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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七十五章 杀人见血

    ,一月二十三,水陆两路大军终于从沙河出。和之前卧。刚宝船和运河上的平底船不同,这些当做战船的舟船并不齐整,征用的民船,修补过的战船,还有舟桥营最近伐木造的船只,但不管如何,林林总总的船只停在大江上,仍然显露出了不小的威慑力。

    张越和史安陈箱一起上的是指挥使陈华的座舟,和其他舟船相比,这艘两层座舟看着仿佛有些年头。不少地方都能看出修补和油漆的痕迹。开船之后,第一日倒是平安无事,第二日。见陈华寸步不离陪着张越在船上转悠了一圈,跟在后头的彭十三冷不丁开口叹了一句:“当初。我就是随英国公坐这艘船抵达的清化府。想不到有生之年还会再乘这艘船。”

    陈华不禁仔细瞧了瞧彭十三,随即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当年随英国公平定交趾的勇士?今时和从前到是有些相似”敢问张大人,若是此次大军战败,英国公可会挂印出征?”

    一语既出,这一边的船舷上顿时鸦雀无声。

    尽管是冬月,但交南的冬天不比北国,大江两岸仍可见郁郁葱葱的树本,船行江上,水声阵阵,时有水鸟捕鱼。但数百艘船上的军士顶多是偷眼瞧上一回,就是再手痒的人也不曾动手。倒是有些船上的军官在安排了事务之后会在船头瞧上一会,感慨一番此时的静谧。

    听到陈华说这话的时候,张越就恰好看到一只水鸟一头扎入水中,不多时扑腾翅膀重新飞起的时候。尖嘴上就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他也不去答陈华的话,头也不回地对彭十三说道:“老彰,试试你的箭法!”

    彭十三跟随张越多年,心意相通,闻听此言解弓上箭抬手便射,只听一声弓弦轻响,那只刚刚辛辛苦苦捕得食物的水鸟便应声中箭,口中的鱼竟是一下子吐了出来,随即无力地扇动了两下翅膀,一头栽入水中。然而,不一会儿。它就浮上了水面,竟是带着伤游走了。此时此匆。张越旁边的陈华不禁呆了一呆,随即才勉强赞了一声好神箭。

    对于这言不由衷的称赞,张越自然不会错认了,当即微微一笑:“陈指挥使可是觉得这一箭去势汹汹。却不过如此?中原有一句古话,稀蚌相争,渔翁得利。但是,做淡翁也得有做渔翁的本事,就像刚刚老彭一样,一耸到是射中了鸟,可惜不但丢了鱼,而且连鸟也是带着伤跑了。亏得这不是什么群居的凶禽。若它引来了铺天盖地的同类,那麻烦就大了。”

    觉察到张越仿佛是在打比方。陈华就谨慎了许多,勉强笑了笑并不答话。

    而张越已经打定主意猛药下到底。又轻声说:“有一件事陈指挥使恐怕还不知道,此前已经有一艘神威舰到了海东府,送上了郑公公的一封密函。此次所谓的陈氏后裔陈天宝,不过是占城捧出的一个愧儡而已。占城弹丸小国倒是好盘算,只不过它还不够格!”

    陈华三十出义,肤色棕黑,人有些矮但却很是精悍。刚刚的一句话引来了这么猝尔一箭,然后又是张越这么一番话,他就显得很有些不自然,待听到最后这一句话,眼神更是倏忽而变。然而,他越是保持沉默,张越就越是健谈,从即将从云南蒙自县进兵的沐昆说到即将率援兵入交的保定伯梁铭,最后才淡淡地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陈指挥使刚刚问到英国公。其实,之前英国公还来信提过。他四次入交三定交趾,从胡氏父子到陈简定陈季扩叔侄,再到那些余寇,全都一举荡平了,如今年纪大了。到是想效仿沐氏永镇云南,自请到交趾养老,毕竟交州府的气候不错,比北方的干冷好过得多。”

    此话一出,陈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父亲当年就在张辅的麾下效力,也不知对他叨咕过多少回那个名平日雄肃不芶言笑,战时谈笑指挥若定,对于民众倒还宽厚,但对于敌寇却是辣手,十几年前交州府城外上千具尸体筑成的京观他曾亲眼目睹,至今无法忘怀。

    他不由强笑道:“那是太师英国公。皇上怎舍得放人?”

    “就如同陈指挥使所说,若是这次败了,皇上自然会放。”张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陈华,又淡淡的说。“不过是笑话罢了,此次叛逆的声势远不如当初的胡氏父子和陈简定叔侄,更比不上蓝山豪族黎利。水陆大军并进,必定会有所斩获。再说。郑公公已经带着神威舰问罪占城,断了这条后援的路子。贼兵就是孤军,到时候自然能一举荡平了!”

    彭十三站在张越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华。安南人向来好斗,就是陈氏王朝统治此地的时候,听说国中上下也是叛乱重重没个消停,设立交阻布政司之后也是如此。据他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位水师宿将就算没动过投叛军的心思,恐怕也有着其他的野心。而如今他射了这么一箭,紧跟着张越又说了这些似恐吓似劝说的话,这回此人恐怕是要心中打鼓了。

    尽管大江行船远比海船安稳。但在船舷上又站了一会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话,张越就借口自己有些晕船,在彭十三等人的陪同下回船舱

    了。

    而看着张越稳稳的步子,想到刚刚那一句句思虑周详而又中气十足的话,陈华哪里不知道这只是个借口,在原地又呆站了好一会儿,旋即就转身大步回了自己的舱室。舱室门口。赫然还守着四个精壮的护卫。

    “继续看着,不要放一个人进来!”

    进了舱室,他就看到一个亲兵打扮的人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平日对其很是客气的他这回却露不出什么笑脸,心中更是厌恶得很,只是淡淡一点头,就撂下这个曾经让自己心头大动的信使,径直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见对方又凑上前提醒,说如今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是否依约动手时,正在喝水的他才随手把水壶放了回去,冷冷地看着对方。

    “你之前说你的主人答应了,只要我一举率军策应,将来就是安南承相?”

    “没错,陈将军怎么到现在还怀疑我的话?这都是大王亲口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大王?我倒

    北泌涧一声,当年明人也不是没弄访讨陈氏后人。就是陈简生没出来应过,如今怎么就出来他这么一个正统?另外,这么多年了,哪里来的这许多忠心耿耿的人跟着,哪来的钱置办兵器招募兵员,哪来的人充当军官编领军队?。

    陈华之前向来是礼遇有加。这会儿突然当头砸来这么一通话,那人顿时有些懵了。眼珠子一转,他也不敢正面回答,脸上更是布满了谄媚的笑容:“四哥,如今大王都已经占据了大势,从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安南的承相有什么大权你总该知道,比起在明军里头当一个,小小的指挥使要强多了!再说,大王是陈氏正统,大家都已经承认了

    “承认?那伙人没有在明人那里拿到好处,当然只要是自称陈氏后裔,肯带头起兵的都会承认!陈氏后裔”你我都是陈氏后裔,他一个无名之辈,凭什么当大王?。

    “四哥,你”你可不能反悔!再说,我们的血统毕竟远了,就是称王也没人服气,”

    “什么反悔,什么血统!你叫我一声四哥,可你别忘了,我们俩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别以为你们那些事情能瞒得过人,那个郑和,现在已经带着船队去占城问罪了!这还不算,就算这一次又胜了明军,那个张辅,那个杀人如切菜的英国公张辅,他兴许会自请来交趾镇守,到时候谁都没有活路!而且,陈天宝哪里比得上当初的胡家父子,更比不上陈简定陈季扩,连黎利都比不上。那个张越已经觉了,肯定是觉了

    暴怒的陈华越说脸色越狰狞。见对方仍在不死心地劝说,他忽然猛地拔出了腰间宝剑”疯似的直刺了过去。那信使吓得连连后退,最后更是扑通跪下直喊饶命。然而,那人只不过勉强叫了两声就戛然而止,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仍是满脸不可置信。

    在死人的衣襟上擦干了血迹,陈华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宝剑叮当落在了地上。他自入军中没杀过多少人,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沾亲带故,心里自然更不舒服。而且,人是杀了,丢下水就可以毁尸灭迹,但那只是解决了一头的问题,他这一冲动,陈天宝那一头算是彻底完了,而剩下的又有多少该补救的地方!

    要知道,他起初可是对几个心腹属下交过底,这会儿他们会怎么想?而且,若是只长张越的几句话就完全放弃成算,那岂不是太丢人了?

    想到这里,他立玄毫不犹豫地丢开了剑,到一旁的壁上取下了自己很少使用的大刀,回转身来冷着脸对尸体狠狠挥下,一下子将那死不瞑目的头斩了下来。一把拎起那血淋淋的脑袋,强忍那强烈的血腥味。他就大步上前打开了舱门,淡淡地看了一眼门外四人,这才叫上其中一人吩咐了几句。

    等到陈华二话不说提着犹滴着鲜血的脑袋转身离开,四人立废分出一人入内收拾,不过是扶好倒下的桌椅,至于血迹和无头尸体则是根本没去动过。另一人则是匆务下到了甲板,一个手势叫来了几个精壮军士。径直下到底层船舱中去了。

    船尾部的舱室除了张越,还有史安和陈销。

    此前李庆倒是提酷过让两人搭乘和张越不同的船,但史安陈销碰头一商议,心想他们两个南京兵部的小小文官,就是分头坐船,万一有事也是沉江的命,还不如和张越一起。这边人多,就是真出事了,也还有擒贼先擒王的机会。刚网。张越出去时硬把两人留在舱室里,于是,张越人回来,陈锯就立刻焦躁地上前询问。

    “放心,你之前既蔡已经提醒过,所以我做了不少妥当安排

    “可是万无一失?船在江上,万一出一点砒漏,那都是会坏大事的!”

    “陈主事,天下哪有万无一失的事。五分就可为,七分则必为,至于倘若是成功率能有九成,那更是万中无一了。”张越见陈锯还要再说。一旁的史安却轻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当即又笑道,“听李尚书说过。陈主事手谈的本事很是精妙。如今既然在船上,又没有其他事,咱们不如来下一局?”

    也难怪陈猜如此焦急,他是永乐十三年二甲第六名进士,曾经馆选庶吉士,可京官历练比外官更甚,他尽管是张越的科场前辈,但至今仍只是一介主事。如今索性退而求其次不求官运亨通,只求能实实在在做点事情。

    听到张越说要下棋,他不禁一愣。直到旁边的史安又提醒了一句,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他本是钱塘人,诗文固然上乘,但棋艺也确实是江南国手。只是这会儿心里揣了事情,一番黑白厮杀下,他竟是被棋艺平平的张越杀了个大败亏输。

    “陈兄,你这可是让我呢!”分心二用的张越早看见彭十三带人溜出了门去,脸上表情轻松了许多。因对陈镶笑道,“就是再想,那些烦心事也依旧在,不如借着下棋静静心

    一直坐在旁边观战的史安已经品出了一些滋味来,当即也帮腔暗示了两句。而听到静心二字,陈猜刹那间想起了之前教自己下棋的老师说的那些话,当即闭上眼睛凝神片刻。这才再次执黑先行。一局棋才刚刚展开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喧哗,紧接着,舱门被人推开,随之进来的是浑身溅血提着人头的陈华。

    文官讲究的是杀人不见血,虽说在官场人事倾轧上头未必没做过置人于死地的事情,但真正看到死人的机会却少之又少,更何况史陈两人离着高层还差得远。好在他们在之前入交数场大小战役中都见过血,入了交州府后更是见到了众多伤员。此刻还能维持得住。

    然而,当那个死人脑袋一下子被人掷在地上,继而滚动了几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对着自个的时候。陈销史安还是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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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六章 狡子不胜父,大江为赤

    陈华却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张越。此时此玄,张越却没有起身。一动不动地和陈华对视了一会。这才问道:“陈指挥使提头踏血而来,倒是好风采!来人,酒来!”

    见一旁的家将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捧上来一壶酒,张越执壶斟酒。连手都不曾抖动一下,陈华不禁有些失望,旋即想到张越和之前的张攸一样,也是英国公张辅的一家人,心里不禁悚然。莫非,这些姓张的人真是交阻一地的克星?

    见张越笑着举起酒杯递了过来。他沉着脸接过,随即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这才舒了一口气:“张大人明鉴。这个家伙是我麾下那些将士偷偷夹带上来的,开船之后就潜入我的舱室中,想说服我举兵附逆。我哪里会上这种当,自然是一刀杀了!但是,我的水师中有一半都是本地人,难保没有受到鼓动的,所以我不得不来讨张大人示下,您觉得该怎么办!”

    还不等张越答话,外头大门陡然被人推开,却是彭十三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大大咧咧地进了舱室,径直走到了张越跟前,躬了躬身就用洪亮的嗓音说道:“大人,老陈大人的船正在靠过来,说是要过船一叙!”

    老陈大人!

    人头还在眼前的地板上滚来滚去。染得原本干干净净的松木地板上四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点滴红色,屋子里的人或站或坐,无论是激愤是震惊是淡然,各种神情还在脸上尚未退去,于是,乍一声老陈大人,不但史安和陈猜有些懵,就连陈华也是怔住了。下一刻,他徒然之间警醒了过来,看向张越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凛冽。

    他什么时候和在家养老的老父亲勾搭上的!

    忽然,船身一下子摇晃了起来,黑白云子一下子跌落在地,传来了无数。丁叮咚咚的声音。才网跳起来质问的陈销一个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刚刚的座位上。还坐着的史安吃不住这剧烈的颠簸,不得不一把扶着后头的靠背。早有准备的张越则是两手抓住了太师椅的扶手。腰际往下轻轻一沉,坐得稳稳当当。

    而在这突如其来的颠簸下,从军之后一直在水军的陈华却只是身子一晃就站稳了,双膝微弯扎了马步的彭十三反而有些稍逊。可彭十三那没事人似的笑容和陈华的紧张慌乱相比,却能轻易让人知道谁才占了

    风。

    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声响。不多时,那声响就变成了稳健的脚步声,继而就有人从外头入了舱室来。那人大约六十出头,五短身材,脸上额头颧骨隐约可见刀刻一般的皱纹,秒了一目。可另一只眼睛瞧着却尽是悍气。他身上穿着寻常水军的青色布衫。脚下亦是寻寻常常的黑步履。人亦是五短身材,但往那儿一站一开口。却让人无法再忽视。

    他抬着眼睛四下里一望,目光就落在了张越身上,随即又看向了彭十三,见其微微点头,他便又上前两步,竟是用廷参礼相见:“末将陈封,参见张大人。

    张越前天晚上见到陈封的时候。他身上伤痕累累,因为太过虚弱,就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然而,在船上只是养息了两日。他除了脸色苍自些,瞧着和寻常人竟是无异,张越自是心中佩服。只是,他没想到这位老将竟是突然行下大礼,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他连忙起身伸手,正好搀着了这个走路极快的矮小老汉。然而,这手一托着人,他方才觉得自个错得离谱,要不是旁边的彰十三及时出手帮忙,他差点被那长跪的力量拖的栽倒。好容易把人弄了起来,他就看到这老陈封抬起头来认认真真打量着自己,最后咧嘴一笑。

    “老陈大人和我品级相当,怎行如此大礼?”

    “老将当初曾经跟随过英国公打仗,后来在阳武伯麾下效力,想不到今日又得见了张大人。用一句话来说。老将还真是和张家有缘!而且大人参赞军务,我行这一礼原本就是应当的。再说。大人救命之恩,老将还未谢过。”

    陈封和张越谈笑了两句,随即仿佛是才看到脚下那异物似的,皱起眉头盯着那人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头瞪着陈华:“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污了张大人的眼睛,还不赶紧让人收拾了出去!”

    自打陈封上船,陈华那最后那一丁点侥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再不见刚网进门时的盛气,陪笑着连声答应,又弯下腰一把抓起那人头。快步出了船舱。就只听外头一声不大的水声,紧跟着就是连声叫嚷。不多时,就有两个亲兵跟着他重新进了门来,忙不迭地牛跪在地上擦抹收拾。直到地上的血迹基本上被清理干净了,陈华才不自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想问我怎么来的?”

    陈封一进来,陈镶就主动让出座位站到了史锯背后去,张越自然是顺势请他在棋盘对面坐了。这时候,他半眯眼睛打量着满脸尴尬的陈华。冷笑一声说:“要不是彰老弟正好带人赶到,我这之前大老远从交州府跑来就算是白跑了!你知不知道。有人在半路截杀我?”

    陈华虽是在交州府家中安排了好些亲信看着自己的父亲,但只是不想让父亲坏了自己的安排计划,并也仅仅是如此,所以截杀两个字着实让他吓了一跳。他是陈封唯一的儿子,父子俩只是看法不一志向不和,就算闹翻也不到那个地步。见陈封满脸冷肃并不像开玩笑,陈华不知不觉沉下了脸,随即连忙上前跪下磕了一个头。

    “儿子知错了!”

    “知错,你应该说知罪!”陈华恼将上来,上前一脚就把陈华踢翻了。恶狠狠地刮斥道,“你害了我没妾系,就怕你把一家老少全都害了进去!要不是你还知道杀了这个狗东西,我现在就宰了你丢到江里头喂鱼。这水师就是没了你也依旧是那么一回事!这一手手的本事都是我教你的,可我没教你忘恩负义妄自尊大”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

    见陈封越骂越怒,到最后干脆拳挥脚踢,张越只能示意彰十三上前把人拉开,又把八百盗了出去。眼见陈华狼狈而又低声下与地扶着老父亲知,,他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就在临行的那天夜里,柳升原本是要当即拿下陈华的,还是他劝说将计就计,这才把陈封也带上了船,期间又秘密召见了各艘要紧战船上的军官,如今到了这一步,总算是火候差不多了。

    等到外人全都走了,他便亲自上去掩上了舱门,见史安陈锯似有心有余悸,似有茫然震惊,他不禁苦笑了一声。原只是觉得李庆思虑过多疑心太重,可真的让彭十三去四处打探了一下消息,要不是撞上了一路疾驰赶来的陈封,他还不会知道有些事情远比想象更严重。

    要把交阻当成东南亚的桥头堡。就得有在这个,桥头堡面对东南亚各国压力的准备!历史上的交趾之所以会久久难治,内因固然重要。但外因同样不可忽视。当大明宝船不再出航,王朝只致力于稳固中原的时候。交趾这颗钉子又怎么可能保留得下来?

    “大人,这陈封,到,真是神来之笔。”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陈销再也顾不得舱室中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心悦诚服地说。“怪不得大人先头对自个的安排如此自信,原来是伏下了这么一招暗棋。”

    年过五十的史安终究稳重些,皱了皱眉就说道:“可陈封若是假意。那也不得不防。而且,他父子俩在船舱中商量的话,咱们毕竟听不到,仍是不可掉以轻心

    听到自信二字,张越到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的好。要不是凭着昔日张辅张攸在交趾的名声,他就该焦头烂额了。但对于史安的建议,他虽点了点头,却说出了另一番话:“史郎中说得不错。但如今不用逼之过急,今天陈华能够斩了那人把脑袋带来,心思就已经活络了,如今再添上一个他的父亲陈封,纵使他先前有不轨之心,也应该打消得差不多了。至于其他事情。之前已经有周密安排。你们不用操心。如今你们俩最要紧的是行军路线和时辰,及时策应陆上大军,绝对不能误了准日子。”

    史安陈请两人对视一眼,这才知道今天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顿时齐齐应道:“请大人放心”。

    陈封父子在舱室里谈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之后陈华出现在人前时,没了之前那种大权独揽咄咄逼人的气势,但凡旗号下令以及行军安排等等,都绝不避着张越等人。而陈封更是以早就卸下军务为由。成天和彭十三厮混在一块大谈当年旧事,兴致上来的时候还会在甲板上掰手腕比试力气,丝毫不以输赢为意。

    转眼间,船行江上已经过去了数日。这几日间,路上行军状况由岸上探马不断用旗号表示送来,因此船上众人对此都走了若指掌。到了第四日,岸上陆上探马则是被整齐的行军方阵取代,大江集渐次有栅栏和水陆军民拦江,虽都是望船队而退。但众人无不知晓已经深入了叛军腹地。果然,到了这天傍晚,就只见前方横着众多竹排栅栏。军民火把不计其数。

    “这声势不像是交战,更像是迎接。看来,他们是深信陈华会引兵来投

    听到彭十三这极低的提醒,换上了不起眼的青衫,外表看上去和水军没有多大分别的张越不禁瞧了一眼陈华。陈华所带的兵马只有一小半是交人,但由于他父子俩久掌水军,其余军官在军中自然是难以匹敌,所以最终安顿了这一头,才可以说是真正安定了军心。此前两日陈华将水军中自指挥金事以下到千户的众多将领一批批叫上了主舟。已经表露出了诚恳的悔意。因此时至今日,只等这最后关头表明心迹的一击。

    张越旁边就是陈封,这会儿他也死死盯着站在前方数步远处的儿子。就在气氛异常凝重的时候,陈华突然叱喝了一声,声音网落,船尾高台上陡然之间举起了火炬,用某种奇特的轨迹上上下下挥动了一番。各艘战船竟是渐次停住。见此情景,就只听栅栏竹排拦江处,无数军民出了震天欢呼。哪怕是不明其意的张越,也能分辨出那声音里的无限欢喜。

    在欢呼声中,史安和陈销生怕陈华真的到戈,已经是紧张得脸色苍白。而彭十三则是手轻轻按在了刀把上。就在这欢呼声响彻云霄之际。船尾突然传来了一声声激昂的战鼓,当这声音骤起时,众多大船缓缓移开,露出了后头的一艘艘小船。顺风顺流而下的这些小船犹如离弦利箭一般往木排等等疾冲而去,行程过半时,上头徒然之间冒出了熊熊火光。

    当是时。眼看熊熊燃烧的一条条火船直挺挺地撞入了江上甜栏之间。刹那间前方一片火红,刚刚还欢呼雀跃的叛军顿时鸦雀无声,随即就迸出了一阵恐慌的叫嚷。取而代之的,是江上各艘战船上出的震天欢呼,趁着火烧之际,本已停住的战船一艘艘开动,弓手和火统手已经是上了前方甲板,一时间,众人的耳边充斥着无数的拉弦声和破空声。

    陈华憋着一肚子火无处,这一遭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人数装备全都是远胜,大江上的战斗很快就呈现出了一边到的状况。仓促开出的叛军战船往往是一艘得对阵明军的四五艘船,当陆上原本只是列阵以待的千多先锋军和后赶到的柳升崔聚大军汇合,也加入了战阵之后,尽管大江上喊杀未止,火统爆响仍在。刀牌交击不绝,一场大战的胜负却已然决定。

    由于叛军一心想着陈华水师投靠。大江上并未设铁索拦江,因此一战过后,柳升便从岸上传令下来,休整一夜后直奔清化府。因此,当清晨数百艘战船再度进时,流淌的大江上不时飘过焦黑木板或是浮尸。赫然重现当年大江为赤的惊心场面。

第七百七十七章 火光中的末日

    安南国变成大明的交址布政司之后。西都的王宫被拆毁了四面宫墙。逾越规制的建筑被拆除之后。余下的就地重新利用,也就成了后来的清化府衙。然而,如今陈天宝等人重新入主清化府,复其名为西都。号曰清华承政。这府衙也就重新升格成了王宫。

    自从起事以来,陈天宝打的就是安南陈氏的旗号,因此,之前诱出荣昌伯陈智大军深入设伏歼灭之后。他就在臣子的建议下,把目光盯上了清化府,最后里应外合夺下了此的。这里是故安南的西都所在,而且比东都交州府更靠近南面,又网好就在海边,不但有利于他正统的名分,而且随时可从海路撤退。

    虽是大战期间无暇整修王宫,但陈天宝还是支使属下抢掠了清化府内的不少在此做生意的明人,把各家的珍玩摆设等等拿来装饰这里。好在他还听了大臣的劝谏把财宝分了不少给本地的交人,又是狠下了一番盅惑的功夫,因此总算是拉拢了不少军民,也算有一番气象。

    如今,这府衙的正堂三间就成了他接见再下的正殿。

    原本题着琴堂的匾额早就被他摘下当成烂柴烧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亲手写的清华承政四字。由于标榜和推崇喃字的胡朝的区别,再加上为了笼络底下那些以汉字儒学为正统的臣下,他称王起事之后,立玄就恢复了以汉字为正统,也深以一手漂亮的汉字和一口娴熟的汉话为豪。

    于是,这所谓正殿之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国风。除了高悬的牌匾之外,下头那张公案上摆着一只焚着龙涎香的四面饰龙纹的青铜宝鼎。一旁的墙壁上挂着不知从哪家富户搜罗来的两幅水墨山水,却是宋人笔法。墙角的一张海棠雕漆高几上。摆着一只天青色汝窑刻花鹅颈瓶。就连椅子凳子,也都是红漆描金。一副富丽堂皇的气息。

    只不过,眼下在正殿里头的陈天宝却正在大雷霆。他刚刚得知陈华背信弃义率水军和柳升会合,大破自己拦江军马三万的消息,虽说气得几乎吐血,但他还是赶紧安排船只预备逃走。可是,就在他忙着搬空清化府储存的军粮以及掠夺到的财宝时,偏偏有臣子联袂来见,却是苦口婆心地劝他在这里和明军死战,不要轻易言退,以免让占城人看低了。

    冲着下头苦苦相劝的几个老人,陈天宝却暴怒地咆哮道:“当初就是你们说陈华可靠的!要不是你们信誓旦旦,说陈华早有背明自立的意思。这趟过来不但能带来众多兵马,还能顺便把明军击退,此前用数道铁索拦江,怎么也不至于让他们长驱直入!要决一死战,可以,让占城派来的那个人指挥,他不是要军权吗,全都交给他!”

