾冲他挑了挑眉,他便走上前在母亲另一边站了,有意往四下里一瞧:“若是爹爹知道了这消息,必定也会喜上眉梢。对了,爹又一大早出去了?”

    “可不是?成天比你这个当父母官的还忙,风风火火红光满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布政使的是他不是你。”孙氏没好气地埋怨了一句,又抬头看了看张越和杜绾。随即又盯着秋痕琥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感慨道,“我是老了,只想着抱孙子抱孙女,舒舒服服当个老封君便罢,可学不来当年老太太那样劳心劳力。我没那个能耐,只要你们平安和美就好。”

    孙氏说了一句真心话。见一旁的几个丫头有抿嘴忍不住笑的,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又没好气地说:“我虽学不来老太太,但章程却还是一样的。如今离了京里。我也不是那么死抠着礼仪不放的人,但大的规矩体统你们倘若是忘了。那也就不用在这儿呆了。如今秋痕有了喜,平日再添一个人过去照料,日用吃食你们全都仔细着!人不够事情做不完可以提前禀告,我酌情添减,但要是事到临头没了人,可别怪我不好说话!”

    她向来少有疾言厉色说话,这会儿了一通就把众丫头都打了出去。因见秋痕那强耐瞌睡的样子,她便让琥珀送人回房,又让张越跟过去瞧瞧。等到人都走了,她让崔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耍,连自己的亲信大丫头都打了出去,这才让杜绾在身旁坐下,却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娘,这是”

    “绾儿,你如今儿女双全,福分比我当东好多了,但你前两次有身子时我都不在身边,你又总遇着劳心劳力的事情,难免落下什么损伤。这是我一直珍藏的一张方子,还是我进张家那会儿好容易请一个有名大夫得来的,后来没多久就有了越儿。原本你两胎平安,我也不用给你,但如今正好是家里太平的时候,你找个好大夫瞧瞧,删减删减看能不能用。你还年轻。多生养几个,孩子,将来必然儿孙满堂。”

    听孙氏这么说,杜绾不禁怔了一怔,旋即又展颜一笑。感激地点,了点头。果不其然,孙氏的嘱咐并不止这么一样。待她收好了方子,孙氏又是左一样右一样说起了多年养身心得,到最后便笑吟吟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夫妻之间可不像那些话本一样,动不动就是情爱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实在在的只有两个字一信赖。小时候我看那些折子戏,很是羡慕花前月下的勾当,等长大嫁人之后才知道,那都是人胡编出来的。若不是如此,为何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的事情就都没了?终成眷属之后才是真正的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再如海一般的深情也得给消磨光了,所剩的不过是责任和信赖罢了”

    左院东厢房,眼看着琥珀把秋痕扶到了那具竹榻上躺下。又见秋痕虽忍不住连连打呵欠,眼睛却仍是看着自己,张越不禁笑道:“既然想睡就赶紧闭眼躺下,如今不同往日,你保重身子要紧。你平时那么喜欢孩子,如今总算心想事成了。”

    “少爷说的是,老天爷对我够好了。”秋痕欢喜地点了点头。见琥珀给自个盖好了裣纱被。她忍不住又幻想了起来,“不论是男是女,只要长得像少爷就行。”

    见她这副模样,张越不禁哑然失笑。站在那儿又安慰了几句,听她声音渐渐低沉,没多久就睡了过去。吩咐两个丫头好好看着,他就冲琥珀招了招手。待到了外头廊下,见四处无人,他便低声嘱咐道:“三日后我要到黄埔镇彩云楼会一会那些商人,届时你二伯父大约会到。叫人安排一辆车,到时候你在车上或对面的隐蔽去处见一见,也好完了多年心愿。”

    防:本月某蛤蟆奋,《仙葫》几乎天天更新过万,实在是难得,喜欢仙侠的书友千万别错过啊!在此为蛤蟆摇旗呐喊,,正好让我看个过瘾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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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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