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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六章 名臣气度

    原城紫禁城仁寿宫。

    尽管张太后在朱瞻基即位之后便拒绝了群臣所请的垂帘但皇帝亲政一年以来军国大事莫不禀报若有疑难她更是常常派内侍加以提点。这一天除了皇帝之外这儿还多了一位外臣塞义夏原吉和杨士奇黄淮。四人之中两人是部堂臣两人是内阁重臣眉头和帝后一样都是皱得紧紧的。

    而朱瞻基见他们久久不说话。索性就站起身来。

    依四位卿家的意思两广蛮乱究竟如何。”

    四人之中论资格则为塞义论宠信则为杨士奇因此皇帝这一问。他们没有贸贸然开口彼此交换了个眼色塞义便欠欠身说

    大藤峡蛮乱由来已久而琼州府的黎人则是多年不曾有过动乱此事仍需谨慎。只镇远侯征蛮一杀便是千余人实在是有伤朝廷仁德。至于广东那边的事情镇远侯虽只是轻车简从前往仍是莽撞了此。”

    勤劳王事其心可嘉”黄淮**地插了一句便郑重其事地说。的远侯既是征蛮将军这是他的分内事去一趟广州也无可厚非。要紧的是此前是否已有预兆而广东布政司隐瞒不报镇远侯既然报广州府衙一众官员曾在端午节遭遇黎人刺客”

    这件事情不要提了”

    朱瞻基一下子打断了黄淮的话毕竟秦怀谨虽说是水乐朝便提督市舶司的太监并不是他的人他也一度想把人换下来可这毕竟是宫里人话一出口他才醒悟到张太后正在旁边自是缓和了口气说此事是此事彼事是彼事不要混作一谈”

    见众都不再说话他便扭头向张太后问道母后怎么看。”

    军功向来以猛的为上平蛮为下广东一向太平纵使有蛮乱世出不了大乱子。”张太后扫了众人一眼语调极其缓慢张越是太宗皇帝时便任用的年轻才俊在朝在外功劳赫赫若是广东真有蛮乱。他应当不会瞒报再说张谦亦是多年老中官更不会随随便便附和他上折子。而镇远侯毕竟是在贵州镇守多年也不是头一次平广西蛮乱按理也不会信口开河。既然难决且不忙着申饬或是责问等等看那边的奏报。可以让都察院挑一员精干御史让锦衣卫也准备着随时出去广东。”

    太后圣明。”

    连同朱瞻基在内众人对于张太后这老成持重的措置都挑不出任何理来于是只得齐齐遵令。等到四全部阁大臣一同退出仁寿宫塞义自是和夏原吉一路。杨士奇和黄淮同行了一阵见其频频咳嗽不止便亲自搀扶着他的胳膊,又劝他不宜太过劳累。然而黄谁却只是摇了摇头又以内阁少人为由让杨士奇先回内阁直房自己一路慢行。相士奇正踌躇间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宦官走过来便招手叫来一个搀扶了黄淮这才匆匆先走了。

    虽说有人搀扶但黄淮这一路蹒跚而行脚下步子仍是极慢。他昔日是二甲第五名进士也是后来最早八内阁的人专掌制敕可一直却屈居解猎之后。好容易等到解借黜落却又是胡广更得圣意他仍是屈居次席后来更在大狱中呆就是近十年。在那十年天底下的人仿佛都忘了还有他么个昔日的天子信臣他的儿子就是想到狱中见他一面前是难能。可等到一夕复出黄府又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世态炎凉不外如是可是他为之在牢中困顿十年的主君却已经驾鹤西归。如今他名义上是内阁次辅却不复洪熙年间的信赖了。

    到了内阁直房所在的院子他就甩开了那个宦官径直穿过大门往里头走。因最里头一进只有阁臣以及特命的宦官能进自然是不见一个闲人。他袖着双手穿过第二道们。就听到里头传来了杨荣洪亮的声音。

    不愧是太后心里是明镜似的。只是不曾当面说破罢了。广西蛮乱由来已久可广东能有什么蛮乱。黎人几乎全都集中在琼州府那是一个孤岛断绝了补给等等他们便是等死再说了那此黎族土官一个个都是贪得无厌的性子盘刷下民倒是一把好手要割据广东真是太高看他们了”

    黄淮眉头一皱就听到杨士奇平和地答道话虽如此但镇远侯既然送来了那样的证供总不能置之不理需得示公心时了幼数丁忧艰归宜山这几天感染了风寒在家休养我瞧着宗豫的咳嗽老毛病仿佛又犯了内阁事务少不得你我和弘济多担当一此。”

    那是自然。说起来宗豫兄实在是有此逞强了我那几天瞧见他咳出来的痰颜色不时总得及时医治才是他也当学学宜山兄的养身之道。这身子好了才能挑重担。士奇兄。依我看不如奏请皇上派一员妥当的太医给他瞧一瞧老这么咳得昏天黑地也不是办法”

    听着听着黄淮就觉得心里那股火噌地下全给点舆了竟是疾走数步打起帘子进了居中正房冷冷的说不劳勉仁记挂了我的身体好得很还能应付内外事务”

    腰束钦赐五带的杨荣没料到黄淮竟是在说话间直闯了进来眉头立时紧蹙了起来但瞧见对方脸色苍白便把到了嘴边的讥讽吞了回去只淡淡地说既如此便是我多管闲事了。从年初开始北边又是打得不消停兴和开平更是频频遭到滋扰各省也时不时闹出此妖人。再加上水灾旱灾各地的奏折都快在通政司堆起来了。宗豫兄还请好好保重身子到了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我们还有得忙。”

    冷冷地看着伏案疾书头也不抬的杨荣黄淮不禁冷笑了一声

    勉仁的好意我领了。不说别的只为了这朝堂上能有此别的声音我就得好生保重自个儿。这天下是朱明的天下总不能任由别人说什么是什么”

    宗豫”

    杨士奇听见黄淮越说越不像话只能开口喝了一声。见黄淮默然住口缓缓走到书桌前坐下他不由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同僚多年又曾经同侍东宫他当然明白黄淮的性子和杨荣差不多都是气量狭隘不能容人。而黄淮更因为在狱中呆就是十年骨子里便存了几分激愤尤其对一路显达没遭过难的杨荣金幼技更是常常挑剔。

    如今内阁的这几个人中他和杜祯是脑剧臼交情性乎也有类似仿佛辽处杨荣和金幼技配合默真”要金幼技夺情起复两人自然又是一体杨博谨慎恭敬向来在内阁以末位自居从不与人争如此一来。黄淮更是成了孤家寡人几乎是凡事都和别人唱反调。

    过犹不及啊”

    喃喃自语了一句杨士奇摇了摇头却不好说什么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书案前坐下再次拿起了张越的那份奏折。尽管知道这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消息了但他看着看着仍是觉得心神不宁。杜祯面冷心热。当初在山东也是这么莽撞唯一一个学生偏也是这么勇往直前

    自打杜祯告病在家休养每日里便有不少官员登门拜访探望。虽话如今已经官位显达但杜家的应时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律以主人抱病不便见面为由婉拒至于东西也是概不收。官场上的老人早习惯了杜府的这个规矩不过是一笑置之毕竟这个过场非走不可但新的京官们却是颇有微词被人打走的时候脸上都是绷得紧紧的。

    傍晚时分又有一个翰林院的官员被客客气气挡在了外头彼此低声议论着正往外走的时候却看见一骑马飞奔而来。等到了门前那马还没停稳上头的骑手就跃跳下马来身手异常轿健。里面遇上一位翰林来人笑吟吟地一拱手旋即便一两步上了台阶。

    二姑爷来了”

    门房上头笑着唤了一声就有人忙着下束牵马。这时候那一位翰林方才惊觉来人便是杜家的另位女婿。彼此时视了一眼一个最年轻的翰林忍不住低声嘀咕道杜家人原来都是这么一个脾性出来不坐车不带随从也就罢了竟然当街打马飞奔简直和那此粗鲁的武臣没什么两样”

    万世节自是不知道自己一番举动竟然会被外头的一个词臣认为是粒鲁即便他知逝世绝不会往心里去。兴冲冲地一路进了杜祯的寝室。他随手解下外头那件天青色鹤氅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扔就立刻往内间走去打起帘子进去就笑道岳父母消息北边阿鲁台和脱欢又打起来了他们这一打旁边的小部落又都在那儿趁火打劫北边开平总算能太平了”

    小声此一来就咋时呼呼的没看爹爹在养病么。”小五扭头狠狠剜了万世节一眼随即服侍杜祯喝了药这才站起身说现在谁关心北边什么消息咱们只想知道姐夫那儿究竟怎么样了。爹爹你说是不是。”

    见惯了这小两口你一言我一语的模样杜祯的脸上自然挂上了淡淡的笑意待听到最后一句他不禁更是莞尔世节就不要卖关子了。看你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就知道有好事怎么是广东那边有了什么好消息。”

    那是当然”

    万世节一屁股在小五刚刚坐过的锦墩上坐下随即兴奋地说就在傍晚的时候广东那边快马送来了兀节的奏折和一株嘉禾。原本他们都说是嘉禾样瑞可后来里头传来了讯息说是兀节打算在广州府番离南海两个县推行新制年一熟其余县试行一年两熟这会儿据说内阁和部院大臣都被召进宫中去了。外头也议论纷纷有的说兀节是信口雌黄有的说是奇思怪想还有的则是将信将疑。可他那个人我是知道的若无把握决计不会提这件事”

    你说得对他不是那种为了解决前事就说大话邀宠的人”

    见杜祯一边说话一边坐直了身子小五慌忙单腿跪在床头用棉被把人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橱怨道爹爹你也小心此这大冷天得了风寒可没那么容易好。内阁里头人进进出出前几个月补进去的不一会儿就被解了职结果还是你们几个人挑担子。那天我去药房抓药还见着了黄府的人瞄了一眼药方那仿佛是医肺病的方。风寒若不调养好。也会变成”

    等等你说什么。”杜祯下子打断了小五的话沉声问道

    黄宗豫是什么病。”

    伤了肺气应该是肺病不错。”小五见杜祯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不禁有此奇怪扭头去看万世节时现他世是眉头紧皱她顿时更不解了爹爹可是想到了什么。”

    倘若是肺病那倒是好解了我记得他在内阁时便是常常咳嗽。浓痰都是裹在布帕中从不让人看。可若单单只是肺病他又何必功此遮遮掩掩病休一两个月调养难道不好。小五若是这肺病由来已久若是时间长了会不会成了瘾。”

    幕病。”

    小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便犹豫着表示的确有可能。她这么一说那边翁婿俩对视一眼万世节就看到杜祯脸上有此怔忡。他虽然看似大大咧咧。旧思却是最细密的人眼见岳父深深叹了一口气便连忙坐到了他的身边。

    黄宗豫的性子最好争强斗胜据传当年解学士被黜就有他进言的缘故。这两年他在内阁事事争先和杨勉仁常常争锋相时与我们这此同僚也相处得并不算好动不动就出言挤兑。他的病若是能及早治好也就罢了若是不能治好恐怕他不得不上书告退致仕。毕竟别的病也就罢了瘾病却是容易传染人。这也是逼他弓退最好的借口只不过撇开人品性子黄宗豫不但识大体断事也明果有时着实需要他这么个唱反调的人。”

    岳父”

    不说个了。”杜祯摇了摇头又看着万世节说两广的事情我不担心兀节是我看着长大的。绝不会文过饰非我信他。世节前一段时日陈留郡主来看过你岳母。提到了宫中设内书堂和中官频频出镇的事情你时此怎么看。”

    万世节不料杜祯会问这个迟疑了一会才开口说岳父恕我直言。虽说水乐朝以来宦官中有郑和王景弘张谦这样的杰出人物但中官那此出色人物不过是锦上添花出一个祸害却能让天下大乱他们和皇上太近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 名声和学生

    ,月末的北京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而这时节的广州却欠个一儿明媚晴空万里。路旁的树木仍然是郁郁葱葱绿油油的,路旁的小花正拼命绽放着艳丽,路上的男人女人或是在单衣外头罩上外袍,或是加一件比甲。别的地方已经入冬,这里却显露着五颜六色的夏天情致。

    哪怕是四时如夏的广东,永乐十三年的冬天也曾经下过雪,但那也是腊月一月的事了。对于本地的人来说,如今的季节顶多只能算得上是凉季,仅仅是天黑得比从前早了。

    只是,地虽仍是炎夏,人却如度寒冬。自打徐家的案子了结之后。从三司衙门到府衙县衙,上上下下的属官都明白了这案子是怎么完结的,幕后有怎样的角力,心里都是凉飕飕的。

    而与此同时,镇守两广总兵官顾兴祖和广东左布政使张越纷纷上书直奏,打起了公文官司。张越自己就是精通大明律,而顾兴祖手底下自然也有相应的人才,于是,围绕两段短短不足百字的律例,两篇竟都是妙笔生花花团锦簇的好文章。

    凡互相知会隐匿不奏闻军情者。技一百,罢职不叙。因而失误军机者,斩。

    凡牧具镇守之官,失于抚字非法行事,激变良民,因而聚众反叛,失陷城池者,斩。

    顾兴祖上书奏张越隐匿琼州府黎人反叛,张越上书奏顾兴祖激变良民。这两件事情虽说都是各奏各的直达北京,但顾兴祖大老远从广西跑到了广东,又闹得地方官场人心惶惶。如今出了这样的公案,这事情很快就在广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就连邻近州县也全都知道了。

    相比于镇远侯顾兴祖,上任以来便有不少善政的张越自然更值得信赖一就在十几天前,南海县和番离县的农人还在官府派人指点下在田间又种下了一茬稻子或是大豆小麦,心里虽说都对今年是否能有第三季收成将信将疑,但此前官府又是平抑粮价,又是以工代赈,又是兴修水利。如此种种让百姓们心中都有了底。自然都希望张越能多干几年。

    藩司街南边邻近承宣牌坊的一条巷子,从来是天还没亮就有好些摧贩占着道卖早点。前来点卯的差役皂隶都是在这里随便买上几样东西填肚子,这才匆匆进衙门应事。如今日上三竿,早堂已经结束,到这里来买吃食的大多只是市井百姓。一个中年汉子一面忙着在油锅里炸薄脆,一面笑着和买家攀谈。手下利索嘴上不停,却是活活不绝。

    “只要朝廷上那些老大人们还有眼珠子,就决计不会听别人告刁状换人。这年头清官难寻。可好官更难寻。张大人虽然年轻,可上任以来却干过不少事情,不说别的,前些天亲自带人到了周边的田里,还把好几个县太爷全都叫上,就是让他们多花些力气在农田水利上头,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咱们广东这天时倒是适合种庄稼,就是时不时狂风暴雨。要是水利都能修好,一年能收成两回甚至三回,大伙的日子都好过了不是么

    他这么唠唠叨叨一说,周遭的其他摊贩也都七嘴八舌说了起来,买家自然也是议论纷纷。其中一今年轻人站在那儿听了半天,直到现手上的薄脆已经有些凉了,这才使劲挤出了人群,一溜烟跑到了靠墙的一辆马车处,递上了手中的东西。然后上了马车,添油加醋地对里头的人说了刚刚听到的情形,末了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

    “大人,看来您在民间着实是好名声!”

    张越斜睨了李国修一眼,笑呵呵的说:“百姓的想法向来实在,你若是不贪墨不营私,就是好官;你若是处断官司秉公无误,那么就是一等一的好官;你若是除了操守品行上佳,还能让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那么,你便是全境称颂的好官。但是,名声这种东西,不是一地一隅能够传出去的,县令的名声限于一县,知府的名声限于一府,布政使的名声往往限于一省,只有庙堂之高的贤臣,方才能名动天下,这就是惠及一地和惠及天下的区别。”

    李国修和茵一祥听得连连点头。一旁的方敬也笑了起来:“我可没有三哥那么大的志向,这几天和小李小芮在外头跑,我这才知道,好端端的一件事,竟然能弄出那么多名堂,衙门里头还有那么多阴私手段。三哥以前说当官难,我还不信,如今是真的信了,”

    正要再往下说,他突然伸出脑袋冲车夫吩咐了几句,随即又缩回了脑袋:“咳小李,刚刚被你耽搁了这么久,得赶紧了,否则伯母和三嫂她们在报恩光孝寺就得等急了!”

    想起自己今天是陪人出来礼佛的。张越顿时拍了拍脑袋,旋即才笑呵呵地说:“说好了让她们先去。咱们早堂结束了就跟上,没想到就这么耽搁了。你嫂子倒是好说话,就是你伯母必定要埋怨咱们一阵子。话说回来小方,你可预备着些,你伯母和我唠叨过几回了,说你如今老大不该是娶媳妇的时候了。倘若遇着好的,你不妨直接和她说。”

    见方敬膛目结舌的模样,李国修用胳膊肘撞了撞苗一祥,两人全都偷笑了起来。眼见张越往后头靠了靠闭目养神,方敬也红着脸望每了窗外,他们就彼此紧挨着窃窃私语了起来。

    陪人礼佛的事情张越在京城就常常干,但到了广州还是第一次。然而。那座名寺他前世却是来游玩过的,那时候还在华严三佛前自苦无父无母又一事无成,如今旧地重游,他不但是上有高堂下有妻而且还是福禄双全,境遇心境竟是截然不同。

    此前生了太多事情,又逢灵犀秋痕先后有孕,如今最艰难的时期好容易捱过去了,孙氏自然硬是说要去佛寺还愿。正巧这天衙门午堂无事,项少渊也因病势稍有好转。项夫人也打算去拜拜神佛,于是一应女眷便一路同行,孙氏只吩咐张越早堂结束之后再过来会合。这会儿。张越四人的马车一到光孝寺,便有早等候在那儿的主持和几个老僧迎了上来,双掌合十见过之后。便在前头引路。

    俗话说未有羊城,先有光孝,便是说的这光孝寺历史悠久。如今的光孝寺全名是报恩光孝禅寺,得自于南宋初年。跟着主持广能一路进去,张越随眼一膘,但只见寺内只有身着僧袍的和尚和负责洒扫的沙弥,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并无其他香客。

    “广能大师。今天光孝寺不迎外客?”

    广能和尚主蒋光孝寺已经有十五年。见过的官员也有上百,却还是头一次接待张越这般年轻的地方大员,一路上自然是少不得悄悄打量。川斤见这话。他就笑道:“倒不是敝寺为了方伯大人而拦乃纠尔的香客。实在是如今既非初一,也非十五,原本香客就少。再加上今儿个实在是巧得很,都司和真司的两位夫人也不约而同前来敬香,刚刚遇上了老夫人和尊夫人,所以敞寺为了安全起见,只能暂时封了寺院。这是一贯的规矩,并不扰民

    佛家虽有云众生平等,但在官府面前却往往做不到真正的然,于是京城的皇家寺庙能够因为皇亲国戚而闭门不纳其他香客,地方上的佛寺道观自然也是以权贵为先。张越并不是矫情之人,不过是随便问一句。此时更在意的到是广能所说的另外一件事,因笑道:“这么说,三司衙门的夫人们竟然都聚齐了”。

    “是啊,诸位夫人正在大雄宝殿礼佛,老衲已经吩咐所有僧人退避。只留了两个不足十岁的小沙弥随侍,也是希望诸位夫人能够自在些。”

    点点头谢过广能的安排,张越就随他入了山门,沿甭道前行,入眼的第一座建筑便是天王殿。等到近前。张越抬眼望了望那金漆匾额,目光就落在了两旁空空如也的门柱上。此时此刻,他便头也不回地问道:“这两旁的猛联为何空着?”

    “说来惭愧,这天王殿的猛联前前后后换了足有六七回,每一回都有文人雅士指摘,或曰气势不足。或曰妄自尊大,或曰文采稍逊,或曰华彩空浮。”说到这里,广能忽然若有所思地看了张越一眼,旋即笑吟吟地说,“早就听闻方伯大人乃是杜大学士高足,可否赐下墨宝,供今后往来香客瞻仰?。

    张越却仿佛没有听到广能的话,只是注视着门柱,突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道:“禅教遍寰中,兹为最初福地;祗园开岭表,此是第一名山!”

    因士大夫中间往往不信神佛。因此广能和尚虽一直想请本省的主官题匾额或是槛联,却始终无人应承。此时一听张越脱口而出的这两句。他立时眼睛一亮,连忙称赞道:“早听说方伯大人文采不凡,这随口所吟赫然是一字难改!敝寺虽说不济。却也有上好文房四宝,大人还请移步挥毫如何?”

    恍然惊觉的张越这才想到自个竟是一时忘了那相隔数百年的时光。旋即更是品味出了这一副猛联竟是有一种凛然气势,不禁愣了一愣。随即苦笑道:“这哪里是我随口所做,乃是昔日遇上一位大师,他提起禅宗明庭光孝寺时吟的,我只是记了下来,如今若是我题在这天王殿猛联上,岂不是冒用他人名义?”

    大明建国以来,虽然南北二京重修了不少佛寺,但佛教各流派却是衰微不振,报恩光孝寺这座禅宗明庭也是如此。因此,广能并不愿意放弃今天的机会,连忙劝道:“这却不打紧,方伯大人只需告知那位大师的名字,敞寺自然会替那位大师扬名。如此猛联,埋没了岂不可惜?”

    埋没了并不可惜只是晚个百多年出现罢了!

    话虽如此,张越咀嚼着这一副气势十足的槛联,终究是摇了摇头,对那老主持分说道:“这猛联气势太盛,由我这俗世人来题,对你这儿并无好处。你若是寻着哪位高僧,倒是可以让他依样画葫芦写上去。他日有机缘,我替你求一块山门匾额就是,这猛联之事再也休提

    张越这么说,广能自是无法,但心中却记下了山门匾额的事。

    待一行人到了后头大雄宝殿时。女眷们却早就去后边的精舍什息了。张越便打方敬先过去对母亲孙氏说一声,然后谢绝了要带路的广能等僧人,只带着李国修和苗一祥缓步前行,从疼塔、风幡阁、六祖殿等一路逛了一圈,最后在大雄宝殿后的菩提树下止了步。

    “大人!”

    正想着佛家轮回之说的张越回头一瞧,却见是身后两个人全都跪了下来,愣了片玄便转过身来:“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

    李国修抬头朗声说:“大人。学生这两年承蒙大人教导,希望能正式拜在大人门下

    话音刚落,苗一祥也接口说道:“恳请大人收下我们两个学生。”

    “要是让人知道你们出自我的门下,恐怕羡慕你们拜得名师的人少。笑话你们攀附权贵的人多。哪怕是他日金榜题名,也会被人指指戳戳,你们两个真的都想好了?”