    陈天宝号称陈天平之弟,但这里的几个都明白这究竟是隔着多少层的弟弟,此时听到这话,几个不满明军并吞了安南的陈氏老臣不禁涕泪交加。占城在后头给他们军器粮草等等资助是什么心思,谁都明白,只想着驱逐了明人之后,到时候反过来再把占城压下去,可谁知道眼下陈天宝这一慌,竟然是准备把大权拱手送给占人。

    安南和占城乃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利用他们复国可以,但怎么能主从不分!

    “别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只是说赶紧坐船往海上走,咱们在南面还有根基,这西都清化府丢了就丢了,那些军民反正也是带不走的,让给那个占城人正好。要是明军大开杀戒,咱们在南边也好鼓动更多的人追随!这明军再势大,在安南也难以真正扎根!可恨老黄福竟然死撑着不死,他要是死了,那些指望着他实行仁政的蠢人就都能醒悟了!”

    几个老臣面面相觑了一会,不得不承认陈天宝虽说在有些事情上草包,但在有些事情上却极其精明。然而,为了拿下清化府造出声势。他们苦心筹划了两年;为了说动陈华。他们也下了大本钱,就连几个暗线都不惜暴露了,就是为了让陈华能不断立功。这一回退回南边固然能指望占城的资源,但之后的路子无疑异常难走。

    良久,一个老臣才艰难地开口说:“就依照大王的意思吧,,臣等先告退了”。

    一个还想要劝谏的大臣被人拉了一把,不愕不随众出了屋子。等到了外头院子里,他才气咻咻地说:“这西都是坚城,坚守至少能守上几个月,拖也能拖死明军!而且,拖到明年开春瘴痨大兴的时候,他们军中自然就乱了!我们为了拿下这里费了多少气力,要走你们随他走,西都在我在,西都丢了我也不想活了!”

    “唉,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前门拒狼,后门进虎,陈华那一头失败。咱们这境地就变得异常艰难了!占人和安南是世仇,要不是为了复国,咱们也不会受了他们的资助军器人员,打跑了明人,要收拾好烂摊子对付他们也不容易可是。西都肯定是会丢的,不要在这里白白丢了性命,等退回了南方好生盘整一下,咱们还能蓄势重来!”

    那气急败坏的大臣却仍旧不死心:“话说的没错,可西都这么多百姓。每户抽一个出来,就能多几千人,等相持不下的时候,男女老幼全都派上去,就是明军重新拿下清化府,那也是一座废城!只要把战火燃起来,我就不信明军那么一点人。能顾得过来!”

    “别说了!留着点地步的好,你别忘了,当初那个杀神带兵到这里的时候,前前后后杀了多少人,还有多少男女给掳劫了走送到中原?在咱们自己的安南西都用这一招,难道你是想看到全国上下变成焦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些年老黄福推行学校,安南每年贡国子监的有多少人?这些在乡里都是大族望族,他们回来之后振臂一呼,还有多少人相信咱们的正统?别多说了。这里的烂摊子留给那个占城人,咱们收拾一下赶紧走!”

    尽管此前已经便知明军是用海路运粮,新陈朝上下也有人帆山汰海路袭击纭粮船。断明军补给的提议,但海船究竟孙冉妆卫的平底船好造,新陈朝两年间也只是得了十艘军船,自保勉强进攻不足。于是只预备着之前从海路攻西都。如今正好可供撤退。交割了西都的军务,陈天宝带着亲信大臣和随行兵员等等一一上了船,随即立刻下令起航,竟是连丝毫留恋也无。

    称王称霸固然是他的梦想,可要是弄到连命都没了。还称王干嘛?

    交址东面临海,众多海口都是很适宜进出的港口,当初郑和也曾经提到把这里作为整个宝船航行的补给地,但由于每次扫平交址全境,大军一班师,随即就又走动乱连连,为安全起见,最终这条建议也就被束之高阁。在陈天宝看来,这就便宜了自己的逃跑之路畅通无阻。

    眼下他坐在装饰华丽的舱室中,懒洋洋地搂着一个女人,因笑道:“都说明人皇帝如何如何睿智,我看也不过如此,交址用了那么多文武。结果我振臂一呼,多少人死心塌的追随?他一趟一趟派人下西洋,可如今咱们还是大摇大摆从海路上走。等到了南边,那时候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大王圣明!”

    这句谄媚的恭维一出,外头陡然之间响起了一声惊呼,旋即就是一阵不绝于耳的喧哗。陈天宝顿时恼了,随手把美人推到一边,厉声问道:“怎么回事,谁在吵吵嚷嚷!”

    这时候,一个侍卫猛地推开门,惊慌失措地说:“大王,不好了。海上出现了不少船!比咱们的数量多!上头挂着很显眼的旗帜,很可能是明人的,,明人的宝船!”

    陈天宝起头只是惊怒,但这会儿那惊怒已经变成了大恐。他几乎是一下子从位子上弹了起来,结果大概是因为一个大浪打来,船身猛然倾斜了一下。他一个踉跄几乎摔倒。然而,他还是一把甩开了那个想要上前搀扶的侍卫,跌跌撞撞冲出了舱室。费了好大的劲来到了甲板上。他就看到了远方那一艘艘高挂风帆的大船,脸色一下子变成了死灰色。

    “怎么可能,之前不是说他们的船还停在遏罗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固守西都

    听到旁边的喃喃自语声,陈天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狠狠剜过去一眼。等到认出那个两鬓苍苍的老人,他这才恼火地别转了头。为了笼络这些拥戴自己的陈氏老臣,他一口气把他们的女儿全都给娶了。如今也不能太不给人面子。撇下这个已经六神无主的老家伙,他快步走到了船头,对着那跟上来的船长低吼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玄把那些船甩掉!”

    一听到这个要求,那船长顿时极其为难,对陈天宝低声下气地说:“大王,天朝的宝船最多能挂十二张帆。少的也能挂六七张,比咱们度快,沿海岸线走必定会被堵个正着。顺风往西洋那边走兴许还能避开,但这边的航路他们比我们熟悉,”

    额叉青筋毕露的陈天宝此亥哪里顾得上那许多,想也不想就吼道:“不要吧嗦这么多,我要的是结果,不是这些解释!随便你走什么路。只要能甩掉他们就行了,否则要是给明人赶了上来,你们全都得陪着我一块死!”

    想到此前那一遭遭叛军的下场,船上众人顿时不寒而栗,那船长更是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当即他便不再二话,赶紧去吩咐了舵手。又把水手等等全都召集了起来。升帆转舵等等折腾了好一会儿,下头的桨手也全都使足了力气,大船果然立刻加。然而。由于他们这艘大船的度比其他几艘配备了更多风帆和桨手,不一会儿就把其他的船全都甩在了后头。

    这等要命关头,尽管船上其他人都有些惴惴然,但这会儿他们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友军,只盼着明人能追得慢一些。大约是他们的热切期盼挥了作用,那些高大的宝船虽然快追了上来,但后头那些船分去了他们的大半注意力。竟是只有两艘船追了上来。由于船越来越快,几个老人全都吃不消大风,即便心头惶恐,还是不得不纷纷进了船舱躲避。

    然而,后头那两艘船追得亦是不慢。不过是小半个时辰,陈天宝就已经能清清楚楚地数出上头挂的九张大风帆,更不用说那些眼尖的船长和水手。一时间甲板上叫嚷声不绝。陈天宝更是因为船行度太快。靠两个侍卫搀扶才能好好站着。眼见的那两艘船越追越近,他不禁用右手死死掐着左手手心,直到那边船上火光乍现,他的瞳孔立刻猛然收缩了一下。

    又是明军的火器!

    由于永乐皇帝朱林取了张越的建言,重赏革新火器的匠人,重罚所造火器不合格的工匠,定下了严厉的赏罚制度。因此如今的大镶炮比从前射程更添了百步,达到了四百步,再加上正好顺风,那带着呼呼风声的十几道火光竟是冲大船呼啸而来,瞧着煞是惊人。陈天宝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方才张开,现自己安然无恙,他顿时瘫软了下来。

    相比他的如释重负,船上的舵手却都越紧张,这海上风大,统炮的准头难以保证,可等到距离更拉近就难说了。如今他们离着海岸线已经远了许多,万一风帆或是船身上着了那么一星半点,届时整艘船便完了,大伙全都得下海喂鱼。于是,他只能把浑身解数都使了出来,可一次次疯狂绕圈子的结耸,却是被敌人越追越近。

    仿佛是印证怕什么来什么,当三艘船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时,后头两艘船再一次射了神机箭,而这一回,其中一支带着火光的长箭射穿了主风帆,旋即火借风势熊熊燃烧了起来。在那铺天盖地的通红火光中,陈天宝虽看见众多人来回奔走灭火,全身的力气却一下子都给抽干了,竟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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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八章 将门隐忧

    交址数战,沐员都是从蒙自县进兵。所以,此地早就习惯了大军驻扎戒备森严的景象。天下皆知太师英国公张辅曾经三征交址四任总兵。但沐昆也曾数次挂印,只那几乎都是败绩,朝廷要保全沐氏的名声。自是隐去不提,而沐氏作为云南王更不能让本地土人瞧不起,于是更是死命遮掩。此番沐晨一进驻。从随军文武到府县上下官员。无,不是奉承周到。

    “太傅两代将门威名赫赫,这一次皇上只让您率兵策应,自是想着杀鸡焉用牛刀。”

    “正是此义!安远侯这次改配征夷将军印,国公爷却是征南将军,总不能降格以从。再说了,那些贼兵不过是跳梁小丑,必然会被一举扫灭。也就不用国公爷出马了

    “自从交址安定下来,咱们蒙自县也已经十多年没见黔国公了,上上下下到有些想念。”

    沐晨初来乍到,虽下令不许扰民。但府县官员和当地士伸豪民设下宴席连番相请,他拒了多次,最后也不能全然不顾,便在抵达十余日之后。头一次带着几个。属官赴了宴。对于这些人的竭力趋奉拍马,他一概是淡淡的并不开怀,久而久之,那些当地诸伸一流自是讪讪的。倒是因沐晨敬礼文人,说话又是引经据典,几个正途出身的文官和他相谈甚欢。到最后叹服不已,这位数国公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几分笑容。

    饮宴之后,沐晨便在大批家将随从的护卫下回到了沐王府设在蒙自县的行辕。和张辅一起平定交址获封黔国公之后,沐昆讨陈简定败绩,捕陈季扩又不获,自永乐十三年之后再未到过蒙自县,即便如此,这将军行辕仍是年年由沐王府派人维修。齐整比府衙县衙犹过三分。

    到了行辕门口,沐员才一下马。立刻便有人上来接着他接下的大氅。其余人便簇拥着他进了大门。到了二门。大多数随从便在此止步。只有几个心腹家将跟随了进去。到了屋里洗过脸,捧着小厮送上的热茶,他就不再是人前那副沉默寡言的严肃模样,竟是和几人笑语了几句,末了才问道:“交址那边的战况可有什么消息?”

    “老爷,还是之前的那些消息,据说是安远侯已经率军离开了交州府开往清化府,军粮靠海路馈运。但因为要确保海东府和沿海各海口,左右两军的兵力都不算多,,恕小的借越,比起永乐年间交址数次用兵。这一次的兵力着实是少了老爷若是一直停留在蒙自县按兵不动。恐怕朝中有人会说闲话,而且,到时候安远侯胜了,恐怕也会以为您是平白得功劳。”

    “柳升的脾气我知道,急躁性子,要是我如今就领兵前去搅局,他才会认为那是抢功!我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沐晨哂然一笑,又思量了片亥,就吩咐道,“派前军指挥使领五千兵马从佻江右岸先入交址吧,我带着后队过两天看看情形再慢慢前行,不必急于一时。柳升固然勇猛,但交址那地方不是光凭勇猛就行的,他说不定会吃点苦头”。

    沐晨的性子家将们全都知道,此时无不是默然。因见沐晨倦色上来。几个人便一一告退,待到了外头,年纪最轻的白勇低声嘀咕了一句:“沐家毕竟是勋贵,这交址紧挨云南,若是事事都还要从外头调人平定,久而久之,老爷会不会失了朝中欢心?。

    其余人都知道这里头要紧的不是朝中欢心,而是沐氏英名。只不过。相比当年的老王爷沐英和谋勇双全的上一代西平侯沐春,沐昆在用兵的本事上头实在是平常,这黔国公爵位的取得还有几分幸运的成分。于是。几人不过是相视叹了一口气而已。

    待到了内院他们安歇的那个院子,年纪稍大的苏明又低声说道:“失了朝中欢心却是不用考虑。这些年老爷往京城送了那么多东西,可不是白送的。老爷打仗的本事稍逊些,但对上头下头却是没话说。不说那些权贵,就是咱们这些人,名下有多少田土?过的日子恐怕也比不少官员还舒坦些!”

    四人祖上都随沐英沐春征战过。乃是沐王府的世袭家将,如今名下全都有几十顷田土,家中妻儿老小全都走过的富家翁般的安生日子,平心而论也不是一心想上战场搏前程的一脱了籍放出去实实在在当军官看似是自由了,其实和沐王府的联系却弱了一层。走到外头还让人低看一眼,这又是何苦?

    虽然沐员节制整个云南的兵马。麾下也自有各级将领,但军略要事。反而是这些更贴心的家将彼此商讨出要旨先进呈沐员斟酌,然后才会召众将议事。

    而他们四个从小读书练武,就是世家公子也不会要求那么严苛,此时虽回了屋子,仍是对着地图挑灯商议,待到一应事宜全都商定好了。苏明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夜了,明天还要陪老爷校阅大军,大家都回去睡吧!”

    话音网落,外头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四人都是一愣,离门口最近的白勇便一个箭步上前拉开了门。门前站着的那人也来不及解释什么。直截了当地说:“白大叔,交址那边刚刚送来军报,安远侯在清化府大捷,一举击溃贼军三万余,斩数十级,还请尽快报上老爷”。

    他一面说一面递上手中的八车里加急战报,随即又急急忙忙地道。“还有,刚刚县城外头有人叩门报,阳武伯一行已经到了河阳隘”。

    得知这个蒋息,四个人无不明白,今天晚上怕是睡不成了。商议了两句,白勇就立刻带人先往河阳隘迎接,而苏明三人则是拿着军报径直往后头去见沐晨。这一夜,行辕之中沐昆屋子里的灯亮了一整夜,而已经宵禁的大街上也是不得安宁,响亮的马蹄声也不知道搅扰了多少人的清梦。直到次日一大清早。沐晨的其余三位家将又带着百多号人呼啸出城,一夜不得好睡议论纷纷的人们方才缄口不谈此事,就连官衙中人也只是窃窃私语。

    正午时分,一大队人方才簇拥着马车进了城门,一路径直拐进了行辕正对的那条街。此时此玄,这一整条街都被兵马清理得干干净净,再无一个闲人。黔国公沐葳亲自从门口下阶相迎,眼看几个家阅读最新童节就洗涧书晒细凹曰迅姗齐伞质的大车卜用具藤榻抬下了个人来。他连忙垫得前士:见上头那人脸色苍白得可怕,瞧着也比从前消瘦苍老了许多,他不禁悚然动容。

    “世兄镇守交址多年,不料却突然遭此劫难,实在是受苦了。”

    见沐晨说得情真意切,张攸不禁苦笑道:“我这是自作自受”若不是我掉以轻心怠慢了,也不会中了这么一支毒箭,数年安定毁于一旦。我已经让三弟代我拟奏折请罪。只希望此次安远侯能旗开得胜,景茂兄这边也能一路顺遂就好。原本三弟是让我去广州先养息一段时间的但何太医说云南府的天气更适合我如今这身体,所以只能搅扰景茂兄了。”

    “你我什么交情,还用说这些么?。

    沐晨摇了摇头,这才看到了张攸身侧的中年人。他和张绰并未见过。但沐听每每来信,说得他耳朵都快起老茧了,无非是说此人如何如何能干,因此和张绰倒是很有些书信往来。若只是一个善于经营之道的世家子弟,他看在钱的份上也会礼敬三分,但若是再加上张绰的那个,好儿子,他的态度自然更是敬重了许多。此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就笑着说:“这便是三世兄了?”

    虽无爵位,张绰如今也已经官居二品。此时对沐葳的客气,他自是恬淡得很,当即笑吟吟地回礼。还没说上几句话,沐晨旁边的一个幕僚就大赞他和张攸兄友弟恭,他听着听着心里不禁直犯嘀咕,连忙把一旁默不作声的张拽上了前来,这才免去了浑身鸡皮亮瘩的境地。

    因张攸的身体虚弱,这接风宴自然就免了。

    把人安顿在了一处向阳的院落中。沐晨就见了张攸和张,与他们商量起了从临安府启程去昆明的事宜。又说自己已经吩咐了下去,到了那边就住翠湖沐王府,那里景致如画正适合调养。张往日在京城向来不耐烦会客的,见张悼应付裕如谈笑风生,待到告辞离开之后他在路上忍不住嗫嚅问了一句。

    “三叔,这人情世故,,你能教教我么?”

    正在低头往前走的张绰猛地一愣。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张一番,面上立玄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张的脾性他自是再了解没有,此复提出其他的疑问都不奇怪,可是竟然请自己教导他人情世故,,见其半点没有勉强的神色,他不禁生出了几许欣慰。

    人在世上要独善其身已经是深为不易,更何况是保全一个家族?张能明白这一点,张攸虽仍是重伤未愈,得知之后也必定会高兴的!

    “这等事情不用教,你日后若是愿意,多陪我出去见人会客,自然而然就会了。好了,如今时候已经不早,你赶紧回去陪着你爹,万一有事也能立刻请何太医。”

    见张答应一声,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就走了,张绰只觉得这一个。多月来赶路的疲劳一下子尽去,就连脚步也轻快了下来。他这边厢步伐轻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下处,那边厢前头引路送他们叔侄俩回去的小厮便匆匆回去报信,将刚刚他们的对话一五一十都报给了沐昆。

    沐王府回家将此刻只剩下了苏明。见沐员听完之后摆摆手把人遣退了。又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一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捻动着下颌胡须,他眼珠子一转,就赔笑说道:“老爷,这阳武伯长公子的鲁莽粗疏是有名的,如今见着父亲这般情形,自然生出了担待的心思,这番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也就是张大人的一片爱护之心。”

    “你还看不明白?”瞅了一眼苏明,沐员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就在昨天,夫人让人转送了京里的一封信,上头说的是什么,你不知道?皇上要加恩勋戚,这原本是最好的机会,可英国公居然在皇帝面前告了自个的二弟一状,说他为人荒唐家门不谨不堪使用,由是张朝的升迁硬生生给按住了。而张靴也当了缩头乌龟,自述才不胜用。英国公的两个嫡亲弟弟眼看不成,从弟张信由文转武,这就算废了,阳武伯也差不多,张绰对两位兄长和侄儿好一些。又赚名声又得实利,他有经营的本事,他儿子有做官的才能,今后何愁不起!”

    见沐员自己把这番话说了出来。苏明就笑道:“老爷深谋远虑”的怎及得上?不过也是,太宗皇帝昔日也是一再栽培那张越,就是留给皇上用的,他又一再立功,日后飞黄腾达自然是不消说。老爷的意思。是想再助一臂之力?”

