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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一章临行

    二月二十六,册封皇长午朱祁镇为皇大四

    东宫的尘埃落定接在宽恤以及大赦诏令之后,和从前的因册封储君大赦天下不同,却反而得到了更多百姓的称颂。至于文武群臣,不论是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面对一件已经铁板钉钉的事,也都紧紧闭上了嘴。于是,上上下下的人更多的是在预备着天子巡边,谁留谁走无疑是这些天最最热议的话题,就连街头巷尾的百姓甚至也会津津乐道一阵。

    但这猜测没有持续太久,就在册封太子之后没几天,杨荣奉旨前去云南协理麓”军务。而扈从北巡的大臣名单也出来了武官是英国公张辅、保定侯孟模、成山侯王通,以下还有伯爵驸马十余人,文官是大学士金幼放杜祯,尚书塞义夏原吉胡凝张本,余下的则是各部司官及各寺属官。这一应名单都很自然,只是张越竟然不在扈从之列,却让很多人为之惊讶。

    由于和杜祯商量好了,因此杨荣走的这一日,张越少不得请了半日的假,一路把人送到了宣武门外的官道上。如今北边天气渐冷,虽是南下,杨荣仍然在官服外头披着白色羊羔皮的大氅,头上戴着招皮暖帽,人瞧着还精神,眼睛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忧虑。

    杨荣的旁边是一辆两匹骡子拉着的轿车。考虑到云南太远,又是地势太高,因此虽说他向来喜欢名马,却只是随行带了两匹,却是用骡拉车。那辆轿车是用花梨木做的蒋油车,车棚是竹蔑上糊了一层桐油布,最是防雨。车围子用的是讲究的方格羊毛毡,外头还包了一层硝制的牛皮,车帘的金质夹钩挂着厚厚的方格棉布夹帘子,隐约能看到里头乌木交椅上铺着厚实的白色狐皮垫。

    和相送的顾彬言语了几句,杨荣就转过身走了两步,到了张越跟前。尽管知道杨荣家境豪富,张越还是送上了程仪。除了应景的几张宝钞之外,就是滇中常用的油膏,几瓶小五特制的应急药丸,此外还有一顶轻便的斗笠。瞧着这些,杨荣不禁露出了笑容。

    “劳你费心准备得这么周全。你之前对你家岳父说的那些,他都对我转述了。麓川军务我会相机行事,总会辅佐黔国公尽快把此事定了。至于京中事”天高路远,我是顾不上这么多了。我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眼下往外头去,大约不少人都会额手称庆,幸灾乐祸自是不提,就是我这些年曲意调护过的那些人也未必会领我的情。可我就是这样的性子,该说好话求情的时候我会说,但该指斥责难的时候我也从没留情过,,人都说我论事激不能容人,我这辈子也就是这性子脾气了!”

    听杨荣这么说,张越情知他也在担心离开京城之后,万一有人借机生事会引来重重责难。他的消息灵通,已经是知道了杨荣留在福建老家的子孙拥田众多,杨氏一族更是建宁卫最大的地主之一。尽管杨荣写信回去给家里人。但很多事情涉及太广,却是未必能彻底查下去。而自从朱瞻基登基以来,杨荣的宠信不及杨士奇,这时候杨荣肯离开,也少不了赌博的成分。

    “有人额手称庆,也有人抚腕叹息,更有人赞杨学士主动请缨是高风亮节。先生和我说过,朝堂中的事自有公允人凭公允心处置,断然不会让杨学士在外劳心劳力,还要把精神用在琐碎小事上。

    杨荣一边和张越说话,一边看着不远处那几十个来相送的其他官员。其中有的是他这些年取中的进士门生,有的是他提拔的下属官员,也有的是受过他举荐的人,,好歹他为官多年,这当口还能有人相送。当听到张越这明白无误的承诺时,他不禁有些动容。

    “宜山兄是正人君子,我信他,你回去之后也替我向他致意,前次我秉持私心,是我的不是。不过,他为人太正,有些事情上却是要吃亏的。你是他的学生,得其正却不学他的孤,这便很好。说起来,焕章和宜山兄一样,太孤直清冷了些,你倒和我有些像,真不知道我和宜山兄收学生的时候是怎么闹的!”

    后头的不过玩笑话,前头的方才是要紧的,因此张越一愣之后不禁笑了两声,又答应转达。闲话两句之后,杨荣便嘱咐张越留京期间务必仔细谨慎,又略提了提之前文渊阁也得报了的那桩无头公案,末了才说:“你此次未得扈驾,必定不是皇上不想带上你,而想留着你在京城有他用。我年方二九得中进士,三十出头入直文渊阁,在别人看来已经是年轻有为,可在你这年纪,我还在苦读准备乡试。你还年轻,不急在一时。”

    张越含笑点头谢过,眼看时候不早,顾彬和其他人也聚了过来,他便走开两步。等到荣和其他人一一告别后坐上马车,眼看厚厚的夹帘子落下,马车和一应随从卫士等徐徐离开,送行的人也渐渐散了,他方才走到了依旧呆立在那儿的顾彬面前。

    “焕章,还不回去?”

    如今顾彬已经是翰林院侍读,张越便渐渐把幼时那称呼收了起来,直呼其字。然而,他说了一句之后,顾彬却仍是怔怔看着那远去的马车,许久才收回了目光。

    “元节,你说先生何时才能回来?”

    “麓川析地多年,设了好几处宣慰司,思任法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只不过是想着趁我大明无力攻他,趁机收回故地,若是给他休养生息的机会,南疆局面更难说。杨学士是深通军略的人,和黔国公也还交好,得他之助,那边必定能尽快平定,顶多一年就能回来了。”

    “可昨晚我给先生妾酒送行的时候,他大醉之后却喃喃自语说什么西出阳关无故人,古来征战几人回,听得我心里七上八下,却又不敢问。”

    张越见顾彬满脸的忧心仲仲,略一思忖就开口安慰道:“杨学士不过是随口念叨几句,他心里是有事,但不是完全为了麓”军务,而是为了别的事。杨家乃是福建豪族,皇上不是诏令清查天下田亩吗?杨学士恐怕是忧惧家中占田太多,至于滇中”,黔国公对于杨学士来说,其实也算得上是故人了!”

    经张越这一解释,顾彬方才觉得心里的不安减少了些。然而,杨荣当初对于家乡田田十山是不太了解,更何况他纹个、学牛问了两向。他就被猫陛吼哂淡写的言语给蒙混了过去。于是点点头就和他一块走向了一旁牵着马的从人。

    两人一路疾驰进了宣武门,因衙门就在附近,不免放慢了度。兵部衙门和翰林院只隔着鉴驾库,张越和顾彬自然仍是一路并行。从化石桥到了城下大街,远远看到大明门前头的棋盘街时,张越突然开口问道:“焕章,你升了侍读,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也就是读书功底还扎实,其余的都平常,从先生那里也只是学了个皮毛,如今只想继续磨练磨练。”顾彬沉默片刻就诚恳地说。“我不像你,也学不了你,你那些想法做法都是我不敢想也不敢做的。先生也说,我做事扎实,但灵活不足,这一点完全不像他,所以他的那些经验于我就没多少作用了。而我说一句实话,我对于读书和学问的兴趣远远比做官大。

    ”

    说这话的时候,顾彬的表情异常坦然。而张越瞧着他清澈的眼神。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那个在族学靠与人作弊赚钱贴补家用的白衣少年。将近二十年过去了,如今彼此虽早已长大,但此时他却免不了觉得,眼前这位表兄骨子里仍是那个有些孤傲的少年。

    “既如此,我倒是有个建议。如今南北直隶和各省乡试,往往都是临时委派官员。先生上次对我说过,各省的官学和学校远不如洪武年间,就是国子监也是如此,所以准备上奏皇上,在各省单独设立提督学政,每三年主持乡试,并巡视各州县的学校。原本这一职司是给御史的,但都察院之前的事你也知道,所以如今学官便从翰林院选,这就把学政和各省的政务军务和刑事分开了。你的性子孤直,做其他事情未必得宜,若是在翰林院再磨练一两年,出去做学政提拔人才却是正好

    顾彬原只是细细听着,待听到最后,他不禁眼睛一亮。直直地看了张越一会,一贯冷冰冰的他竟是罕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元节,你果然是我的知己!虽说早年读书的时候带有那么几分功利,只是想让爹娘过上好日子,但如今这些目的都达成了。我却更想精研典籍,让天底下学问文章出众的寒门士子都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让那些有才学的寒门士子出头是不错,可你到时候取士的时候可别偏心,富贵人家可未必都是酒囊饭袋纨绔子弟!”

    “你这不是在夸你自个?”

    顾彬难得开起了玩笑,张越也不禁荒尔。两人说笑着走过棋盘街,眼看前头就是六部衙门所在的东江米巷,就听到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转头望去,张越只看见一溜烟两骑人进了正阳门,随即又往自己这边的方向疾驰过来。认出那装束是兵部信使专用的赤袄黑模头,他也就和顾彬打了个招呼,言道是有空过府走走,随即拍马追了上去。

    在兵部衙门前头的下马石下马,他就看见那两匹满是泥水灰尘的马正被皂隶牵到一旁的马厩,遂三步并两步进了门。果然,才进三门,专服侍他的那个皂隶就迎上前说:“大人,是万大人从奴儿干都司送来的文书,信使就在那儿

    那信使先头进了正阳门,又从东江米巷疾驰而过,一时半会也没瞧见张越,此时见张越从外头进来,这才认出了人,连忙上前磕头行礼。双手奉上那份文书之后,他就垂手退下,而接过信的张越查看封口完好,遂吩咐那皂隶先带人下去,然后进了屋子。

    转眼万世节也已经去了奴儿干都司好几个月,间中传回来的消息却极少,因此张越来不及落座就匆匆拆开信,一目十行地边看边往座位走去。果然,五张信笺上,万世节先是说明了奴儿干都司的军务状况,随即又说如今辽东女真各部大体对朝廷恭顺,偶尔有小部落和蒙人勾结,往往也是官兵开至则俯认罪,亦失哈虽有役使边军耕种以及私收贿赔等不法事,但在调和女真诸部事务上并无失当之处。末了,他却提了另外一件事。

    因海西女真缺牛,边军缺马,边军和海西女真常常私底下做些朝廷集绝的牛马买卖。

    禁卖耕牛及铁器,这条禁令张越自然知道。这样一道文书要是往上头一奏,无疑会在朝廷引来众多声讨声。到时候又成了亦失哈的罪状之一。毕竟,亦失哈名义上还是巡视,只这每次巡视都常常要一两年,形同镇守无疑。

    这一条禁令使得女真人在农田劳作上效率低下,为的就是遏制其展,和蒙元的禁止互市完全是一个性质。可是,有些事情光靠堵是决计堵不住的,无论蒙古人还是女真人,都是一个调子,得不到的东西就用抢,边衅就是这么来的。蒙元他用了官方走私的策略,既打探消息又赚了钱,而如今的女真也完全可以用这一条。稳住奴儿干都司,分化女真诸部,总有一天,这地方也能变成后世的大粮仓。

    “来人,传我的话,让胡千户过来见我!”

    永宁宫正殿。

    朱祁镇如今还自然不到出居东宫的时候,但既然是册封了皇太子,便不宜在永宁宫居住,张太后思前想后,又和朱瞻基商量了一番,便吩咐在仁寿宫主殿的东暖阁空出来,让朱祁镇及其乳母保母全都挪到了这里。于是,永宁宫少了孩子的哭闹声,孙贵妃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此时,她坐在梳妆台前,想到朱瞻基不日就要巡边,更是觉得一阵阵慌,连那个蹑手蹑脚走到身后的宫女都没注意到。“娘娘,皇后今天去探望了太子,又送了一只长命锁,太后得知之后很是高兴

    “我的儿子,要她操什么心!”

    孙贵妃气恼地捏断了手中的玉钗。本该是她的东西,凭什么她要不去想不去求?可朱宁劝了又劝,儿子是太子,将来绝不会不敬她这个,亲生母亲,与其现在相争让太后恶了她,不如放宽心,,

    她正想得脑袋疼,那宫女就悄悄递了一张纸条上来,她只扫了一眼,便呆若木鸡。

第八百二十二章赐宴

    卜入明朝的前头几位皇帝也中“太宗皇帝朱捷尚未诗都前叮渊一从南京巡幸北京,因此原本空缺的巡狩仪在永乐年间被仔仔细细地补全了。此次朱瞻基车驾将发前,遣勋贵和文官等告天地、社稷、太庙、皇陵,随即又赐宴在京文武群臣。

    内阁众人、六部尚书侍郎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以及诸色勋贵等,都是上桌,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则是中桌,五品及以下则是下桌。尽管如今冗官冗员还不多,但也摆开了几十桌。把个光禄寺摆得满满当当。皇帝只是微一露面就走了,因此余下的臣子也能大快朵颐,但上桌上的众人却只是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对于赐宴上头的酒饭,家中实在清贫的文官往往会想方设法地把东西带回去和家人共享,因前头有先例在,宫中执事人等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在意,而家中殷实的官员则是都看不上这些光禄寺备办的大锅饭。此时此玄,张越看着面前的马肉饭,便是半点胃口也无,到是五色茶食和果子尚能入口,而宫中的御酒酒甘味烈,他也就用了两杯。

    “张大人,皇上这一次巡边。带的兵员是不是太少了?”

    说这话的是吏部侍郎郭谜,他由户部主事开始任官,一路升迁吏部左右侍郎,如今还兼着詹事府詹事,乃是侍郎之中资历最老的一个。如今塞义解部务,这次又要扈从,他留掌吏部事,人人都说他可能执掌吏部,但他却自知人望不足,无论是侍上还是待下,都是谦逊十分。此时,哪怕面对比自个年轻三十岁的张越,他依旧是用了敬称。

    “皇上大约是考量着扈从兵员太多,未免惊扰沿途州县,对粮草辐重等压力也大。”

    “可礼部官员却都是战战兢兢,须知这还不比太宗皇帝从前由南京往北京北巡时所带兵员多。”郭谜毕竟是在朝多年的老臣,记性又好。此时便掰着手指头算道,“那时有在京马步军五万人随行,其中内马军一万、步军四万。马军五千步军五千是充驾前军。余下马军五千、步军三万五千,分五军率领。每军马军一千步军七千,以都指挥指挥千百户管领。再有锦衣卫又选大汉将军五百人,校尉二千五百人。力士两千人随扈。加上随行文武。大约有六万人。一多半都是军士。可皇上这次带的京营京卫,总共才不到三万,这还得出喜峰口

    “郭大人,兵在精而不再多,京营日日操练,再加上神机营已经全部换装了永乐火统,对于蒙古骑兵本就有天生的克制,而三千营也都是精锐。至于京卫中挑选出来的那些将士,因都有颁赏,无不想着建功立业,士气亦足。再说这是巡狩而非亲征。皇上此行可保元,虞郭班长叹一声,随即低声说道:“怕只怕那些勒子得知皇上巡边的消息,于是预先设伏。如先头太宗皇帝北巡遇敌那般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左右,也不再多言。而他说的也是张越早就想过的,因此和尚书张本早就和内阁众人计议停当,并劝谏皇帝在兵事上多听几位带兵老将的意见,又及早知会了会州和大宁三卫以及喜峰口守将等等,连带广宁卫开平等地也进入了完全的战备状态。不要说如今的明军仍然还算得上当世精锐,就是后世土木堡之变时,若不是情报有误。继而又指挥失当一时溃散,也不至于造成那样灾难性的结局。

    用了个半饱,和他同一桌那些至少四十出头的部堂高官又不似郭链这么谦逊,他也没什么话和其他人说,张越便放下筷子坐在那里,心里盘算着散场之后去给张辅送行。毕竟,等到巡狩的法驾卤卑出京的时候。群臣相送就没什么功夫可说话了。突然,他感到背后有人靠了上来,忙收起了心思。

    “张大人,外头御用监王公公说找您说几句话。”

    御用监有好几个王公公,但这会儿跑来找他的应该却只有一个,而且。身后这个宦官的声音他很熟悉。瞧了瞧同一桌上泰然自若的那些个。高官,张越欠欠身告罪一声,旋即就先行退席了。他网一走,桌上就有人仿佛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菩缨高门毕竟是占便宜,就连那些宦官也要忙不迭地巴结

    郭班正举杯饮酒,略沾了沾唇就听见这一句,忍不住劝说道:“方大人何必言语中带刺?虽说张大人是占了出身名门的光,但出仕这许多年来亦是屡立功勋,皇上自然倚重。至于宫中宦官,趋炎附势本就是常有的事,何必拿来说道?”

    此时此刻,郭埔旁边的一位侍郎也低声冷笑道:“郭大人倒是看得开。咱们熬了一辈子方才到这份上,人家不到三十也是一样的官职。别说我没提醒你,别以为寒尚书解部务,这吏部正堂就是你坐了,赛尚书在这个位子上那么多年,别人眼馋这吏部选官的职权也没法染指,可以后却未必如此。内阁如今权柄愈重。迟早是要伸手进来的,至于张元节”他这辈子是别想进内阁了。但吏部尚书的位子未必就指望不上,你此时华他说话,以后可别后悔

    这时另外一人也低声嘀咕道:“再说了,什么倚重,皇上倚重的人此次北巡都已经带上了,单单撂下一个他在京城,显见就是冷落了。

    出了赐宴的地方,刚才一直闷头不吭声的曹吉祥就舒了一口气,左右看看就压低了嗓子说:“来的只是王公公,但宴上人在周王公馆,说是和陈留郡主下棋,可多半是要宣召张大人您过去的,您心里有个预备

    得知皇帝又出宫了,张越顿时有些头疼。

    上一回杜绾进宫的时候,张太后曾经婉转暗示过,让他劝一劝皇帝这坐不住的性子,可他一直没想好该怎么提,更何况他从来都不认为这是一桩坏事。哪怕只是在京城里头走一走看一看。也总比天子坐在深宫,什么事都听外头人禀报的好。他很清楚,对于朱瞻基非得带兵北巡,直到现在从上到下还是反对的声音居多。

    “张大人,皇上在郡主府,宣召您过去一趟

    见到王谨笑容可掬地上来相见之后。直截了当地就说出这么

    张越也不罗嗦。点点头便随他同出了光禄寺。光禄寺在东安里门右侧,一头紧挨着尚膳监,诸色菜品上来最是方便;另一头则是学医读书处,再往里就是东上中门和东华门,乃是少有的设在皇城之内的衙门之一。张越和王谨离开光禄寺。出了东安里门和东安门,随即就沿东安门大街进了金鱼胡同。

    这里就是京里人常叫做十王府的的方,而张越心里却还记得另外一个闻名遐迩的名字王府井口朱林迁都之后,金鱼胡同校尉营和安定门大街中间的这块地方由工部敕建了一座座规制宏大的公馆,专供亲藩进京朝见时住。然而,建成之后,除却汉王赵王进京奔丧,周王进京。蜀王世子代父亲进京朝见,大多数公馆平日里都是空关着。朱宁原本住的周王公馆也在这里,如今张太后让她另挑地方住,她却不愿让人挑理,在金鱼胡同尽头处挑了座宅邸,一来离东安门车程只有一刻钟。二来也堵上了御史的嘴,于是张太后更喜她明理知趣。

    张越回京之后还是头一次到这里来。从西角门骑马进去,绕过一道莲花照壁,沿百道进去一射之地,便是二门。下马进了二门,景象便和里间绝不相同,沿抄手游廊都是一个,个站得笔直的锦衣卫,内中虽偶有仆役进退,却是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只有轻微得几乎分辨不出来的脚步声,连带着他也不知不觉放下了脚步。沿游廊走到尽头一处门出去,他方才听到了说话声,还未及听清楚什么,就是一阵开朗的笑声。

    “既如此,联便不说什么了。联贵为天子,若是这丁点小事还不能遂宁姑姑的心意,岂不是成了笑话?”

    朱瞻基笑过之后,眼睛一膘就瞧见那边小门边上王谨和张越进来了。看到王谨上来,张越却站在原地,他便扬声道:“元节进来,这儿是宁姑姑的地盘,你又不是外人。没那么多规矩!快来尝尝,这是宁姑姑亲自做的烤年糕。”

    天子既然开了口,张越便连忙上前进了那亭子,只是行了常礼。此时已是冷天,亭子四周用了风围子,内中的炭炉上又烧着茶水,倒是不觉得冷,朱瞻基旁边的朱宁就只身穿一件家常的茄花紫对襟小袄,手上的金镯子也褪下来搁在一旁的小桌上,竟是在那里亲自炮制平底铁盘上的两块年糕,见着张越只是微一点头。看到这一幕,张越不由得怔了一怔。

    “宁姑姑说这还是你家夫人教她的。宫中这些糕团点心多半是蒸热了送上,联头一回品尝,倒觉得新鲜得很。听说你到广州不久,广州那儿就新出了不少各式各样的点心吃食?人人都打着张藩台家的招牌?”

    张越原本就不知道说什么,此时就更汗颜了,见王谨已经知机地退开了去,亭中再无别人,他只得讷讷解说道:“皇上恕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臣也就这么点爱好,但到不是喜欢那些繁复的点心吃食,只图个乐子罢了。就如郡主这法子,起初只是为了避免浪费,,蒸出来的挂花糕红豆绿豆糕等等蒋了就不好吃。再上蒸笼出来之后也不对味。加些素油在铁板上头滚热得炸了,亦或是用两面铁锅烘烤,原本不爱吃剩食的孩子也能多吃两块”。此话一出,正在翻弄那块年糕的朱宁一不留神,竟是被溅起的油星子烫了一下,缩回手把手指放在嘴里含了含,她方才没好气地说:“好啊。你家娘子倒觉得这么吃热闹,咱们几个聚会的时候拿着铁板不是烤这个就是烤那个”却不知道原来你是打着这节省的算盘!皇上,你看看你的好臣子,他这么大的官这么富的家,居然还想着不浪费,你家那么多人,两三笼桂花糕出来难道还会吃不完?”

