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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三十六章 婚事

    英国公张辅随同皇帝巡边,主夫人膝下虽有儿女,但年锄门懵免寂寞,孙氏就时常把杜绾和张青带过去相陪,再加上李芸郑芳菲等几个小一辈的侄儿媳妇,成国公夫人沐氏和几个相熟的公侯伯夫人也常常登门,因此偌大的英国公园倒是热闹的时候居多。

    这天,由于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公公河间王张玉的祭典,因此,尽管前两天才网出过事情,王夫人仍是把孙氏和杜绾都请了过来,张普如今已经不再天天上学,但记挂着天赐和张恬张悦,也涎着脸一块来只在屋子里坐坐就跑去找弟妹玩闹去了。孙氏和杜绾才坐了片刻,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外头就有人报说,成国公夫人沐氏、武安侯夫人和武定侯夫人都来了。

    “今天我又没下帖子,怎么来得这么齐全?”王夫人诧异得很,随即又看着孙氏和杜绾笑道,“说不定是因为你们来了,她们听到风声这才齐齐登门。”

    “嫂嫂偏取笑我们!”孙氏如今在王夫人面前也不似从前最初那样拘束,脸上一直挂着高兴的笑容,此时就开口说道,“三位夫人既然都来了,不如让绾儿去迎一迎?”

    “也是,我下头没有儿媳妇,便只能偏劳越哥媳妇了,横竖我看你也和看自己的媳妇差不多。”王夫人微微一笑,就冲杜绾点点头,“沐夫人你是见过多回的,该怎么相待就怎么相待,武安侯那位陈夫人虽说性子激发,但也是爽利人。武定侯李夫人倒是来的少,我对她也不太熟悉,你只要恭敬些也就过去了。碧落,你陪她一块去。”    杜绾笑着应了,等和碧落一块出了屋子,报信的媳妇忙迎了上来,又有三四个丫头跟在后头。一行人到了二门,正好三辆马车停在门前。头一个,下来的是成国公夫人沐氏,她如今尚不满四十,她是国公千金,嫁的又是国公,膝下有嫡子,生活自是优裕。此时,她在大红丝丝五彩通袖外头罩着彩蝶穿花的襟子,头上却并不着诰命常用的金梁冠。只是一支金珠牡丹,正好衬着她白哲圆润的脸。她和杜绾极其熟悉,才下车便拉着杜绾的手寒暄了一阵,随即才转身待其他人下车。

    武安侯陈夫人和武定侯李夫人先后踩着凳子下车。陈夫人已经是五十出头,由于武安侯郑亨长年在外镇守,她独个在家守着,自然更是苍老。但即便如此,她此刻的头发仍是梳得一丝不乱,用小珠庆云冠压住,但花钠珠翠却用得极少,统共就只一支翠玉管和一支压鬓双头钗。和那身鸦青色的柿蒂窠莲花纹的长衣相得益彰。而武定侯李夫人则是不同前头三人,大红遍地金百鸟纹妆花通袖,紫红色的织锦程纹襟子。头上闪亮亮的金宝钠花和珠翟翠牡丹翠叶,这种珠光宝气的架势竟是不多见。

    心里纳罕,杜绾面上却是笑吟吟的趋前见过,而李夫人待她却是极其熟络,又是笑问家里情形,又是问张越前日遇险的细节,竟仿佛是常来常往的亲友一般。直到众人往里走时,李夫人仍是让着另两位走在前头,硬是拉了杜绾落在后头。

    “我听说你家如今有位待嫁的小姑?”

    杜绾自回京以来,也不知道听多少人问过这话,因此自没什么可诧异的,当下就笑着答道:“三妹妹如今还小呢,不过才十一岁,老爷太太都疼她,所以要说待嫁还早了些。”

    “可不是这话,也就是再过两东就能成婚了,如今可不是得挑起来?”李夫人朝前面两位看了一眼,因笑道,“我家的聪儿今年年三了,他是家里的嫡长子,从小跟着先生启蒙书,又跟着家里头的那几个老家将学武,却是和那些纨绔不同。

    他日后是必定要袭鼻的,所以我家侯爷一直想给他寻一个知书达理的媳妇。”

    这便是求亲的话了。尽管从前也遇到过不少明示暗示,但如李夫人这样刚刚见面就主动提上来的却还是第一遭,因此杜绾原本的疑惑顿时更深了些。一路往里头走,她便故作不好意思地说:“三妹妹是老爷太太唯一的女儿,就是我家相公也宠着护着,这事情我这个做嫂子的真是难以做主。说句让夫人见笑的话,平日里就是太太也让着她三分。我哪敢逾矩?而且,英国公夫人也向来喜爱她,都说她的婚事要她亲自点头呢。”

    见李夫人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随即就再也不提此事,杜绾顿时松了一口气。诸勋贵家的子弟如何,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明白。为了张普,再加上张越索性连孟昂的婚事都让她一块帮着看看,所以她往来勋贵之间,冷眼旁观也不知道瞧了多少号称名门淑娱的千金,多少号称英武之才的公拜 当面觉得不错的,事后张越总能让人查出这些年轻子弟的真实秉性,所以,武定侯家的嫡长子郭聪她虽不曾见,人品才貌如何可了然得很。

    和洪武朝的其他勋贵相比,武定侯家自然还算不上败落。然而,郭英自永乐元年去世之后,武定侯的爵位整整空缺了二十年,直到仁宗皇帝朱高炽即位。方才因为郭贵妃的缘故加恩其兄,于是郭珐越过论理该是嫡长的兄长郭镇袭封了爵位。为着这个缘由,郭镇的妻子永嘉大长公主满心怨愤,其他郭家子弟也都是心有不平。若是郭贵妃还在也就罢了,但郭贵妃已经殉葬,郭家上下的家务就渐渐闹开了。毕竟,郭英当初有十二个儿子,长房不能继承爵位,凭什么就轮到了非嫡非长的郭珐?

    况且,郭聪与其说是文武双全,还不如说是两样都是半吊子,不过是吃祖上余荫罢了。

    一行人到了上房。王夫人少不得和孙氏一起到门口迎了迎。她和沐夫人是最熟识的,彼此一见面,她就打趣道:“平日总是好些天不见人影,今天是哪里来的兴致,约了这许多人上我这儿来?”

    “哪里是约好的。真是半路上可巧遇到的!”

    沐夫人向王夫人挤了挤眼睛,当先和她并肩进了了些,想择个地方也造个园子,所以拖着我来瞧瞧。可武定侯夫人却真是半路上遇到的,就在火道半边街上。他们家并不常常和其他各家往来,她这突然上门恐怕别有名互。刚刚进来这一路。我瞧见她和你家越哥媳妇嘀嘀咕咕煦习”

    一听这话,王夫人心中自是明镜般透亮,遂看了一旁的孙氏一眼。待到内间暖阁中,一应人等分宾主坐了,她就让身旁的丫头去用前时张太后赏赐的六安茶泡茶。待丫头用雕漆茶盘送了六个钧窑白瓷盏上来,众人一一捧在手里,王夫人叩了一口就放下了。

    “太后赐茶的时候还赞这茶汤香气清高。味甘鲜醇,我平日里也喝六安茶。却毕竟不如这贡茶,所以一直藏着,今天正好拿来待客。难得来这么多人,刘妈妈,去把孩子们叫来,让他们认一认长辈。”

    杜绾见王夫人开口叫人,就跟着站起身道:“大伯娘,还是我亲自去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杜绾便转身去了。

    她是常来常往的。出了门只叫了自己带来的丫头小伊跟着,熟门熟路地到了几个孩子书的一心阁。这儿已经是属于外院,她在门口略站了站。立刻就有在这儿服侍的小厮过来。杜绾便说是王夫人传话让少爷小姐们去见客,让张普现先出来,他躬身答应一声,转身一溜烟就往里头走,不一会儿,身穿葱绿潞绸小袄的张篑就溜了出来。

    “嫂嫂,先生正讲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呢,什么要紧客人要我们去见?梁先生的规矩大伯娘和娘她们都是知道的,怎会让人打扰先生讲课?”

    “天赐和静官他们自然可以对人说是先生讲到要紧处不能出来。可人家要见的本就是你。”杜绾见张普满面狐疑,就吩咐那小厮继续好生看着,揽着她便转身往回走,在路上就低声提醒道,“这沐夫人和陈夫人你是常见的,但武定侯李夫人你不曾见过,我听那口气就是冲你来的。记着,到了人前小心些,且看看她如

    张青年纪虽人却机灵,一听这话顿时轻哼了一声。等到了王夫人上房那大院。她随着杜绾一块踏进穿堂。刚刚还有的笑容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小公鸡似的骄傲。瞧见她这副打扮,杜绾哪里不知道她的主意,进了正屋时少不得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别太过火了,过犹不及!”

    “嫂子,你就看我的吧!”

    屋子里不是国公夫人就是侯夫人,孙氏一个二品夫人原本该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然而,王夫人不会冷落了她,沐夫人和她熟了,陈夫人则是喜她说话直接爽利的性子,唯一一个很众人都没有太多往来的李夫人则是有意逢迎,到头来孙氏非但没被冷落,反而觉得那话头都是绕着自家儿子,心中自有几分窃喜。待到媳妇和女儿一同进来,女儿向别人一一行过礼后就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她愣了一愣之后就浮上了满脸笑容。

    “怎的就你一个来了,天赐和静官他们呢?”

    “他们原本是要来的,可这还是梁先生上课的时候,我当然拦在了前头。”张普振振有词地说道,“都是拜过师长的人,又是正在学圣人的大道理,总得分个轻重,眼下丢下讲了半截的课来拜会客人,还不如等午间课上完了再来。大伯娘,我说的对不对?”

    王夫人见张普仰着甜美的笑脸看自忍。知道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是故意的,顿时苦笑道:“都是我和你娘把你宠坏了,说话做事没一点分寸!”

    “大伯娘!”

    张青撒娇扮痴地上前缠着王夫人腻了片刻,又笑着一一上前向沐夫人和陈夫人赔礼。陈夫人也是张家的邻居,早领教过她的这般光景,当即顺着那话头没好气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今天就算你混过去了,成天就是书听讲,莫非你打算要你将来的夫婿才高八斗?”

    “才高八斗倒未必,可不能比不上我!”张普笑着看了看满堂顶尖的诰命,却是半点没有姑娘家的怕羞为难。“这四书五经总得会。唐诗宋词不会做可也得会用,还得有一手好书法,博览群书”还有,我三哥是进士,他总不能比我三哥差。”

    不等她说完,陈夫人就终于忍不住了。搂着她笑骂道:小丫头不害羞,居然还真的一样样摆条件了。都和你三哥比,你怎么不看看咱大明可还能再挑出一个你三哥这样的异数?罢了罢了,我到要看看。将来什么样的婆婆敢挑你这样的媳妇!”    沐夫人也在旁边摇头道:“极是极是!青丫头这脾气不做男人可惜了。要她洗手作羹汤侍奉公婆,那样子我可是想象不出来。”

    李夫人几次要插话都被别人抢在了前头。再看张晋那骄纵的言行,心里不禁对丈夫郭珐的吩咐生出了怨言,最后不禁心想,自己该说的明示暗示都已经撂出去了,别人既然并不接话茬,她这个武定侯夫人何苦纠缠不休?这满京城那么多适龄的闺秀,哪个不想当未来的侯夫人,就算张家如今炙手可热,难道自个家的侯门还要去求人?

    于是,中午王夫人留饭,她嫌自个在这儿处处显得像外人,便匆匆告辞了。她这一走,别人才舒了一口气,而杜绾顺势在孙氏耳边提醒了一声,原本就是为这事来的孙氏忙拉着王夫人说:“差点把正事忘了,今天我带着绾儿和篑儿过来,是有件事想求嫂子你帮忙。青丫头他爹和他哥哥替她相中了一个人,想请嫂子保媒。”

    刚刚才打趣过张普,这会儿偏提起这事,别说王夫人,就连沐夫人陈夫人也来了兴致,纷纷问是谁。而之前还信口开河乱说一通的张青瞧见这一幕,却是脸色微红,二话不说就溜了出去。这时候,孙氏方才把张悼张越父子商量的事抖了出来,王夫人恍然大悟之后,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是其他两位甚是纳罕。

    她们家里是没有适龄的子弟,可京里适龄的勋贵子弟却是一大把,其中不乏像武定侯家这般要承袭家业的嫡长子。放着这些富贵人家不要,偏要许一个寒酸举人,这张家的心思,别人还真是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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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七章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刚汉定侯胡同位于卓成门街南金城坊,距离京师西城墙刀郸甘步六由于武定侯爵位空缺了二十年方才由郭珐承袭,因此武定侯府的这块地连带宅子,还是洪熙年间朱高炽赐下的。那会儿大封后妃,郭贵妃是妃嫔里的头一份,后来追封了张皇后三代,又令张皇后兄长世袭彭城侯。同时郭珐也因为是郭贵妃的兄长而承袭了武定侯。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武定侯府算得上是京师最煊赫的勋贵之一,绝不逊于执掌五府的那几位公侯。

    郭珐也原以为自个能够振兴家业,重现洪武年间的声威那会几祖父郭英的妹子郭宁妃生了鲁王,两个女儿又分别嫁了辽王和那王妃,长子郭镇尚永嘉公主,恩宠尤在国公之上一糊倘若仁宗皇帝朱高炽多活两年,凭借深得眷宠的郭贵妃,这也不是不可能。奈何那位让他袭了侯爵的皇帝即位数月便是驾崩了,连带郭贵妃一块殉葬而去。一时间。宫中没有奥援,他又是根基浅薄,武定侯府自然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然而,要说真是门可罗雀,那也是未必。申初时分,当武定侯郭珐带着一群随从穿过丰城胡同过桥之后。看到的就是自家门前沿墙根停着一溜车马。他策马进了西角门,立时便有门房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说:“永嘉大长公主和二老太太她们来

    一听这话,原本就心情不好的郭珐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甚至有回转身立刻走人的冲动。若是郭家其他人来,他自是不怕什么,冷着一张脸也就过去了,但大伯母永嘉大长公主却毕竟不同,那是天家的金技玉叶,论辈分还是当今天子的祖姑。

    他心里甚至明白,倘若不是自己的妹妹郭贵妃殉葬得痛快,天家又要脸面,他这个爵位早就保不住了!

    “侯爷

    尽管有心避开,但郭缝知道刚刚自己进来的时候已经给外头看见了。怎么也不能一听到两个长辈在这里就往回走,因此只得沉着脸径直往前。等到了二门下马,他就看见李夫人亲自送了两人出来。忙上前行礼。

    “大伯母,二伯母。”

    永嘉大长公主如今已经年过六旬,头却几乎全都白了。由于朱橡在时怒郭英领过南军,于是即位没多久郭英就一夕暴毙,虽追封了营国公,可其后郭氏子弟多有死得不明不白的,郭镇也被远远打出了京城。她虽是公主,可和朱橡并非同母,自然是跟着一块辗转迁徙,武定侯爵位就此空缺。直到永乐五年,郭家的两个孙女分别嫁给了皇太子和汉王为庶妃,两女的兄弟郭综和郭珐这才进了指挥金事虚职。而那会儿她还在外苦熬。

    此时此刻,她锐利的目光在郭珐身上一扫,随即挂着紫檀木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这才冷笑道:“起来吧,我受不得你的礼!嫡庶有别,长幼有分,如今郭家倒是好得很,连这嫡庶长幼一块越过去了!老婆子我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只叹自己命苦罢了。二弟妹,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我们走!”

    二老太太便是汉王庶妃郭再的母亲。郭英的二儿媳。郭氏死得早。因此汉王谋反,家里也没受多大牵累。可眼看郭珐一朝袭爵。再想想自己那个只担着指挥企事虚职的儿子,心里便恨极了。强忍住此时口出恶言的冲动,她便上前搀扶了永嘉大长公主一把,口中说道:“公主说的是,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如今暮缨侯门,他日轮到谁还未必可知。”

    眼见下人们已经派人去唤套车过来。两个老太太站在那里,不住用刀子般剜人的目光看他,郭珐只恨不得立刻撇下她们拂袖而去。好容易等到两人上了马车,那车轱辘一转帘幕一放下,他拔腿就往里走,可没走两步,身后又飘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世间总有公道在,嫡庶长幼的天理总越不过去!”

    有这么一句话一下子产严实实堵在心里,郭珐直到进了正房,脸还是阴得出水似的。丫头递上茶来。他捧在手里正要喝,突然冲着旁边的李夫人问道:“我让你去英国公园,你去过没有,那边怎么说?”

    “侯卑的吩咐,我哪敢怠慢。今天倒是巧的很,在外头碰到了成国公夫人和武安侯夫人,等一块到了园子,张侍郎家里的女眷正巧都在。”李夫人见丈夫心情不好,便有意把话说得和缓些,“只是我探了他夫人的口气,似乎说她小姑子的脾气很不好,而且她也管不着。后来那位音姑娘自个出来见了客人,容貌模样倒也罢了,就是骄横,说什么非得她哥哥那样的人才嫁,哪有姑娘家这般不懂礼数的?件是先头在路上,成国公夫人说过还有个妹妹”

    武定侯郭珐原本就憋着满肚子的火,这会儿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了。竟是一下子把茶盏狠狠地砸在的上。一时间,那个还算精致的汝窑茶盏一下子砸得粉碎,碎片往四面八方飞溅了出去,滚烫的茶水洒得到处都是,还溅了好些在郭珐的衣襟下摆和李夫人的衣裳上。

    屋子里的丫头们都知道这是主人大雷霆的光景,慌忙一个个束手低头屏气息声,甚至没人敢上前收拾那满地的碎片狼籍。李夫人更是吓得一哆嗦,忙站起身来。

    “我怎么把事情托给你这个鼠目寸光的女人!你这是”你这是要害死我才甘休!”

    一想到这几天绽骑四出东厂横行。郭珐忍不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又指着李夫人的鼻子骂道:“我让你多说好话,先把意向定下来,回头就派人去提亲,可你干了些什么?成国公夫人的妹妹”你也不看看黔国公是谁,我是谁!先头赵王妃是黔国公的千金,成国公夫人也是黔国公的千金,他的女儿稀罕嫁给你的儿子?”

    李夫人究竟是当家主母,平日虽说畏惧丈夫,可这会儿被如此斥。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我家聪儿是你这个武定侯的嫡长子,哪家的千金他配不上?”

    “呸!你看看长房二房那架势,恨不得把咱们生吞活录了!要是嫡长子就注定能袭爵,这武定侯为什么轮不到长房,而是我!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你懂不懂!”

    郭珐一怒之下,竟是连这不该说的话都一下子”心来,脸色旋即变得赤比阴冷扫视了一眼泣屋甄口,下。他打定主意等过了这一遭就一体处置了她们,随即沉着脸说:“明天去找个你相熟的勋贵夫人,立刻派人去张侍郎府提亲!”

    “明夫?”

    纵使李夫人已经从郭珐的话中领悟到了某种深重的危机,听了这话也一下子愣在了当场。不等她追问什么就只见郭珐轻哼一声,竟是径直拂袖而去。望着那一下子高高打起又重重垂下的松花色潞绸面子棉帘,她不由自主又打了个寒噤、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刚刚听到的话一句都不许泄露出去!要是让我在外头听到一句闲话。别说你们,就是你们的老子娘也别想活命!”