    “当初顾兴祖的事情我已经卖过好助过力了,如今也做不了其他,这打仗的事情刀枪无眼,且看他自己的运气,,他要是运气好再建大功回朝,至少还有几十年长长久久的富贵。到那时候才值得我下大本钱。这些年,朝中固然是念沐氏宿将,可那么多为我说好话的人却不是白得的。对了。我听说你侄女之前守孝,如今刚刚服满?”

    话音网落,站在阴影里的苏明顿时一呆,双肩不露痕迹地轻抖了一下。随即才垂下了脑袋:“亏得老爷惦记这孩子。不过他没福,咱们进兵之前她服满,在她家老娘的主持下已经嫁人了,是已故大老爷门下的一个军官。”

    “嫁人了?也罢,她是没福。我原想着你的侄女终集可靠些,配给这等才俊也不辱没。他不到三十便已经是一方封疆大吏,回朝之后必为一部堂官,若不是封了爵就不好预政事。他早就封爵了

    苏明在屉子里陪着商议了好一会儿。听沐员说还要让夫人挑选美人送给张掉,他这心里越不是滋味。等好容易捱到沐晨乏了休息,他亲送了人回房,走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与朝中权贵结善缘无可厚非,可把事情一味寄托在女子身上,这又是何苦,难道如今在翠湖沐王府中的那个女人还不麻烦?再者,京中虽有人为沐王府说话,这些天传来的可还有尚不能确定的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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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九章 大捷后的喜讯

    水路一把火烧尽了拦江栅栏以及猝不及防的众多舟船,陆路击溃陈天宝麾下大将的数万大军,如今水陆陈兵清化府外,安远侯柳升虽是志得意满,但却也知道强攻这座交趾第一坚城并不是上策。于是,当张越提出将那些绑有传单的箭支射入城内劝降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虽则如此,大军也不可能虚陈城外干耗军粮。若是劝降不果,则三日后开始强攻。

    定下了这一条,柳升自不会放过之前的那件事,当即在临时的行辕内召见了陈封陈华父子。他和陈封曾经同效力张辅麾下,也是因为欣赏其人的豪爽性情,这次作了原定将水师的一个都督,方才会把水师放心交给了陈华,谁知若不是张越多一个心眼识破了其中名堂,此次出师不但无功,还可能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因此如今虽然大胜一场,他的火气却不轻。

    “老陈封;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现在就一剑宰了这个心怀叛逆的小子!这事情如今军中上下还不知道,但纸包不住火,休想能瞒得住上世!”

    瞅了一眼自缚双手一声不吭的儿子,陈封不禁长叹了一声,旋即屈下腿也跪了下来:“大帅,是末将教子无方,没瞧出他是这样心性的人。更不应该让他承袭了指挥使!但是,先前的大胜便是靠叛逆猝不及防而来,到时候只说他是诈降。流言就能平息下去。此战之后,末将便把人带回去,这指挥使的军职就纳回朝廷

    张越看了一眼满脸哀求的陈封。心想那会儿要不是连夜让陈封召见了水师一些要紧的军官,之后又在启程的时候把陈封悄悄带上了船,哪怕他用虚言恐吓诓骗了陈华动心。这一支水师也没法指挥得如臂使指。如今这固然是一场大捷,但陈华的罪过却是铁板钉钉的,哪怕是陈封替儿子将功补过,可对于战乱频频的交阻来说,柳升怎敢放任这样的叛逆举动?可是,军中不能容忍此过,但陈家乃是一方豪族,于安抚上来说,却是不得不容。

    “大帅,之前的水陆大胜不日之内就会传遍四野,只要再加以散布。人人都会知道陈华是诈降破敌。此事确实不宜再追究。

    如今老陈大人到了军中,不妨就放出消息,说是老陈大人不放心以子将军,要亲自上阵,先除了陈华兵权即可。等到平定了交趾之后,那么让陈华上书称病,由老陈大人于陈氏一族中再挑选一人,上报朝廷授指挥使军职即可。”

    柳升背着手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思前想后,觉得张越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一想到这小子回回都是驳不回的道理,他就忍不住没好气地斜睨了一眼,这才上前把陈封拽了起来。旋即冷哼了一声:“既然是有人求情,我也给你这个老家伙面子。把人带回去看好了!要是再出点什么差错,可没有这次那么好说话!”

    能够有这么一句承诺,陈封已是喜出望外,慌忙谢过,又转身去谢张越,随即才上前去利索地解开了捆着儿子双手的绳子,又是狠狠一脚踹了上去:“逆子,要不是我福大命大。这路上就给叛逆派过来的人宰了,只凭这一条,我就该宰了你!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阿妈只有你一个儿子,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别杵在这儿,赶紧跟我走!”

    见陈华操着嘶哑的声音磕头谢了,又被陈封拖着出了大帐,柳升不禁骂骂咧咧地说:“他娘的,老陈封一辈子英名,竟是全都毁在这个儿子手上了,等我回去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教我家那个小子,有多大的本事吃多大的碗,看着碗里瞧着锅里。到时候非得把一家人搭进去不可!老陈封也是的,这么个祸害还留着。他哪来这么好运气,回回都遇到贵人相助?”

    说到这里,柳升就看向了张越,见他正悄悄往帐外退去,他不禁出口喝止道:“走这么快做什么,我还没让你走!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次我认错,不该驳了李庆的话。也不该临阵换将,更不该把你调到水路,这总行了吧?不过虽说我把你赶到了船上,可那也是为了你好。免得陆上刀剑无眼出了什么岔子,最后不也是让你献策建了奇功吗?倒是李庆那老家伙说话也太不给人留情面了”。

    张越这才无可奈何地回转了身。见柳升气咻咻地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他想起李庆素来的秉性,不禁摇了摇头这一位当初从工部转兵部。就引来兵部上下一片恐慌,足可见有多严格,之后因劝谏朱瞻基狩猎而被留在南京兵部也就不奇怪了。只是,那也是老尚书的风格所在。若轻易改了,便也不是李庆了。

    “我哪里敢和大帅置气,再说。此次大胜本就是大帅从善如流,我参赞军务,建言也是应当的。只是外头还有一堆事情要料理,既然陈家父子的事情定了,我得出去看看而已,否则光凭史安和陈猜,难以应付那些豪族。”

    柳升闻言顿时气乐了:“他们俩的年龄少说都比你大一倍,哪里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论才能本领,他们自然是只有胜过我,但这些上的人多牛认的是名头,是官衔。就比如大帅此时对众将说一句话,便是一言九鼎,换成我,恐怕大伙都会疑虑。而在那些豪族跟前也是一样,他们毕竟人微言轻,而以势压人的勾当,我比他们精熟。”

    “这么多年了,你这小子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么狡猾!”柳升笑骂了一句,仅有的那一丁点芥蒂也就因此打消了,这才说道,“报捷的奏疏我已经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师了,大大给你提了一笔”至于李庆就算了,想必皇上也不乐意再把人调回京师去放在身边置气!那些豪族我还真是不耐烦打交道,随你怎么解决他们!”

    眼看张越含笑施礼要出去,柳升就开口又添了一句:“回头替我谢一声彭十三。这次多亏了他”。

    张越答应一声。这才出了帅帐。此时已经是戌正时分,天还是极亮,帅帐周围可见一个个全副戒备的亲兵,外头也有一队队正在巡逻的军士。再往外一些,四处都可见正在擦拭刀剑的军

    有的战袍卫坏有血迹,有的脸身卜有伤。也有的正在窃窃私语,见着他走过,不时有人起身行礼。待到他来到分给文官们的那一块营地,就听到彰十三站在一顶帐篷的外头,一面侧耳倾听一面在那里偷笑。

    “你这是在干什么?”

    彭十三一见张越,立刻笑着迎了上来:“我只是觉得里头那几人说话可乐。刚刚其中一个很是诚惶诚恐地说,连日以来都没再下过雨,这都是因为天朝大军所至,于是雨水也不敢挡路,又举出了当初英国公进兵时天降雨水让干涸的河床能够行舟的事,马屁拍得震天响,要是老爷在这儿,恐怕也会无可奈何。不过除了奉承,其余的话他们都谨慎得很,史郎中两个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想要套出陈天宝是否在城中,这些人却全都推说不知道

    “如今虽然刚刚大胜,又兵围清化。但南方尚未扫平,他们当然不会这么快就做出选择。这会儿跑到这里来,不过是表明一下姿态。免的我军趁着大胜把气撒到他们头上。至于陈天宝,他既然是靠着占城起家。日后要丢开占城必定得倚靠这些豪族,他们自然不怵。”

    说着这话,他就挑开帘子的一角往里头瞧了瞧,突然把帘子打起径直入内。这动静顿时引来了里头众人的注意。史安和陈销已经是说得口话燥,见张越进来,史安立玄叫了一声张大人,一时间,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豪族代表立刻一窝蜂地围了上来行礼。古安南自秦时就已经是中原领土。宋朝积弱,南部还有个大理,更不用说收回此地,而元朝更是在此大战连场,最终也没能将安南占城重新收回版图,这一拖就拖到了大明永乐年间。尽管已经自立了数百年。但不论以前的安南还是现在的交阻。多年以来都是以汉学为主,上层社会以通晓儒学为荣,三百年前,汉字就成为了国中的官方文字。自从设立交趾布政司以来,交阻贡国子监的监生并不在少数。

    此熏就有这么一位家中儿子被举为监生的豪族,只从那和中原士大夫仿佛的言行谈吐,张越几乎很难瞧出什么本地交人的端倪来。只是,深知这些豪族都是摇摆不定只为自己着想的投机派,他安抚归安抚,却只是一味地打太极。等到这些人一一退出之后仔细琢磨,这才恍然醒悟。张越说的听上去都是些让人如沐春风的话,可实际上一句准信都没有!

    张越才懒得去管这些豪族在背后怎么腹谤自己,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陈镶就递上了一份封口完好无损的公函来,低声说道:“这是皇上朱批,下官和史郎中不敢擅自拆看。”

    一听是朱批,张越正待拆开。但一想到身边还有两个人,他便立刻瞧了瞧两人。直到史安拉着陈销退下,他这才用裁纸刀剖开了封口,取出了那份素色封面的奏疏。旁边的彰十三情知专送张越的朱批指不定有什么要紧字眼,自是没有多话,不声不响地就出了大帐守着。

    今交阻叛逆作乱。必当剿灭。然宜戒饬将士不可滥及无辜。虽凶逆之家,其幼稚男子皆不可杀,但驱入内地,或为民,或为奴。以彰上天好生之德。然若有贤能。不妨暗访留心,择才举荐,俟交阻事平,联必召卿回京。随转杜学士奏疏一份,且细细看。”

    这一篇满满当当全是红色蝇叉小楷的朱批,前头都是那些宽仁选材之类的话,末尾却加了这么一句。张越不由得有些疑惑,再一看才注意到后头赫然夹着另外一份素色封面的折子。因颜色相同,之前竟是没有注意到。展开之后只扫了一眼,他就注意到这应当是誊抄的副本,并非杜祯上奏的原本,而其中内容赫然是关于官员俸禄。仔仔细细通篇浏览了一遍,他便合上了奏折,旋即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睛。

    这事情当初他在京的时候就曾经和老岳父商量过,其他的东西好改。这俸禄多少却是洪武帝朱元璋定的,实在是不好擅动。但是,禄米折钞的勾当却是天下第一大弊政。不革除不足以让官员安心。只是。如今朝中看似是四平八稳。但这样一块大石头落下去,,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就在张越真仔细琢磨着老岳父这一手会引起怎样的阻力,到时候他能够帮着做些什么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了这一声嚷嚷。抬头一瞧,他就看见彭十三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大叫大嚷道:“柳大帅那边传来消息,刚刚海上有船靠过来,说是陈天宝想要坐船南逃,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怎么会这么巧!”

    张越又惊又喜,此时竟是霍地站了起来:“可是神威卫的人?。

    “没错,之前那个总旗过来的时候没说实话,其实郑公公多了一个,心眼,早就多派了十艘船过来,预备护着海路粮道,之前那信使回去的时候正好带回了清化府陷落的消息,于是几艘神威舰就一直留意清化府的动静,一看到有船出来就追了上去。谁能想到,竟然这么巧就把那个陈天宝给拿了!听说当时一神机箭正中风帆,要不是那艘船上的人疯了似的扑火,差点把整艘船都给烧没了。这之后陈天宝听说昏了过去,船上的人就降了。”

    “这真是一条最大的好消息,,既然他这个号称陈氏正统的都没了。南方就容易多了,再加上有郑公公海上问罪占城,交趾有望在年内平定!等到明年开春,咱们也能回去和妻儿老小团聚了!”

    即便是张越,这会儿来来毋回走了几步。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彭十三歪着头一想家里的老婆孩子,脸上也满是喜不自胜的笑容。

    要不是没办法,谁乐意打仗?

第七百八十章 东风压西风,西风不愿松

    腊月的北京只经集后下了好几场雪,纹天清早吊然雪伸4,刀处却仍旧是银装素裹。长安左右门前的横街上,赶来上朝的群臣三三两两站着等候开宫门放行。平日里还带着随行家人打灯笼的,今天也都免了这二遭。原因很简单,古有映雪读书,如今虽说天还没亮,但有了雪地的映照,总比往日黑漆漆的情形好得多。

    寅正时分,宫门便开了,文武群臣依次而入。平日漆黑难见的狭长甫道今日却显得很清楚,只要小心脚下,却不虞有撞墙落水等等威胁。等到了午门处,官员们又是各自分衙门聚在直房等候,却是显得泾渭分明。六部首臣是一拨,内阁是一拨,至于五府都督等勋贵又是一拨。余下品级不够又用不起手炉的官员则是在外头拢着双手取暖甚至连轻轻跺脚都不敢。

    “这雪虽然是停了,但还是贼冷贼冷!你们可觉得,今年的冬天冻的格外厉害?”

    “你这都是废话,哪年冬天不冷?可怜我家里的炭如今都不太够用,就指着腊月底发的俸禄回去过年呢!”

    “说起俸禄我到想起来了,你们可知道,因为户部夏尚书最近身体有些不好,礼部胡尚书兼了户部的事。他和杜大学士这些天不是有些争执么?我去打听过了,那竟是因为官员俸禄的事!先头仁宗皇帝体恤。折钞是每石米二十五贯,可胡尚书竟然说,每石米还要减去十贯钞!你们想想,如今宝钞已经越发不值钱了,不少地方一贯只值两三个。钱。就这样还要克扣。大家回头拿什么钱养家糊口!”

    “那杜大学士怎么说?”

    “杜大学士请在江南和湖广两广试行双季稻,并以唐宋为例,逐渐降低官俸折钞,实发禄米。结果反而被胡尚书反唇相讥,说什么他这是拿国库做人情提高自个的声望,还很是讽刺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听说连如今在交趾的小张大人也给带上了!”

    正在议论的是三四个在太常寺任职的低品官员,说到激愤处,这声音不免就提高了一些。几人七嘴八舌地埋怨了一番,其中一个眼尖的忽然瞥见有人从一旁缓慢地走过,待认出那人,他立刻闭上了嘴,旋即又拉批示意其他人也住口。等到人过去,他才心有余悸地说:“幸好幸好,是杨弘济公,要是换成杨勉仁。他不能容人过,上来七斥一顿又要记档,我们就惨了!”

    杨漆今早起来有些头晕目眩,故而服药之后才匆匆出门,于是晚了些,在群臣都云集午门之后他才到。且他向来不走甫道中央,只是贴着墙根慢行,于是那些窃窃私语议论朝政的小官员竟有一多半没瞧见他。只刚刚听太常寺几个官员说的事情,他心底不禁有几分沉重,但进了内阁众人的直房,他便默然而坐,却是不发一言。

    这几间直房不过是上朝之前供勋戚高官歇息,并不供柴炭等等,但由于司礼监御用监几个头头的吩咐,几位阁臣都是人手一个手炉。

    尽管如此,杨荣仍是紧紧裹着自己那件银招大氅,皱着眉头在那里说话。

    “这些天一日日冷了,我让家里人去打听过,这京师被大雪压塌的房子,至少有百八十处,顺天府都一一处置了,但这京师周边府县呢,这北直隶周围的地方呢?昨天有田庄上的人来送年货,提及各处今年大雪。不少田庄都有遭雪灾的,但很少有主家减租。以至于临近年关不少佃户逃亡。乃至于卖儿愕女!这还不算,胡淡胡源洁兼着户部的事。为了省开销,还打算从各部官员的俸禄着手,他自个家境殷实,怎么就不替那些家境贫苦的同僚想想!”此时此刻,杨士奇只得劝道:“勉仁,源洁也是虑国用不足。”

    “他这个“源洁,真真是不如“原吉”至少夏维品执掌户部多年。历经迁都、开运河、北征。全都能调护得井井有条,他却一上来就要断了人的活路!宜山的“元节。还知道开源,他却是一味的节流!”杨荣说着就斜睨了杨士奇一眼。又说道,“士奇兄,你可别忘了。胡源洁是把咱们内阁全都扫进去了,说咱们是慷国库之慨施恩官员。你受得了我受不了!宜山的奏疏说得很对,我是赞成到底!”

    尽管和杨荣并不算十分合得来,但杜祯更知道,这位同僚素来是把整个内阁视为一体,绝不容外头的人染指进来亦或是说三道四。而他也不是被人指摘两句就退缩放弃的性子。当即插话道:“此事我会据理力争,毕竟,百官乃朝之本,一味苛刻,迟早有一天会无人做事。外头已经有动静了,咱们先上朝,回头再议这些事!”

    一时众人无话,纷纷放下手炉出了门去。这一日是朱瞻基御奉天门上朝,众官在呼呼大作的北风中跪拜奏事,一场朝会坚持下来,好些人几乎都感到浑身冻僵了。如今不比洪武年,那会儿还有皇帝赐廊餐,虽未必是热腾腾的食物,至少能填饱肚子,如今却只能是饿着肚子回衙门自己解决。只有内阁众人在回到午门内东边的直房时,早有当值的吏员送了各色热腾腾的点心浆水来,屋子里也烧着炭盆火炮,和外头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除杜祯和杨浮之外,杨士奇杨荣金幼放三人都是直内阁多年,当初朱林在时,内阁直房尚且还没有这等礼遇。这些都是从仁宗朱高炽开始的。如今则是张太后的额外嘱咐,众人无不心中感念。脱下大氅用完点心暖了身子,又把冻僵的手搓热了,几人方才三三两两地坐下理事,眼看快要中午的时候,杨荣就收拾好了一应奏折,亲自送去乾清宫。

    这一路素来是一个小宦官随行。杨荣平日虽不正眼瞧这些阉人,如今换来的这一个,却伶俐,每次伴他去乾清宫时,往往不用他问就会透露出里头的消息来,久而久之,他偶尔也会与其说笑几句。眼下,那小宦官冷不丁就提到了立太子,杨荣不禁为之凛然。

    “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的只是从永宇宫听说的,,而且,据说皇上也多次提过,若孙,贵妃得男,必要册为太子。”

    “这种事以后不可再提,否则到时候司礼监范公公彻查下来,你休想讨得了好去!”

    “是是是小的该死,不应多嘴说这些。大人恕罪!”

    口中出杨荣心里却震动不这种风声他在外头也听说过罕“工”今再次得闻,又是这个说话向来很准的小宦官,料想是真的。在他看来,杨士奇之所以能在洪熙宣德两朝越过了自己,便是因为当年任过东宫官,于是,自己和金幼孜从未进过锦衣卫诏狱,到了如今反到成了不利的一面。要想在本朝之后长长久久,这立东宫显然是绝对不可忽视的一环。

    心里盘算,杨荣此后一路却是只字不提此事,直到进了乾清宫也再没多说一句话。那小宦官在乾清门口眼看着他走了,就借口要找个地方躲躲风,一溜姆从横街上跑开了去。待到了云台门,早有等候在这里的一个老宦官迎了上来,他就低声很是说了一通话,然后又提醒道:“你回禀的时候别忘了添上一句,若是三日之内小的还留在内阁直房听差。这事情也就罢了。要是小的被打板子撵到哪个苦衙门或是干脆没了性命,可请公公千万拉扯一把!”

    “行了行了,让你办事岂会没好处?你宫外的老娘才得了一百两银子。若你出事,以后她也一样有人供养!”

    老宦官说着就把人赶走了,眼看着那小宦官消失不见,他才四下里忘了一眼,慢吞吞地拎着食盒往回走,瞧着仿佛只是尚膳监一个不起眼的杂役。他前脚网走不久,一旁的花坛后头就钻出了一个满身是雪的人来。他在身上好一阵拍打,又使劲搓了搓冻僵的手,这才小心翼翼地掩盖了那边躲藏的痕迹,随即一溜烟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出了东华门和东上北门,这中间夹在宫城和皇城之间的狭长地带几乎囊括了宦官十二监四司八局这二十四衙门。东厂值事司就在护城河河边直房的正对面,尽管地方不算大,也并不是东厂办事的正经衙门,但留守其中的却都是整个东厂中挑选出来的精锐。然而。由于仁宣两代天子对于锦衣卫和东厂都远远不如永乐皇帝朱林倚重,因而这里也不比从前的风光。

    虽说办事应该在东安门外的东厂胡同,但如今外头没多少事需要自个照管,陆丰干脆就在那边留了几个心腹,自己则是坐镇这里,万一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随时随地得到消息。这会儿,他仔仔细细琢磨着刚刚听到的一席话,人就在心看着永宁宫那边的动静,但若是没把握,绝不会在这当口悄悄出宫来。要不是生怕干爹怪罪我多事,我一早就出来了!那小猴子托那个老不死的捎话,无非是两种意思,要是杨勉仁觉得他多嘴,只要向司礼监捎个话,那他不是打板子发落去做苦力,就是干脆送了命;要是杨勉仁觉得留着他这个爱说话的有用。那么就会当成没这么个人,到时候他还能安安稳稳在这份差事上头呆着删”

    “这些咱家当然知道,好了。你赶紧回去,别让人抓着把柄!如今不如从前,只要你好好干,咱家担保你之后会有好前程!”

    陆丰烦躁地回到了椅子上坐下,拿起茶喝了一口却觉愕冰凉刺骨,一气之下索性连残渣一起泼到了地上。从少监到太监看似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他足足熬了好几年。至今也是上进无望。司礼监太监范弘和金英是东宫的人,有皇太后护着。他没法子;王谨是皇帝驾前最得用的人,他也没法子;刘永诚海寿瞧着比他还不如,,这还不算,下头竟还有小角色想着往上爬,简直是痴心妄想!

    “干爹,张公公送了信回来!”