    朱瞻基原本只是莞尔,见张越哑然,他顿时放声大笑了起来。等到看见朱宁旁边那左一件右一件的各式用具,他又不禁摇了摇头:“不在大伙的眼皮子底下,你就敢不务正业了,以后可得好好给你压压担子。省得你就知道让铁匠铸造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饱口舌之欲!好了。吃完年糕联还有事对你说,先让你填填肚子。

    张越偷眼膘了膘炭火上那直冒香气的年糕,这才讪讪地问:“皇上怎的知道臣没吃饱?”

    “联成日里就是吃尚膳监的那些温火膳,再好的东西上来也就冷了。还会不知道光禄寺几十桌赐宴什么光景?更何况你刚刚还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必定是只用了两口就装样子了!”

    这些话往日也就是心知肚明,断然不会对人言,但此时朱瞻基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别说张越讶然。就连朱宁也是吃了一惊。既然被揭穿了。张越就老老实实地承认只吃了几块蜜钱果品,用了一杯酒和小半个,慢头,当朱宁把东西送上来的时候,他三下五除二就消灭了那块年糕,又谢了朱宁一声,紧跟着就随朱瞻基出了亭子。

    “联本来是想趁着秋高马肥的时候巡边,但那会儿正值立太子之前。事情繁杂,再加上之前又闹了那么一出,所以脱不开身,也就只有趁着现在。好在此次随军的人不多。人各一身新拌袄,辐重粮草也准备足了,应当没什么好担心。阿鲁台先头和兀良哈合谋却败在太宗皇帝手上,谅他们也不敢再玩花样。联担心的是京里,所以太后说让你留下,联就答应了。”

    见张越点点头,脸色很平稳。朱瞻基忍不住顿了一顿,这才说道:“六部奏折呈送内阁之后,都会统一转行在。你要是有别的急务要报。联给你特旨,用赐的那枚银章封口,由锦衣卫紧急呈递。凭着那银章,你若有事也可以求见太后!至于其他,你人面熟,就不用联嘱咐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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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三章 只羡读书郎,无须耕织忙

    自打永乐末年天子北巡驾崩之后,洪熙宣德这四年,天子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京城,因此这回朱瞻基再次巡边,一大清早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先后净街之后,大路两旁便挤了不少前来观瞻的人,最初还有些闹哄哄的,但眼看法驾渐渐近了,在军士弹压下,人群中渐次鸦雀无声,随即又一个个跪倒在了路旁。

    尽管廷议定的是法驾卤簿,但朱瞻基下令一应从简,因此大凉步辇至大辂全都不用,白泽旗、玄武幢以及豹尾等等也不见踪影,只有肃靖旗、金鼓旗、金龙画角、金钲、仗鼓等等,而十八般兵器和旗牌枪则是一样不少,远远望去只见金戈锋芒闪闪,将士彪悍雄壮,虽说不少人极力偷瞧,但天子人在垂有深幔的行车之中,仍是看不见面目。

    直到日上中天,浩浩荡荡一行人方才完全出了城,已经跪得头昏眼花的百姓们这才彼此搀扶着站起身来,议论起那庄严浩大的排场,少不得都是啧啧称羡。又有人说起后头那高头大马上的随行官员,这一层虽也是大人物,可毕竟还离着百姓近些。家里有后生进学的自然而然把人当成了目标,就是从前贫寒供不起读书郎的也少不得心里盘算,哪家私塾束修公道声名又好,也把自家儿郎送去读书识字。

    于是,有幸目睹了天子出巡文武相送的盛况,尽管如今并不是一年一度收人的时候,原本就常常有人打探消息的张家族学更是热闹了起来,好些人上门询问,都是想附学的。

    由于京师这几年商旅众多日渐兴旺,人口也渐渐多了,读书应试的人也比往日陡增数倍。顺天府学虽是京学,但统共也就是六十个廪膳生,宣德初加了六十个增广生,要进去读书还都得经过大考小考,别说目不识丁不行,就是稍通文墨都过不了那一关,所以进学之前,读书子弟不是进私塾就是请西席。而如今的顺天府学一百二十个生员中,张家族学占了二十人,这其中就有从广州回来之后刚刚补了增广生的李国修和芮一祥。

    别看这只是六分之一,但二十人中有十二个廪膳生,成绩都在三等以上,因此张家族学自是闻名遐迩。最可贵的是族学里头的四季束修只是象征性的交一些,每月还有贴补,月考季考岁考中名列前茅的还有银钱米粮,若是家里俭省些,可够得上一家开销。这样好的条件这样好的地方,谁不想着送自家孩子来?

    由于人数日多,原本那座院子就有些不够用了,两个月前连虎禀明了张越,把武安侯胡同往西的南大桥对面门楼胡同的一座四进院子买了下来,稍稍整修之后就让师生等等全都搬了进去。这儿不但地方宽敞,而且最后一进屋子还有正房厢房等十间屋子,足可让几个来自外地的塾师和学生居住,而最外头一进的南房则是住着杂役,西厢房就是连虎办事的地方。

    连虎比张越还大一岁,虽说是奴仆,但张越早先开过口,他的儿子也是打小就在学堂里头听先生讲课,认字不说,唐诗宋词四书五经也学了不少,静官拜了梁楘为师,他的儿子连乐和连生的儿子连茂就跟了过去做伴读。要说他也是张家有头有脸的管事了,可他深知张越的秉性,此刻面对这许多求着要把孩子送过来的人,他又不好冷脸赶人,竟是好生为难。

    “各位,各位!不是我不愿意通融,实在是这招收人数等等乃是我家大人吩咐下来的,我不敢擅自做主。至于这送来的东西,也请各位收回去。等明年到了招新的时候,各位按照章程把孩子送过来也不迟!”

    “我家这孩子已经八岁了,再等一年可不就耽误了?”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使足了劲挤到了前头,把一张凶巴巴的方脸硬是挤得圆了,又露出了笑来,“就请小连管事你通融一下,我必有重谢!咱们这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娃子能进学之后有出息么?”

    “屁的有出息,张屠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分明就是为了京畿附近大查田亩,你名下那些田要多缴税,希望孩子进个学之后免钱粮!我可告诉你,少打这主意,听说如今就是一二品的大员也得交粮当差,优免有限!要为了那种蝇头小利,那是肤浅……要孩子能像张大人那样,那才叫是光宗耀祖!”

    这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画商和一个满脸横肉的屠户争执起来,吵着吵着更把自个家主人都牵了进去,连虎顿时心中透亮,一下子明白了近些天来为何会陡然多出这许多想来附学的人。这清查田亩虽说往天下各地派出了不少号称清正耿直的御史,但最先开始动手的却是京畿,哪怕皇帝人还在巡边。勋贵和文官们也有田庄,可首当其冲的却是老百姓,往族学中混上一阵,旋即设法谋一个生员,再之后免粮免差,这便是大多数人的愿望了。

    既然这回有人把最要紧的关键撕掳了开来,其他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围着连虎,也不知道许了多少好处,倒是几个真正贫寒却为了自个孩子考虑的人被挤在了外头。好在因为连虎警告说不许扰了里头的学生,没人敢太过高声,但唇枪舌剑自是难免。

    心里盘算着怎么打发人走,连虎干脆坐下来思量,权当这些人是嗡嗡叫的苍蝇。可才坐了没多久,一个杂役突然不知道怎得挤进了里头,到了连虎耳边低声嘀咕了一句话。听到这一声,刚刚稳坐钓鱼台的连虎一下子蹦了起来。

    “各位,我家大人微服过来巡查这族学,你们与其寻我打擂台,不若去对我家大人说,如何?”

    此话一出,刚刚吵吵嚷嚷的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七八个人你眼望我眼,最后都是退缩了。连虎虽说看着体面,更管着这处地方,可归根结底就是豪门奴仆,一直又不曾拿腔拿调吓人,他们自然是不怕,可张越就不一样了。平日里就是一个差役也能让他们弯下腰赔笑老半天,更何况正三品的京堂?于是,一个个人慌忙说是改天再来,片刻功夫就出了屋子,只余下那几个衣着寒酸举止局促的。

    “你们也都回去吧,就算孩子真是天资聪颖,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总得我家大人做主。”

    一句话把剩余两三人也一块打发走了,连虎方才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裳,却是从这院子西边的门出去,沿后头那条南北走向的狭窄巷子往北走了一射之地,就看到一行人从那边北大桥胡同拐过来。尽管前头几个都是护卫打扮,但他还是一眼瞧见了被簇拥在当中的那两个人,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心想这不是说少爷来么,怎么来的是两位小爷?心里捉摸不透,他赶忙带着两个杂役迎了上去。

    “我的小爷,您不是上学去了么,怎么突然来了?还拐带了……”

    “我哪里敢拐带人,是今天先生有些不适,所以布置好功课早放了我们出来。正巧说起族学,忠叔叔就说要过来瞧瞧,伯祖母让我带着,我当然就把人带过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静官满脸的理直气壮,见连虎被自己说得作声不得,又对天赐笑道:“忠叔叔不是总好奇咱们家族学什么样吗,和我一块进去瞧瞧?”

    天赐既是英国公嫡长子,从小又有些不足之症,因此王夫人最初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最不敢让他出门,直到学武有成也不轻易放人出门。如今既已经八岁,英国公张辅思来想去,就决定平日让孩子多往外走走,哪怕多加派人看护也好,免得日后担不起自己的国公爵位。王夫人哪里放心,这天因是静官提起,张辅又允准,她这才无奈地放了孩子出来。

    虽是叔侄俩,年纪却只相差一岁,此时穿着颜色相同花纹不同的青色茧绸大袄,脚踏黑色厚底鞋,发上都是用的银坠角,眼眸黑亮肤色白皙,唯一的区别就是精气神略有差别。静官虽跟着张赴和彭十三学过一阵武艺,究竟不比天赐天天习练骑射,因而天赐虽瘦一些,但更英气勃勃。可两人不仔细看,仍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天赐平日除了去佛寺道观之外,以及少之又少的走亲戚,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刚刚因为父亲吩咐不必坐车,全程骑马,这一路过来,从最初的好奇到后来的兴致勃勃再到如今的兴奋,根本就是静官说什么就是什么,此时自然而然就点了点头。

    两位小爷都这般说了,连虎纵使头疼,也不得不头前带路。虽说族学里头一向太平,最外头一进屋子的西厢房还住着四名护卫,但连虎此时也顾不得招摇,由着那些个护卫跟随了进来。只到了二门,静官就回过头来有板有眼地对后头人吩咐道:“里头是读书的地方,别惊扰了人家上课,你们都在二门外头等!”

    眼看着静官和天赐笑嘻嘻地进了门,连虎只恨自个之前没把张越抬出来,说是这族学重地哪怕是这些个小祖宗也不能进去。正这么想着,他就眼见两边屋子的门打开了来,讲课的塾师当先跨出门槛,不多时就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学生出了屋子。

    这两边一打照面,顿时都愣住了。静官自己说着热闹,可却是头一次来,天赐就更不用说了,见的就是孟昂等等几个年龄相仿的勋贵子弟。于是,他们俩看着那几个学生洗得发白的蓝布直裰愣神,那边的学生们则是从他们的头上看到脚下,最后不由面面相觑。

    “连管事……”

    “陈老夫子!”连虎连忙迎上了那个满脸狐疑的老夫子,见静官已经是拉着天赐上前和人打招呼,一副自来熟的架势,当即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连忙快步上前对那老夫子解说道,“这是我家大人的长子,另一位是英国公的长子。”

    两个长子,前头那个听着还好,后头一个却让那老夫子吓了一跳。可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静官已经是给人家自报了家门,随即也不管自个比人家小上一大截,竟是关切地问族学教授的课程怎样,吃食怎样,住宿怎样……若不是连虎知道这绝非张越吩咐的,简直要认为这位小爷真是突然杀出来巡查暗访的。

    好在静官还留着一手,没说出后头天赐的身份,于是几个学生惊讶归惊讶,却被静官熟练的待人接物给蒙混了过去。因年纪相仿,学生们虽有人羡慕他出身豪门,但大多数没什么敌视之心,彼此间就聊上了两句,虽还不至于十分热络,可毕竟没有冷场。后头的天赐只是见缝插针地捎上两句话,但脸上原本淡淡的笑容却深了些,表情亦真切了许多。

    陈老夫子既然知道了内情,终究怕出事,对其余几个塾师打了个眼色,很快就借着上课把学生们都叫进了屋子。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刚刚还挺热闹的院子里就冷清了下来。静官这才吁了一口气,见天赐仍是恋恋不舍地那两边的屋子,想是对这没有见过的热闹很有些向往,他便眼珠子一转上前低声说:“忠叔叔要是喜欢,赶明儿我去求求爹爹。整天就我们几个读书也太没意思了些,虽说不能和他们在一起,可人多了总是热闹的。”

    “越三哥真能答应?”

    “不去求怎么能知道?包在我身上。”

    拍胸脯打了保票,静官见连虎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个,突然又有些心虚。父亲固然是比母亲好说话,但这是在某些事情上,并不是始终如此,这样大的事,他还真没去求过父亲。在连虎的指引下又看了看后院那些学生住的地方,他才算真正了解了普通人的生活,出门的时候,小脸上就有些茫然。

    静官都茫然,天赐就更不用说了,于是叔侄俩说着说着就到了张家门口。虽则是王夫人吩咐过早些回来,但静官死活拉了人进家里坐坐,才一进门方才得知是孟俊和张赳这郎舅俩来了,张晴和郑芳菲已经是去了里头陪孙氏杜绾说话,张越竟是也难得早回来。都是极熟悉的亲戚,两人自是赶紧往里赶,进了垂花门走在小道上,就听到不远处隐约飘来了话语声。

    “大姑奶奶又有了身子,可如今也是该考虑昂少爷的婚事了……”

    “要说起来,昂少爷和咱们三小姐的年纪也差不多,又是一块长大的,只可惜辈分不合……如今到了年纪,也不知道会看中哪家姑娘。”

第八百二十四章 家事关乎将来

    三信和冯夫人同夹了四川卜中房子就只剩下了机亦。郑芳菲这一对年轻夫妇以及年纪还小的张趟。家里自然有些冷清。这一天张赳在武安侯胡同巷口,恰逢孟俊和张晴一块上门,原说要去张赳家里喝酒。可就几个人总有些无趣,等到家后得知郑芳菲去找杜绾,他们三个。一合计,索性也就一同过来蹭饭。正巧张越回来早,撞了个正着。

    眼下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孟俊摩挲着下巴,唉声叹气地说:“你们是不知道,这回你们大姐有身子可不比从前那回,胃口不好,吐得也厉害。家里给她添了三四个人还忙不过来。也不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居然把他娘折腾得这么苦,要不是三弟你家姨妹给了个偏方,孩子还没落地,做娘的就先吃不消了。”

    张赳瞅着孟俊确实消瘦了一大圈,不禁莞尔:“姐夫还抱怨这些,谁之前说这两年孩子都大了,没小的在眼前实在是无趣的?大姐说是吃不消,可前两天芳菲去瞧她,还说人眉开眼笑的。高兴得不成样子。大姐如今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再添一个更是喜庆。”

    “喜庆,当然喜庆!四弟你也得努力才是,你大姐上回还拉了你家媳妇嘀咕老半天,要不要大姐夫我给你找两本绝妙的册子?”孟俊瞧见张赳一下子哑口无言,脸色更是有些红了,不禁又膘了张越一眼,“这可是宫里传出来的,不比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

    “好了好了,这样的好东西大姐夫你寻大姐参详就是,别来带挈我们”。

    尽管这年头看着不如后世开放。但这些添情趣的东西却也不少。而且勋贵豪门说是规矩森严,却只防着那些未嫁娶的子女,已经成婚的从老到少从男到女都多多少少藏着这些,张越自也不例外。他知道张赳必定也有,可这位四弟既然脸嫩。他自然就顺着岔过了话题,正要说让后头把孟昂张趟张赴那几个孩子叫来。外头就传来了小厮的问安声。不多时,静官就跟在天赐后头进了门来。

    “越三哥、赳四哥、孟姐夫。”

    “父亲、四叔、夫姑父。”

    这边叔侄俩行礼,那边张越三个也忙站起身来。张越见孟俊笑呵呵地招手叫过了天赐,就把静官拉过来问道:“又是你出点子,把你忠叔叔拐带了出门?”

    刚才郎舅三个在屋子里喝了点酒,张越此时有些微醺,父亲架子更少了三分,静官听着不禁一愣,旋即赶紧解释道:“是我说想去族学看看。伯祖父就让我把忠叔叔一块带了出来,还说让他出门多走动走动,不是坏事。咱俩网从族学回来,爹爹不信可以去问连叔!”

    张越见静官一面说一面还偷眼膘着天赐,不禁也想起上次天赐骑射三全中,深得朱瞻基嘉奖。尽管看着并不算极其壮实,依稀还有小时候天赋孱弱的迹象,但毕竟已经大不相同了。于是,他就牵着静官走上前去,将一个劲逗弄天赐的孟俊给赶开了。

    “既然来了,回头我派人去英国公园报个信,就说在这儿用了饭,回头再送你回去。难得今天人齐全。让静官带你到后院去见见你两位妓子,你普妹妹和几个侄儿也都在那儿。”

    在场三个于静官来说是长辈,但于天赐来说,却只是兄弟一辈,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天赐在家最惧张辅这个严父。因见张越常常来了之后就和张辅到书房或是其他地方说话。连带着也有些怕他,此时一听这话,顿时高兴了起来,竟是答应一声主动拉上静官就跑了。

    他们这两个小的一走,张赳不禁叹了一声。

    “转眼间都这么大了,从前瞧着才那么之丁点!”

    “那是,没看我家昂儿如今瞧着已经是小大人一样,快要娶媳妇了”。孟俊说着就笑嘻嘻地看着张越。“我说三弟,三妹妹也已经不了。不如先拿八字去合一合怎么样?”

    张越刚刚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酒。此时正到了一杯茶喝。一听这话不禁给茶水呛着了,放下茶盏咳了好几声,这才面色古怪地看着孟俊:“你家昂哥和我家箐儿?这不是乱了辈分?”

    “谁说是合他俩的八字,我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点这鸳鸯谱!如今咱们孟家最大的忌讳没了,走动的人也就多了,有人给昂哥提亲,也有人问起你家的普丫头,鲁下八字的不在少数。你大姐说,未必都是真心,兴许是相中了你如今的势头,所以也没和你提。今天我去四弟家的时候,恰巧见着方出来。所以突然想着他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人品又不错,”

    此时此刻,张赳也听明白了,顿时愣住了。那会儿他和顾彬方敬一同准缸课应考,方敬却会试落了榜,张越特意把人带去了广州历练,如今回来之后他也见过方敬几回。人比从前机敏了许多,说的很多事情都是他不曾听过也不曾看过的。可人品好知根知底不假,抛开家世门第不谈,方敬这年龄却很不小了,眼瞅着快二十了!

    张越原是让方敬今年回京参加会试。可去年底他和父亲张绰前往交阻,方敬就留在广东不肯走,硬生生错过了会试的机会。杜绾也提过方敬年纪不可他对人一提,方敬却憨笑着说兄长都还没成婚,自己总不能逾越,于是只好拖着。如今孟俊一说,他不禁细细思量了起来。门第家世他是不在乎。但这得看父母的意见。再说,两人年纪相差这么多。究竟合适不合适,还得再瞅瞅。

    “这事情让我想想,回头也得和爹娘商量商量”大姐夫可曾给昂哥相中了什么人?”

    “昂哥要娶妻,那便是孟家的长孙媳,所以这事情多半是爹娘做主。我和你大姐都插不上手。只是。京城勋贵虽多,但要挑合适的也不容易。我倒想请你帮着留心留心。哪怕不是勋贵也不要紧。娶个知书达理的,总比单看家世强。要知道。文官那圈子多半是不和勋贵联姻的,而且对我爹来说,你说话可比我管用。”

    这哪里是帮忙留心,分明是赖在他身上了!

    给了孟俊一个白眼,集越随即就应承了下来。而张赳也顺势站起身说:“今天里头热闹,我们也别光顾着自己说话了,不如进乙牲话热闹。晚饭就摆在三嫂的屋子里。只可惜大哥不在…珊个一哥也不在。他要是过来,那就更热闹了。”

    张起此次也在随扈之列,既不在家。因此张赳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二房的两个媳妇李芸和赵芬倒是都在,但一个为人温谦凡事都听婆婆的。另一个在姚姓中间又是有名的破落户,谁也不敢招惹,因此谁都不提要到隔壁去叫人的事。郎舅三人一块进了二门,立刻便有人往里头报了信,于是,当他们到了孙氏那院子的时候,正房大门口早有人挑了。

    “哟,这大事终于商量完了,总算有空来陪陪咱们了?”孙氏见他们进来,当先打趣了一句。见张越他们都上来见礼,她便撂下张越,盯着孟俊和张赳左看右看,这才说道:“俊哥总算是比当初从宣府回来的时候精神了,人也胖了好些。赳哥倒是瘦了,看来这翰林院不是偷闲的去处。刚刚你俩的媳妇还说,整日里的在家里瞧不见人,果然都是干大事的。”

    “三婶,你就别取笑咱们了,我和大姐夫要还算干大事的,三哥算什么?”

    张赳笑着在孙氏下坐下,见妻子芳菲瞅了自己一眼,旋即自顾自地倚靠在杜绾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那姿态竟是家里少见的慵懒,顿时愣了一愣。而张晴如今已经是显怀,正坐在孙氏旁边,听张赳这么说,她就斜睨了一眼满脸无辜的张越,因笑道:“知道是打趣就好。男人有男人的大事,总不能一天到晚呆在家里腻着,成天瞧见人那就遭殃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看向了张普。挤了挤眼睛说:“三妹妹也记着我这话。日后一定要好好管教你家里头那个。既要有心上进,又要对你知冷知热,还不许在外头沾花惹草!”