    然而,当次日李夫人备了厚礼去求广宁伯夫人,央其去张家说合,可左等右等把人盼了回来,那位广宁伯夫人却唉声叹气地告诉他,人家姑娘早就许出去了,就是昨日英国公夫人做的大媒,许配的是自己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一听这话。李夫人虽是如释重负,可等到郭珐一回来,家里的瓶瓶碗碗则是遭了秧,李夫人一块吃了挂落,那身为做客做的精致衣裙和头面,也再也没法穿戴出去。

    只这等侯府家务事,自然不为别人道。

    尽管如今的锦衣卫远远比不上当初洪武末年胡惟庸案和蓝玉案时的风光,也比不上纪纲打理锦衣卫时的招摇,但这并不意味着锦衣卫就丧失了那种雷霆万钧的力量。张布往锦衣卫衙门送了一个人,到了第二天上午,另两个逃出京城往郊县躲避的兵部皂隶就被拿着了,其中一个被人灭了口,另一个则是因为机灵侥幸躲过一劫,没等动刑就一五一十全都招了。然而,他知道的事情也很有限。只说是左军都督府的一个皂隶给他介绍的差事。

    地上一丁点,地下一大串。仅仅五天功夫,京里上下就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扫荡顺天府的衙役,都察院的听差,京卫的军官,都督府的军官”总而言之,一个萝卜的拔起总是带着一堆烂泥,反倒是最先捅出大乱子的兵部诡异般地安静了下来。都察院倒是想弹劾来着,奈何顾佐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于是。这些最活跃的人也只能安安静静先瞧瞧风色。

    一观风色之后。心思机敏的人才现,这会儿在朝中热议的最大话题并不是兵部的武选弊案,而是北边的军尽管只是狗咬狗的一仗。但打仗的双方都已经把申诉的官司打到大明朝来了。瓦刺脱欢以收复失地为由,请派使节入贡互市,而教靶的阿鲁台则是哭着喊着说瓦利是侵占自己的土地,恳求南迁放牧。再加上兀良哈人也似乎有对昔日的盟友阿鲁台痛打落水狗之嫌。此次皇帝的北巡可谓是危险全无。只有一支没长眼睛的小部落因不长眼睛打劫大明天子而一下子倒了大霉。于是朵颜部捡了个现成便宜,旗下多了一批奴隶。

    在这种情形下,尽管柴车尚未去职。新任兵部武选司郎中却已经到衙门做事了。史安的上任显得异常低调,丝毫不引人注目。很少有心思狭隘的人会在史安身上打一个张系的烙印,毕竟,那是南京兵部尚书李庆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和张越共事不过短短数月,前头刚刚从南京兵部调到了京师的礼部,也是李庆的举荐。然而。史安自个知道,此次入主兵部最要紧的武选司,部推的时候是张越使了大力。

    这会儿,他与如今从职方司主事任上借调过来的陈猜一块整理那些积年案卷,趁着屋子里没人,就低声说道:“你这一借调,以后可就在这儿了?”

    “怎么可能,职方司正缺人呢。张大人怎么也不会放我走。”陈锗一边说一边拍打着那些案卷上的浮灰。这才开口说,“你得动作快一些,柴枢曹这个人向来是最认真的。只怕交割清楚了就会走,绝不会恋栈位子”,他还真是时运不济。这事情原本怎么都轮不到他顶缸的。你知不知道,大人本想保下他,结果没成。”

    “张大人真的保了他?”

    央安追问了一句之后,见陈镶点头。不禁苦笑。两人收拾好东西出来,史安自往柴车那儿交割,而陈猜则是径直前去三门之内张越办事的屋子,一进门,他就看到张越正在对武库司的一个主事吩咐事情,于是便悄悄放下帘子,在外间坐着等。

    好一会儿,里头的人才出来了。史安这才进了里间,先是说了史安关领上任的事,旋即才问道:“看庄主政拿着那一个匣子,可是工部那边有新的火器出来了?”

    想起自己当初在号称又闲又富的武库司中成日除了忙还是忙,张越早就觉得如今武库司那些司官们实在是太闲了,毕竟,自他那次以后。火器再也不曾进行过大批量换装。随手翻了翻史安带过来的几份文书,他就随手撂在了桌子上。

    “没错,到时候工部会派专人过来。武库司少不得要忙上一阵子。他们也悠闲太久了。对了,你可还记得当初在交趾时的阮氏兄妹?安远侯派人把他们和一些精擅火器的工匠全都先护送了来,似乎是再过一些时日就要到了。这次工部主管新火器的人就是黎澄,他刚刚丧妻不久。还在期丧之中,只这回有新人来了,恐怕他也不敢丢下正事。一!

    “大人的认真谁都知道,黎澄自然会打起十万分精神应对。再说。两边既是沾亲带故,到时候亲上加亲也是未必可准的事。说起这个。听说大人家里刚刚定下一门亲事,京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抚腕叹息呢。我之前去左军都督府公千,据说武定侯可是懊恼了好一阵子,就连兵部,也有两个年轻才俊在背地里嘀咕。”

    让你们惦记我家宝贝妹妹!张越心里轻哼了一声,随即一下子想到武定侯家甚至急急忙忙让人上门提亲的事。京里的勋贵想与自家联姻的并不少,其中多半是看中英国公做后援,他自己又是圣眷正好。可是。贸贸然上门直接提的,却惟独只有武定侯一家。

    看来,这郭家的情形他得多多留心一些。

第八百三十八章 深挖不放过,冬至日的礼单

    张太后给的半个月限期很快就过去了,然而,当她看到陆丰送上来的题奏时,却是眉头紧锁。京卫这三年之中补进了世袭军官凡一百二十二人,其中冒名顶替的足足有三十二个!有的是没有子嗣不奏报上峰就以侄儿或是族侄私自承继,有的是养子承继,更有的则是丝毫没有关系的人打通关节继承了军职。当锦衣卫开始查访之后,除了少数人认罪之外,大多数人都是闻风而逃,如今已经由刑部下了海捕文书,各地锦衣卫卫所亦是得令侦缉。

    然而,相关线索的深挖却是陷入了僵局。兵部是除了已死的尚雍之外,便是下狱的周平安,而年前刚刚回转兵部任郎中的柴车却应该与此无关——张越没能保下他留任原职,但张太后对这个永乐年间就入兵部的老人还是知道的,因此并不怀疑这一点。可其余挖出来的人不是京卫的小军官就是五军都督府的经历和都事,再往下的则是皂隶衙役这些根本不入流的微末人等,仿佛所有线索再往上就都断了。

    “之前的题奏用八百里加急送到行在之后,皇帝看了之后大为震怒,如今这朱批已经回来了,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彻查!”张太后轻轻把题奏放在了一边,随即冷冷地陆丰说,“明面上这件案子暂且到此为止,但实际上却远未过关,你一定要彻底查清楚!”

    尽管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但陆丰总觉得在张太后面前会感到一种深重的压力,此时忙跪下磕头应下。待起身之后,他犹豫片刻又开口说道:“有一件事如今还没个影子,小的原不敢妄报,但思来想去,还是不敢隐瞒太后。此次抓到的皂隶中间,有几个出自左军都督府,虽然严刑之下招认说和那些勋贵没什么大往来,但却有两个人先后服侍过武定侯。”

    武定侯三个字顿时牵动了张太后一些不好的回忆。洪武年间的那些年长亲藩往往是联姻勋贵,秦王朱樉、燕王朱棣、代王朱桂、辽王朱埴等一大群亲藩都是娶的勋贵之女,而等到那些年纪小的亲王和下一代的世子和郡王纳妃时,朱元璋却渐渐定下了规矩,王妃世子妃等等往往都是小门小户的良家女子。

    张家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朱高炽成了太子后纳的庶妃却几乎个个名门。好在因朱棣器重她这个长媳,她父亲封了彭城伯,而洪熙年间朱高炽更是进封了她的兄长世袭彭城侯,算是酬谢她多年相助。然而,册封了彭城侯的同时,朱高炽就转手把武定侯爵位给了郭贵妃的兄长郭玹。尽管她那时候丝毫没有表示异议,心底却结下了一个疙瘩,到后来朱高炽因纵欲过度英年早逝,郭贵妃引刃自裁殉葬,虽是让她解了一口气,对郭家却没有丝毫的好感。

    但是,身在高位,却不能因个人好恶做决断,更何况卫王朱瞻埏如今还抚育宫中,这个孩子对她这个嫡母也颇多依恋。因此,细细沉吟之后,她就点点头道:“此事你留心就是,切勿捕风捉影。先头营国公的事情就曾在京师引起众多议论,此次更要审慎。”

    陆丰也只不过是一提,毕竟,贸贸然牵动勋贵,他这个东厂督公也吃罪不起。正要告退的时候,他就听到上头又传来了张太后的吩咐。

    “阿宁前些天和我提过新安王的事,倒是提醒了我。你让底下的人也多多注意亲藩的动静。他们在封地胡作非为也就罢了,若是有什么叵测之图,则不可不防。”

    陆丰退了之后,在外头等候了好一阵子的范弘便进了里头,手中捧着一个雕漆木匣子。由于外头正在下雨,他的衣裳下摆还沾着泥点子,却知道张太后不喜奢华,因此没刻意去换衣服。见张太后取出奏本一样样翻看,或掐或勾批点,最后朱批盖印,他便在旁边说道:“杨阁老还让小的问一声,如今最要紧的是,这兵部的武选是不是该复了?”

    “停了这么久,也不能一直耽误下去,武选自然是该恢复了,皇帝也是这个意思。让张越亲自主持吧,免得再出什么纰漏。他所说的武学武举之事皇帝亦有批复,照准,但事关重大,不能撇开五府,他正好是勋旧子弟,让他去和那些勋贵商量。但武学生也不能太滥了,之前那批人因是他答应的,也就暂且收进来,但此后却要严格筛选。这是朝廷培养军官的地方,不要阿猫阿狗都收进来,耗不起那么多钱粮。”

    有了张太后这句话,张越自然是亲自主持了兵部年末的升调大选。因为刚刚出了那么一桩震惊朝野的大案,无论从前是否有这样那样的弊端,这一次上上下下无人敢动歪脑筋。只不过这不同于世袭军官的比试,原本用不着上校场,但那些个京卫之中报上来的考评优等要外放升迁的,张越仍然是一个个亲自见过。考其体格言语,又试了弓马,这才在最终的名册上签字盖印。等到这一切事情了结,便已经到了冬至大假。

    此次的冬至在大假三天之外,在京文武百官又赐假七天,在外各布政司和府州县则是五天,但各衙门仍得排班留人。毕竟,这不是腊月到正月衙门封印不理事的时候,由不得半点马虎。然而,终究这是一年到头少有的假日,尤其对于没有周末和其他假日的张越来说,这时节不但可以放松一下和家人好好团聚,也可以定心干些别的事情。

    皇帝不在京,冬至日便只是百官云集望阙叩头而已,而孙氏和杜绾却得按品大妆前往仁寿宫见张太后。所以,穿着紫貂皮大氅的张越赶回家的时候,下人却禀报说太太和少奶奶还没回来,只提前送了信来说是太后赐膳。张越早早赶回来原本是想一家人团聚好好吃顿饭,闻听此言不禁有些无可奈何,心想这一餐竟是只能挪到晚上了。当他问起父亲张倬时,那门房又嗫嚅说老爷一大早出了门,说是晚上必会回来。

    这还不算,他意兴阑珊地进了二门,却想起一大早郑芳菲就派人送来帖子,说是要请放假在家的静官三三和张菁张赴过去玩耍,方敬则是忙着准备当他的山长,这会儿家里人一个不在。于是,才走了几步路,心里着实郁闷的他就索性站住了,随即竟是回转身往外走。

    “少爷,您这是……”

    “回头等人回来了说一声,就说我去武功胡同杜家。”

    杜家的宅子原本距离皇城稍远,杜桢从翰林讲读官入了内阁,不但日日朝会不能缺席,而且更是日日晚归,于是朱瞻基即位之后不久,他和其他阁臣们一样,得了一座距离皇城极近的三进院子,就在西长安街和宣武门大街附近的武功胡同,也就是外人口中的杜学士胡同。

    张越出门没走多远,这才想起杜桢北巡,裘氏恐怕也在留下赐膳的诰命里头。但出都出来了,他就存着一份侥幸之心。等到了武功胡同瞧见门口停着一溜车马,他顿时有些奇怪,略一沉吟便没有拐进去,而是打马绕到了后门,正好瞧见一辆空空如也的大车从角门出来。

    相比后世冬至几乎淡出了人的视线,如今的冬至却是一年三大节之一,再加上过年在即,天气寒冷,百姓们往家里的地窖藏各式肉类,各家宅邸的采买也比平日增添了不少,一路上除过往车轿,更多的是那些运送瓜果菜蔬和肉类海鲜的大车。张越带着张布和牛敢扬鞭过去,到了后门口下马,在门口踢毽子的一个小女孩正好瞧见了他,立时丢下毽子就往里跑。

    “大姑爷来了,大姑爷来了!”

    这一嚷嚷,内中很快就有一个婆子出来,见果然是张越,她连忙迎上前来。见张越下马之后把缰绳丢给随从,她就笑道:“大姑爷必是看到前头胡同人多,这才走后门的吧?夫人进宫去了,人还没回来呢。谁能想到,老爷在的时候人人都不敢登门,这会儿随驾北巡,结果家里一下子就变得热闹了。如今只有二小姐在,正愁应付不过来,您既然来了,还请帮忙应付一二。”

    有那么夸张么?

    张越原想着既然没人,他只能再找个地方消磨时间,听到这话倒改变了主意。随那婆子进了后门,一路又问了几句,等穿过一重门到了正堂,隔着仪门,他就发现,事实远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夸张。外头的喧哗声就没有断过,杜家寥寥那几个下人脚不沾地地来回跑着,大冷天里个个都是满头大汗,正堂那边还能听到小五明显提高到有些焦躁的嗓门。

    “不是说姐夫已经来了吗,怎么人还没到?”

    小五恼怒地又问了一声,就看到前头的柳绿色帘子被高高打起,她甚至没心思等人进来就一溜烟冲了过去,瞧见张越就劈头盖脸地说:“姐夫,你看看,这全都拣着爹娘不在的时候来送礼了!幸好我过来了,前头管家他们根本拦不住,一个个都说是薄礼,可里头东西一个赛一个的贵重。我是应付不下来了,你赶紧去瞧瞧吧,指不定就是你招惹的!”

    才从寒风呼啸的外头进了这暖和的正堂就被排揎了这么一通,张越只觉得哭笑不得。见小五一副你不去我就推你出去的表情,他没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好好好,我去打发人。”

    “那才对吗!姐夫你可是鬼见愁,你一露面他们准就怕了!”

    带着这个小五送的鬼见愁诨号,张越一出仪门,那脸货真价实变得比锅炭还黑。也不知道是谁扯开嗓门叫了一声,前头正在那儿向人解释自家老爷绝不收礼的下人们立刻齐刷刷地转过头来,随即一溜烟全都跑了过来。而那些原本想撂下礼物立刻就走的各府家仆,则是在听到一声大姑爷之后全都本能停住了脚步。

    “想不到岳父不在家,竟是有这许多人送礼上门。”

    张越话说得客气,但语调却绝不客气,再加上脸上寒霜一般的脸色,再结合他的名声,自然而然就带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威慑力。他缓步走上前去,拿起一份礼单子随眼一扫,旋即轻笑了一声,又用手指弹了弹:“这又是人参又是鹿茸的,我家岳父恐怕是消受不起。若是诸位硬是要留下礼物,那我也只好麻烦一些,下午一家家上门去回礼了。”

    一番话说得众家仆面面相觑,其中和张家有往来的少不得上前赔笑解释,没交情的则忖度片刻之后,悄悄带着自己的那份东西从前头溜了。不过小一刻钟功夫,原本喧闹的前院一下子走得精光,而杜家不少下人额头上的汗都还没息。

    鸣镝和墨玉跟着杜桢走了,家里虽有管家,但却是管着门房的岳山和管着书房的南伯为大。两人吩咐了其他人各去干活,这才一同上前见过,岳山就笑道:“还是大姑爷能耐,轻飘飘两句话就把人都给弄走了。只刚刚咱们没用,最初那五六份礼都没能拦下来。”

    “没关系,既然是送礼的,总还留着名帖,下午我让人一家家送回去。”张越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随即疑惑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岳父的性子不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么?”

    “我最初也摸不着头脑,后来因他们露了不少口风,方才听说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哪儿传来的讯息,说是日后要任京官,吏部说了不算,必得内阁有人举荐,才可列入廷推,还说又要开荐举,还是让内阁举贤才。”南伯毕竟是久伺候杜桢的人,对于朝中人事制度也颇熟悉,说完这话就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最奇怪的却是有人说,皇上喜用壮年,金学士身体不好,杨学士去了云南,我家老爷却正是年富力强。此次北巡回来之后,我家老爷极可能取杨阁老而代之……”

    “这都是哪里的鬼话,我整日在朝,怎的没有听说过?”

    张越又惊又怒,拿过留下来的那几份礼单一看,这才发现上头的名字都陌生得紧。这当口,他也顾不上什么下午,直接叫来牛敢和张布,让他们按礼单把礼物一份份送回去,又这般那般吩咐了一通。

    这风声给内阁六部的大佬听到不要紧,给心知肚明的人听到也不要紧,但风言风语传开却是可恨。他的消息渠道比寻常人都灵通,既不曾听说此事,那就是这些送礼的人在弄鬼!

第八百三十九章 夫妻一体,何须让路

    对于京师的百姓而言,张越这个名字这些年可以说是如雷贯耳——要说才名,他虽是进士出身,但名次并不显眼,可要说事情,他折腾出来的每一件事都足以引起一阵阵沸腾的热议。于是,有人说他不过占着出身豪门世家的光,有的说他手段凌厉狠辣,有的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某某星辰转世,有的骂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鬼见愁……于是,冬至这天中午,张越派人将把那些送到他岳父家里的礼物全都一一掷还,这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杜桢的冷面京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这位杜大学士上朝或是理事时坐的那辆半旧不新的云头车也是人人都认识,所以,杜桢落户武功胡同不到两年,杜学士胡同便是闻名遐迩,因为那大门每到年节根本送不进礼物去——事实上也没几个人敢送礼。可这一次,杜桢跟着皇帝北巡,竟然闹了这么一出,实在是奇哉怪也。

    “就算小张大人再厉害,也不能越俎代庖把人送给他老岳丈的东西丢回去啊!”

    “哪有这么简单,我听人说,送礼的都是些六七品的官,甚至还有什么都督府的经历,全都是和杜学士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可毕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小张大人派去把礼物送回去的家人撂下了一句话,说是杜府不收礼的规矩已有多年,这要是他们不收回去,那就休怪他伸手要打笑脸人了!”