    一听到张谦两个。字,陆丰立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瞥了一眼面前的残茶,又坐了回去,闷声吩咐人进来。下一刻。就有一个四十出头的宦官进来,毕恭毕敬地呈上了一封严严实实封口的信。陆丰接了过来也不拆封,又问道:“信是打那条道送来的?”“回禀干爹,是咱们东厂的信道,和锦衣卫没关系。”

    “那就好!”

    陆丰这才动手拆开了信。他原是不识几个字,但内书堂一设。众多小宦官入内学习读书,他渐渐有了一种深重的压力,于是咬着牙逼自个学认字写字,一年多时间下来竟然硬是把常用字认全了,只写字上头仍要外人帮忙。此时展开信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他的脸色一连数变。到最后定格在了极其微妙的表情上。虽说仍有一些字不认得,但大概意思他已经明白了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就把信笺递给了一旁那宦官。

    “把信从头到尾念一遍!”

    再次听了一遍其中内容,陆丰这才渐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于宫中的宦官来说,这内书堂的设立是好事,是升迁捷径,他虽是怕其中出几个伶俐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于是把自个挤了下去,但也不会螳臂当车去阻止,没看内阁部堂等等大臣都没出声么?可如今到好,那个该死的家伙竟然是借着统领内书堂一步一步筹划着了不得的大事,就连内阁部堂的大臣也都一个个算计了进去。真真是不把他们这些老前辈放在眼里了!好在京师这些老大人们一个个都不吭声,外头却有说话的人,只不过,那家伙好大的胆子!

    眯着眼睛沉思了好一会,他就突然开口问道:“你还记得之并张夫人特意送来的信吗?”

    那宦官年过四十却情愿叫陆丰一声干爹,自然是玲珑心肝,忙点点头道:“干爹可要我背诵一遍?”

    “不用,咱家还不至于连这点记性都没有!”

    重重一拍扶手,陆丰不禁冷笑了一声。张越去交趾之前让人送信来。说是从人那儿听说都察院对内书堂仿佛颇有微词,又提醒他内书堂日后出来的全都是识文断字的宦官,谁管的是那一摊子,日后便是天然的一股势力,于是他便由此开始着手注意那边的动静,如今果然发现王振不但往孙贵妃面拼凑,连内阁大臣的主意都打上了。

    要是让王振成功,他这东厂的督公干脆就别干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又是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公公,好消息,交阻大捷!”

第七百八十一章 锦被美人,香消玉殒

    陈天宝被擒之后,清化府终于一举拿下,同时紧跟而来的还有南方两州的自动投降,还在负隅顽抗的只有三州之地,也就是陈天宝起事的那三州。于是,在安远侯柳升的鼓动下,都想着打个胜仗好过年的将士们无不是成了下山的猛虎,水陆大军齐进,最后在奇罗海口赶了百多名叛逆蹈海,于是,在小年之前,整个交阯唯一只剩下升华府的义州尚未克复。

    大军如今便驻扎在距离升华府只有百多里之外的顺化府。这里可算得上是交阯最南边的地方,气候和交州府已经很有一些差别,如今的时节不但更加干旱,而且也更热。蚊虫因干旱少了许多,不少将士便索性打起了赤膊,四处都是欢声笑语不断。

    腊月二十三是祭灶过小年的日子,军中除了配发军粮,又额外发了一些干肉,都是自广东经奇罗海口运送来的,这自然是让上上下下欢喜不尽,至于上层军官的配给则更是丰盛。有了吃的,底下的军士往往是几十个聚在一块,军官们则是三三两两相熟交好的会在一起,一同乐呵呵地过小年。若是有门路的,往往能从本地交人那儿弄到酒,自然也会喝上两盅。

    “过年之前一定要把最后一颗钉子拔出来,之后我也就能太太平平回京去了!”

    军中虽有禁酒令,但如今既然都快过年了,柳升对下头人喝酒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现在自个面前也摆着酒杯酒壶,还有一个硬是被拉过来的陪酒客。这会儿,他乐呵呵地感慨了一句,随即又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半眯眼睛看着张越。

    “要是我没记错,你应该还是第一次孤零零一个在外头过小年吧?嘿,是不是还在惦记着家里的妻妾孩子?一回生两回熟,等以后你的官越当越大,这种机会也会越来越多……不是所有人都像内阁那几个家伙一样时时刻刻呆在京城的。就是他们,也不时会被派到外头,想当初杨荣不就去过甘肃理军务?打起些精神,喝酒还心事重重的!”

    张越还没来得及说话,臂膀上就被柳升拍了重重一下,瞧见对方已经是脸色酡红,显见是喝了不少,他不禁莞尔,举起酒杯对碰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因为气候比中原炎热,又是特产蛇类和各种药材,交阯的酒也多半是药酒,下头人献给柳升的更是如此。他刚刚都只是浅尝辄止,这会儿一杯下肚,除了辛辣的酒味之外,还有淡淡的苦涩和药味,让人极其不习惯。然而,多日没碰过酒的柳升明显不理会这些,喝到兴起时,他舌头也有些大了。

    “小张越……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就是无趣!这回依我,下头一个土官送来了好几个本地美人,我已经让人往你房间送了一个……别管……别管史安陈镛,我把李庆那些个都撇下了,特意……特意让你搬到这里来住,就是避开那些聒噪的家伙!那还是个美人,家里又和叛逆有些关联……难得放纵去火,误不了事!”

    原以为柳升又是借酒埋怨他的性子,可听到后来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于是,眼见柳升哈哈大笑干脆举起酒壶豪饮了一阵,旋即丢下他乐呵呵地出了门,显然是真的去放纵一回了,张越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心想这位长辈还真是会惹麻烦。

    往日里,这几年日子平稳,张越多半都是在家里和妻儿老小欢欢喜喜地过节,这一次还是头一回行军在外一块过小年,身边没有一个家人。他离开广州差不多有半年了,因为不是参赞军务就是随军进发,夜晚往往是难得一个囫囵觉,哪里还顾得上想其他。这会儿过小年心中寂寞自然是有的,可随便搂上一个女人去火,这算是什么事?

    看着满桌子没怎么动过筷子的几盘子菜,他忽然想起柳升刚刚仿佛是只顾着喝酒了。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索性出了门去叫了个杂役进来,用食盒把东西全都装好了送给正聚在一起大快朵颐的彭十三和几个护卫,自己则是让人用冷水拧了毛巾,严严实实擦了一把脸,这才缓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听到有人推门的声响,正在椅子上坐着打盹的牛敢猛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看清是张越,他连忙揉了揉眼睛,又倒了热茶递给张越,这才禀报道:“少爷,刚刚柳大帅派人来送了一卷被子,两个人抬着送到里头屋子里去了,说是这儿白天热晚上却凉,可以暖暖床。”

    张越原以为牛敢会说送来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等听到牛敢憨憨厚厚地说是一床被子,正捧着茶盏喝茶的他顿时给呛得一口喷了出来,随即咳嗽连连。见牛敢慌忙上前接了茶盏,又要帮忙顺气,他不禁指着这个过分老实的家伙笑骂道:“以后别人送东西进来你也留意些,被子,你进去看看,那是被子吗?”

    “不是被子?”

    牛敢顿时悚然而惊,撇下张越就打起帘子一溜烟进了里间。不一会儿,里头就发出了一声惊呼,旋即这个高大健壮的汉子就犹如见鬼了似的逃了出来,脸上尽是狼狈之色,就连说话也结巴了起来:“被……被子里头有个……有个女人……”

    此时此刻,张越端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却懒得和他再理论,挑开翠竹帘子到了里间。见床上那个女子被一床绑好的被子卷成一卷,只露出了一个脑袋。交人肤色多偏黑,她却生得肌肤胜雪,杏脸桃腮,眉眼甚是妩媚。只这会儿嘴里还塞着一团堵嘴的布,眼神虽镇定,却有一丝掩不住的惊惶。此时此刻,他不禁为之气结。

    柳升真是做得彻底,这难道是让他霸王硬上弓?

    “倔牛,你给我进来!”

    张越出声一叫,牛敢就立刻窜进了屋子。只是,他不安地瞧了瞧床上的那个女人,随即嗫嚅道:“少爷,您忘了,当初还是您让人给咱们几个挑的,我已经娶过媳妇了……”

    “谁问你这个!”

    张越现在只后悔今天没把彭十三那个面上粗豪心里狡猾的留在屋子里看着,由是惹来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因此一听这话只觉得脑袋更大了,当即恼怒地低声对牛敢吩咐了几句。虽则有些不情愿,牛敢还是踌躇着上前取下了那个女人嘴里的堵嘴布,人却站在那里没动,垂在身侧的右手也微微有些颤动,却是为了张越的吩咐,见人叫嚷就下手打晕人。

    然而,那女子在堵嘴布被拿开的时候,却并没有叫嚷,而只是紧咬嘴唇看着张越。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开口问道:“敢问可是英国公的再从子,张元节张大人?

    见她须臾便平复了过来,张越倒觉纳罕,当即问道:“不错。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见张越和颜悦色,正如起头带自己过来的那两个人所说,绝不像官兵那般穷凶极恶,床上的女人便坦然答道:“民女阮氏,顺化府人。”

    交阯多陈姓、阮姓、黎姓,因此听到她自陈姓阮,又是顺化府人,张越知道必是本地交人无疑。只是,那一口说得极好带着北地口音的汉语,仍是让他微微皱了皱眉。正要再盘问两句时,那个阮氏突然开口说话了。

    “民女曾经听人提到过张大人,深知您明察秋毫,心怀仁德,求大人赦免我的哥哥!他虽然曾经为叛逆制造火器,但只是被裹挟,并不是真心为叛逆效力!”

    不料想她一开口竟是求恳,张越不禁吃了一惊。顺化府顺利克复之后,依照之前朱瞻基的朱批,柳升将平民百姓既往不咎,从叛逆起事者依军职分类惩处,而那些附逆的匠人从事等等也是分门别类地看押,有的会被带入内地为奴,有的则是会被阉割送入京师,还有的则是将就地斩首。对于这样的恳求,张越原本不准备理会,可听到火器两个字,他立时上了心。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阮氏原本只是抱着一线希望恳求,张越这一问,她顿时知道这根救命稻草抓对了,连忙解释道:“大人,民女的哥哥姓阮名秦,制造的是神枪,我一家都是被叛逆抓去的。因为有人出首,说军中的神枪都是他监工造的,他还是率先举家投靠的陈天宝,所以那些军爷定了他的死罪!请大人明鉴,民女家里祖传就是制造火器,不少手艺都是外头传来的,从来都是安分守己,对天朝绝无贰心。”

    “不要说了!”

    张越想起之前打下顺化府时,确实发现贼军之中装备了不少火器,而且据柳升所说,威力也远远比从前安南神枪更大,心头不禁大动。他还记得,当初在打下安南之后,胡朝的伪帝胡汉苍之兄胡元澄,也就是黎澄曾因为精擅火器被朱棣任命督造火器,一举从神枪开发出了神威烈火夜叉铳、单飞神火箭、三只虎钺、九矢钻心神毒火雷炮等等,若是这阮氏的哥哥也是人才,倒不妨网开一面。然而,是真是假还得先派人查问清楚,否则岂非被人诓骗了去?

    翠湖沐王府。

    屋子里的缠枝牡丹银薰炉中焚着百合香,烛台上南海蜜烛的火焰簌簌跳动着,映照着灯光下程夫人的锦衣华服更加光彩夺目。大约是快过年的缘故,她身上穿着簇新的镂金妆花缎云雁衔花纹样的对襟衫,外头罩着沉香色的窄袖褙子,再加上金梁冠上的镶蓝宝石蝴蝶金簪,看上去越发雍容华贵。然而,妆容整齐的她这会儿却一面说一面用绢帕擦着脸,眼睛红红的。

    对面的方水心则是妆容俭朴得多,虽则住进沐王府之后,除却出入并不自由,衣食等等并不短缺,首饰衣服都是一套套上好的送进来,但她素来不看重这些,也无心修饰什么面容。虽只是二十四五风华正好的年纪,瞧着竟是比程夫人更老相些。此时此刻,她更是浑然没留意那灯光下的珠光宝气彩绣辉煌,完全被那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给震住了。

    “他真的死了……不可能,他向来逢凶化吉,怎么可能就死了!”

    “妹妹,这是从交阯专门送来的消息,我骗你做什么!”程夫人本能地垂下头转过身去,随即闷声说,“我实在是不忍心妹妹就这么带着孩子走,于是老爷特地派人送了信过去给阳武伯,结果哪知道正好赶在他弥留之际……听说阳武伯听到你离开的消息,当即吐了血,临去前还说对不起你和孩子,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回京去,也不会害了你。他还说,今世遇到你已经娶了妻,再没有其余的办法,只盼来世遇着你的时候他未娶,你未嫁……”

    “他真的这么说……”

    方水心已经无心再听程夫人说下去,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右手攥紧了帕子,左手则是无意识地死死抓着身下的锦绣坐垫。当初救下他之后,看着他说话沉稳,丝毫不像部族里那些男人莽撞;看着他武艺高强,谈吐又是从未见过的;看着他在父亲面前淡然而坐,脸上神采飞扬……一颗芳心就那么陷落了进去,浑然没想到原以为的一辈子相守竟然会落到那个结局。这回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独自把孩子养大,至死也不再见那个男人,只当孩子就此没了那个父亲,可是,他竟然死了,临死前还记着她!

    “妹妹不要太伤心了,你们母子俩尽管在这儿住着。虽说阳武伯不在,可我家老爷必定会把孩子当成自己的一样好好相待,决计不会委屈了他!”

    见方水心失魂落魄,程夫人知道戏肉已经做足,长长叹了一口气后又宽慰了两句,发觉人完全没有反应,便起身出了门去。待到了外头,她把这儿服侍的所有大小丫头都召集在了一块,淡淡地吩咐道:“如今她心绪不好,你们都离远些,不要打搅了她。记着,不得吩咐不要进去。不管有什么大动静,先回了我再说,不要自作主张!”

    “是。”

    等到出了这个偏院,程夫人才按着胸口深深吸气吐气,仿佛要把刚刚那番做作都排遣开来。在外头等候的丫头仆妇婆子忙上前来簇拥着她从夹道走,她却没留心这些,只是屈起手指头计算着张攸一行抵达的日子。

    为了稳妥,她先是让方水心注意到丫头的窃窃私语,继而又让一个“好心”的婆子在面前露了口风,继而又把芒市土司的态度辗转透给了方水心,才仿佛是捱不过去她的哀求,百般无奈下吐露了那些“遗言”。刚刚发觉那女人泪流满面时,她就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成了。

    只是,这会儿她的心里竟是一阵阵抽搐得厉害,脚下也有些不着力!

    “夫人,您不要紧吧?”

    旁边一个妈妈上来搀扶了一把,程夫人就顺势倚着她的手,依旧是默然往前走,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这么做是最妥当的。张家连丧事也办了,芒市土司又摆明了不会收留这个堂妹,就是张攸真到了这儿也不可能覆水重收,那还不如眼下一了百了,兴许那个孩子还能有个好前程。到了拐角处,她终于甩开了那妈妈的手,脚下也轻快了起来。

    与其带着一辈子的恨活下去,还不如带着那一丝掩不住的爱死了!

    程夫人走了不知道多久,方水心却仍是呆呆的。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僵硬地转着脑袋打量着屋子里这些东西。那一几一凳,一书一画,在她眼前仿佛都幻变成了在京城时自个屋子里的那些东西——张攸送了她很多东西,尽管她不懂也不认识好坏,每次收下的时候却仍是欢欢喜喜。只要他在身边,她便觉得大宅门的规矩还能捱着,便觉得心里还有盼头。可是,他终究是走了,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音信特意带给她。

    可是,原来他一去多年,竟然还是惦记她的!当初她就在他面前说过同生共死,如今他既然已经去了,她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儿子是他的,又有沐王府照应,将来必定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无论她在不在都是一样,她可以随着他去,她应该随着他去……

    方水心强自支撑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角落处的柜子旁,用力一开门。由于力气太大,那抽屉一下子跟着重重掉在了地上,里头那把弯刀砰然落地,碰掉了上头镶嵌的两颗宝石。她却没去管那两颗不知道滚到哪儿去的宝石,径直把刀捡了起来,轻轻地摩挲着那黑色刀鞘,耳畔仿佛是想起了阿爸的话

    “男人是刀,女人就是刀鞘!”

    刀都没有了,还要刀鞘做什么!

    缓缓抽出了那把弯刀,方水心的目光完全陷落在了那一汪明亮的刀光中。一入豪门,这把刀再没有出过鞘,可是当她离开那豪门之后,为了保护自个儿和孩子,她这一路上便是用它披荆斩棘,这才成功找到了沐王府。如今,这把刀又有新的用途了。

    她轻轻地用手指抹过刀锋,缓缓闭上了眼睛,突然毫不犹豫地将其在颈项上头重重一拉。弯刀叮当落地的时候,她的眼前虽是一片血光,却仿佛又浮现出了桃林初见的一幕。

    那一片粉红色的落英缤纷中,永远藏着她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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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二章 慧女报恩

    心如安远侯柳升所说般,斟在正月初讨年!前,大肇燃叫。袖平了叛军在南部的最后一个据点升华府义州,于是,军中上下将士无不是欢欣鼓舞,希翼着能过一个好年。未曾卷入叛乱的交趾军民在老尚书黄福的安抚下,也渐渐安定了下来。筹备起了过年的年货和其他用具。而从广东海路运送来的军粮和种子,更让遭了兵灾的百姓们有了盼头。

    而与此同时,那些恶叛逆和军官家属等等则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柳升一想到几乎丢了性命的张攸,一气之下差点想要效仿当初英国公张辅筑京观的旧例,把之前斩杀的叛逆和后来俘虏的军民一体处死。只不过,既然有朱瞻基不可滥杀的朱批上谕,他便满不情愿地打消了这个念头,索性把这些人的处置都撂给了张越。

    他做了撒手大掌柜,于是在这大好的年节之前,张越便再次成了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个人。朱瞻基的“仁慈”也仅仅是有限的,恶叛逆陈天宝等人自然是押回京师,在献俘之后,和那些起兵造反的前辈一样。或是显戮于市,或是流放边疆。这些自然是不关他的事。然而其下那些附逆也得根据罪行轻重杀上一大批,以震慑那些好乱的交人,还有便是驱赶这些军民俘虏入内地为奴,遴选相貌故好者阉割送入宫”但最要紧的却不是杀人。而是挑选人才。

    时值年前,他更是收到了京师英国公张辅送来的信,除了得知克复清化府活捉陈天宝而大来高兴之外。临到末尾还额外提点了几句。

    “象奴阉童僧人等等都在其次,要紧的是那些怀才抱德、明经能文、博学有才、聪明正直、孝弟力田、贤良方正、练达吏事、明习兵法及材武诸色之人。当初我征交趾回还。前述诸色人等共遣上京凡九千余,今兵事平定,你当尽心尽力选举贤能供国用。只要是能诚心悔过。纵使恶也可一并随书上奏。不用顾忌。昔日太宗皇帝在时。曾赦黎季擎之子黎澄。此人之后一直于工部任职,从工部主事官至工部郎中。大大改良了军中火器。若是此等人才,何惜予命予官,使其尽力报效我朝?”

    彭十三深知张辅器重张越,此时见张越一边看信一边领,他便凑趣地笑问道:“老爷在信上怎么说的,可是大大夸奖了少爷,然后又提到京中在商议论功行赏?”

    “大堂伯怎会这般市恰?”张越随手把信递给了彰十三,见其看完之后,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又把信折好了放回信封之中,他就说道,“皇上之前提到了选贤能,大堂伯又提了这么一笔,足可见所见略同,平定之功在其次,选才之功在其先。我让你打听那阮氏的兄长,你问的怎么样了?要真是能用的人就送上去。也能给黎澄做个帮手,要不是,也不用费事,我直接把阮氏送还安远侯就完了。”

    “看来,以后谁要是想在少爷你身上用美人计,那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乐呵呵开了个玩笑,彭十三才收起了脸上的戏德,仔仔细细地说起了阮氏一家的情形:“阮氏是名门之后,其祖阮圣曾经事陈仁王为中书侍郎,而阮圣正是黎澄祖父的外祖父,竟是还有些沾亲带故。之前陈天宝起兵,因得知阮氏的兄长阮秦善于制造火器,便派人将一家劫了过去。因阮秦制造火器在军中有些名气,又由于手艺高而得罪了不少人,于是之前官吏遴选的时候,便判了附逆大恶,按照惯例,其兄斩。子女没为奴,她也是一样。”

    “既然如此,她到不是胡说八拜既然真是会制造火器的,你就传我的话,把他的名字从处死的名单上头拿掉,我再去见一见安远侯,人是他送给我的,总得知会一声。另外,我瞧你最近闲得很,我给你找个。事情管管。那些列在处死名单上头的人,你去甄别一下,别因为人攀咬就杀错了人。

    还有阉童,”算了,那件事你就莫管了。”

    平白无故给自己多了件麻烦事。彭十三不禁懊恼地摩挲着下巴,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而他一走,张越便依照旧言去见了柳升。一听是和黎澄有亲,又会造火器的人,曾经统管神机营的柳升不禁大感兴趣。详细追问了一番就笑开了。

    “你不愧是怜香惜玉,要是换做别人,哪里会听这么一个女人罗嗦。早就不耐烦地赶将出去了,到是你居然还会仔细让人打听!处置那些叛逆的事情我原就交托给你了,要杀要荐全都随你的便,要是谁敢罗嗦,还有我呢!至于那个女人。随便你怎么处置!她哥哥要是能添个,一官半职,这个做妹妹的自然感激你一辈子,你就是不要,她兴许也会以身相许,”

    原本是谈正事,结果却遭了这么一顿打趣,张越哪里还敢再呆下去。赶紧一番打岔之后落荒而逃。别说阮氏的美貌还不到祸国殃民的地步,就是真的国色天香,他如今有妻有妾,对什么报恩便需以身相许的俗套实在是没多大兴趣。回了屋子招来牛敢,他便吩咐其到那边屋子去对阮氏分说一声,却不料牛敢直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大人,男女有别

    “我还会不知道男女有别。可难道还要我去找个女人来特意传话?你这头笨倔牛,直接到窗子外头喊一声,然后把话说清楚不就行了?”