    屋子里除却年纪还小懵懵懂懂的三三,就只有张普这么一个未嫁姑娘。然而,就在郑芳菲也好奇地看着她,期待她会露出绯红的脸庞一跺脚走人的时候,张普却仰起头眨巴着眼蒋问道:“大姐这是在说,您这些年怎么管教的大姐夫么?”

    此话一出,满屋子顿时鸦雀无声。张越在一愣神之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这一笑,其他人也忍不住了,张赳还节制些,郑芳菲干脆是抱着杜绾笑得直不起腰来,孙氏手一抖,险些把那只官窑盖碗的盖子落在了地上。张晴没料到打趣不成反倒是自己遭殃,脸上不禁微微一红,随即狠狠瞪了孟俊一眼。

    孟俊无辜地一摊手道:“瞪我做什么,你看看,我这名声连三妹妹都知道了!”

    “什么名声,说得你多老实似的!”张晴没好气地一撇嘴,见说话的张青已经笑着躲到了杜绾后头。这才气咻咻地说,“人小鬼大,我是好心没好报。就指望以后我那妹夫厉害些,让你也尝尝服服帖帖的滋味!”

    听她们几个。斗嘴,天赐却毕竟不明白,见静官笑嘻嘻看着,他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你不是说要去求你爹么?现在还不去说?”

    静官本想私底下探探父亲的口气,哪想到天赐那么心急。正要推脱。他就看到父亲朝自己招了招手。当下他也只能对天赐打了个眼色,自己慌忙从另一边悄悄溜了过去。跟着父亲进了西屋。隔着厚厚一层帘子,外头的欢声笑语轻了好些,他一进去就规规矩矩站了,眼睛却在膘父亲的脸色,见似乎没什么怒气,这才放了心。

    “你带你忠叔叔去了族学,他可对你说了什么?”

    “忠叔叔没说什么,就觉得什么都有趣,看什么都是新奇的。”静官心中一动,遂笑嘻嘻地说了这么一句,见张越若有所思地思量。他便小心翼翼地说道,“爹,虽说如今英国公园有忠叔叔,有我,五叔六叔不定时去,昂叔也常去,但大伯和二伯家里的哥哥们都不太往那走,终究还是人太小了。而且,这骑射武艺上,也就是六叔能够和他对手练练。忠叔叔说,咱家的族学那么好,能不能让咱们也多点人一块读书?”

    这事情张越从前就想过,甚至连幼儿园这个念头也出现过不止一次。但后来由于自己常常出外差。再加上各个孩子小的时候乳母丫头一大堆,渐渐最初的念想也就淡了。至于学校,他到是有心让孩子们多多往来,可朝廷如今最关注的是官学,偌大的顺天府,私学书院极少,顶多就是民间私垫,张家族学这样的就已经是大规模了。要是让勋贵子弟全都厮混在一块,还不知道外人会传出什么样的话来。然而,如天赐这样的身份,也确实该有些交际。

    正思量间,他突然瞅见静官正眼巴巴看着自己,不禁哑然失笑。

    别说是天赐,就是自家的儿子。又何尝不是想多交些朋友?想当初他和张张起在开封的时候,就是在族学念的书,尽管真正的朋友不多。可这年头的人生百态,不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如今张家是比那时候显赫风光了许多,但何妨让他们到学里一块厮混厮混,哪怕是有心计的人借此钻营,对他们的未来未必就不是好事,只要多设几道防线就好。

    温室里的花,窖竟是不成气候!

    想到这里。他就不再多说,只点点头道:“这事情我会和你娘商量商量,你先不要对你忠叔叔说。”

    打了静官出去,张越又盘算了一阵子方才出了门。因见外头正热闹,他就悄悄出了正屋,正巧看见有婆子进来报信,说是连虎有紧急的事情求见。到了二门,他才看见连虎,还来不及问什么。就只见人径直跪下了,脸色紧张地解释了一大堆话。最后,还是实在没好气的他喝了人起来。

    “这点小事也要请罪,你真是越活越出息了!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今天的事没什么相干。另外。你前两天说的事情我想了想,这样吧。门楼胡同族学左右的房子你不是说因为价钱太贵,官府都赁不出去吗?你找高管家去官府商量商量。直接买下来。”

    一听这话,连虎顿时惊蒋了起来。这么说,自家少爷是真的预备多收学生?

第八百二十五章 武选贪弊,不得不发

    皇帝率兵在外,沿路诸色消息自是络绎不绝。通州、三河、蓟州、遵化……每日军行八十里至百里,行止等等一一汇总报仁寿宫张太后。而天下大事则是由内阁六部汇总,用快马往报行在。尽管朱瞻基并不是当年因一份奏递不到就要杀人的皇帝,国中也无监国太子,但这种事情历经五朝的杨士奇自然不会疏忽,同时又得顾着主官不在的吏部户部礼部和兵部。

    由于杨士奇认为吏部主管铨选,应当有资历人望俱能服众的人,并不赞成郭琎接任尚书,因此郭琎如今仍是以吏部左侍郎署理部务。蹇义不在,杨士奇又是对他颇多质疑,于是他越发小心翼翼,由于如今乃是双月大选之日,原本除特旨除授的尚书侍郎和内阁大学士之外,其余官员都是吏部堂官提出人选,吏部上下忙得脚不沾地,而自知望轻的郭琎越发连吃饭的功夫都没了。

    和郭琎在吏部的战战兢兢相比,张越却很是坦然——尽管他比郭琎年轻了一倍,如今也是兵部大选之期,哪怕是他原先并不管武选司,张本随着朱瞻基一走,这里的事情他自然而然就得挑起来。

    由于署理兵部事务,他每日里回家就没个时候,没事情的时候申正散衙就回去了,有事情的时候却不得不凑合在衙门里头睡一晚,于是除了官衙供应每间房的柴炭米粮之外,逢他不回家的时候,家里少不得又打点送饮食衣裳和银骨炭等等送往衙门。

    这天傍晚,因五府会推的都督佥事一级名单和地方上的都指挥使一级名单都送了上来,再加上还有些明日廷议要商议的杂事,虽然无可奈何,张越仍是只得让人回去报信,说晚上不回去了,就宿在衙门。然而,用过饭之后的掌灯时分,外头就有人报说胡千户求见。

    张越原以为胡七是来说鞑靼亦或是奴儿干都司的事,毕竟天子正在巡边,谁知道胡七进来参礼之后,只提了几句北边的光景,犹豫了片刻就开口说道:“大人明日若是有时间,不妨抽出空去京师西郊小校场看看。武选司又要主持一年一度的世袭军官袭职比试。”

    “有什么话你不能直说?”

    “大人恕罪,卑职之前一直眼睛只盯着北边,没留意这一头,如今只是听了些闲话,说是这比试形同过场,一年不如一年。但这只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不若大人亲见来得分明。”

    情知胡七是精细人,必定不会是真的听风就是雨传到了自己跟前,张越立刻翻了翻明日的日程,最后发现早上还有那么一点空闲,当即就决定明日去小校场瞧瞧。这边胡七看张越答应了,也不敢多留,起身匆匆告退。

    按照宣德初新定的规矩,除却京师三大营之外,五军都督府掌印、佥事以及锦衣卫堂上官等等,皆由五府会推两人,旋即听由部选。至于中下等世袭军官等等则没有那么麻烦了,一年一度的比试甚至不用堂官,只司官便可一语决之。

    这天是一年一度的年满二十岁军功袭职子弟比试。一大清早,京师西郊的小校场上就已经云集了不少身穿袢袄的人。不大的地方一眼望去,就只见都是黑压压的人头,那五颜六色花样不一的衣服,各式各样不同的口音,简直像是菜市场一般。

    然而,说是洪武年间钦定的式样颜色,这些年轻子弟身上的袢袄却各不一样,家里有钱的用茧绸,里头衬着厚厚的棉花;家中贫寒的则是粗制土棉布,补丁加补丁的也不在少数。认识的不认识的三五成群,再加上每年都趁着这机会来做生意的小贩,这儿自然是拥挤不堪,稍不留神就会被人踩脱了鞋子,好好的衣裳上头也会多几个黑手印。

    这闹腾了好一会儿,兵部武选司的一位员外郎和一位主事方才姗姗来迟。坐定之后,两人也不罗嗦,直接报名开始。这时候,刚刚吵吵嚷嚷的地方才安静了些。随着上头皂隶高宣姓名,被叫上名字的则是上前参礼,随即演练弓马兵器。

    年满二十前来承袭军职的总共有二百多人,从总旗到指挥佥事等各不相等,自是由高到低一一检视,这其中试骑射弓马的只有十二人,演练刀枪的也就是二十余人,其余的都是上前行礼之后报上父祖名姓,略说几句就到一旁去关领袭职事宜了。

    看着这一幕,不远处在那些小摊贩处牵马而立的张越眉头越蹙越紧,正好在城门处撞见张越一行人,于是跟来凑热闹的方敬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

    “上场的大半武艺稀松,还有其他人根本连兵器都没碰一下,竟然还要承袭军职?”

    “我原以为如今早就开始用新的考量之法,军职承袭应当严格了许多,没想到至今还是这般模样。要不是一时兴起来看看,只怕就要忽略了这一条。要是这大选只需要磕几个头就能过去,那何必一年一次武选,把官职一个个给出去不就完了?”

    两人的议论声虽说不大,但一旁仍是有个做熟了这档生意的中年小贩看出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人,因上前笑道:“两位官人这是来看热闹的?其实这大选最没什么看头,新官根本不用比试,旧官比试塞几个钱也就行了!横竖如今也没多少仗打,就是真的打了起来,朝廷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大军,就是踩也把人踩死了。领了军职,再种几亩地,日子也就能过得。”

    方敬瞧见张越脸色难看,便顺着那小贩的口气问道:“那兵部就不管?”

    “那有什么好管的,要真是把人罢黜了,那可会把人得罪死!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军官,何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兵部的那位堂官小张大人你们不知道?那可是功劳卓著大名鼎鼎的,这一回偏不在随驾之列,可不就是因为他做事认真得罪了人?听说这军官严考就是他定的,可别人说是奉行,其实却不做,他又怎么会知道!”

    一番话说得张越脸色越发阴沉,欺上瞒下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只不曾想竟然会这般严重。那两个兵部武选司的司官他都是认得的,平素看着似乎是办事认真,偏偏在这上头懈怠,可想而知不是规矩使然,就是另有什么猫腻。一时间,他也懒得再看下去了,朝跟来的胡七彭十三等人一点头,索性上了马就预备走。

    看到张越一声不吭地要走,方敬连忙拍马追上,赶上前去拦了一拦,随即便说道:“三哥,你要是就这么走了,等今天的比试结果出来,再要翻过来就麻烦了。我知道你是不想把事情当面闹大,不想让兵部的事情有让别人插手的余地,但不论怎么样,都得让他们那两位心里有个数。不如我过去捎一句话如何?”

    张越原是憋着一口气,打算回兵部之后找武选司郎中柴车问个明白,此时经方敬这一提醒,他方才恍然惊觉。柴车久事兵部,由武选司主事而员外郎,后来又在郎中和外任上头辗转迁调,蹉跎了好一阵子,因个性耿介,和同僚下属的关系都极其冷淡,和他共事期间却还融洽,据他所知,那应该不是会轻忽的人。这事情如果他当头问上去,恐怕柴车的惊愕不会比他少多少。于是,沉吟片刻,他就冲方敬点了点头。

    “也好,你去捎句话。武选乃是国家大事,不是儿戏……等等,你对他说是我看过比试之后很不满意,已经气恼地回去了,问他是今年如此还是年年如此。”

    前来主持今年比试的武选司员外郎周平安和主事尚雍在兵部资历都浅。前者是从知州外任因考绩卓异,再加上又有些老乡同年的保举,于是便调入了兵部最是权势赫赫的武选司;后者是三年前庶吉士考满任的主事。由于郎中柴车管的是五府和都指挥使指挥使一级的会推,这比试一连三年都是他们俩主持。

    头一年还有些担忧,如今三年下来,虚应故事得过且过这一套早就得心应手,这会儿眼看日上中天,周平安看也不看那个正在纵马骑射的年轻人,自顾自地转头对尚雍说:“还有几个人?”

    “只剩下七八个了。”

    “每年这么走马灯似的过一场,真是麻烦!天下太平,让他们也沐了皇恩,要是太祖爷还在,怎能容这些样样稀松的?”

    尚雍低头翻看簿子,见那几个名字都赫然在上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嘴角也噙了一丝哂然冷笑:“那些勋贵只顾着自己的风光,也不想想,下头的军政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日后说话还能怎么响亮?若不是你我进了武选司,也不会知道这些陈年旧规。稀松就稀松吧,他们要闹起来上头也头疼……”

    他正说着,就瞥见一个心腹皂隶正在另一边挤眉弄眼,顿时招手唤了人上来。正要问怎么回事,那人就躬身说道:“周员外,尚主政,外头有一个人,说是奉了少司马的令过来,要立刻见二位。”

    这兵部衙门的小吏皂隶多半出身市井,对于堂官司官的称呼却是文绉绉的另一套,尚雍也是进部之后才好容易习惯的,此时一听少司马三个字,他便立刻问道:“是张还是冯?”

    “是张大人。”

    一听是张,尚雍的脸色登时一变,看了看周平安就连忙吩咐让人过来。这时候,两人更是无心留意场中比试,不过是由着书吏唱名通传,却是看都不看那些年轻子弟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方才看到一个身穿半旧不新的石青茧布直裰的年轻人在一个皂隶的指引下走了过来。周平安在京里的人面熟些,依稀记得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方敬见过周员外,尚主事。”方敬毕竟是举人,见了两人不过是平揖而已,随即就直截了当地说,“张大人刚刚看完了比试,不想这一年一度的比试是如此光景,所以已经回去了。他遣我来问问二位,不知道是今年如此,还是年年如此?”

    刚刚还开玩笑地谈论如今这些年轻军官的质素,但此时听方敬这一问,周平安和尚雍全都是脸色发白。京官清苦,顾佐杨士奇这等高官尚且是将收取隶金作为不成文的规矩,更何况他们这些低品司官?武选司每年主持比试和大选,再加上其他的进项,用一句私底下的话来说就是大学士都不换。当初张越新官上任的时候两人还有些担心,可瞧着张越只是搂过了职方司和武库司,他们的胆子就回来了。

    号称耿介的柴车都没识破这勾当,张越不管这一摊子,怎会留心?可眼下这个人竟然说张越已经来了,而且还质问了这么一句让他们心惊胆战的话!

    “你说是替张大人来传话,张大人他人在何处?”尚雍手撑着桌子,身子略略前倾,心里已经是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盘算,“这里乃是兵部比试的重地,你一个外人,没有任何印信凭证就敢擅闯?”

    周平安被尚雍这严厉的质问吓了一跳。此时此刻,他已经是想起了面前的年轻人是谁,正要提醒的时候,就只见尚雍陡然指着那人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叉出去,别让他扰了今日这大比!”

    方敬没料想竟然会有这样的结局,一愣神的时候,脑后中了一击,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旁边那个皂隶立刻就上来把人架走了,看着却像是被人扶走。面对这一瞬间的变故,周平安只觉得脑袋发木,等人被弄下去,这才又惊又怒地看着尚雍:“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老周,你不会没听说过张屠夫的名声吧,他这些年到处折腾,哪里掉下的脑袋少了?在他面前,咱们别想凭着旧规两个字蒙混过去,这身官皮扒了也就算了,可别闹得这身人皮也给人扒了!”尚雍说着就死死盯着周平安,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家伙说张元节已经走了,人如果在也就算了,如果不在……这会儿小校场上都是军官,事情对你我有利!”

    尽管资历年龄都在尚雍之上,但此时面对尚雍,周平安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好半晌才傻呆呆地问了一句:“有利在何处?”

    “你不用管……你在这儿坐镇,且瞧我的!”

    周平安撂下一句话,随即再也不管目瞪口呆的周平安,叫上两个人就匆匆走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 激变和弹压对策

    卜校场曾经有个很应景的辉名鬼亚所以狙,址个听着让人寒津津的名字,是因为洪武年间定下了极其严格的军职世袭规矩,年满二十必须在小校场比试。初试不合格只半俸,袭职署理事务,两年之后二试,再不合格即行充军。当初靖难之乱席卷天下的那两支南北军队,抛开谋略不提,各级军官都极其悍勇,归根结底就是这规矩的威力。

    永乐年初的时候,这规矩也还在。陆陆续续少说也有百多个武艺不合格的年轻军官在这场上的二试上黯然败下阵来,于是凄凄惨惨地充军交阻亦或是甘肃等地。

    然而,如今尽管是初冬萧瑟的季节,一棵棵夏日里郁郁葱葱的大叔如今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桠,随着寒风瑟瑟缩缩地抖动着;尽管场上不少人的破旧棉袄挡不住寒风,人也抱着双手跺脚抱怨着;但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挂着轻松写意的笑容。家里再没钱。打点世袭军职的这些钱都还预备好了,那毕竟是日后一辈子的钱粮,谁也不会目光如此短浅。

    按照品级和折钞,禄米能得六成。千户正五品每月可得米十石,百户正六品每月可得米六石,算不上多。可至少可养活家人。这会儿眼看就要日上三竿,今日比试差不多就要到头了,原先一直按捺着不做声的众人不禁交头接耳说起了话,各自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俺爹死得早,拿着这钱粮回去。就能娶媳妇了!”

    “可不,京师如今娶个媳妇,聘礼没有三五十石米哪管够,再加上再席其他,一年的出息就全都贴补进去了!”

    “哎,那还得上峰不克扣,耍是得早晚迟了,你这媳妇至少还得一年后才能娶上!”

    几个认识的人正说得起劲,旁边冷不丁钻出了一个讥俏的声音。

    “还想娶媳妇哪,做梦吧?刚刚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兵部的张侍郎悄悄过来瞧了,很是看不上咱们。说咱们的弓马稀松武艺差劲,这回去就要上奏按照旧例行事!别说袭了这军职拿朝廷禄米,别把咱们一体全都充军就不错了!”

    刚刚还喜上眉梢大声嚷嚷着说话的几个人顿时呆若木鸡,一时间。旁边也有听着言语的人上来询问怎么回事,那人高声一说,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于是乎,再也没人管这小校场比试肃静的规矩,场周围顿时沸反盈天。

    人心善恶,张越在官场多年,不说看得彻底通透,遇事却总有几分提防之心。刚刚方敬自动请缨,他考虑片方虽说答应了,但仍是留了个,心眼。远远瞧见方敬上前说了几句话之后,随即竟是被人搀扶了离去。他立刻为之警觉。随行而来的胡七更是朝身边一个壮汉打了个眼色。

    那壮汉见状立刻悄悄退开,从另一边大桅树那儿招了招手,顿时有几个人掩了上去。

    果然,不过一小会儿,张越就看到周遭那些年轻军官闹腾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已经是沸沸扬扬,那聒噪的抱怨声和骂声就连他站得远远的也能听见。分辨出其中好几次出现了自己的名字,他仍是脸色如常一旁陪同过来的胡七就没那么轻松了。

    “大人,是不是先离开,”

    “不用,这里就是百多人,既然已经预备周全,只要看着就好。”

    张越阻止了胡七,旋即仍然抱手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那仿佛是沸腾开水一般的小校场。在吵吵嚷嚷的声音完全干扰了场中的比试之后。只见那边终于有皂隶重重敲响了鸣锣,随即就只见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官袍的官员站了出来。虽说远远的看不清头脸。但毕竟在兵部衙门中多次见过,正是尚雍。

    “走,咱们上去,听听他说些什么!”说完这话,张越就立刻快步上前。尽管胡七是一万个不愿意,可看着牛敢等几个护卫都已经跟了上去。他也只能快步追上,又朝周遭已经派上去的一些手下连连打手势。尽管如此,他心里仍是有些七上八下。那些年轻子弟的功夫确实稀松不假。但毕竟人多,要是真的生大骚乱,就是张越占理,事情闹大了也没有任何好处。

    由于张越今天出来时特意换了一身衣服,虽和那些年轻人的拌袄不甚相同,但在人群中也并不显眼。再加上前头那些个子高大的人一挡。他更是不虞被人瞧见自己,于是站定之后就从那一个个脑袋的缝隙中观察着尚雍和周平安。这会儿距离近了,他注意到周平安坐在那儿似乎有些六神无主,而站着的尚雍则是从容不迫,说话的时候甚至还流露出几分凌厉。

    “校场比试重地,喧哗什么!”

    “尚主事,有人说兵部张侍郎过来瞧过了,说是今天的比试结果全部不算,还要重新来过,是不是真的!”

    “要是重新比试之后不合格,还要充军,可有这话!”

    “咱们的军职都是爷爷老子摸爬滚打拼出来的,凭什么他说革了就革了!”

    面对群情激愤的人们,尚雍的嘴角流露出了一丝旁人察觉不到的笑容。继而就沉下了脸:“胡说八道。哪里有这样的事,你们怎能轻信人言!”

    “尚主事你别说那些虚言诓我们,我网刚分明瞧见有人上前和你们说话!你要是不给一句准话,咱们大伙儿就进城去到兵部衙门说理!”

    “这兵部武选司一年一度的比试是多年的制度,不是一任堂官说改就改的。再说了,武选司是张尚书主管。武选司直管。张侍郎是派了人过来,说是这比试形同儿戏,但多年来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自然没有随意更改的道理。今日比试已经结束。这名单我和周员外会立刻报上去,也会据理力争,,

    尚雍正说着,人群中就传来了一个破锣般的大嗓门:“别听他的,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等着上头撤了我们的军职充军!进城去兵部说理!”