    杜府门风严谨,虽是之前那些送礼人说的话让家仆大为奇怪,但张越只告诫了两句,这些闲话便一丝一毫都没有传出去,因此次日坊间有传闻的时候,却是丝毫没有涉及到这一茬。而张越连夜写了一份题奏送入宫中,隔日曹吉祥就上了张府传话,说是此事太后已知,必不会听信谣言。可张越心中有了疙瘩,情知锦衣卫东厂顾不上这边,他就吩咐了自己人彻查。

    十日假期刚刚过半,他的案头上就已经摆上了一份节略。其中既有那留下礼物的五六户人家这些天的交游状况往来人等,又详述了家人仆役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一条条倒是清楚,但一眼看上去却琐碎得紧,自然是张布做的。而且,说是节略,却也有厚厚的十几张纸。翻阅着这些,张越便抬起头看了看张布,见他脸上满是忐忑。

    “大人,这事情……我不甚上手,如果您觉得不好……”

    “你已经办得很好了。想必为了这个,下头所有的人手都盯着这一件事去了。既然撒出去的网大,捞上来的东西也多,节略能写清楚,足可说明这些年你长进不小,至于要分辨清楚事情轻重缓急,那就不是你的所能了。”

    张布这才心安了些,等他出了书房,张越看着这一系列琐碎的消息,心想袁方毕竟是年纪大了,也该享几年清福,但这位长辈这么一交权撂挑子,他自己选出接手这一摊子的人选就头痛了。父亲也年纪一大把,还得管着产业,总不能拿这些去麻烦他。

    胡七原本还算合适,可他已经过了明路得了官身,断然没有让两条线并在一个人手中的道理,张布只能汇总不能分析,连生连虎这些家仆虽是忠心,但从来不接触朝堂大事,哪里分辨得清楚轻重缓急。于是,拿着这厚厚一沓东西,他仔仔细细思量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心,于是把这些全都折好了放在一个大信封里,拢在袖中便出门往外走。

    一路到了自己的院子,他就听到里边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三三背诗的声音,却是白居易的一首卖炭翁。白居易的诗既有如长恨歌这般香艳凄楚皆有的艳情诗,也有琵琶行这般借人喻己的伤怀之作,但唯有一首卖炭翁曾经引起张越深深的共鸣——毕竟,前世里儿时的艰难,他至今仍难以忘怀。于是,他忍不住在门口站了一站。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这诗你既然会背了,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三三摇头,里头的杜绾便转向了静官问道:“静官,你和梁先生也已经学了几个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娘,这诗是讲的唐朝宦官主持宫中采买,常设宫市,用低价强买百姓的东西。”

    “不错,那我再问你,那卖炭翁明明是衣不蔽体,为什么要愿天寒?”

    “是为了让炭能卖个好价钱。”

    “那你可知道一车炭能卖多少钱?”里头短暂的沉寂之后,杜绾便又开口说,“不止是炭,你可知道一石米多少钱,一袋面多少钱,一车菜蔬多少钱,一匹上好的茧绸多少钱?娘说这些,并不是要让你成日里上市井打听,是想要让你知道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是想要你凡事多多留心。身在朱门绣户,心知天下疾苦,而这个不是你穿两件旧衣服,饮食上裁减用度就行了,这也不是一味读死书就能明白的。”

    “是,孩儿明白了。”

    在门外听着的张越虽不知道静官是否真的明白了杜绾的心思,但却对妻子这种教育方式大为认同,轻咳了一声便打起门帘进去。他这一进门,杜绾忙站起身,而刚刚还满脸谨受教模样的静官则是拉着三三一溜烟跑上来,笑嘻嘻地叫了声爹爹。

    张越向来很难在儿女面前板起脸,脱下外头大衣裳之后,他笑吟吟地揉了揉三三的头,便对静官说:“你娘说的这些话不要当耳旁风听了。这几天,除了你梁先生布置给你的窗课之外,再加上刚刚你娘的这道题——一车炭、一石米、一袋面、一车菜蔬、一匹茧绸……不要随随便便找人打听就糊弄过去,时下过年在即,这些东西都是一天一个价,你把每日里的价钱打听清楚再说!”

    静官又不是书呆子,一听这话,他就陡然醒悟到这正好是出去玩耍的借口,立刻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见张越摆了摆手,他知道爹娘必定还有话要说,眼珠子一转就仰着脸问道:“那这道题可要让忠叔叔和我一块答了?”

    “你倒是不忘带挈上你忠叔叔!”张越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小家伙,略一思忖就点点头道,“也罢,你就去英国公府,拉上他一块好了,不妨再叫上你六叔和昂表哥。但人既然多了,刚刚那题目就太简单了,这样,等到此次冬至假期结束,你给我交一份京师详细的物价单,至于都有些什么东西……那就是家里过年采买的那些,详细单子你去找高管家要。”

    原本以为只是街头逛逛,顺便完成这道很简单的作业,可没想到父亲转眼之间就让这份作业变得无比复杂。静官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出自家过年要采办的物品有多庞杂,于是,在眼巴巴看着父亲许久,发现没有改口的意思,他只得哭丧着脸答应了下来,又拉着懵懵懂懂不知道咋回事的三三出了门。

    杜绾一直含笑站在旁边,见张越三言两语把小家伙治得服服帖帖,不禁莞尔笑道:“以前我一教训他,他就盼着你来,如今你这么来一下子,以后他见了你也得发怵了。我只是怕孩子落地享富贵,不知民生疾苦,所以提醒他一遭,还是你这法子好。”

    “要不是在门外听了你一出教子,我也不会说这些。不过,等过些日子书院那儿办好了,静官他们过去上课,就知道民间疾苦是怎么回事了。听不如看,看不如经历,你说是不是?”

    “没错,要不是当初和娘在张堰经历了世态炎凉,亲历了人情冷暖,我也不会觉得这些有多重要。不但是静官,就是三三、端武和小四,以后在读书写字学规矩之外,也得知道这些。由民间饱暖知天下兴衰,这才是咱家的孩子。”

    杜绾正说着,就感到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了一只手,顿时愣了一愣,扭头一瞧才发现张越已经到了她的身边。尽管是老夫老妻,可这大白天的自不是亲密的时候,她才要瞪回去,就看到张越拿食指放在嘴唇上,再一看时,就发现刚刚还在屋子里的冯妈妈和两个丫头都已经不见了,想是已经避出了屋子。

    “屋里说话。”

    “这可是大白天!”

    “都说了是说话,我又不打算干别的事。”

    看到张越满脸无辜的模样,杜绾不禁气结,只能由着他揽着自己进了里屋。在暖炕上坐下,发现张越撇开东边的空位不坐,偏紧挨着自己,她不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直到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在炕桌上,又动手从里头抽出一沓纸笺,她这才定了定神。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丈夫卖起了关子,杜绾只得横了他一眼,接过东西一张张翻看了起来。不一会儿,她就停住了动作,随即惊讶地看着张越。杜家的事情张越那天回来就对她说了,她也觉得疑惑,只如今没隔几天,张越就送来了这个,她自然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又是欣喜他维护娘家,又是担心他这般作为惹人疑忌,她忍不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担心爹爹,可让锦衣卫和东厂帮这种忙,若是出了事,你的名声就全都毁了。不要再查下去了,就是爹爹,也不会在意这种事。”

    “这不是锦衣卫和东厂的内部消息,是我自个的渠道。”

    张越见杜绾一下子僵在了那儿,便附在她耳边,将从前那些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大概。由于这是最要紧的秘事,因此他把杜绾紧紧揽在怀里,嘴凑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着,单从外头看过来自然仅仅是夫妻温存。他只觉得怀中的人从僵硬到渐渐软化,最后隔着那长长的眼睫毛,他就瞧见那双最初紧紧闭上的眼睛渐渐睁开了。

    “你能对我说这些,我很高兴。”杜绾把双手轻轻搭在了张越环绕自己腰肢的双手上,又低声说,“只可惜我不能和你去探望你那位长辈……你拿这些东西给我看,必不是为了那积年的隐秘,是有事让我帮你做?”

    “他年纪大了,这些事情总要交给我,而我手中虽有人手,却只能整理出这些琐碎的,关键时刻若有遗漏就麻烦了。夫妻是敌体,也是一体,你心思机敏又通大局,向来是我的贤内助。当初我忙于外务,那些往来信件就是你帮忙处置,这事情自然只能劳烦你了。”

    杜绾的一手字本就是跟着沈粲练出来的,而张越是临沈度的字帖,于是杜绾没费多大功夫就能模仿张越的字迹,他当广东布政使那会儿,来往京师的信几乎都是他晚上口授大意,她白天代为拟文。就是如今回到京城,那些写往外地的信也多半都是她代劳。但写信归写信,如今的事情却意义截然不同。品味着他那句夫妻是敌体,也是一体,她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

    尽管只是区区一个字,但张越听出其中那种斩钉截铁毫无犹疑的意味,仍是觉得心中滚烫,忍不住更是箍紧了她。夫妻俩虽不能在这大白天真个销魂,但在温暖如春的室内,隔着那轻薄的衣衫紧贴在一起,仍是别有一番火热的感受。

    好容易彼此分开了些,杜绾哪里敢再坐在张越身边,起身坐到了他的对面,这才和他隔着一张炕桌一起仔细看起了这十几张纸笺。过了一刻钟,她才抬起头说:“当初英国公是请辞了中军都督府都督,你入兵部方才得以毫无疑义。此次张本尚书回来之后怕也是要吃挂落的,是不是有人担心你就此坐上尚书之位?你若是和爹爹一在部一在阁,则犄角之势牢不可破,有人造那声势,会不会是想让爹爹给你让路?”

    让路!

    再次听到这两个字,张越顿时沉下了脸,许久才一字一句地说:“大堂伯和爹都曾为我让过路,但他们毕竟心有退意,岳父却不一样,他胸中还有万千沟壑。人家还有父子同朝,这翁婿同朝又算得了什么?”

    PS:这个月家里的网络就属于过山车,一会好一会不好,上传完全看人品……我自打用宽带以来就没往112打过那么多报修电话……

第八百四十章 小书院

    苛日京师环是北平的时候,由千要防备蒙方入侵,因此灿,开等仓都建在城内,单单西城便有阜成竹木厂、广平库、西城坊草场、王恭厂等等。而前三者都在武安侯胡同西边的河漕西坊,其中卓成厂更是紧挨着门楼胡同。但卓成厂的大门开在西边,这边一带都是高墙,门楼胡同附近倒也还安静,更没什么闲杂人等进出。这周边的房子除了几处民居之外,都是当日官府所建,但卓成厂用不了那么多房子,也就归在天财库卖,张越自是轻松买下了。

    买下之后,他就把房契地契一同转赠了方敬。这些天里,方敬趁着顺天府学也同样放假的机会,拎着李国修苗一祥上下忙活,收拾房子印告示延请塑师,总算成功把这一带全都连成了一片,连修耸房子带家具摆设等等,花出去的钱让他大为呕舌。而遴选学生这一关也让几个老夫子忙得倒仰。但脸上全是乐呵呵的。

    这天是冬至假期的倒数第二日,忙得每日回去倒头便睡,几乎没时间往张家跑的方敬终于兴冲冲地登门了。在书斋一见着张越,他就开口嚷嚷道:“三哥,明日书院便正式挂牌了,前几日遴选足足有六七百人。最后收了两百。对了,各家府上也都派人来问过,但还没什么准信。你真打算把静官他们几个全都送到这学里去?”

    张越见方敬大冷天一进门就脱了大衣裳,头上还往外直冒汗,连忙让人去打水服侍他洗脸,随即才笑道:“自然是真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现在还不能放他们出去行万里路,可走出家门总是可行的。虽说并不是完全和那些平民子弟在一块读书,但接触到也是好事。”

    方敬擦了一把脸,又洗过手后。这才坐了下来。接过张越亲自从紫砂壶里斟出来的茶,他就笑着点了点头:“三哥说得对,我以前以为自个很知道民生疾苦了,可还是在广州你让我多多造访各家书院,还有那些番学书籍,又管了一阵子贡院修耸。这才算真正深入了解了一些民计民生”,对了,三哥那时候就吩咐我做这个,莫非是早有心造书院了?”

    面对这个问题,张越却是笑而不答,只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方敬,好一阵子才问道:“你从前都是叫我张三哥,如今省了一个张字,可是大伯娘已经对你提过了?”

    方敬在外奔走多日,刚网一进茶杯一饮而尽。可那口水还没完全咽下去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他顿时一愣,随即就呛得一口水喷了出来。好在张越躲得快,那口水只是溅在了地上。

    “这,“必”方敬好容易才顺过了气来,随即讷讷言道,“我父母早逝,姨母虽是我远亲。却一直多有照应。她既然说了,我自然……自然

    尽管知道方敬脸嫩,但见他这会儿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更是犹如蚊子一般,张越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张普一个姑娘家也只是羞涩了一下就过去了。方敬却倒现在还是这般光景。轻轻咳嗽了一声。他便板着脸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没错,但最要紧的是你自己的意思。三妹妹你是见过的。她为人风风火火,性子外向,有时候实在是不像个女孩子”

    “三哥!”

    方敬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打断了张越的话:“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妹妹的?风风火火性格外向也没什么不好的,要紧的是心地好”

    他这话还没说完,立时醒悟到自己的口误,忙闭上了嘴,却现张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顿时脸上一红。心想倘若张越追问,他该如何回答自己怎么知道张普心地好的?然而。心虚的他等了好一会儿,终究没等到那句戏德,而张越已经是在桌子后头坐了下来。

    “好了,说正事。我已经和大伯娘说过了,等大堂伯回来,就让他主媒,老把婚事定下来,至于你哥哥,他倒是不太方便出面,毕竟难保京里还有人认得他。不过。你可得等上三妹妹两年,她要嫁人毕竟还太了”

    尽管是妹妹的婚事,但张越看着张青落地,眼瞅着小丫头从一个腻着嫂嫂的小丫头一点点长大,倒货真价实有些嫁女儿的滋味,不知不觉就多秽豫了几句。说了好一会儿。见方敬傻呆呆地只知道点头,他不禁轻咳了一声,把已经岔到了天边的话题又拉了回来。

    “等假期放完,我恐怕就难以抽出空来,沈学士也是一样,所以你这时间倒是赶得正好。明天这书院正式挂匾,虽说我没下什么帖子,但前来观瞻的贵客应该不少,你的人手可都备足了,屋子用具可都收拾好了?要知道,除了连虎一家我给他们出了籍,其余的人我不能再从张家拨给你,毕竟,这以后就是你的书院,和张家族学再无关系。”

    “三哥你就放心吧。”

    和刚刚的呆气不同,这会儿方敬却自信地点了点头:“该做的准备都做了,为了以防万一,那几位老夫子都已经从家里拉了人来帮忙,前头都操练过,不会出什么砒漏。这是利在千秋的好事,我怎么也不会让它在我手里办砸了!”

    大明开国之初,朱元障就大力提倡官学,再加上那时候中原大地满目疮疾没多少识字的。所以寥寥几个读书人那些官学就一网打尽了。民间办学自然是不在提倡之列一不但不提倡不扶持,相反还有打压。所以,整个。明初。私学书院凋零的很。尤其是北方更甚。所以,在顺天府这种地方开书院,官面上的背景自然重耍,可即便如此,张越在集思广益给书院想名字的时候,却从众多雄浑大气的名头里,选中了一个最不起眼的卜书院。

    就连沈度在张越亲自登门,请他帮忙写这块书院的匾额时,也是忍俊不禁。于是,消息从宫外传到宫内。原本知道那是张家族学的人自是心知肚明背后的人是谁,原本不知道的,在得知收学生都在十五岁以下。志在启蒙,也就收起了说三道四的嘴脸。毕竟,朝中不是每个官员都是出身豪富,贫寒时为了读书所受的苦楚。人们还是记得的。

    小书院的挂匾正是选在一个黄道吉日,因是冬至假日的最后一天,哪怕没有大撒帖子,但京中朝贵毕竟都是消息灵通,一大清早,络绎不绝

    …门车就往来在河漕卫那小小的几座桥卜,很快,不但小舶胡同被塞满了,就连前后两条胡同亦是如此。再加上把儿女送来上学的平民,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书院前头的大门。

    那三间五架的大门用的是硬山顶,琉璃沟头滴水,空花屋脊,杨梁却只是寻常木雕,并无丝毫彩绘。白墙青瓦间瞧着更是雍容大气。只这会儿门楼上空空荡荡,两边的立柱亦是用红纸蒙住。这会儿,那两面白墙上贴着一张张大红纸,上头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却是此次书院取中的学生,却是按照各人读书认字的进度,分作了一到六级,再加上专为勋贵子弟开办的一个班。总共是七个班。那些贵人自然不会下车挤到前头去看这些,但他们随行带来的家仆却有不少人死命在人群中挤着打听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胡同口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沈学士来了!”

    一时间,周遭好一阵喧哗,沿墙根那一溜马车上的贵人们几乎都打起了车帘。见身穿蓝色潞绸直掇的方敬骑在马上,护送着一辆朴素的青幔云头车徐徐过来,两边人全都主动让出了一条道来,于是,少不得有人往贵人们的马车边挤了挤。平日里这是极其犯禁的事,但今天却没引来什么呵斥,而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瞧见方敬在大门前下马,亲自上前搀扶了沈度出来,不禁往那头斑白胡子斑白的老人身上多瞅了几眼。

    永仁宣三朝,沈度一直深得信赖。哪怕如今不是随时在制诰房等着书写传达天下的制诰,但一有重要旨意。总会有小太监把人从翰林院请过去。今天他这么一过来,无疑是代表着朝林清贵来的,更何况还有那块由他这个金版玉书亲自写的牌匾!

    张越虽早来了,但今天是方敬的主人,他自然不会喧宾夺主在人前露面,此刻也坐在门楼西边紧挨墙根的一辆马车上。在他的身边,张普正把窗帘掀开了一条缝,盯着那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脸上满是好奇。只不过,从她那不停转动的眼神中。张越不难看出,除却对这书院的好奇,他这个宝贝妹妹的目光还每每停留在即将出任山长的方敬身上。

    虽说这年头大户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有**都是盲婚哑嫁。可若没有点滴可使人心动的回忆。男女见的第一面便是洞房花烛夜,这岂不是少了很多意思?

    “三哥,快看,挂匾了!”

    “哎呀,大沈学士的字写得真好!”

    “哥,快看快看,学生们过山门了,要进去拜师敬束修呢!”

    耳畔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停地传来。到了最后,张越忍不住把脑袋都要伸出去的丫头拉了回来坐下,又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安分些,为了带你出来,娘可是念了我好一通,要是给外头人看见传出什么闲话,到头来你罚禁足可别怪我!”

    “知道了”

    张青闷闷不乐地坐了下来,把手中的帕子揉得一团糟,突然抬起头问张越说:“三哥,既然你都让小方哥哥开了这个小书院,又上书让朝廷办什么武学,你能不能办一个女学?这勋贵人家的姑娘也很不少呢!”

    得。儿子磨人,这妹妹也磨人!

    看到张音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张越很想说好,但回答却只能是叹一口气,又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这才悠悠说道:“三人成虎,为了这个小迂回了多久,方才能有如今的局面,要建女学就更难了,毕竟事关女子的闺誉。就算我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把女学开出来,保证也只有你一个学生,你信不信?”