    看到牛敢哑口无言,旋即摸着脑袋出去了,张越这才没好气地一笑。进了里屋翻出之前得到的那一摞名册,根据名字后头的几十字简述履历,拿着笔一个个勾了起来。就好比张辅当初那九千多个人绝不可能一一过目一样,他如今也没那个人力精力,所以对于这必然是良莠不齐的选贤名单,他也不可能逐个甄别。只能从那寥寥的介绍中分辨出可能有用的人。

    当初张辅就是送九千多人上去。朝廷收下之后也多半只是分到各地居住,不可能有官吏费那么大神一一查看。因此。宁滥勿缺固然是要的。但从里头精挑出来一些人也一样是要的,否则芝麻西瓜混在一块,岂不是白费功夫?

    “大人。”

    分辨出是牛敢的声音,张越不禁不耐烦地说道:“又来干什么,只是让你去传话,又没让你带话回来,不论她怎么说,你只当没听见就是了。”

    “大人,阮姑娘说是要来叩谢大人的恩德。”

    听到这句话,张越方读好书尽在涧书晒比o肌巩姗刀佃浑了头。却丑门口除了做出目不斜视表情的牛敢之外。留,牺面泪光的阮氏。见她低头进了屋子,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他不禁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随即就对傻站着的牛敢挥了挥手。

    要是彭十三在,干这种事就牢靠多了!

    “大人大恩大德,民女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相报,本该终身侍奉。但民女自知然柳之姿,难入贵人之眼,又别无他能,思前想后,民女觉得,自己或许能助大人了解本地人物。只求大人事成之后能放民女自由,让民女能和兄嫂家人团聚。”

    张越异到粉身碎骨这四个字的时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但听着听着。他不禁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头一次正色打量起了面前的这个少女。见其抬起头毫无惧色地直视着自己,又想到了那天夜里拿掉堵嘴布之后。她不说其他的话,直接便是恳求自己救救自己的哥哥,他不禁生出了几许赞赏。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他便问道:“你对本地才杰都很熟悉?”

    “是,本地精通文学和军略的人氏包括四乡隐者,民女都很熟悉。大人若是不信,尽管说出人名来。民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一个聪慧的姑娘!

    随手翻了桌上的名册,张越便念了一个名字,果然,阮氏只是略一沉吟,便将此人出身和生平一一详述了一遍,比那名册简述何止详尽了十倍。欣喜之下,他又一连问了三人,确定阮氏之前所言并无丝毫虚假。他不禁笑着站起身来。

    “好,你起来!只要你助我遴选完了那几本名册,我就放你回去和你兄长团聚!”

    “多谢大人!”

    阮氏这时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慌忙再次磕头谢过。而瞧着她那喜不自胜的模样,张越忍不住问道:“你可知道,就是你不求,我也打算遣了你回和”

    “民女知道。”阮氏屈膝起身。浑然不管额上通红一片,只是微微一笑道,“民女自幼就随兄长读书认字,深知这些上确有君子。大人那一夜能视民女若无物,必然是君子。所以绝不会借着救了兄长的事图什么报答。只是若就这样回家,不报君恩,民女这辈子也会过意不去。所以就想以此报恩,今后也能无牵无挂。”

    “好一个无牵无挂!”张越只觉得自己这一回果然是运气,柳升不过是随手送了一个暖床的美人。竟然能够让他拣到这样一个珍宝。不禁欣然点头道,“若你助我办好了此事,不但你哥哥必定能赦免,也能让更多人得益。不过,只有你一个未免不够。这样吧。我现在就让人把你哥哥叫来,也能让你多个帮手。”闻听此言,阮氏欣喜若狂,慌忙再次伏拜谢过。等到出屋子的时候。她再也难掩心中情绪,赫然泪流满面。阮家虽说曾是陈朝名门,但这些年早就败落了,而因为长相还算秀美,这些年她不知道用了多少法子才保全清白,可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所幸上天让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位贵人,这位贵人还是难得一见的君子,否则她终究难逃薄命。

    正如阮氏承诺的一样,她很是尽心竭力地为张越整理出了那些顺化府和升华府两地真正值得一用的人。而相比她的妥帖周到,当阮秦被放出来之后,张越便见了一面。结果却现她的这个兄长阮秦面相平平,人也不算精明,偏在火器上头真有几分狂热本领。拿着张越递过去的火器,他挑出了好些毛病缺点,酒诣不绝好一阵方才讪讪住了嘴。

    “这就是你那位表亲黎澄黎大人监工督造的,等回了京,我便荐你去和他做个同僚吧。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尽管是感恩戴德,但阮秦对于张越留着他和妹妹一同帮忙,始终有些狐疑,这天趁着张越不在,周遭又没有别人,正在誊抄名单的他便站起身来,到了阮氏身边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阿乐,我瞧这位张大人年纪轻轻气度不凡,又是名门之后。仿佛也很器重你,怎的你在他面前一直不假辞色?咱们离家万里去了天朝的京师,难能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就该趁着机会好好把握住了。有这等权贵庇护,你将来”

    “哥,你以为他是那种喜欢自著枕席的男人?还是你以为你妹子是天姿国色的美人?”

    阮氏丢下笔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若是我存着那份攀高枝的心思。你以为我还能替你寻到这份立功的差事?只要你日后谋得一官半职。自然能给我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亲事。我不自荐枕席,今次咱们让张大人立下功劳,来日他就不会庇护你?这天底下的姻亲也分三六九等。把自家女儿或妹子送上门给人家做妾,无论在陈朝还是胡朝,不都被人瞧不起?”

    正在窗外的张越听见这义正词严的一番话,忍不住赞许地点了点头。一转头,却瞥见彭十三也正在那儿笑呵呵地揪着下颌刚刚长出来的几根胡子。两人到了另一边檐下。彭十三就竖起大拇指说:“少爷你之前给我的册子我拿出去找妥当人看过,人都是赞你明察秋毫!有些女人是看似聪明实则糊涂,这位却是里外都聪明,难得难得!交人我也见过不少,能遇到这样识大体的。偏又是女子,真是好福气!”

    “这便是所谓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张越正笑着,就听到外头突然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随即又是众多人的欢呼。看着同样笑呵呵的彭十三,他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又是一年除夕夜,到了明天就又长一岁了!”

    “我是长年纪就是老,少爷你却是长年纪就是好。你年岁越大,此番回朝入部院或是其他就越是容易。不是吗?”

    听着这句虽俗却真实的大实话。张越不禁点了点头。明天便是大年初一,大军既然得胜,他回去的日子也差不多近了,只不知道此玄应到了云南府昆明县的父亲和二伯父一行如今如何,也不知道还在广州的家人们眼下如何。

    比:从乌镇回来了,结束了和雁欢乐的同居日子,也见到了不少老熟人。老猫还是那么奔放,白鸟仍是勤奋,蛤蟆略显沧桑,骷髅又瘦了,老断精神焕,咳咳,反正玩得很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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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三章 伤往昔

    样是大讨年。翠海沐至府别院却没什么讨节的与氛。 处黔国公沐晨领兵在外尚未回归,随时有可能往交阻进兵,虽然听说那儿的仗已经打得差不多了;二来是阳武伯张攸一行之前刚才抵达,上上下下不但要忙着伺候,还要安排随行的其他人等;至于其三,那便是只有几个程夫人顶顶心腹的人才知道的隐秘消息了。

    阳武伯张攸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故地重游得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方水心的死讯。他在交趾镇守这些年从来没有回过京,东方氏间或有信过来,不过都是张张起兄弟代笔,说些京城的大事和儿女的状况。顶多是偶尔有一笔提及方水心给他生的儿子。他昔日喜欢过她的明艳开朗,可相处多了,却也知道她的性子和大宅门格格不入,再加上常常闹腾,久而久之就有些厌倦。离得远了虽也想起,可总没有专写信捎话给她的道理。在他的心里,建功立业远远盖过儿女情长,更何况之后每每细想,他就能觉察到沐晨主婚的另一层意思。

    然而,她竟然从家里跑了出来,还是听说他重伤难救的消息而引刀自尽!

    “爹,”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母子皆亡办了丧事的事情,之前你为何只字不提?。

    张从小就是在祖母和母亲跟前长大,和父亲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机会,印象中张攸虽偶尔也会沉下脸摆老子的架子,但多数时候却是开朗的人。此时那样额头青筋毕露的凶狠模样,他还是平生第一次得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虽然很想说是因为让父亲安心养病方才暂时隐瞒,但他心里却知道不是那么一回有 为了那场丧事,他和张起兄弟俩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可却被母亲那番气恼的话压了下去。

    “她跑了一次又一次。这么回回折腾下击,家里还要不要过了,咱们张家还要不要脸面?找了一个月都不见人,也不像上回那样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就权当她死了!我当初是气不过你爹带回来这么一个刺头。可自从她跑了那么一回。老太太临去时又嘱咐过,我哪个月不是照自己的份给她供给,衣食没缺过,丫头婆子任她使唤,也不要她到跟前来立什么规矩,就这样她还是要走。谁能拦得住?”

    犹豫了良久,张终究是心里憋气,当下就把母亲的那一番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二听了这话,刚刚,还气急败坏的张攸顿时跌坐了下来,久久无言。告诫张越的那会儿,他就已经知道当初这门亲事结得莽撞。可从前想着沐员对他的仕途有助。方水心又确实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若是知道会闹成现在这般局面。他可还会娶她?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桃花林中那双明亮得犹如一汪清泉般的眼睛。

    “你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听出父亲声音中明显的疲惫和无奈,张便默不作声地退了出来。

    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他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咬咬牙就去了隔壁院子。在门外使丫头通报了一声,听见张掉唤了,他才进了门,到了西边屋子,见张绰放下笔从书桌前站了起来。他叫了一声三叔,随即就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捧着脸不吭声。

    张悼知道二房父子俩如今在闹什么别扭,心里自也叹息,更知道眼下最棘手的不是别人,却是那个孩子。于是,挑拣着话语安慰了张两句,他就问道:“如今你爹方寸已乱,大约也没心思想别的。丧事沐王府按着远亲的例子操办了,但孩子毕竟还留着,他是你爹的嫡亲血脉。京师办了丧事,这孩子究竟该如何安置,你愕帮你爹想想。”

    “还有什么可说的,那是我的嫡亲弟弟,自然要带回家去张艰难地抬起了头,见张绰叹了一口气,他又低声说,“母亲有母亲的苦处,父亲有父亲的难处,方姨娘,,我去看过他,小小年纪还不懂得什么事情,我哄了他一眸子,他倒是对我还亲近。不如便对人说那是父亲在沐王府看着喜欢收作义子的。三叔觉得如何?程夫人几次三番道歉,说倘若没法子就把孩子留在沐王府,她会当成自个的儿子看待。可家族血脉怎么能流失在神 。

    尽管觉得张这一招义子实在是说不上好,但思来想去,张悼也想不出更稳妥的办法。只得点了点头,说来日等张攸情形好些,他再过去说。叔侄俩正在说话,外头就传来了一个丫头的声音,说是奉夫人之命送来了野鸡崽子火锅。

    须臾,两个丫头便抬着一张小方桌进来,却是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 等摆好了,前头那丫头垂手屈膝行礼说:“夫人说,大过年的。之前那顿饭又吃得冷清,所以外头正好送来了新鲜野味,就让奴婢拿来让老大人和少爷尝一尝。权当夜宵了。夫人还让奴婢转告喜讯,说是交阻那边有信送来。南边的最后一州也已经拿了下来,交趾已经几乎全部克复,不日便能凯旋。京师也有信使来,说是朝中打算召张大人尽快回京。”

    虽说屋子里须臾就弥漫着火锅的香气。张绰那顿年夜饭也没吃多少,但这会儿他毫无恶意,反而是丫头所说的那两个消息更让他留心。思忖片剪,他就开口说道:“事关重大,我这个为人父的有些放心不下。不知夫人如今可有空闲?”

    那丫头幕之前就得了程夫人的吩咐。闻言立刻笑道:“夫人正在斌少爷房里,老夫人若是要见,请随奴婢来

    听得此语,张绰就嘱咐张在房里自用,自己则是起身跟了出去。翠海别院规制极大,他们这一行占的是西大院。眼下出了北面角门,沿夹道先是往东,继而再转往南,东面一带全都是下人的屋子,此玄因着走过年。都还点着灯。跟着提灯笼的婢女入了后廊东角门,便是程夫人的后院。他经人引着入内时。恰好沐员的长子沐斌也在,沐斌连忙行了晚辈的礼。

    “这么晚了还来惊扰夫人,实在走过意不去。只是弈旬书晒细凹口混姗不一样的体蛤

    “爱子之心都是一样的,若是我家斌儿在那种兵荒马乱的地方,我只怕比世弟更不堪。”

    程夫人笑着扭头看了看身旁的沐斌,脸上满是慈爱。

    吩咐身旁的妈妈把先后两封信全都给张绰看了,她又感慨道:“早听说你家里是一匹千里驹,这回到了咱们南边,我才真正知道,传言竟是不但没夸大,反而犹有不如。交趾的消息是确凿无疑。至于朝中的消息”,斌儿,你来给你世叔说一说。”

    沐斌年近三十却尚未离开父母身边一步,对于比自己年轻却名声赫赫的张越自然很有一些好奇,但此时母亲问的是京师的事,他就清了清嗓子说起了京师部堂阁院之间的纷争,末了又添了一句:“据京中传来的消息,如今皇上流露出立储的口风,群臣之间各有各的意见,而内阁杨学士正在争取主持会试。谁都知道皇上和元节世弟非比一般君臣情分,想着让他尽快回去也很自然。身边也能多一个出谋划策的人。”

    “多嘴,皇上的心意也是你揣测的?。

    程夫人沉着脸刮了沐斌一句,旋即才对张绰笑道:“他年轻不懂事。你只听过就罢了,这些事情也不是操心就能解决的。倒是如今大过年的,你们这一行里头只有两今年纪十二三的小丫头,不知冷也不知热,虽然我选了几个丫头过去,可这几天冷眼瞧着却都粗笨得很。阳武伯如今正是伤心的时候,我也不好添人,倒是世弟和哥身边,不妨再添一个灵巧能干的照料起居,毕竟这一幕病恐怕得三五个月,免得别人说沐家连个人都不舍得

    张掉虽说做官本事寻常,为人处事却称得上是人精,程夫人说了一小截他就醒悟到其中三味,因此不待程夫人说完,他就赶紧摇头道:“不是我要回绝夫人好意,此番打扰原本就已经过意不去了,更何况添人。哥当初是在女人上头栽过跟斗的,为此将来甚至无望承袭爵位。老太太在的时候就严令,今后不许在他身边再添人,免得再出了事不好收场。”

    他直接把已故的顾氏拿出来当挡箭牌,甚至干脆半明半暗地点出了张当年的事,旋即也不等程夫人再说什么,又叹了一口气说:“至于我就更不用提了,少时夫妻老来伴,都老大不小了,又不是年轻人,那点心思早就淡了,没来由耽误了别人。再说了,我也常常出门,不过是起居而已,就算没人服侍,自己也能应付得来。”

    程夫人隐约也听说过张当年似乎是因为外室而惹恼了朱林被贬,于是自然不会再多说,毕竟阳武伯一支多半也会沉寂一眸子。至于张悼。沐晨谈笑间也说起过张悼惧内。她不过是当成玩笑话听了,此时方才醒悟到这竟然是真的,心里不禁嫉妒起了孙氏。    沐晨也说过什么少东夫妻老来伴,可那些下属和部族不时有美貌少女送进府来,一年到头就是不正经纳妾。也会收上两三个丫头,而送出去给其余部将的更多。不过,那些姬妾便犹如阿猫阿狗似的,来来去去也不知道淘换了多少,有什么记挂的?她是国公夫人,毕竟不能像孙。氏那样,给丈夫留一个惧内的名声!

    沐斌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了张掉来,心想有其子必有其父,张越那么能干,张绰在仕途上却仿佛没有什么建树,是不是就因为他的惧内?见程夫人丢过来一个眼色,他便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世叔。京城还有消息过来,侄儿过完年得往京师去拜倡皇上,此后当入国子监读书。四叔人在南京,三叔得帮忙父亲料理军务,京师那边竟是没人了。侄儿年轻,不少地方都得有人提点。到了京师之后,也请您一家庇护一二。”

    这话说得谦和婉转,可张悼听着却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倘若这里坐着的乃是英国公张辅,那自然是能够轻轻巧巧地答应了起来。可他只是托着儿子的福才得了二品官。又没有爵个,对方却是国公世子,用得着眼巴巴来求他?此时此剪。他连忙蹭地一下站起身来。

    “这庇护二字哪里敢当,就是看在这么多年来沐世兄和我打过无数交道的份上,贤侄就是不说,我也理当多加照拂。贤侄若是在京师有什么不便之处,但只要我力所能及的,自然是绝不敢辞。”

    见张绰虽答应了,但除却强调力所能及,还小心翼翼地把张越从中摘掉,程夫人自是有几分不悦。然而。倘若可能,她完全不想让嫡亲的儿子离开身边,此时想想之前得到的消息和沐昆捎来的口信,她便半真半假地感慨了一通,话里话外透出儿子进京这是圣意。等到张绰告辞离去,她才疲惫地往后头靠了靠,又抬头端详着沐斌。

    “沐氏镇守云南,你爹是国公。掌握通省兵权,你三叔也掌着都司的事,布政司按察司凡有事全都得先报咱们沐家。这虽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但终究是容易招人忌。先头是妻儿家眷都留在京城,眼下虽都在云南,可日后每代往京城国子监读书,随即又在京师住着,恐怕要成为定倒了,,沐家在云南固然是势大。可京师那地方水深,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你爹说了,英国公已经是极致了,在朝堂上恐怕是摆设居多。不能一味帮你,但张越还年轻。上升的地步无限。”

    “母亲放心,这些儿子都知道。只要儿子不任性妄为,纵使那些文官再讨厌,也难能奈何得了我。”沐斌却比父亲多了些锐意,微微一笑后,声音便低了下来,“再说,那么多勋贵中间,多有人才,凭什么卓事便得听那些文官的?咱们勋贵子弟中间若是能多出几个张元节这样的人才,将来才不会被撇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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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四章 京城钦使,天子口信

    由于之前交址尚未平定,除了朝廷的公文可以通过驿站快马传递之外,其余的书信等等无不是滞后,诸如英国公安远侯这样的京师豪门,自然还能通过自个的权势威望送信过来,但其他人就没有那样的能耐了。于是,直到过了二月十五,广州的第一封家书方才辗转送到了张越的手上,那落款时间却是年前。也就是说,这样一封信在路上竟是走了足足一个半月。

    尽管如今正值海上北风大起之际,但杜绾为了避免闲话,并没有托那些运粮的海船传递家书,而是辗转通过一户广东往交址寻亲的人家,这才把东西送到了。有了这层关系,张越自是为其人开了方便之门,而瞅着那一张张字迹不同的信笺,他亦是觉得心头开朗。

    头一张纸自然是杜绾写的,开篇第一句便是告诉了他一个喜讯,却是他走之后没多久,琥珀便诊出了喜脉,如今正在家中休养。张越得知自是喜上眉梢,待看到信上末了两句话时,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杜绾仿佛是不经意地提到,年前朝廷下旨祭祀海神,由于提督市舶司太监张谦领衔,广东巡按御史于谦便借故没去,布政司去的是右布政使项少渊。虽说就是只言片语,但张越深知杜绾的习惯,因此觉察到这其中的蹊跷,心里少不得思量了一番。

    第二张纸上却只是不甚工整的几句话,也没什么咬文嚼字,放眼看去全都是唠叨,信纸也有些皱巴巴的。猜测那是母亲亲自写的,仿佛还掉过眼泪在上头,张越捏着轻飘飘的信纸,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等挪到了第三张,他不禁眼睛一亮。前面一半是张赴,不过是规规矩矩地汇报这些日子的武艺进展;后头是静官,却是炫耀似的说自己怎么孝敬祖母母亲,怎么尊敬叔父,怎么照顾弟弟妹妹,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笔迹虽稚嫩,看得出来也花了不少功夫。单单这些字,就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功夫写全。

    再后头便是秋痕和琥珀。一个是稍有些呆板的小楷,一个是娟秀的行书,字里行间全都是说自个在家很好,让他在外多加小心,满是嘘寒问暖之意。

    把五张信纸折好重新放回了信封,张越就发现,这实在是一封鼓鼓囊囊的信,不禁莞尔。

    如今已经回师清化府,不日就要回转交州府,这用兵接下来算是告一段落了,而选人才的事也基本上已经完成。毕竟,除了南部之外,老黄福对中部和北部的情形了若指掌,不用他再多事。沐晟的大军已经从蒙自县依次渐退,而柳升麾下的人却得有不少留在本地,弥补屯田军和其他等等的空缺。将官们都已经在计算归期,不论文武都是一样。

    但他之前上书的交址选官一事却至今尚未有回文,朝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搁置了,还是在忙着其他,亦或是还在争执官员俸禄那些事?

    “张大人,传旨的钦使已经在清化府外十里,柳大帅请您赶紧换一身衣裳,过去迎候!”

    正在沉吟的张越眉头一挑,立刻收拾好了那封家书,随即叫了一个家将进来。武官行军自然是着盔甲军袍,而文官随同,为了起居方便,自然不会还穿什么纻丝绉纱之类的官袍,全都是什么轻便穿什么。而这会儿穿戴好了那一身许久不穿的繁复朝服,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被拘得死死的,连走路都有些不习惯。

    由于这是正经的诰敕,负责宣读的是一员中官和两员锦衣卫官,随同还有内监锦衣卫数十人,所以此前一日已经行了迎接的礼仪,如今是正式将人迎入开读。先是列金鼓旗仗,旋即由安远侯柳升带领诸将官出郭相迎,等把人接到了清化府衙的龙亭,众人便依礼五拜接旨。大半日的折腾下来,众人全都是跟在前人后头亦步亦趋,直到那高亮的嗓子响起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由于是文武分列,张越的位子仅次于大病初愈的李庆。正如他所料,诏书中少不得宣捷、献俘等等字眼,但时间却只是提了三个月之后,并没有什么论功行赏,大约是得等回到京师再颁。除了这个,便是保定伯梁铭配副将军印,任镇守交址总兵官,陈洽以尚书治交址三司事,黄福待交址安定之后上京,解送交址所挑的三千余人才,并没有其他太新鲜的言辞。但是,在这些之外,却是让他即刻启程上京。

    这一番行礼等等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一想到回京,虽说只是三个月后,但上上下下一群人都是深觉振奋。而由于张越是头一个走的,晚上他少不得摆酒请了柳升李庆等几人,直到月上树梢方才借着酒醉离开。他在蒙混上头也是老油子了,之前看着来者不拒,其实却没多少是真正喝下肚的,回到屋子里一盏醒酒汤喝完,总算是缓过了气来。

    “安远侯也就算了,其他人竟然也都这么起哄,要不是做了准备,我非得醉死不可!”没好气地埋怨了一句,张越就对彭十三说,“你带几个人先回广州报信,让她们选好日子启程上路回京,亦或是等琥珀分娩之后再走。这一趟应该不是临时起意叫我回去,大约是另有他用。”

    彭十三答应一声便往外走,可他才刚出去,张越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说话声,不一会儿,彭十三竟然领着一个人回转了来。虽然那人青衣小帽看着朴素得很,但张越早练就了火眼金睛,只一眼就发现,那赫然是随侍今次宣旨中官的一个小宦官。

    “小的见过张大人!”