    他这么一嚷嚷,后头顿时传来了一片响应声。眼见得情况越难以控制”川活自是从卜头下幕相劝,还没等他假情假意地说卜两句面前传来了一个。凌厉的破空声。他正一愣神,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耳畔徒然飞过,随即就听到一声响亮的鸣响,竟是不知什么正正好好击中了铜锣。一时间,好些人纷纷转头往后望去,尚雍也不例外。

    然而。只是那么一眼,尚雍就看见了被几个人簇拥在当中的张越。旁边一人持弓而立形状轩昂,赫然一条彪形大汉。见张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自己,他不由得想起了刚刚方敬来传话时的情形,原本燥热的后背心竟是有一种寒的感觉。

    彭十三如今老婆孩子热炕头,张越平日也不扰他过清闲日子,只让他隔三差五到府中和张布他们几个一起调教新进的护卫,等闲已经不再叫人跟自己出门。昨天是听着胡七说了这事,他才叫上了彭十三。此时见其一箭震慑全场,他不禁欣然点了点头。

    “老彭,这么多年了,你的箭术倒从未撂下过。英国公可赞过你宝刀不老?”

    “我可还没老呢,说什么宝刀不老。再说,我可不想还没到一把年纪的时候,就给小一辈的盖过我去。”

    四周皆静,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话自然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原本有些汹涌的人群此时都是面带惊疑地看着这边的几个人,而尚雍则是面色死白,瞧具张越背着手缓步当先朝自己走来,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适当。

    “仿佛只差一点就要酿成乱局,尚主政,我没来晚吧?”

    张越见尚雍嗫嚅着想要说什么。便转过身来看着后头这些人。最初只是远远地看,只是觉得五颜六色极其滑稽,但如今细看之下这形形色色的胖袄不得不让人动容一有的是几块颜色相同的布拼接起来的;有的已经看不出本色,不用手摸就感觉油腻腻的;有的干脆是用其他老旧的衣服改制而成。还有的说是二十,瞧着顶多十三四岁。

    “刚刊你们都不是在议论吗?我就是兵部左侍郎张越。”

    此话一出,底下原本就有些猜测的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张越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这些人从窃窃私语到交头接耳,再到议论纷纷。最后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见不少人的脸上都充斥着紧张怨恨亦或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就轻轻笑了一声,面色随即一板。

    “是谁告诉你们,今日比试结果不算?是谁告诉你们,择日重新比试。届时不合格者会即行充军?又是谁告诉你们,我要革了你们的世袭军职?”

    虽然声音并不算高,但随着这一浪高似一浪的质问,张越又上前了两步。见前头几个人忙不迭地往后退。他心里更是定了,知道他们还至少畏惧自个权重,于是冷笑道:“我确实是早早办完事情就从兵部衙门过来,想瞧瞧一年一度的比试能涌现出什么英才,只刚刚看过有些失望,于是遣人问尚主政,是今年如此还是年年如此。就是这么一句话。居然能传出这许多流言来,倒是奇了!”

    四周围的人沉寂了一阵,此时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大人真不会革了咱们的军职?”

    张越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那个被人拱到前面的瘦小青年,微微一笑道:“我记得。网,才一共有十几个人上场练了骑射。你三箭中一。我问你,你练过多久?”

    那青年身穿灰色的许袄,也不知怎么回事,袖子都挽了起来,露出了结实紧致的小臂。听张越竟是还记的他之前的骑射成绩,又问出了这么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他顿时脸上一红,随即老老实实地说:”的家贫,买不起马,只是借人家的马练过一阵。这弓箭是老子当年传下来的,弓弦已经不太好使了。这要是趁手的时候小人站着可射百步之外的靶子。”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已经响亮了许多。张越看着他那信心满满的模样,便点了点头:“把你的弓箭拿来瞧瞧。”

    看到彭十三接过东西递了过来。张越随眼一瞧,就看出这已经是一把用过多年的弓,上头还标着军器监的编号和工匠。他屈指算了算。是他当初进武库司之前的兵器。那时的军器监和武库司并不是之后整顿过的那些人,这张弓哪怕是完好的时候,准头也是有限,因此他随眼一瞅就亲自交还给了他,又点了点头。

    “能用这样的弓三箭中一,已经算不错了。”

    他不过是一句夸赞,那青年便立刻喜上眉梢,连忙叩头拜谢。这时候,四周的其他人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不屑,嗡嗡嗡的议论声更大了。倒是把先前的骚乱等等都盖了下去。被人排在最外头的尚雍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用力捏紧了拳头,又把手放到背后暗中做了个手势。

    若只是追查他和周平安收受贿赔也还罢了,看张越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别是洞悉了更多的前情!这边经不起追查,除非用更大的事掩住,否则他官职性命不提,就是一家也难保!

    张越的背后没有长眼睛,此时也顾不上武选司的两个人。眼见激昂的群情下去了一大半,他便放缓了语气说:“今天的比试,我看了确实很不满意。但你们不少都是上有长辈,下有弟妹,因家贫无暇练武的不在少数。就算一时不满意,我也不会随随便便革除你们父祖辈留下来的军职。我打算建言皇上,在京师建武学,所有继承军职的年轻军官。全都到武学里头正经磨练两年。

    长辈留给你们一个百户千户。你们就不想变成指挥都督?”闻听此言,紧随张越身侧的胡七不禁满心诧异。他不过是昨日才把事情报给张越,他竟然就已经想出对策了?

    防:这两天真是灵异了,天天上传都得费上无数功夫”

第八百二十七章 刺客

    共武年间,朱方璋在大中等卫设卫学,教导军官子弟,唯联仕都是儒学。如今几十年过去,卫学虽仍在。比起府州县学却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而军职子弟的弓马武艺等等,往往则是父子相承,若是做老子的早逝,当儿子的没了学武的地方。极可能毕其生也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闲散军官而已,就好比这会儿小校场中的大多数人。

    然而,谁不想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因此张越先是提到武学,继而又说到都督指挥,一时间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面对那些各式各样的疑问,张越只是把手往下头压了压,随即排开人群走到了校场中央的驰射直道。命人牵了一匹马来,他又亲自到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把硬弓一副箭囊,试了试手便翻身跃上马背,随即疾驰了出去。

    挽弓上弦疾射;一气呵成的几个动作之后,张越一人一马须臾就已经落在了驰道尽头。围观众人纷纷伸长脖子去看那边安设的三个箭靶。却见三箭全中,其中一箭恰是稳稳地落在了红心之上。面对这个成绩,就连事先已经打点好腹稿的张越也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自从上次在英国公园见了天赐的骑射,他又生怕要随行巡边,一时了狠把这弓马武艺捡了起来,总算还有些成就。

    只不过,那也因为驰道一侧的是箭靶,若是射柳就没那么侥幸了。

    他下马的时候,周平安也已经诚惶诚恐地迎了过来,后头跟着满脸僵硬的尚雍。而四周围的年轻子弟有的喝彩,有的称颂,更有的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他将硬弓箭囊交给一旁的彭十三。又笑道:“总算没有丢丑。”

    这时候,他又转头看向了面前众人,沉声说道:“武艺不过是勤练二字,此前你们没工夫勤练,也无人教导。还算是情有可原,但领了禄米正式关领了出身,便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武学定了之后,我会奏请让你们这些第一批入学,两年之后若是还不能胜过我今日的射艺,那么这黜落两个字,便不是什么流言!”

    见人群中鸦雀无声,张越便径直转头看向了周平安:“今日比试的名册。”

    周平安斜睨了一眼尚雍,见他面如死灰,顿时心中暗恨一刚刚那会儿分明是让自己什么都不要管,如今这事情可怎么收场?然而,张越已经伸出了手来,他只得无可奈何地从旁边书吏的手中接过了簿册,继而硬着头皮双手呈递了上去。

    张越接过来翻了几页,见密密麻麻的名字下头却有几个画上了叉,便冷冷地质问道:“今日比试我也算是从头看到尾,除却寥寥几个武艺出众的,还有一些过得去的。其余的都是差不多,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见周平安满头大汗答不上来,张越就干脆转身直呼道:“陈铁牛,吴大正,冯三宝

    随着他一个个叫出名字,好几个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参差不齐地上前磕头。张越看他们都是穿着破旧。甚至有两个棉袄后背的补丁破了。还有破棉絮从里头露了出来。唤了他们抬头,仔仔细细看了几个,人的面孔,觉都是之前还至少上前演过武的,他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他也不去回头看周平安和尚雍。径直让人取出笔来,把那几个名字都圈了出来。

    “你们几个的武艺也还罢了。既是一视同仁,这次就暂时都耳了。”

    “多谢大人!”

    几个人全都是大喜,慌忙再拜叩谢。一时间,周围的其他人顿时聒噪了起来,甚至有人不满地嚷嚷了一句话,大意是说自个出了钱之类的话。然而这一次,张越却再没理会他们,也不把簿册还给周尚二人,径直交给了胡七,见随从又牵来了马,他就翻身上了马去。

    “回去好好演练武艺,以后的封妻荫子得靠你们自个!”

    看到张越仿佛忘了先头派来的那个人,拎着马鞭完话要走,周平安不禁如释重负。可就在那匹骏马长嘶一声的时候,他就看到张越却没有立亥就走,而是突然掉转了马头,竟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先头派来的人呢?。

    周平安一瞬间张大了嘴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就在这时候。尚雍猛地跨前一步上了前来。冷冷地说:“大人,今日的事本是武选司的分内事,您事先没有任何知会就突然跑来,又是话又是许诺,之前还让一个外人前来指手画脚,这是不是越界了?至于取谁不取谁,大人也以一语决之,这还要我们武选司有什么用!”

    有道是居移体,养易气,张越出仕之后就是权握一方,杀过人打过仗做过封疆大吏,回京之后又是京堂,说话时自然而然便有了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势。此时见尚雍竟敢如此顶撞上来,他心中原本就郁积的不悦顿时攀升到了极点。

    “你这么说,到是我的不是了?”

    周半安心想且不论张越的出身背景。就是如今的官职也不是他二人能当面顶撞得起的。因此,哪怕知道尚雍之前已经把人打昏,又煽动了群情,已然铸成大错,但他心想兵部武选司历来规矩如此,也不是他一个贪墨,因此忍不住在后头牵扯了一下尚雍的衣裳,谁知道尚雍竟是不惊反笑:“大人自然无有不是,耍有也是我等作属下的,不过”。

    那不过两个字话音网落二就只听徒然一个凌厉的破空声,四周人还在愣神的时候,有眼尖的人就看见一支离弦利箭往马上的张越飞了过去。那惊呼声还不及出口,电光火石之间,张越猛地一个侧翻,人一下子从马背上让了开来,那一箭嗖地从马背上掠过,却是落入了后头的人群中,一时激起了一声惨哼和一阵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眼尖的彭十三一下子看到人群后头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站着一个手行弓箭的人,他顿时脑袋一炸,几乎不假思索地挽弓搭箭,同时厉声喝道:“有弓手小心”。几乎是同时出的破空声让人群一下子陷入了骚乱,胡七张布等几个随从把张越从马上拉下,又将他护在了当中。而犹疑了片刻,刚刚被张越,叫到名字,又说是凹曰混姗旬书晒)小说齐伞样的那几个年轻人毋是也有二个辛动围了卜来。个个长次努力挡在前头。而其他的年轻后生中。也有好几个高喝令的,一时间人群四散。

    面对这样从未想见过的光景。周平安已经是吓得动弹不得,冷不丁瞅见尚雍往后退去,他这才急急忙忙的叫了一声,却不想一支箭突然迎面飞来。他吓得往地上一坐,等到反应过来往后瞧的时候。就看见那一箭竟是深深扎入了尚雍的后背,将那一袭青色的官服染得艳丽一片。那一瞬间,平素没见过血的他完完全全木了,连挪动身子都完全办不到。

    张越刚刚用一只脚勾住马镫躲过了那飞来一箭,那只是面对危机多了的人所能有的应激反应,之后若不是彭十三等人上来得及时,要是身下坐骑再中上一箭,那他必定就讨不了好去。然而,脚落了实地的那一刹那,尽管耳畔还能听到离弦之箭的破空声,他却一下子就从惊愕中回过了神,一下子厉喝了一声。

    “拿住那人!”

    他这话还没说完,旁边就已经有人窜了上去,正是胡七。眼见彭十三的惊鸿一箭正中那人大腿,他心生庆幸。脚底下更快了几步。当瞧见左右自己早埋伏在这儿的人都冲着那大石块上的弓手猛扑了过去,眼见的必能生擒,他刚刚高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一半,但右手仍是攥紧了刀柄,深恨自己此前绝没料到大庭广众之下会出这样的乱子。

    主管京师治安的有顺天府,有五城兵马司,主管辑捕的有锦衣卫亲军。有东厂,而他所在的谍探司分属于兵部职方司,这儿就是出天大的事也到不了他头上。然而,事情是他对张越禀报的,哪怕别人不怪罪。他也没法推搪过去。

    惊怒交加的他终于冲到那人跟前,眼见得几个属下把那人牢牢按住。更在他的嘴里塞了一团破布。更确定人是活的,他这才随手撕下衣襟下摆一块布条,抓住那根深深扎入刺客大腿的羽箭,竟是猛地一拍,随即才将其拔了出来。箭簇入肉而又离肉的刹那,他看见那人痛得连脸都痉李了,几乎不曾当场昏厥过去。这才用布条紧扎大腿根上部止血。又让旁边的人到上随身携带的金创药。等忙活完这一切,他方才有功夫回头看了一眼。

    “如何?”

    “回大人,是活口。”“是活口就好,,他娘的,录了他的皮才好!”

    张越见胡七指挥着几个属下忙活。这才有时间查看周围的情形。不过是一小会,刚刚因这突然冒出来的刺客而生骚乱的人群已经重新聚拢了来,只是都远远站在那儿,也不敢上前。更远的地方,就只见周平安仍是坐在地上,仿佛是泥雕木塑一般。

    “大人,尚妾事死了。”

    尽管刺客已经拿住,但谁也不敢担保眼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刺客,于是张越身边仍然围着一群护卫。听到张布说尚雍已死,他不禁眉头紧锁。心中颇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尚雍刚刚出来责问他的时候,他就觉得那所谓的义正词严中带着一种色厉内在,如今尚雍一死,他更是觉的今日之事看着不过是武选贪赃舞弊。其实很可能另有隐情。

    果然,下一刻,彰十三便从另一边架着方敬缓步走了过来。看到方敬一面走一面使劲摇着头,头上还有些水珠,人还懵懵懂懂,张越终于勃然色变,快步迎了上去。才到两人跟前,彭十三提醒了一声,方敬这才抬起头来,好半晌才终于把话说囫囵了。

    “张三哥,我刚刚去捎了你的话。结果那个尚主事抢白了我几句之后,又质问了上来。可还不等我回答。后头就有人打昏了我”

    “这帮胆大包天的混账!”

    张越恨恨地骂了一声,再看过去时。总算是有兵部皂隶想到了周平安。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周平安往这边走来。待到他们到近前。他就现周平安失魂落魄,与其说是被人架着走,不如说是被人拖了过来。他对着人问了几声,最后无奈现这人竟是被吓愕狠了,十句话难有一句是完整的,颠来到去就是“全是尚雍的主意我什么都不知道”

    “把这儿收拾一下,去通知顺天府和锦衣卫东厂吧。”

    撂下这番话,张越就冲方敬点了点头,又让彭十三扶着人到旁边暂歇,继而才往那边的人群走去。还不等他到众人跟前,人群就呼啦啦全都跪了,他也没理会,向留在那儿的一个皂隶随口一问,这才知道没死人,却有好些个受伤的,而这些伤势不一的人除了一个到霉的被箭射中肩膀,其他的都是因为四散逃跑的时候被人踩踏,甚至还有人断了肋骨。

    扫了一眼他们,他并没有去看那三个关键时刻挡在自己身前的年轻人。而是向胡七要来了名册,倒是在一旁护卫的提醒下注意了几个领头带人躲避的,随即就一个个按名字点了过去,最后现,眼下留下的人与名单相比,足足少了十二个人。把这十二个人的名字从上头利掉。他就将名册又还给了胡七。

    “等回了兵部,你让武选司把这十二人的籍贯来历等等全都报上来。

    时了,要是锦衣卫来了,也让他们好好查查这十二个人。若是真的因为害怕而逃走也就罢了,若不是,”

    若不是因为害怕而逃走。那便是因为心虚或者其他更严重的原因而逃走!要真的如张越猜测,那今天的事情就真的大了。心神一凛的胡七忙打躬答应,又退下到一边去安排。

    而这时候,张越也无心对眼前这些惊魂未定的年轻人们多说什么,而只是淡淡地说:“今天的事情你们也都见着了。究竟是怎备回事暂且不论,但就是一个子手就导致了这般模样,若是战场上遇着奇袭,你们岂不是要全部溃散?回去之后好好想想!”

    等到一应人等磕头之后渐渐散去,张越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想原以为的微服散心竟是变成了这般光景,早知道就不该捎带方敬一块来的。

第八百二十八章 震怒

    顺天府地处幽燕,入冬则是天寒地冻,不似金陵六朝令知公洲,冬日捱一捱就过去了,因此自十月初一,宫中的各式火盆和地龙就开始启用了。供帝后的是上用红箩炭。全都产自工部的易州山厂。仅仅是供薪炭这一条,每年就有两万余人在小中砍伐采烧薪炭,御膳房的马口柴也一样是产自此地。这些用的全都是上等木柴。无烟无味,而专供仁寿宫的那些红箩炭甚至还在烧制中用了特别的工艺,有一种说不出的馨香,更胜那些浓郁的香料。

    这会儿,仁寿宫东暖阁除了暖意融融之外,便飘荡着这么一股馨香。张太后在鸦青色的长衣之外罩了一件家常的天青色小碎花稍子,正坐在书桌前看着朱瞻基让锦衣卫捎带来的书信,良久才抬起头,缓缓将信笺仔仔细细叠好,又塞回了信封中递给一旁的女官,示意记档。

    “如今是出了喜峰口,大约四五日就能到大宁,按照在那儿盘桓半月来算,年前应该能赶回来,也能让随行将士过个好年。只是这苦寒的天气,却是苦了随行将士,幸好郑和的船队回来,进项宽裕,人各两身新拌袄,外加粮食还充裕,也到罢了。”

    朱宁深知张太后不太赞成朱瞻基亲自带兵巡边,此时便接着话茬说道:“太后还请放宽心,皇上自幼英武。又一直管带府军前卫,于带兵上头虽不似那些宿将有经验,却知人善任,又善恤将士,这一行必定稳妥。只这一回冬至大朝是来不及了,这是否赐假,太后也可和皇上提一提。此外,冬至命妇也会来仁寿宫朝见。按例是五品以下在宫门外叩头,五品以上留宴,勋贵和部阁重臣方才入见。如今皇上不在,太后是否在此之外再多见一些命妇?。

    “幸亏你提醒了我。”张太后久在东宫,深知本朝官员的辛苦,因此立刻点了点头,“冬至除要紧衙门留人轮值,其余人等在三日假期之外再赐假七日,这也就是十日。我和瞻基说,他必定同意。至于多见一些人,,那便是随驾人等的夫人。不论高低都引来宫中觐见。”

    张太后既这么说,旁边的女官连忙应下。陪着又说了一会话,朱宁见张太后似乎有些倦意,看了看时辰已是一向歇午觉的时候,便朝两个女官使了个眼色,见她们劝了两句。张太后便站起身来,她也就笑着告退了出去。打起帘子到了外头小间,她随眼一扫正在预备茶水衣物的两个宫女,就没有多留,一路走了出去。

    虽是大冷天,午后阳光却好。站在风地里被那阳光一照,朱宁倒是多站了一会儿,直到自己的侍女从那边配殿匆匆过来,她方才问道:“太子那边可还好?。

    “郡主放心,太子才刚睡下了。”

    得知皇太子已经睡下,朱宁想起前日永宁宫一个宫女传过些意味不明的话,便打算过去瞧瞧孙贵妃。于是,任由旁边一个侍女替自己罩上了银鼠皮的鹤氅,她就缓步下了台阶。还没走到最底下,就只见有几个人急匆匆地从那边大门处赶了过来。

    “郡主。郡主。出大事了!”

    见那赫然是东厂督主陆丰,朱宁顿生惊讶,忙问道:“出什么事

    “今天兵部左侍郎张越悄悄去瞧了瞧一年一度兵部武选司遴选世袭军官的比试,结果快结束的时候出了乱子,也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刺客。刺杀张越不成,便一箭射杀了武选司主事尚雍。幸好张越还多带了几个人,当场擒下了那个刺客。这会儿沐宁和锦衣卫的房陵已经匆匆赶过去了,咱家寻思这么大的事,必的先来报太后一声。”

    朱宁越听越心惊,脸上也不自觉带出了惊悸。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便冲陆丰点头道:“既如此,你现在殿并等。太后刚刚歇午觉。我先去通报一声。不过我先提醒你一声,太后得知此事必然震怒。你管着东厂,可千万不要一问三不知。”

    见朱宁撂下这话便反身提着裙子急匆匆地上了台阶,陆丰心中暗自叫苦。他乍闻报信的时候就有些乱了手脚,于是没有亲自去,而是打了掌刑千户沐宁带人过去,又派人去催锦衣卫,自个则是在衙门反复盘算了好一阵子,就是怕太后动怒之后怪到了自己头上。可思来想去,又把一个个管着各处消息的手下叫来质询了一通,愣是没有太多的线索。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

    本还存着侥幸,可朱宁都已经看破了这一点,张太后怎会不质问?

    果然,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台阶,在外头没等多久就听到里头吩咐传见。整整衣衫低头进了东暖阁,他连头都不敢抬就跪下磕头。果然。上头那个一向慈和的声音此时此刻听上去冷得很,第一句话就如同大锤子似的砸了下来。

    “这么大的事情,你就只知道事后来报。事先没有得到任何风声?。

    张太后此时震怒已极,忍不住重重拍了拍扶手:“光天化日之下袭杀朝廷官员,这还是你平日里那一通通奏报上说的太平盛世?”

    事到如今,陆丰只有叩头答道:“是小的失职。”

    “张越可曾回来了?”