    提归提,张哥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幻想,因此脸上尽是怅然,到没有多少失望,但看着车窗外的眼睛里透出了深深的羡慕。就在这时候。她忽然瞧见有几个。人往这边过来,忙不迭地放下了窗帘,又规规矩矩地坐好。不多时,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少爷,武定侯来了。”

    张越闻言不禁眉头一皱,见一旁的张青只是没事人似的,知追”丫头根本没把这桩没成功的婚事往心里去,略一沉吟便打起帘子下了车。到了外头,他就看见了已经下了马的郭珐。

    他没见过先头追增营国公的郭英。自然体会不到旁人所说的郭珐肖似其父是真是假,但这会儿郭珐戴着招皮暖帽,身披狐皮面子的大氅,手中的马鞭柄头上还镶嵌着一方翠玉,身上无一不是精美配饰,就连辔头马鞍亦是名贵。料想家中豪奢之处比洪武年间就敢私蓄家奴百五十人的郭英差不到哪去。

    “见过侯爷。”

    “贤侄不用多礼。”郭珐笑容可掬地扶了一把张越,又笑道,“今天正好路过,所以就过来瞧瞧,想不到你家里这小书院件是热闹,”

    “侯爷,以后这里不单单收张家子弟,所以就不是张家的书院了。”

    才说了一句话就被人打断,郭珐心里自有些不悦,再想到刚刚张越掀帘下车的一刹那,他分明看到里头仿佛有位姑娘联想到张越并不好色的性子,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出里头是谁。自家上门求亲被拒,张越却选定了和这不知道隔着多远的英国公夫人远亲作为未来妹婿。还大张旗鼓办了这么一家书院,郭珐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对对,看我这记性!”生硬地笑了两声把这尴尬带了过去,郭珐便笑着问道,“听说这英国公长子。保定侯长孙、安远侯长孙还有你儿子等几个孩子都要到这儿来附学?我家里的小子也正好在年纪,想送过来让他收收性子。”

    “这小书院就是为了教导孩子的,侯爷乐意那便送来就是。”

    张越自然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见郭珐高兴地点了点头,又寒暄几句方才离开,他这才揉了揉几乎僵硬的脸,回转身上了马车。

    希望朱宁能帮上那个忙,否则,天赐等几个知根知底的孩子还算好。其余的名门贵胄却是不好应付但让他们吃过苦头,事情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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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底了,顺带求几张月票过冬。上海这几天冷死了,”

第八百四十一章 奉旨教训

    川江车节与对干民间来说,不过是媳妇给公婆做双鞋子。弗拙分隆重。但对于朝廷来说却是一年之中最要紧的三大节之一。这三日里,往日只穿公服常服的百官往往会换上正式的吉服,拿着红笺上门拜客,一如元旦。此番放假十日,拜客的时间自然延长了,但只见街头朱衣飘摇车马不断,也算是街头一大亮丽的风景线。

    从冬真开始,家家户户便挂上了九九消寒图。百姓家自是在墙上贴一张白纸,画上纵横九宫图,每过一日便在那格子里画上一个圈;至于朝贵家中就讲究得多了,多半是亲自画上素梅一支,为瓣九九八十一朵。每日染一瓣,等到花瓣尽染红。则出了九九,冬天也就到了。如今冬至十日假期到头,街头那彼此拜会车水马龙的景象就看不到了,多的则是小孩子玩耍时拍着手唱九九歌的情景。

    “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譬策;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家家堆盐虎;六九五十四,口中晒暖气;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单;**七十二,猫狗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才要伸脚睡,蚊虫葛备出。”

    百官重新进衙理事的第一天,朱宁也坐车入宫。然而,因杜绾请托。她特意饶了一个大圈子到门楼胡同那儿转了一圈。等看过之后原路返回的时候,听着路上儿这歌声。她不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冯妈妈就在旁边笑道:“这民间的粗鄙话。听着到是有意思。”

    “何止是有意思“相比华衣美服的朝贵,这才是百姓们真正过的日子。所以,过着这样的日子还要伤春悲秋,那才是不知所谓!”朱宁抿紧了嘴唇,随即哂然一笑。“只可惜,就有那么多过着锦衣玉食日子的人,偏偏就不知足!”

    冯妈妈知道朱宁触动了心里头那根弦,忙劝说了两句,朱宁却摆摆手说:“不去管那些,且等老总管回来再说。说起这个。要不是那天正好在宫里小书院开张的那一日,我倒是真想去瞧瞧。

    张越如此大费周章,倒真是一片苦心。须知纨绔子弟怎么来的,还不是从小丫头婆子一大堆围着宠着。等以后进了国子监,已经全都是调教不得的废物了!趁着年纪还让先生好好教,哪怕未必成才,也得知道什么是约束!”

    “可那许多都是日后要承袭爵位的,多半不听管束,就算郡主你答应了张家少夫人,他们受了教,等以后握了权柄时,安知不会报复?”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怀恨在心的人,就会一样有心怀感恩联人。毕竟这天下并不是人人不知好歹。更何况。英国公长公子性子敦厚。有他在,别人自会收敛些。张越虽把族学的名义让了出去,但这些事情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你不用担心。”

    听朱宁这么说,冯妈妈忙应了一声,再不罗嗦。车从东安门直行到东华门,这才停下。冯妈妈忙下了车,亲自搀扶着朱宁下来,见人带着两个面相稚嫩的侍女径直往里头走,她忍不住又追上前几步:“郡主。真的要放英书和珠儿出去婚配?她们都跟您那么多年了。”

    “就是因为跟了那么多年,又都是聪明剔透的,才愕给她们找个好人家。知道是我的侍婢,她们的夫家也不敢慢待,而她们从我这里学的那些去教导儿女,兴许以后还能出几个人才,何必把人都留在身边为奴为婢代代使唤?她们在外头,难道就不能回来看我?”

    朱宁知道冯妈妈想再说什么。便摆了摆手,见其叹了一口气就屈了屈膝退下,她这才继续往前走。她从小就是男儿般的爽利性子,如今既然看破了,自然更不会纠结那些微末小事,她不嫁人她的心腹侍女便不能嫁人,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

    东华门内虽已是宫城,但由于这儿有皇帝召见臣子所用的文华殿,后头又是文渊阁,沿南面宫墙还有内阁值房和制敕房诰敕房,另一边六科的给事中等等也常来常往,所以除了来来往往的宦官之外,也有外官进出,自然,这些外官也就会不时碰见从东华门入宫的朱宁。年纪一大把的杨士奇等人对此已是司空见惯,但年轻的六科才俊们见着这位陈留郡主,总免不了多瞧上两眼,多思量一阵。

    只可惜,郡主固然是深得圣心。娶了家去固然富贵,自家的前程却是得断送了!

    只是,朱宁从来也没往这些人身上留意过能在宫城内的这些处所当值的,没有野心也有抱负,更何况她早已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一路走一路寻思自己要说的话,等到进了仁寿宫,早有一位女官迎上前来。亲自为朱宁解下了外头那件白狐皮披风,又轻声说道:“嘉兴公主刚刚来了,献了一幅绣图,这会儿正在东暖阁陪太后说话,郡主来了正好一块赏鉴。”

    张太后为朱高炽育有三子一女,尽管嘉兴公主是唯一的女儿,但因为性子懦弱腼腆,所以在众公主中间反而并不因为嫡长女而出挑。再加上张太后从前要维护朱高炽的太子之位。等成了皇后太后,又要一头顾着国事,所以待嘉兴公主自是严厉居多。

    不但如此,嘉兴公主和驸马的年禄和其他公主并无差别,都是从南京仓支取米麦两千石而朱宁尽管一再坚辞,却因为张太后说是太宗皇帝早有吩咐,因此虽不得封公主。年禄却也有两千石,此外每年所得丝丝、纱、罗、绢、冬夏布、绵等更是全都倍于公主。

    而且,她虽年轻,可与张太后却是平辈。如此处置,宫中自是人人盛赞太后和皇帝处事公允,而亲王公主谁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嘉兴公主平日亦是执礼甚恭。因此,听说嘉兴公主来了,她微微沉吟,正踌躇着先不进去搅扰那对母女,那边却已经有一个女官出来了。

    “郡主来了?太后刚刚还提过。我正想差人出去问问,您快进去吧。”

    既有此话,朱宁便不再犹豫,跟着那女官入内。过了穿堂,早有宫人挑起松花色门帘候着,她低头跨过门槛,就看到那边嘉兴公主已经是站起身来。细细一打量,巾广不知道是自只的错觉坏是真是如此只见嘉兴公丰比嘛一叭相毋的时候又消瘦了些许,面上虽然敷着厚厚的脂粉,却仍是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来。

    见过张太后,听嘉兴公主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宁姑姑,朱宁便拉着她的手细细看了一会,随即关切地说:“这已经是过了冬至,你也该好好进补。要是不想吃药我那里还有好几个药膳方子,更有几道别人教的食谱,你回去也好让下头人依样画葫芦做一做。”

    “阿宁说得极是,你是该好好调理调理。”

    张太后也点了点头,见嘉兴公主忙不迭地站起身拜谢,她顿时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她也曾召见宫中随嫁去的妈妈,问及夫妇事可和谐,那几个妈妈总是答说公主温谦,夫妇相敬如宾,她也曾以为金枝玉叶的公主性格和软些,夫妻之间自然能处得好。如今看来,女儿何止是和软,简直是软弱可欺。

    刚才母女独处,嘉兴公主便是问一句答一句鲜少有话,这会儿朱宁一来,她就更加沉默了。又捱了一玄钟。她便起身告退,朱宁见她咬着嘴唇,仿佛另有话要说,便借口送一送,挽了她的手将其送将出去。到了外间时,见嘉兴公主一味沉默。她只得低声叫了一声她的小名:“长乐,可是有什么事不顺心么?”

    嘉兴公主一下子僵在了那儿。微微一看左右,她这才用比蚊子叫还低的声音说道:“宁姑姑不用担心,我没事。”

    “若是有事,不要藏着掖着,你不说出来,别人又怎么知道?”朱宁见嘉兴公主只是不吭声,也有些无可奈何,于是只得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得闲了到我那儿坐坐,虽是公主。但总不能成日皂枯坐在家吧?权当出来散散心。”“是,多谢宁姑姑。”

    面对这么一个木头似的金枝玉叶,朱宁虽有心关切,也只能目送人出去。等到回转东暖阁,她就看到张太后已经是斜倚在那具梨花榻上。正有宫女跪在一旁轻轻捶腿。便从旁边走了过去。张太后抬眼见她来了,就径直问道:“她可对你说了?”

    见朱宁摇了摇头,张太后不禁叹了一口气:“瞻基英果,瞻精谦逊。瞻增贤良,唯有长乐偏是这样唯唯诺诺的性子。虽说公主骄纵乃是汉唐恶习,可她也太,”井源虽说是宦门之后,但据说不好读书,偏好博戏,想必她也是有苦说不出,回头我让瞻基给驸马派一个学录好好监管就是。”

    张太后恨铁不成钢,朱宁听得暗自嗟叹。但紧跟着就不禁心中嗟叹。微一沉吟便开口说道:“说起读书,太后可听说了那个小书院?”

    “就是原本的张家族学?换汤不换药,他倒是会换名头。”张太后已是听司礼监太监范弘提过,此时坐直了些,又向朱宁问道,“范弘也不曾亲自去过,不过是听底下孩子们说的,你和杜氏交好,想必应该去瞧了?”

    “今天过来的时候,我特意去那边瞧了瞧,内里自然是不好进去的。但在外头听到朗朗书声,倒是觉的欣慰。”朱宁从旁边拿起一条毯子盖在张太后的膝上,这才娓娓说道,“这孩子都当从幼年教起,儒学经义亦然。公侯勋贵之家富贵已极。教习弓马倒是还早,但延请熟师却往往都在十来岁以后,于是常常免不了出些纨绔。如今这小书院只收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正当让他们好好养养性子,日后入国子监读书。也不会闹出笑话来。再者,和那些贫寒少年多多接触,只怕还能学到些好的习气。育才当从少儿始,这话我是极赞同的。”

    “育才当从少儿始张太后喃喃念了一句,随即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少年时打下根基,等人大了也就不容易走歪路。我听说。英国公长子、保定侯长孙,还有张越家里的老大,几个孩子都是隔日去小书院读书?他们几个都是家教好的,但遇着那些性情暴烈不听管束的,小,就是国子监的绳惩厅,也从来不敢打勋贵子弟的竹板子!”

    “这确实是一大麻烦不过。等到这些孩子大了,有的可以参加科考入府州县学,那些勋贵子弟则是可以继续入国子监,着实是为朝廷育才的一大好事。再说了,张越又不是头一回得罪人,有英国公长子那定海神针在,大不了那些骄纵的勋贵子弟以后不收就是了。”

    朱宁说得淡然,但张太后细细一琢磨。随即很快明白了过来,由是嗔怒道:“好啊,阿宁你也学会卖关子了,有话偏拐弯抹角才说!罢了。这确实是育才的好事,我也懒得听言官一会儿弹劾这个勋贵纵子欺压百姓,那个勋贵子弟居丧饮酒”回头我给你戒尺一把,让小书院的先生好好管教那些勋贵子弟,也好让我和皇帝耳边清静清静!”

    说完这话,见朱宁已是喜笑颜开,张太后不禁有些怅然:“只可惜。并源已经十六岁,早就耽误了”他父亲的官声倒是不错,怎的儿子偏生如此,”

    这一日晚间张越一回到家里。便看到了杜绾手中那把油光可鉴的衫木戒尺,和这把戒尺摆在一块的则是一面铜牌。

    拿眼睛往铜牌上一扫,他就着到了上头仿佛是一枚印鉴。

    “是太后的私章。只消让他们知道是太后赐下的就行了,也免得惊动太广。”

    由于朱宁已经解释过,杜绾便又对张越解说了两句,又笑道:“宁姐姐还额外嘱咐,该打的使劲打。别疏于管教,这可是奉旨教。只可恨天下这样的学堂太少,否则也能少出几个祸害金枝玉叶的混账。”

    张越猜测朱宁这句话是有感而。倒是觉得纳罕,但略一思量也就过去了。挨着妻子坐下,见旁人早就知机地躲开了,他正要动手动脚,杜绾就笑着往旁边躲开了些。

    “还没到熄灯时候呢,偏不老成!还有一条,宁姐姐说,宫中又有一位娘娘诊出了身孕,太后已命人加倍看护。”

第八百四十二章 人心不足,扯皮拉锯

    当今天子子息艰难,至今只有一子一女,因此,后宫事虽说理当属于内朝,可内宫的宦官们拿着外头宦官的孝敬,自然少不得透露了这个喜讯,而那些管着外头酒醋面局和草场仓房等等的宦官又嘴不紧,消息一时不胫而走。须知皇太子虽已册立,可如今尚不满周岁,以这年头小儿动辄夭折的概率来说,毕竟是保不准的。

    相传有朝中大佬在得知此事后晚上多喝了好几杯,带着醉意说句天下有幸;也有人传说五军都督府的某位勋贵已经在和人密议,正谋求把自家的两个儿子二一添作五,在两个皇子身边都做个伴读;更有人说如今那位身怀六甲的娘娘如何如何得宠……总之,一石激起千层浪,最津津乐道的不是宫里人,而是外头人。

    这一日,因武学事宜,张越与成国公朱勇一块在京城各处地方转了一圈。为着上下马匹方便,他就着了便服,然而,因之前才遭了行刺,张越随从就有好几个,再加上朱勇贵为国公,自然更是前呼后拥。于是,在酒醋局外厂北边,紧贴城墙的地方勘察地形时,他就有意让人在外头等,自己却和成国公朱勇一前一后走在那一大块荒地上。

    迁都至今尚不满十年,相较于西城公侯伯府林立的景象,东城和北城就显得荒僻了许多,有的是空地营建武学。尽管如此,却得考虑到武学生招收多少,以及进出操练事宜。若是按照张越的意思,武学建在城内实在是扰民,可朱勇却不以为然,到最后张越自然是依了他。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噪音污染之类的指标,而小民百姓的抱怨更是不作数的!

    “只是还在肚子里的孩子,偏被那么多人拿出来念叨,如今还不知道男女呢!”因着张辅的关系,朱勇当年又明里暗里帮过张家不少忙,此时没了外人在身边,朱勇说话自然就没什么可避讳的,又叹道,“再说了,那吴嫔和孙贵妃怎能相提并论?当日孙贵妃有了身孕,这消息尚且没传得这么快,这次真是邪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这么干。”

    “口舌之事总是难以禁绝,其实只要说者有意,听者无心,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听张越说得闲淡,朱勇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小小年纪老成得这般模样,你爹就不觉得无趣?这世上哪那么多无欲则刚的人,我是托了先头老爷子的福,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和当今圣上都特见任用,有好事必定少不了我一份,所以不用记挂那么多,可即便如此,心里也少不得寻思,更何况别人?想当年……”

    朱勇陡然之间止住了话头。尽管张越不是别人,但有些话他却不能说出口。洪武年间的武定侯家何等煊赫,在列公列侯一个个因为胡惟庸案和蓝玉案落马的时候,郭家却是蒸蒸日上,可到头来就是站错了队,差点打成万劫不复。武定侯爵位空缺二十年,若不是郭家人卑躬屈膝设法将两女分别嫁给太子朱高炽和汉王朱高煦为庶妃,那个爵位说不定就革了。而尽管如今勋贵和皇室已经很少再联姻,可把儿子去给哪个皇子当伴读,这却是有讲究的。

    这也不能怪勋贵们……祖制是勋贵不得预国政,可如今皇帝把那扇紧闭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大家可劲儿往里头钻的同时,又有谁没有几分掂量盘算?这要是费尽心思却走错了门路,那事情就麻烦了。况且,皇太子是册封了,可正宫皇后万一有嫡子呢?

    别人怎么盘算,张越管不着,而且他也不能拿历史上如何如何来当做将来发展的依据。自己都穿越了,蝴蝶翅膀也不知道扑腾了多少下,哪里还能拿既定的历史来对比如今的大明?既然如此,前天晚上杜绾提起此事,他就打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主意。

    一个是不满周岁的婴儿,一个是娘肚子里还没出来的娃,现在就打那个主意,还真是吃饱了撑着嫌没事干呢!