    苗一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人还不是曾经被无数人指摘过,可如今照旧站得稳稳当当!”

    “不遭人忌是庸才,咱们虽不是一等一的天赋根底,但我们一定会仿效大人为人处事的风范,扎扎实实做一些事悄!”

    虽说张越曾经和万世节谈笑间说过主持乡试桃李满天下何等风光,但他深深知道,自个的年纪资历谈这些还早了些,因此带出几个能用的年轻人,其实最大的希望是在这天下的变数上再增添几颗砝码。因此,看着两个。满脸诚恳的少年,他不禁想起了自己拜杜祯为师的那一遭,于是渐渐露出了笑容。

    “既如此,那好,你们现在就磕头吧,我收下了你们这两个学生”。

    不用摆拜师宴,不用请众多宾客做见证,两个少年一瞬间都呆住了。但旋即便连忙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等到完事之后,张越扫了一眼这两个只比自个小几岁的学生。笑着说道:“好生努力!”

    说完这话,撂下两个一瞬间呆住了的少年,他便径直往精舍那边走去。心里却想起了自己当年拜师的情景。等他一路到了那精舍,却在门口撞见了父亲张绰。

    “爹,您怎么来了?”

    “我也是刚到,里头都是女人,索性就在这儿等你。”张悼笑吟吟地看着张越,举重若轻地说道:“黔国公那儿派人送来了信,徐家虽也打过沐氏的招牌,其实却和他没多大关联,随你怎么查。因为徐家攀咬过沐氏,他们已经把这笔帐都记在顾兴祖头上了,等时候恰当的时候。沐氏自然会再跟着倾力一击。到时候顾兴祖就别想招架了。沐家的人已经到了广州,这一次宝船下西洋打通航路,他们也会派出商船,这事情你有个数就行

    比:昨晚上竟然在上遇到了弃官。老天,最近可是灵异了,大神们集体出宫啊,话说回来,傲无常的《老婆爱上我》已经完本了,如今《昏君》正在上传中,还是秉承了他的那种和风格,嗯,请各位自行入内观赏,家人保证说这次绝不挖坑,

第七百四十八章 旧事已成新事遂

    灵犀和秋痕双双求到了一支签语吉利的中上签,全都是异常欢喜。而同行的李夫人喻夫人求着了中中签,虽有些遗憾,但签语总算还算称心。孙氏倒是嗔着杜绾和琥珀一块求一求,两人却全都摇头推脱。于是,张悼只露了一面便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她自然是盯上了自个。认为一向“多灾多难”的张越。

    拗不过母亲,张越只得上前摇动起了签筒,心里默默祷祝了两句。不多时,一支竹签就扑通一声从签筒掉在了地上。还不等他弯腰,一旁的孙,氏就亲自上前拾了,又掣在手中眯着眼睛仔细瞧看,口中低声念道:“第二十签,苏武援官典属国,上上。”

    孙氏一看到上上这两个字,登时大喜。一旁的广能少不得逢迎了两句。又示意小沙弥去取签语。很快,那小沙弥就捧了一张纸条过来,孙氏连忙示意杜绾取了,又让她读来听听。

    “当春久雨喜初晴,玉兔金乌渐渐明。旧事已成新事遂,看看一跳入蓬瀛。”

    杜绾刚才读完,一旁的解签僧人便笑容可掬地说:“恭喜方伯大人。这久雨初晴之兆乃是大大的吉兆。主万事皆可成!无论方伯大人面前有何疑难,都不过是尺许沟渠。可一跃而过。而做成此事之后,日后更是大道坦荡,再无困窘!”

    反反复复看着这四句签语,张越也不禁欣喜这寥寥数语确确实实正中心坎,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了笑容。一旁的李夫人喻夫人各自瞧着手中替夫婿求的前程签,看张越时不禁异常眼热,少不得奉承恭维了一番。等到出了草堂。众人一一在香火簿上写下了一笔,那广能在旁边斜眼一看,虽遗憾天王殿前的猛联仍是没有着落,可三司衙门的这三笔香火钱却让他很是觉得面上风光。

    离开光孝寺时,才过了四十大寿的李夫人段氏又冲着孙氏和杜绾千恩万谢:“我家老爷说了,若不是张大人提醒点明,他这次就得铸成大错!这大恩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也没法谢,所以他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只要他在广东一日,便听张大人的一日!”

    “夫人言重了,什么听不听的。他还年轻,自然需要人帮衬。”孙氏虽说心里极其高兴,但谦逊话她自然不会忘了,“夫人若是闲了,尽管来官癣坐坐,大伙儿都有个伴!”

    当初四十大寿的时候,段氏自忖品级最高,对孙氏这样母以子贵的诰命并不在意,可如今丈夫险些就到了霉,又是对她千叮咛万嘱咐,此刻孙氏就算不说,她也想自个儿贴上去,因此听闻这话自是夫喜:“那真是求之不得!婶子毕竟是一直呆在大地方,见多识广的人,以后还请多多提点我。”

    她说着又对杜绾笑道:“妹妹也不妨多到我那儿坐坐,虽说都是和我一样的粗人,但咱们这些粗人没那么多心眼弯弯绕绕,解闷却是最好的!”

    之前一直都是夫人少夫人那般叫着,此时突然就冒出了婶子妹妹这样的称呼来,杜绾忍不住瞥了孙氏一眼。见婆婆的嘴角仿佛有些抽搐,她便强忍笑意答应了下来。瞧见这位此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贵妇竟是又转身过去和灵犀秋痕琥珀说话。她便轻轻挽住了孙氏的胳膊,一面将其扶上马车,一面低声笑道:“娘,您如今可多了一个侄女辈的二品诰命夫人。”

    “这都是什么事,我有这么老?”孙氏如今四十有五,因保养得宜。瞧着还年轻得很,于是这会儿听了杜绾的玩笑话,她更是忍不住嘀咕道,“哪有这样乱认辈分的!”

    张悼不想和这些贵妇人照面。早一步就上了车,刚刚那番话恰是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扶着妻子在车厢中坐好,他忍不住笑道:“以后越儿官越做越大,你的辈分也少不得越来越高。李夫人若是叫你姐姐。便是以他的长辈自居了。换成以前自然是无妨,可如今李都帅还需要越儿替他多说几句好话,哪里还能如此拿大?”

    见孙氏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满是欣悦的笑意,杜绾哪里不知道她其实是高兴的,忙放下了车帘。这时候,却是喻夫人又亲自上前道别,她只得耐着性子陪说话,而这位比段氏年纪更大的贵妇拉着她却是好一通感慨,字里行间不脱官府衙门之间的事,她一律装着听不懂蒙混了过去。等到都司和集司那两路人走了。她总算长长舒了一口气,见灵犀和秋痕先后上了最后那一辆特制的马车,她这才和琥珀一块登车,一上去就看到了张越促狭的笑脸。

    “这一回你和娘可是都长辈分了!李龙家里的长子已经快三十了,到时候得叫你一声婶子,得叫娘一声奶奶!”见杜绾狠狠地瞪他,琥珀也在旁边掩嘴偷笑,他这才举手笑道,“好了好了,这是别人硬认的亲戚,不关咱们的事,但有一桩我却得知会你一声。

    绾妹,从今天开始,我多了两个学生,你可就是正牌子师娘了。”

    师娘这个称呼让杜绾一下子想起了母亲裘氏,不由得恍惚了一阵子。旋即立刻惊醒了过来,皱了皱眉问道:“你说的是李国修和苗一祥?你一直都在栽培提点他们,其实早就算是半个学生了,可如今定下师生名分,别人不但会说你好为人师,他们也会被人笑话。”

    “笑话就笑话好了,他们俩要是没这点决心,也不会开这个口。多两个学生,日后就能多两个帮手。对了”张越顿了一顿,忽然看着杜绾问道,“这几个月,仿佛只收到过先生的一封信?”

    杜绾早就习惯了张越时而岳父时而先生的称呼,此时也懒得再取笑他。便点点头道:“确实只有一封。那次爹爹就说了,广东路途太遥远。驿传送信不便,若没有什么大事。他就不写信了。如今他是阁臣,你是封疆大吏,毕竟不再是单纯的师生翁婿。”

    “唉,反而是杨阁老和两位沈先生的信还多些,真不知道如今先生过得如何,世节那家伙也是可恶,写信时只炫耀他和小五的那点趣事,大老远送信尽说这些!”

    张越来广东上任不过半年,杨士奇前后写过好几封信,都是作为长辈的教诲,幕中情形往往只是画龙点睛题上那么一笔。而沈度沈粲二人的信则是和他探讨,末尾总少不了诗词唱和。除此之外,就是北京的万世节顾彬,南京的孙翰,调任泰州府的夏吉送北…不。朝堂事务家长里短,看信如见人。倒是解了举家在炸。珊暴。

    如今连生连虎在京,张越身边虽也有两个家中的世仆充当书童,但终究跟的时间太短,往来书信等等都是琥珀分拣,杜绾存管。而若是京城那些相熟的同僚来信,他也不及一一回信,往往只是口授个大概。方敬三人代为回复。这会儿说起这个,琥珀迟疑片刻就提了一句:“少爷,这次您到广东,别人都写过信来,可房家少爷仿佛没什么音信。”

    说起房陵,张越的脸顿时阴了。他虽说人缘不错,但真正相知的朋友其实就这么几个”这其中,房陵的境遇最是起伏多变。勋贵子弟进锦衣卫的不计其数,大伯父张信和三堂叔张觐。如今也还挂着锦衣卫的军职,但并不管侦缉事,可房陵却是兼管着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想当初袁方和他们父子往来便是和做贼似的,房陵又怎么可能再对他如从前一样?

    于是,他只得叹了口气说:“往事不可追,他也有他的难处。”

    张越在布政司衙门的大门前下车。目送着家眷的马车绕道后头官癣。这才打算进门。还没踏进门槛,就有差役报说张谦刚刚已经打人来请过他。于是,他连忙吩咐午堂的事暂时请项少渊料理,匆匆赶往了药洲武安街的市舶公馆。

    一见到人,他还不及寒暄,张谦就直截了当地说:“东厂那边让人快马送来了消息,因锦衣卫已经把事情始末报了上去,再加上你又搜到了徐家那儿的要紧东西,据说贵州和云南的监察御史纷纷告了顾兴祖的状。所以皇上大为震怒,此前刚刚下令派人来广州彻查此事。一个是都察院都御史顾佐竭力推荐的监察御史于谦,另一个就是太后钦点的指挥同知房陵。照我得到消息的日子算。他们俩这两三日就能到。不单单是他们,安远侯柳升亲自下来,这广西的兵由他暂领。”

    之前琥珀才提到房陵,这会儿就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张越不禁愣了一愣,等听到又派了安远侯柳升去接替顾兴祖掌兵,张越立时明白到时候顾兴祖还得到广州来。

    “看来,顾兴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要是他没有派人去琼州府,只不过和咱们耗时间打擂台也就罢了,偏生他竟然孤注一掷,硬生生把事情闹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我给过他机会,偏生他问慢自用非得分出个胜负死活来,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张谦在宫里不轻易和人结怨。人人都当他是老好人,谁知道一出来便撞上了这么一件勾当,撞上了这么一个人,自个心里也觉得郁闷,冷哼一声便摆摆手说:“反正来人还得等两天,先说琼州府的事。吉祥,张大人已经来了,你还不赶紧出来?”

    随着这一声唤,张越就只见一旁的青绿色绉纱帘子微微一动,一个人影敏捷地闪了出来,深深弯下腰去行礼,正是曹吉祥。见他脚上的鞋子和裤腿仍然沾着星星泥点,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唯有脸仿佛是擦过,但瞧着比之前黑了瘦了,他便温言说:“这次辛苦你了。”

    这辛苦两个字之前张谦也已经说过一次,相同的语调相同的表情,曹吉祥不禁越觉得受宠若惊,连忙说:“小的只是遵令办事,不敢鞠躬。若不是大人正好派了张大哥到那儿公干,他又去请来了丘家的不少家丁帮忙,也拿不下顾家那十几个亲兵。”

    知道张越此前只是从自己这儿的知了琼州府的一些消息,但毕竟不够详尽,张谦便示意曹吉祥坐下,让他把抵达琼州府之后的一应情形如实道来。尽管此前刚刚对张谦一五一十禀报了一次,这会儿连日赶路的疲倦仍是一阵阵作上来,但曹吉祥还是提起了精神,一面喝着几乎比药还苦的浓茶,一面分说着抵达琼州府后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就差连每个人说的每句话都复述了一遍。

    等到他没有丝毫遗漏地把所有一切讲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见曹吉祥眼圈青满脸疲惫。张越该知道的也已经都知道了,张谦少不得又勉励嘉奖了几句,然后打了他去休息。等到人一走,他就对张越说道:“没想到临走前随手接了王谨送来的这么一个人,到头来作用却是不你听听他说的,要不是他机警,调来了二十几个巡检司最善射的弓兵,就算能留得下那些人。丘家仅存的那一点家丁必然是损失殆尽,到了那时候,你我都不好向英国公交待。是个人才,以后倒是可以多培养培养。”

    培养曹吉祥?这个大明历史上唯一真正谋过反想当皇帝的太监?

    张越越想越觉得荒谬二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但随即就把此事略过了。无论是英雄还是奸雄。需要的都是时势,若时和势都不具备。那么什么野心抱负都无从谈起。自忖和顾兴祖相关的每一个环耸都已经仔细考虑周详,他便轻轻拍了拍旁边的扶手。

    “琼州府那边虽说暂时安定了,但后患恐怕不钦差来了之后怕是还得要去一趟。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等待钦差,不过也不用干等着。官牙行的章程之前已经送上来了。也就是说,码头上估值抽分课税应该能逐步上正轨。所以,在等待的这几天,海商的引凭勘合该是时候下去了,就请张公公主持。和当初宁波市舶司一样,一共二十张。朝中夏尚书不是在设钞关平抑钞值吗?这次正好,让想要引凭的商人每人交押金三千贯钞,然后竞价角逐。对了,宝船有什么消息?”

    张谦这才想起了另一件大事,立时笑了起来:“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宝船已经过了山东,正在往刘家港,只要稍稍休整几天就能南下。如今海风正好,如果一切顺利,一个月之后就能停在广州港。只不过,咱们的码头虽说已经重新修过,但要停这么多艘船还是勉强,只能让他们一拨拨进港装运了。他们这一次出使自本可谓是收获颇丰,日本不但一下子烹死,了二十四名偻寇,而且已经就之前不纳使节一事上表请罪,还开了口岸通商!”

第七百四十九章 倏尔故人来

    虽说先头的戒严令已经取消多日,但归德门的守兵还是比从前增加了一倍,进出百姓都需严格盘查。从前拖沓懒散的兵卒们一个个装束了整齐,平日那些揩油盘录之类的举动全都没了,于走进惯了城的人们不禁心里犯嘀咕,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一日忙碌到了日上三竿,眼见进城出城的人渐渐少了,军士们才散了开来,揉着胳膊到了荫凉地休息,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这几天上司的严令。有消息灵通的少不得扯到前些天镇远侯大老远跑来的那一遭,神神秘秘地说琼州府黎人造反,结果话音刚落就被人啐了回去。

    “当官的放个,屁,底下就得折腾半天,这种鬼话你也相信?这从永乐爷爷开始,琼州府又是优抚又是给官,那些黎人过得比咱们还舒坦,哪个猪脑子会想着造反?我告诉你们吧。我有个表兄弟在府衙当差,听说那是镇远侯和徐家勾结做了不少事情。于是故意捅出这么一件事恶心人的。至于上头下令咱们好好看着城门,那是这几天有大人物来了!”

    话音刚落,一旁某个眼尖的军士就突然大声嚷嚷道:“少说废话。真有人过来了!足足有几十骑,瞧着仿佛是哪里的精锐!”

    听了这提醒,刚刚还凑在一块的兵卒们立刻散了开来,一个个按照规矩摆好了拒马,又在城门洞前立定。眼见那马队上了护城河上的归德桥,他们不禁全都按上了腰中刀把子。这要是朝廷兵马自然是无事。若不是,那么就少不得一场厮杀了。尽管这种可能性着实不大。

    等到那风驰电掣的马队倏然停下,领头的总旗方才现来的人赫然是泾渭分明的两拨。左边为的那个人他还有些印象,便是此前在城里闹得鸡犬不宁的镇远侯顾兴祖;右边那今年轻的军官他却不认识,然而。只看那一身大红缎绣花团锦簇一般的官服,以及身后那些满身精悍气息的军士,他就知道也不是寻常官员,于是连忙赶上前去。等验了通行公文和随身腰牌,他只觉得浑身直冒凉气,连忙带着下属避到了一边。

    居然派了这等牌名上的人下来,这次的事情得闹多大?

    收到兵部和都督府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之后,顾兴祖虽说气急败坏摔东西拿人出气,了不少火。但终究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果然,安远侯柳升一行只不过比此前的信使晚到了五日,彼此相见的时候,对方公事公办的态度更是让他心头毛。等听说上命让他前去广州城等待钦差之后,他不敢怠慢,交卸了差事就匆匆带着一干心腹亲兵赶往了广州。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进广州的官道上里面撞上朝廷派来的钦差!只看他们的装束他就恍然惊觉,那竟然是锦衣卫!

    “侯爷先请。

    见对方笑容可掬,顾兴祖也就强笑道:“房指挥奉旨前来,还是您先请。”

    房陵看了看顾兴祖,抱拳点了点头。一马当先进了门洞,身后的锦衣卫自是紧紧跟上。直到望着这一行人上了归德直街,顾兴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一鞭子打在马股上,带着一众亲兵第二次踏上了这广

    城。

    这一次,他已经没了之前的气势,心里只盘算着琼州府那边的光景一顾平安带的全都是可以为顾家去死的死士,真正以一当百的精锐。这些人哪怕失败,也应该不会活着落在别人手中。他已经在广西清理了所有痕迹,只要没有人证。张越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也是白搭!

    前后两拨人旋风一般地拐进了藩司街,随着几声响亮的呵斥,路上行人纷纷退避。眼看快要到下马石的时候,领头的房陵猛地一勒缰绳。身下骏马长嘶一声就停了下来。后头十几个人也都齐刷刷地勒马。一跃下马,他瞧见布政司衙门那边有两个门子迎上前来,便淡淡地说:“锦衣卫指挥同知领北镇抚司房陵。奉旨来广州府公干!”

    见两个门子一下子变了颜色。反身就往衙门中冲去,他这才转身瞧了瞧下马走上前来的顾兴祖,微微笑道:“事不宜迟,既然到了,我今天就打算审理此事,侯爷觉得如何?”

    “都察院的那位御史还没来。房指挥这就办公,是不是太急切了些?”

    “我来的时候皇上就吩咐过,兵贵神,办事也贵神,兹事体大。便该快刀斩乱麻迅解决,免得局面不可收拾。于侍御虽说是文官,不能如我等这般彻夜赶路,但身负圣命,顶多也就迟上两日。等他到了,我这儿已经理出头绪,岂不是正好?”

    话已至此,顾兴祖哪里不知道对方已经是打定主意,竟是想不出反驳之词。在他之前想来,从京城到广州至少要赶路半个月,朝廷钦差抵达之后至少也得休息个几天,随后再见一见三司官员等等相干人士,把所有线头捋顺了才会开始查问。如今房陵这一雷厉风行,顿时打乱了他之前的打算。于是,眼见布政司衙门中门大开,那些衣衫整整齐齐的官员列队出迎,他立刻悄悄叫来了身后一个亲兵,面色严峻地吩咐了好一通话,随即立玄把人打了走。

    然而,定下心来的他正在暗自猜测,朝中那些部堂大臣是否会认为张家尾大不掉,需要敲打敲打,因而偏向了自己,身后就传来了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侯爷,这藩司街两头都被人堵住了,丰乐和泰和两座牌坊下头都是本地锦衣卫派人把守,严禁人出入。小的不敢硬碰。所以只能回来。请侯爷示下。如今该怎么办?”

    “这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派的人,怎么动作这么快!”

    顾兴祖一下子额头暴起了青筋,心里竟是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在京师是有一些消息渠道,但这一次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广东这边还来不及。根本没工夫关注京城那儿,再加上路途遥远,他只能凡事凭猜测,并不清楚朝中有怎样的角力。而且。皇帝自从登基以来,就不如永乐朝时亲近锦衣卫和东厂,他更是没在这两边的人事上头留神。所以,对于房陵这个,领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他几乎是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也是勋贵之后。

    还不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就看到房陵转身闯读最新董节就洗涧书晒加凹口况姗”说齐伞风过不。虚手摆了个请的姿势。当此时,他也来不及多想个笑容就点了点头,随他一同进了布政司衙门。等到了三堂坐定小厮各自奉上茶水,他便头也不抬,只顾看着手中茶盏,脸色阴晴不定。

    房陵斜睨了顾兴祖一眼,见其低着头,便冲张越使了个眼色,随即才正色道:“张大人是一省布政使,事情繁忙;顾侯爷也是军中要员,不可轻离,所以我这趟奉旨前来,便是要尽快了结此事。请张大人派人去请提督市舶太监张公公,都指挥使李大人,按察使喻大人。另外。如有人证物证等等,也请全部押到布政司理问所。”

    尽管是昔日好友,但自打朱瞻基登基之后,张越除了上朝和其他公务。就再也没有见过房陵。此时见他稳坐如泰山,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他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随即就依言传令了下去。就在他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不料顾兴祖突然抬起了头来。

    “房指挥,你既然执掌锦衣卫北镇抚司,就应该知道人证可以假造。在关键时刻做不得数。这天底下这么大。随便找几个人安上一通言辞,要什么样的人证没有?张越既然知道私自隐瞒叛逆军情乃是大罪。为了脱罪,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侯爷这话说得不错,可人证可以伪造,物证何尝不能伪造?侯爷此前拿出的那一份厚厚的证供,偏生供述的人已经被全部斩,焉知不是为了死无对证?”张越见顾兴祖脸色铁青,也懒得再打嘴皮子官司,“如今皇上既然已经委了钦差查问此事。那么不过是比谁的证据有力,谁的证据可靠,侯爷何必再说那么多废话?。

    “你哼,我倒要看看你能狂到什么时候!”