    “回禀太后,他只是先派人回来报信,人还不曾回来。”

    “阿宁,你派个。人出去到兵部衙门候着,让他一回来就到文华殿,我要见他!”

    见朱宁答应一声退下安排,张太后便冷冷地看着陆丰:“先头李茂青那桩案子便是无头公案,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桩,偏偏在场还有那么多人,传开了民间会怎么说,朝臣又会怎么说?我给你半月之期,两桩案子务必有个结果,如果没有,你索性就去养老算了!”

    半月之期!陆丰只觉得嘴里直苦,可仍是不得不答应了下来。等到口头出了东暖阁,他才使劲拍了拍脸。心想好容易除了暗中谋算自己的人,过了两天安生日子,转眼间就闹出了一桩更大的,莫非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由于消息还传得没那么快,张越回城的时候,无论是城下火街还是棋盘街都是如往常那般光景,东江米巷的几大衙门人弈旬书晒细凹口混姗不一样的体蛤”讥心不绝,守着巷子的十卒们也是有得打着呵欠。有的懒公冲处看着。太平安闲的意味扑面而来。联想到刚刚不过是两支羽箭就险些让一群未来的朝廷军官生了重大踩踏事故。他不禁更坚定了一定要奏请皇帝建立武学。

    一行人沿太医院官署前拐弯,刚刚到兵部衙门前头,一个人就敏捷地窜了出来,却是曹吉祥。张越还不及下马,就见对方上前急急忙忙牵住了缰绳,又亲自托住了马镫。

    “张大人,太后在尖华殿召见。”

    一听到是文华殿,张越顿时愣了一愣。虽说仁寿宫乃是寻常官员的禁地,但他偶尔也去过一两次,张太后在那召见时,多有勉励提点,而往日她召见部阁勋贵也向来不出仁寿宫。今日破天荒挪到了文华殿。只怕连那些在文渊阁办事的阁臣也要一并见了。脑海中倏忽中一思量,他就跳下马来,又叫来了一个探头探脑的皂隶吩咐几句,最后对彭十三等人点了点头。

    “兴许之后内廷有话要问,我让他们给你们找间屋子暂时坐等一会。小方也在这等一会,再让人去请个大夫瞧瞧

    见众人纷纷点头,张越便打算沿着小巷步行继续往前。这前头便是东长安街,往左手走到尽头就是长安左门,素来是文武百官进宫的必经之道。然而,他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背后有响动,回头一看,却是曹吉祥牵着两匹马追了上来。

    “大人,如今耽误不起功夫,太后特意吩咐,让张大人骑马到东华门,径直到文华殿

    从长安左门至午门,再从左顺门往文华殿,这一趟路少说也得两玄钟,而又东华门而文华殿就不过几步路而已。情知张太后必是急切想知道事情原委,张越也不罗嗦。上马之后就沿皇墙疾驰而去。到了东安门时,前头尚有当值官军喝住,后头的曹吉祥叱喝一声,两人仍是一前一后入内。一直到东华门前方才双双下马。

    到了文华殿门口,曹吉祥匆匆先行进去通报,张越则是站在阶下等候。不过片玄功夫,里头便传来了高声通传,又有专人出来引候。及至入了内,张越才现内阁留守的杨士奇杨浮二人都在,此外还有留守京师掌前军都督府的宁阳侯陈悠。拜见了张太后,他也不拐弯抹角。将今日一应事由如实道来。待说起那突如其来的两箭时,他就听到率帐后传来了张太后的一声轻哼,而左面的杨士奇等人全都是脸色凝重。

    张越说完好一阵子,殿内众人谁都没有说话。良久,张太后方才第上个打破了沉寂:“张卿将逃去那十二人的名单摘录出来,可是疑他们和刺客有关?。

    “回禀太后,臣命人传话,却被尚雍支使人打晕,继而又生骚乱,此可疑一;武选司此次比试显然只是虚应故事,中间必有贪墨受贿事,尚雍却在臣面前抗辩陈词,观其神态却有色厉内茬之感,此可疑二。那刺客一击不中大可立刻远遁,可他却费神射了第二箭,偏又正中武选司主事尚雍,此可疑三。除非此次武选除却贪弊之外别有隐情,否则。这突如其来的刺客实在是来得蹊跷。

    灯在人已拿着了活口,总能审问出一些情形。”

    “果真大不如从前了。”

    张太后并没有加上一个指代。但在场的四个都是聪明人,谁都知道这是在指什么。杨士奇沉吟了一阵。便对张越问道:“你那名册可曾带来了?”

    “带来了张越却没有径直交出来,而是对帘后的张太后说,“那十二个人的名单臣已经转述给了锦衣卫和东厂,自然由他们去查。但这名册上的其他人,臣之前为了安抚他们,所以提了设立武学,这却不是一时杜撰的虚言,而是臣想了许久的事。”

    见张太后不说话,宁阳侯陈悠面露喜色,杨士奇杨浮则是极其诧异。张越便拱了拱手说:“太后。见微知著,今年承袭军职的军官如此。以前可想而知。臣当时在旁观看。也曾恼怒时分,恨不得将这些人尽数充革;但转念一想,这些都是祖上有功之辈,若是因此而激变,兴许还会令之前承袭军职的那些人坐立难安。之前部阁议薪俸,其实何止是朝廷官员,就是军中将士。也一样是如此。一份禄米要养家里好几口人,练武虽用不着笔墨纸砚请先生。可总得有人教,兵器棍棒要钱。练身体需要好吃食,再若没有激励,这总是难以为继。”

    “所以,今日之事,臣乞太后不加罪那些参加比试的军官。至于武学。如今的用处在于导那些初入官途的武官,今后的用处则用于那些要袭官袭爵的年轻子弟。太祖皇帝曾令勋贵子弟悉入国子监修习儒业,儒业立身之本,但功臣之后在武事军略上若是不曾下死力修习,难免也会不如前代。”

    “由武及文,两京府学六十人,其余府州县分别是四十三十二十人,相比之下,各地儒生则犹如浩瀚烟海,何止千八百,除却官学,民间私学也已经多了。宋时四大书院曾经名满天下,如今有的式微,有的却已经复苏。仁宗皇帝和皇上为了以示科举公平,南北中取士都设了比例,但如今迁都多年,北方文事仍是不如南方,便是因为北方不如南方富庶,有天赋的贫寒子弟多半不能入学。所以,私学更应大力提倡张太后原是震怒,但张越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她脸上的恼怒之色渐渐淡了,最后若有所思地微微颌,却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临到张越一番话到了尾声。她看看杨士奇杨浮陈憨,见他们都没说话,她才举重若轻地开口说道:“张卿既如此说,此次取中的那些千户百户便暂时不究了,不过按照洪武年间的规矩,先给半俸,试职两年。至于武学和文学,你按照今日所讲详细拟好题奏上来,由部阁廷议之后转呈行在。今日之事且有锦衣卫东厂追查,你们几个回去之后。各自安抚知会下属

第八百二十九章 雪上加霜,枝繁叶茂

    从仁寿宫出来,杨溥仍是一如既往地缄默,和几个同僚揖让之后就先回了文渊阁。宁阳侯陈懋见杨士奇拖在后头对张越吩咐什么,索性也就放慢了步伐,等到杨士奇也从文华殿另一头回了文渊阁,他这才停住步子等张越上来。

    “今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刚刚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懋少年从军,不是在外镇守就是在外出征,还是永乐末年方才调了回来,这几年一直镇守京城,如今已经得了准信,皇帝一回来他又要出镇甘肃。所以,他最恨的就是人说话隐晦,刚刚张越一开口,张太后和杨士奇杨溥就心领神会,他却仍是一头雾水,这会儿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侯爷,今天的行刺看似大事,但恐怕更多只是因为我一时起意,别人生怕我坏了大事,既然杀不了我,便杀尚雍灭口。我怀疑,有人趁着这武选年年松弛的当口,鱼目混珠把人弄进京卫,恐怕是别有意图。”

    隐晦的暗示陈懋一时没想明白,但这清清楚楚的明示他自然不可能不懂。冒名顶替和吃空饷一样,素来是军中积弊之一,他自个在外的时候也没少从这上头捞好处,因此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心虚。见张越未曾留意,他便把这层顾虑丢开了去,自顾自地皱眉沉思了起来。

    皇帝领兵在外巡边,这边若只是单纯的武选弊案也就算了。但倘若是如张越所说,是有人让人冒名顶替入军中,而且是已经数年如此……莫非是要行叵测之事!

    “成国公去京营了,所以刚刚太后召见,他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于是就没去中军都督府找人。我现在就亲自去京营!”陈懋一时情急,便重重拍了拍张越的胳膊,沉声说道,“要是有什么线索名单之类的东西,你不妨立刻让人送来,我会让人尽快甄别!”

    宁阳侯陈懋一走,一直远远地在一边看着的曹吉祥方才快步走了上来引路。一面把张越往东华门送,他一面小心翼翼地打探消息,听张越只是随口敷衍并不露口风,他不知不觉有些失望,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等把人送到东华门外上马,他方才回返了宫内。

    此次王瑾随驾,他却没能跟着走,原本就极其失落,也只能安慰自个说留下来能给王瑾做个耳目。然而,刚刚仁寿宫议事,闲杂人等全数退避,侍奉在太后身边的只有司礼监太监范弘和金英,他有几个胆子寻他们去打听?今日西郊小校场出的事情他是听陆丰说了,可要是只往王瑾那儿报说这些,那他留着还有什么用?只可恨他现在位卑,想找个人商量都难!

    曹吉祥思量怎么报信,张越也在考虑该怎么处置今天的事。当他赶回兵部衙门的时候,方才得知东厂已经使人来请,彭十三已经独自过去了,再看看头一进大院内那些皂隶书吏面色慌乱,他就知道消息已经传开,遂对出了一旁倒座房的张布等几个随从点了点头,让他们先送方敬回家去,等散衙的时候再过来,随即就带着胡七径直往里走去。

    到了二门内的武选司司房,早得到消息的武选司郎中柴车已经迎了出来。他是举人出身,若是在以进士为正途的后世自是异类,但如今前有夏原吉杨士奇等连科举都没经历过的大臣在,他这个郎中就没什么稀奇了。只他永乐二年就从举人出仕,这些年蹉跎辗转却依旧是正五品,如今已经年近五旬,头发都有些斑白了。

    此时此刻,他面色复杂地向张越行过礼后,等到一进屋子,请了张越上座,他突然一声不吭地再次长揖。幸好张越早有防备,忙伸手托了一把。

    “都是下官驭下无方,这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不是大人亲自前往,恐怕这久而久之,年轻一辈的军官就都这么败坏了。周平安自是罪无可恕,但下官亦是罪责深重。”

    张越当初在兵部从武库司员外郎一路升至职方司郎中,柴车就已经是武选司郎中,如今这许多年来过去了,柴车仍旧是郎中,两人公事上虽有默契,私交却是泛泛。只张越素来知道这位的耿介性情,更对他的几起几落依旧是风骨不改颇为赞叹,此时自不会认为这是故作姿态。把人搀起来之后,他沉吟片刻,这才定了定神。

    “洪熙宣德以来,朝廷从未出过这样的事,你年前才调回来,说一句不知情并不是使不得,但我知道,叔舆你绝不会推搪责任,所以这话也就不提了。只武选司重地,如今要是一下子三人全都出缺,那年末考评大选等等未免就废了,所以,担责等等,不如等到皇上回来再说。若是你有什么人要举荐,也不妨明说。武选司的三个司官到时候必定是部推,我也能尽早和张尚书商量,也可避免届时措手不及。”

    柴车原以为张越会说什么徒劳无益的安慰话,起初只是脸色苍白地低头沉思,但听着听着就渐渐抬起了头,到末了不禁神情一正,竟是一下子站起身来。

    “多谢大人提醒,也多谢大人信赖。”

    外头都已经炸开了锅,张越接下来也不再隐瞒,将今早的情形对柴车一五一十说明了,这就离开了武选司司房。才走没几步,那边三门一个皂隶就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冯侍郎一下子昏厥过去了!”

    闻听此言,张越顿时眉头大皱,立刻加紧了脚步。到了那边厢房,他就看到几个人正围着冯侍郎一阵忙活,到最后还是总算是让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醒了过来。只是,悠悠醒转的冯侍郎却是已经说话含含糊糊,老半天也没能说清楚一句话。面对这种情形,张越自然吓了一大跳,忙命人去请大夫。等大夫来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没坐上多久,却得报说冯侍郎应该是中风,顿时长叹了一口气,吩咐了几个皂隶去备上马车,将其送回家去,又命人往文渊阁报信。做完这一切,他又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心中苦笑连连。

    这下子,兵部还有几个能干活的?

    接下来少不得是一番忙活,直到天几乎黑了,张越方才离开兵部衙门,武选司郎中柴车则是留值。他才出了兵部,就看到外头除了一路来随自己出门的张布牛敢等四人之外,还添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精壮家丁,就连起头去东厂那边的彭十三也来了,顿时愣了一愣。

    “三太太看到小方那情形,又听说有刺客什么的,吓得魂都没了,三老爷和少奶奶拗不过,所以就添了这几个人。至于我……从东厂出来回了一趟英国公府,老爷和夫人也都知道了,让我这些天多看着点。”彭十三走上前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随即就压低了声音说,“晚上回去恐怕少爷你也不得消停,家里已经有好些人来过了,门房的礼也收了不少,就连二少爷四少爷都到家里等了。”

    官面上惊动那么大,家里也是如此,张越此时唯有苦笑。果然,上马之后一路到了武安侯胡同口,他就看到那边远远的似乎有两团亮光,再往前些,其中一团亮光突然就闪过不见了。待到了门口,他方才发现这是一个门房提着灯笼正站在外头,一见着他竟是先跺了跺脚,这才一溜小跑迎了上来牵马执镫。而他踩着下马石刚跳下马来,门口高泉已经是带着好几个人匆匆出了来。

    “这也阵仗太大了些!”

    “少爷您这是什么话,他们回家报信之后,别说后头老爷太太他们,就是下头人也都吓得魂都没了,就担心您出点什么事。太太下午还把小的叫到二门口,说您是家里头一棵大树,怎么小心也不为过。这次要不是身边带着足够的人,恐怕就真吃亏了。朝廷只说不许擅用仪仗,咱们多跟几个人,又不用鸣锣开道,别人总不能连这个都挑理吧……”

    高泉如今年纪大了,其他的都还好,偏是嘴碎,因此张越知道他是关切,因此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轻咳一声岔转话题问道:“小方如今怎么样?”

    “方公子没什么大碍,太太不放心,又让精通内伤外伤的大夫来瞧过了,说是下手还算有分寸,只不要是受惊过度就好。可方公子只躺了一个时辰就硬是爬了起来,还在老爷太太面前安慰了好一番,要不是他,太太恐怕就要直接坐车到衙门口去等。”

    听到这里,张越便再也没有多话,只脚下加紧了步子。他出仕以来大事小事经历无数,今天这一遭甚至连惊险都算不上,但从前母亲孙氏往往不在身边,隔着远了就是关切也没办法,如今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她自然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到了二门口,他便让高泉早些去休息,见他还是满脸不情愿,他就板起了面孔。

    “已经是这么晚了,你年纪大了习惯早睡早起,把事情交给年轻的就行了。我又不出门,有什么不放心的?前头还说我是家里的大树,眼下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高泉这才无可奈何地应了。可张越往里头走了几步,却又听到他在吩咐外头院子的两个管事小心火烛门禁等等,料想总得吩咐完那些话才会离开,不禁摇了摇头。由于秋天夜里天黑得早,院子里已经是漆黑一片,只有前头两个婆子手上的灯照着路,这才勉强能看清脚下。

    等到了父母那一进院子,他一跨进院门,就只听上房门口那边一声叫嚷,随即里头就传来了一阵响动,不一会儿,那门口一时光芒大盛。在好几个灯笼的照耀下,就只见门前的帘子被高高打起,竟是好些人一同拥了出来。他连忙紧赶两步上前,见杜绾搀着母亲孙氏的手,父亲张倬则是扶着张赴,一旁是张起张赳张菁静官方敬,影影绰绰还见琥珀和秋痕也在。

    瞧见这一大家子人,张越哪里不知道哪怕是让张布等人回来报信,今天这事情也肯定是以讹传讹变味十分。果然,他刚上前,孙氏就紧张地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真没哪儿受伤?”

    “娘,统共就一个刺客,而且还被活捉了,我哪里有这么倒霉,就连皮都没磕破。”

    见孙氏竟是不信,一把拉着他进了屋子,上上下下查看了好几遍,又亲自掌灯照着,张越又是无奈又是感动。等到孙氏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别人才有上前嘘寒问暖的机会,只不过既然瞧着他什么事都没有,也就都只是问几句,再没有孙氏那种紧张。只挨着杜绾她们几个的时候,他悄悄在她们的手上按了按。

    “你娘就是这样子,我这一致仕在外头人眼里就成了老太爷,她都是要被称作是太夫人的人了,偏还是从藏不住心思。幸好有我们这一家精明的看着,否则她这脾性指不定吃什么大亏。”

    张倬口中这么打趣,见孙氏眼睛一瞪要说话,他连忙干咳一声打住不提:“越儿,今天消息传开之后,从下午到你回来之前,家里的亲戚不提,其他人上门的也不少。有的说是你的同年,有的和咱们攀同乡,还有的说是英国公从前的下属……总而言之全都是人。你二哥匆匆赶过来,也是因为京卫之中不少人都心里打鼓,就怕上头一怒之下穷究。”

    说到正事,孙氏顿时一万个提不起精神,这时候索性站起身,对女眷和小一辈的孩子们招了招手。杜绾自是拉上了张菁,孙氏忙冲她打了个手势,她却摇了摇头,只拍了拍静官,示意他留下。不多时,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几个张家自己人,方敬忖度着这是人家家事,正要走,却看到张越一个眼色,只得留了下来。

    “自打得到消息,我就快被人烦死了!”张起一想到先头那光景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使劲晃了晃脑袋,想把那些画面从脑海中驱赶出去,“我这每年考评骑射武艺等等都是优等,但别人就不好说了……三弟,你回来就去见太后了,究竟怎么说?”

第八百三十章 山长妹夫

    唐到张越沉吟不语,张起顿时有些着急。他自个自然是技们好担心的,可他在军中时日已经不短了,颇有些交情不错的铁哥们。现在外头传说什么的都有,他就怕朝廷真的大刀阔斧清查,到那时候自己那些狐朋狗友受牵连不提,军中只怕亦有骚乱,而张越作为揭盖子的。未必就有好结果。

    想到这里,他不禁越紧张,竟是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张越的手:“三弟,你可别一时冲动。这和你之前在外头不一样,要是闹将起来,你就算再大的名声,皇上太后再信任你,只怕也要出大乱子

    “二哥,我是这么莽撞的人吗?”

    张越无可奈何地打断了张起的话,见他已经是满脸急切,他便把今日文华殿的情形拣重要的略提了提,随即才说:“要是我真的想不顾一切,那会儿也弹压不住那些人。眼下看来,我从前提到要严格军职承袭。那种提法是太想当然了,积弊已深,快刀斩乱麻是一条路,温水煮青蛙又是一条路。如今还是走后头一条较为稳妥。”

    “我也知道,,就为了这个我娘在我耳边聒噪不是一两回了,说是我未来要承袭伯爵,不妨和那些勋贵子弟多多交往,可当初也就是跟着他们,这才染上了些坏毛病,这些年好容易才改了,倒是和那些寻常军官厮混着更随意些。他们里头有武艺比我还强的,但也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弟。你在兵部,也得体恤体恤他们,若是家里只有一个独子,偏又是禀赋孱弱,家里没钱调养。长大之后这军职承袭不了,难道祖上功劳就白丢了,拿什么养活家里?。

    “话不是这么说,二哥你想想,太祖当初为什么定那么严厉的规矩?不就是因为看着蒙元覆灭时的情形,生怕日后大军不堪使用?蒙元铁骑天下闻名,可后来还是被逐出中原,归根结底,朝政败坏倾轧是一条。可军队也毕竟不行了,尤其是上层军官。有多少是留恋富贵不通武艺的?而且,枕在祖先功勋上,原本就不是常法”

    张起哪里说得过张越。几句话争辩之后就败下阵来。赶紧摇摇手说:“好好好,我回去劝他们就是,你别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我脑袋疼,哎,居然这么晚了?不行了,再不回去我娘又得念叨,我先走了。

    明日一早还得早起销假回营,三弟你有事尽管使人找我就是”。

    见张起说完这话和张绰打过招呼,随即竟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张越不禁哑然失笑,又转身对张赳分说了几句,不外乎是让他在翰林院替自己留心留心用一句现代的话来说就叫做引导舆论风向又教导了他好些说辞。整整说了一刻钟。张赳方才心领神会地告辞离去。这下子,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张绰张赴方敬和静官。

    张掉此前一直没出声,这时候两兄弟走了,他这才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以前总是品不出其中妙处,如今退出庙堂,却看得清楚了,不过是需得掌握火候二字。越儿,你能够把杀伐决断那一条收起来,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急。什么时候该缓,果然是长进不不过你说得对,武将武将。不会武的还谈什么将?”