    走着走着,他就停了下来,蹲下身捡起一块土捏了捏,随即站起身拍了拍手说:“世叔,我们也走了一个大圈子,你觉得此地如何?恕我直言,北城这边除了顺天府署之外,还有国子监,而且靠近什刹海,别看如今地还荒着,但却是勋贵们喜欢用来造园子的地方。再说,这里若是辟作武学,国子监那边的太学生说不定会没事跑来看看。”

    武学一设,操练或是平日人员进出搅扰了百姓自然是无所谓;但国子监和文庙都在这儿,若是那些读书人聒噪起来,说上一些打扰圣人之类的话,却是谁都吃不消。张越是管着武事的文官,自个的身份敏感,因此绝不想一桩好事惹出什么麻烦来。

    成国公朱勇原本觉着这块地方宽敞,邻近什刹海和河漕,发放禄米也便宜,但一听张越这么说,他顿时眉头紧皱。他是顶尖的勋贵,无论走路上朝,别人都得让着他,可依旧架不住文官们的弹劾,上一次被人弹劾居国丧饮酒,就险些为之焦头烂额。于是,无可奈何的他只能点点头说:“那就去另外一块地方吧,先头宣武门那边你嫌小,这里也不合适,要是那里再不行,就只能挪去城外了。”

    几百上千个武学生放在城外,别说宫里不放心,就是部阁的其他大佬也通不过,所以张越知道朱勇也不过说说而已。一块出了这块荒地,早有随从牵马执镫簇拥上来,两人翻身上马,就沿着北面城墙缓行,等到了安定门拐上安定门大街的时候,恰好看到对面崇敬坊那边有几个人出来,为首的身穿一袭金翠辉煌的斗篷,远远望去异常显眼。

    那边几个人看到张越等一行,只一停便赶了过来。走到近前,张越方才认出为首的正是沐斌,而他身上穿的斗篷大约是孔雀金线所织,在太阳光底下熠熠生辉。两边厮见过后,沐斌便随口分说了几句,原来,其余几个都只是国子监监生,因中午休息,于是便出来用饭。张越情知国子监的定例是不许随意出监,必定是沐斌不愿吃那些大锅饭菜,所以带挈的这些人出来觅食,却也并不戳破,只看着朱勇把沐斌叫过来询问了几句。

    毕竟这郎舅俩从前见得少,朱勇略说了两句就止住了。沐斌则是顺势打听他们往哪去,待听说这是寻地方建武学,他立刻就坡打滚凑了上来,因笑道:“正好中午没事,我也随你们去瞧瞧如何?姐夫就放心好了,我只是跟去瞧瞧,下午也没什么要紧的课,再说我原本就把假请好了。”

    此话一出,沐斌身后一个身穿半旧不新蓝布直裰的监生便连连点头,自是说了些相同的话。朱勇当初也在国子监读过书,深知那些老夫子的性子,再加上沐斌是小舅子又不是儿子,也就没再啰嗦什么。话虽如此,这一趟事情尽管算不得隐秘,但也不能带上那么多不相干监生,沐斌自然大手一挥就把跟着的人都打发了,又留下一个小厮陪着他们去早就定下的饭馆。

    这一次的地方在朝阳门附近,紧挨着禄米仓。走在胡同里,张越仿佛觉得禄米仓三个字听着熟悉,走着走着才记起他前世里曾经在老北京的指引下来过这儿——禄米仓东巷,禄米仓西巷,禄米仓后巷,西巷之中还有两条南北巷,但如今却叫做油房胡同和井儿胡同。然而,更不同的是那时候这里还有一座颇具气象的智化寺,如今却完全不见踪影,只有一片荒地。

    王振还未发达就已经死了,今后也不可能在这里建什么家庙,更不可能赐名报恩智化寺,若是武学能够发展得宜,兴许还会把这儿一块地方全都圈进去。是了,不说智化寺他还想不起来,那时候这儿还有一条武学胡同,就不知道是明清哪朝在这里办过武学。

    张越看着这一块荒地想起了久久不曾浮上心头的往昔,朱勇却已经摆出了姐夫的架子训诫起了沐斌:“你看看你这招摇的样子,国子监里头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就敢穿孔雀金线织的斗篷,还带着那么多人鞍前马后地奔走?”

    “姐夫,不是我想招摇,实在是这国子监比我招摇的人多了,父亲远镇云南,我要是太过简朴,别人反说我矫揉造作,再说,这孔雀金线的斗篷是宫里冬至赏赐出来的东西,我穿着并不为过。至于呼朋唤友,他们是监生,如今朝廷日益重科举,他们这些家里没背景的,出去就是小吏,连一县正印官都做不得,我一入监,他们就主动靠过来了。虽说风骨差些,但我也不会谁靠过来都收下,这都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就算我用不上,父亲那里也等着用人。”

    之前张越和沐斌一路从云南到京城,早就知道这位样样讲究最好奢华的豪门贵胄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因此听到这一席侃侃而谈,他并不感到惊讶。此时此刻,他也没理会正和朱勇说话的沐斌,走远几步随手招了个顺天府署派的小吏过来,询问之后,知道这附近一大片地都是官府所属,并无其他房契地契之类的麻烦,心里就已经决定了。

    “回去之后,让工部的人派工匠来营造吧。”

    朱勇正对沐斌说京师水深,不要一味强干,看到张越走过来,随即又说了这么一句,他就把其他的心思暂且丢开了去,上前说道:“那好,地方就选在这里。我和其他几个都督商量过了,这武学由五军都督府各掌府都督每月朔日巡视一次,以便奖优汰劣。”

    听着是好事,但如今张越人在兵部,就不得不顾忌同僚的想法,因此略一思忖就摇摇头道:“奖优汰劣是应当的,但也不能全由五府。这样,五府都督每月朔日巡视,兵部部堂每月望日考选,若有被武学斥退的,即行革除所要承袭的军职。”

    虽张越只肯答应由五府都督巡视,兵部还要派人考选,但只能管带兵不能管升调世袭事宜的五府能够争取到这样的职权,朱勇思忖回去也能应付得了,就答应了。但听到被武学斥退就要革除军职,他立时大摇其头。

    “即行革除军职是不是太严厉了一些?毕竟不少是在家里娇生惯养的,要习惯这儿的教导总得需要一段时间,再说了,这惩罚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练好武艺,不是为了把人往外赶的。”见张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我知道,那些出身贫寒却学不上武艺的军官子弟有了这机会,必定会力争上游,可你也不能太一视同仁了。这样,一次犯错,一天不给吃饭,二次犯错,军棍二十,三次……三次就革退吧。”

    初犯不给吃饭?

    张越不禁想起了清朝似乎有把生病阿哥关空屋子败火的习俗,顿时哂然一笑:“这武学之中罚不许吃饭,未免太过儿戏了些。初犯军棍十,再犯军棍二十,三次军棍三十而后革退。须知国子监的绳愆厅教训儒生都用的是小竹板,这武学生自然没有经受不起军棍的道理。”

    沐斌刚刚还和朱勇侃侃而谈,这会儿两人这个摇头之后那个又紧跟着摇头,来回扯皮拉锯,他就立时站在那里不做声了,心中却有些羡慕。毕竟,父亲沐晟虽然镇守云南,军中上下的升调却并不能完全一语决之,要紧的任命也得兵部和五府点头。如今朱勇掌中军都督府,张越几乎权握兵部,他虽贵为黔国公世子,但还插不进这两人之中去。

    除非他日后继承黔国公爵位,或是在这京中打出一片天地来,否则他这个世子在别人眼中就不过是可以攀附的贵人,而不是权贵!

    “那就说定了,都督以下的武官,要承袭武职,必得在武学中考核合格,而后通过兵部比试。我回去就让武选司拟定出相应规程来,一样一样都定下考核标准,如今试行的时候可以稍稍放宽,但日后会恢复到洪武年时的标准。至于都督以上,还请世叔和诸位老大人们商量商量,看看我的意见可行不可行。勋贵要想如永乐朝那样说一句算一句,便得在子弟身上下功夫。”

    朱勇看着张越,心头不禁一凛。勋贵子弟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悉入武学操练武艺,待年满二十方才入国子监,这是一条锻炼人的坦途,但同样也是一条刷下人的险路!

    PS:最后一天,哈,本月终于没断更。在网络和工作的双重压迫下,又挺过了一个月……

第八百四十三章 秋风不是那么好打的

    从顾氏听张辅!词,举家从开封老家搬迁到了京师。听洲洲长氏族人陆陆续续也有不少迁到京师居住。一来族中两家显贵都在这儿也能有个照应,为儿女求出身更方便。二来也怕开封换了地方官,瞅着张氏一族最显贵的一支迁走,未必会看顾其余人。所以,仍然留在开封的张氏族人大多是旁支偏房,不是靠几亩薄田过活,就是做点小本生意。张家如此,顾家就更加不堪了。自从顾氏的兄弟,也就是顾家那位老太爷过世之后,顾家人为了争夺土地房产,差点没打破了头,到最后一家人四分五裂,财产田地铺子全都给一群犹如恶狼般的儿孙瓜分了一个干净。自然,顾彬的父亲只拿到了二十亩贫瘾的坡地,就连这么一丁点财产,也在他们一家迁到京城之后给族人侵吞了去。只如今数年过去,坐吃山空的顾家长房渐渐难以为继,于是就想到了京里的顾彬和那家显贵的姻亲。

    于是,顾家长房长孙顾林带了两个小厮,装了一船不值钱的土产,打着送年礼的名义进了京城。毕竟是顾家人,他自然先打听了顾彬的宅子,一大早就找了过去。站在外头一看,他心里就直犯嘀咕。清水起脊的硬山顶门楼,青瓦青墙,看上去并不是什么新盖的房子,仿佛是有些年头了。等通报之后人家将他请了进去,看到那统共一个巴掌能数出来的仆人,他热炭团似的心思一下子凉了半截。

    坐在正房屋里,顾林打量着那家里那简朴的清水衫木家具和寻常的摆设,家下人的衣裳穿戴,心想一个穷翰林也榨不出多少油水来,于是,他心不在焉地在那里略坐了坐吃了杯茶,说了几句家里情形,就拿着顾彬父亲送的一百贯宝钞程仪走了,一出门就随小厮上了之前雇来的车。拉着还剩大半车的土产前往武安侯胡同。

    然而,他怎么也没料到,这里对他竟是更加冷淡。

    张信夫妻不在,张赳人在翰林院。郑芳菲根本没听说过这门亲戚。听家人报说来人自陈是开封来的,是张赳的表哥,死赖在门房不走。她心里恼火,旁边的妈妈一撺掇。她就索性吩咐了人出去,让自己从武安侯府带来的两个家丁下了逐客令。

    阳武伯府则更不消说了,东方氏当日在开封老家管家的时候就是个。厉害角色,如今虽吃斋念佛,骨子里的性子却没变,一听长媳来问就知道这是来打秋风的,使唤了一个丫头去外头送了两支半旧不新的银铅金钗子,撂下一句话就关上了角门。

    “顾家大少爷,老太太在的时候就不许咱家和顾家再有什么往来,如今老太太虽不在了,但家总还在。我家太太也不敢违了这意思。您送的这些咱们心领了,代向各位亲戚问安。”

    这关上大门让自个回去代为问安?顾林气了个半死,把两支银钠金菩子随手丢给了小厮,心想别家本就是顺带的,他今次特意上京城来。原就是为了张家实际上最显赫最有权的那一房。想到这里,他按了按前襟,随即赶了几步又到了张府门前。

    刚刚这一番闹腾早惊动了这里。只长房的当家媳妇是侯门千金,摆架子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二房做主的东方氏也是族里有名的悍妇;正巧在家的孙氏虽有心不见,可寻思着儿子仕途正好,别叫小人诋毁了,因此使人告诉了儿媳一声,便让门上请人进来在花厅稍候。可等到亲自要出门去见时,她又突然改了主意。

    她这一松口,顾林自是喜出望外。他行前就得了父亲嘱咐,情知张家如今虽又出了一位伯爵,却属三房最为得意,进门之后认出这儿的管家竟是老姑奶奶在的时候最受信赖的管家高泉,他更是打叠了满脸笑意。满心盘算着说辞。

    因张越当初出任布政使时便有二品衔,张绰又是以二品致仕,因此家中一应规制都是二品。路过那五间九架的厅堂,眼望着中间的黑地金字牌匾,还有大案香炉等等陈设。顾林就忍不住眼睛光,待到小花厅坐下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拿眼睛四处打量,又摩挲着扶手,心想这大约就是人说的从西洋带回来的红木了。没等多久,自有人奉上茶来,却不是什么汝窑钧窑,而是他没见过的花样,只看釉面光洁,他就知道应是新制官瓷。

    “表少爷,六少爷来了。”

    顾林只知道三少爷,此时听说是六少爷,不禁皱了皱眉。此前倒是听说过张悼还有位庶子。此时闻声抬头,见来的是一位**岁的少年。身量既高且魁梧,瞧着颇为沉稳,他就随着站起身。

    虽是男女有别,但自己是晚辈。若是孙氏亲厚,自然应当亲自见见自个,若不能也总应该让长孙张烨来见。怎有打一个庶子见客的道理?心里虽不痛快,但见人行礼叫了一声表哥,他只能挤出了一个笑容。

    张赴性子敦厚,年纪又平日里就是见客也都是静官的事,再加上和顾林原本就不认识,他哪里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两人干巴巴交谈了两句,他就没词了,干坐在那里,心中渐渐不安了起来。而顾林就更加难受了,这起身要走,此来京城一路花销不要就这么回去必招人笑话,父亲那里也过不去。可不回去,不回去难道就在这儿坐等着浓茶变成淡而无味的白水,陪着这个黄口小儿比坐功?

    幸好这让人心烦意乱的等待只持续了半个时辰,顾林就听到花厅外头院门那边传来了一阵说话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连忙站起身疾步跨过门槛出去,就只见一个媳妇头前侧着身子带路,后头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青年。尽管只瞧见一个侧脸,但他还是撩起衣襟下摆。一溜小跑上了前去。

    “可是越表弟么?”

    张越今天和朱勇确定了武学所在。难得回来的早,在门上听说有开封顾家来的亲戚,母亲孙氏叫了张赴相陪,他也没往心里去。要知道,他步步高升这些年,张家那些族亲已经有不少人越过长房二房上门打秋风。尽管顾家人是第一次,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路过这儿时也没想着往里头看一眼。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里头竟然有人突然跑了出来。

    当初在开封的时候,顾氏和顾家人的往来就不算多,顶多是逢年过节送礼不落下,平日就是上张家来探望顾氏的小辈都少。因此,十几年下来,张越早已是不记得顾家人的模样,此刻见眼前人穿着酱紫色暗花漳绒外衫,头上是马纬纱唐巾,人到是相貌堂堂,只那眼神和平日里上门求办事的人别无二致,他自是不动声色往后头退了一步。顾林虽不成器。但在外头却捌脚;好此年。看到张越退后,他也不敢再往前卜去,满脸维坐忱拱年行了礼:“这一别就是十几年没见了,上次越表弟回去葬老姑奶奶,我正好不在家,也就错过了。想当初老姑奶奶六十大寿时,你在寿宴上大放异彩的一幕,我到现在还记得。越表弟是不知道,如今开封城里的读书人,可都是以你为榜样

    他这一张口就是诣滴不绝一大堆,奈何张越今天早回来原是有事情要和杜绾商量,听着听着就不耐烦了。因此,不等人说完,他就轻轻咳嗽了一声,点了点头说:“表兄远来是客,只我如今事务繁忙,也抽不出空来陪你在京师走走,赶明儿让高管家找几个人带你逛逛。我眼下还有事,就少陪了。”

    眼看张越点点头就要走,顾林顿时急了。几乎是想都不想就伸手拦了一拦,眼见张越面色冷淡地看了过来,他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虽有些怵,但还是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只锦囊来,因笑道:“表弟。我此来京城,其实除了代家父探望亲友,还有别的事。这是老姑奶奶当初还在的时候给家父写过的一封信,说是张顾两家世家通好多年。希望子孙亦能结秦晋之好,相互扶持。”

    他把话点透,也不敢再多说。双手把那个锦囊递了过去。张越沉着脸接过来,拉开头里明显褪色的红绳。便从那牡丹花纹样的妆花锦囊中取出了一张细细折叠的纸笺来。大约是有些并头了,那纸的颜色黄。四角脆,折痕处也已经有些断裂。但墨色还鲜亮,都是端端正正的小揩,尽管和顾氏老来笔迹有些许不同,但断笔处的习惯却一样,确实是祖母亲笔。

    通篇都是诫教导兄弟的言辞。从读书到持家无所不包,透过那端正的字迹,他仿佛又看到了祖母向来严正的神情。而所谓的秦晋之好,信上也只是在末尾附带提了一句,而意思也只是说,若兄弟能治家严正。则张顾两家永结秦晋之好,世世代代互相扶持。看到落款处的日期没了踪影,张越就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少说也是二三十年前的老东。

    “令尊有心,祖母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必会安心的

    张越一边说一边将东西珍而重之的折好放进锦囊,却只是拿在手中不曾递回去,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这相互扶持自然是应当的。如果我没记错,祖母举家搬出开封之前,似乎那些留下的田地除了族长和一些族亲看管。还用了不少顾家子侄看管?再要是顾家子侄肯用心读书的,家里也没少提携,顾家七表哥便是如此,如今他已经成了翰林。不正是可喜的事?要说秦晋之好。这却是得看日后的缘分了,家里头的孩子如今都还”

    张越一句句话把各条途径都堵上了,顾林不禁心里急,竟是乍着胆子插言道:“我家六弟如今刚好十五岁,听说三表妹

    “三妹妹已经许配人家了,是英国公夫人为她的一个远房外甥定下的张越冷冷看了顾林一眼,见其大吃一惊,不禁哂然一笑道,“就是月前的事,虽说这事情让京里好些公侯伯懊恼了一阵,但既然定了,旁人也无话可说。结亲彼此扶持固然是好的,可张家如今也不需要用女儿来向别人求取好处。再说了,不管她嫁到哪家,难道凭我还能护不得她?。

    此时此刻,恰好一阵寒风袭来,顾林不禁觉得双手冷,脚下更有些僵了。虽说是亲戚,可多年没往来。他怎么就忘了,外头怎么传扬的张越?这可是心狠手辣的主,既是宁可嫁英国公夫人的远房亲戚,也不肯卖勋贵的面子,他这个亲戚算什么?想到这里,他立时存了要点,好处便脱身的心思,忙连连点头。

    “是是是,表弟如今名满天下。自然不用管那许多有的没的。只是咱们顾家这些年实在是不成体统。家下叔叔伯伯们闹家务,夏天黄河又了水灾,不少水田给淹了

    “来人,去请高管家过来。”张越不等他说完就对县后那个媳妇吩咐了一声,旋即就对顾林摆了摆手。“你不用说了,既是亲戚,能帮的我自然会帮。”

    听张越叫高泉,顾林的一颗心顿时放进了肚子里,知道这一回至少做成了一件事。因见张越抬脚往坐下的张越冲张赴使了个眼色,让人先走。原只是漫不经心听顾林说话,但听着听着就入了神。

    顾林别的本事没有,口才却是相当不错,“周王妃是继娶,又是宫人出身,微贱得很,所以这其余诸位郡王的王妃都瞧不起她。虽说新安王汝南王都夺爵禁锢了,可还有好些个郡王觊觎那亲王王位,据说还有为这个和其他亲藩联络的。对了,据诺上一回周王府打死了两个婢女。竟是说她们行巫咒害王妃,”

    “巫咒?这事情怎么说?。

    既然张越感兴趣,顾林哪里藏私。忙把此事原委一一道来,又添油加酷说了不少坊间传言,待到高泉随人进来之后,他见张越不曾叫停,便继续把这桩轰动开封一时的事情给说完整了。这时候,张越才冲高泉招了招手。

    “当初祖母留给我的那些田地里,你记得有多少开封附近的?。

    张家田土事再没人比高泉更熟悉,他觑了一眼顾林,心里顿时敞亮。略一思忖就答道:“祥符县东头,还有四百亩早地,两百亩坡地。”

    “那好,你把地契找出来,送给顾家大表兄。”

    张越见顾林喜形于色,便露了露手中那个锦囊,“只是还有一件事我要求表哥帮忙,如今祖母故去。你这个锦囊可能留下给我?”六百亩地换一个。不值钱的锦囊。顾林哪有不愿意的,忙站起身长揖到地:“既然是老姑***东西,表弟就收着好了。我代家里上下多谢表弟援手了!”