    瞧见那小太监二话不说就趴在地上磕头,张越不禁一愣,连忙吩咐其起来。还不等他询问来历,来人便自报家门,说是东厂督公陆丰的干孙,这次锦衣卫传旨,陆丰便轻轻巧巧把他塞了进来。把这些交待了清楚,他就垂手而立规规矩矩地说:“小的这回出来时,陆公公带小的见了皇上。有人告发云南沐王府侵占民间田土,所以皇上让大人走一趟云南,带上沐晟之子沐斌一起上京。”

    听到侵占田土四个字,张越不过是微微一愣就哂然一笑——很明显,朝廷是并不想追究这件事,否则不论是另派人去查,还是让他顺道过去的时候查问分明,都是解决之道,不用特意提起让他和沐晟的嫡长子沐斌同行。看来,沐家镇守云南统辖上下兵权,早年朝中没有异议,如今却是也有些别的声音了。

    要不是如今的云南已经离不开沐氏,恐怕那镇守两个字,也会变成京堂们的靶子。

    “我知道了,等启程之后,我走蒙自县,经云贵湖广河南入京就是。”

    那小太监见张越说话和气,心里的七上八下也少了许多,忙又笑道:“皇上还说,让您路上不用着急,省得路途奔波病了,到了京城还得调理,给了别人借口。另外,公公还让小的捎话,您提醒他的事他已经在留心了。不过是一个野心过剩的狗东西,借着这一回的大风大浪,三两下就能把人整倒,让您只管放心!”

    这话听着没头没脑,但张越心中自是敞亮。虽说没了王振保不齐有什么张振等等,就是陆丰本人,也是一样野心勃勃的家伙,但有文化的太监总比没文化的太监难对付得多。欣然一笑,他正打算让彭十三打赏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突然想到了大风大浪四个字。

    “最近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那小太监能被选中来单独传话,自然是一点就透的伶俐人,忙笑道:“有个不着调的御史傻呆呆地上书,说什么废中官守备地方,废内书堂等等,结果是闹得皇上大发雷霆,都察院好几个御史跟着上书,就连顾都宪也有些焦头烂额。除了这个,朝堂上的几位阁老和部堂们也为了好些事情争执不下,总之,等张大人您回去之后就知道了。”

    联想到此前杜绾信上提到于谦在祭海神时缺席,张越终于醒悟到这回真是出了大事,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让彭十三打赏了之后把人带出去。按着两边的太阳穴,他又想起了那回对于谦说的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随即摇了摇头。

    内书堂的事部堂阁老全都装哑巴,他竟然直接揭了出来,而且还直接说出要废中官守备地方!历史上的于谦仿佛没管这一茬吧,否则他怎么能在宣德到正统的十几年间升到兵部尚书?如今这一道乍然爆发的奏疏,只怕震得宫里宫外都是震撼莫名。不过,都察院竟是有人跟着上书,足可见顾佐清理都察院的效果还不错。不管怎么说,此事都得等他回京才能管。

    既然是有了圣意,张越的几个家将随从自然是连夜打点行李,他自个正准备歇下的时候,外头就有人报说,阮家托人送来了东西。待到送进来一看,他就发现里头是几个瓷瓶装着的丸药、半匣子沉香、几张香料配方、各色象牙雕刻的小玩意儿,此外便是一张素笺。

    素笺上头写了些感谢的言辞,又拜托张越在回京之后能否向兵部郎中黎澄举荐一下自己的哥哥阮秦,两家有亲,之后也想请黎澄多多照应。末了又提及了沉香和香料,说是送给张越的母亲孙氏和夫人杜绾,而各色象牙雕刻小玩意则是给小孩子玩耍,至于丸药则是对毒伤有特效,转呈阳武伯,总之是语句婉转妥帖。

    “她倒是安排周到,她大约知道我这次带不了多少东西,因此都是些轻便玩意。老彭,你回广州的时候捎带上这些,也不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彭十三笑呵呵地接过了那个雕漆红木匣子,瞥了一眼上头精巧的锁扣,随即笑眯眯地挤了挤眼睛,再没有多话就去了。之前张倬带走了好些人,张越又带走了好些人,留在广州的人手已经不多。若是要杜绾等人从广州起行赴京,他至少得把如今的家丁随从分上一半回去,这才能保证沿途平安。毕竟,张越这一走,安远侯柳升是必定要拨人送到蒙自县的。

    既然知道张越之后会和沐王府的世子沐斌同行,老奸巨猾的彭十三只留下了牛敢等四个家将,其余人全都跟他回广州。果然,次日启程的时候,安远侯柳升很是爽快地拨了一百名军士护送张越到云南蒙自县。到了那里,地头蛇沐家自然会有人迎候,那时候就不用他操心了。临行前,张越和李庆黄福陈洽史安陈镛等人一一告别,对史安和陈镛自然有额外嘱咐。

    交址北境道路已经全部贯通,再先后几次大军的清剿下,别说叛逆,就连山贼也少了许多。蓄势已久的陈天宝起事只用了那么一丁点时间就宣告失败,而郑和率神威舰问罪占城的消息也散布了开来,各地蠢蠢欲动的豪族都进入了蛰伏状态。这一两个月来,他们都遇到了本地领民的闹事等等各种麻烦,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这一切很简单,豪族以各种方式在官府所定的税赋上不断加成,偏偏在大战的时候也不曾改过,如今一经煽动,自然是激起了另一种潜藏的仇恨。只不过,如今始作俑者却是匆匆离去,在他的身后,一大批土生土长的交人精英也将在不久的未来被迁徙到中原。

    张辅之前的大战和人才掠夺让交人元气大伤,但这一次又是一次真正的伤筋动骨。

    交州府到蒙自县,若大军行进至少得个把月,但张越日行夜宿,只用了半个月就抵达了临安府的蒙自县。此时沐晟大军都已经散回各地卫所,但预先得到消息的沐晟早已派出了家将苏明率领精锐军士在此等候。于是,负责护送的军士交割了差事,领了张越的丰厚打赏,高高兴兴地回了交址,而苏明则是包下了县内最大的酒楼宴请张越。

    张越至今还记得《鹿鼎记》中的刘白方苏四大家将,席间自是少不得打量这个沐晟身边极其得力之人;而苏明久闻张越的赫赫声名,频频敬酒的同时也在仔细端详着这个惊人年轻的高官,越看越觉得对方和自家大少爷没什么不同,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可酒酣之际,张越借醉提到此行要和沐斌同去北京,却让他悚然而惊。

    饮宴过后请张越回房休息的时候,瞧着酒醉的张越在彭十三的搀扶下仿佛无知无觉似的进了屋子,他忍不住想起了翠湖沐王府已经预先做好的安排,眉头不禁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看情形张越竟是已经预备了此事,定然是得了京中信息。既然大少爷到京师还需要人家照应,他得向老爷进言,那美人计需得慎重!

第七百八十五章 赫赫沐王府

    蒙自县北距云南府昆明县四百八十里,张越在苏明等人的护卫下,一路缓行,先经阿迷州,过盘江,三日之后在澂江府休息了一夜,最后赏了滇池的风光,这才抵达了地头。这一路上,多有闻讯赶来的当地土官土人等等奉献食物代为问安,态度极其恭敬,马队所行之处,无论官民商贾全数让路,每到州县,都是住在当地的驿站或是官府。领略了沐氏的威势,张越心中越发了然,须知就连洪武朝分封各地的藩王,也难比如今沐氏在云南的风光。

    翠海水光潋滟,清回秀澈,垂柳摇曳,湖水赤旱不竭,东北面水中有九泉涌水,曾经有土人在此种植大片千叶莲,每到莲花盛开之际,放眼望去翠色映着粉红姣白,格外妩媚,乃是昆明一景。沐英在此洗马之后,号曰柳营,……乃是练兵之处。到了沐晨大兴土木,这里就成了沐王府最大的一处别业。沐晨酷爱此地,一年到头多半时候都在这里居住,反而是城内正经的宅邸很少呆。因此,张越一行自是径直到了这里。

    既然贵为黔国公,而张越又不是以钦使的身份前来,沐晨自然不会亲自到门口相迎,而是让嫡长子沐斌代劳。尽管如此,大门口一下子在大门口摆开了两行侍卫,又是世子亲迎的场面,周边庶民百姓自然心怀好奇。只不过,因张越一行乃是苏明带着一大队亲兵随侍,旁人就是再张望也瞧不出端倪,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入了那别院大门。

    虽没有明旨,但毕竟是人捎带的明话,因此张越和沐斌一路往里行。便将此行来意说了个清楚明白。而沐城亦是早猜到了这一点,倒是对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张越生出了不少好感。便打消了父亲之前嘱咐让自己大倒苦水的主意,而是停下步子举手行了一揖。

    “多谢元节贤弟据实相告。”“世兄客气了。你还从未离过云南。此去京城相隔万里,有个人结伴同行也能稳妥些。

    再说,我家父亲和伯父大哥叨扰多日。要说谢,也是我该说这个字。我这一路同贵府家将同行而来。眼见各地安定,土人宾服,足可见沐氏功高。你是将门出身,于军略上头家学渊源自不必说。此次你去京师国子监,一来是循旧例。二来也是皇上的亲近之意。”

    尽管已故的伯父沐春和父亲沐员在洪武朝都曾经在南京读过书,但沐斌毕竟甫一落地就在云南,此前还从未离开过。这一回父亲母亲都有些忧心仲仲,他自然能体会到这次召他上京的深意除了天子疑忌。哪里还会有第二种可能?可张越这一提点,他一下子想到了另外一个关键的地方。靠着贿略朝贵维持沐氏声名,又怎能及得上他自个给皇帝留下好印象?

    张越见沐斌那种客气有礼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热络亲切,哪里不知道对方是领略了自己的意思,也算是放下了心。这一路的见闻再加上之前就得知沐氏在云南广占田土等等。他心里明白,一向被人称之为忠烈的沐氏也难脱豪族本色。但不管沐晨之前领兵在蒙自县按兵不动走出于什备考虑,沐氏又在云南占了多少田土,镇守这种各族杂居的地方非沐家不可,更何况如今麓”思氏仍是边疆大患。

    既然如此,他需要做的自然是替天子安抚,而不是贸贸然去揭那个盖子。

    别院正堂上书“黔宁”二字,乃是朱林即位之后亲笔所书赐给沐王府为昔日朱元璋已经为沐王府正堂题匾,为了尊崇太祖,又不能让朱林失了体面,这二字自然就挂在别院正堂。张越随沐斌进门之后。现在牌匾下拈香行礼,然后便跟着沐斌来到了隔壁的屋子,在这儿以世交晚辈的礼见了黔国公沐是

    这是张越第一次见到沐员。沐晨比张辅年长七岁,如今已年近六旬。眼眸神光奕奕,瘦削的脸上亦不见多少皱纹。此时,他身上穿着家常的半旧天青色金玉满堂纹样的盘领右衽衫子,坐得四平八稳。大约是一贯少笑容的关系,此时他虽嘴角微微上翘,瞧着却也是十分严肃,但寥寥数语间,他却大多都是说当年和英国公张辅一起打交阻的旧事,别的一概不提。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问交趾军情,而张越回答。

    沐晨平素对下属言语很少。今日见张越,自然也不会说太多的话。待到一旁侍立的沐斌提醒如今已近中午,该是用饭的时候,他便冲张越点点头,说都司衙门那边早有人说还有事禀报,只让儿子沐斌相陪。自己则先离去了。

    他这一走,沐斌便轻松了许多,笑吟吟地对张越说:“贤弟也应该听说过咱们这儿四季如春的好天气。今日春光好。闷在房中吃饭未免无趣。这翠海最漂亮的地方就在于一个水字,你征战辛劳,这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到后头水榭中去散散心如何?我知道你还得拜见世叔他们。这样,我再让人去请他们同来。既然是调养,到外头多走一走也好。”

    “也好,那就叨扰世兄了。”

    虽建有沐王府别业,但由于沐英之前立下的规矩,整个翠海仍是供当地土人和渔民种莲捕鱼捕虾等等。只在宴请宾客时警戒不许外人出入。此时,漫步在遍植柳树的小路上,头上是明媚灿烂的阳光,里面是带着花香的清新春风,张越自是觉得惬意,待到看见一群下人簇拥着几个人过来,他连忙迎了上去。尽管父子俩分别也不过是数月,但此前交阻打仗,张攸重伤未愈,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直到瞧见一行人气色都还好,他方才连忙上前行礼。

    张悼素来是瞧见儿子心里就欢喜。父子相见,他掩不住关切,询问了好一番话,这才想起张攸仍在自己身后,忙让开了身子。然而,张攸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多话。

    昆明的天气本就是四季如春。无论哪个季节都会有绚烂的鲜花,此时的水榭周围也是如此,红的紫的蓝的黄的,五颜六色艳丽芬芳,再加上和煦温暖的风,自是赏心悦目心旷神怡。一顿饭用完。沐斌知情识趣。让人送了张家人一行回房,这才离开了。而张超陪着张越说了几句话,见父亲张攸倦意上来,就亲自推了父亲回房休息,留着地方给张悼张越父子。

    “在这儿养息了这么久,爹爹瞧着倒是胖了一些,精神也比之前在交州府好多了。”

    “这边上下都是照应得周到,再加上除了何太医之外,黔国公还额外请弈旬书晒细凹曰甩姗)不一样的体蛤三位大夫与何太医起商议“再加你二伯父毒拔除得曲水,:,不会像之前那样垂危,我这担子就轻的多了,自然不用像之前在交州府那样时亥提心吊胆。”

    说到这里,张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张越,也笑道:“黔国公虽说这交趾确实是万事顺遂,可你和当初在广州时相比还是憔悴了不少。也好,等回到京师,也免得都察院那些御史挑刺说你去了一趟交南反到胖了”,对了,别的先不说,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

    张越听父亲说着说着竟然打趣起了自己,不禁嘿嘿一笑,可都察院这三个字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尽管他也曾经挂过右合都御史的头衔。然而,张绰接下来那种郑重其事的口气却让他立刻收回了胡思乱想的念头。他很清楚。若不是至关紧要,父亲绝不会甫一见面就提起。

    果然,等到张绰一说完。他立时眉头紧皱,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水心在去年不但是又跑了。而且还平安找到了数千里之外的黔国公府!最麻烦的是,京师的二伯母东方氏这次干脆用了最狠辣的一招,直接把丧事办完了,堵上了这一对母子再回张家的路。可是,那位已经是当家主母的阳武伯夫人怎么就不想一想,万一事情败露又是

    何?

    而且,方水心竟然是死了,在张攸抵达昆明的时候,她已经是拔剑自刻香消玉殒,原因竟然是因为从下人口中得知张攸重伤垂危!

    “越儿

    “二伯父怎么说?。

    “你二伯父自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等到人落葬之后,更是几乎没怎么开过口。平日大多数时候都是呆呆地坐着。你大哥又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平日虽推着他四处走动散心,可却没法让他松快一点。而且,你也知道,他这一回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可以后最好便是能够拉着拐技走路。这辈子就已经废了

    尽管张攸说过不悔,但张越深深地知道,一个尚在壮年的武将突然被告知下半辈子连正常人都不如是什么样的滋味更何况又在这种时候得知了曾经爱妾的死。尽管张攸并不是什备至情至性的痴心汉,可一个女人为了自个举刀自别,个中滋味大约只有本人才能体会。他以为方水心必然是恨张攸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会爱得这么深切。

    见张越面露嗟叹,张绰就开口说道:“不过是提一句,让你心里有个数。这事情虽说让豁国公遮掩过去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赶了这么些天也应当累了,歇个午觉吧。之前得了讯息之后沐斌就在打点行装,直到得知你要过来,他才缓了一缓,你也能休息两三天再走。我还得陪着你二伯父和大哥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就不和你一同回去了不说还好,一说累字,张越就感到确实一阵阵发困。也难怪,他在交趾的时候一边要参赞军务,一边还要兼管从广东运粮的事宜,等到打仗打完又是忙着选拔人才等等。也就是这一路上难得休息了一眸子。于是,他也不老实不客气,将父亲送出了门去,回到里屋床前,竟是连鞋子都没脱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等到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轻声叫唤,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这才看到屋子里已经点起了明晃晃的蜡烛,面前是一个身穿墨绿比甲姿容俏丽的丫头,再一瞧自己,他就发现身上已经是盖了裣纱薄被,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了下来。

    “什么时候了?”

    “回禀大人,现在是戌正时分

    “戌正?竟然这么晚了!”

    闻听此言,还有些睡意的张越连忙一骨碌爬起了身,正要跃拉鞋子下地,却不料那丫头已经是屈膝半跪了下来,亲手替他套上了两只鞋子。尽管从小也是人伺候大的,那些繁复的朝服等等更是得人服侍才能穿戴齐全,但张越素来不喜欢让陌生人伺候。微微一皱眉,见那丫头生出了几分惶然,他便没有多言语。任由对方给自己穿外衫系腰带。

    他这边厢网穿好了衣服,那边厢便有一个媳妇无声无息地挑开薄纱帘进来,后头又有两个搬着小桌子的年轻仆妇,一个,提着食盒的小丫头。等到饭摆完,就只见桌上赫然是一瓦罐的粥,四碟小菜,两道点心。闻起来清香扑鼻,让人很是有胃口。

    “这是夫人特意吩咐的。大人之前辛劳,又是从交南那种瘴症横行的地方过来,若是用大鱼大肉。容易积食,更不利于养身,所以让厨房特意准备了一品鸡丝皮蛋粥,还有四色佐粥小菜,再加上这些杂粮点心。比吃那些精细的更利于克化

    听那大丫头这么说,张越沉默了一阵便点集头说:“黔国公夫人着实想得周到,你们回去之后且替我先谢一声,容我用饭之后前去拜谢。”

    媳妇丫头都是之前特别得了吩咐的,此时自然是满口应了,随即就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而那个大丫头则是在旁边服侍布菜。一顿饭功夫。除了偶尔发出的碗筷碰击声。别的一丝声音也无。等到用了八分饱。张越便示意收拾干净,正站起身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唤声。

    “白芍,大少牟让你去一趟。”

    正指挥两个小丫头收拾的白芍闻言愣了一愣,向张越一屈膝,随即便急忙出门去了。等到她一走。桌子碗筷全部收拾干净,就有一个四十上下的妈妈走进来,说是程夫人捎话,既然旅途劳顿,今日便早歇着。明日再见也不迟。正说着,外头突然起了一阵喧哗,然而,紧随起来很快就响起了几声喝斥,不一会儿就再次恢复了安静。

    情知这儿规矩森严,若无大事决计不至于惊动至此,张越不禁心起狐疑,待到那妈妈急急忙忙告辞。他略一沉吟,便决定去看看二伯父张攸和父亲张绰,顺道瞧瞧是怎么回事。

    防:突然想起,似乎年会去昆明的时候俺和还去过翠湖公园喂过鸟哪!可惜,沐氏的别业早已不复得见,沐王府在昆明城内也没有啥遗迹了,,前头似乎写错,懒得改了。沐王府原址应该是在现胜利堂附近,别业在翠湖,而翠湖以前叫翠海,也叫菜海子,菜海子太难听了。所以用前名

第七百八十六章 南疆动荡

    工一卜国公沐昆统辖整个云南的军务,政务也必须事夭巨细嚷狠他,因此他在见过张越之后,去了都司之后又匆匆出城去了卫所。毕竟,他和张攸张绰毕竟是平辈,就是放下些身段也无妨,而张越虽前途无量。毕竟是晚辈,他一个公爵逗留别业不去也就有些不妥了。而他也想让长子沐斌借此机会多多和张越接触。再加上还有程夫人坐镇,于是走得也还放心。

    和正经的沐王府一样,翠海沐氏别院也是一样戌初关闭大门戌正二门落锁。尽管比寻常勋贵世家落锁的时间晚,但这都是因为云南不比中原其他地方,四处部族常有骚乱,思氏之乱更是时至今日也尚未完全平定,紧急军情时时刻刻都会送进来。然而,这会儿虽不是那种十万火急的军情急报,但后院的程夫人却是有些乱了方寸,在屋子里团团转起了***。

    “夫人,这种事要您拿主意,实在是太难为了,还是赶紧让人去给老爷报信吧!”

    “就是快马加鞭赶过去,来回也的一个时辰,而且听说老爷去了卫所,仓促之间未必寻得到人,若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事情就要传开了!要真是那样,先头那点勾当就要张扬得人尽皆知,到那时候老爷怎么做人?好不容易捂下去的盖子,为什么偏这个时候被人揭出来!苏明是怎么做事的,人家一说话,他就该带着人把他们打出去!”