    一想到上次在黄埔镇码头上被张越挤兑得说不出话来,顾兴祖便放弃了这会儿在嘴上占便宜的打算。冷笑一声再不做声。他既然安静了。张越自然更是无话,房陵也是稳坐钓鱼台闭目养神,偌大的三堂竟是一丝声气也无,就连一根针掉在的上的声音都能听见。顾兴祖和房陵都有随从跟随,张越却只孤身一人,这会儿他们三个都有座也就罢了,但却苦了其余站着的人,一个个不能出声不说,还不能随便动弹。于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就只听砰地一声,却是房陵背后的一个校尉碰倒了高几。

    顾兴祖原本就满肚子火,此时正要借题挥,却现那亲兵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后,竟是头靠着椅子腿昏了过去。

    瞧见这光景,他顿时把先头那点冷嘲热讽的心思丢开了去,抢在房陵前头说:“房指挥,看来贵属连日赶路已经受不得了,他既然如此,其他人也必定好不到哪儿去。待会儿见了其他各位,不若就此休息一个晚上。毕竟,单单你一个人总不行

    京城到尸州将近八千多里路。房陵一路换马不换人,虽不比送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但能在半个月内赶到这儿,自然是消耗不回头瞥了一眼,见身后的几个随从都是强打精神,他就淡淡地说:“把他抬下去,其余四个四个分批去客房休息,两个时辰换一拨,到点了就起来。张大人,能否去寻一些冰块来,让我用冰水洗个脸,也好提提神

    张越原本张口想劝,可是被房陵说在前头,他也只得答应了,又吩咐人先带着那四个轮着去休息的锦衣卫下去。不多时,两个差役就一人提着一个。冒着寒气的大桶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下。顾兴祖瞧着房陵用冰块擦洗着胡须拉碴的脸,又用浸了冰水的软巾盖在双眼上,一颗心不由自主地一缩,竟是觉得那看上去极缓慢的动作仿佛有些杀气腾腾。

    “市舶公馆张公公到”。

    “都指挥使司李都帅到”。

    “按察司喻大人到!”

    因都司某司和市舶公馆距离布政司衙门的距离都差不多,因此三人竟是几乎前后脚都到了。此前他们已经从信使口中得知了京师的钦差是什么身份,甫一见面前能泰然自若,只有张谦在打过照面之后,耐人寻味地冲张越看了一眼,随即却是落了末座。

    简短地寒暄了两句,房陵就站起身来:“诸位既然都到齐了那就一块去理问所吧”。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响起了一个扯开嗓门的通报声:“都察院监察御史于谦于大人到!”

    尽管刚刚才从房陵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但此时此刻,堂上诸人竟是全都愣住了。顾兴祖一愣之后便是大喜,因笑道:“想不到一个文官竟然能如此勤劳王事,只是比房大人慢两个时辰。他既然来了,人就真的都到齐了。各位,既然一样是钦差。咱们是不走出去迎一迎?。

    布政司衙门前,一个浑身上下灰扑扑的人正昂挺立,眼神中满是疲惫之色。若不是他站得笔直,满是血丝的眼神亮得碜人,旁人恐怕都会将其当做是赶考的书生。须臾。一个皂隶就一阵风似的从衙门里头跑了出来,一面嚷嚷开中门,一面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包袱冲了出来。待到近前,他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双手将东西高高呈了上去。

    “大人,这是您的关防。诸位大人立时便出迎,请您稍待片玄

    于谦点点头,双手收回了那个包袱。这一路急赶,锦衣卫沿途驿站换马,他却是坐车,度原本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他在半道上也换了马。奈何他毕竟不是文官,长途骑马实在是熬不起,于是干脆在一处车马行换了轻便马车,逐个驿站换驾马疾奔赶路。刚刚下马车的时候,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如今虽仍觉的天旋地转,总算是缓过了些神来。

    临行前内阁辅杨士奇多有嘱咐,顾佐更是反复提点。他要是被锦衣卫赶在前头办完了所有事情。怎么对得起举荐自己的二个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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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章 惊堂一响

    早得知来了队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市舶公馆又紧跟石肝来了一干人犯,理问熊浩就已经是忙得脚不沾地,等到人一拨拨全都来齐了,他就更是满头大汗了。要知道。自从理问之职从明初的正四品一路直降到从六品,布政司仪门东面的理问所就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高官。眼看三间正厅里几个差役忙着设座奉茶。满身燥热的他不禁提袖擦汗。

    “熊理问。”

    熊浩扭头一瞧,看见张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边,连忙陪笑道:“大人有何吩咐?”

    “待会留下四个,差役就好,其余的都交给那些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今天审问的事情你既不知情。那就最好不要参与,你干脆回避吧。”

    看到熊浩如释重负如蒙大赦的模样,张越便冲着他点了点头,见人一溜烟躲得没影了,他就扫了一眼一番刚刚换了一袭衣服,如今正满脸困倦翻看案卷的于谦,心中倒是佩服一个文官居然能够每日睡两个时辰。连赶了七千多里,硬是只比房陵晚了这么一丁点抵达。不多时,正厅中就安排了妥当,众人一一落座毕,房陵就吩咐把人证物证一一带上来。

    顾兴祖的物证除了之前征讨叛瑶的那些证词之外,还多带了两个畏畏缩缩的瑶人以及思恩县的两个差役。他那次从仁州匆匆回去之后就做了万全准备,因此无论上头问什么,四人都是对答如流。那两个瑶人更是说得绘声绘色,怎么派人去的琼州府,怎么联络的四乡峒,怎么串联分派起义时间”乍一听竟是毫无破绽。而两个差役也证明顾兴祖斩杀叛逆千余人完全是因为又有零星的瑶人复叛,那时为了杀一傲百没顾忌其他,后来又在扫荡剩余叛逆的时候抓到了那两个瑶人,总算是又有了人证。

    见顾兴祖示威似的冲着自己冷笑。张越仍是稳若泰山。这种诡璃小道能够瞒得过别人,怎么能瞒得过一天到晚就是和侦辑打交道的锦衣卫?果然,等到厅上重新安静了下来,房陵就开口说道:“于侍御,既然镇远侯的人证物证都齐全了,那么,就让张大人也把人证物证带上来吧。

    两边一对质。应该就能水落石出了。”

    在厅匕坐了这么一刻,于谦已经是喝了三杯滚烫的浓茶,这会儿浑身冒汗,精神却是健旺了许多,便点了点头。然而,和顾兴祖那四个,干干净净的人证不同,这一次带上来的几个人却是形色各异,有穿着对襟长衫的黎人,有身着青绢交领衫子的宦官,还有三个,五花大绑犹如死,狗一般被人丢在地上看不清面目的汉子。瞧见这一幕,他一下子愣住了。

    “小的曹吉祥,参见房指挥。于侍御。”

    四天四夜赶到琼州府,大干一场平息了所有事情,之后又用了四天赶了回来,曹吉祥前头那半个月熬的着实狠了,原本胖胖的身材整整瘦了一大圈。如今休养了数日,精神总算是恢复了过来。此时毕恭毕敬见过上头那两个钦差,他也不等众人问,就把当日在迈山慈善寺上头生的那些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他原本就是口才极好,那些事情又是亲见亲历。说到惊险处,其余众人全都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厅上竟是连一丝别的声音也无。

    然而,别人可以定种倾听,顾兴祖却是越听脸色变化越大,待到最后。他几乎是狠狠地盯着那三个被丢在地上的亲兵,恨不得把这几个废物全都踹死。于是。当听到曹吉祥说征调的是丘家的家丁时,他一下子就站起身来,怒声责问道:“丘氏是贬谪岭南的罪人,怎么还能保有这些带刀家丁,这分明是图谋”

    “镇远侯!”

    张越实在是看不得这种胡乱攀咬拉人下水的家伙,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如今问的是海南黎人的事,侯爷若是要问丘家,事后可以问个。够。但现在你用不着转移话题!这下头的三个人都是当日在慈善寺行凶的。除了他们还有十几个人的尸体。那会儿看见他们行事的不止一两个人,就连澄迈县衙的人也都可以作证。当时若一个应对不好,县衙就被火烧了!”

    “你是广东布政使,这一省的父母官,你要找这些人来污蔑本爵还不容易!”顾兴祖已经是认出了顾平安,心头一时大恐,只知道万不能让人相信下头这三个是自己的人。当下霍地站起身来,“随便找三个阿猫阿狗,然后编造一番供词,就能充作是本爵的亲兵?他们说是本爵指使就是本爵指使?大刑之下屈打成招,什么不可得,要是你想凭这三个,人的证词就污蔑本爵激起民变,就是这官司打到御前,本爵也绝不认账!”

    五花大绑的顾平安挣扎着抬起头。见顾兴祖不经意扫过一眼,目光中满是凶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很想说每日里都有人将布卷拿开一些,用米汤和参汤灌着他吊命,可他什么都不曾招认,奈何这会儿嘴里牢牢塞着破布,无论他怎么挣扎都说不出一个字,顿时急得满头大汗。

    然而,在别人看来,他这死命搀扎的样子更像是不同意顾兴祖的话。都指挥使李龙自忖和顾兴祖彻底撕破了脸,此刻就突然咳嗽了一声:“顾侯爷,要是张大人的人证只是随便找来的阿猫阿狗,那你那四个人证焉知就不是?”

    作为老官油子,李龙一向是油水照捞,责任不背,更不用说这种贸然出头的事。可一想到自个,儿险些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里头。他立时便忽略了顾兴祖那阴森的目光,又在已经背着千钧重担的骖鸵上加了最后一根稻草:“再说了,除了眼下这几个人证,之前抄检徐家的时候,除了抄出不少往来信件之外。还有几个人证,不如把这些人一块叫上来?”

    “你

    张谦没等顾兴祖骂出声来,就慢条斯理地说道:“咱家也要提醒顾侯爷一句,刚刚吉祥什么时候说过。这三个。人招认了侯爷是他们的主使?其实这三人都是一等一的汉子,被擒之后绝水绝食,要不是成天用米汤参汤吊着,恐怕早就没命了。咱家敬佩好汉子,所以根本就没让人审问,所以他们可是一个字都没说。”

    众目睽睽之下,顾兴祖的脸色骤变,原本是涨得通红的脸竟一下子露出了几分青紫,双肩也忍不住抖动了起来,几次张嘴却是不知进以尔什么。他毕竟是第二代的勋贵。虽说少年时就跟着称火牲”贵州群蛮,但终究一直远离朝廷中枢。真正遇到孤立的场面就有些顶不住了。尽管张谦的话应该是一颗定心丸,但前头这一次次惊涛骇浪太急。他已经没法放下心。

    果然,张谦的话音刚落,张越就接口道:“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贸然审问什么都问不出来。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求死之心。当时曹吉祥拿到他们的时候就有人咬舌想自尽,好在抢得及时,只有一个人成功咬断了舌头,但也没能死成。要证明他们是否镇远侯的人简单得很。以锦衣卫的能耐,查明这几个人的底细自然容易得很。”

    事到如今,顾兴祖只能打定了死不认账的主意,沉着脸说:“就算他们曾经是本爵的人,兴许也是听了外人指使胡作非为!”

    “够了!”

    一直冷然旁听的于谦终于忍不住了。他突然重重提起惊堂木狠狠拍了下去,等到那砰然巨响震慑全场,他就转头对房陵说:“辨明这几个,人正身的事情就交给房指挥,我看今天也不用再审了。房指挥,我下午就回去看那些物证书证,总比在这儿浪费时间的好!”

    他出京之前,心里就已经揣测了许久广东的事情。刚刚翻了那些书证,从那些菇头露尾的话里头看出了不少名堂他就决定只拣自己擅长的事情去做,至于审讯的事情,他就是再能耐也比不上锦衣卫。此时此玄。他站起身来一拱手,便吩咐身旁的年轻书童把所有东西一并收好,竟是径直扬长而去。他这么一走。房陵便轻咳了一声。

    “于侍御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就此散了吧。虽说广州有锦衣卫卫所。我不当叨扰布政司,但把人送来送去,若是有所损伤或是其他万一。也不方便,还请张大人把理问所的地方借给我。至于其余诸位,横竖布政司的空屋客房也不少,请各位在这儿凑合一夜。”他顿了一顿。见众人有惊愕的有疑惑的更有打算出口反对的,于是又添了一句,“这不是商量,我是代皇上问案,这是规矩!”

    撂下这话,他又扭头看着按察使喻良:“此次的事情和喻大人没什么太大关联,你既然是提刑按察使。管着通省的刑名和纠劾,待会我一一审问那些人,还请喻大人做个见证。”

    喻良起初就打着缄默是金的主意,可万万没想到这位锦衣卫的凶神兜兜转转,竟是把自己给直接陷了进去。虽说他极想推脱,但当着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他满嘴的推脱之词却全都吞进了肚子里,只能无可奈何答应了下来。

    见喻良跟着房陵和几个,锦衣卫出了理问所正厅,顾兴祖也无心留在这儿面对一群面目可憎的仇人,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可出了大门被冷风一吹,他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锦衣卫的手段他是没见过,可却听说过,顾平安那三个人真能熬下连番大刑?想到房陵之前不声不响就封住了藩司街两头的手段,他不禁心烦意乱,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几许。

    李龙因为之前那一遭的关系,如今和张越张谦的关系大为亲近,自然早得到了这京里来人的消息,对于留在布政司早有预料,心里反而暗自称快。这会儿回到布政司前衙。右布政使项少渊说自个的官癣还空着好几间房,请他在那儿留宿。他谢了一声就答应了。至于张谦则是理所当然地说自己就在张越那里凑合一晚,于是左参政徐涛只好勉为其难地去给那位最难伺候的镇远侯顾兴祖安排住处。

    张谦也是张家的老相识了,这天张越陪着用了晚饭,他就笑说要见一见张越的一双儿女。听到这个要求。张越自是连忙让人去叫自己的两个孩子。很快,杜绾就亲自领着两个小家伙走了来。左边的静官身穿一件半旧不新的佛头青彩绣暗花缎盘领右衽衫子,脚下穿着虎头鞋,眼睛好奇地盯着客人;右边的三三身穿余白色绉纱对襟小衫,衣襟下摆还绣着两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见有外人便往杜绾身后躲了躲。待到近前。杜绾停住步子推了推静官小家伙便娴熟地到一边牵了妹妹,上前乖巧地叫了一声张爷爷。他既一开口。三三自是有样学样。

    “好孩子!”

    张谦被这一声张爷爷叫得满脸堆笑。竟是忍不住把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揽在怀里左看右看,越瞧越欢喜。最后随手解下了腰中锦囊,从里头掏出了一模一样的两个,赤金扇坠子,一人手里塞了一个,旋即才对张越和杜绾说道:“能有这么一对可爱的小家伙,你们夫妻都是有福之人。这金坠子是当初太宗皇帝闲来玩耍时赏赐给我的,如今就转赠了他们做个玩物。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许推辞,我可是平白无故多了一双孙辈,总得尽尽心!”

    自己的推脱之词全都被老到的张谦堵了回来,张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冲儿子女儿点了点头。这时候,静官才拉着妹妹一块磕了个头。规规矩矩收了东西,却是先把两个金扇坠一起放进了三三的荷包里。然后眨巴眼睛看着张谦,用清亮的声音说:“祖父说过,长者赐不敢辞,但得了好处不能单单说一个谢字。我今天刚学了一诗,背给张爷爷听好不好?”

    儿子突然来这么一套,张越也是异常惊讶,见杜绾亦是满脸意外的模样,他哪里不知道这并不是妻子教的。眼见张谦高兴地连连点头,静官清了清嗓子背起了那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他不禁往前坐了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满脸认真的小家伙。

    恍惚间,他竟是依稀觉得看见了自己当年。

    一诗背了大半,门外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紧跟着便是崔妈妈压低的声音:“少爷,外头来报,说是于侍御想要见您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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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一章 清白和问心无愧

    尽管张越名义上还比于谦小四岁,但他毕竟是两世为咫禁叫心且。在科场上,他是永乐十六年的进士,于谦是永乐十九年的进士,这便占了前辈的名分;而在官场上,他从入仕之后便是稳步上升,最终在朱瞻基即位之后出任封疆大吏。如今再一相见,他早已没了从前初见一代名人时的吃惊,客客气气打了招呼便抬手请于谦坐。

    “这么晚了,于侍御找我有什么事?”

    “下官已经把案卷都看完了。”于谦整整花费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把此前布政司整理的东西和顾兴祖提供的书证全都啃完了,心里已经有了定见,此时便直截了当地说,“下官走之前,听说张大人上书献嘉禾,言稻种两熟之事,朝中大臣全是为之欢欣鼓舞,下官亦然。如今查案卷问人证,孰是孰非已经很分明了,镇远侯虚言蒙骗朝廷,更是派人激起民变,下官必定秉公处断。但下官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张大人。”

    对于这位丁是丁卯是卯的刚正人物,张越是早有领教,此时自是不以为忤,在书桌后头坐下,他就抬头问道:“于侍御请直说。”

    “先头市舶太监秦怀谨妄图畏罪潜逃,更买通黎人行刺府衙官员,这都是铁板钉钉的大罪。他先头被看得好好的,为何张公公抵达之后不数日,便突然畏罪自裁,就连那几个黎人刺客也是全都自杀了?这样罪大恶极的阉人就该明正典刑,而那几个刺客也应该公开审问以正视听,倘若如此就不会如现在这样满城风雨!张大人,从前士林之中多诟病你以勋贵世家子弟而拔擢高官,但如今这些议论早已经平息了下去,下官亦是和别人一样敬你人品才能心志谋略胆识,但明知阉人为祸,就该直言劝谏,怎可就这么含含糊糊蒙混过去!”

    说到这里,于谦索性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两步,这才转过身说:“自永乐年间开始,中官出镇巡视地方的越来越多,如市舶司这等去处,市舶太监更是凌驾于本官之上,使市舶司形同虚设。永乐末年,正是张大人黄俨江充等人逆谋,使其处斩于市,然后又在宣府腰斩王冠,正法纪视听,此前秦怀谨一事正是让天下知其奸谋的机会,为何偏要处置得这么悄无声息?张大人可知道,如今宫中已经堂而皇之设内书堂,选十岁以下小宦官识字,太祖的宝竟已是抛之不顾了!”

    张越原只是靠在太师椅上听着,渐渐嚣,坐直了身子,待到最后于谦倏然转身直视,他的眉头自是皱得越来越紧。对于宦官,他并无太大的偏见,毕竟,只要皇权存在,这个畸形的团体便势必不可能裁撤。而比亲近,天下还有谁比这些日夜奉侍宫中的人更亲近?

    中官若有违法事,自然应当按律处刑,可他之前也好现在也罢,做的事情只能是奸谋,然后请上断,否则便是越权擅专。

    至于宫中设内书堂,这是将从前的名不正言不顺变成光明正大,决计是朱荐基自己的主意,并不是受人撺掇。有些事情暂时是必然的,眼下怎么劝?

    想到这里,他看着于谦的目光不禁幽深了许多:“于侍御的这些话。可对顾都宪说过?”

    刚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虽不至于后怕,但这会儿于谦这连赶数千里路心头郁结的一口气已经尽数宣泄了出来,便没有才刚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复又坐下:“下官来广东之前,都宪大人就曾经谈过中官之事。都宪大人对此忧心仲仲,所以下官沿途便一直想着此事,刚刚是因为看了秦怀谨的诸多恶迹心有所感,若是有冲撞之处,还请张大人海涵。但这些都是下官的肺腑之言,张大人既然是天子信臣,便不当在这事情上袖手旁观。”

    之前张越曾经在都察院呆过好一眸子,彼时顾佐刚刚调任右都御使,他对于这位时人以包拯类比的都御使自是颇有了解。然而,刚正不阿是一回事,耿直清廉是一回事,犯言直谏又是另一回事若每个,朝臣都是如李时勉这等上书直谏结果频频把自己陷进了大狱里数年的硬骨头,那朝政大事会落在谁手里?顾佐新官上任固然是雷厉风行,但清理的都是都察院的弊政和贪官,对于中官事不见外一辞,正是身为大臣的谨慎。

    打量着满脸正气的于谦,他不禁想起了那大名鼎鼎的石灰吟,沉思片刻便开口说道:“于侍御,我早年曾听人转述了一绝妙好诗,至今印象深刻。今天正好有缘,我想请你为我品评品评。”

    “张大人但请赐教。”

    “千锤万凿集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张越一边吟诗,一边注意着于谦的表情。果然,他这四句一念完,后者就猛地站起身来,满脸惊讶地问道:“张大人怎会读过下官这篇拙作?”

    原来这四句流传后世的名句早就面世了!

    张越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带着笑容:“早年读这四句的时候,我便觉得气势雄浑技法独特,那志向更不是寻常人的青云之志,而那清白二字更是让人警醒,因此一直对那位作诗之人深感好奇,只不过那是别人转述,又不曾告知姓名,想不到竟然是于侍御所作。”

    “下官十五岁取中生员,十七岁本想一鼓作气应考乡试,结果乡试不第,因而便避居吴山三茅观,就是那时候写了这《石灰吟》不想竟然流传了出去。”想到从前乡试之后曾有同乡学子刊印诗词文章等等,也从他这里拿去了几篇,于谦对张越的说法再无怀疑,毕竟,以对方的官职家世,犯不着关注他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这只是下官偶有所感,不敢当张大人的称赞。”

    “纵观古今,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写下这样的诗句,只是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自古以来,百姓皆希望清官当朝,无他,怕的就是贪官当道盘录百姓。但是,试问一地父母官,是清廉却不懂农田水利,只能抗上命减赋税的官员称职;还是稍有和光同尘,但却能劝农桑知水利,辨天时识地利,兴刚叭农,令地富庶,百姓丰衣足食的官员称职。朝中大剔帝赏”此,因直谏贬谪,固然是名臣风骨,但原本可利天下万民的人才却由此偏居一隅亦或是遭了杀身之祸。就算激励了后来人,可若是用一句诛心的评语,不过是求名之徒而已!”