    直到高泉把人送出去,张越方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囊。顾家既然把几十年前的老物件都翻出来。足可见手中并没什么祖母当年的遗物一睹物思人,这东西留在那些败家子手中,还不如自己珍而重之地藏好。至少,那些劝善劝俭劝家和的字句,是可以留给子孙后人的。

    六百亩地换这个家,自是值的。而且,顾林的那些消息,好歹还有些用处。当然,他会让人知道。秋风不是那么好打的,他张越的田地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第八百四十四章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通州张家湾码头乃是河漕水路的终点,一年三百六十天,除了运河封冻的那段时日,其余时间这里都是车水马龙人流不绝。码头上扛粮袋的苦力,运河上拉纤的船夫,张家湾码头附近开车马店的掌柜,卖粗细馒头点心吃食的小铺……虽比不上通州城内商旅云集的场面,却也是附近有名的繁华地。只不过,如今运河冻得结结实实,这里也就显得冷清萧条。

    但昨天,那些靠出卖力气过活的苦力们却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张家湾通济仓要运粮去京城,要雇人装车。尽管官府出的钱比不上平日那些往京城做买卖的商人,可在这寒冬腊月坐吃山空的时候,有钱总比没钱的好,于是,几十个人一大早就守在了通济仓,这一等就一直等到日上三竿。

    直到粮仓大使副大使出来,一群苦力方才一拥而上,场面一下子有些混乱。两个肥头大耳的大使副大使本能地往后头退了一步,让属下的杂役大声呵斥了几句,随即说好一日工钱十五文,便分派起了活计。

    十五文的工钱自然是极其微薄,但在冬天没多少活计的情况下,哪怕人人都知道大头必定是被这些蠹虫克扣了去,也不敢有什么异议,乱哄哄答应之后便开始忙着干活。

    此次的运粮是年前的最后一回,和卫仓不同,这是从南京各仓转运而来存放在此的粮食,此次运到京城是为了发放朝廷大多数官员的禄米——毕竟,能和英国公张辅这样从北京仓直接支米的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都是从南京仓支米,若要运到北京使用,还得支付每石米的车马钱——当然,按例这一路全都是免检的。此时此刻,一个个苦力扛着那重重的一个个袋子往大车上放,又有人去打探赶车往京师的活计,待得知人早就够了,他们方才怏怏叹了一口气。毕竟,这一趟活少说也得干三天,四十五文钱也够过年多买几斤白面了。

    只是,都是做老了这营生的苦力,扛着那一个个大麻袋的时候,就有人觉察出了几分不对来。这些装着粮食的口袋,平日就是死沉死沉,但今天在那沉甸甸之外更加了几分分量,若是那力气小的,走在地上竟禁不住脚下直打颤。只扛了几包粮,就有人受不住了,当即找到管事理论,却被对方轻蔑地打量了一眼,一句轻飘飘的话打发了回来。

    “这可是包日的工钱,既然是卖力气的,还计较多分量?”

    吃这话一排揎,谁也不敢言声,只是一个个默不作声地继续做事,须臾便装了一百辆大车。这边的人忙着套骡子,几个相熟的苦力在干活之余少不得窃窃私语。这漕船可以夹带,海船也可以夹带,这陆路运粮到京师又哪里不是如此?这不少粮袋里头鼓鼓囊囊,准是来自南边的各色物件,平日里囤积着,赶在大过年前送到京城,正好卖个好价钱。

    “这些天杀的,克扣咱们的钱却知道赚别人的,小心遭天火!”

    粮仓最怕的就是火,因此这话他们也只敢小声嘀咕,绝不敢在那些管事杂役面前露出一星半点来。好容易干完了上午的伙计,一群人虽饥肠辘辘,要领工钱却得等到黄昏,于是只能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去,打算去光顾西边一家馒头铺的生意。

    馒头铺前,三个刚刚才窃窃私语过的难兄难弟每人要了三个馒头,随即便找了个避风的地,蹲在那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果然,和从前一样,只咬了一口,那薄薄的白面皮底下就露出了青色和白色,在冬天没多少暖气的日头底下显得格外寒碜。

    虽说谁都知道那边的白面馒头只是卖相好看,一层薄薄的白面皮里头全都是填的白菜帮子,可谁让它便宜?这要是实心的白面大馒头,两文钱还打不下来,更不用说两文钱三个了。

    “他娘的,这黑心的臭老柴,都快过年了,他就不能在里头多搁点白面?”

    “少抱怨了,哪怕是菜帮子,总比那肉包子里头填死鼠肉来得强……话说回来,早上那活计真是累死人,他们究竟在里头夹带了多少东西,那一包粮决计不止一石,至少多两成!”

    那个说话的苦力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身材矮小的那个使劲啃了一口淡而无味的白菜帮子馅,就含含糊糊地说:“我趁人不注意特意用手指探进去抠了抠,除了米,没瞧出有别的,兴许是咱们这些天歇多了,没力气……

    话音刚落,另一人便张口呸了一声,将混在白菜帮子中的一截草根吐在了地上,这才冷笑道:“除了米没别的?那是你没找对路子!老子可比你胆大多了,趁着快收工的混乱时候,割开了一个袋子瞧了瞧,你猜老子发现里头是什么?嘿,似乎是棉甲!”

    瞧见两个同伴先是大吃一惊,继而面如土色,他便自嘲地摇了摇头,随即叹了一口气说:“老子那时候吓得什么似的。幸好家里没婆娘,小子丫头的衣裳都得我补,针线包随身带着,所以费了点事缝了几针,撂在车上人也没注意,就这么过关了。不是我说,平日不是没看到过夹带的,可夹带这种货色,这是什么心思?”

    胆小的那个忙说道:“这怎么成,万一出了事连累到咱们怎么办?不如去官府出首?”

    另一个大汉却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出首?出个屁,那通济仓的一正一副和定边卫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你能担保他们不寻个由头把咱们打死?装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

    “装不知道?你那是说笑吧,这上头有事,什么时候不是底下人顶?衙门是肯定不能告的,那些官都是彼此庇护着。定边卫管的是押送,未必就揣着好心,找上门指不定真是乱棍打死。哼哼,横竖老子烂命一条,不在乎这些,回头把小子丫头送得远远的,到京里寻个大衙门捅穿了这层窗户纸。富贵也需险中求,要真是对了,老子和小子丫头下半辈子就不用这么辛苦。要是错了,大不了就豁出这条命罢了!”

    瞧见同伴眼睛里那种狂热的精光,另两个苦力忙低下头去啃馒头,心里却都是打起了鼓。告密兴许会有些赏赐,但谁知道会不会把一条命一块赔进去?想了又想,其中一个就小心翼翼地说:“老五哥,你真下决心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连累了……”

    “怕什么,只要你们两个别露口风就是!这样,下午你们和我打一架,回头破口大骂我一顿,这就算是闹崩了,有事也找不到你们头上。穷死饿死打死都是一个死,有什么怕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咱没那个本事,但就不信舍了这条命拉不下那几个狗才!”

    情知这绰号老五的汉子本就是滚刀肉,其他两人对视一眼,再也不做声了。三个馒头吃完,下午再上工的时候,他们心里搁着这么一件事,干活难免是有些懈怠,之后又货真价实打了一架,结果三个都是鼻青脸肿,于是又招来了好一顿呵斥和痛骂,就差没挨鞭子了。待到傍晚散工,那两人卸下最后一包粮袋环目四顾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既是为被赶出去的老五,也是为了自个。

    一辈子受穷,好容易有这么一个兴许能翻身的机会,也难怪老五会横下一条心。可是,要换成他俩,他们敢做吗?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闪烁了一阵,谁也没有开腔说话。

    老五本就是一时起意,被人赶出通济仓之后就急急忙忙回了家,对一双尚在总角的儿女嘱咐了一番,把家中最后一丁点值钱的细软都塞给了两个小孩子,把他们送上了回乡下的车,自己就袖着最后一点钱出发了。他那点钱不够雇车前往京师,再加上他不知道这一趟去究竟会耽搁多久,也就不敢乱花钱,只花几文钱搭了一辆柴车,紧赶慢赶地往京里去。

    谁能想到,就在他在昏暗的天色下好容易看见那高大的城墙时,却因为只差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城门在自己的面前严丝合缝地关在了一起。这大晚上,那运柴的车老板骂骂咧咧发泄了一番,却是不愿意在这儿干等,便说要回去。老五一听说载他回去还要花十文,于是便发了狠,决定在城门口的门洞里等上一夜。

    然而,发狠容易受苦难。都说瑞雪兆丰年,但对于穷人来说,自然是宁可度夏,不愿入冬。这腊月里的晚上,若是在晚上没有炭火又四面漏风的屋子里,就已经是冷得手足如僵,更不用说入夜之后天上开始飘雪,一个时辰之后便化作漫天鹅毛,在这大雪天里身穿破烂袄子在外受冻,那份冷更是可想而知。他起初抱着双手来回走动,后来干脆到雪地里跑步取暖,到最后实在受不了雪花落在头上身上的冰冷,又回到门洞里蜷缩成一团。

    从上半夜到下半夜,他起初还能感觉到冷,渐渐地便失去了知觉,只感到这手脚都已经不是自个的。若不是心里还憋着那么一口气,脑海中还有那么一缕念头,他几次都要彻底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只听见一阵机括的响声,勉力睁开眼睛时,就看见大门已经开了。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不料手足完全不听使唤,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他娘的晦气,大清早的就看见一个死人!”

    “咳,别抱怨了,让上头看见又是一顿好骂,送西郊化人场不就完了?”

    “送化人场,大冷天还得从咱们崇文门跑一趟顺天府,我哪有那功夫!拖出去仍在草堆里得了,费那事干嘛……”

    大冷天的赶早在城门等着入城的人少了,却不代表没有,早有人发现了这边门洞里那个冻僵的人,早早都避开了。这会儿瞧见两个兵卒抬着人过来,等待入城的人齐刷刷让开了一条路。就在这时候,那个被抬着的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顿时惊倒了一片人。两个兵卒手一抖,竟是直接把人摔在了雪地上。

    “竟然没死?”其中一个兵没好气地上前踢了那人一脚,又骂道,“没死就他娘的自个爬起来,别在这碍事!”

    “救救……我……通济仓……”

    那军士听到这含含糊糊的几个字,顿时更不耐烦了:“什么通济仓通草仓的,快滚!”

    就在这时候,旁边几骑路过的人却突然勒住了马,为首的打量了一下冻得半死不活的老五,突然二话不说跃下马来。熟练地伸手在颈项上一搭,他便从马褡裢里头拿出了一个羊皮囊,就着那嘴边灌了一口。旁边那两个兵卒正暗自纳罕时,刚刚还僵在地上的人突然剧烈咳嗽了两声,随即竟是又呻吟了出来。

    “天寒地冻的,捎带上他一程。”

    听了这话,后头又有两人下马来,一前一后将身子僵硬的老五弄上了马背,随即才翻身上马。既然有人肯管闲事,那两个军士自然是没什么不乐意的,不过是嘀咕两句就算了,等他们俩回到城门口的时候,刚刚那四五个人早已进了城去。

    “大冷天的居然还有这种滥好心的人,这种穷汉哪年不冻死两三个?”

    “滥好心?人家拿的是兵部发的路引,看他气派说不定是当官的。”

    且不提这几个看守城门的军士如何啧啧称奇,那边一行人疾驰进了崇文门之后,为首的胡七略停了一停,他刚从通州回来,正想着是先回自己的地头,还是直接沿东江米巷先去兵部,就听到后头的一个属下开口叫道:“头,这家伙冻糊涂了,嘴里一直念叨着通济仓。”

    胡七救人原是念想从前的苦日子发了恻隐之心,但也是因为这家伙念叨的和他去通州查的方向一致。此时听说此人昏迷之中仍是念叨通济仓,他立时心中一动。

    胡七这一趟公差本不是上头的布置,而是他为了弥补之前的疏失,这才追着一丁点线索急急忙忙出了京,眼下虽有所得,但证据还不足,所以预备好好想想再去报张越。此时仔仔细细念了几遍通济仓,他突然调转马头过去,又打量了一眼那人,这才做了决定。

    “去个人请大夫,我们回扬州胡同。”

    待到回了地头,大夫还没请来,那发烧已经发得糊涂了的老五却是说起了胡话。尽管那些话没头没脑,但一大早正是打张家湾码头过来的胡七已经是明白了七八分,原本就肃然的脸更是紧紧绷在了一块。

    “你们留下好好看着人,要是大夫来了,告诉他不管怎样,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莫非真是有人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第八百四十五章 雪后污泥现

    的大雪后,京师的天上终干又迎来了晴下雪川,积雪天更冷,而那飘下来时瞅着洁白无瑕的雪花,在阳光照射下终于视去了光洁的外表,和满大街的尘土煤渣乱七八糟的杂物混在一起,被一双双或高贵或卑贱的脚踩过。于是再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本色来。

    只雪是停了,却仍有不少耽误的事情需耍料理善后,比如说东城的民宅塌了,又比如说城隆庙避雪的路人冻死了,再比如说年下京营京卫又是照例要饷,各级官员的俸禄也到了耍核的时候”又不是灾年荒年。官府虽然没有一定要修房子设粥铺的义务,但却有维持一个好年节的责任。于是,户部里头那些老书吏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其余各衙门在处理日常事务之余,少不得也在盘算着今年的俸禄拿到手该怎么过年。

    天下还算太平,户部国库这两年丰盈了许多,料想应该不会再把苏木胡抓拿出来折色了,虽说折钞多少前些日子还在扯皮,但天子从夫宁已经了上谕,一切暂时照旧。也就是说,哪怕不能如内阁杜阁老的意思添加一些,也不会如礼部尚书胡淡所请的那样减去二十贯,至少和往年持平,这个年也能过得。

    京师大,居不易,不仅仅是小民百姓居不易,家境贫寒的京官也同样是如此。

    能不计较俸禄而维持体面的,仅仅是一小撮人而毛

    而这会儿虽还是一大清早,属于这一小撮人中的某一个,正坐在屋子里对着一样东西大皱眉头。良久。他的目光才从东西上移了开来,转向了面前一个肃手站着的人。紧跟着,他就站起身来,一手拿起那张薄薄的纸从桌子后头绕了出来,又轻轻用手指弹了弹这张东西。

    “这一次,你都查仔细了?。

    “是,大人。卑职原本只是得了内线的暗报,但他经手的事情有限。不过是知道一个大概,但回来的路上正好又遇到了这个刚刚在通济仓装过粮食的苦力。两相印证,这事情至少有九成。卑职也万不敢再犯前一次的差错。”

    “也罢,你回击之后先派人好好医治通济仓跑出来的那个人。只不过,我不能就这么拿你的消息往上送,回头我确认过之后就打人去你那里,你就把这苦力的消息送到锦衣卫去,自然就有了奸的功劳,至于其余的就让给别人好了,全揽在身上毕竟有害无利。对了,别忘了尽心医治那人,你先去吧。”

    胡七答应一声就出了门去,而张越看到那厚厚的门帘放下,心里忍不住直叹气。积弊积弊,要紧的是积。而究竟是什么弊反倒是不那么要紧了。长年累月堆积下来,很多事情就犹如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若不是借着更大的名分,引爆火药桶而不伤身却难。就好比之前清查冒名顶替的世袭军官,以及武选舞弊,由头找准了,事情就好办许多。

    也幸好,如今只是开国六十余年,要再过一个六十年,景况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话说回来。若真是棉甲,他不但得先到武库司一趟查问清楚,也不能全等着锦衣卫去揭盖子要是揭到最后却归在了武库司头上,那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去了一趟武库司和自他去后一直任郎中的崔范之一番交心长谈,确定军器放并无大弊,张越就回到了屋子。正寻思着,门帘外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人,驿马驰报,从交阻来的那批交人今夜大约就能到通州。随行的是方都督和麾下五百余人,除了奉旨留在南京以及沿路安置的交人两千余之外,这一行还有三百多交人。方都督送来讯息,说是请大人过去一趟,毕竟之前这些人是大人找出来的,别在南京一筛再筛,却把要紧的遗漏了。方都督还说。这最后一段路上,通州定边卫会随行扈从。”

    这是张越当初在交献最大的成果之一,因此这会儿听到毫不惊讶。若要派人接洽安排,自然是礼部的勾当。但方政既然邀他去,虽然大冷天,他也不在乎特意跑一趟,所以最初只是答应了一声,也没往心里去。可当听到通州定边卫的时候。他脑海间立时闪过了刚刚胡七奏报的事情。

    于是,他一瞬间就改变了主意,遂高声把那皂隶叫了进来,又特意问了几句详情。得知方政派来的亲随正在衙门外头,他这才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氅披在身上,吩咐把人请到前衙偏厅等候。通州、通济仓、定边卫,,隐隐之中的线仿佛是串起来了。

    当初张家三房分府居住,自是以二房阳武伯府最为华丽壮美,张信不欲被人比下,虽不能逾越规制。便在内中布置上做文章,若不是京师每条胡同的进深都有限,而那边府邸又是夹在武安侯府和阳武伯府中间。只怕张信能把开封老宅依样画葫芦在京师复制出来。

    而数年前,因朱高炽将荣国公张玉追封河间王。并封赠祖先三代。这三位便是张信的高祖、曾祖和祖父,所以,英国公张辅在和张信张掉商议过之后,便将宗祠建在了英国公府。如今张信远赴四川上任。张家长房的府邸渐渐就显出了萧瑟来。

    阳武伯府的主人张攸由长子张陪伴在云南养伤盘桓,家里只有夫人东方氏和两个儿媳。张攸是自交阻起家,在京城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上司同僚故旧,因此虽不能说是门前冷落,但也是少有访客。

    于是,只有张越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就任兵部侍郎之后,家里人口又添了不少,在正房后头和西边又兴土木造了几间房子,恰赶在年底前完了工。平日里同僚同年往来不绝。打秋风的攀交情托人事的,管家高泉往往一个人都应付不过来,内中杜绾也离不开。转眼间已是腊月,盘算着就快到了祭祖的时候,孙氏自少不了常往英国公府帮忙。而杜绾这边添了要紧事,张越少不得涎着脸向孙氏和王夫人分说自己有要事交托妻子办,于是这几天也就仍然留在家里。人虽在家里,家叼十其却几乎都撂给了张箐。又让琥珀和秋痕多在旁边帮着略,口只则是整日里在正房暖阁里头看那些外头送来的东西。

    情报的收集比情报的整理要容易,而情报的判断则比情报的整理要更难,更何况如今袁方不但逐渐放手。而且更让底下的年轻一代接上。老人一个个都收进了产业养老。所以成日里的节略少则几张,多则十几张,要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判断出动向,杜绾自是手忙脚乱。

    不用张越嘱咐,她也不敢用旁人。但凡看这些东西的时候,除了不识字的崔妈妈,其余人都不许进屋。这会儿她在原就画好的图上又添上了几个人名,不禁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正怔仲间,一旁的崔妈妈轻轻递上了一碗茶放在炮桌上。

    崔妈妈看着杜绾成日辛苦,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少奶奶这些天实在是太劳神了。每日里都是这么多账目,怎么看得完?不妨向老爷少爷说一声,多聘两个账房。就是少爷。如今也太辛苦了,何不寻两个僚友?我听说外头门上成日都有投递文章自荐的,仔细筛一筛,总有可靠的人

    如今还不是后世绍兴师爷大行其道。清客相公塞满幕厅的时代,更多的是文武不相交,肯去交接勋贵的多半都是没功名的落拓之辈,顶多就是监生,连举人都还期翼着能吏部选官授一任实职。而文官往来的友人却多些,多半是只谈风花雪月文章诗词,不提正经朝政大事。所以,听到这话,杜绾就摇了摇头。

    “真正有才能的,无不是想着自己做官。如今攀附也是为了异日的飞黄腾达;至于没有才能想附庸门下的,品行上就先差了。而且,读书人不同于通晓,各门技艺的百工。骨子里总是清高自傲,如今主从相的。异日如何则未必可知

    “那少爷不是还有两个,学生吗?这些事情难道不能让他们磨砺磨砺?”