    说到这里,他就看了看身林壮实的张赴,因笑道:“赴儿,今后在学武上头更上心些。须知你大哥当初能得圣眷,就是因为你三哥在皇上面前轻轻巧巧一提。内举不避亲。只要你有真本事,就能真正帮上你三哥。”

    张赴小小年纪,自然是听不懂刚刚这些复杂的,不过是囫囵记在心要。此时忙使劲点了点头。而一旁的静官也冷不丁迸出一句话来:“爹,等我长大了也帮你。”

    虽说张赴是庶弟,但张越看人素来是瞧他心性如何,因此见其品行纯良,心里也高兴,才赞他懂事就听得静官这么说,倒是觉得小家伙装老成装得有趣。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脑袋,他就转过头冲方敬说:“、方。你随我到书房来,我有事对你说

    张掉此前已经听张越提过婚事之议。虽说心里也喜欢这个年轻人,但若是耍当自家的女婿,这就不是玩笑了。方敬已经是举人,但毕竟家境没落,又再无后援,在寻常人看来便是门不当户不对。只是。就性子而言。女儿那跳脱的性子也确实得心地实诚的人才能压住。于是,眼见着方敬跟着张越出去,他便起身去了东屋。

    儿子先和自己露的口风,妻子那边得他亲自去探听探听,至于女儿,张箐那脾气藏不住话。还是让杜绾去问问她的意思吧。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过日子是小两口的事。总不能硬把人凑一块去。

    如今的夜间已经是天寒地冻。一出烧着火盆的屋子,迎面一阵寒风袭来,刮在脸上竟是有几分刺痛。张越拢了拢身上的羊羔毛袍子,见一旁的婆子提着灯笼上来,他就自己接过了灯笼,又吩咐道:“你们不用跟着了,二门上留门就行了

    转头现方敬穿得单薄了些,他又让人去取了一件姑绒大袄来,看着人披上,这才提着灯笼往前走。出了这一进院子上了夹道,四周越安静。只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路声。刚拐过弯,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张三哥,今天都是我没用,”

    “说什么傻话?都是我想得不周全,以为别人应当认识你,不至于动坏心。谁知道尚雍竟是这般大胆。幸好他只是打晕了你。要是真的下了狠手,我就真的要后悔莫及了。”张越转过身来,见方敬只是低着头,便伸出手去把他拉了上前。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警醒些就好,用不着这般沮丧。”

    方敬这才有了些精神,上前和张越并肩走了几步,他就低着头地说:“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官场上竟是这般诡诱。以前和小李苗在广州办事,也不是没撞见过种种阴私,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图穷匕见。结果事情闹得这样大何苦来由,他还丢了性命!”

    “你觉得那刺客为何要杀他?”

    “这还用说么?必定风叭武选!事别有弊案。他狗急跳墙也是为了以小的掩蔫大吼刺杀你不成,那人索性灭了他的口。只刺客也没想到他竟然来不及跑。

    张越这才放缓了脚步,看着方敬微微一笑:“早上才被人打晕,晚上就能想到这些,总算是没白挨那一下,长进了!只不过,小方,你心善,人又纯良,但你既然锐意科举,经历这一遭并不是坏事。须知这官场原本就是天下最黑的地方,卑怕你只是在翰林院国子监做学问,只怕也是逃不过人事倾轧。”

    “我明白,大哥也对我说过方敬低下头沉吟了片刻,最后抬起头说,“起初科举不过是为了完成大哥的心愿,但如今跟着张三哥你们见识了这么多,其实那一层心思我已经淡了。我倒是很想效仿大哥那样走一走看一看,还想把当初在广州整理的那些番学好好研究研究,张三哥你可别笑话我,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

    见方敬满脸的忐忑,张越不禁笑了。这世上本就不是人人想着起居八座一呼百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不事举业闭门著书教书。因此,他也没说什么,而是点头示意方敬继续走,等到出了二门,沿东西夹道到了自省斋,他吩咐人送上热水,又取来自己常用的一把紫砂壶,泡好了茶之后。给了方敬一杯,自己则取了另一杯坐下。

    “志向只在有无。没有大小之分,所以,你既然已经有了想法,又不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而心生退意,我哪里会取笑你。既如此,三年后的会试你可参加?”

    “当然参加。”方敬这一次却爽快地点了点头,又笑道,“我还年轻呢,人家白还是童生,我已经是举人。何妨再考一回?不过。这回没人和我同考,我想去各家会馆多交几个朋友会会文,也可以多多了解各地风情文章。考的中则好,考不中也能多添些阅历

    见方敬说得诚恳,张越那最后一点不放心也就搁下了,反倒动了另一样心思,于是便说道:“既如此,这三年里头我倒有件事想派给你去做。张氏族学你应该知道,因为收的钱少。墅师都是学问精深。人品又都经得起挑,再加上这几年进学的极多。所以老是有人想把孩子往里头送。最初我不想办得招摇,所以一直都控制着人数,但现在却想动一动

    “动一动?是多招学生吗?”

    “不止是多招学生,而是我想着静官和天赐他们几个只是闷在家里读书练武,和外界接触太少了。勋贵袭爵子弟都是要去国子监学的。但那也得是成年以后,在此之前都是自家请西席先生,教导武艺也都是自个的家将。我想把族学扩容,让他们隔日去族学上课听讲,也好让他们有认识同龄人的机会。闷在家里不知外界事,绝不是好事。”

    方敬还小的时候就家道中落了,那会儿虽有大哥挡在前头,可也知道什么叫生活艰辛。想想静官他们生下来就是高人一等,成日里在家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围着转,可出去经历的机会却少之又少,因此仔细思量了之后,他对张越的想法自是赞成。可当张越说出底下一番话的时候,他就愣住了。

    “若是把族学办大,否打着张氏族学的名义就不好了,所以我寻思把族学改成真正的书院。回头我想对梁公子去提一提,让他也去书院给人讲讲课。但若是正式改成了书院,那么便需要人去打理。小方。你可愿意去试一试?”

    方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讷讷言道:“若是真的办成了书院,我这年纪轻轻

    “说是书院,其实别说比不上府州县学,就是比起南边那些书院也要次一等,不过是比启蒙的私熟略高一些,毕竟,我们旨在收的学生只是初通文墨的蒙童少年,并不是能写多好文章的士子,所以并不需耍一代大儒去做山长,所以,我打算把年龄放在十五岁以下,只收小孩子,如此也就不会引来太多人的质疑。你和这些学生的年纪相近,还有我给你撑腰,有什么管不得?。

    见方敬有些心动,张越又趁热打铁地劝说了几句,最后,方敬终于点头应承了下来。此时此刻,张越不禁微微一笑,心想这名为书院,其实却是名副其实的小学。只要在课程上头做文章。还得徐徐再议。好在他借着提出设立文学武学的由头做这事。质疑声应该还不至于太大。

    “门楼胡同族学旁边的两座宅院我都买了下来,这地方就足够了。至于学生的贴补,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从家里账上支出,我会让连虎去置办二十顷学田。然后这书院和学田一起都挂在你名下。你不要忙着推辞,要做好这件事,必得如此。”

    由于接下来还有好些事情要商讨,两人少不得一面说一面在纸上写写画画,一壶茶喝完也都没来得及去续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了叫唤声,张越才想起去看看铜壶滴漏,这一看才现已经是很不早了,于是出去吩咐了一声,回转之后就拍了拍方敬的肩膀。“今晚别回去了,让他们给你收拾一间客房出来他也不等弃敬说话,紧跟着又突然问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你年纪已经很不小了。换在你爹娘还在,恐怕你的孩子也能满地乱跑了。如果你有什么打算,现在不妨和我说。”

    “我

    “你不要拿你哥做借口,也不要说什么事业未成,大伯娘早就捎话来让我帮你留心留心,你大哥前头写信来。还说他这些年分红不菲,他也已经准备和喜儿姑娘成亲。还请我给你备办娶亲的屋子和田产,等他回京之后再和我清算账目。”

    一时间,方敬的嘴张得老大。能找的借口都让张越堵了回来。他还能说什么?然而,让他更没有料到的是,紧跟着张越竟是问了一个让他膛目结舌的问题。

    “我家三妹妹年纪不小了,你可愿做我的妹夫么?”,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八百三十一章夜温情

    深夜,室外寒风呼啸,即使外间的窗户卜凡经换卜了厚嘱圳回丽桑皮纸,隔着那窗户和里间一层厚厚的夹帘子,张越仍然能听见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这会儿,夫妻俩彼此紧挨着躺在那里,两人谁都没有睡意,一个眼睛看着外头,一个眼睛看着顶上的水墨画绫帐子。

    “本以为只是去看看,纵使有情弊也不会当面处置,没想到险些竟然出了大事。那一箭射过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个哪来那么快的反应。现在想想,我还有你们,哪能这么容易就丢了性命?”

    “那还用说?当然是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念叨着,这才保佑了你。”杜绾感觉到张越伸手把自己环住,也没有动弹,眼睛仍是望着那帐子,“你不在家,娘一天到晚也不知道要念叨多少回;静官如今大了。和我说话常常把你这个爹爹抬出来,动不动就是爹爹如何如何;秋痕和琥珀就更不用说了,从来都是把你当成天似的敬着”爹嘴里不说。可心里怎样谁都能看出来,青妹妹虽腻着我,可也敬爱你这个哥哥。六弟更是凡事以你做榜样。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指着你,你怎么能有事?”

    “那你呢?”

    “你真要听?”

    杜绾话才出口,就感觉到红唇被一团火热封住,心也顿时热了起来。好容易两人分开,她感到那只手握得自己更紧了,这才把头靠着他的肩膀:“虽说也有担惊受怕的时候。可我知道,你总能让人安心,早就习惯了信你。这世上,不是谁都能给一家人遮风挡雨的。”

    张越搂着怀里那一团温暖,想起之前的抵死缠绵,不禁微微一笑。隔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打更的梆子声,细细听了听便叹了一口气:“都已经是四更了。看来也睡不成囫囵觉。出了这么大的事,兵部又缺人,只怕这几天我都得早出晚归,家里也顾不上。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索性把娘和普丫头一块拉上,对了,晚上爹可对娘提过了?”

    “提了,娘吃了一惊,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那样子得费一段时间思量。我倒是打探过普妹妹的口风,她如今倒不害羞了,只说你和我看中的必然是好的。我又特意问她年纪大些如何,你猜她怎么说”她竟是惊诧地问我,莫非哥哥要把我嫁给什么老学究做填房?”

    张越一时大笑,而怀中的杜绾亦是笑得岔了气。夫妻俩你眼望我眼。最后忍不住又是一番小温存,临到末了,张越才松开了手。

    “那最后你是点明了?”

    “是啊,晋丫头听说是小方哥哥。呆成什么似的,脸上也有些红了;随即竟是岔开了话题再也不说这个。两人相处的虽不多。可曾经彼此见过,她也不是没听我们说过他的性子。至少还不排斥”,对了,你对小方提过不曾?”

    “问了”那更是个呆子,出门的时候懵懵懂懂,下台阶险些一脚踩空,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抓了他一把,恐怕他今天就到霉第二回了,最后只红着脸对我说怕配不上青儿。两人年纪虽相差不要等成婚还得至少两年,可看他原本那样子。只怕他哥不成婚,他等上十年八年也无所谓,所以只要两人你情我愿,这一点到是不成问题。他哥前两天捎信给我,让我帮忙置办田庄宅院,又说自个的婚事也在筹办了,要不是这个,方只怕还得拖。”

    “交阻。虽说儿子听了你的话大人似的听大人议事说话,可不少事毕竟需要男人张罗小方就是为了这个才误了会试”论人品,确实是没得挑了。只若是如此,便得尽快定下婚书,毕竟京里希望和咱们家结亲的人家太多。可男方毕竟势孤,你若是能够。还是能请动英国公才是最好。

    夫妻俩在床头计议良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了过去。如今皇帝不在,也没有早朝,便不用平日那样寅初起身,所以,张越勉强睡了一个半时辰,便被一阵轻唤叫醒。虽说此时仍觉得疲惫,但他还是勉强起身,抬眼一看就瞧见杜绾已经在妆台前梳妆了。在中衣外头加上一件纱衫,他下床跃拉着鞋子走到杜绾身后,便问道:“那么晚才合眼。怎得不多睡一会?”

    “天天都是这习惯,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了。再说,午间总能偷个闲。哪像你这么忙?”

    从铜镜中看见张越正在丫头服侍下戴乌纱帽穿那大红官袍,杜绾随手指了一支简简单单的玉钗让丫头给自己插上,随即转过身来,亲自帮丈夫束上了那条金花腰带。

    须臾秋痕琥珀便同抱着儿女的乳母一块来了,张越嘱咐了几句,见牵着三三的静官进了门来,少不得又考问了两句功课。一家人去见过父母,简单用了早饭,张越便出了拜

    他还是没能拗得过母亲的执意。这会儿前呼后拥,看着气派十足。大街上,尽管尚未到卯时,天气又冷,但行人却不少,尤其是到江米巷的时候,他就看到前头全是赶着去六部和翰林院等衙门点卯理事的各级官员。其中有骑马的、骑驴骑骡的、走路的、坐车的,唯独没有坐轿的。毕竟,如今去开国不远。洪武年间不许坐轿的严令仍然高悬在所有人头顶。除却特赐坐轿的公卿之外,其余人都没这资格。

    只不过这么冷天,文官但使家境稍好的,几乎都是坐骡车,像张越这样骑马的极其少见。一路上其他马车给他让路的时候,不时有官员从前头车帘中探出身子瞧看,认出是他方才不觉为奇。所幸这一路上张越没有遇上需要让路的尚书和五府都督等高官,于是他在别人一再让路之后,很快就到了兵部衙门,还没下马,他就看见前面有人正下了一头小毛驴。

    虽没有下雪。但早上的寒风却极大。所以文武百官都在官帽之外再加上了暖帽,有钱的是招皮银鼠皮羊皮,没钱的则多半是用毡毛之类的料子,可那人却只是戴着极其单薄的乌纱帽,官服外头罩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袄。眼看那人在衙门前头把驴子丢给了皂隶照管,随即匆匆入内,张越这才到了下马石边下马。

    “这么冷的天,柴枢曹还是那么一身单薄的衣服,几乎凡几渚脑袋,连脸都冻青了一当官当到权份卜。有什么意琴一

    “能这样子就不错了,这次武选司出了那么大砒漏,他逃得了责任?他永乐年间就是兵部的老人了,结果内内外外折腾一通,到宣德初才又从岳州知府的任上调回来任郎中,这一回恐怕就没那么走运了。要说起来,钱塘人是不是都爱折腾,前头都察院那个御史也是。”

    “谁都以为那位于侍御不时罢斥就是贬职,要么便在诏狱里头苦熬。谁知道不但放了集来,还到了苏松主持清丈田亩,要说也是咱们少司马胆大。连这种人都敢荐”话说回来,你说这回少司马会不会连柴枢曹一块保下来?”

    正小声说话的是兵部衙门的两个门子,说得兴起时,两人都没注意到有人过来,待瞧见沿台阶上来的是张越,他们这才闭嘴不提这茬。知道张越的坐骑素来是留一个马夫下来到马厩照管,以便随时使用,两人自是脸色殷勤地随侍上来,直到送到二门,张越摆了摆手,他们才止住步子,往外走的时候仍在窃窃私语。

    两石刚刚、的话语虽轻,但张越耳朵最是灵敏,已经是捕捉到了一个,大概。由二门四司办事的司房到三门最里头那一进院子,他站在空阔的院子里,突然叹了一口气。尚书张本随侍北巡,冯侍郎昨天又一下子昏了过去,看样子今天也未必能来。这么大的一个地方就是他一个人把持了。再加上外头武选司缺席的两个人,这一次的加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

    张越不过是苦叹加班,但他这里不过是缺了人手,责任他这个侍郎担上一半,别人就得说他厚道,东厂和锦衣卫那边却已经是形同在烈火上烤。行刺朝廷命官就已经是天大的事情,若是在这行刺上头再加一个。杀人灭口,那事情的严重程度就不单单是陡增一倍。昨天晚上。两个衙门的头头脑脑几乎是彻夜未眠。

    这会儿,陆丰便带着几个心腹亲自赶到了江米巷锦衣卫后街的锦衣卫官署。王节革职充军之后,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一直空缺着。王瑜随了北巡,房陵坐镇京师,一时谁也不知道会是在这两位锦衣卫指挥金事当中选择一人,还是会从外头另调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出任锦衣卫指挥使,就连陆丰自个也吃不准。

    即便没有这些顾虑,他此时也无心摆什么架子。听几员锦衣卫官把这边查出的情形报了一遍,他只觉的脊梁骨一阵恶寒。昨日逃去的十二人中,如今已经查到了四人,那四人逃去是因为胆小怕事,生怕没了性命。按例革职也就罢了。但剩余的八人如今却下落不明,从登记的住处到城郊各县到京师各客栈旅舍,全都没有任何踪迹。这些都是京卫袭职的武官,编户自然都在顺天府。如今已经派了人去查,结果如何虽然暂时还没到,他们又怎会没有猜测?

    “东厂侦辑的人手还太少了陆丰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随即抬起头来淡淡地说,“这次的事情要能顺当查办了,咱家一定向上头请命。多增添人手眼线,也好把方方面面周全起来。还有,锦衣卫的坐探也太少了。虽说武选司的弊病那是陈年旧事,可也不能蒙着上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及早有个记录,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大!”

    “是我的疏头”

    房陵主管北镇抚司,眼下当然知道不是一两句推搪就能让事情过去的。遂只是言简意垓地叶出了几个字。接下来,两人便谁也不说话,四下里站的锦衣卫众官和东厂两个宦官更是不敢吭声,一时间房内异常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一个急切的声音。

    “大人,冯喜回来了!”

    说话间,已经是有一员三十出头的锦衣卫官匆匆进了门,见陆丰和房陵都在,他忙跪下磕头参礼,随即奏报说:“卑职带人连夜查了那八个人登记在册的住处,结果全都是子虚乌有。早间又去查了他们的亲属关系,虽说暂时还只查了四个人,但冒名顶替已是确凿无疑。这四家人都是早就断绝了后嗣的,但在官府疏通了关系,给了四邻一些银钱。要不是卑职报出了锦衣卫的名字,又动了鞭子,那些刁民恐怕还不肯如实招来。”

    “果真如此!”

    陆丰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看了看同样面沉如水的房陵,这才说道:“房指挥,事情有了眉目,咱家先进宫去见太后,你继续追查。”

    “陆公公且慢房陵上前一步挡在了陆丰的去路上,见其面露不悦,他却没有让开,而是压低了声音说,“眼下只是有了线索还不曾有真正的突破,公公这就去见太后。若是太后问那些人的下落怎么办?这边我继续带人追查剩余八个人。公公不妨走一趟兵部,请张大人帮着调阅武选司这三年大选的名册。需防此事谋划已久。”

    陆丰原本不耐,可听到这谋划已久四个字,他顿时悚然动容,沉吟片玄便对房陵拱了拱手:“好,多谢房指挥提醒咱家!咱家这就先去兵部。这儿就交给你了!”须臾,陆丰便带着随行的两个宦官匆匆出门而去。这时候,房陵方才让其他人也各自退下做事,只留了一个心腹的刘百究

    坐下之后,他就吩咐道:“派个人往宫要知会一声,让太后知道这么回事。另外,把需要调阅兵部名册的事也一并奏上。”

    “是。不过那刘百户犹豫片刻,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为何要提醒陆公公?如今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空缺的时候,王瑜随驾,大人趁着这机会,正好可以

    “正好可以显露才能?出这么大的事,谁都逃不了干系,这当口还想着露脸,那就太蠢了!你不要一心盯着王瑜,他不是做这事情的人,迟早会另有他用。这位子争不争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自作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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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二章龙凤儿

    大明公主府皆用正一品制度。唯独门楼却是五间七架,比公侯伯更胜一筹,唯独不能用金,而众亲藩的郡王郡主则是更次一等。于是,按照朱瞻基原本的意思,建在十王府这边的郡主府按公主府的规格,却被朱宁一力推辞。如今这府邸和后头园子都是工部营建,连同家具摆设全都是从宫里头赐出来的,外头看着并不觉奢华,内中却是样样精致。

    然而,谁都知道陈留郡主朱宁深的太后信赖,可京中那许多贵妇诰命。能踏进这宅邸大门的却只是有数的几个。朱宁多数时候都在宫里,在这儿盘桓的时候却并不多。今日出来,也是因为接着冯妈妈派人传来的讯息,于是这才回了家。一进家门,她方才得知冯妈妈把杜绾和小五也请来了,不禁唇角带笑,脚下更轻快了一些。到了二门,她却有意放慢了脚步,果然。旁边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一声嚷嚷之后就冲着她咧嘴一笑。这时候。她才上前把人拉了出来,没好气地笑道:“就知道你还惦记着这一套!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是这般模样,全都是你家那位纵的你!”

    “当娘了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在家里?我家可没那破规矩!”

    小五皱了皱鼻子,随即挽着朱宁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我去瞧过了。真是极可爱的一对孩子,难得一对龙凤胎呢!姐姐在那里看得爱不释手,竟是连迎你也顾不上了。冯妈妈也说,这河南到京师这么一段路。两个孩子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到了京师还胖了些!”

    听小五这么说,朱宁不禁更是欢喜。但想到这一对龙凤胎的身世,心中又有些恻然。嫡亲兄长朱有憎虽夺爵幽禁,但毕竟有她这个妹妹。谁也不敢苛待了他。饮食用度全不缺不说。而且昔日的妃嫔侍妾都随侍左右,婢女也不下几十个。这两个孩子的母亲园是婢女出身,生下龙凤胎本是天大的吉兆,可在生产时就血崩而死,再加上朱有憎新安王爵位丢了,更是懒得将他们上宗谱。甚至连管都懒得管,要不是冯妈妈正好回去寻访孩子,一听消息就立刻禀报了周王和王妃,把孩子抱了出来,只怕一对龙凤胎就得饿死。

    太后和皇帝既然允准,她便打算把孩子养在身边。朱有憎是自作自受。可孩子总无辜。

    还没到上房,朱宁就,听到一阵清亮的哭声,不禁拉着小五快走了两步。早瞧见她俩的丫头连忙打起了帘子,她头一个跨过门槛,就看见正屋空无一人,忙循着声音进了东屋。一进里头,她就看见杜绾正笑吟吟地抱着一个襁褓。

    “宁姐姐来了?快来瞧瞧,这小丫头刚刚还哭呢,你一进来就止了。眼下笑得多可爱!”