    见于谦张了张嘴仿佛要反驳,张越又一字一句地说道:“便如同顾都宪,由县令而监察御史,由按察副使而应天府尹乃至顺天府尹,最终却左迁贵州按察使。若不是杨阁老举荐,再有才干又何能济天下?若是他一上任便因中官之事而大动干戈,如何能将都察院整治得井井有条,更由此拔擢了一批称职的御史,使京城官场为之一清?杨学士昔日说过,事君有体,进谏有方,此亦当为众人之鉴。秦怀谨的事情出在皇上登基不满一年之际,皇上虽震怒,却只能按下。至于京城宫中宦官的事,此事绝非一时能解决。廷益兄,言尽于此,你先请回吧。”

    这是于谦今日抵达以来,张越第一次直呼其字,再加上前头这些话,原本心志坚定的于谦也忍不住稍稍有些动摇。然而,当初能够在十七岁时就写下《石灰吟》这样的述志名篇,以三甲及第又不曾授官之后也没有妄自菲薄,他自不是轻易为人所动之辈。即便如此,今日这番话终究是震动非因此他站起来长身一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他这么一走,张越这才一改正襟危坐的姿势,脊背往后头舒舒服服一靠,望着天花板出神。这些年他交往过无数人,可惟独怕和正人君子打交道,因为这种人心中的那杆秤绝不是能轻易扭过来的。哪怕日后没有土木堡没有夺门之变,于谦仍然是两袖清风耿直方正的于谦,成不了通权达变的张居正。就好比之前那个市舶司提举李文昌一样,奏章被驳之后据说仍是不依不饶地一封封奏折往上送,全然不知节制。只是,没了那风骨,也就不是于谦了。

    咚咚

    听到门外的轻响,张越立刻回过了神,唤了一声进来。看到进门的是杜绾,他不禁微微一愣:“你不是带着静官和三三在陪张公公说话么?”

    “两个小家伙在那里张爷爷长张爷爷短,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连睡觉都不愿意,正缠着张公公给他们说海外那些趣事,哪里还用得着我。”杜绾示意身后陪自己过来的崔妈妈守在门外,便掩上门走上前来,“张公公担心这位生性耿直的于侍御做出什么让人意料不到的举动,所以让我过来瞧瞧。看你这样子,莫非真给张公公猜准了?”

    “顾兴祖的事情倒是不要紧,他是为了另一件事兴师问罪来的。”

    张越简略提了提于谦的话,随即苦笑道:“我刚才一时忍不住,话已经是说得多了。但刚则易折,他对我说这些不要紧,时那位顾都宪说这些也不要紧,但若是还对别人说了”虽说这年头最忌讳的是交浅言深,但我总想提醒一声。”

    “瞧你老气横秋的,人家还比你年长,你竟是像长辈似的!至于中官的事,人家倒是没说错,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宫中那些大太监,和咱们家的交情仿佛都还不错吧?于侍御的话算是说得客气的,要不是你名声好,恐怕就有人指着鼻子骂你勾结阉宦蒙蔽天子了!”

    听到身后一声轻笑,那双手在他的肩上轻轻按捏了起来,张越忍不住心头一热,一把捉住了那只玉手,低低地说:“我是那种怕被人骂的人么?有些事情我不会鸡蛋碰石头,但有些事情却是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说着就猛地一弹起身,手上一使劲,顿时把杜绾拉进了怀中,这才坐了下来。见她吓了一跳,他便笑着吻住了她的红唇,良久挪开时,见她挣扎着要站起来,他便低声说:“放心,我知道崔妈妈在外头。就这么陪我一会儿。”

    有了这句话,杜绾总算是少了些慌乱,但仍是没好气地瞪了张越一眼。张越却仿佛没看到那嗔怒的目光,只是揽着那纤腰,许久才轻声说道:“我不是圣人,绝对做不到生活清苦却心怀天下,但既然荣华富贵全都有了,为后人做些实事却是应当的。毕竟,哪一日咱们双眼一闭,咱们的孩子却还留在世上。

    绾儿,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

    杜绾盯着张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道:“我只知道,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未必比你做得更好。”

    “得贤妻此语,那就够了!”张越一笑,这才放开了怀中的妻子,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弄皱的下摆,“我还是那句话,凡事只求问心无,愧,不用事事揽上身!”

    这一夜,有人拥玉人在怀睡得香甜,有人奋笔疾书却困顿于案头,有人辗转反侧彻夜未眠,也有人在点着熊熊火炬的刑房中,虽听着哀嚎求饶却丝毫不动心,当次日清晨一众人再次在理问所相见的时候,张越和张谦昨夜不是缱绻缠绵就是睡得安稳,自然是满面红光,李龙和喻良虽说正在打呵欠,但那是因为认床闹的,唯有一晚上没合眼,不得不在大清早精心收拾了一番的顾兴祖,眼睛里头血丝密布。但是,房陵和于谦却是久久没有出现。

    众人在这三间正厅里头等候了许久,外头才忽然有人进了屋子,却是昨天轮流休息,如今虽然眼窝深深四陷下去,却仍是精神极好的那些锦衣卫校尉。这些人一进来便在屋子的四角站定了,齐齐叉手而立,身子犹如标杆似的笔直。紧跟着,房陵才和于谦一前一后进了屋。

    就当几个不明所以的人认为今天还有一番你来我往的真锋时,房陵却是面无表情地撂下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话:“昨晚本司审问了一应人证,又会同于侍御看完了所有案卷,事情因果已经分明。镇远侯,如今你既然已经交割了总兵官的职司,便随本司回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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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蔽日

    ;一小二间厅的理问所正堂自然比不宽敞轩昂的五间饷弘圳。堂。这会儿十几个,人在这儿一站便显得拥挤难当。当房陵这话出口时。震惊的并不单单是顾兴祖一个,就连张越也是吃了一惊。房陵说这话他自然是举双手欢迎,可若是再别人看来,这么快就给出了公断,说得好听是效率奇高,说得不好听就是草草结案,这两人都不是鲁莽的性子,莫非是上命?

    尽管已经是必输之局,但人的本性就是没到最后一步绝不认输。顾兴祖离开广西之前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安远侯柳升毕竟是对西边人生地不熟,只要大藤峡再有蛮乱。他至少可以回去带兵戴罪立功,所以如今已经退而求其次,希望这公案能够拖上三五个月。此时此刻。他涨红了脸,竟是顾不得对面两人乃是奉了钦命,一时怒斥了出来。

    “开什么玩笑,你们昨天才刚到。今天就说这种话,本爵看你们是连前因后果都没弄清楚,分明是轻忽王事!”

    “轻忽王事?这么说来,要是我们把这么一件简单的案子拖上十天半个月,那才是勤劳王事?”房陵丝毫不惧地对上了顾兴祖满是怒气的目光,随即淡淡地说,“本司和于侍御离京之前奉有皇上口谕,一应原委弄清楚之后就立刻了结事情,免得耽误广东一省的政务。昨夜本司已经撬开了所有人的嘴,如今证言加上物证书证已经足以断案,还有什么前因后果?”

    顾兴祖何尝被人这么硬梆抑地顶撞过,一时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脚下竟是有些站不住了。想到昨夜好容易从外头送进来关于房陵的消息,他不禁强打精神,恶狠狠地说:“房指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要以为你和张越的交情本爵不知道。当日若不是他举荐,你还是一个被国子监除名的监生!如今你分明是纵容包庇”

    张越此前就已经深深厌烦了这么个心思狠毒不知好歹的勋贵,此时见他翻出那样的陈年旧账,顿时恼了。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面沉如水的于谦就突然打断了顾兴祖的指摘。

    “事到如今,镇远侯你还是如此不知悔改!你为领兵大将征蛮族。刀兵之外更应该宣朝廷仁义,可你一杀就是上千人,以至于思恩一县血流成河,也不知道有多少良民逃入深山!军粮调拨是重中之重 但正当广东水灾之际,你将原本可以分拨调运的军粮一起调走,又指使奸商哄抬粮价欲图高利,此等劣迹简直是闻所未闻。

    更不用说之前还和奸商勾结。私贩人其逃脱课税,你扪心自问,可还配身上这镇远侯爵位!”

    于谦越说越怒,三间正厅中一时间全都是他铿锵有力的声音 哪怕之前有些瞧不起他这化品监察御史的喻良和李龙也是目瞪口呆。而面对于谦那种不怒自威一怒更威的架势。顾兴祖竟是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愈苍白。

    “最可恶的是,你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使麾下亲兵屠杀澄迈县的百余峒黎人,意图激起民变!你只看着自己家的荣华富贵,眼中视王法为何物,你眼里视黎民百姓如何物?世代忠良的顾家怎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勋臣贵戚中怎么有你这样的无耻败类,朝堂上怎能容得下你这样的祸国奸臣!”

    在这一番如同疾刚聚雨的言语之下,顾兴祖只觉愕自己如同小舟一般飘摇,听到最后那三句质问时。他的双脚终于支撑不住身体,耳朵甚至能听见紧绷了好些天的神经嘎然断裂的声音。失去知觉前的一刹那。他的耳畔仍是环绕着几个清清楚楚的名词。

    不肖子孙,,无耻败类,,祸国奸臣!

    瞧见摇摇欲坠的顾兴祖最终竟是一头栽倒在地,厅上竟是一片死,寂。李龙喻良和张谦几乎不约而同地离于谦远了些,房陵表情怪异地看着两个正手忙脚乱上前去搀扶顾兴祖的锦衣卫校尉,张越则是盯着面色严峻的于谦,心里颇为感慨。

    于谦乍一看并不是善于口才之辈。想不到竟是能当众把顾兴祖骂晕了过去!人都说御史笔如刀,可如今这话恐怕得改成御史嘴如刀才对!

    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于谦长长吐出一口气,旋即淡淡地对众人点了点头:“诸位大人,就如房指挥刚刚所说,咱们临走时确实领了皇上口谕,尽快了结此事。如今既然已经一切分明,房指挥将领锦衣卫将镇远侯押送回京听凭圣断,至于下官,受“绳您纠谬。银章,亦将即刻解钦差之职,接任广东巡按御史,监察广东通省稻田三熟两熟之制,同时监市舶营运事。”

    刚刚还在酣畅淋漓地质问,这会儿就突然词锋一转提到了新的任命。在场众人的心思都有些转不过来。而张越此前虽猜测过于谦是否还有其他来意,却也没料到巡按御史就此换人。然而,包括他在内,众人都是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油子,表示惊讶之后便同于谦这个新同僚寒暄了一番,又表示了今后通力合作的意思。

    待到锦衣卫众校尉把顾兴祖架出去,房陵又打他们去准备回程事宜。眼看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李龙喻良和张谦便先后告辞,于谦亦是表示要去和前任广东巡按御史交接,拱拱手就离开了去。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刚刚还挤得满满当当的正厅里就只剩下了张越和房陵。

    两个昔日的密友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张越先开口问道:“真的就走了?”

    “嗯,大约下午就会启程,走水路好歹也能休息一会儿,否则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

    见房陵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张越忽然大步走上前去。双享用力抱了抱他的肩膀,然后才松开手道:“回到京城好好保重。你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我知道你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可终究咱们当初的事情皇上也知道,你不好和我往来,但孙翰那儿不必那么忌讳。他就要调回北京了,既是胸无大志的闲人,又没有爵位可继承,但却是讲义气的好汉子!”

    “我知道。”

    房陵张了张嘴,最后却只透出了三个字。盯着张越看了好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了一声保重。随即转身往门外走去。跨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却稍稍停了停步子,头也不回地低声说:“你不要在广东磨蹭太久,做出功绩就尽快回京吧。圣心难测,离得远了,京里的事情你就鞭长莫及,毕竟,如今部堂内阁中间明争暗斗不断。”

    张越不禁怔了怔,等到回过神。却瞧见房陵…月凡经消失在了前其院门处。想想两人从寻常的世家甲布击到如今,都是历经无数磨折,他也就把那一丝怅惘扔在了脑后,大步往门外走去。下了台阶,他仰头眯着眼睛一瞧,只见红日高悬头顶,满院子尽是温暖灿烂的阳光,树木花草依旧是苍苍翠翠,丝毫不见冬日的萧瑟和寒冷,和他此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对于广州城的百姓来说,两位钦差在前一天抵达,旋即一个在后一天押着镇远侯从水路匆匆离开,另一个就任广东巡按御史。原本以为至少会闹得轰轰烈烈满城风雨的大事,竟然在两天之内就完全平息了下去。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两个手无寸铁的人打得难解难分,结果一个突然拿出大铁锤不由分说地将另一个打翻在地。

    于是,尽管徐正平斩,徐家籍没,还牵连到了两个附庸的小商家;但这消息很快就如同一滴水珠掉入大海,硬是没激起多少水花。因为,广州府的人们很快就迎来了郑和的船队。

    尽管张越前世看到过更浩大更壮观的场景,也曾经在山东时见过海上风帆遮天蔽日般的一幕,但在高台上再次看到那浩浩荡荡的上百艘宝船。他仍是觉得心中油然而生激昂之气。而平生头一次看到这种景象的于谦就更不用提了,那一刻,他几乎忘记了在京里时不少御史还和他慷慨激昂地议论过西洋取宝船虚耗钱粮。但看见这些大家伙,他却有些呆住了。

    正如张谦事先预料到的,尽管以工代赈大大整修了一番黄掳镇码头。但那些大中小号的宝船却顶多只能停上五分之一,大多数便只能在近海下锚停靠,分批轮流订货。在此之前,二十份海商引凭已经全部了下去,但由于船只和货物等等问题,今年年末能起航的商家不过五六家,倒是一直停在码头等待疾风的番船有十几艘。见得宝船入港,番商一想到沿途不愁海盗,都是欢欣鼓舞,而略听到一些风声的海商却有些愁眉苦脸。

    “这几十艘船要是都载满了货下去,咱们就算办了船下去,着西还有谁要?”

    “可不是,据说张老大人把佛山镇的丝绸药材瓷器等等横扫了大半。而且据说是他们可得四成利润,所以,佛山镇相熟的那些商家如今都不肯出货给咱们!”

    “唉小张大人就是太产苛了些。码头上抽分课税的人如今比从前严了一倍不止。”

    “噤声噤声,人都下来了,让人听见保管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尽管前头有先走一步的小太监伸手相扶,郑和与王景弘却看也不看。一前一后从船板上敏捷地跳了下来。

    见身着大红披风的张谦站在最前头,他们俩便笑着走上前去,两边一相见,郑和就心怀大畅地打趣道:“我和景弘往海上挣命,你倒好。舒舒服服就接了一个最最适合自个的差事!我可告诉你,咱们这船上只装了一小部分的景德镇瓷器,其余都是空的!”

    “郑公公放心,一定装满就是!”

    郑和这才看见张谦背后的张越。脸上笑意顿时更深了,又向他一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我和景弘还能有远洋海上的这一天,全都多亏了你的提醒!不算咱们,就是这一回随咱们前往西洋的官军,一个个也都惦记着你的好处。人说是离乡人贱,但咱们在外头,人人都当做是天朝上国的使节,就是一个小兵走出去也高贵些,他们自然不想苦巴巴地挣日子,至于我和景弘,却是为了那种天高海阔的自在,,不说这些了。张大人将来前途无量,若是能够让那些看不见出路的军户子弟能够有个盼头,那天下还会有更多人感谢你。”

    张越之前在南京去见郑和的那一次,只是不想一个青史留名的航海家就此磋跑地守在南京慢慢老去。不想一批威震海上的官军就此沦为一群修宫殿的三流砖瓦匠,倒是没有想得那么深远。但此时此刻郑和突然把这一层揭了开来,他这才看清。两人身后簇拥上来了一群军士,这些人虽说垂手而立,但几乎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其中赫然有一张熟面孔,恰是那一日为了过年口粮分不公而悍然犯夜的军汉。

    瞥见后头的于谦和其余三司官员上来,他便闭口不再多谈这些,只是笑着向郑和王景弘一一介绍了这些同僚,又邀了两人上车同乘。

    由于张谦的坚持,这一天的宴席就设在了市舶公馆,和平日八碗八盆八碟这样的场面饭不同,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家常菜,每人面前一张高几两个攒盒并一个小小的砂锅,厨房又是现开火顿茶做菜蒸点心,样样都是热气腾腾,送上来供众人选用一二便撤了下去。于是,之前在船上吃惯了干肉干菜的郑和王景弘全都是胃口大开,就连原本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其余官员也破天荒大快朵颐。

    “若是往来应酬都能如今天这样吃饱肚子,咱们也不会视赴宴为畏途了!”

    张越早厌烦各家饮宴时满桌珍暖佳肴却无法动筷的情景,这才给张谦出了这么个注意,特意嘱咐多蔬菜少肉食,不料一干高官竟是人人说好。他不禁哑然失笑,心想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吃不起肉的平头百姓爱荤腥,顿顿能吃肉的达官显贵却追求口味清淡。

    酒足饭饱之际,郑和就站起身举杯对众人说道:“据王公公观测,半个月之后便会信风大作,正是起航的大好时机。所以海船在此大约的停留十天到半个月,这些天的补给和运货等等就得烦劳各位了,”

    郑和大说客套话的同时,紧挨张越而坐的王景弘却低声说道:“张大人,咱们这只船队,辨方向放风帆出海航行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但满船的货物该怎么卖,却是没多少人擅长,之前尊大人虽然给咱们找了几个行家,可人心贪婪,最好你再挑一个可靠的随咱们下去。另外,你先头上奏越过那些岛国往西方航行的事。皇上批了,这一回访遍西洋各国后,我便会带几艘船往极西之地去,看看那些史籍上的国家究竟在哪儿。绘一张更详细的海图!”

    防:一大早看到月票数目好像太多了,恶一看,原来是卡卡同学一个人刷”哎,大家能给一张保底的就好了,否刚俺实在不好意思。话说回来,本月十三十四貌似有作者沙龙,俺也想多更,奈何平日天天开会,实在有心无力,

不停蹄

    董整半个月。广州城的车马行以及码头上的苦力着实是怔知一删朝天,就连四乡暂时闲得没事干的健壮庄稼汉也有不少慕名来到了黄埔镇码头,希望能谋一个临时的活计,同时也瞻仰一下那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巨大船队。由此一来,黄埔镇上来来往往的人何止比从前暴增三倍,再加上看热闹的人,街头巷尾赫然是摩肩接踵,若不是码头上有都司衙门派去的五个百户各领一队人马维持,这秩序一下子就会乱得没法收拾。

    既然没法到码头上一睹宝船的风采,镇上最有名的三回家二层酒楼就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那些书香仕宦人家瞧不起利字,对朝廷重开西洋取宝船议论纷纷,可子弟们却终究好奇,三三两两都约好了来看热闹,至于富商地主则是更有女眷成群结伴地出来,于是靠海那一边的雅座包厢天天都全被订空了。一个个衣衫鲜亮的男男女女在木棱窗里头看着外头那海天一线,甚至有人在心里定下了将来必定要往海上走一遭的志向。

    虽说秋痕是极其爱凑热闹的人,但如今身怀六甲,她就是再好奇也不好求别人带她去看热闹,于是内宅有谁去瞧过了,她便央求谁对自己详详细细解说看到的情形。这会儿静官在她面前因兴奋说漏了嘴,见秋痕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只好拨肠刮肚地回忆昨天的情形。

    “那些船都大得很,我以前以为六桅帆船已经很吓人了,可这些船的桅杆和风帆都多得很,我看不清楚,爹爹说最大的船有九根桅杆,可以挂十二张帆,那船有四层那么高!”

    静官做了个夸张的手势,东看西瞧,见母亲正在和一旁的灵犀说话,没注意到他,就索性爬上了树荫下的那张湘妃榻,悄悄凑在秋痕的耳边说,“大姨娘,你可别告诉娘,张公公待我可好了,让曹大哥带我和六叔上船去溜达了一圈,那艘船真是大极了。要不是曹大哥死活不肯,我都想下去看看人是怎么摇椿的。可惜爹爹要坐船去琼州府,却不肯带着我。”

    秋痕也知道张越今日动身前往琼州府,有些要紧的公务办,因此见静官吐了吐舌头,忍不住轻轻刮了舌他的鼻子:“那是去办公事,怎好带着你?只要你乖乖的,以后要想去哪里玩儿不能?你好歹还上过船,我和你二姨娘想去码头都去不成呢!”

    “二姨娘不是跟着爹爹一块去了琼州府么?”

    “静官!”

    一听静官的话,秋痕已是愣住了,等后头这声音入耳,她才发现杜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榻边,连忙笑说道:“少奶奶,他就是说漏了嘴,这儿又没有外人。少爷出门在外,有一个人跟着服侍也是应当的,再说,我,”

    “琥珀跟去的事情如今还是隐秘,所以家里都只知道她是陪着太太去光孝寺做法事去了!”杜绾见静官悄悄地往秋痕身边躲了躲,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别躲了,导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出来说说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静官这才犹犹豫豫站了出来,见母亲那温柔却犀利的目光正瞪着自己,顿时更有些手足无措,嗫嚅着解释道:“娘,你别生气,是那天正巧听见你和爹爹说话,后来因为外头六叔叫唤,我就去了,只听到半截话。刚刚就是一时忘记了

    “这些上有时候可以一时忘记说漏了嘴,有时候却不能!”杜绾瞪着虎头虎脑的儿子,用少有的疾言厉色斥道,“家里人听了自然是不要紧,可是外头人呢?你这几天经常跟着你爹在外头跑,要是也说漏了嘴,别人听着会怎么想?你已经不小了,待人处事不是靠嘴甜招人疼就行了,更得时时玄刻提醒自个别得意忘形!去,到书房临十张字帖静静心!”