    说话的那个,中年妈妈知道程夫人这会儿的心绪,没敢说什么公道话。而是等程夫人恼怒地发了一大通脾气,这才低声说道:“恕奴婢说一句不中听的,他们大多是老土司的部属,偏生新土司这会儿陡然暴死。又没留下什么后人,夫人不若先答应了他们,等老爷回来了,他们对沐氏向来毕恭毕敬,要闹事也得掂量掂量。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去和阳武伯商量商量,那毕竟是他的血脉,是否留下来继承芒市土司的位子。还是让他拿主意得好。这事情筹谋得好,未必就没有益处。”

    这边厢程夫人主仆正在商量。那边厢张越因白芍被叫走,于是只挑了一个小丫头出门。张攸三人的院子就在这边往北不远,距离别院的后门更近一些,平日也还清净。可他才走了几步,就看到里面一个身材健壮的仆妇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待到近前时,她愣了一愣,随即赶紧屈膝行了一礼,连话也来不及说就往前跑了。

    尽管满肚子疑惑,但瞧了一眼身后那个尚在总角的小丫头,张越知道问了也是白搭,于是便索性再往前走。到了那边院子门口时,他正好看到父亲张悼正跨出门槛。连忙快尖走上前去。张绰瞧见他便笑着说:“刚刚听到外头动静大,我怕惊扰了你二伯父,所以出来看看,顺带使个人去你那里瞧瞧是否起了。没想到你正好过来。

    赶紧进来吧。”

    此时已经是接近玄时,张攸却还没睡下,见张越跟着张绰进屋来,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张绰问道:“我就说了,不用管外头那些动静,横竖是黔国公的家事。你我在这里一住就是几个月,已经很是打扰了人家。若是真的知道些什么,也不是什么好事。”

    今日水谢用午饭时相见的时候。张越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张攸,此时再一端详,他就发现不过是数月的功夫,张攸的脸上就多出了深深的暮气,原本因为征战而留下的皱纹。如今显得更加扎眼,而头上一根根清晰可变的白发夹杂在黯淡的黑发之中,更是流露出了苍老的气息。而这些话语不知不觉透出了一种心灰意冷,再没有往日的锐气锋芒。

    先前在交阻受伤不过是皮肉,而到了这里之后经历的那一遭,恐怕对张攸也是压力非轻。人非草木;即便并不是爱得死去活来,可总不会一丝情分也没有。况且,人又是为自己而死的,夜夜梦回的时候。难免想到的都是她的好处。

    “二伯父说的是,别人的家事。自然没有我们去管的道理。但毕竟咱们都住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否会真的牵连到咱们,不过是多个预备而已。”张越笑着替自己的父亲圆了一句,旋即就坐下来陪着张攸说了一阵子话,巧妙地把他的思绪引到了京城的家里,又是说张超如今儿女双全。又是说张起要调入京营磨练。待到最后方才吐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二伯父当初在外征战那么多年,荫庇了妻儿,如今你不打仗了,自有儿子孙子努力挣前程让你享清福,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比子弟争气更欣慰的?”

    “好你个小子,你这话听着。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说你自己和你爹?”

    张攸终于笑了,打量了一眼旁边的张掉,他就看向了一边的张超,因叹道:“你说得没错,当老子的就算挣下再大的家业,得了再显赫的爵位,要是子弟不争气败家,那一辈子辛苦也是白费。超儿和起儿虽说没你那样争气,好歹不是什么纨绔,犯了错也知道改,等我回去了好好教导,他们也能更有出息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今后便得看他们了”

    听到父亲这么说,张超忍不住别过头去,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平复下了心情。这时候。张绰少不得也凑趣地加了进来说话,又按着张超在小机子上头坐了。就在屋子里正热闹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听着仿佛是先头遣出门外的一个小丫头。

    “奴婢拜见黔国公夹人。”

    一听这话,屋子里的张家四人顿时面面相觑。有道是男女有别虽说住在这儿,但程夫人白天就算探望送东西,也多半是遣心腹妈妈或是丫头,亦或是长子沐斌代劳。极少亲自过来,就是请人过去相见也都是不常有的。如今已经过了亥时,这位国公夫人怎的会亲自来?

    愣了一愣之后,张绰便叫上张越起身到了外间,见一个丫头挑帘,竟是沐斌亲自扶了程夫人进来,父子俩便迎了上去。张越只瞥了一眼程夫人,就发现她打扮异常朴素,身上青缎衫子外罩着半旧不新的石青色绣花猪子,发髻上只有一支瞧着不那么光鲜的金菩,胸前挂着一串佛珠。瞧着慈眉善目和蔼可相厮见之后。程夫人便歉意地笑了笑六脓…

    “这么晚了,没使人说一声就亲自过来,搅扰了你们一家说话。

    依照程夫人的本意,自然是不能就这么把事情原委到出来,但得知事情的沐斌赶过来之后,一番话却把她给说服了。如今不是人家求自己。而是自己求人家,再说,先前方水心的事也是她做得亏心了,这当口再摆什么架子,要真是让人起了厌恶之心。那时候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她此时不但是身段放软。口气也是异常温和。

    张绰虽来了几月,却也没见过程夫人几面,但此时也察觉到程夫人仿佛是另外有事要说。果然,他客气地回了两句话请程夫人母子坐下。这位天底下数得着的贵妇便叹了一口气说:“实不相瞒,今晚我过来。实在是有事商量。刚刚外头的吵闹想必你们也听到了。实在是因为南边又出了一件大事。好端端的芒市土司突然暴死,撂下一全部族的子民,一群族老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竟不知道是谁听到的风声,直接寻到这里来了。我家老爷平素消息灵通,这一回竟不知道那里的土司没了。虽已经派人去府邸送信,可他已经出城去了卫所

    张越瞧见她一面说,一面拿眼睛觑着一旁隔开内外那薄薄一层帘子。心里已走了然她此来的目的。方水心的死说大不大,说小不要紧的就在于她的身份。也就是说,这么一件事要是被人揪出来,那就是最大的把柄!他这边厢还没想出什么法子,那边厢竟然芒市土司突然就死了,这人怎么死得偏不是时候?

    嚣,在这时候。那一层薄薄的绘着水墨画的白绫帘子被人高高打了起来。紧跟着就是张超推着张攸从里间出来,父子俩的脸色都很是复杂。方水心自创死后,这孩子便由黔国公府派出了几个妥当的丫头和妈妈一同照料,他们俩一个。因为心灰意冷。一个因为自责尴尬,也只是偶尔去瞧瞧。可纵然如此,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们也不能再不出面。

    然而,没等张数说话,张越就皱着眉头问道:“请问夫人,芒市司可是邻麓川司?”这时候却是沐斌接口说:“正是如此,麓”思氏向来是整个云南最不服王化的土人,但和他接壤的芒市南甸等等对朝廷都很恭顺,老爷平日也常常接见他们。毕竟,如今思氏虽说反迹不明,可终究是有隐患在。一直想着往周边扩张,需要这些土司制衡。再者,为了让他们有实力对抗思氏,从祖父到父亲都花了不少气力,所以不得不安抚他们。我陪着母亲来寻两位世叔和世兄。也只是为了想出一个好办法。毕竟。别说以趣哥的年纪不可能承袭土司之位,就是朝廷,也不会这样轻易册封土司。而且,京城曾经办过丧事,这是最要紧的一条。”

    听到这话,张攸忍不住看了一眼张超。见长子惭愧得低下了头,他不禁心中长叹。东方氏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仙心里对她也颇有愧疚。在外征战十多年,撂着她在家里侍奉母亲养育儿子。因此不少事情他也不想太苛责了他,只是这件事处理得实在太草率了。在心里仔细想了想,他便扭头看着张越说:“越哥儿有什么好主意?”

    见父亲张绰和大哥张超瞧着自己不说。就连程夫人和沐斌也都看着自己,张越不禁异常郁闷,心想自己又不是眉头一皱计上心头的诸葛亮。更不是妙计多多的一休哥。对于云南的地理,他也就是因为此前注意过方水心的事而稍稍了解了一些。仓促之间哪来的好主意?然而,他刚想推脱了过去,突然就想到了极其要紧的一条。

    芒市司距离云南府昆明县大约千多里。而且土人不可能有那么无孔不入的消息渠道,别说方水心的事自程夫人以下都讳莫如深,就算消息走漏了出去,怎么可能是芒市司先闹出来?而且,他刚刚就觉得。现任芒市土司的死实在是太巧了!联想到先前沐英沐春父子先后征过麓川。他自是免不了把两件事联系在了一块。

    事有反常即为妖,他略一沉吟,便把自己的这些疑心说了出来。话一说完,曾经在西南呆过很久的张攸便面色一凝,到吸一口凉气说:“若真的是麓川思氏干的,那么极可能西南转眼便会有变。夫人若是不介意,可否让我见一见那几个芒市司过来的族老?虽说水心已经去了。可她毕竟是我娶过门的女人,也是孩子的父亲。”

    一听张攸愿意出面,程夫人顿时松了一口大气,但还是看了看身边的儿子沐斌,这才站起身行礼道谢不迭,又让人赶紧带着张攸张超父子去见人,等他们一走,她便对张绰和张越说了两句,旋即便提出告辞。然而,一旁的沐斌却偏赶在这时候对张越笑着点了点头。

    “元节,服侍你的白芍原本是我的丫头,人虽还机灵,可年岁却太轻了,恐怕不知道怎么服侍人。我今天把她叫了回去,回头再派两个老成稳重的给你。”

    程夫人闻言大愕,但沐斌已经说了出来,她也不好再说其他,待到张越笑言多谢,她急忙叫上沐斌一起出了门。直到出了院子上了夹道。地方才恼怒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在家里选了好久,才挑出这么一个容貌上乘,最要紧是家世清白忠心耿耿的,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往卓边收?这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什么样子!”

    “母亲,一个白芍算什么。儿子这是为了你和父亲好!”

    沐境见随行人等都知机地退到了后头远远的,这才放心地低声解释道:“刚刚,张越那模样你瞧得出来,那是真不放在心上!傍晚交趾那边的密报刚刚送来,安远侯柳升曾经在过年之前给他送了一个暖床的美人。可他碰也没碰,反而用了人家兄妹帮忙,选出了好一些进贡朝廷的人才。他这样的世家出身少年骤贵。家里只有一妻两妾,你还瞧不出他的心思?如今这种当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水心的事情难道还不够麻烦?”

第七百八十七章 惊闻惊见

    毖如张越所料。沐昆当天晚卜赶回来户后。也古刻就把申山斥联尔到了麓川思氏的头上。果然,两天之后,芒市再传急报,领着朝廷麓川平缅军民宣慰使官职的思任法悍然出兵,一举攻占南甸、芒市和潞江,孟养、孟定和湾甸等地连连告急。在这种情形下,程夫人原本想着这是留下儿子沐斌的最好借口,沐晨却大摇其头,一面让人拟公文上报朝廷。私底下请张攸帮忙参赞,一面和三弟沐昂准备进兵,一面让沐斌打点行装和张越一同上路。

    因张攸言说自己不知道还要在云南呆多久,身边又有长子张在,竭力劝了张绰和张越一同回去,于是,张掉考虑再三,便答应了下来。惦记着广州那边的情形,他便先行一步回广州,预备和妻子儿媳等一同上京,而张越则是和沐斌一同启程。

    一行人出的时候,整个云南已经进入了临战状态。由于沐晨原本就领总兵一职。沐昂又管着云南都司,两边自然是开始迅调动军马。西南方向已经是聚集了数万大军,昆明的沐王府和翠海别院周围也已经完全戒严。为了严防有人对沐斌不利,沐王府调集了两百名亲兵随行。一路护送张越和沐斌出了贵州,这才最终折返。

    云南往北京的驿道从云南,经贵州、湖广、河南直至北直隶沿途经过众多府州县,凡一万余里。由于沐斌的坚持。女眷和诸色笨重行李等等第二批启程,因此他们这一路轻车简从快马疾驰,自然是走得极快。一个月后就抵达了辰州府。

    此时已经是四月中,天气渐热,官道上马蹄扬起的尘土把众人折腾得全都是灰头土脸。一行三十余人一入府城,就立刻包下了一座大客栈休整。见一个亲随还要持帖前去知府衙门知会一声,沐斌就立刻喝止了他说:“不要多事,明日就要启程,惊动了人还要迎来送往,这不是添麻烦吗?派几个人去城里打探打探,看这些天有什么大事和要紧消息!”

    自从说中了麓川思氏,之后又证明了这一茬之后,张越就再未对云南的情势表过任何建言。毕竟,沐氏久镇云南。他这个外人指手画脚便是讨人嫌了,更何况他对于云南的情形只是一知半解。反倒是这一路上和沐员同行,凡停下休息的时候,他都会趁机了解一些云南的情形。心底对之前沐员把方水心许配给张攸的事情更多了几分了解。

    麓”思氏乃是和缅甸接壤的云南西南面最强的一号土司,一直叛服不定,正因为如此,紧挨着它的南甸芒市潞江便是最好的缓冲地带,只有这三地忠于朝廷,才能让西南稳定。想必沐葳断了老土司那一脉,扶持了那位短命的新土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其中沐氏拿到的好处,恐怕也绝不在少数,毕竟大义的背后也总得满足私欲。

    “元节?”

    正在沉思的他乍听得耳畔一个声音,这才惊觉了过来,见沐斌笑着递过来一条毛巾,他连忙接了过来,因笑道:“又走神了。刚想起我临走的时候正是广东乡试的关口。如今却是连会试殿试也已经完了,不知道今科出了哪些才学俊杰。”

    “什么才学俊杰能比得上元节你?”沐斌自顾自地擦了脸,随手把毛巾丢给了一旁的小厮,便坐下来喝了一口茶,这才抬头说道。“再说,文章好并不代表仕途就好。当初和你一块登科的那些人,如今有多少还在州县地方官上,又有多少还在翰林院中苦熬,还有多少在六部里头来回转悠?就连咱们云南的士子,也有不少流传了一句话,说是做官当如张元节。”

    “文辉兄就不要往我脸上贴金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只是机缘占先而自”

    同样是高帽子,但张越不得不承认,沐斌的话听着确实极为动听。而且所言也是事实,只看陈销是自己的科场前辈,如今仍只是区区主事就能明白,这仕途两个字,向来是最难说的。只不过,当初家世是让他得以步步升迁最好的帮助,如今却隐隐成了一种阻碍。

    原因很简单,张家实在是太过显赫了。

    沐斌年方弱冠就跟着父亲征过麓川,平过富州蛮,再加上从小就是作为继承人严格培养,因此劣习虽有,眼光和志向却非同小可。见张越谦逊,他便索性在张越旁边坐下来,郑重其事地问道:“元节,你我虽是相交不久,但咱们两家却也是世交了。此次回京,有些话我不得不对你说。你虽说走的是文官路子,但底子毕竟是勋贵,不少人必定会视你为异类。而勋贵如今大多都已经是第二代第三代了,虽出任军中要职,可权势大不如前,长此以往,朝中必定是文官独大,再无勋贵立锥之地,到头来,哪怕皇上信你,也抵不过其他各方的压力。”

    张越心中很明白,沐斌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只从如今的宦官势力逐渐抬头就能看出来,朱瞻基已经有意无意地另抬了一批人来对抗文官。若是照这样下去,勋贵便会成为摆设,而太监与文官制衡争锋的局面将延续上百年。大明朝自朱瞻基之后,只有英宗从小还沉迷过一阵军略,偏还在土木堡之战中被俘,从此之后,皇帝全都是成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完全被那些文官隔绝了与那些勋贵军官子弟接触的机会。

    想得透彻,但张越只是淡淡一笑道:“文辉兄倒是看得长远。”

    见张越只是轻描淡写,沐斌不禁有些着急,但想想交浅言深原本就是大忌,这种事情一旦提出来,将来便可以慢火烹小鲜缓缓深入当下就岔开了话题,只是闲聊了起来。到了晚饭时分。外头打探消息的几个沐氏亲随终于各自回了来,逐一禀报了所知的消息。

    不出张越所料,殿试的名次已经在前几天就快马行文各地,共取中进士一百零一名。虽说由于如今南北的人数都定了严格的比例,但广东仍是一举有十人及第,其中二甲占据了四人。三甲六人。虽说一甲三人不出意料大多是江北江南人士,但已经算得上是相当小荆凶成难得的是,其中坏有两名讲十来自琼州府”啊沉北海南。

    禀报殿试之事的乃是沐氏家将苏明的长子苏勇,虽则沐斌没有额外吩咐,但他因为父亲临行前的嘱咐而多长了一个心眼,便抢先说了这个。见张越面露欣慰,沐斌也冲自己点了点头,他便心满意足地退到了旁边,等着其他人上前说事。然而,众人一个个把打探来的大消息一一回了,临到最后一个时。那干瘦青年却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大少爷,张大人小的去了本地的车马行和人套话,恰好遇上了一拨刚才从广东过来的人。据他们说,他们出来的时候,因为广东巡按御史于谦上书言事,请撤各地镇守中官和提督中官,罢内书堂,复太祖旧制,皇上大怒,让锦衣卫把人押送回京!”

    尽管张越乍离交阻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讯息,但那会儿只是说奏疏到了北京之后朝堂的反应,并未提及措置,因此,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他立刻追问道:“那锦衣卫押送人的时候,广东那边有什么反应?”

    “回禀大人。那几个商人说,倒是有不少庶民百姓扶老携幼地去送了于大人一程,据说是因为于大人此前在推行种双季稻和三季稻的时候亲自到田间地头询问帮忙,又整治了好些胥吏,再加上他以巡按之名推翻了冤案,官府征赋役的时候也常常亲自下乡,所以民间都觉得他是难得的好官,还有人送了万民伞,送程仪的更是不少。说来也怪,从前锦衣卫凶神恶煞,此次押送的锦衣卫倒是和气,只不过驱散了人也没动鞭子刀子。”

    这年头,锦衣卫没动鞭子刀子就被人认为是和气了!

    张越哂然一笑,心中沉吟了起来。然而。尽管朱瞻基不是喜怒无常的永乐皇帝朱林,但若是以为贤明天子就不会因一时之气入人以罪,那就是想当然了。这件事若是无人响应,于谦恐怕得背上一个妄议宫事。哗众取宠的罪名;要是有人响应。恐怕也会被疑串连。可以说,这是一个难解的困局。

    “只不过是一个愣头青似的家伙,元节怎得还在意他?”沐斌此前就听说过京里的闹腾,但始终没放在心上,这会儿瞧见张越的态度方才有些诧异,但很快就醒悟了过来,“怪不得,那是广东巡按御史,应当和你共事过。不过此人这一关实在是不好过,这种宫里的事,朝中部堂阁老全都不吭一声,偏他说了出来。虽说是一些阉人,但毕竟是皇上最亲近的,他这样一来,就是把这么一群人全都得罪了,就算挺过了这一次,日后的官路恐怕不好走!”

    “不管怎么说,风骨可嘉。”

    吐出这句话之后,张越就闭口再也不谈此事,和沐斌用过晚饭之后只是讨教些云南贵州的军情等等,一直到独自歇下,他才陷入了沉思。如今的朝堂之中,除了内阁之外。就是吏部和都察院最贵,外省官员入朝最怕得罪这两个衙门的人。

    永乐时。都察院的御史品级虽低,但无论是在外为巡按御史还是在京为监察御史,那都是丝毫不让高官,只在刘观被贬之后方才沉沦了下去。然而,如今接手的是铁面顾佐,听说极是赏识于谦,此次应该会竭力相微

    他和于谦的交情并不算深,去想什么保字就矫情了。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既然是义无反顾起了这么一击,他如果不能趁着这机会除掉隐患,这才是真的对不起他雷霆一击!

    从辰州府经永定卫、枝江、荆州府,过了襄阳府便是河南地界的南阳府。自从当初顾氏下葬之后,张越已经许久没回过河南开封,而河南的其他地方也没怎么去过。因此,乍一到南阳府,听着那有些熟悉的河南口音,他不禁生出了几分亲切和好奇,抵达客栈之后就和沐斌打了个招呼,索性兴致勃勃地趁着天没黑带着人在城里逛了起来。

    南阳府乃是一座名城,若说最有名的人物,无疑是三国时期的诸葛孔明,虽则是后世对于孔明的归宿问题引经据典争执不下,但眼下这些南阳人却是全都自认为是孔明的老乡。大街上挂着孔明居招牌的酒肆,小摊上打着孔明果牌子的不知名果子,成衣店和衣帽铺里头还有孔明巾和鹅毛大扇子,乍一看去,张越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到处拿名人打广告的现代。转悠了一大圈。他便来到了南阳府衙的后门。

    如今已经过了申时,府衙的差役官吏已经散了,但后门前的饮食摊子和货卖各色针头线脑的货郎仍在。虽是隔一道墙就是官府后衙和吏舍,却也没人来驱赶他们,甚至还有不少小吏模样的汉子正在那儿砍价买东西,瞧着颇为热闹。路中央还有几个橡子正在玩玩闹闹,更显得欢快。张越看一个卜女孩有板有眼的踢毡子,正觉得有趣,突然只听小巷外头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的嚷嚷。紧跟着就是一个小吏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过来。在吏舍门口扯开嗓子大声嚷嚷道:“王哥,不好了,外头有人纵马伤人,瞧着不像是本地的!”

    话音刚落,里头就有人匆匆出来,却是袒露胸怀只穿着一件对襟短衫,手里还摇着大蒲扇。低声问了几句,他便气恼地说:“咱们这儿又不是什么要冲,哪里不要走偏往这儿路过!他娘的,幸好没闹出什么人命来,否则我怎么去回府尊?你带几个人过去看看伤得如何,不重的话就让他们别声张,回头府尊自然会安置他们,要是重了回来再说话。再派几个人查问究竟怎么回事”他娘的,哪年都少不了这些天杀的”

    没听完他的骂骂咧咧,张越立刻带着人悄悄从那差役来的方向出了巷子。果然。顺着街上喧哗的方向找到了地头,他就看见这里赫然是满地狼藉,两边席地摆出的摊子等等都被马蹄踩得一塌糊涂,几个伤者正满身血迹地躺在一边呻吟,也不知伤得是轻是重。,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肌。章节更多,支持件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百八十八章 无法无天

    “造孽啊,十几匹马呼地一下就过去了,根本不看这大辫土习汉有人!”“也不知是哪里的官家子弟!咱们府尊家里的公子,出门也都是温文有礼怜老惜贫的!”

    “我瞧了瞧,就是王老汉伤得最重,偏他家里常常揭不开锅这外伤需得调理,他哪来的钱?”

    “好了好了,官府来人了。这事情总得有个说法,府尊大人是好心人,少不得又得赔上几百贯钞了结了此事”这也就是这一任府尊,要是换成前头那些个贪官,谁管你的死活!府尊大人审案子公正,待人和气,就是有一点不好,为人太软了些,这人善被人欺啊!”

    张越在人群中走了走,听了些议论,瞧见刚才那个报信的小吏带着一群差役过来了,他默立了片刻便悄悄出了人群。虽说世间有的是不平事,管了一桩却管不了千桩万桩,但看见了却视若不见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至少得把事情打听清楚再做处断。因此,他留下了脑袋灵活的张布,带着其他三个人先回了客栈。

    然而,穿过那条遍布酒楼饭庄客栈的小街,他就现自己投宿的那家客栈前堵着好些人,身后还有众多马匹。而让他大吃一惊的是,那些马的身上赫然能看见斑斑点点的血迹。一想到这或许是先前纵马长街践踏行人的那帮人,他立时皱紧了眉头。

    “原本的住客出多少钱,咱就出双倍!总之,这客栈咱是住定了!”

    “听到我家少爷的话没有,识相的刻,赶紧腾房子,别磨蹭!”