    杜绾只一笑,再不说话,崔妈妈也没有再劝,只是退出屋子,在外间炮上坐着做针线,屋子里一时间无比寂静。杜绾一面重新翻看那些东西,一面在心里苦笑一她能见到这些是因为她是张越信赖的妻子。除却父母妻儿这样亲近的人,这样的东西还能给谁看?要不是总得有一个人对外拦截遮掩,崔妈妈又是家里老人,又不识字,她甚至连崔妈妈都不敢留着。

    张越派人把那几家的礼物掷还之后。那几家在老实本分了几天之后。见张越似乎没有进一步反应,却是有了动静。一家是家乡老母重病乞假归省;一家是恰巧放了外任;一家是恍恍惚惚公务出了差错,被申饬降级落去了辽东”至于那些礼物没来得及送进来的人家则是多半派了自家女眷到这里来诉情,不外乎是或明或暗说了些软话,都讲是听信外人闲言碎语,这才一时莽撞做错了事。

    张越是让她先留心这一头,但她却觉得,和自己父亲有关的送礼事。多半只是同僚倾轧的手段,兴许是还有别人指望着入阁。反倒是之前大选舞弊,张越又跟着遇刺,刺客行刺不成杀人灭口,这事情从内中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用冒名顶替的法子在京卫里头安插军官。甚至有可能趁着往宫里送宦官的机会往里头塞人,若不说是谋逆,谁能相信!

    想着想着,她就在自己整理出来的那张只写着寥寥几行字的纸上圈圈点点了起来。

    武定侯郭珐是张越特意嘱咐过的,这一家人最近似乎走亲访友太多了些,郭贵妃殉葬之后,这家人在勋贵里头的个子一下子往后靠了许多。远远不及太后的兄长彰城侯。而武定侯夫人几乎是只见了张青一面就派人上门提亲,本就蹊跷得紧。如今英国公府祭祖之际,武定侯夫人分明和张家不是世交,也非得日日去凑热闹,这巴结的意味太浓了些。

    十王府那边的几家亲藩公馆,最近据说有人看见过里头抬出来过两三次死人,都是直接送到东郊化人场。要说今年没听说过哪家亲藩或世子入京朝偈,这公馆中没有主子。何至于打死奴婢家仆,还要偷偷摸摸在大清早的时候就立刻送出朝阳门外?

    正寻思间,杜绾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说话声,没多久,外间崔妈妈就站了起来,仿佛是出了门去。她立刻把手中的纸笺放进旁边的匣子中。合上盖子用钥匙转了两圈,又拿出一旁的另一本账簿放在炮桌上做样子,才提起笔,外头就传来了崔妈妈的声音。

    “少奶奶,三小姐来了,问您可有空?”

    “请她进来

    杜绾暗自纳罕,心想自己留着崔妈妈在外屋,就是为了防着这位读书识字冰雪聪明,偏就喜欢不打招呼横冲直撞的小姑奶奶,怎生这会儿张普如此乖巧,进来找自个还知道先请崔妈妈通报?不一会儿,门帘就掀开了一条缝,张青探出脑袋先张望了一下。随即才溜了进来。

    “嫂嫂真有空?”

    “你人都来了,我自然有空。话说,我家普妹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拘礼了?”

    张普走到近前二一膘坑桌上的账册,这才挨着杜绾坐了下来。见杜绾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她脸上一红,随即气哼哼地说:“都是三哥。前两天把我拎过去教了一番。说什么你正在帮他做要紧事,我进进出出多打个招呼,别打扰了你办正事”,不说这个,嫂嫂,才刚四嫂从大伯娘那儿回来,过府来和我说了一会话。”

    杜络这才得知郑芳菲来过了。忙问道:“四弟妹来了,你怎得不带她过来?”

    “谁不知道你忙,再加上她也怕家里没人有什么乱子,急急忙忙就回去了张普却不理会这些,抓着杜绾的手就问道,“嫂嫂,你知不知道,武定侯夫人今天向大伯娘求亲了

第八百四十六章 煞星到

    在到杜绾满脸不可胃信的惊愕,张箐就冷笑道!小回贸讹,纹一回直接去寻大伯娘了。你不知道,那位武定侯夫人这回是替自个的次子求娶悦妹妹。若是恬妹妹,大伯娘必定直接就回绝了,可悦妹妹毕竟是庶出,求娶的又是侯门嫡子。她便有些犹豫,当面却不曾答应下来。只说是年纪等人走了之后。大伯娘和娘大嫂四嫂她们却议论了好一阵。”

    正如张晋所说,如果只是求娶张恬,杜绾自然知道王夫人绝不会轻易答允,但求娶的是张悦,情形就不一样了。就算王夫人不肯,只怕那位钟姨娘也会有些动心。如今的郭家虽说不如往昔,可毕竟那是侯门嫡子。可即便郭家没有问题。那一家现在就为了一个爵位差点打破了头,以后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

    “还有呢,有人拐弯抹角问娘,说是我这桩婚事如何定下的,满京城的好人家,为何非要挑一个父母双亡要家世没家世,要钱财没钱财的。还是娘厉害,直接冷冷地就把话丢了回去,说是家世好未必人品好。现在钱财多未必将来钱财也多。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嫁女儿为的是太平,宁可嫁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家,也不要图那高门虚荣。娘说的真好,要是钟姨娘能听到这话,肯定也不会答应那桩婚事,我是觉得那位武定侯夫人为人假得很,有那样的婆婆,要多腻味有多腻味!”

    “不是天下的姑娘家都有咱家那样的爹娘,也不是天下的姑娘家都有你那位哥哥!”

    杜绾笑吟吟地用手指刮了刮张晋的脸皮,随即点点头说:“就为了进来和我说这个?说完了赶紧回小议事厅,那儿的妈妈和媳妇们只怕还等着向你禀报事情。年前用度多,一样样繁琐得不得了。你可得盘查仔细。”

    “嫂嫂!”

    撒娇归撒娇,在杜绾面前磨了一阵子,张普终究是没再多留,只狠狠地向杜绾敲诈了年后几天陪自己出去玩。得到许诺了之后,她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自然。她心里知道,这嫂嫂和哥哥一说,要真是查到那武定侯家次子品行不端或是其他有的没的,这婚事就成不了。张悦总是她的堂妹丫头怯生生的。要真有个恶婆婆,日后可不得倒霉死?

    送走了张晋,杜绾一面做事一面思量。没多久,崔妈妈掐着时间。拿着空匣子出去到后门等着。等接到张布亲自送来的那个包袱,她就立刻双手抱着回转了去。她虽不知道是什么账本要天天送,又这么要紧。却知道张越和杜绾亲自吩咐的事必不能怠慢,因此路上哪怕是相熟的人,她也只是微一点头。并不多言,直到最后平安将东西送到了正房。

    冬至假期结束。张越一到衙门理事,嚣,恢复了那种忙忙碌碌的日子。一旬之内几乎只有两三天能回家过。这一天他难得在戌时一剪回了家。进屋才脱了公服换家常便服。他就听到正亲自为自己穿大袄的杜绾在耳畔轻声说:“待会见过爹娘早些回来,我有事对你说。”

    “正每,我也有话对你说。”

    话虽如此,难得回来的张越却是给母亲孙氏绊住,唠唠叨叨嘱咐了一大通,索性父亲张绰话少,即便如此,等他最终脱身回到屋子里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回到正房暖阁在抚上坐下,他就看到崔妈妈把丫头们都带了下去,杜绾方才在对面坐了。

    “成国公今日休假在家,武定侯去府中拜会,送了两匹最心爱的名马和一把祖传宝剑”再加上绝版古书四部。两人在书房议的事究竟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武定侯出门的时候失魂落魄,上马的时候不幸一脚踏空,结果摔折了腿,已经去左军都督府告了假。这事你可知道?”五府和兵部不相统属,但相比五府。这些年来,还是兵部对天下将兵动态了解得更深。兵部有官员告假五府未必知情,可五府都督一级的人告假,兵部自然没有不知情的道理。张越略一沉吟。便开口问道:“我已经知道了,只还没来得及细想,你既然专提这个,想是有什么收获?”

    “武定侯夫人今天还对大伯娘提了次子的婚事,想把悦姑娘定下来。再加上前头这桩,足可见武定侯应当是心虚。这些天,武定侯夫人频频四处走动攀亲事,长子不成便谈次子,看上去期翼能拉上谁家。可归根结底,郭家的爵位并不稳当。要做其他的事情,郭珐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见张越不说话,杜绾又压低了声音:“今天张布那边送来的消息。有一条是说,武定侯府昨日以长子暴病为由,把人送到城外田庄上去了。武定侯田庄上究竟不比家里。消息容易打听些。据说这位大公子出马车的时候是被人抬着的,应该是挨了一顿好打。我早听说这位大公子名声不大好,只怕有些事情要着落在他的身上。”

    “这到是有趣”对了。明天我耍亲自去一趟通州,你听我说,”

    自从迁都北平以来,一条贯穿南北的运河,就成了整个大明的命脉。如今海船运粮还只是开了个小口子,大部分的漕粮仍是从运河输送。一年之中,南粮北运高达四百万石。而由于元朝所修建的通惠河早就因为元末明初的战乱而荒废,因此漕船到通州张家湾码头之后,便的由陆路转运到京城,几十里陆路便从未有停歇的时候,沿路大车络绎不绝。

    然而,如今已经是到了运河的封冻期,那漕艇如织,插杆如林的情形自然是看不到了,就连向来热闹的通州城也比平日冷清了好些。托那条运河的福,通州城内的百姓往往都是几十上百年代代相传的营生。住在城里的有的是运河上拉船的纤夫。有的是修漕船的工匠手艺人有的是码头上装卸货物的苦力,有的是开客栈饭馆牙行,倒是正经耕种田地的没有几个。

    而除了卫所粮仓之外,通州还有三座粮仓,其中通济仓专事漕粮转运,因此通州亦是京卫驻扎的要的,城里城外总共驻扎有通州卫、通州左卫、通州右卫、定边卫、神武卫,五卫总计两万余人。这其中土生土长的北方弈旬书晒细凹曰甩姗不一样的体蛤八办广,有的是跟随诗都讨来的南人,有的是从其他卫所汝,对于这儿的日子自然有的喜欢,有的不乐意。

    这会儿,通州北边城门处,定边卫的一个百户就带着几个军士等候在那里。此时风大,尽管是等在城门的门洞里,但寒风还是可劲儿地往领口袖口钻,一行人哪怕是袖着双手使劲跺脚,可还是架不住这生冷生冷的架势,到最舟还是守城营的头儿出来招呼了一声,几个人方才到了有火盆的地方取暖。

    那守城营的头线见百户一进门便连打了几个喷嚏,不禁好奇地问道:“这大冷天的,连南边做生意的商人都在家里舒舒服服过冬了,京师那些当官的也不在衙门好好享福,跑这儿来做什么?”

    “是上官派下来的差事,说是交趾那边来的人到了,京师总得派个。人过来一块安置安置。但既然只是我来。又只这么几个,料想来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大约是礼部的主事或员外郎,了不起兵部派一个人陪着来。天气这么冷,明天要往京城禄米仓押送的那一批粮草却是重中之重。为了这个几位大人还扯皮了好一阵子,拖延了几天,说不定京师来人还得催着这个。”

    “反正火也不到你头上”要说先头那位张侍郎遇刺,我还以为铁定会掀起大案,结果都是锦衣卫在查,他倒是没什么动静。话说回来,真要死查冒名顶替,咱们这通州”

    “这些话也就只能私底下说说。冒名顶替呸,要不是这次冒名顶替的极可能是图谋不轨,上头会这么查?别的不说,就说咱们定边卫。吃空额的难道还少?不过你可听说了,京师那边武学开始建了?这对于咱们这等世袭军职的是好事,要是孩子能出挑些,说不定不用窝在这儿当个小军官,要是能在禁卫当中露露脸,以后前程就都有了!”

    两个头头嘀嘀咕咕,下头的军士则是挤在火盆前头烤火。虽说比不上贵人们用的那些没有丝毫烟火气的红萝炭银骨炭,但在这大冷天里。能有柴炭取暖就已经知足了。彼此之间小声说着那些妓察里的荤段子,他们不时出阵阵会心的窃笑。根本没把差事放在心上。

    就在众人冰冷的身上捂热,懒洋洋的有了些睡意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嚷嚷:“头,人来了,好多人!”

    一听好多人,守城营的头儿和那百户不禁面面相觑。两人慌忙披上外头的大袄站起身来,那千户更是到火盆边上一脚踢起了两个正在打瞌睡的属下,厉声叱喝了几句就出了营房。到了门洞处,他们就看到了那边正在打头的几个人。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却无心去认这几个人的脸,因为在他们后边,还有黑压压至少几十个身穿红杵袄的军士。

    不说是兵部和礼部的司官吗,怎么这么前呼后拥的?

    一时间,别说那百户唬了一跳。就连守城营上下也都是面面相觑。只不过,虽不知来的是谁,但这排场既如此,总不是寻常人物,那千户急忙迎了上前,待离着最前头的一匹丐还有数步远时,眼神颇有些不好的他方才终于看清了来的人。觑着那年轻温和的面孔,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名字猛地迸上了心头。

    莫不是那个煞星?可他来通州干什么?这里没什么大事要惊动他吧?心生惊惧的他不敢迟延,也顾不得这城门口的青石地上又冷又硬。直接往地上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卑职定边卫百户秦和,拜见大人。”

    他这一跪,后头其他人虽摸不着头脑,可只要是不傻的,全都跟在后头呼啦啦跪了一大片。而马上那人只微微一愣,随即以为对方认出了他来,便淡淡地说:“都起来吧。本司路过这里公干,与尔等无关。

    此话一出,秦和不禁一愣。这年轻人看上去年不满三十,和传闻中的那人颇为相似,可这自称本司却又着实没有道理须知张越已经官至兵部侍郎,这本司又是从何说起?而且,人又说是来此公干与他们无关,莫非真不是他奉命在这里等的人?

    想到这里,秦和就乍着胆子问道:“大人,卑职奉命在这儿等候京师来的大人,您真不过…”

    “本司督北镇抚司,要奉命迎接也轮不到你。让你的人和守城营移开拒马让路!”

    北镇抚司!

    这四个。字声音不大,但城门前的人却全都听清楚了,当看到来人亮出腰牌时,这边一大堆人再无怀疑。暗地里吓得一哆嗦的人不在少数。秦和世顾不得懊恼认错人也就罢了,偏生还认错了另一位煞星连忙连声赔不是,又带着手下和守城营的人移开拒马。等到一行人过了门洞呼啸而去,秦和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时候,守城营的头儿也挪了过来。

    “怎么来的是锦衣卫?”

    “你也听到了,人家不是我耍迎的人。那是督北镇抚司的主儿,说不定就是以后的缓帅。”

    两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回到那暖和的屋子里去,突然又有军士嚷嚷了一声。他们俩齐齐回头,就看到那积雪还没化尽的路面上有十几骑人飞驰而来。这一次。秦和就不敢那么莽撞了,快步上前。等到人近前下马,他打量了一阵这一行人,这才上前厮见。

    来人除了七八个随从模样的人之外,便是两个穿戴差不多的官员

    在秦和看来,六部衙门的官仿佛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说话竟都是一个样。两人和刚刚那位掌北镇抚司的主儿一样,也很年轻,口吻却客气得紧,其中一个简略问了问秦和的姓名官职就直截了当地问道:“方都督他们已经到了?”

    “是,方都督一行都乙经到了。随行军士和人员都已经安置。是掌印大人亲自安排的。”

    “那好,劳烦贵官带我们去营地。”

    防:该死的联,居然敢要挟用户。真不是东西!昨晚正在工作开会的时候竟然被强制下线了!

第一第八百四十七章 亲提点

    秦和答应声,便和几个军十头前引路六老了几步,他知才必起刚刚只来得及问明两人来自兵部和礼部,验看了公文印信,其他的都来不及问。但来人既是客气。他也就没在意那么多。心想既没有大人物的傲气,料想也就是自己意想中的员外郎主事一级的官员。

    定边卫原在山西,永乐年间方才迁到通州,在此扎根已有二十余年。经过这许多年来的休养生息,年轻一辈的军士已经少有人会说乡音。而老一辈的人里头却仍然能听到那迥异于通州方言的山西话。秦和带着一行人进去,却没有带他们去见掌印指挥使,而是直接领去见方政等。网到那边营房门口,他就看见一个少女正端着铜盆泼水,好奇地瞅了自己这一行一眼,随即立刻进屋子去了。

    尽管此来交人男女老少都有,但秦和还是认得这个少女他三年前才承袭了百户军职,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却因为家境不好说不上亲事,年轻貌美的女人对他自然有一种天然的诱惑。只听说这是工部一位官员的亲戚,人家的哥哥又是上头点明要用的,因此也不敢有什么歪心思。他狠狠毒瞅了那边几眼,正准备带人进去,结果就瞧见那边都督方政和那少女的哥哥一同出了门。方政只瞧了这儿一眼,就丢下人朝这边疾步过来。

    “你倒是来得早!”