    见静官哭丧着脸,随即规规矩矩行礼之后自去了,原本有些讪讪的秋痕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突然低声问道:“少奶奶,你这么管教静官,就不怕他嘴上答应心里不高兴?当年少爷从小到大,太太可几乎都没冲他发过火。母子连心,这年纪的孩子又最是娇弱不过的,让他自个静心思量是不是太难为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星星点点的阳光从头顶的树叶缝隙落了下来,再加上和煦的微风,让人更是觉得身上懒洋洋的。听秋痕这么问,杜绾不禁微微一笑:“太太是太太,当年老太太的严厉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连太太也成天沉着脸斥,他兴许就由此气馁了。静官却是甫一落地就受人疼爱,你和琥珀什么都依他,老爷太太喜欢,老太太在时也宠着他,就是他爹爹,也几乎没摆出父亲架子疾言厉色过。我要是再宠,他就越发不像样子了。他心眼实诚,转眼间就好了。”

    “是我想差了,现在和当初的确不一样,当初少爷可不像静官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秋痕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随即低声说,“少奶奶放心,琥珀的事情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我和她多年相处,以前是一个炕上睡的,别人不知道她,可我一直听她在睡梦中哭过诉过,和她比起来,我这辈子没遭过多少风浪,比她幸运多了。”

    这一天恰是郑和安船起航远洋的日子,望着那千帆船影逐渐远去,张越也带着随从们陆续登船。被顾兴祖那么一闹,原本安安稳稳的琼州府黎人渐渐有些疑忌不稳,琼州知府生怕出了问题难以弥补,便当成一件大事报了上来。再加上海南岛上乃是除广州等地外推行三熟最好的地方,所以他思来想去,便决定亲自带着刘达走一遭,同时也全了琥珀的心愿。

    此时此刻,由于商船全都跟着宝船一块走了,这些天来一直水泄不通的码头如今竟是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他们这一艘船。对亲自前来送行的右布政使项少渊嘱咐了一番。张越转身便上了船板。阵阵大风将他身上的青黑色大氅高高吹起,却是丝毫撼动不了他的步伐。

    此次张越等人所乘的坐船是一艘六桅三层夫船,麒工以挂九张风帆,乃走出自朝廷在南京的官船厂。郑称南。刚对候特意带了来,笑着说这是皇帝的吩咐,他的人情,张越也就笑而受之。而听到郑和王景弘带来的太后口谕,他更是松了一口气。

    因市舶司那儿有张谦,布政司还有项少渊坐镇,所以他此行不过是带了几十个。人,偌大一艘船自是显得极其宽松,左参政徐涛占了二层头里的一间房,广东巡按御史于谦占了末尾的一间房,其余官吏或是两人一间或是三人一间,而张越和一应随从则是占了整个三层。

    三层居中的那间大船舱布置得雅致整洁,身在其中还能闻到木料的清香。只是海上不比内河,颠簸却在所难免,船出珠江口进了海,风浪便渐渐大了起来,男装打扮的琥珀哪里受得住这种颠簸,顿时干呕不止。张越忙让人请了刘达来。

    前时坐惯了海船的刘达一看之后,就让人取了生姜片来让其含在口中,张越又安慰了她好一番话,让其坐在了屏风后那张固定在地板上的躺椅中,又亲自给她盖上了毯子,这才和刘达一块转了出来。

    “我当初出海的时候,也不习惯这种颠簸风浪。尤其当看不到岸边时更是如此。最厉害的一次,扑面而来的风浪差点掀翻了咱们那条船,如今虽说是靠着海岸线,可终究不比运河或是长江行船。大人倒是好身体,才刚下头的徐大参和于侍御也难受得厉害,刚让人来问我如何才能好过些。”

    “晕船晕车这种事向来是因人而异,兴许我就正好是那种什么都不晕的人,再说,等习惯之后也就好了。”张越笑道,“我倒是听说,在海上漂泊惯了的人,上了陆地反而会感到眩晕。”

    “所以,此次船队丰的那些官军,都是宁可下番也不愿意窝在南京的。”

    说了这么一会儿闲话,张越就问起刘达试验田的情形,得知长势良好,他就若有所思地说:“一年三熟,虽然可令农人富足仓唐充实,但工本费和人力却不得不算,第一年必定有不少人将信将疑,却是不可操之过急。所以,第一年多出来的两季稻种,由官府提供,到时候看着他们多收了粮食,自然而然就有人加以仿效,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另外,稻麦一年两熟少则增收两三成,多则增收五六成,至于三熟,极可能翻倍还多。谷贱伤农,这也是不得不虑的勾当。”

    刘达只是对农事农具感兴趣,对于其他的倒没有考虑那么多,张越既然说了,他不禁屈指算了算增产的数量,脸色顿时凝重了下来。

    见他如此表情,张越又摆了摆手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谷贱伤农,那也得是全国上下推行之后的事了。三年之内,广州能够有十个州县推行此制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而其他地方更是因地理天时而异。如今四海升平,朝廷应该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南猛的战,人口便会有一个大增长,再加上算不到的天灾,到时候兴许只会粮食不够吃。再说,交趾要完全靠自给自足恐怕不行,咱们广东增加的那些出产也有地方可以消化。总而言之,且慢得意,要青史留名,你可是任重而道远啊!”

    “我一个无名之辈,哪里在乎什么留不留名,只是没想到这把老骨头还有这样使用的机会罢了!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有济民之志,我何惜这点本事?”

    两人对视一笑,想到将来,不由得全都是满脸憧憬。史书都是文人记载的,所以提到的那些盛世。几乎无一例外都不是武功绝顶疆域最广大的时候,而是四海升平无战事,仓璨充实无饥馁的时期。若是能把无数人称颂的仁宣之治再往上推一把,张越自然是乐见其成。

    琼州府治琼山县,由于孤悬南海,琼州知府素来是广东省的一大苦缺之一,因此此前出了这么大一件案子,上头神仙打架,可怜的琼州知府卢海山亦是提心吊胆。他到这儿原本就是左迁,倘若再犯什么事,恐怕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贬谪交趾。琼州府再不济好歹也是还算太平的地方,可交趾却是瘁气密布叛逆横行,一不留神就会没命,所以听闻黎人仿佛真有蠢蠢欲动的迹象,魂飞魄散的他几乎是立马上奏了布政司。

    可是,他完全没想到,左布政使张越竟是亲自来了!

    在琼山县码头接着了船,卢海山把张越请到了知府衙门,立刻就诚惶诚恐地低头请罪:“都是下官无能失察,不想竟是惊动了藩台大人。实在是先头的事情捂不住消息,散布太广,所以该当年底就征收的秋粮,如今迟迟没有动静,下官也不敢派人去催

    “好了!”张越见张谦硬是派给自己带下来的曹吉祥站在那里满脸不忿,几次要开口辩解,就摆断了这个絮絮叨叨的琼州知府,“你今天就给我选一个距离琼山县较近,平素桀骜的黎峒出来,我要带人过去一趟。此前的信使应该已经到了,想必你也知道了二季稻和三季稻的事,你心里有个数目。”

    一来就办松

    卢海山从前也不是没见过上官,雷厉风行的也见过,可刚到地头马不停蹄连歇口气都来不及就办事的却还是头一次得见。他正要劝谏几句,一旁的于谦就插言道:“张大人说的是,事不宜迟,一来黎人确实应安抚,二来秋粮乃是重中之重,三来张大人亲来就是为了三季稻,还请卢知府尽快去办,今日咱们就立刻过去,省得请人过来又激起人的疑忌之心。”

    左参政徐涛一路晕船比谁都厉害,吐得是昏天黑地,这会儿浑身上下一丝力气都没有,有心反对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心中不禁暗自叫苦。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句让他喜上眉梢的话来。

    “还有,徐大参晕船太厉害,你去请个大夫给他瞧瞧。他这身体恐怕一时半会挪动不得,他就不用去了,留在你的府衙中休养休养。”(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四章 抚黎则动之以利

    茶族各村峒向来是非其宗不属,豪酋决定切,奉行的邀2,口下的宗族统治。领着朝廷土官的峒替朝廷征役完税,有的常常不远万里去京城进贡,也有的始终保持警惧不太和官府往来。而除了知府卢海山之外,这琼州府还有另一位抚黎知府,管辖其下的一众土官,和各州县不相统属。之前顾兴祖事之后。那位抚黎知府便派人四处招谕,于是,有不少原本已经附籍的熟黎背了本府去投抚黎知府,为的就是不当差不纳粮。

    这天下午,卢海山雇了妥当人抬来竹轿请张越于谦等几人坐上,亲自领头把人送到了琼山县外的西黎土舍。一下竹轿,他便指着四处的绿水青山道:“大人请看,这里的环境是最好不过的,你看看那些辛辛苦苦耕种的黎人,一年能出多少粮食?只可惜朝廷派错了抚黎官,如今别说这西黎两个土舍最最冥顽不灵。就是东黎,也是逃人越来越多。久而久之,哪怕黎人不叛,咱们琼州府治下百姓也要少掉一半,赋税根本收不上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初生黎纷纷投附,这也是历任抚黎知府的功劳一旁的于谦忍不住说道,“单单看名籍黄册,便可知琼州府这些年多了不少人

    “于侍御有所不知,说是多了。可这些年几任抚黎知府下来,造册登记的何止少了一两万!仅仅是永乐十年那一次,我的前任便留下记载。说是那位抚黎知府刘铭暗分了两万余户,四万九千余名黎人立作他册,不在本府管辖范围之内。按照每人的赋役计算,这得少多少?”

    张越知道于谦应当只是在船上紧赶着了解了一下广东和海南的情况。因此见他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便替他接过话茬道:“不要尽说这个。抚黎知府起自于太宗皇帝,要教化得一步步来。唐宋时海南尽用羁靡的制度,流官几乎全都是贬谪而来,不比我朝都是选用,所以我朝在琼州府的根基,何止比从前稳固一倍。治黎不能用太强硬的手段,不然会激起民变

    眼见张越仿佛并没有向那位抚黎知府兴师问罪的意思,卢海山顿时有些气馁,随即便把张越请进了前头的一座大瓦房。然而,这里说是统辖九十名黎兵和上千户人口的西黎土舍,却只有零星几个椅着刀的黎人,直到卢海山气急败坏地冲着一个通译模样的人厉声呵斥了一番,方才有人忙活着把张越等人接了进去。又是抹凳子又走到茶。

    卢海山张罗着请张越坐下,又唠叨了一番琼州知府的苦处,这才说起了此地的情形:“这儿是三十六峒的一个支系,为的豪酋叫做王英。黎人之中,最初是黎姓最多。后来则是多以王姓和符姓,姻亲关系错综复杂。而他仗着三十六峒势大,从来不服官府管束,他下辖的那些黎人就从来没有服过一天继役。而且这次黎人蠢蠢欲动,此人也多有从中挑唆,”

    “卢大人,您可不要趁着我阿爸不在,尽在背后告状!”

    说话间,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打起帘子进屋,只见他生得高大白净,身上穿着一件青绢直掇,脚下的黑布鞋亦是纤尘不染,看上去既有黎人的英气,又不乏书生的儒雅。环视了众人一眼,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张越和于谦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便上前深深施礼。

    “学生见过藩台大人,于侍御,府尊大人

    刚刚听见一声阿爸,这会儿又听其自称学生,张越不禁深为纳罕。这时候,卢海山方才轻轻咳嗽了一声。继而尴尬地说:“此子是王英之子王志,自幼认字读书,因为抚黎知府毛大人的举荐,所以他考中生员后就在府学读今天怎么会得知大人抵达的消息赶了过来。”

    他铬着就瞪着王英质问道:“府学今日不曾放假,你怎么出来的?”

    “府学不放假,学生却可以请假。”

    王志直起腰来,笑嘻嘻地一句话把卢海山堵了回去,随即便对张越说道:“学生虽然远在海南,却听说过藩台大人的名声。若是您真为之前那桩事情而来,学生可以代父亲给大人一个承诺,那就是朝廷免不了出几个败类,咱们赛人中间也一样没法子避免,但大多数人却都是只希望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兴许会不当差不纳粮,但不会起梗化叛乱之心。这里的事情,学生可以做一半的主,您有什么事情,其实不用召见阿爸,见学生是一样的。”

    琼山县有五都九图九村峒,在琼州弈各州县之中算是汉人最多黎人最少的。也正因为如此,邻近的黎族豪民和汉人相处愕多了,生活习性等等都学了汉人的那一套,对于金银布帛亦是极其热衷,但能送家里子弟去上学科举的豪酋却是百中无一。所以,面对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机灵得过了份的年轻人,张越倒是觉得颇合脾胃。

    “抚黎的事情有抚黎知府,本司前来,安抚先头的事情只不过是附带的,要紧的是另外一件事。”张越轻轻合上了手中的折扇,随即问道。“我且问你,你的族人平日是靠什么为生?”

    王志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靠什么为生”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治下虽然也有河流山川,但我们已经不是那些打猎捕鱼的蛮人,自然是以农耕为生

    盯着满脸疑惑的王志,张越又紧跟着问道:“好,那我再问你,在这琼山县,一亩地的收成几何?一年能收成几次?”

    和那些不识五谷不辨稻麦的迂腐书生相比,王志因是父亲的长子,向来是当做继承人培养,再加上人聪明伶俐,天时地利农事兵事都能摸上一个边际,此时听了虽然眉头大皱,但仍是认真回忆了起来:“一亩地大约也就是打一石多粮食,年成好的时候能有两石,若是下死力督促了那些人耕田,大约三石。要说收成,一年自然只能收成一次,大人为何问这个。?”

    “很好,若是一年能收成两次甚至于三次,那又如何?”

    虽说在府学读书,但琼州…集息等等毕黄比不得广东其他地方,因此对千双季稻三,插办王志并没有得到风声,此时不禁愕然。仔细想了想,他便抬起头问道:“恕学生愚钝,还请藩台大人明示。”

    “琼州府乃是极热之地,四季无冬,从前历来都是一年一耕,靠这一次收成吃饭。但就在琼州府南面。有不少番邦岛国,气候也就是和这里差不多,可那里却是一年收成两次甚至是三次!在那些岛国,一年的头一次收成若是两石,第二次至少能收获一石,而第三次,则在七八斗之间。如此算来。一年的收成几乎翻倍。如今本司已经在广东的一些州县试行行双季稻和三季稻,此次到琼州府来,主要也是为了此事。”

    王志站在那儿边听边思量,待到最后顿时眼睛一亮。他虽年轻,是非道理却一向分得清楚,儒家的那一套博大精深,他在府学也算不上什么极其出色之辈,更何况他自认为赛人的根基就在于所领的族民和祖上传下来的地方。他不指望能考中举人乃至于进士入朝为官,但是若能让本家不断壮大,他自然是乐见其成。于是。张越一说完,他就立玄拱了拱手。

    “学生一直听闻藩台大人一心为民,如今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藩台大人若是真的为了此事而来。学生愿意效犬马之劳,甚至可以请父亲去见四乡峒。这样的好事。不用说大家都一定会答应的!只是,学生虽然没有下过田,但也知道,这农耕不是一张嘴说说而已,天时地利虫害等等都需考虑在内。大人真有把握能做成?还有,大人既推行此制,是否还有需要我们赛人做的事情?”

    “本司要你们做的事情并不难。就是朝廷的赋役。对于琼州府来说。田赋不过是一亩地三升三合五勺。哪怕是以如今一亩地一石计,也就是三十税一。若是日后一年两三熟,则所占不过是九牛一毛。这是朝廷正项赋税,黎人既然同是大民子民,除却遭灾天恩镯免,这一项便不能废了。至于换役,本司之前从琼山县来,一路用竹轿,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方才到此。你们这里还是离琼山县最近的地方,若是再远又如何?本司知道黎人也有些精巧的手艺,可道路不通车马,便是再好的东西也运送不出去,在别人看来便依旧是蛮人!所以,这些继役对你们决计是大有好处。”

    卢海山原本还暗自埋怨张越不管抚黎知府的事,不体谅本地赋役难抽的苦处,可这会儿见其把大道理都分掰成了各种好处,不禁心悦诚服。同时也生出了几分快意。抚黎知府的进项绝不是朝廷那一丁点俸禄。而是每带挈生黎出山附籍,让他们得到了朝廷官职,就能够从中抽取好处,而另立黄册则是可以借机敛财。于是,眼见王志被张越说得神情大动,他不禁对身旁的于谦赞道:“于侍御,看这样子,此事必然可成!”

    见王志大为心动,张越微微一笑。又继续说道:“缴纳九牛一毛的赋税,出应正项劳役,这道路水利桥梁等等就全能设法营造了起来。琼山县临海,道路一通,靠着海运,山货更能够卖到广东其他州县有个好价钱。而琼州府每到夏季常常会水灾不断,水利修好了,纵使有灾情也能减缓一些。族民的日子好过,自然会对你家父子感恩戴德,而你父子若是管束好了这一块地方。朝廷自然另有恩赏。”

    见张越一出口便是这一套套让人几乎难以拒绝的大道理,于谦不由得想起了此前张越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心里着实有些感触。换做是从前的他,对这种动之以利的勾当必定是不以为然,可前些天看到宝船下海的景象,看到黄埔镇的富庶,他渐渐有些被打动了。

    王志沉吟了好一会,这才正色道:“藩台大人,实不相瞒,由于先头的事情,三十六峒的大峒正悄悄汇集在邻近各州县的豪酋一会。此地简陋,若是您同意,学生愿意领您去那里走一遭。只要能说服了他们,那么,借着姻亲关联,至少整个琼州府三分之一的赛人都会听从!”

    此话一出,卢海山顿时面如尖色。官府最怕的就是蛮子私底下串联。这下子更是三十六峒的大聚会,若不是王志说出来,他根本不知道这桩要命的勾当。他唯恐张越因此怪罪,顿时抢上前一步怒斥道:“王志,休说私相集会本就是重罪,你竟敢请张大人去会他们,”

    张越却摆了摆断了他,旋即斩钉截铁地说:“无妨,只要能让此地安宁富庶,走这一趟就是值得的!不过”他看了一眼王志,微微笑道,“纵使黎族豪酋子弟,能读书的也是百中无一,哪怕你这个生员参必能考中举人乃至于进士。但朝廷还有恩荫的监生!以你父亲的官职自然还不够,但本司可以举荐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大可去北京瞧一瞧!”

    整个永乐年间,琼州府有不少黎族豪酋不远万里去南京或是北京朝贡。沿途所见所闻直到现在还在各峒之间流传,而王志因年轻,没够得上这样的大好机会。如果说前头的利字已经足够打动了王志,那么监生两个字的分量足以让他深深动心。在府学里,二十几年前那位崖州监生潘隆本就是因为自请抚黎,于是得到了知县的职衔,若他也能如此。将来本家必定能在三十六峒占据更要紧的地位。

    于是,他只觉血流一眸间冲上脑际,深深弯腰道:“大人放心,此行学生一定倾尽全力!”

    等到王志匆匆出门去安排,卢海山连忙上前劝说了几句,眼见张越执意不听,就连于谦也点头说是该走这一趟,他只觉得脑袋都大了。他这个琼州知府从前都不愿意和黎人打交道,此次这位前途无可限量的布政使非要跑去,这也就罢了,于谦这个新任巡按御史凑什么热闹?这要是给人一锅端了,他就算侥幸留下命来,以后可怎么办?,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州。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顾忌

    其一。准各峒每月十五干琼山澄迈两县码头买卖。其二,设立寨学,延师教导。使优者贡于县学州学府学,再优者贡国子监。

    其三,再造官册登记各村峒黎人数量与田亩数,以此作为赋役凭证。

    其四,赋以官定赋税每亩三斗三升五勺为限,役除土舍黎兵之外,每年农闲时,各峒轮流出人,官府出钱。于各州县间开通十字道路。

    四条看似简简单单的约定,实质上却已经是王家父子从中百般牵线搭桥,这才得到了三十六峒那位大首领的首肯。自然,他们肯服赋役最大的理由,却是因为所有的峒首都心动于每年收成增加一半乃至于一倍的前景和来自岭南源源不断的财货交易。

    于是,在三十六峒成功定约之后。张越直接打发了琼州知府卢海山回去,自己却和于谦留了下来。连日以来,两人轮流见了好些从中部南部赶过来的黎族峒首,亲口许诺安抚;另一头,刘达则是手把手对那些挑选出来的农人讲授二季稻和三季稻的要旨和诀窍。

    临走的那天,三十六峒的世袭大首领王正不但选出了十几个最健壮的小伙子抬竹轿,派了三十名精锐黎兵护卫,更是亲自带着一应峒首送了几十里。若不是和张越同行的王志死活把这些叔伯长辈都劝住了,这浩浩荡荡一行人恐怕得一直送过建江去。

    相比来时风餐露宿的艰苦,此次护送的人既然都是山里长大的黎人,走崎岖山道自是如履平地,竹轿抬得稳稳当当,饮食也伺候得周到。耳边伴着竹轿受力时要吱嘎吱的声音和四周的风声鸟声,张越不禁眯起了眼睛,望着头顶大片大片绿色中偶尔露出的小片蓝天出神。

    如今已经是腊月,在北国应该是冰雪纷飞的寒冬,这儿却仍旧是艳阳高照,只是山间毕竟丛林密布,吹起微风时还有几分凉意。四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偶尔有几只野兔或是山鸡跑过飞过,便引来了黎兵的吆喝,终究没有一只能逃过那弓箭和绳套。

    等到傍晚停下扎营之后,篝火上很快就烤上了这些新鲜的野味,而张越的护卫牛敢随身携带了不少香料调料,这一一洒在上头,空气中很快弥漫着让人食指大动的扑鼻香味。见王志恭恭敬敬地用锡盘子递来了半只野兔,张越就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一口咬下去果然是肥嫩多汁,异常甜美。见于谦端着一只锡盘走了过来,王志便蹑手蹑脚退开了去。

    “张大人,这些天在黎塞,我听到了不少说辞,回去之后,我想上奏废除抚黎知府一职。”虽说眼前是半只喷香焦黄的山鸡,于谦却是看都不看,突然就透出了这么一句。见张越放下了手中的食物瞧着自己。他就正色道,“抚黎知府虽说专管土官,瞧着似乎和府州县官员并不重叠,但却因为独揽抚黎大权。常常不遵朝廷法度。三十六峒已经首肯出纳赋役,但也提到抚黎知府每年向其索要孝敬,索要黎人为奴仆”

    因此前在别人的山寨里头,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看着,之前这一路都是山间密林卜路,两人的竹轿只能一前一后,旁边又都是黎兵,张越自然知道于谦这一肚子话恐怕不知道憋了多久了。然而,这会儿他着实饿得慌,因此便举断了仿佛打算滔酒不绝的于谦。

    “廷益兄,这些事情不急。你想没想过,就算黎人耕种二季稻三季稻获利,若是他们反悔之后不愿意缴纳赋税呢?还有,从之前知府卢海山的表现来看,大约他还是第一次到三十六峒,而那位抚黎毛知府则是常常和这些人打交道。若是一下子裁撤抚黎官员,那么,本地的流官怎么懂得如何安抚黎人?操之过急只会让事情不可收拾,在琼州府遍行里甲法不是那么容易的。豪酋们世代统治这里,又怎愿意让自己的子民服从里甲法管束?”