    “我家严爷可是京城陆公公的嫡亲侄儿。知道陆公公是谁么?说出来吓死你们,陆公公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厂督公!”

    听着那前头闹哄哄的声音,又听到人提及了东厂督公四个字,张越只觉得心头怒火更盛。示意身后的牛敢上前开道,他从左手边挤了进去。看清门前为的是一个锦衣华服十七八岁的青年,后头则簇拥着十几个随从,一旁还有另一辆马车,地上摆着几只箱笼,他心里清楚,那锦衣公子多半确实是陆丰的侄儿。瞧见站在门口的掌柜和几个伙计都是满头大汗,他便张望了一下里头。只见黔国公府的人全都在大堂中抱手站着,面色讥诸地看着外头这些人。

    陆丰这家伙虽然不算聪明,但好歹还识时务,怎么会有这么个愚蠢到家的侄儿!这都什么时候了,叫自家侄儿往京城去干什么,还嫌水不够混不够乱?

    此时此刻,张越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偏就在这时候,下头那摇着折扇的锦衣公子仿佛是耐不住性子了,他略地一下合上扇子,气咻咻地说:“来啊,给本公子把里头那些人赶出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

    他一声令下,后头的一群家丁顿时摩拳擦掌地要冲上前。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只觉得领口一紧,旋即整个人竟是腾空而起,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却现自己面前赫然是一张陌生的脸。吓了一跳的他正要破口大骂,谁知道脸上突然被揪着自己的大汉狠狠扇了一巴掌,这才吓得赶紧住了嘴。然而。这会儿后头那些家丁却炸了锅。有的喝骂有的叫嚣。一时沸反盈天。

    “你是陆丰的侄儿?”

    那锦衣公子正是陆丰的侄儿陆艺。因着叔叔步步高升,在家乡无法无天惯了,此时听到张越直呼自个叔叔的姓名,他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气恼地叫道:“我叔叔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冷冷瞧着这今年纪不大口气却比天大的家伙,张越不禁越恼怒:“看在和你叔叔是熟识的份上,先教你这么一巴掌!别以为打着你叔叔东厂督公的旗号就能践踏路人无法无天。有眼无珠招摇过市,给我滚!”

    “你

    陆艺还要再说,但眼看着一旁的彪形大汉举起巴掌好似又要扇下来。他只得闭嘴不再吭声,随即就感到领子一松,整个人一下子摔在地上。屁股顿时生疼。心中不甘的他吞不下这口气,正要叫人上前找回刚刚的场子,谁料刚刚揪住自己的彪形大汉突然到了旁边,一把抓起了地上那一大块下马石,高高举起之后砰的砸在了地上。瞧见这一幕他顿时再不敢有其他心思,只敢在心里骂骂咧咧,等被几个仆人架着过了拐角,他这才大骂了起来。

    这时候,旁边的一个小厮却凑上前低声说道:“少爷,那小子瞧着那么年轻,怎么会认识陆公公,肯定是在虚言讹您!依小的看,不如去本地锦衣卫调几个人来教一下他们。出了事也有锦衣卫扛着,和咱们没关系!就是陆公公,也不会为着一个不相干的人怪罪您这个嫡亲侄儿。这才是多大的事情。他可是东厂督公!”

    陆艺本就吞不下这口气,一听这话就立刻点了点头,嘴里更添了一句:“别忘了捎一句话,给我好好教刮那小子!竟敢打我,我就打得他破相,看他以后还敢在我面前横!”

    那小厮自然是答应了,接过陆艺递过来的腰牌就一溜烟跑了出去。反倒是一个中年家丁有些不安,上前才劝了两句就被陆艺甩了重重一个巴掌,当下自是再不敢多言。一行人沿街找了另一家客栈,这一回里头没人敢违逆,掌柜的忙着腾出了所有房子,恭恭敬敬地把这些人迎了进去,又是好酒好菜地款待不提。

    张越赶走了陆艺那些人,看也不看如释重负的掌柜和几个伙计,径直转身进了客栈。

    见沐斌的那些从人纷纷行礼。他便略一点头,信步上了楼去。待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他就看见沐斌从面前正对着的一间屋子推门出来,冲着自己微微一笑。

    “怪不得之前那个御史会上书和这些太监过不去,真是好威风好煞气。出门在外还敢摆这样的架子!不过,听元节的口气,似乎和他叔叔有些交情?”

    情知但凡朝官都知道自己和陆丰多次搭档办事,张越自然不会避讳。于是便直截了当地承认了下来:“当初御用监张公公对我颇有照拂。后来我和他徒弟陆丰一起办过好几次事情,自然是熟络得很。如今匕。浪尖上,这个,家伙刚网居然带着家丁在大街上践踏行八致伤好几人,这会儿居然又因为住客栈而大吵大闹,倒是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沐斌也没有多说什么,侧身将张越让进了屋子,又亲自关了房门,这才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头一次进京城,没想到如今的阉宦竟然已经势大到了这个地步。要知道,太祖皇帝的祖制铁牌可还是竖在那儿。哪容他们嚣张!我原本还以为那个上书的御史是言过其实,如今看来,这事情倒是不可不防,这些阉人日日亲近皇上,若是如汉唐时再出阉党之患

    此前还哂然不屑一顾,这会儿却郑重其事地当成要紧勾当提出来,张越不禁心头一动。沐家人的能耐他是听父亲张掉提过的,虽不至于京城风吹草动都能便知,但那些有权势的大太监恐怕他们绝不会没有接触过,那还何必这么说?想到这次于谦完全出人意料的上书,再想想之前沐斌对自己的明示,他只觉一个念头乍然闪过脑际。虽说事出突然,但恐怕如令人人都在借着这个机会为自个考虑!

    “皇上英明,断然不至于像汉唐那般。

    越是知道沐斌另有打算,张越就知道自己越是得把话给说含糊了,因此,当客房外头传来掌柜战战兢兢的声音,说是晚饭已经备好,是送到客房还是在底下大堂用,他立刻吩咐单独送回房,顺便借机起身告辞离去。而他一走,沐斌却是根本没有吃饭的胃口。他原本对自己这次上京就有些期待,如今通过思量把一整条线连了起来,哪肯放下这天赐良机?

    只要让文官们这一次彻底把阉宦踩死了下去,皇帝必然不容文官独大。到时候,只要办法得宜。说不定只能安享尊荣的勋贵们就能在朝堂上分一杯羹。他是未来的黔国公不错,可是四叔沐听却是留在南京的。若是能让沐听能有出头的机会,日后一在朝一在滇,何愁沐氏不能长长?

    草草用过晚饭之后,沐斌就立刻把苏明之子苏勇叫了进来,严密地嘱咐了一大通,就令他先行一步赶往京城作预备,当晚又在客房中一封封地写信。虽然恨不得把这一封封信全都送去该送的地方,但他也知道沐王府的信道毕竟不比朝廷驿路,如南阳府这边就根本没几个人,至少得走到卫辉府之后才能把信送出去。于是。当所有的信全部写好之后。他就把这些一一整理好,锁在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罩漆雕花小匣子里。

    这边厢沐斌在盘算如何利用此事,那边厢张越也在分析此事的利弊。只不过,在没有得到京城的确实消息时,他却没法像沐听这么乐观。他当然知道沐听是想借着此事把勋贵重新推向前台,但目的并不是让勋贵如永乐朝那样说得上话,恐怕是想让沐家在朝堂的声音更响亮些。只不过,这一次狂潮真能把从永乐朝就开始抬头的宦官势力一下子全都压下去?

    宦官中间也不是铁板一块,这中间的权力倾轧大有可趁之机,但于谦那道奏疏的打击面太广了,就连张谦郑和王景弘等等也一体全都扫了进去,只怕会激起那些宦官的同仇敌忾之心。如今得势的那些太监,要么是伺候东宫几十年的,要么是自小伺候朱瞻基本人的,再要么就是巴结了孙贵妃的,,总而言之。没有一个是没心计没底气的!

    还有,陆丰这个侄儿这当口往京师去,怎么想怎么蹊跷!

    就在他在纸上写写画画沉思之际。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很快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声音。觉察到情形不对,他立玄起身开门出去,就只见底下一楼已经是乱成一团。十几个身穿蓝色军袍的军士正拿着宝刀喝骂打砸,掌柜和伙计全都吓得靠墙蹲着。楼上其他屋子里住的沐王府家将家丁已经全都出了门来,见下头这么大动静,错愕之后立刻有人冲了下去。

    “锦衣卫办差,谁敢阻拦”。

    原本就抱头蹲着的掌柜和伙计听到锦衣卫三个字,越吓得魂不附体。腿脚抖得犹如筛糠似的。喊话的马百户原本认为自己这一句话出口必定会让这些住店的人慌乱起来,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当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正顺着楼梯下来的那些家丁模样的人依旧井然有序,站定之后都用讥诣的目光看他,而紧跟着出现在楼梯口的两今年轻人更是让他瞳孔一缩。

    有道是锦衣卫里龙蛇多,椅着绣春刀的他只一瞧这两个人,就知道今次错听了那位主儿的话,恐怕是踢到铁板了。尽管如此,他仍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希望这住店的只是普通官宦子弟,不是什么贵人高官。他客气有礼地拱了拱手说:“惊动二位公子了,有人出,说这儿窝藏黄河水寇,所以锦衣卫不得不前来查一查

    “锦衣卫什么时候变成南阳府衙的差役了,还有,这南阳府离着黄河还远,哪里有什么黄河水寇!”好端端的在屋子里静坐思量,就被这样一些人物来搅乱了,张越只觉得心里冒火,“就算是拨查什么水寇。一进来就是打砸喝骂,这就是锦衣卫的做派?来人,拿我们的关防出来,让这些锦衣卫的大爷们看看,这儿究竟有没有什么水寇!”

    那百户听到关防两个。字,已经是一惊,待到对方上来两个人用极其古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继而在一张白纸上相继盖下了两枚关防。他只觉得一下子腿都软了。

    张越接旨之后解了广东左布政使的职,如今随身带的是交趾参赞军务关防,也就是俗称的紫花大印。而沐斌虽是黔国公沐昆的长子。可一样是没有袭爵,不过倒是有一个镇守云南总兵府参赞的名头,于是用的也是关防。那张纸上一个,张一个沐。若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素来消息最为灵通的锦衣卫就可以直接去撞墙了。

    一时间,马百户的额上情不自禁地滚下了大滴大滴的汗珠。

第七百八十九章 皇长子

    止月初二这天,从下午开始。整个宫城就弥漫在股愚抓则与氛中。纵使是平日得宠的范弘金英。也竭力不往御拼凑,只是一遍遍地派人往永宁宫打探消息。乾清宫和仁寿宫满走进进出出的人,不时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的小声喝斥。然而,一直到傍晚,永宁宫中仍然是没个准信,于是,张太后听说朱瞻基在乾清宫坐不住,竟是打算亲自前往永宁宫探视,连忙打了这几日住在宫中陪伴她的朱宁去乾清宫一趟。

    朱宁一踏进乾清门,就现外头全是站着泥雕木塑一般的内侍,而里头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皇帝的怒斥声。情知生产这一关对于如今的女子来说竟是大半个鬼门关,即使准备齐全也是如此,她隐约能体会皇帝的心情,于是沿白玉台阶拾级而上时,她便在心里打起了腹稿。

    然而,才刚刚上得一半台阶,她就看到朱瞻基已经是气咻咻地出了殿门。两相一打照面,她连忙屈膝行礼,见朱瞻基来不及多说便匆匆往下而来,她便又上了两步,轻轻伸手拦在了这位天子面前。果然,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一片。

    “宁姑姑这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来拦着联?”    “妾不敢

    朱宁收了手,拢手又行了一礼。随即低声说:“皇上,太后亦知道皇上惦记孙贵妃,但永宁宫如今是血光之地,以天子之尊前往,恐怕更添变数。除了这个。妾还想说的是。如今永宁宫上下必定是尽心竭力。皇上就走到了,也不能入产房去见贵妃,在外头等的时候,听着那声音,只会更加心焦。若是皇上因此迁怒于上下人等,她们一慌张做错了什么事情,岂不是更加糟糕?再者。之前已经有一位国师和两位佛子再加上一位货真价实的天师给孙贵妃祈过福,天底下的待产妇人,谁能比得上她的福运气运?”

    范弘金英是之前东宫的老人,在张太后面前极有脸面,此前自然能够借差事避开,6丰更是借着东厂有急务一整天都没进来,而王谨素来就是伺候朱瞻基,别人可以躲,他却只能苦劝。之前为了打消朱瞻基往永宁宫去的主意,他在朱瞻基面前连额头都磕破了,却依旧拦不住这位天子,此时随身跟着,他已是做好准备回头被张太后怒责一顿,谁知道天上竟掉下来一位救星。因此,这会儿他在心里对朱宁千恩万谢,忙也在旁边附和了一句。

    “皇上,郡主说的是,这永宁宫如今尖下都正忙的时候,皇上一到又要惊动他们服侍,这两头兼顾怎忙的过来?若是皇上心忧贵妃娘娘而责了她们,还真的保不齐会出事。先头挑选的都是最好的稳婆,您就在乾清宫安心再等一等吧

    朱瞻基已经有些犹豫,王谨这么一说。他默立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朱宁见他终于打消主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因笑道:“太后也牵挂着孙贵妃,一直打人去,只言片语听着不齐全,所以妾现在就打算带人去一趟永宁宫。皇上安心些,说不定转瞬就会有喜讯来。”

    同样是安慰,但不同的人说出来。这效果自有不同。此时此亥,朱瞻基难得笑了笑,点点头目送朱宁离去。等到人走了,他方才扭头瞧了瞧一旁的王谨,见其额头又是青紫又是破皮,竟是找不到什么好地方。瞧着极其狼狈,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但却板起了脸。

    “赶紧回去让人给你敷点药,都是御用监太监,走出去让人瞧着这模样像什么样子?以后劝谏的时候也悠着点,别冲着联的火头来,殿前那都是金砖,你的头可不是铁头!”

    吃这一番呵斥,王婚却觉得眼睛一酸,心里却是一暖,忙跪下应了。却仍是亲自把朱瞻基搀扶到了殿内,这才到了后头小宦官值夜的屋子,叫了人为自己敷药。之前情急之下不觉得,如今用棉布蘸水擦洗了伤口,他方才忍不住一阵阵吸气。到最后涂抹上好金疮药的时候,他更是死死攥着拳头。到最后全部包裹好了,又用暖额包上遮掩,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伤作一看不觉得,可刚刚清理干净还真是吓人。公公那时候真是胆气,皇上的脸青成那个样子。大伙都躲了,只有您敢上去劝。那金砖都是死沉死沉的,您竟然还能碰头。要不是您替咱们出头。回头咱们这些在乾清宫伺候的,恐怕都得挨板子不可。

    我要是不出头,等太后起火来,也一样逃不过一顿好打!

    王谨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会说出来,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接过另一边一个宦官殷勤递过来的凉毛巾,擦了擦油腻腻的脸,随即又洗了手,他就对面前几个乾清宫掌事的宦官说:“刚刚的事情看到没有?别嫌咱家罗嗦,以前咱家让你们敬着郡主,你们还有些不以为然,可今天要不是郡主一番话把皇上劝住了。回头太后追究起来,那就是上下一起倒霉!如今皇上虽留下了,但心绪必定还是七上八下的,赶紧回去好好侍奉着!”

    几个宦官连忙答应着去了,却只有两个人挪了窝,其余三个磨磨蹭蹭走到门口,却都转了回来,其中一个见王谨不满地瞪了过来,他忙低声说:“公公,实在是最近外头闹得凶,小的们全都心里没底。您也知道宫里的苦楚,在皇上和娘娘们面前固然体面,但总提心吊胆,都指着有朝一日能够放出去守备地方。如今都察院这一闹断了这条路。大家全都没了盼头!还有,内书堂的孩子们不少都是咱们的干儿干孙,一旦关了,他们就没了读书的路子”。

    “是啊,王公公,这些年咱们渐渐有了好日子,不能让他们断了咱们的好路!”

    “范公公金公公都不话当了菩萨,您可不能袖手旁观!”

    看着这三张义愤填膺似的脸,王谨立刻皱起了眉头,丢下手中那块毛巾就斥道:“好了,这时候别说这个!眼下只等着皇子降生就好。休想那么多!你们是乾清宫的,谁让你们把手伸去的内书堂?要是还有那边的人找你们诉苦说话,一律别给回音。眼下正乱的时候,要是火上浇油出了什么事,别

    乾清宫中的人惶惶不安,永宁宫上下更是如此。若是孙贵妃平安的男,不消说都是上下重赏;可若是这位贵妃有什么闪失,哪怕是最后保着了孩子,永宁宫伺候的宫女和宦官也休想有好果子吃,因此是无人不卖力无人不紧张。而同样紧张的还有永宁宫外头各宫打探消息的人。除了太后的仁寿宫和皇帝的乾清宫之外,皇后和嫔妃也都派了人在此处问讯,十二监四司八局那二十四衙门的头头脑脑也都在关注着这里,因此,永宁门前头那条巷道挤满了人。

    朱宁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赫然就是宦官三三两两挤在一块的情景。见身后随行的仁寿宫一个太监要上前呵斥,她就摆了摆手,见这些人上来行礼也没有多话,只是暗暗分辨这一张张脸。果然。这其中几乎都是些低品的生面孔。等到进了永宁门,她才看见乾清宫和仁寿宫先头派来的两个人,此外就是一旁廊下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的王振。

    就在她刚想要询问里头情形的时候,孙贵妃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叫唤徒地戛然而止。此时此玄,纵使是她也感到心里一沉,但下一刻,产房中就传来了响亮的婴啼声。没过多久,一个人就拉开门从里头冲了出来。手中抱着一个明黄色的襁褓。喜气洋洋地嚷嚷道:“是位皇子,母子平安!”

    “谢天谢地!”

    朱宁忍不住双掌合十念了一句,一转头就看到院子里才刚还在的两个太监已经拔腿回去报信了,只有廊下的王振跪在地上对天祷祝着什么。瞧见他毕恭毕敬磕头之后,又上前拉着一个喜上眉梢的太监嘱咐些什么,她忍不住觉得蹊跷得很,遂没有立刻回去见张太后,而是招手叫来一个小宦官问了几句。得知王振常常往这儿走动,她的心里立时有了数目。

    皇子降生之后必定会从各处调人。如今内书堂已经是激起朝堂波澜大动,王振往这儿打算,不外乎是希望能够在将来找到一尊最好的靠山。虽说是立储以嫡,但瞧着皇帝对胡皇后的冷落,只怕这嫡子的可能微乎其微,如今的小皇子几乎就是日后的太子。

    对于内廷和外朝来说,皇子的降生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自从朱瞻基册皇太孙妃至今已经快十年了,十年间,除了孙贵妃和另一个低等嫔妃生过女儿,其余的嫔妃竟走动静全无,更不用说皇子了。民间百姓也都会忧虑无嗣。更何况是天家。因此,皇帝因皇子降生而下诏大赦天下,免明年租粮的三分之一,这种明显不合规矩的事竟也无人劝谏。至于刚刚被押回京打入诏狱的那个小小巡按御史,此时此刻更是没有多少人记得。

    仁寿宫中。朱宁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送到了张太后面前。虽说不太喜欢孙贵妃的灵巧善媚,但皇嗣毕竟是皇嗣,张太后把孩子抱在手中逗弄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笑意。她平日向来最是产肃的人,如今这一笑,休说嫔妃宫人少有见过,就连朱瞻基也觉得稀罕。

    “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得了个麟儿,孙贵妃这回确实是莫大的功劳。”尽管往日从来不在胡皇后面前赞孙贵妃,但张太后这一次却破了例。端详着酷似朱瞻基的面庞。她越看越爱。好一眸子才换手交给了朱宁,脸上的笑容也敛了,“我知道你盼着儿子,所以因皇长子降生大赦天下,又免了钱粮,内阁部堂都不曾有异议,我也就不管了。只是,单单一个长子仍是不稳当。你这个当皇帝的别忘了开枝散叶。你还年轻,她们也一样年轻。

    这都是老生常谈的一套,朱瞻基连忙欠身称是。因此前永宁宫来人报说,朱宁才一进门,孩子就一下子降生了,他免不了笑说了一回,这才看着张太后身边侍立的朱宁说:“宁姑姑这一回还真是贵人,产房里头的几个人都说,那会儿贵妃已经是受不住了,孰料突然就有了力气。稳稳当当生下了孩子,正是你踏入永宁宫那会儿。而刚刚孩子在乳母手中还哭个不停,可一过你的手就不哭了,这可不是缘分?”

    朱宁此刻正要将孩子交还给乳母。乍一听这话不禁一愣。说来也巧。那乳母才一接过襁褓,孩子就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声音异常响亮。那乳母哄了老半天也止不住婴啼,竟是鬼使神差地把孩子又交了回去,而当孩子到了朱宁手中时。虽然她抱孩子的姿势笨拙得很,可不一会儿,孩子就止住了声,仿佛刚刚丝毫不曾哭过。

    这一回,刚才只是开玩笑的朱瞻基不禁奇了,就连少有话语的胡皇后也忍不住笑道:“看来宁郡主真是和皇长子有缘呢!”

    张太后见朱宁抱着孩子手忙脚乱脸色嫣红的模样,不禁摇头笑了笑:“说出来一点都不奇怪。阿宁从前就很少用那些脂粉头油,如今更是天天素颜朝天,身上没那许多冲人的味,孩子自然喜欢。刘氏,你可是之前用桂花水洗过手?”

    那乳母不料皇太后会突然问到自己头上,愣了一愣忙跪下来磕头称是。又连连请罪。这时候,朱瞻基方才明白过来,但仍是觉得朱宁和自己这长子有缘,少不得又打趣了两句。倏地,他想起东厂提过朱宁年前打人回开封,想抱一个孩子膝下养着,却暂时没有着落,他不禁心中一动。

    “皇长子降生,虽说事先已经选中了人伺候,但难免仍有差池。宁姑姑若是有空,不妨帮联多照看他一些,在这些人里头再遴选遴选,莫要混进了别有用心之辈。”

    朱瞻基这么一说,张太后转念一想也觉得有理,当即就对朱宁笑着点了点头:“说的是,你做事向来稳妥,有你多照看一些,皇长子便好似多了一张护身符。”

    倘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但对于这个指派,朱宁倒是颇为犹豫。然而,只看如今的架势,皇长子必然是未来的太子,偌大的皇宫,什么诡诱勾当没有,若出事了又如何?想到太后皇帝对她的爱护,她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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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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