    从杜绾手中接过孩子,朱宁只觉的臂间一沉,竟是有些手忙脚乱,结果杜绾和旁边的小五少不得你一言我一语地指点她。好容易朱宁抱习惯了,这才有心去看孩子的模样。结果一瞧却怔住了。杜绾见状更是心生嗟叹,她刚刚抱着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发觉,无论男孩女孩,竟是长相都酷似朱宁,毕竟是她嫡亲兄长的儿女。

    冯妈妈打小照应朱宁,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就发觉两个孩子和朱宁儿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本还顾虑到这是罪人的子女,可看着那两张脸,她就再也忍不住了,立刻给朱宁报了信。好在毕竟是天恩浩荡,她在路上就得到消息,天子竟是允了。

    此剪,瞧见朱宁垂下泪来,她慌忙上前劝说道:“郡主,他们俩毕竟脱去了罪人集份,又能在您膝下教养,您应该高兴才是!有您在,他们的父亲总不至于受了苛待,就是他们的娘在九泉地下也能闭眼了。您瞧瞧,才网还哭得什么似的,这会儿人就笑了!”

    冯妈妈已经是急急忙忙把另一个襁褓也抱了过来,一旁的杜绾也劝了两句小五更是帮腔道:“是啊是啊,看着他们,我也想要一对龙凤胎呢,这生得一模一样,从可以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带出去玩儿也好!”

    “你就知道玩!”

    朱宁被她这么一闹,顿时止住了悲泣。瞪了她一眼之后,这才小心翼翼把孩子交给了乳母,可眼睛却仍是盯着这一模一样的两张脸。许久。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这才和杜绾小五到外间坐。说起这一双龙凤佳儿,杜绾就笑道:“孩子既然有了。名字你可想好了?”

    “是太后亲自起的名。”朱宁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黄绫面的折子,展开来给杜绾和小五瞧,“男孩叫如钧。女孩叫如筠,至于姓氏就从我。有我在,就会护着他们一辈子”五哥当初是父亲疏于教导,我定不会让他俩重蹈后辙。等他们稍大一些,我就再不管外头事,一心一意好好教导他们。”朱宁说着便是容光焕发,随即看着杜绾和小五又是一笑。“我们便如同姊妹一般,要是今后小孩子们能看对眼,我们就做个,儿女亲家!”

    此话一出,小五却使劲一拍巴掌:“那可好,我要如筠做我的儿媳!”

    “死丫头,哪有你这么抢媳妇的。妹夫要是知道这消息,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杜绾说着就揪了揪小五的面颊。却也对朱宁笑道:“这丫头给小五抢去了,我也不知道可有福气再得一个女儿。若真能有你这个婆婆,哪个寄娘的都能放心了。”

    冯妈妈见三人笑谈间竟是连儿女亲事都已经定了,不禁也是莞尔,但瞧着朱宁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忍不住别转身去瞧瞧擦了擦眼睛。此次回开封,从周王以下的所有亲藩都对她这个奴婢客气有加,这无疑是看朱宁的面子,回来的时候诸位王妃更是都备办了厚礼。

    然而,郡主的那些早就嫁人的姐姐们,虽是顶着金枝玉叶的身份。仍然还健在的却只有寥寥数人了。毕竟。从前对郡主仪宾任官没什么限制,这些年却越来越严苛,好几个原先还任着实职的仪宾一个个给人腾挪出了位子一伯是嫁了定国公点弟徐茂井的阳郡丰,也因为徐茂渊狰牲制色姬妾无数而常年独守空房。

    嫁了人还得因为男人不得志而受迁怒,这算什么金枝玉叶?

    因回来之前就对张太后说好,等晚上宫门下钥前再回去,因此朱宁自是不急,陪杜绾小五说话,又是逗弄两个孩子,一高兴连吃饭也比从前香甜了些。到了午后小五只说万世节不在,她得帮忙去照看照看他的产业,随即溜之大吉,于是只有杜绾和朱宁两人坐在一块说话。从儿女说到家事,又从家事说到国事。当杜绾说起张越今早离开的时候说极可能这几天都未必能回来,朱宁冷不丁在她脸上拧了一记。

    “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想他了?”

    都已经育了一儿一女,杜绾在朱宁面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索性老老实实地说:“昨天的事情说不担心就是假的,想想就觉得后怕。他是没看见婆婆担心的样子,就连我娘。我今早去看她的时候,她也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这次的变故来得突然,我怎么想怎么蹊跷”宁姐姐,你说,会不会武选舞弊只是由头,其实却有人想安插人在卫所?”

    朱宁的笑容一下子没了,好半晌才皱着眉头问道:“这是张越对你说的?。

    “他没说,只是轻描淡写提了提昨天在小校场的事。我只是今早他走之后想了又想,突然起的念头,竟是无论如何都打消不下去由于昨晚上睡得太少,杜绾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这才又接着说,“毕竟皇上不在,文武大佬至少有一多半随行。我禁不住往那儿想。”

    “昨日张越去文华殿见太后的时候。就把事情点明了,他也怀疑到了这一头,所以太后已经下令彻查了。至于大变故,,你不用担心古往今来那么多年,真的动了那心思却又成功的,能有几个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须知刘永诚去南京守备之后,御马监亲军的掌印,便是仁宗皇帝和太后使过多年的钟怀,再说京营又有成国公坐镇,区区几个军官能顶什么用?若是没有昨天那回事。猝然发动兴许还能有点效用,如今阴谋暴露,聪明的就偃旗息鼓。要是不聪明的”,皇上能安心离开京师北巡,不就是因为京师有太后坐镇?”

    杜绾知道朱宁素来有主见,再加上又在太后身边,闻听此言细细一思量,也就点了点头。她也知道不适合在这种问题上多纠缠,正要岔过话题,就瞧见一旁的冯妈妈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态。她和朱宁亲密惯了,便悄悄冲她使了个眼色。很快。朱宁也瞧出了不对劲来。“冯妈妈,你可是有什么话说?”

    冯妈妈一下子惊觉过来,见是朱宁瞧了过来,她犹豫了片刻便说道:“我将两个孩子报出王府的时候。不巧惊动了酷面大醉的五爷。得知是郡主要把孩子接过去养育,他竟是不知道触动了什么,笑得直打跌。还说什么他那个妹妹也不知道长得什么心思,害了哥哥却又想着侄儿侄女。看在你还记着这些的份上。翌日他会求别个放过你一马,我听着实在是不成话,也没往心里去。后来在周王府中住了几天,却是听王妃说过,这两年众位亲藩和开封的往来多了。上回过年还让人送来了年礼,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就连二爷五爷都没有落下。”

    所谓的二爷五爷自然是被革掉爵个废为庶人的汝阳王和新安王,冯妈妈毕竟仍存着从前的敬意,不敢直呼其名。朱宁听着就蹙起了眉头,心想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五哥朱有憎仍然是不知悔改。好在幽禁中应当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论理不用太过操心。只是,有些事情轻忽不得,她是打算把如钧如筠当成亲生儿女的,总不能让他们的亲生父亲万劫不复。

    杜绾也是一直留心外事的,听冯妈妈这么说,知道事涉周藩家事,遂闲话两句就起身告辞。朱宁自是留下她用过晚饭再回去,她却摇摇头笑道:“我对婆婆说是来打探消息的。总不能一直赖在外头不回去,也得再安抚安抚她。再说了,你是新的一双儿女的人,总得多留些时间陪陪他们。今日来得匆忙,那见面礼就只是那一对我亲手做的荷包。来日等到抓周的时候,我再备一份厚礼

    既然杜绾这么说,朱宁自然也就不再挽留,本要亲自把人送到二门。杜绾又说不用,她就只到屋门前为止,接下来让冯妈妈代为相送。回到正屋,她略坐了一坐就到了里间书桌旁,匆匆写了一封信,就吩咐人去传话,叫了总管到外头小议事厅。

    郡主府的总管是原先周王公馆的老总管,既然周藩以后也很难再入京。周王公馆也不见得再有什么大事,朱宁索性就把人调了过来。

    人是朱宁使惯的,她如今在张太后身边炙手可热,周藩在京的那些人无人不敢听调派,老总管的日子到是比从前更惬意了。此时,他在朱宁面前站得笔直,耳朵却仔仔细细听着。

    “你亲自去开封户趟,把这信面呈周王,然后去见一见五哥,就问他

    朱宁压低了声音,严密地嘱咐了一番话。老总管最初还能面不改色。待到最后不禁吃了一惊,遂抬起头问道:“郡主怎会想到那一头?”

    “希望只是我多心,”五哥当初能做出食人肝脑的事,如今幽闭时间长了,和外头勾连却是保不准的事。你年纪虽大了,但这一程我不放心别人。自然,我会禀告太后。所以你不必担仁有什么越权逾矩之处。”

    “是”

    老总管心头一凛,答应一声便要告退,朱宁却突然出口叫住了他:“听冯妈妈说,大哥年前得了一子,却天折了。你不妨留意留意大哥的身体如何,再劝劝大嫂。没有儿子。日后最苦的不是别人,而是她,哪怕是庶子,也总比没有儿子好(未完待续)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八百三十三章疑点

    冗官,泣是每朝每代都会遇到的问许开国的时候到一个萝卜一个坑,但随着随开国越来越远,文武大臣的子弟能够得到恩荫。每年的进士越来越多,武官世袭越来越多,久而久之,最初极其金贵的官阶渐渐就变得不值钱了。所谓五品如牛毛指挥不如狗,便是晚,明的光景尤其是武官,一个主簿就能把千户乃至于指挥呵斥如同皂隶。

    如今大明建国已经六十年,每三年取中的进士不到三百人,虽说也有不少候缺的,但一般而言都能有空位子补上。武官就不同了,单单锦衣卫指挥全事指挥同知这样的衔头,满京师就有好几十,而当初朱瞻基亲自管带府军前卫时,府军前卫指挥使足有十二个,其余指挥金事指挥同知等等就更不用提了。

    于是,这会儿兵部衙门前头的到座房中,看到那些从武选司那儿调出来的三年军籍缘册时,陆丰的脸顿时发青了。

    “这么厚,全部翻看过来得要多久?就算按图索旗,咱家有再多的人手也查不过来”。

    桌案上是三大本厚厚的缘册。张越随意翻看了几页,见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名字后头便是诸人的籍贯父祖年龄,其余的就再没有多少讯息了,不禁皱了皱眉。但只是沉吟片刻,他就开口说道:“既然陆公公你有期限,也不用挨个查。我让人给你两个武选司的书吏,那些不在京卫以及上番军的军官就不用查了。而且。着重查的不是升调,而是世袭军职的那些年轻子弟,这些人做手脚更容易。每年大约就是一二百人上下,三年下来留在京城的顶多不超过一百个,人,再按照官职高低查下来,就不至于那么繁琐了

    陆丰这才脸色缓转了一些,见两个书吏上来磕头,他便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又对张越说:“那这样吧,咱家留下沐宁在这儿现查,咱家自个回东厂坐镇,这儿的事就请张大人派人多协助了。除却这些,还的知会五城兵马司那些吃干饭的,把这京师好好梳理一遍!咱家从前从来不管抓人的事,这一回得破例了!”

    锦衣卫抓人还得关白刑科,若被封驳则得费上老大麻烦,而东厂则不然。因此,看着陆丰杀气腾腾的样子,张越心想这些天恐怕街头治安会为之一靖。突然,他想到昨日那活捉的刺客,遂问道:“那刺客什么都没招?”

    “别提这个”一提咱家就一肚子气!”陆丰气恼地哼了一声,右手握拳重重砸在了扶手上,“没抽上几鞭子,他就一五一十都认了,说是上头让他专和尚雍联络。凡事听尚雍的,但若是遇到什么险情,就让他杀了尚雍逃了完事。所以,他杀你不成就干脆杀了尚雍,如今再问他其他的,他竟是一问三不知,一看到烙刑竟是干脆昏过去了,,这个软脚虾”。

    闻听此言,张越也不禁心生警惧。见陆丰无心久留告辞离去,他也就吩咐两个书吏在这帮着沐宁和两个锦衣校尉翻检簿册,自己则是和柴车出了屋子。一路往里间走,两人谁都无心说话,直到进了二门,柴车才突然停住了步子。

    “大人,下官在武选司进进出出也有些年头了,之前出知岳州府的时间最长,大约有三年。而此前那些年下官一直任郎中。虽不能说完全没有情弊,但这么多的人冒名顶替却决计不可能。所以大人之前说查三年,下官并无异议,只是这几天武选司虽然缺人,但由于大选和世袭等等全部暂停,下官自请前去协查。其他的不敢打包票,但只要是我在武选司那些年经手的武官姓名籍贯丁口等等,总比那两个只管杂务的书吏强。”情知柴车从永乐二年进兵部之后。就几乎一直在武选司,张越此玄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动心,可他虽说敬重人家的人品,但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毕竟事关重大。站在那里斟酌良久,他想起如今在那儿查册子名单的是沐宁,而那是袁方一直以来最信任的人之一,便点了点头:“既如此,武选司的事情就由我主理,你去那边帮忙吧

    看到柴车肃然行礼之后转身往外走,张越略站了一站,随即就继续往里走。待到了自己那西厢房,他就唤了一个皂隶进来,又问道:“我问你,如今兵部皂隶书吏一共有多少人?武选司那边弄多少人,这些年间可有什么人员更替?”

    官府的皂隶和吏员等等不同于官员,全都是继役差遣,没有一分钱补贴,而能在六部五府这等地方,总还有油水,因此比起其他衙门来,这里算得上是优差,能服侍堂官更是如此。毕竟,那一个消息就能卖老大的钱。此时这个皂隶刘寻乃是张越在兵部当司官的时候就用过的人。之前张越外放,他就跟了万世节,如今又回转来,自是无不尽心。

    此时张越一问,他就连忙磕头说道:“回禀大人,如今兵部皂隶分内外两拨,门子四人,各司两人,张尚书和大人以及冯侍郎各两人。而书吏则是分作两班伺候,每司六人,堂官各四人。大人不在的这三年。只有武选司的皂隶换过三人,其中两个是急病死了,一个是缓役服满。他使了银钱回乡种地

    “等等,你说还有一个是使了银钱回乡种地,之后就没再回来?”

    “回禀夫人,没错。”

    张越自己算了一算,他不在兵部也就是此前出任应天府承,接着因功升调右金都御史。之后又当了广东布政使,整整是三年,而正好柴车出知岳州府也就是三年,所以他只是让清查三年的军籍册子,这也是为了省些时间。而这三年之内,偏偏只有兵部武选司换过人,这就极其奇怪了。两个急病的也就罢了,另一个竟是使了银钱回乡种地!

    北边至今尚未推行二熟制,一年的农忙季节并不长,所以各部衙门的皂隶如果家有耕地的,往往是在农忙时贿略上司回年,等农闲了再回来。而衙门出息大的,甚至宁愿出钱雇人种地,也不愿意放下这头回乡。更何况是武选司这最大的肥缺。

    “顶替他们新进来的那三个呢?”

    刘寻听丑江问众个就凡经有此猜测,此时更是心中凛!“回禀火们昨天就告假回家去了。”

    “立刻知会五城兵马司不。直接关白锦衣卫,让他们去找人!”

    张越此时只觉得异常后悔,昨天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全都夹在一块,一时之间没想到这些,一下子就漏掉了这么一个线索。而锦衣卫东厂想必也是正在急急忙忙地审讯追查。也没意识到这茬。眼见刘寻磕头之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他这才坐了下来,陡然想到从袁方那儿接手所有眼线之后,他暂时没有合适的人手,于是只让张布每日去取汇总节略。昨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回家之后就让张布直接去那家绸缎庄坐镇了。

    锦衣卫东厂他是插不上手,只希望那边能有消息。事情掌握在别人手上,远不如自个手上可靠!

    仁寿宫东暖阁。

    暂

    暂停武选司大选、升调、关领上任、世袭。因这是要紧的军国大事。内阁拟定了这一条上呈,张太后就亲自执笔批了红。而当她瞧见张越那一份工工整整的奏折时,虽说此时并没有这个兴致,仍是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随即才递给旁边侍立的司礼监太监范弘。

    “封口,直接递送皇帝行在。”范弘连忙双手接过来,在一旁的小几上亲自封套封口,又将其放在一应奏本的最上头,随即将这些摞在了一个奏事匣子中,见一个司礼监的奉御亲自用黄绢将其和其他奏事匣子放在一起,又包裹好了,他这才回转来,在张太后身边站定。

    “要说小张大人还真是谨慎有分寸,皇上之前都说了赐他银章,他竟然还不先把这个送到了通政司。”

    “不经通政司直接递往行在,这看着是信赖,其实却扎眼,他若是那么不识大体,皇帝也不会托以腹心。信赖备至。”张太后见两个要前往行在送信的司礼监奉御上来磕头,就摆了摆手。随即吩咐道,“路上多带些人,务必把东西平安送到。若是皇上发怒,你们就捎带我的话。京师还有我呢,一二跳梁小丑坏不了事!”

    “是。”

    人

    等人退下,张太后便对范弘说道:“皇帝不在,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召见大臣,外头的事情你多盯着一些,文渊阁你更是得常去,这当口得内外消息顺畅才好,把我的意思传达给部堂大臣,把他们的意思呈报给我。至于六部,你让金英带人去,有大事务及时报上来。奏章送一趟皇帝行在,来回就得十多天,把该做的功夫现在就做妥当,就能让皇帝少几分心思。毕竟,过冬太冷,无论是兀良哈人还是瓦刺教靶,都会南移,那时候距离边关更近,他得留心外头。”

    “是,老奴一定仔细盯着。”

    范弘自是一一答应着。正要退出时,他突然听到张太后一声唤。连忙站住了。

    “你们几个,在京师的内官,听说外头还给你们分了个上下高低来,什么老矢人二大人三大人?还有人传,皇帝曾经说过,要你们选个侄儿继承香火,更打算赐宫女给你们做夫人?”

    闻听此言,范弘顿时大为惶恐,慌忙跪了下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他和金英在东宫多年,一直都是伺候已故的仁宗皇帝朱高炽和张太后,情分深重,再加上王谨不争。他两人掌管司礼监,自然就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大人和二大人。至于赐宫女为夫人。则是朱瞻基早就答应过的,只因为此前张太后技毙了好些个人,这事情方才暂时没提。想到张太后对内书堂的态度,想到她那凌厉的手腕,他这才回过神,连忙使劲磕了几个头。

    “老奴惶恐,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你年纪大了,这么多年谨小慎微过日子,这也不是什么非分之想。一两个,宫女做夫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不要自恃功高情重,便生出什么懈怠骄纵的心思才是真的。我前次见了内阁轮值的几个宦官。都说你和金英并不常常亲自上那儿去,而是随便叫两个徒子徒孙辈的奉御长随去传话?司礼监专掌奏折进呈,你们就如此怠慢?”

    张太后既不追究赐夫人的事。也并没有揪着那排名不放,而是说了这一番话,范弘顿时一愣,但随即不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更是觉得更加不安。须知他正是因为王振等人的权毙,内书堂的缩减规模和额外规矩。有意和金英一同避开朝政大事,谁知道张太后竟是好似完全不认可他们的这种回避。于是,他憋了老半天。方才迸出了五个字。

    “太后责的是。”

    “就照我刚才吩咐的,你和金英轮流,一个去内阁,一个就去六部。把大臣们的意见等等都报上来。若是不这样,怎知道这些重臣如何考量?不要因噎废食,垂拱而治是说给别人听的,外事全都委于臣子,天子不闻不问,如何能治理天下!”这是责之以大义了,而话说到这个份上。范弘若是再听不明白,也不配当这个司礼监太监。于是,他再无迟疑,叩头之后便应承了下来。及至到了殿外,见东厂陆丰匆匆上台阶,他便朝其点头为礼,不曾多言就提着袍子下摆下了台阶。

    傍晚,张越看着堆积如山的案犊上,长长叹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知道今晚上几乎就别想回去了。武选司的事情还能拖着,但大宁会州那边的军情以及开平兴和的鞋靶动向。什么都不能拖。派了人回去说晚上留宿衙门,用过晚饭之后,他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来来回回在屋子中踱了几步,又伸展胳膊打了几招不伦不类的太极拳,最后还是决定到外头走两步,免得闷在屋子里时间太长过了炭气。

    就在他活络了一下筋骨准备回身坐下的时候,门帘突然一掀,一个。人敏捷地钻了进来:“大人,一直跟您的张大哥在外头求见,说是有要紧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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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四章 事有缓急,先斩后奏

    京官难当,而作为管着京师的地方官或职事官,则是更难当。单单是大明门外头那一块地,四品以上的文官少说也有二三十,勋贵就更不用提了。而就是郎中主事之类的官员,一个个或有同乡或有同年,再加上杂七杂八的家人。京师每出一件事情,顺天府可谓是焦头烂额,至于名分上分管治安的五城兵马司则更难做了。

    原因很简单,五城兵马司实在是官卑职小。兵马司初设的时候,指挥还有正四品,后来则是变成了正五品,等到最后定下来的时候,主管这兵马司的指挥则是变成了正六品,三个副指挥则是只有区区正七品。而按照规制,亲王妃郡王妃的父亲无官职的,一律封兵马指挥或是副指挥,不任职,但这也使得指挥两个字更不值钱。可不值钱归不值钱,身上责任却重。

    西城兵马司管的那几个坊中达官显贵很是不少。武安侯、泰安侯、武定侯、丰城侯、宣城伯、阳武伯……林林总总再加上其他都督和文官,平日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够让上上下下心惊胆战老半天。这一日就更不用说了,昨天的惊变让京师的那些大佬们大为震怒,于是不但东厂锦衣卫领着追查期限办事,西城兵马司也是上下齐动,一整日下来,京城的治安竟是为之一靖。只他们只有抓人的权力没有关人的权力,塞满的却是顺天府的大牢。

    忙活一整天熬到了晚上,总旗易正实在是撑不住了。好在上头的指挥瞧见他这样子,想到夜间巡查平日都要倚重他,于是就特别开恩,把晚上巡夜的事情派给了其余人。这下子,他方才得以裹上厚棉袄出了衙门回家。

    他家就在西城兵马司对面的羊毛胡同,中间隔着一条河和两三条巷子。宅子虽不大,可毕竟是在权贵林立的地方,一来稳妥安全,二来偶尔也能占占人的光。再者,如今的王妃驸马等等都是在民间选,指不定他家里能出个贵人也未必可知,到了那时候,他既不用做事就能谋一个指挥副指挥的衔头,总好过现在这样没日没夜的被人差遣。

    在漫天大雪里头进了家门,他在北房正屋门口随手将蓑衣斗笠脱下往小厮手里一塞,便进了门去,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内弟正站在那里,原本就坏的心情立时更添三分烦恼。一屁股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了,他就没好气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姐夫,我想借您这地方暂住两天。”

    “不行!”