    于谦见张越笑了笑就又低头大快朵颐了起来,不禁愣在了那儿一他刚才根本没有提到里甲法,张越怎么会犹如未卜先知似的明白他的话外之音?看见一群黎兵围着火堆好奇地往这边瞧,王志又走上前送来了黎塞自酿的美酒,张越一概含笑收下吃喝自如,他也就把那些思量暂时丢开了,索性一门心思填肚子。

    琼州府的所有州县几乎都是环海岸线而建,中部以黎母山为中心,越往中央生黎越多,和外界往来越少。三十六峒隶属于曾家东都,位于定安县以南,旁边是南黎都和南资都,此次闻讯而来见张越的何止一两百人,身份不够的往往都是三十六峒大首领王正挡驾了。

    然而,张越回程这一路上,却仍是有黎族峒首冒出来,大多都是打听此前的约定,但也有少数在密林里专干劫道营生的,想要从这瞧着像是有钱人的官府人身上捞点油水。然而,三十六峒派出的五十人都是好手,这一路开道杀人毫不含糊。到最后前头开路的更是在旗杆上蒋高挂起了两颗脑袋。

    对于这样野蛮的举动,于谦这个御史自然是极其反感,但王志解释说这些散居密林的都是被部族驱赶出来的罪人犯人,若是不加以震慑,这些人只怕会前赴后继地上来抢劫。到时候只会杀更多人。于是,见张越沉默不语,于谦也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

    由于返程直奔澄迈,一行人越过建江,走的路就和之前不同了。等到进入了海南卫管辖的一个小镇,路上黎人虽多,遍体纹身的男女却大大减少,人们也不再身着裸露的衣衫。充当向导的王志一面走一面解说。而路上的人对于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在他们看来,能够带这么多护卫的必定是本地豪酋,可被簇拥在中间的几乘竹轿上却分明都是汉人打扮的男子,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及至张越等人进入西峰马驿,镇上的人方才明白这是官府来人,也就释然了。当夜,已经露宿三日的张越在屋子里点起了避蚊虫的熏香,总算是睡了一个安稳觉,而西峰马驿也连夜派出了信使前往澄迈送信。这个驿站乃是隶属澄迈。则与个马驿之”距离澄迈县大约四十余里”昼夜便足来回。

    一夜好睡,次日一早,张越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直到穿好衣裳之后小厮三秦又打来了水服侍洗漱,他这才懒洋洋地问了问时辰,得知已经是巳时一刻,他这才讶异地挑了挑眉:“怎么这么晚了,就没人来催过么?”

    正忙着拧毛巾的三秦听到这话。就笑嘻嘻地说:“之前这一路急赶。上上下下都累慌了,咱们也都走过了辰正才陆陆续续起来,就连于侍御也只是早一玄钟,这会儿刚刚用完早饭在见人。刚刚外头牛敢回话。卢知府和澄迈知县两个人都到了。如今都在于侍御那里。对了,张大哥也已经来了。正在外头和牛大哥说话。”

    因为灵犀有了身子,张越此前就把彭十三留在家里随父亲张绰办事。除了琥珀之外,只带了三个护卫和家里的两个妥当小厮。此前抵达琼山县时,考虑到去黎寨路途遥远危险难料,他就选了两人护送琥珀先去澄迈。琥珀虽有心跟随,但那一路全都是大男人,她这男装若一露馅,落在于谦这个,御史眼中更是不好。于是只得答应了。因此。这会儿听到一直在澄迈办事的张布也已经过来了,张越连忙让三秦把人叫进来。

    和脑子里一根筋的牛敢不同,张布办事情更周到机敏,因此彭十三一早就说过,他铁定是徒弟里头第一个出师的。进门行礼之后,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到了这儿之后遇上的种种事情如实道来,尤其是曹吉祥和他在慈善寺中的布置和厮杀等更是讲得详细。末了,他才低声说道:“遵照大人让人捎带的口信,我把娱奶奶安置在了距离丘家不远的一处小别院,但因为她不同意。所以没出过门。我如今思来想去觉得先头的事我做得不妥当,我不该听了曹吉祥的话擅自调动丘家人。”

    张越赞赏地看着这个曾经在北边给勒子当过奴隶的大汉,轻轻点了点头:“这次的事情你都办得很好。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你虽然机敏。但有些事情终究及不上曹吉祥这样又当过混混,又在宫里浸淫了好几年的老油子,交给他去筹哉指挥没有错。至于调动丘家人,在那种时候是应当的。他们若是没有这点功劳。有些事情我也不好说话,他们将来要想翻身就更难了。只凭你之前从北巡以及此次的功劳,进封世袭百户或是所镇抚不在话下,我到时候会为你请功。”

    听到张越说自己无过有功,张布已经是松了一口大气,可一听到请功和军职的事,他不禁吃了一惊。等回过神来,他就看见张越已经是坐下用饭,连忙上前说道:“大人,我和大牛他们三个情同手足兄弟。但只愿四个人在一块,不想要什么官职。再者,恕我说一句实话,如今这军职

    他咬了咬牙,随即低声说:“我在宣府坐过牢,之后又和大人打过仗,有些下头的事情,看得比大人更清楚些。就比如宣府边军,号称十几万,可实际上多半都是形同于佃农,底层军户贫苦,下层军官就犹如上层军官的奴仆,远不如大人待咱们的真心。就是京卫,据卑傅对咱们说,除了三大营之外,不少世袭军官从根子上都烂了,哪怕是您那个条陈朝廷采纳了,也没有太大改观。与其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军官还是跟随大人更自在更能挺起胸膛。”

    正在喝粥的张越一下子放下了碗。脸色顿时异常凝重。他很知道偌大的明军,战力却已经下降得厉害,所以有心在世袭军职上头下功夫。没想到如今在人眼里,军队仍是这样的景象。全无胃口的他漫不经心地拨拉着那些佐粥小菜,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你就暂且随着我。只有一条,日后还有这样的发现思量,你尽管对我说,不必有什么顾忌。要知道,咱们毕竟一同经历过生死。还有,回头见着你师傅的时候,你也替我对他说,有事情不要拐弯抹角让你来说,要凸显徒弟也不是他这么个做法!”

    心里堵了这么一桩事情,吃完早饭去见卢海山等人时,张越的脸色自然算不上好。他此前受了密旨,可以名正言顺地毒探一探丘家,自然是不希望带上一个,于谦同行,于是借口自己要去澄迈县哥转一圈,顺理成章地让于谦跟着卢海山回琼山。见一见已经等候多时的那位抚黎知府。等到那一行走了,他便打发了护送自己的五十黎兵回三十六峒复命。也随即和澄迈知县一同启程。

    澄迈县丘家大宅。

    尽管丢了世袭爵位,丢了荣耀财富,但在澄迈县扎根十几年,两代家主苦心经营,再加上也有不少惦记旧情的勋贵关说人情和送来钱物。丘家的日子虽说远逊从前,但终究还过得。这会儿丘国雍把家中两个有话事权的老兄弟全都召集了起来。对他们说了广东左布政使张越即将抵达澄迈的消息,然后又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出了最要紧的话。

    “澄迈县并不是琼州府治所在。所以,他这次前来,说不定是奉了皇上圣意。”

    最后的“圣意”这两个字顿时让两个两鬓斑白的丘家第二代为之失神。好一眸子,左边那人方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竟走向北边重重叩首,旋即伏地痛哭了起来。此时此刻。丘国雍和另一个弟弟也全都是跪在了地上。时至今日,权势财富等等身外之物他们都能强迫自个忘记。唯独不能忘记的却是弃身草原,连尸首都寻不到的父亲丘福。

    良久,屋子里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二哥,若真有圣意,能赦免咱们斑去么?”

    在两个弟弟期盼的目光中,丘国雍却僵硬地摇了摇头:“别忘了,当初爹爹在立太子的时候,曾经一力支持汉王。

    所以,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皇上若是能因之前的功勋,准我们光明正大地出了琼州府做事,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就已经是天高地厚之恩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六章 心愿终得偿

    不管如今已经不是唐宋谪官才会出任海南官职的时候了山牡儿仍是属于吏部选官时的苦缺。相比其他各省州县,琼州府一年四季酷热难当。澄迈县衙的房子自然也是年久失修。与广州府治南海番离两县的县衙相比,甚至可称得上破败两个字。

    由八字墙入正门,头前第一道照壁就是破烂不堪,上头的图案若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来。公堂屋顶的瓦片亦是经过数次修补,四周的围墙丢砖少瓦不甚齐整。而由于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厮杀,里里外外的墙头上甚至还能看到斑驳暗红血迹,竟是连粉刷都不曾。

    把张越带进了还算是干净整洁的三堂,屏退了其余人,年过五十的澄迈知县就立刻跪下了。他那件已经洗得看不清本色的青色布直掇下摆搁在地上,瞧着根本不像是一县父母官,反而更像是没几个学生的穷熟师。

    “大人,下官先是错将别有用心之辈当成是都司的军官容留在县衙。又错听他们的一面之词以县衙的名义邀一众黎人峒去慈善寺,之后又险些让县衙遭劫,就连传出黎人蠢蠢欲动的消息之后,下官也无力弹压维持,乃至于惊动了大人亲来。下官罪该万死。”

    早上在驿站初见的时候,张越就现这位知县不但衣着朴素得过分了。而且还有些失魂落魄。这会儿见他长跪于地,他不禁眉头大皱许久才淡淡地说:“虽说你有错失之过,也有无能之处,但本司此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你起来吧,坐下说话

    话虽如此,澄迈知县仍走过了好一会儿,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官场上只以职阶论尊卑,不以长幼排序,他年龄比张越大一倍有余。可官职却和张越相差四品还有剩,按照礼制,相见便需跪拜,有事则跪禀,更何况他自忖待罪之身诚惶诚恐,双膝自然硬不起来。于是。此时张越虽叫了他起来,他仍只是半个屁股挨着椅子,眼睛时时刻玄偷瞅着张越的脸色。直到把这些日子澄迈县的情形如实禀报,他这才挪动着换了一个坐姿。

    “本司之前在三十六峒定约的事,想必你已经从于侍御那里知道了。”见这位年纪一大把的知县连连点头,张越却顿了一顿,这才吩咐道,“你是流官知县,并不管抚黎之事,再说你既然从未安抚过黎人,这件事就不用管了。但三季稻和二季稻的事却不能拖延,如今已经错过了最佳种植的时候,但个中要旨你这个父母官需得心中有数,明年开始推行。

    对于已经提心吊胆一个多月的澄迈知县来说,此时张越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是天降甘霜,因此他听一句便点,点头,恨不得把这些全都背下来。待到张越说完,他仍是一副恭聆刮示的模样,直到看见这位大上司起身要走,他这才慌忙跳了起来,到了县衙大门口又叫来两个差役,打算张罗车马亲自去送。

    “不用送了,你把县衙的事情料理好,这些礼数虚文不用费那么大功夫。”大步走到门口,张越突然停下,扭头看了看这位知县通身上下的打扮,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根绣花腰带上,“还有,勤俭朴素虽说是好事,但倘若做得过了,效果却是适得其反。贵官家境殷实,穿几件好衣服,难道别人还会中伤你不成?当官清廉固然要紧,但才能也一样要紧”。

    目送张越拂袖而去,某位知府的双腿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家境殷实这一点就连本县的属官和百姓都不甚明了张越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形?

    上了马车出了巷子,等到了张布在此租住的小院,张越就换下了乌纱帽和公服,改穿了一件没有纹样的鸦青色布衫,戴了一顶高头布巾,只带了张布和琥珀两人出门。因隔壁就是丘家大院,不过一箭之地,三人自是安步当车地往那儿去。待到了丘家门前,早有在这里等候的两个乖巧子弟迎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接了进去。

    和破败不堪的县衙相比,丘家大院虽说在张越眼里也是多年的老房子。却没有多少衰败的气象。此时此刻前院最先迎上来的是三个人,除了他之前见过的丘国雍两鬓斑白脸上皱纹密布,其余两个瞧着是兄弟模样的人也是满脸老相。然而,一样是浆洗得白的绸衫,穿在他们的身上却显出了几分当年风仪,因此走上前之后,见他们举手拜揖之后要跪。张越连忙出口阻止,等到了正房堂上,见两个丘家子弟都退了,他这才弯腰行了一礼。

    丘国雍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大人,这如何敢当?”

    “张家和丘家昔日乃是世交,三位乃是我的长辈,这是私礼。”张越行礼之后坦然坐下,这才说道,“只是朝廷法度在,纵使英国公也不好过于招摇,所以我此前只是让张布来探望各位,捎带了英国公托我带来的一些东西。至于此次的来意,想必各位也已经清楚了。顾兴社胡作非为,闹了一场大风波,也使的丘氏失去了几全忠心耿耿的家人。但也由于这一遭,皇上念及了丘氏昔日忠良,所以总算是有了转圈。当初贬谪丘家的是太宗皇帝,因这是战败大罪,所以贬谪这一条自是难动。

    不过,丘家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广东买办田地产业。”

    当初张布来借人,丘国雍不是没有犹豫过。毕竟,举家贬谪海南,那些家丁是家里仅剩的家底,这些年除了送钱往京城谋求脱罪,剩余的大头都砸在了他们的身上,同时还得防着地方官以为他们图谋不轨。然而,如今那把心一横的结局却换来了这句话,他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竟是一下子站起身来,面北而跪重重磕了三个头。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两个兄弟也跟上前伏跪在的。磕头的同时更是泪流满面。

    站在张越身边的琥珀自从进了丘家大院,就始终没抬过头。尽管如此,若不是她的脸用药水洗过。看上去蜡黄蜡黄,眼下只怕谁都会吃惊她那苍白的脸色。这会儿看到三个人扑倒在地,她更是觉得心里一揪。于是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咬了咬舌尖,这才总算维持住了脸上的平静。就在这时候,她看到张越也站了起来,扭头瞧过来一眼,随即不露痕迹地轻轻捏了阅读最新童节就洗涧书晒细凹口见姗”说齐伞牡山迫手,她这才真正镇定了一些,便回了一个极其勉强的臭谷。

    好半晌,那三个不知道是叩拜君恩还是叩拜先父的老人方才彼此搀扶着站起身来。见张越已然起身。丘国雍就用袖子擦了擦老泪纵横的眼睛,朝着张越又是深深一揖:“举家凋零至此,一直都是芶延残喘度日。就连这澄迈县的差役皂隶上门,咱们都不敢怠慢。有了这天恩,这满门老少就总算能光明正大地出去了,家里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地经营。这天高地厚之恩固然是圣上雨露,却也是张大人的周全。”

    “不必谢我,若不是英目公也有在太后面前求情,此事断然不成。”

    丘福当初是铁杆的汉王党,汉王之前谋逆,若是朱瞻基自个儿,恨屋及乌,丘家自然讨不了好。然而,张越向朱瞻基讨了情,张辅又向张太后婉转求了恩典,这不能放人回来做官,却总能放他们一些自由,这一点最终也得到了皇帝的肯。毕竟,张辅此前请辞中军都督府都督,张越在广东又是有不少功劳。求这么一件事,自是不会驳了面子。

    闻听此言,丘国雍三人又是千恩万谢,只差要说出民间百姓那般供长生牌位之类的话。于是,当张越约法三章,提醒他们务必限制商行数量、田地数目和佃农雇工的人数。不要过于招摇等等时,他们自是全都满口答应了下来。临到最后,丘国雍觑了觑张越的脸色。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如此大事,咱们打算把全家子弟都召集起来祭宗祠,不知道,”

    “正式的圣旨应该还在半路上,这是我早一步得到的口讯,所以你们要是准备正式祭宗祠,还是等到那时候再行礼。不过,兵家张家是多年世交,如果三位同意,我想去祭一祭丘老大人的墓。”

    此时此刻,想到当年战败之后,父亲的尸骨零落草原丹也找不到,除却在南京有一处衣冠冢之外,在这里又建了一处,丘国雍险些又掉下泪来。他深感张越的一番心意,连忙点头道:“此事自然使得,先父若是知道大人为他尽了如此心意。身在泉下必定也会高兴万分。只是祖坟在城外,大人身份尊贵,此事更不能惊动了外头,且让我们三个好好预备一下,明日出城祭拜如何?”

    张越见多了贪得无厌得陇望蜀的人,刚刚说这话虽是本意,但也有试探丘氏是否会借着他祭拜一事做文章的心思,这时候对于丘国雍的态度自然满意。他此次为丘家求得了宽免,一来是还了当初丘福为张辅求爵的情分,二来便是为了替琥珀全了去祖坟上祭扫的心愿,至于借助丘家的五岳商行已经是最不要紧的因素了。毕竟,如今这方面已经有了最可靠的人。

    什么盟友利害,什么主从下属。都比不上父子亲情更可靠。

    “那好,我也不多留了,以免县衙那边又有什么事情来知会通报。我的住处你们也应该知道,办好了事情使人到那边知会一声。”

    丘家墓园在澄迈县城东边,自从迁到这里之后,家里接连有人水土不服故世,再加上死在北国的丘福虽说在南京也设了衣冠冢,可如今背井离乡无法祭拜,这祖坟祭田就成了最最要紧的急务。于是,丘国雍这一辈那几个曾经勾心斗角没完没了的几个兄弟总算是齐心了一回,每房拿出了一笔钱,花大价钱找到了一块风水墓地,又买下了周围的八百亩地作为祭田。

    这会儿张越拈香站在丘福的衣冠冢前,在他身后的琥珀和张布自然也随着他行礼祭拜。

    礼毕之后,他这才寂然退后,心里却是百感交集。洪武年初册封的勋贵几乎凋零殆尽,永乐年间册封的勋贵也已经少了好几个人。爵位能够世袭,却也能够录夺,富贵权势亦然。哪怕丘福没有在那次北征中兵败殒命,在之后的夺嫡战中也未必能保全。两害相权,如今的结局是贬谪后得到宽免,若换成丘福能够保全到永乐末年,兴许丘氏反而会万劫不复。

    “大人

    听到耳畔的这声音,张越方才回过神,对出声提醒的丘国雍说:“我想在这儿看看走走,回头也好对英国公禀报,你们在墓园外头等候就是。”

    尽管这要求有些蹊跷,但丘家上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人,丘国雍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于是便冲两个兄弟和跟来的几个心腹仆从做了个,手势,众人一一退去。等到他们全部离开,张越方才吩咐张布去那边看着动静,然后就牵起了琥珀的手。

    “走,去找找你爹娘的墓。”

    丘家墓园都是夫妻合葬墓,丘国雍这一辈已经去世的只有三人,因此两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块并不起眼的墓碑和那个不高的坟茔。大约是因为没有直系后人,坟前的青草已经长得老高,没有什么祭拜过的痕迹。见琥珀磕过头后痴痴呆呆地长跪在墓前,张越行礼之后,上前把之前摘下的香花绿草放在坟头,随即在她身边半跪了下来。

    “如今你人到心到,便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慰了,更何况你逢年过节也常常在家里祭供他们。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方才是最重要的。心愿既然全了,日后便抛开那些顾忌好好过日子,这样,你爹娘在下头才会高兴不是么?”

    “嗯,我明白,”

    使劲点了点头,琥珀仍是情不自禁地靠在了张越怀中,泪水完全糊住了眼睛,心里却是完完全全放松了下来。张越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扫过那字迹黯淡的墓碑,旋即哄道:“痴丫头,快别哭了,否则出去的时候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见琥珀好容易才止住泪,又抬起了头,张越连忙掏出帕子在她的脸上擦了两下,见那黄色丝毫没有被泪水冲掉,倒也放了心。揽着她站起身,他又朝墓前深深一揖,这才扭头盯着她:“事情都办完了咱们回家。”

    听着这简简单单的回家两个字,琥珀只觉得心里盈满了难以名状的情绪,重重点了点头。在张越怀里回过头瞧了瞧那墓碑,她忍不住又轻轻诵念了一句。

    “爹,娘,女儿走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 双双得子

    汁值年度的端午节,广州卑自然又是按照旧例在海略旧川面的珠江上举办了赛龙舟。尽管去年好端端一场赛龙舟又走出现刺客又是有人落水,成了一场鳖脚的闹剧,但今年的赛龙舟却仍是规模盛大,参加的龙舟更是比去年徒增不少,达到了二十条。也就是这一段珠江河面异常宽敞,因此这么多的船齐集此处也不嫌拥挤。而为了这么一场盛会。各级官府无不是从上至下放了一日的假,平日里公务繁忙的布政司衙门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然而,在这样热闹的喜庆日子,后衙张家官癣的人却是无暇去海珠岛看热闹。这会儿张绰和张越父子一坐一立,谁也不说话,屋子里侍立的两个丫头也都是垂手不吭一声。门外清清楚楚地传来各种说话叫嚷。更是仿佛在原本就闷热的天气上加了一把火。

    “都这么久了,怎么每次都非得折腾个没完,”

    一声清脆的婴啼把张越的抱怨一下子截短了。几乎是一瞬间,张悼也站起身来,面上神情亦是为之一振。只一会儿,一个人就匆匆忙忙撞开了帘子,喜笑颜开地说:“恭喜少爷喜得贵子,恭喜老爷又添了一个孙子!如今母子平安,太太和少奶奶马上就把孩子带过来”。

    尽管已经听到了孩子响亮的哭声,但这会儿母子平安的消息传来,父子俩总算是齐齐松了一口大气。然而。张越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对前来报信的那个小丫头说:“再去那边院子里问问彭家媳妇如何,这边都已经报喜了,那边怎么还没消息传来?。

    见小丫头答应一声一溜烟去了,张越却仍是站在门口,张悼不禁安慰道:“别担心,稳婆都是早预备下最好的,人手也充足,再等一等就应该有喜讯了。你这么打人去问,老彭指不定多紧张,他那个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想到两个,先后怀孕的女人竟然会几乎在同一天生产,一家老少从今天一大清早紧张到了现在,张越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随便一抹,就现手心湿漉漉的全都是油汗。这时候,外头终于传来了几个。熟悉的声音,紧跟着,前头的竹帘就被人高高打了起来。

    打头的孙氏正拉着杜绾的手,脸上满是笑容。见屋子里的父子都瞧着自己,她连忙让身后抱着孩子的乳娘上前去,见张越抱过孩子细细瞅着,她就笑道:“到底是秋痕胎象稳定之后,外头家里就一直顺顺当当。她又是一直调养的好身体,这孩子落地便结实健壮,刚刚那个哭声几乎能吓死人。你们父子俩好好瞧瞧,先起个镇得住的小名。”

    一听这镇得住三个。字,又杜绾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张越不仅有些心虚。他起头就和杜绾开玩笑猜测过是儿子还是女儿,结果被杜绾好一番取笑,说是女孩儿按照他的想法必然省事了,直接叫四四就好,早有此心的他自是没法辩解。只如今既然不是女儿,他的懒主意自然用不上了,眉头自然是蹙得紧紧的。

    倒不是他起不出好听的名字。须知起学名的事情有父亲在,他不好越俎代庖;而他起小名的功底在一儿一女身上显露无疑,至今常常被人拿来当谈笑之资。这次也是一样。刚刚在这儿等候的时候,早准备好的十几个小名被张悼批得体无完肤,这会儿他上哪儿找名字去?

    “就叫端武吧。”

    刚才还狠狠教刮了一通儿子的黔驴技穷,张悼便干脆把此事接了过去:“今天是端午,本就是毒虫出来作乱的时节,正要取了这个谐音压一压。再说,看他长得那么健壮,正合了一个武字。至于大名,回头我好好查查几本古书,看看有什么好字。毕竟之前没想着他竟是这么巧赶在端午节出来,那些字就不太合适了”

    “启禀老爷太太,少爷少奶奶”。

    听得外头这一声扯开嗓门的声音,张越连忙示意人打起帘子。就只见外头一个。年轻媳妇在门外台阶下头屈膝行了礼,笑呵呵地说:“彭大哥让小的禀告一声,说是托老爷太太少爷少***福,如今喜得贵子,母子平安

    “阿弥陀佛!”

    杜绾也没在意背后念佛的孙氏。忙对身旁的崔妈妈说:“赶紧让人去准备一份东西,到那边去道贺口看看是否缺了什么少了什么,若是有立玄打人去补上或采办。”见崔妈妈点头之后要走,她突然又出声将其叫住,又添了一句,“这几天横竖没事,请彭师傅在家里好好陪着些媳妇,不用惦记外头的事!”

    彭十三虽说对有没有儿女无所谓。但如今灵犀给他生了个大胖子。他自然是喜不自胜,听闻不用他帮忙更是松了一口气。待收拾好一切,他就准备了两个沉甸甸的喜封子赏给稳婆。对于自己的儿子竟和张越的儿子同日出生,他也觉得颇为纳罕。灵犀晚生了几日,而秋痕则是早生了几日,这一来一往竟是凑在了端午节。

    于是,晚上府衙官员摆宴贺端午节之后,张越又来找他喝小酒,两人坐在院子的大叔下头,看着空中那一弯月牙,不知不觉说起了旧事。

    “老彭,还记得咱们头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怎么不记得!”

    喝酒一来得有伴,二来得有心情。如今彰十三是两样都有,自然是越喝越兴起,渐渐得喝高了。

    此时此刻,他比划了一个手势,笑嘻嘻地说:“那时候你只有这么高。瘦的跟干柴似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开始我也没太在意你。可后来大水,你愣是拉着我去找杜先生,我才觉得你有些意思。不过,还真是没想到,十几年之后竟是今天这样子!”

    “没有那时候文武上头打的好基础,哪里能有我的今天?论理我该当叫你一声师傅,来,我敬你一杯!”

    说是敬一杯,张越却直接把酒壶举了起来。对面的彭十三看得眼睛大亮,索性毫不含糊地抱起一旁的小酒瓮,豪爽地和张越的那个酒壶一撞。旋即一仰脑袋咕嘟咕嘟地引!扛来。瞧见利那副牛饮的模样,张越不禁哑然,打开知公羽州了一口,终究学不来对方拿酒当水喝的豪爽。当瞧见彭十三摇摇晃晃放下酒瓮,随即一头栽倒在石桌上沉沉昏睡了过去时,他就更加无言了,但这会儿他也有些头昏脑胀,只得叫了人来。

    两个新添了儿子的父亲被人扶回了房间,自是一夜好睡。只是端午节已过,张越没得偷闲,次日一大清早便起身到前衙主持点卯办事。一个时辰的早堂过后,他方才打着哈欠回了来,先是去上房拜见父母,却没有在那儿用早饭,而是径直回了自己院子。进了正房,见下头正好送早饭上来,他便挨着杜绾坐下。见那桌上摆了四色小菜并鱼片粥,却又有豌豆黄之类的京式点心,他不禁笑了起来。

    “自从厨房有了九娘帮忙,李嫂越是天天换花样了。”

    “我如今什么都不担心,就只怕上上下下的嘴全都给养刁了,回头到了京城反而不习惯杜绾见张越口里这么说,面上却高兴得很不禁取笑道,“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花样,一会儿鱼片粥,一会儿海鲜粥,左一个汤右一个茨地吩咐下去,也就是九娘年纪轻轻却爱琢磨。又是好心思好手艺,就连李嫂也得给你难住,从前在京城怎么没见你这么挑剔?”

    张越浑然不以为意,笑吟吟地说:“人生在世,吃喝二字。等什么时候我离了这广东,除了数万顷稻田和一个富庶的黄埔镇之外,再给人留下无数美食,岂不也是芒段佳话?”

    夫妻多年,杜绾如今也感觉到自从之前的事情解决,广东通省再无掣肘之后,张越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只是丈夫在公务上挥洒自如老成持重,在家却是戏读取笑多了起来。此时,她没好气地白了张越一眼。见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哗,这才把反讽的话吞了回去。

    州帘打起,好几个妈妈和丫头簇拥着人进来,却是张赴在前,静官和三三在后。三人上前,张赴规规矩矩打了一躬,随后才是静官和三三。打量着体格日渐壮实的张赴。张越问了几句文武功课,又称赞了他好一通,这才吩咐他在一旁坐下,又招手唤了静官过来。

    “这几天和你小方先生学了什么?”

    听到小方先生这四个字,屋子里的妈妈和丫头们都是掩嘴偷笑,就连杜绾也是莞尔。无他,只是方敬那年轻的模样当了先生实在怪有趣的。偶尔有人奉了杜绾之命到书房偷偷张望,还瞧见过家人有板有眼教书的样子。倒是静官对这么今年轻又熟悉的启蒙老师很有好感,这会儿连忙答道:“爹爹,先生正在教我念《论语》。”

    张越虽然之前听说过,但对于这样的进度仍有些惊讶,抽几条考较了儿子,他突然微微一笑,问了那句当初让他和杜祯结缘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何解,静官果然是一板一眼地答得头头是道,末了还添了一句:小方先生说,爹爹当初也是这么解的

    “我只时他提过一次,他倒是全都教给你了!”

    笑语了一句,张越也就没再多问。又和妻儿弟弟一块用了早饭。等到寂然饭毕,他便招手把张赴带出了房去。兄弟俩沿着夹道走了一箭之地,张越就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彭师傅说,你如今已经能举起三十斤的石锁,对于学武颇有天赋,夸奖你是个真正练武的好苗子,又肯吃苦。如今我想问你,你真想走这条道?”

    张赴从小在红鸾跟前长大,只从下人口中听说过张越的无数功绩,自然而然对长兄畏惧多于亲近。如今父亲直接把他撂给了张越教导,他更是对兄长畏若严父。看到张越倏然转身瞧着自己,他连忙停住了脚步,好一会儿方才低着头答道:“三哥,我不怕苦。我一读书就想睡觉。一条经义先生讲好几遍,静官都记住了,我却还是记不下。我真想学武。”

    七岁的孩子在乡间兴许还是光着屁股在外玩耍,在城里百姓家顶多是帮忙长辈做些杂事,但在大户人家,却往往已经是早早启蒙懂事了。听张赴答得有条理,张越就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好,我再问你,你将来想做什么?”

    “姨娘说过,爹爹和三哥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张赴不假思索地说。

    一听这话,张越顿时皱起了眉头。红鸾一向谨慎小心,不是骄狂人。他自然知道,只孩子居然这般调教,他就有些不以为然了。沉思片玄,他便走上前几步,在幼弟的头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又说道:“只要你想,只要你有志气,没有什么不能做的。爹爹看你喜武厌文,所以才让你走这条路。但同样是武途,出路却不同,你回去好好想想,学习武艺打算干什么?”

    见张赴呆呆地站在那儿,张越不禁微微一笑,随即转身大步离去。待他穿过三堂到了前衙,就有一个差役带着曹吉祥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见到了他,那差役自是连忙告退。而曹吉祥则是三两步走上前,恭恭敬敬行礼之后就走上前来。

    “张大人,张公公一大清早就接着了京城来信,使唤小的赶紧来通报一声。京师那边很有了些变动,武英殿大学士兼太子少保黄淮黄大人。退出内阁暂还乡养疾了。还有,太子太保兼礼部尚书吕震吕大人,四月里刚刚,去世

    无论是黄淮和吕震,对于张越来说都是既不熟悉也不热络,但朝中突然有了这样的变动,张越却仍是吃了一惊。默立在那儿考虑了好一会,见曹吉祥站在身边不曾挪步,他就对其点点头说:“如今午堂还早,你跟我到书斋来,好好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曹吉祥就是等张越这一句话,自然连忙弯腰答应。张谦的心意他很清楚,恐怕是张越回去他也不会回去了。可他还年轻,在这广州就是呆多少年也成不了正果,不巴结张越,他怎么重回京城?,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旧。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倾轧几时休

    五月的京师点经是入了夏,连十几日矛雨,大阳又是殃怀饭地悬在天空,宫中和达官显贵无不是大量用冰,就连平日节俭的杜家也是在上房里摆了好几个冰盆。原因很简单。回家住的小五如今已经身怀六甲。她本就是闲不住爱动的,还没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就已经是捂出了一身痱子,于是别说裘氏小心得不得了,万世节也心疼,索性把人留在了岳家调养。

    这天,母女俩照旧呆在上房里头。小五捧着裘氏递过来的肚兜爱不释手地仔仔细细瞧着,随即就笑着眯起了眼睛:“娘,你的手艺真好,看这鲤鱼绣得活灵活现,真是鲜活可爱。等孩子出世了戴上这个,那可就好看极了!咳,我做的那几件小衣裳就差远了,,早知道如此,我当初就该跟着姐姐好好做针线。过年时她打人送来的几套衣裳,全都是好针脚”。

    “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也是不成的!”见小五的脸颊明显比平日胖了一圈,瞧着白白嫩嫩,裘氏忍不住轻轻掐了一记,又笑道,“你这脾气,也多亏嫁了世节。他父母都不在,又是爽朗不羁的性子,正容得下你,没事情陪着你回娘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也不怕同僚说闲话。你爹爹也说过,如他这等性情的人,打着灯笼恐怕也难再找一个!”

    小五听母亲夸赞自己的夫婿。自是眉开眼笑,嘴上却还轻轻哼了一声:“爹爹只会夸他,也不知道夸赞夸赞我,”

    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太太姐,陈留郡主来了”。

    一听这话,屋内母女俩全都是一惊。裘氏连忙站起身来到了门边。打起帘子就看见朱宁带着应妈妈已经进了院子,忍不住冲那个通报的老妈妈嗔道:“怎不早说一声,怠慢了客人!”

    耳尖的朱宁正好听见了这话。快步上前扶起了下台阶见礼的裘氏,又拉着手笑道:“伯母什么时候拿我当客人了,什么怠慢,我哪回不是想来就横冲直撞地闯了来,她们什么时候拦得下我?今天正好没事,在家里也闷得慌,所以我一大早出城去白沙庄瞧了瞧孟妹妹,用了午饭才回来,想着小五如今拘在屋子里动弹不得,就来瞧瞧她

    “还是郡主明白她,这些天常常嚷嚷着要出去,也还有官宦人家的家眷专程上门来让她瞧病的,这个羊头每逢有人就高兴得不成样子

    虽说也有人在耳边叨咕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套,但裘氏出身书香门第,又嫁了杜祯,对此并不在意,再说小五的性子如此,万世节都能纵容,她这个做母亲的更不愿意束缚了她,于是一面笑一面把朱宁请进了屋子。果然,刚刚,还好端端歪着的小五已经是下了地,正又惊又喜地迎了上来,一时间,整间屋子里都是她连珠炮似的声音。

    傍晚,万世节特意在长安左门接了今晚不当值的杜祯,翁婿俩一同回家,在大门口就听说了朱宁来了的消息。因为这位郡主是常来常往的熟客,两人也没放在心上,眼看快到二门,杜祯就突然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万世节一眼。

    “从前郡主就算过来看人,也多半是你我没回来就走了,今天怎会特意留到这时候?”

    万世节当年也是郡主仪宾的候补之一,尽管事情未成,可对于这位冰雪聪明进退得宜的宗室郡主,他一向心怀敬意,听杜祯这么一说,他也蹙起了眉头:“岳父说的是。我记得您说过,之前有一回郡主也是留到您回来,提了内书堂的事,这一回理当也是有要紧勾当

    唤来一个仆妇,令其进去通报一声。杜控又和万世节放慢了度。

    再人快到正屋时,夫约是得着了讯息,裘氏高高打着竹帘请了朱宁出来,双方正好打了个照面。见朱宁白衣白裙,仿佛一株雪地里的白莲。万世节不禁呆了一呆,随即才跟着岳父上前行礼相见。

    朱宁客套寒暄了两句,见院子里别无他人,便点点头说道:“如今内阁少了黄学士,杜学士和其余各位就辛苦了。皇上之前补了几位当年东宫的人,可终究是政务不熟放了外任。虽有心再挑选几个,但看着朝中人才济济,能料理全局的人才却少。太后闲谈间提过,如今内阁只五人,金学士多病,弘济学士又小心谨慎,便只能倚赖其余三位中流砥柱了

    情知此话必定是张太后让人传达。杜祯和万世节便没有立刻接下话茬。果然,朱宁又前行了几步,待和杜祯擦肩而过时,就淡淡地说:“之前黄学士的病,是杨学士禀告皇上的,因落病会传染人,所以皇上自是派太医专心调治,由是黄学士上了致仕疏,皇上虽只允他还乡养疾。但想来年岁已大,要再回朝恐怕难。杨学士素来锐意,杨阁老不喜和人争,还请杜学士多多留心。另外,我朝官员清苦,太后亦为之叹过,杜学士若有主意,还请不要藏着

    当初小五现黄淮很可能患上了肺痨,杜祯就料到过他致仕的那一天一只要有名医妙手调护,肺痨并不是不可治的病,只要调养好了甚至能根治,但“能染人。三个字,却是逼得黄准不得不退。此时此复,听朱宁说这是杨荣所奏,杜祯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待得知太后曾叹官员清苦,他这才为之一动。

    “郡主但请回禀太后,既然恭为大臣,自当处处留心

    “那就烦劳杜学士了。 刚正如顾都宪,也曾因为循旧例收受吏员钱财的事险些去职,更不用说其他清苦京官。先帝在时曾经在折钞时多加宽容,但如今朝中又有他议抬头。所以太后颇有忧虑。若是贸然听信了那些人的话,只怕会铸成大错。”

    朱宁欣然颌为礼之后就提出告辞。杜祯使万世节送将出去,自己却是站在屋外檐下出神。自古以来。官员清苦莫过于大明,即使如杨士奇和他这样的官员,食三禄也不过维持小康,更不用说那些六部属官。万世节这样最初没有田地产业撑持的,若不是张越让人代为经营。在京城就只能赁房子住,连人情往来都支撑不下。就犹如谷贱伤农一般,官员不能只靠清贵荣耀过日子,这俸贱了,一样伤官。

    裘氏最懂杜祯的脾气,见他沉思也不去打扰,也不去唤刚刚遣退的婢仆,悄悄地退回了屋子。不一会儿。万世节就送了人回来,因见杜祯仍站在檐下,连忙走上前去。引二郡辛卜车。她叉提了一向。户部尚书夏大人如今年老体联仆神不济。虽夺情起复,毕竟是伤了身体,赛尚书也是一样,恐怕都料理不了多久。再加上痢部等等都已经添了新人,所以皇上倒是有让元节尽快回朝的意思,,还有,我,”

    万世节顿了一顿,一头雾水池说:“郡主还莫名其妙地提了一句,让我好好读书,治事才能固然有了。可文采才名也是头等要紧的。”

    前头的事情杜祯身在内阁,自然有数。赛义夏原吉和杨士奇差不多的年纪,塞义的身体也就罢了。夏原吉却因为在狱中磋踪多年,和黄淮一样落下了宿疾,户部事务繁杂。再这么熬下去确实吃不消。可是。让万世节读书”

    杜祯瞧了一眼万世节,忽然笑了起来:“郡主让你读书,你就好好读吧!好歹你是二甲进士,不要让人小瞧了。你写信给元节的时候,也把这话婉转提一提,你终究还是三年翰林庶吉士熬出来的,他却是避了馆选一直在外任官,学问两个字,就此丢开就不好了!”

    傍晚已近宵禁时分,街头上的行人自然是行色匆匆,马车武是骑马人也无不是加快了度。坐在稳稳当当的黑油马车上,朱宁靠着红锦靠垫,若有所思地瞧着别无装饰的车顶。一旁的应妈妈见她这副样子。只能没话找话说了几句,末了突然笑了起来。

    “郡主怎会突然对万大人说什么让他好好读书?我瞧他那会儿大吃一惊的样子,真真是一头雾水丝毫不明白。他都已经是中了进士,那八股文的敲门砖早就丢了。”

    “我又不是让他去念劳什子的八股文,他若是不明白我说的,杜学士总会明白。他是正儿八经的翰林庶吉士,又不像张越任过外职,只一味在六部迁转,什么时候才得出头?”

    朱宁整理了下裳,想到今天见小五时她那满脸雀跃,不由得又想起了去白沙庄探望孟敏的情形。虽说是父母双亡,两个已经成年的弟弟都远在大宁,可她瞧着反而是开朗了许多。孟韬那个小混账单身在外头当军官,耐不住寂宾收了个通房。结果偏生孩子降生的时候,母亲却血崩死了,这孩子便只能送回了白沙庄。有了那个小小的孩子,孟敏就立刻不一样了。

    “应妈妈,得空了你回开封瞧瞧。我那许多兄弟之中,若是哪家有没娘的孩子,抱一个回来给我养着。年纪要小些,不要那些五六岁就满肚子心眼的!”

    应妈妈今天一直跟着朱宁,哪里不明白她突然说这话的意思,一惊之下就要劝谏。可看到朱宁闭上眼睛不出一词,她只得轻轻摇了摇头。已故的周定王那么多儿子,家家都是庶子一大堆,如今朱宁在张太后面前赫然比公主们还得宠,若是知道她要,谁家不紧赶着送集?既然朱宁下定了决心,她回去之后得访一个好的,决不能在将来给朱宁惹什么麻烦。

    入夜的紫禁城中,各处要紧宫门已经下钥,除了提着灯笼四处巡查的一队队宦官,还有专门查灯烛火情的廊下家长随。这是自从当年三大殿火灾之后就安排下的人,除了他们,宫中还遍设激桶和其余灭火措施。二十四衙门更是定了严明的赏罚制度,这几年内宫的火情比从前减少了许多。然而,这深夜时分,却有人匆匆忙忙闪进了仁寿宫。

    “太后。”

    坐在铜镜妆台前的张太后头也不回地问道:“徐叔拱如何说?”

    那宦官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这才垂头禀报说:“徐太医已经给黄学士调治了大半年,说是这瘩病并非无药可治,可如今病势沉重,即便救过来,要去根也必须好好调养几年。所以黄学士回乡休养是应当的。不过徐太医还提到过,说黄学士是福寿之相,应该能长命。”

    “长仓…”

    张太后喃喃念叨着这两个字。忍不住摇了摇头。朝廷大臣要的并不仅仅是长命百岁,而是不要在不该病的时候病到。太医徐叔拱年前给黄淮诊病的时候最初只说是肺病,但渐渐地却说是瘙,而杨荣又进言说此病易传染,偏黄淮的身子又不争气,之前竟是病得仿佛随时会丢了性命,于是更加引得朝堂中人惶惶不安。毕竟,内阁在午门之内,一个不好随时会传染人。而有了这样的宿疾,哪怕大夫说去根,又哪能留着黄淮在内阁?

    那宦官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偷觑了张太后一眼,这才低声说:“黄学士如今病重不起,是他的次子黄采见的人。他让小的代为叩谢太后皇上关爱,说这一路上必然照顾好父亲。”

    “他也曾经是一悄文杰,在锦衣卫狱中一呆就是九年, 可惜了”

    摆摆手示意这宦官退下,张太后便让人去唤司礼监太监范弘。尽管已经不是当年东宫的头号伴当,但范弘仍是常常侍奉在朱瞻基跟前,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匆匆赶了过来。一进屋子,他便连忙请罪,谁知道等来的却是一句让他惊骇莫名的话。

    “此前是谁对皇上挑唆,说黄学士的病并不会传染别人,只是太医过于谨慎,还有阁臣相互倾轧所致?还对皇上添油加醋说了一番黄学士当年在狱中八年忠贞不二,让皇上差点开口留人?”

    “太后明鉴,乾清宫所属都是小的仔仔细细挑拣过的,绝没有人敢对皇上进这样的谗言。无论黄学士病情如何,这都不是内臣该当议论的事。”范弘说着又小心翼翼地伏低了身子,然后才低声说,“的也听小孩儿们提过这事,说这话的并不是宫中宦官,而是内书堂教习的一个翰林。随侍皇上的奴婢都是王谨管的,他素来谨慎,决不会让人说出这样的话。”

    “你说得不错!”

    张太后徒然醒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金英黄润钟怀等人都是东宫的老人,王谨虽然资格浅些,但人也安分,不会靠着这种卖人情往上爬。如果是外头的文官,那倒是可信的很,如今内阁之位逐渐尊崇,保下了黄淮,他们兴许就能捞到一个好职位。

    “内书堂的事,让翰林院换四个人。他们的责任是教习,不是趁着能亲近皇上妄议朝政!”