    易正最看不上这个其他本事没有偏爱钻营的小舅子,闻听此言立刻皱起了眉头:“你被左军都督府赶出来后,不是在兵部谋了个好差事,而且你在管天财库的太监那儿使了好处,不是早就谋了一处大廊房住着,用得着到我这里暂住?”

    瞧见小舅子那脸一阵青一阵白,两只手也无意识地绞在一块,易正顿时想起了今天让兵马司上下忙了个人仰马翻的旧事,面色陡然一变:“你说实话,究竟出了什么事?”

    易正的婆娘罗氏是向来没主张的,但妇道人家难免偏袒自个的弟弟,见丈夫虎了个脸,忙在旁边帮腔道:“你姐夫问你话呢,还不快答上来?要是能帮的,都是一家人,少不得帮你一把。就是帮不了,也能帮你出个主意!”

    “兵部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怕……所以昨儿个我就请了假出来……”

    话没说完,易正便是又惊又怒。这会儿他终于想起,自个这小舅子就是在武选司当差,因为会写写画画,那些个官员也爱用他,莫不是也在那案子里有首尾?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上前拽着小舅子的衣领,厉声喝道:“把你做过的好事一五一十说出来,要是漏了一个字,你就是被扒了皮我也不管了!”

    罗二本就是心里七上八下,所以虽说同伴让他出城,他却思来想去还是不敢,于是投奔了姐夫来。此刻见雄武有力的姐夫大发雷霆,他顿时身子软了半边,好半晌才带着哭腔说:“姐夫,当初我是在左军都督府当差的,原本没想挪地方,谁知道莫名其妙得罪了上头,还是想好的班头给谋的兵部差事,我充其量就是替武选司里头的员外和主政收钱的,每笔过手能得一千文钱的好处,还帮着送过几封信,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姐夫,要是我说的有一句假话,管教雷劈死我!”

    事关重大,纵使易正想偏袒这个小舅子,也得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一双儿女想想,因此,尽管小舅子赌咒发誓,他仍是不敢轻信,略一思忖便突然使出了往日拿贼的本事,随即竟是抽出裤腰带来把人利索地捆将了起来,随即方才在裤腰上打了个结。

    “你这是干什么!”

    “妇道人家你少管!要是不想抄家灭族,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

    撂下这话,易正匆匆到里屋又找了根腰带系上,出来之后又抓起进屋时刚刚脱下的大棉袄穿上,这才拎上人往外走。这下子,刚刚懵了的罗二终于回过神来,立时哀求不断。等到了院子里被冷风一吹,他一下子住了嘴,恶狠狠地嚎叫了一声。

    “姐夫,你别那么绝情,要是我有事,你和姐姐就好得了吗!”

    “小兔崽子,威胁到我头上来了!这不是害你是救你,你要是就这么躲了跑了,到时候事情更说不清!”拎着罗二的易正冷笑了一声,听小舅子没声音了,他又添了一句,“这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否则哪这么便宜!我上次见过兵部张大人一回,这次试着去求求那位,否则要落在别人手里头,你还不是生不如死?”

    说话间,郎舅俩已经是到了最外头的院门。一手挟持着罗二的易正才刚打开门,就看到一骑人飞驰而来,恰恰停在了门前头。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右手往腰中一摸,见佩刀还在,这才有了些底气。眼见那人下了马就往自己面前走来,他更是一颗心提了上来。

    此时的雪已经稍微小了些,但这条胡同住的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因此门前自是无人挂灯笼,但因为下雪天雪地反射的光芒,他勉强还能看出来的是一条彪形大汉。待人再近前些,他依稀觉得那人的容貌仿佛见过几次。

    “可是易正总旗?”

    “是我……”易正答了两个字,旋即一下子想起在哪儿见过对方,顿时又惊又喜,“尊驾可是跟兵部张侍郎的?我上回巡夜时见过你……你忘了,你还给我看过张大人的银章!”

    张布只是循着地方找来,看着虽只是单身一个,外头却已经预备好了十几个家丁,此时听见易正这么说,他少不得又打量了易正两眼,却已经是没什么大印象,但之前那天夜里抓“贼”的情形他却还记得,于是便笑了笑:“易总旗倒是好记性,那么黑的天瞧过一眼,居然还能记得我。”

    他原想进去说话,但瞅了一眼易正手里提的人,倒改变了主意:“你这提着的人是谁?”

    易正一认出张布心里就直犯嘀咕,须知人家是兵部侍郎家的家人,在外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巴结,上这儿寻自己做什么?然而,看了看手中的小舅子,他还是把那些话都搁在肚子里,把人往地上一扔就上前深深打了个躬。

    “张大哥,不管您是为什么事来的,都先请听我说一句。我这个不争气的小舅子原是在兵部武选司当差的,因为昨日的事受了惊吓,不合逃到了我这儿。我正准备绑了人向张侍郎请罪。看在咱们有缘一面的份上,您能不能替我引见引见张侍郎……”

    张布一时半会吃不准对方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但这原本就并不重要。因此,他只是犹豫片刻便点点头说:“我家后院有家人说夜半起夜时瞧见有黑影,所以我家大人是差我来问问西城最近可有什么贼盗出没,因你们兵马司说这都是你的首尾,我这才过来一趟。你既说你小舅子是兵部当差的,我倒是可以明日去通报大人一声。不过……”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有了这么一句话,易正长舒一口气,慌忙连连点头。可一听到那最后两个字,他登时心中一凛:“张大哥难道是还有为难之处?”

    “我今天去兵部衙门时听人说,大人得知武选司的皂隶三个全都告了假,大为震怒,因为生怕其中有情弊,所以已经知会了锦衣卫和东厂……”

    锦衣卫!东厂!

    易正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在从里往外透寒气,本能地瞧了一眼手中的小舅子。他原以为不过是收受贿赂传递消息,再怎么都是上官顶着,若是想想办法,顶多也就是杖刑流放,可要惊动锦衣卫东厂,那得是多大的罪名?要不是知道张布是从西城兵马司过来的,而且事情也已经遮不住,刚刚那一瞬间,他连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了。

    “要不这样,张大哥请屋里说话。”

    眼见张布跟随自己进了屋子,易正连忙喝了小厮关门,随手提了小舅子急匆匆进了正屋。见婆娘满脸诧异,他少不得板着脸训斥她不得多言,把手里人丢下了之后就迎上前去打帘子,满脸堆笑地把张布让进了屋子。等到人坐下,寒暄几句,他也不探问事情缘由,直截了当地站起身来:“张大哥,我这内弟虽然不成器,但也做不出怎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您既然来了,要问什么话您自便,我和婆娘先到外头避一避。等问完了该送哪送哪,我绝不含糊!”

    撂下这话,易正便二话不说拖上了婆娘出了屋子。见得这一幕,张布不禁定了定神,见地上那罗二已经是骇得上下牙齿直打架,他不禁头痛了起来。他这读书识字都是在张家里头学的,武艺他有自信,可做事却是离机敏练达还有点距离,更何况让他问话?于是,左思右想,他就索性沉下脸。

    “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你就明天上锦衣卫去说好了!”

    事到如今,罗二已经是魂不附体,哪里敢隐瞒,一五一十,就连周平安尚雍的一些阴私事都没有漏过。张布也顾不得这些,认认真真全都记在了心里,等回味一遍之后,他突然又问道:“我再问你,你当初在左军都督府中,得罪了谁,这才被赶了出来?”

    “小的得罪了……得罪的是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就是武定侯。”

    张布对于武官的熟悉远过于文官,但武定侯这三个字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常见,所以歪着头琢磨了一会,这才依稀想起仿佛是郭玹。该问的都问完了,他就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罗二就出了门去。见易正正紧裹着棉袍撑着伞在雪地里等着,他就走了上前。

    “你内弟虽说没犯大事,终究是牵连上了。这事情是锦衣卫和东厂管,我家大人也不好胡乱插手。不过,我用我家大人的名义去锦衣卫那儿打个招呼,总能让他少吃点苦头。若真是只有他说的那些,而且凭着这个又能拿到其他人,那他戴罪立功,到头来兴许能逃过。”

    易正本能地看了一眼西厢房,依稀能看到婆娘在棉帘子后头躲着,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然而,这已经是人家能给的最大保证,他也只能僵硬着脑袋点了点头,却是讷讷说不出话来。

    “这样吧,你随我一块走一趟,也免得有什么挂心。”

    有这么一句话,易正自是大喜,慌忙连声谢过,等回了屋里对婆娘吩咐了一声,他就立刻跟着张布出了门。一路出了胡同,他就只见风雪地里陆陆续续有人迎了出来,顿时觉得喉咙口发干,这才庆幸先前没有一时糊涂做傻事。等到进了锦衣卫衙门,他就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了,一应画押等等都是人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最后退出来的时候方才一个激灵惊醒。

    “张大哥……”

    “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只要你那内弟先前没说假话,他就能戴罪立功。”

    话虽这么说,张布心里却惦记着另外一件要紧事。因此,别了易正,他便拍马往兵部衙门急赶。等站在衙门门外雪地里等的时候,他不禁在心里有些惴惴然。要不是生怕迟了来不及,怎么也得给张越送个讯息,刚刚却只有先斩后奏了。若是恩主怪罪下来,那又如何是好?

第八百三十五章 雪中送炭

    从傍晚开始,天卜就下起了并不是入冬以来的匆丛糊与,但不过是一个时辰,原本星星点点的雪珠子就变成了一片片厚厚的鹅毛雪,地上很快就铺上了厚厚一层。张越一出屋子方才现屋顶地面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而被火盆暖热的身子被这冷风一吹。自是极其不舒服。拢了拢身上的虎皮面子姑绒里子大氅。他连忙又戴上风帽,这才下了台阶往外走。

    衙门重地,纵使是堂官的随从,按制也只能在衙门外头等候,不得随意进入。昨天张布等人能进头进院子,也是因为事出非常以防宫中召见。此时此刻,他却是等在兵部衙门的门外。尽管刚刚下马之后已经拍了油毡斗篷上的雪,但不过须臾功夫,头上的等笠身上的斗蓬又结上了白白的一层,而铺天盖地的雪花更是让人的视线只达数步之外。好在沿胡同这一排衙门全都挂上了一溜的青色气死风灯,朦朦胧胧还能照着一些。

    等了好一阵子,他才看到里头有两人出来,前头的那人打着灯笼,后头一人带着风帽穿着大氅,看不清头脸,但瞧着身材应是张越,因而他连忙迎了上去。见外头风大,他顿时暗悔没套上骡车过来,少说也有个说话的地方。

    “大人。”

    张越摆摆刘寻回去,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又回转身看了看兵部衙门,便打消了寻个地方说话的主意,于是把身上的大氅更拢紧了些:“就在这说话吧,如今多事,衙门里头缺不得人,我离不开。”

    “是。”张越既如此说,张布拍打了两下身上的雪花,也就没再管那么多,“今日各处的奏报刚刚汇总上来。大约是从前定的规矩,多数都是在主动追查昨天的事情。我仔细看了看,现有一处送来的消息称,兵部衙门有一个皂隶是西城兵马司一个总旗的小舅子“…据说此人昨天告假走了,但今天有人看见他进了那位总旗的家里。我亲自带着几个人去了一趟,正好那个总旗大约察觉了什么,绑上了人打算求见大人,我问了几句之后,把人送锦衣卫去了。我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赶来报一声。还有另一条消息说,宫中月前进了一批宦官。”

    仅仅是两条看着不起眼的线索,张越顿时眉头大皱。袁方起自微末,诸般消息也是来自微末,眼线之中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所有消息都是送到各种不同的地方。随即经由奇奇怪怪的渠道汇总到大德绸缎庄,所以张布只要在那里坐镇便好。此刻琢磨着这两条消息,他就话道:“兵部武选司的三个皂隶昨日正好告假归,我觉着不对劲,正好知会了锦衣卫东厂,想不到你警醒。这事情办得好。”

    “大人不怪罪便好。”张布遂把罗二那时候的陈词一一复述了一遍,末了再说,“我那会儿一时起意问了他一句,他从前在左军都督府时,伺候的是武定侯。”

    张越心头一动,遂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绸缎庄那儿还是你继续坐镇,至于宦官的事,你注意有什么消息就行,其余的就不用管了”

    张越话还没说完,就只听东长安街上那边有人一溜小跑地拐了过来。大约是由于从宫里出来这一路太远,他的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远远看去和雪地竟是一般颜色。瞧见那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到衙门口站定之后。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张越顿时多看了两眼。

    “快,快去通传,咱家是母礼监的,要见你们张大人!”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张越便轻声吩咐张布先去办事,随即就走上前去:“你倒是来得正巧。”

    听见这话,曹吉祥竟是愣了一愣才别过了脑袋,认出是张越,他顿时使劲跺了两下脚,这才走了过来。“这大冷天的,张大人怎的在外头?”

    “瞧你,连舌头都已经转不过来了,还说这大冷天的。”张越见曹吉祥嘴唇都乌了,不禁心中生奇,“若是从司礼监过来,出北安门骑马,也不至于如此吧?”

    曹吉祥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却仍是勉强笑道:“小的是什么牌名上的人。不过是跑腿挣命罢了。是范公公差人来问,兵部有没有奏报没来得及送通政司的,就直接让小的带去左顺门。

    克其是北疆军情等等,更是一刻都不能耽搁。”

    这大冷天靠两条腿从司礼监跑到东厂值事司,又从东厂值事司去了一趟内阁,再接着则是从内阁出来由午门出了东长安门直到兵部衙门,这绝对算得上是货真价实的跑腿。因此,这会儿曹吉祥浑身上下都是僵的,喉咙口一阵阵刺痛。奈何他在司礼监全无根基,王谨又不在京城,上头那些大佬不理会,但下头人却是有意和他作对,乐得将他差遣得团团转。

    见曹吉祥脸色不好,说话也断断续续。张越略一沉吟,便对他点了点头:“也罢,晚间散衙之后确实还有几份急递送进来。还未来得及上奏。外头冷,你进来吧,到前厅说话。”

    这是曹吉祥一整天跑腿办事下来最贴心的一句话了。他今天跑了那么多地方,不是被丢在没有炭火的屋子里干等,就是被人撂在院子外的风地里,竟是连茶水都没能喝上一口。一时间,他只觉心中百感交集,等到张越打走了张布,他就跟在其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衙门。到了前厅,在那暖烘烘的地方一坐,他被那热气一激,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张越穿得厚实,身体底子也还好,在外头站了这么一会,只觉得额头有些凉,但见曹吉祥这般光景。他就算不担心这家伙回去得躺上两天,也担心这家伙带着东西回去会在半路上经受不住,遂唤了一个皂隶进来吩咐道:“告诉伙房,送两碗红糖姜汤过来。”

    曹吉祥正慌忙拿手绢掩住鼻子。一听这话顿时吃惊,好容易止住了这阿嘻阿嚏不断的劲头,他连忙站起身道:“多谢张大人了,实在是小的这身体不争气。”

    “这是晚上,又下了雪。你这衣裳都浸湿了大半,不料理一下。回去之后兴许就得躺上两天,到时候还误了事。就是我也一样。如今正是缺不得人的时候,一点疏忽不得。”

    “是是,大人身体金贵。如今这兵部确实缺不得您。”冉听此言,卓吉“生和了两却知道。兵部人员捉棋见肘。张越要是钵“点汁么事,哪怕不为了圣眷其他,也得为了有人好办事,兴许就连张太后都得差人送医送药来。至于他”司礼监的奉御长随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他这等人要是病了,那就兴许会被打到北安门那边的廊下家去,三五天之后兴许就是破苇席一卷的死人了。

    张越见曹吉祥除了感激涕零之外还有几分怨恨,知道今天这大冷天别人差遣他出来恐怕也是打压居多,但他在宫里已经人脉宽广,待人宽和不要紧,多管闲事就没必要了。于是,等到姜汤送来。他自己先喝了一碗,随即就站起身说进去准备题奏,让曹吉祥在这儿等候。他正起身要走,曹吉祥却突然赶了两步上来。

    “大人。小的今天偶尔听范公公和金公公说起,太后召了他们过去,责他们荒疏,说以后让他们每日一个去内阁一个去六部,不要耽误了政事。范公公还对金公公抱怨了一句,说是兵部出了这么大事还井井有条,偏吏部每日的题奏都交得最晚,文渊阁当值的那几个小辈都抱怨了。范公公还说怪不得杨阁老不赞成让郭堪接任吏部尚书,这资历够了人望才具不够,一样压不了场,他要当这个吏部尚书,吏部的选官权就得让出来,”

    已经走到门边的张越停了一停,随即转身说道:“我知道了。郭大人有郭大人的难处。”

    见张越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打起帘子出去,曹吉样也不觉得有什么被怠慢的地方。坐下身来搓了两下手心,看了看那碗空空的姜汤碗,他这才感觉到肚子空空如也。从广州出的时候。张谦就提醒过他两句,说是在宫里要出头,一个是机缘。一个便是熬字,例如跑腿,哪怕是腿断了也不能耽误事情,所以他午饭不过是囫囵吃了一个油饼,也不敢喝水,就怕遇上三急。这会儿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之前被压下去的饥饿疲劳就一块上来了。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裳,随即抱着手迷迷糊糊打起了盹,没睡多久就被人推醒了。他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本能地问道:“可是东西好了?”!

    “还没呢,大人说让公公再等一小会。”皂隶刘寻笑吟吟地答了一句,随即把一碗面搁在旁边的小几上,又送了一个模样朴素的手炉。“公公身上衣裳湿了,不妨用这个取取暖,再吃碗面填填肚子。一会儿好了。我再把东西送出来。”

    知道这些衙门的皂隶最会看眼色,若不是张越关照了那一碗姜汤,他们也不会锦上添花送来这些,因此曹吉祥接过东西谢了一声,心里谢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等刘寻出去,他就立刻抄起筷子吃面条一

    由于是饥渴极了。他挑光了面条,连带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末了才把碗搁在一边。抱着手炉舒舒服服往后一靠,睡意已经是全无。

    三门内的西厢房中,张越整理好了一应题奏,也琢磨起了张太后的那番话。如今的朝会越来越变得形式化。甚至有鸿驴寺官奏称,为了让朝会时间能够一致,日后每次朝会奏事只准十件,其余细务具折送通政司。而永乐朝的便殿召见群臣议事,阁臣送奏疏于乾清宫的规矩也几乎废了。朱瞻基还算是愿意见大臣的,但阁臣随侍乾清宫随时备咨议却少了,见部堂阁臣的次数大概和见他的次数相等,政令上通下达就不得不靠太监。

    张太后是生怕内外沟通不畅。所以让司礼监的那两个大佬要勤于到部阁走动,毕竟她是女流之辈。但若要不让太监势力太过庞大,那就只有让皇帝养成多见外臣的习惯。

    心里想着这些,他又拿过一张纸写了几个字,在兵部题奏之外加了个夹片。不外乎是略提了提宫中新进宦官的事。等到整理完东西放进木匣中锁好。他这才唤了刘寻进来,让他把木匣送出去。做完这些。他到外间一瞧,现铜壶滴漏的时辰已经是标记在了玄初二刻。

    虽说是留守,但到了亥初也就可以歇了,除非是紧急公务需要起来办理。因此,张越让人打来热水泡了泡脚,随即就到了内间的炕上。这年头各衙门的开支缩减,兵部的伙房只能够热饭热菜,而日用柴炭灯烛等等也都是有定例的。所以,屋子里那一丁点灯光绝不适合看书等等。他也不想这一世还混个近视眼,于是这会儿只躺在那儿想事。

    尽管脑袋里事情太多,但昨日晚间睡得太少,今天又忙了一整天,他很快就沉沉入睡了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感到有人在耳畔轻轻叫唤。起初也没留意,直到后来有人轻轻推搡了几下,他这才睁开了眼睛。

    “夫人,北边军情急报。信差坐吊篮上了城头,一个连夜进宫了,一个在前头院子等。”

    此时此刻,张越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连忙抓着一件衣裳坐了起来,这才问道:“可问过,是从行在来的?”

    “是从行在来的。”

    有了这话,张越再不迟疑,吩咐人出去把人领进来,他就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套上鞋袜便往外屋里走。外边的火盆早就熄灭了。比烧着火炕的里间冷了不少,但他还是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自觉有精神了,这才在桌案后头坐定。须臾,刘寻就引着送信的信使进来了。

    算算时间,张越知道这边京城的变故行在应

    阿鲁台率军与脱欢大战大败,牛马人口损失惨重。兀良哈三部闻大明天子至会州,遣使来迎,乞代大明征讨阿鲁台。

    兀良哈三卫不过是墙头草,但瓦刺脱欢仍然是不可避免地崛起了。要遏制一代枭雄的步伐,看来只靠拖后腿是不行的。只无论是瓦刺还是教靶,都如同养不熟的狼崽子,扶持了这个,这个强大了便会咬你一口,扶持了那个。那个也是一样。相形之下。怪不得明廷之后几乎一直扶持兀良哈人。

    当然,最要紧的是,北巡的朱瞻基那边至少还是一切太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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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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