    比:大热天的,大家注意防暑降温,,前几天上海都甄6了,窝在空调房根本不敢出去

第七百五十九章 剪彩舞狮喜庆喧天

    旨若说从前的黄埔镇已经是一派富庶景象。那么如今的心赏瓦以让一年前来过这里的人生出陌生的感觉。店铺鳞次栉比,单单一条横店街上,便有坐商十八行,海商十二行。都是宽三间面深一进的大店面,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上上下下的掌柜伙计们也都是满脸笑容。去年腊月里开出去的商船中,如今已经有好几条平安回来,而这几个月来自西洋诸岛国的番船数量,何止徒增一倍,这生意自然是做愕异常红火。

    而这一天,原本就热闹的黄埔镇更是比从前涌来了多一倍的人一

    因为黄埔镇的新码头从今天正式落成启用。原先的码头改成内海码头。专供船只往琼州府以及福建广东以及江淅一带航行。虽说官府也役使了众多劳役,但一日:餐饭菜管够。尽管工钱还欠着,可就在昨天,去年年底从海上开出去的宝船船队中已经有五艘返回,早使了小船靠岸报了收获,如今从佛山镇的商户到付出辛劳的工匠百姓,全都翘盼望着新码头落成之后那五艘船的靠岸。

    这样的喜事,张越自然不会一人占尽风头,少不得邀齐了都司桌司的两位主官,又请上了张谦和巡按御史于谦。这会儿差役鸣锣开道之后。就是手持锡槊钢藤棍的三队引导。然后就只见几乘大轿从街上6续通过,之后又是众多带刀护卫人等。比平日官员出行隆重气派得多。就是那些听说广东市舶司少有克扣盘录办事公正而从外地赶来的商人,见着这场面也都是惊叹不已一倒不是叹那赫赫威势,而是叹一桩小事就能看出广东官场的气象来。

    至少在表面上,这三司衙门和巡按市舶是一条心。

    码头上早有市舶司的吏目指挥杂役们搭起了高台,而广州知府以及南海番禹两县的官员们自是齐齐来凑趣,至于三司衙门也都是除留守人员之外全都来了。张越站在高台上放眼望去,就只见身穿乌纱帽冉领衫的官员比比皆是,更远处维持秩序的差役和巡丁之外,则是众多身着绫罗绸缎的商人,场面却是安静得很。

    张越素来是不喜欢长篇大论的人。再加上如今日头又炽烈,他便只是褒扬了主持营建码头的官员和工匠百姓,又勉励了上下官员一番,随即就朝左右的几个高官点了点头。众人自是齐齐上前一步,到了那条扎着六个漂亮绸花的红绸前。

    原本的落成仪式极其简单,但因为新码头落成的同时又恰逢海外宝船回来,张谦就建议好好操办操办,又拍胸脯说市舶公馆出钱。而由于这一年农田里稻子的长势极好,商户经营亦是红火,张越也有心好好庆祝一回,于是便示意人把如今这年头还不曾出现的剪彩给搬了过来,又死活说动了原本认为这太过铺张的于谦。

    当五个人拿起了芳边托盘上的剪刀。利落地剪下了飘带之后,站在绸花面前的六个健硕汉子立刻高高举起了托盘,其中居中的那个更是一手抛下了那朵最大的绸花。刹那间,早就在高台旁边预备的一个舞狮人一个空翻跳了出来。敏捷地用狮子口接住了那朵绸花。就在他落地的同时,其余几朵绸花也都被抛了出去,一旁又几乎是依样画葫芦一般窜出了五个五彩斑澜的舞狮人。

    尽管这场舞狮和张越记忆中的广州舞醒狮并不相同,甚至显得有些简单,但对于广州府的诸仲百姓来说却是大开眼界,外地客商则更是目不转睛。在阵阵欢呼声中,布政司特意从佛山请来的那几个艺人可谓是使尽了十八般解数,跑跳腾跃无所不用其极,翻腾间颇为好看。张越想着如今的舞狮艺人全都出自民间。没有武馆功底,夺彩和高桩都难以表现,心里不禁有些盘算但一想到侠以武犯禁几个字,他只得叹了一口是

    若是真的如电影里武馆林立黄飞鸿狮王争霸那般光集,那就大大糟。

    下头已经是一片欢乐的狂潮。高台上头的三司高官虽说矜持些,但看着这些从前不太容易得见的情形。也全都是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满脸笑容地评点议论着。张谦自然是和张越站在一块,他笑呵呵地看着下头那六个舞狮人将绸花重新放置在了早就准备好的六根木桩上,不禁笑着对张越问道:“这舞狮之戏倒是不错,胜在热闹,又喜庆,亏得你从佛山弄来了这么些人,否则光是剪彩还太冷清了些。佛山镇的那些商号倒是聪明,向你举荐了这么些人。”

    “其实我从前看过几本佚名的杂书,上头的舞狮之戏比这个更神奇。那些舞狮人可以在离地三尺高的高桩上头表演,脚下可以腾挪闪转扑跌等等,那更是好看。只是要能够那样的表演,就得有相当的功夫功底。可若是有那样的功夫,不在军中搏出身却来舞狮为戏,却是不可能了。如今让他们来不过是图一个热闹喜庆,这么一来,这些人日后的营生就不愁了。张公公不妨想想。今日之事后,广州和黄埔镇有多少家商号开张或是逢年过节会请他们?”

    “看看,三句不离本行,说着说着又转到了正事上头,你呀你呀

    打趣归打趣,张谦歪头想想张越说的高桩舞狮,倒是颇有些神往。但想一想也就过去了。见高台上桌司一拨,都司一拨,藩司一拨。只有于谦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低声叹道:“都已经上任半年了,于廷益还是和别人格格不入,他也太孤直了。不过,为着二季稻和三季稻的事。他几乎是一直在外头跑,很少呆在广州。有几个州县为了讨好上头下令百姓连桑田乃至于山地都改种稻子,结果因为他在,这才没能铸成大错。”

    “不错,若没有他这样的人。便不会看到下头人的急功近利,只会看到他们报上来的成就。纵使是惠民的好事,做的不好一样会变成坏事,所以,朝廷派了他这个广东巡按御史,咱们倒是可以放心省心了。昔日王荆公负天下大名二十年。新政也未必一无是处,可就是因为用错了人,使得新政变成了党争的工具。如今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种愕。丑若是味用强令。样是好心办,了坏事。有这样铁骨火町刚人。就不怕底下弄玄虚邀功。”

    “铁骨难得,这样的人也就是在都察院配上顾佐那个铁面人最合适。京城里头黄谁退了,吕震死了,别人都说少了一个刺头一个滑头,可真正说起来并不是如此。都说君明臣贤,可贤臣之间未必就不会斗心眼,,算了算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暂时和咱们不相干。”

    张谦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笑了:“对了,如今广东官场畏他于谦如虎。你那布政司暂且不提,桌司和都司恨不得见了他就绕道走。

    这半年他平均每月要上五六本奏折,而且本本有物,不比其他巡按拿琐事充数。你大概不知道,就是你我,都给他参了两三回,更不用说李龙和喻良。御史当到这孤直的份上,着实是少见,”

    见于谦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寂寞之态,张越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去,至于被人弹劾。他也没怎么在意,横竖以前也没有少过。待听得张谦说着说着渐渐提到了万国来朝,他不由得想到了这次庆祝码头落成拿出来的那些钱:“如今张公公可是咱们广东一省最大的财神爷了。海商还在备办船只,下海的还少,但从四月开始,番商的船就没断过,你这抽税抽分可是天天盆满钵满。对了,昨天划到码头上那只小般板上说郑公公他们那些人扫荡了西洋诸岛上刚刚成了气候的几伙海盗,恐怕这次除了满船货物,还有使臣。”

    “进账多了,那是因为没人敢做假账糊弄,总能多一些钱。市舶司提举李文昌那家伙虽然是可恶的牛脾气,可做账等等却是一丝不芶,交给他倒也能放心。子于使臣,应付应付也就罢了,不要让那么多人进京,免得浪费钱粮,,哎,你看,船进港了!”

    锣鼓喧天中,更多人的目光却望向了码头外面的大海。尽管这区区几艘船远远比不上去年冬天的千帆蔽日,但不单单是众多来自佛山镇的商人,就连那些负责营建新码头的工匠和短工等等也都翘盼望。当第一艘船稳稳当当地停好下锚之后。立刻就有人搭上厚实的船板几个,身穿红许袄的军士三步并两步踩着船板跳下了船,然后就对船上吆喝了。

    很快,船上方才架起了更多的船板,这次下来的是一队十几个身材健壮彪悍的军士。眼见张谦等人已经下了高台上前迎来,为的那个军官顿时加快了脚步。待到近前。他毕恭毕敬地单膝跪下行了军礼:“卑职神威左卫百户项蛟,参见各位大人。”

    张越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就认出了此人是数年前南京因借粮犯夜而被自己带去马府街郑府,之前又跟随郑和下番的那个军汉项蛟。见张谦叫了他起身,他少不得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昔日故人,见其精神饱满红光满面,不禁微微一笑。

    项蛟偷膘了众人一眼,却只认的张谦和张越,不禁想起了临行前郑和的吩咐,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只是叉手低头禀报道:“卑职奉郑公公命,领大明神威舰五艘回航。”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有心打听此次下番收获的李龙和喻良大为失望。之前镇远侯顾兴祖被夺爵之后,李龙由于有张越和张谦说了几句好话。不但没有追究之前受顾兴祖挑唆的罪过,还得了几句嘉奖勉励,如今已经在广东不想挪窝;而喻良也从自己的渠道得到了干满这一任之后就回京任职的准消息,于是越和布政司毒调一致。但尽管是统一战线上的人,对于布政司和市舶公馆先头联手做的这笔大生意,他们仍是有些垂涎三尺。

    旁人的心思张越又怎会不知道,然而,这不是吃不吃独食的问题。而是他还等着这笔钱急用,这其中更有一部分是上交国库的钱粮。毕竟,先头为了去岁的秋粮,布政司还落下了不小的饥荒。于是,瞅见张谦使了个眼色过来,他便颌道:“项百户一路辛苦了,中午三司衙门在彩云楼上有饮宴,不过那儿人多,还走到码头东边张公公的别院歇一歇吧。”

    当初在南京那会儿能悍然犯夜。又为支米还是支钞的问题在张越面前理直气壮坦然直言,项蛟自然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机敏灵巧的人。但他却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极其惦记恩情,于是在下番官军裁汰了一批年老体弱的在南京养老之后,他才的以升迁至百户,这次更让郑和交托了这样一个大任务回来。默不作声地随着张谦张越来到新码头着边的那座小院子,一进屋,他就抢上前几步,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呈给了前头的张越。

    “张大人,这是此次五船货物的明细账目。”

    张越接过之后随手翻了翻,又递给旁边的张谦,这才对项蛟笑道:“账目回头我会让懂行的专人去看,具体事宜我却想听你解说解说。”

    项蛟闻言不禁一呆,见张越正含笑看着自己,他立时想起郑和说过。给他这个百户就是为了赏识他当初的诚实敢言,便挺直了腰杆说:“回禀张大人,在到达吕宋之后,王公公已经带着二十艘船往更西边去了。带了好几个当地熟知海路的向导。这五船货物中除了有西洋岛国的紫檀木乌木以及各色木料压仓之外,原本也要带上各种染木、胡板等等。可因为广州如今不比从前,所以郑公公指示不用这些,而是就地换上金、银以及沉香、龙涎香、犀角、象牙、宝石玛瑙等等。其中后头不少是贡给朝廷的,其余则可偿付之前的货值”

    相比那些官场老油子的口才。项蛟的禀告可以说是没什么条理,起初还在说五艘船上的货物,可突然就说起了在海上剿灭海盗的情景不一会儿又说起了接见番王时的热闹场面。临到末了,他这才醒悟到自己罗罗嗦嗦说了一大堆,却是不着边际,顿时有些讪讪的:“咱们这五艘船还带回来黄金大约二千二百两,白银两万六千两。”。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心,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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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章 规矩和人才

    泣朝历代都是有赋有役,但像大明朝纹样轻赋重役的情形一旧太少见。如今这年头,除了苏松等赋税极重的州县之外,偌大的中原,田亩赋税可谓是极其轻省,民田每年要交的赋税只有一石的三十分之一,也就是三升三合五勺。然而,和轻省的赋税相比,继役却是多如牛毛。单单是永乐年间的开运河和修北京城,就不知道死伤了多少人。而平日里征收解运税粮、解送军匠、追究逃亡、军粮转运”如是等等足以让人畏役如虎。

    修建黄埔镇新码头既可以算作是杂派差役,也可以算作是官府雇役。再加上彼时水灾已经过去,这种差事官府往往是只支应一日三餐,并不给钱,所以最初应募的人寥寥无几。直到张越开出了与城里轿夫一样的每月一千五百文工钱,这才应者云集。由于那会儿官府还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应招的两百人暂时只是打了白条,许诺到时以三个,月五千文计。

    三个月工期中,一日三餐都是管饱管够,每五日还能吃上一顿肉,再加上张越名声好,一应工匠百姓也就耐心等了下来。待到码头落成典礼之前,官府又通知他们齐集码头观礼,又说中午会有好饭好菜款待,他们自然是高高兴兴地去了。果然,看了剪彩和舞狮庆祝,又瞧了一番大船入港,就有人把二百号人请到了事先搭好的草棚中,摆开了二十张大圆桌子。

    每张桌子上都有一坛老酒和八个碗菜四个盆菜。八个大碗中有一多半是实打实的荤腥,红烧肘子、酱猪头、三鲜河鱼、炖老母鸡、梅菜扣肉,盆菜中也都是油光光的荤腥。一大群人乱哄哄地坐好之后,见着这些自是大流口水,耐性子等到上头说完,就立刻大快朵颐了起来。最东边的一张桌子上。一个中年汉子抢了一个鸡腿,眼睛就在其他菜上一膘,大口撕了一块鸡肉下来嚼着,随即含含糊糊地说起了话。

    “原想着只是被叫来支应差事晒晒太阳,到头来每人两个馒头就算了,想不到竟有这样的好酒菜。官府真是大方!”

    旁边一个更老成些的工匠便摇摇头道:“哪里是官府大方,是那位张大人厚道,记着咱们的辛苦!早先也有修过河工桥梁的,哪有咱们那三个月吃得好?更别提还有工钱。”

    “秦大叔说得没错,我还记的头一次开荤的时候,那么大的肉包子。一人能分到四个”我还不舍得吃,巴巴地带回去给了老娘!这次就是没工钱,也不亏了!”

    “也是,三个月五千文,澎孕多少,官府可别按照宝钞的票面给咱们!”

    “张大人既然都答应了。应该不至于糊弄咱们吧?”

    满桌子七嘴八舌闹哄哄的时候。前头却突然有人传来噤声噤声的提醒。不一会儿,偌大的草棚立刻就安静了下来。那个老成的工匠往前头一张望,立玄又惊又喜地低声说道:“兄弟们,是差役来派工钱了,我看到他们拿着个沉甸甸的口袋!”

    按理,五千文钱就是五吊整,但自从洪武年间行宝钞之后,大明铸钱就渐渐少了。

    永乐年间到是多次铸钱,但全都是锁在库房里头任凭串钱的绳子霉烂掉也不曾拿出来。民间流通的铜钱往往是字迹磨损甚至是不堪使用。就这样还数量极少,多半就是拿着朝廷宝钞当零钱使。票面上为一贯的宝钞,在市面上只值五文钱。即使这样还得分新旧。

    然而,这会儿从那口袋里掏出来的,却是货真价实的一串串铜钱!于是那些等了三个月的汉子们全都忘记了桌上的酒菜还剩大半,个个两眼放光地盯着口袋瞧,前头的更是人人伸长了脖子,生怕那几个管钱的差役克扣。当眼尖的人瞧见一个不芶言笑的年轻人背手站在最前面的时候,一时间,消息立刻就从后头传到了前头,人人都心中大定。

    于谦出身贫寒,当初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对底下的诡谪勾当有所耳闻,出仕之后巡查过地方,如今就任广东巡按御史,更是见多了贪婪无耻的人,于是一听老仆报说藩司开始给工人们派工钱。他立刻离席而去来到了这里。此时,他往那里一站,立刻把几个盘算着小九九的皂隶和差役给镇住了。

    有那位铁面御史在前头看着。谁敢玩猫腻!

    张越比于谦迟了几步,一到这里就看见了那个负手而立的背影,不禁苦笑一声,心想这人果真是一丝不芶。他上前才和于谦打了个招呼。最前头拿着工钱正在欢呼雀跃的工人们已经是瞧见了他,呼啦啦跪了一地。这一举动顿时惊动了后头的,不消一会儿,两边摆开老长的二十桌人全都矮了半截。见得这般情景,他连忙抬了抬手。后头一个大嗓门的差役连忙叫了一声,好半晌,人们才66续续站了起来。

    “此前拖了三个月才给大家了工钱,带累大家不能捎带钱回家去。如今总算是偿付了这一笔,你们心定,本司也算是心定了。”张越见一大堆人脸上都是笑容,知道如今这一趟算是安了人心,也就笑呵呵地说,“以后,官府还会有修建桥梁、整修衙门、修河堤之类的差事,到时候也会招募差役。虽不是都像这次那么赶,未必有这样的工钱,但有一句话本司却可以保证,那就是决不让大家流汗干白工!”

    下头的每个人原本就是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藩台大人要说什么,待听到最后一句,也不知是哪个带头叫了一句好,其他人也纷纷使劲附和了起来,一时间,下头此起彼伏都是欢呼的声音。等好容易停歇下来。张越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田间有的种得是三季稻。有的是二季稻,有的是稻麦双季,再过两个月就是夏收,大家回去正好赶上收割。吃过这顿饭。便是散了,就祝大伙今年夏天风调雨顺,能有个大丰收!”

    又是一阵叫好声之后,张越便点点头离开了这里。至于刚刚差役工钱是否会有克扣,他却是半点不操心。毕竟,那么个铁面无私的人杵在那里不是假的。果然,他才走出去没多远,背后的小厮就凑上前说了话。

    “少爷,于侍御沿桌上去问话了。”

    张越脚下一停,旋即又继续往前走:“有他这样严谨的人,自然是不用多操心。”

    而在别人看来,张越同样是办事仔细。从船

    ;来几个银箱!后。他力玄找来了佛山镇的那此商户,胞”交割仔细之后,又用八百两银子换了他们早就预备好的一千吊钱。此时一一了工钱,他自是回彩云楼去瞧了瞧正在和这些商户结账的楚胖子,然后便回到西边的一处独院,一进正房,他就看到父亲正站在几个,算盘打得群啪响的账房旁边。

    “爹,这回可是辛苦你了。”

    “我不过是在旁边看着一些。又不用费神应酬,哪里谈得上辛苦。”

    张悼直起腰来,便叫上张越出了屋子。到旁边的耳房中坐下,他就笑道:“这次你没有再向海商坐商摊派。而是明知没钱除欠也要重建码头,倒是让好些人松了一口气。不过,最初外头那些除欠木料砖瓦给藩司的商户可都是捏了一把汗,背的里还有好些人抱怨说是相当于白送。就连工人们也有不少抱着拿不到钱的心思。其实,就是咱们家先垫出钱来也未尝不可,何必非得学你那些前任们用除欠这一套?”

    “我们家固然有钱,但公是公。私是私。如果给后任立下了自己垫钱的烦矩,那些原本就贫寒的该怎么办?还不如给他们立下有约必行的规矩,如此一来,也可以让官府日后少盘录些商户。对了,这次佛山镇那些商户的货款可能全部结清?”

    “差不多,除了犀角象牙等货值外。布政司还能结余不少,够干一些事情了。”

    “举庆府广州府潮州府等数地都报了修建堤坝闸实,去年断的几座桥也需要再修,再加上各县的县学府学等等也有年久失修的,可以说是有的是用钱的去处。好在如今各府县报上来,大约有两成的农田已经改了三季稻或是两季稻,幸好刘师傅66续续带了好几十个徒弟,否则恐怕是忙都忙不过来。他是一见到我就唠叨,第一季稻收割早晚对于后两季有什么影响,我如今虽说没下的种田,可也快变成能糊弄人的专家了

    “好好,以后你种地,我经商。哪怕不当官了,也饿不死!”

    父子俩相视大笑,乐了好一眸子。张悼才长长嘘了一口气说:“前几天我翻了好些古书,倒是找到了一个好字,端武的学名不若就取一个煜字。《太玄元告》有云。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这煜字有照耀的意思,正好和静官的大名烨字相合,你觉得怎样?”

    对于要引经据典从古书中取名字的勾当,张越从来就是觉得一等一的麻烦,这会儿父亲说得头头是道。他念了两遍张煜,也觉得琅琅上口。自然不会再挑什么刺,毕竟。父亲这会儿还是满脸兴头。父子俩又说了一会话,张悼终究是牵挂着外头那些账册,而张越也不好将三司官员都撂在那儿不管,于是便出了屋子各去做各的事情。

    这一年的夏天便如同张越说的那样,恰是风调雨顺,往年常常来袭的风暴少了好些,除了少数州县狂风大作刮倒了一些树木房屋,大多数地方都是安然无恙。通省的稻田收成好的过三石甚至四石,收成不好的也有两石。一时间,从上至下欢喜不尽,去岁因为秋粮而焦头烂额的府州县全都是额手称庆,而布政司衙门高兴丰收之余,则是忙着准备这一年的秋闱。

    按照规矩,每到秋考之年,各省便奏请朝廷请派翰林官主持乡试。如南北直隶往往是派翰林院中排名靠前的侍读学士或是侍讲学士,而其余各省则是按照远近繁简派差。

    张越作为布政使,早早就和项少渊联名奏请了上去,等愕知此次来人的时候却是大吃一惊。

    此次视学广东主持乡试的,竟然是翰林侍读学士,人称小沈学士的沈粲!

    由于洪武朝曾经废科举十余年。所以数朝以来,朝中部堂阁院大臣并不走进士的天下。内阁有杨士奇,六都有夏原吉吕震方宾吴中,全都是或以荐举,或以太学生出身,而翰林院中虽多进士,可也有来自他途的。这其中,沈度沈粲兄弟乃是赫赫有名的一对。沈度固然是以金版玉书名动天下,沈粲的草书也是禁中一绝。文章上头的名声反倒是不如其书法。

    广东贡院去年才得以重修,如今迎来三年一度的乡试,自然是数之不尽的人想方设法往其中打探一有打探号房好坏的,有打探主考官品性的,更有想钻营看看能不能另辟蹊径的更有人把主意直接打到了张越的亲近人头上。这天晚上,张越设宴为远道而来的沈粲洗尘之后。两人在书斋中才坐下,外头就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张越皱着眉头站起身,一打开大门。他就看见外头的方敬和李国修苗一祥抱着满满一捧东西。他正愣神的时候,方敬就探头朝里头张望了一下,看见沈粲正坐在那儿,他就压低了声音说:“张三哥,听说沈学士住在这里,那些参加乡试的士子全都把墨卷投到你的官解了,这后门口简直就没个消停。这还不算,我和小李小芮下午出去一趟,结果就带回来这么些,,这东西我们仁没法处置,只能给你拿来了

    沈粲这会儿也终于看到了门外三人抱着的东西。他虽说一直当的是京官,可对于这种门道却并不陌生。知道外头的三个不是外人,他便招呼了人进来,待他们放下墨卷出去之后,他随手取了一卷翻看,不多久又放下手取了另一卷,足足看了好些,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金版玉书四个字虽说是荣耀。可人人学沈体,绝不是什么好事”。

    撂下这话,他也就懒得再去看那些誊抄得整齐端正的墨卷,而是对张越说:“我来的时候,听说内廷孙贵妃身怀六甲,算日子应该是明年开春。明年的会试若是逢着喜讯,皇上必定会异常重视。你在广州政绩斐然,但除了这些之外,会试中多取中几个士子,也一样是你这个,封疆大吏的功劳。所以,这一回的乡试,得好好选几个人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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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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