    通州城虽是漕粮转运的要紧去处。五卫都在城中有驻军,但大部分军队还是驻扎在城外。毕竟,几万大军吃喝拉撒在城里,好好一个通衢大城必定是满大街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卒,看上去不成样子。但此次方政一行带的全都是特意挑出来的交人,自然不在此例,于是除了在通州城西的定边卫卫所之外,尚有二百交人住在城内驿馆,其余四百锐卒也都安排了妥当。

    既认出了张越,方政走过来之后。正要打招呼,可瞧见张越朝自己连打眼色,立时就觉得奇怪了。他虽是武将。心思倒也缜密。先头一声忘乎所以的嚷嚷之后便笑道:“我这也是白问,贤侄你吃着朝廷俸禄。总得先等上司发话,把事情料理清楚才能过来。来来来,有什么话进屋里说,总比杵在这还没化雪的地里暖和。”

    他一面说一面拿眼睛瞟了一眼秦和。淡淡地吩咐道:“你回去禀报你们掌印指挥使,就说人都接到了。其余的也不用他,我自会料理。”

    方政一个眼色,早有跟出来的亲随上前,手上和秦和一碰,几张宝钞就不露痕迹地塞进了人的袖子里。有了这打赏。刚刚还奇怪这位方都督和这个。司官什么交情的秦和就懒的再管这么多,人家叫的是贤侄,指不定真是世交呢?于是,他轻轻拢了拢袖子,笑容可掬地弯腰拜谢,随即带着几个属下军士转身就走。

    到了院子外头,他这才拿出东西来看看,发现是十张十贯一张的新钞。按照如今的钞钱折价算下来也有一千文钱,竟是小小发了一笔,顿时眉开眼笑,信手就递了两张给属下。

    “拿去分了喝酒,其他的少多嘴,我去报了掌印大人,就没咱们的事了。”

    有了酒钱,一群军士哪里会去管那么多,答应一声便一哄而散。而秦和把那一叠新钞全都揣进怀里,忍不住又往院子里瞅了一眼,见网网的少女仍不见出来,顿时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虽是交人。但女人只要是养眼,管她哪里人?可惜,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那边张越随方政进了屋子,便对同行的那位礼部官员领首笑道:“若是别人知道我亲自过来,难免鸡飞狗跳,所以索性低调一些。我和方都督还要核一核名单,其余事务便交由你了。”

    这位礼部司官原本没想到今天兵部并不是陈销领衔,而是张越亲自走了一趟,但路上听说了原委,也就没往心里去。此时他也没什么二话。等到方政叫来了随行的金书。他就二话不说跟着办事去了,压根没去揣测这边两人打算商量什么。

    这也没什么好揣测的,交趾此次解送京师的那些人,原本就是张越一个个挑出来的。

    见没了外人,方政这才招呼着张越坐下,又吩咐心腹亲随去倒上热茶来,这才问道:“瞧你刚刚这么挤眉弄眼的,怎么,难道是我们这一行里头有什么问题?”

    张辅三征交阻,每次都把大批交趾人才带回京师,因此这一回并不是什么特例。只不过既然是亡国之人,难免会有心怀怨望叵测之徒所以在交阻筛选过一次,先头抵达南京时又由南京锦衣卫再甄选过一次。即便如此,方政也不敢担保内中就一定是全都筛干净了,所以张越明显是隐瞒身份来找自个”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个方向。

    “方都督误会了,我虽是不想人知我来了通州,却不是为了这批交人。而是有别的事情。你下午从通州启程时,是定边卫护送?”

    “没错,你也知道,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太多,就怕这最后一段路万一出事,我那些人不够用,所以早就移文通州,让他们派点人护送到京师。你问这个干吗?”

    见方政大为意外,张越便坐近了些。随即和对方低语了起来。要是大哥张超还在通州卫,他自然可以从那边打探,但张超如今人远在云南,他也来不及打探消息,自然只能往最坏的打算考虑。对方政将此前得到的消息透露了一星半点。就只见这位都督的脸色越来越白。

    等到茶水送了上来,两人的密商也已经结束了。方政挥手屏退了那个亲随,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他在交趾一年。对于朝中事宜自然就没有那么多了解,虽说在南京停留之际也打听了一下消息,但南京到北京毕竟路途遥远,冬日天寒地冻又加上不时下雪,行程自然又耽搁。所以他只知道张越曾经遇刺,后来锦衣卫查探得如何却是不甚了然。此时此玄,看着面前那张异常年轻的面孔。他不禁踌躇了。

    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官居从一品,听着光鲜,但除了领军在外,平日在京城不过就是闲着。开国的时候每个都督府都是由左右都督总领军权,可后来封爵渐多。都督也就不再只拘每府两人,而是作为给武将的封赏,此外专设一位勋贵总领一府。他这个都督从交阻打了胜仗回来。封爵是不用指望了,赏赐的那些银钞也只是有限,在都督府的位次更难能挪动。

    要不是张越洞察先权,这次耍真是出了事,他这个黑锅是背定了,这提醒可不是一般的金贵!他一瞬间捏紧了拳头,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站起身朝张越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揖。

    “多谢老弟提醒了,这一趟耍真能变祸为福,老方我一辈子感念你的好处。”

    张越连忙将方政扶将起来,又安慰了两句。

    这要紧的宗了,他少不得又杳阅了下此来交人的名册,等氧情了。他也没空耽搁,力劝了方政不用送出门去。才挑开厚厚的棉质门帘下了台阶,他就看见那边门口阮氏的哥哥正好出来,一副要行礼又不敢凑上来的光景,到是阮氏不见踪影。因不想让人起疑,他便没有上前。只一颌首就匆匆走了。

    通州城里,由于锦衣卫的过境,上上下下的人都吓得不轻。

    这年头的官员过惯了承平的日子,屁股后头不干净的居多,于是各大衙门中,少不得是一拨接一拨地派出人去打探锦衣卫的动向,听到瘟神已经送出去了,却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四面城门全都是布置了各房哨探。唯恐一个不留禅被人杀了个回马枪。自然,还有人派出人去悄悄蹑在锦衣卫后头,一时间城里就连串门子的贵人也多了起来。

    这石手都撒在四方城门,其他地方自然而然就少了人注意。比如说定边卫卫所今天刚刚住进来的那些从交阻回来的人。又比如说通济仓这天正等待起运京城的粮食,再比如说那礼部兵部之前才到的两个司官”和锦衣卫那帮煞神相比,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暂且延后,于是,锦衣卫设在通州那个不起眼的衙门外头。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午后,通济仓那边也已经装好了最后两百车粮食。尽管路上雪还没化尽,但有些事情能耽误,有些事情不能耽误,别说通州到北京的路因是陆运要道,一年也不知道要修多少回,就哪怕是天上下刀子,要用肩扛手拉,也不能耽误半点。于是,中午时分,发了工钱遣散了那些苦力,大使和副大使就一同将十几间仓房一一落锁关门。

    因这是过年前的要紧差事。这些事情做完,粮仓大使抬头看了看天,忍不住冲自己的副手抱怨道:“定边卫那边的人是怎么回事,都这会儿了还不派人来?莫非是嫌天冷?早知道这样,我就顾不得老交情了。拿着车马费的一成,这满通州城谁会不来?”

    “再等等,毕竟他只是个干户,总得回了掌印才能行事。”

    两人正在商量,就看到那边路上有了动静。不多时,一人当先驰来。后头跟着好些军士。因是彼此最相熟的关系,粮仓大使便当先疾步上前,见那千户跳下马来,随手一丢缰绳弹了弹袍角,他就没好气地埋怨道:“怎的这么晚?你知不知道,这日落前是一定要送到京师的。”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那帮南蛮子正好住在咱们定边卫的地方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咱们的掌印才正三品,人家可是从一品的都督,巴结都巴结不上,还敢怠慢?这会儿人家正好要走了,从掌印往下全都是紧赶着送行,我好容易才溜了出来。”

    通济仓副使听着就笑道:“既然是那么大的官,你就不想拍拍马屁。日后升迁也快?”

    “拉倒吧,这么多人围上去,那个方都督能记着谁?再说了。如今咱们的升迁又不归都督府管。却得看兵部的脸色,结果倒好,这回京师派来迎接方都督的那个兵部司官回去了,为着这事,一大早去城门口接人的百户秦和被骂了个半死。原是只以为来的是礼部官,谁知道兵部也来了人,这是正经直管上司,偏他就敢怠慢,”不说这个了,我是不想着升官,只想着发财,要说利是。谁有你们给的利是多?”

    三个人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暧昧地笑了起来。玩笑话过后便是正经事,那马千户自然是一一数清楚了粮车和上头的粮袋,叫上自己带来的那一百多号人,正要起行的时候,粮仓大使突然又上前把他拉到了一边。

    “这次夹带的东西不同往常,千万小心些。毕竟锦衣卫之前才从通州经过,不知道上哪里去办事。”

    “放心,这都好几年了,哪次出过砒漏?那些商人自然是最怕过崇文门,可咱们运的是什么东西。谁敢验看?再说了,路上还有方都督那一行,之前上头费那么大力气把人伺候好了,我跟在他们后头走,碰到有事也能抵挡抵挡,锦衣卫也不能乱咬人不是,,话说回来,什么要紧东西,难不成还是刀剑甲胄?”

    粮仓大使的脸微微一变,随即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什么刀剑甲胄,这种东西运到京里值几个钱?和你说实话吧,那是人参,这过年时最值钱的东西。这一趟扩送的利是我加你一倍,到了禄米仓时,自然有人先付你一半。”

    马千户也就是随口一问,听到是人参不禁直呕舌,心想必定是哪家权贵的生意,点了点头也就没再罗嗦。等到这浩浩荡荡一行人押着那马车起行,粮仓大使方才把已经冻僵的双手拢到了袖子里,望着远方出神。

    碰到一个利欲熏心的家伙,总算是太太平平过了这七八年,但这一趟的事情非同小可,总不能就指望一个贪财货。好在定边卫原本就是打山西出来的,这许多年来固然有年轻一辈顶了上来,可总算还有几个老一辈的人。故土难离,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通州这富庶地方的。

    “干完这一票,也该享享清福了!”

    不带丝毫暖意的日头下,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这才背着手转身回了仓房。却没去瞧那个仍在望着车队,满脸期盼的副手。毕竟。这家伙虽说被他用钱塞饱了,却只知道这一趟进京夹带的东西值钱,旁的丝毫不知。只要等到事情解决,这便是一个现成的替罪羊。

    已经进了暖和屋子的他自是不会在意。他前脚网走,粮仓那些杂役后脚就散了。可就在散了之后,仿佛是无所事事的粮仓副使就出现在了通济仓后头的一个,背风角落,在那儿,一个杂役打扮的汉子正在左顾右盼。两个人一见面,就悄声嘀咕了起来。

    “事情安排妥当了?”

    “放心,那边都妥当了。锦衣卫大概过两个时辰就会从那边回来。千万瞅准时间。”

    “我理会得”大好的功劳。却的送给锦衣卫一大半,胡头还真是大方!”

    “回头弄个,该死的替身,你这事情就顺理成章完结了,北边自然有油水更多的差事等着你。这功劳有什么好贪的,如今一个军职值什么。比得上让小子丫头有一个正经出身?”

    两左对视一眼,同时会心一笑。没错,兵部谍探司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们在北边见不得光,在这边却可光明正大地过日子。当然,如今这趟事之后,他得先往北边躲避几天。防:昨晚又被强制下线了,该死的腾讯,我就是不卸劝!

    话说早上接到编辑电话,说是本书可能出简体,先出一二册!虽然说时间和具体细节等等都没定,但满心激动的俺还是上来先吼一嗓子”

第八百四十八章谋泄

    州到京师的官道素来都是整个大明朝最繁忙的官道。彼滑毕竟昔日曾经直达元大都的水道通惠河已经淤塞了多年。如果说漕运是大明的动脉,这条便是动脉紧挨着心脏的节点。只不过,这天从通州出发前往京城的人们,却无可奈何地被堵在了后头,不管如何焦心也没法赶到前头去。

    一拨人是从交阻凯旋回来的一位都督以及麾下数百锐卒,外加大冷天被“礼送”到京师的一些交人小由定边卫的百多人护送;另一拨人则是从通济仓往京师禄米仓运粮的。办事官员往往比不上都督的品级,而行商则是不敢和运粮的正经差事交锋。只能乖乖地落在后头。

    尽管如今是承平年间,但打吃秋风的人永远是禁绝不了的。照常来说,一条官道修好了,自然得设盘查路人的巡检司,可久而久之,这巡检司和地痞流氓甚至是盗匪等等往往是串通一气,专事从路人行商身上刮油水。这等情形尽管在天子脚下也并不罕见,通州到京师的这条官道也不能免俗。

    人心不足,有时候甚至会在官粮上打主意,于是才有了派兵押送。

    通州到京师不到八十里地,只要赶得急一些,天黑之前自然能够到达。定边卫负责押送的那个马千户原是怕路上有什么事端,所以才打算和都督方政那浩浩荡荡一行人同行,谁知道那边拖儿带口的女眷多,沿路每每停下,算算原本宽裕的时辰竟然是有些不足了。然而,让他格外高兴的是,那边知道他们是送粮的。于是方政传下话来,让他们走在前头。

    一时间,官道上那蜿蜒的长龙绵延一两里,而且还有越拉越长的架势。然而,这慢吞吞的架势,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击得粉碎。

    这会儿后头传来动静,马千户顿晰主后头看去,不多时就瞧见一介,亲随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听见这个属下说,锦衣卫来了,正在喝令前头人等让路,他登时脸色一凝。

    “千户大人,咱们要不要让?”“当然让!”

    马千户最怕的就是让锦衣卫逮着由头,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耽误时间。在他想来,后头还有都督方政带着那么一大批男女老少,难道城门口还能把这些人堵在京师外头过夜?再说,紧挨着那批人一道走,通济仓那边必定是打算有事能借着方政打个掩护。于是,他一声喝令,身边顿时响起了大批骡马嘶鸣,原本是占据路当中的大车都往积雪尚未化尽的路边靠了靠,打算让出一小条道来。

    只想法是好的,但有道是忙中出错。他们骡车多,后头的护兵多,这一折腾就闹出了乱子来,最末尾的两辆大车陷进了路旁的排水沟里,还有两袋粮落了下去。

    “饭桶,怎么做事的!”

    气急败坏的马千户调转马头就驰了过去,提起马鞭冲着那摔了粮袋的两个车夫就是兜头兜脸几鞭子,随即喝道:“赶紧把东西小心收拾好。手脚放轻些。要是破了一袋,老子扒了你们的皮!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快,没看后头锦衣卫的大爷要上来了!”

    这京师够格被人称作是大爷的,也就是锦衣卫。因此,两个车夫情知这位马千户是忌埠锦衣卫生事,脸上肩头挨鞭子的地方都是火辣辣的疼痛,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下了沟里忙活。奈何下雪天路滑,东西又沉重,忙活了好一会儿愣是丝毫进展也无。

    这前头一堵。后头自然是有些焦躁了。须臾便有两个护兵上来瞧看。得知情形往回报了都督方政,立时又有三五个护兵跳进了沟里帮忙。见人家那边都动手了,马千户原还有些感激可想到那粮仓大使的嘱咐,再加上后头锦衣卫的呵斥声渐渐近了,他一时间又惊惧了起来。当即不敢在那儿趾高气昂指手画脚,连忙下了马,又指使麾下的军士也上前。

    人一多,场面更杂乱,总而言之。当一锅粥似的忙活了一阵子之后。一声不易察觉的断裂声之后小一辆骡车突然连骡子带大车上满满当当的十几包粮食一块翻进了沟里,一时间传来了好些惊呼。当马千户排开人群上前的时候,就只见好几个大口袋已经破了,里头自花花的米全部散了一地,其中一介。麻袋甚至还显露出了里头藏着的东西。脑袋发许的他还来不及细想,就突然听到了一声扯开喉咙的嚷嚷。

    “怎么粮袋里有棉甲!”

    一时间,刚才还喧哗一片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那几个前来帮忙的都督府护兵一下子散了开来。有的回去报方政,有的则把手直接按在了刀柄上,更有人一下子跳进沟里,拿起刀就捅破了另几个粮袋。这其中,大多数都是白花花的米。但也有两个内中藏着棉甲。看到这幅情景,马千户很想往后头退几步,随即夺路而逃,可腿却像生根了似的动弹不得。

    “让开,都让开!”

    就在他脑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后头突然响起了阵阵呵斥。他僵硬地转动脖子去看,就发现那一行十几个身披黑色大氅的人从后头上来,为首的大红锦衣,胸前赫然是麒麟补子。这武官官服他是最熟悉的,只那一眼。他就知道这几个锦衣卫正如同掌印指挥使和几个上司所说,绝不是千户百户那么简单。于是身上都渐渐发起抖来。

    房陵今天带着人亲自出了京城,经通州直奔张家湾巡检司,很是闹腾了一番。谁知道从码头上拨到一旁镇子的几家铺子,不过是小打小小闹的货卖私盐,他不动声色,属下的那帮锦衣卫却有些丧气,因此回来的路上这伙人心里自然不痛快,偏又遇上路上堵塞。一群人索性吆喝着驱赶人群前行,直到发现前头是都督方政那一行,这才放缓了速度。

    耳是,房陵亲自到方政马旁网打过招呼,就听到前头的嚷嚷那棉甲两个字一入耳,他顾不上再寒暄,连忙带着人上前。

    几个锦衣卫都是北镇抚司干老了侦揖刑狱的老手,下马之后排开人群跳下沟去,便从粮袋中扒拉出来了三件棉甲。房陵接过来只是一扫一掂量,脸色登时寒霜密布。

    大明立国之后就定下了军袍的制度。卫所军士都着胖袄,但这科袄却有两种,一种是平日里操练时所着。除了内衬棉花旧之是暖和厚实此而凡。可另种却是在战时所穿小山镶才洲钉,内中衬以铁片等等,可以一定程度防护箭支火器刀枪。如今这运送到京师的官粮里头竟然多出了这种犯禁的东西,其中缘由不问可知。

    “大人”

    看到房陵脸色阴沉得可怕,一旁几个锦衣校尉哪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早已上前将马千户团团围住。至于他麾下那些定边卫的军士,一时之间倒是分不出人去料理,于是没几个人注意到两个寻常军士模样的汉子悄悄往一边溜了去。然而,那两人挤出人群,还不等录下外头的军袍溜之大吉,就看到那去路上已经是挡着十几个手按刀柄面无表情的人。

    “全部拿下了!”

    端坐在马上的方政一声厉喝,见麾下亲随应和一声,随即一股脑儿拥上前去,将那两个措手不及的家伙一下子擒了,他这才嘴角往上扬了扬。右手扯了扯下颌的几根胡须,又头也不回地冲身后的亲卫头子吩咐了几句,心里略有些遗憾。

    原以为还得担点干系,在路上把这档子事捅破,现在看来倒是不再愁了,只可惜锦衣卫那帮人赶来得及时。总得分一半功劳出去。不过也多亏了张越提醒,首功归锦衣卫不耍紧,他才一回京就帮着破了这么一桩案子,回头叙功的时候,总得加上一等,捞个伯爵是不想了,家里小小的能有个好前途就成,毕竟小都督这个军职是不世袭的。

    方政此次回京带的锐卒虽称不上什么百战之师,但毕竟是上过战场打过仗,再加上他家里养的家丁亲随,定边卫这些专在押运等等事情上揩油的老兵油子哪里是对手,而紧贴护送他的那些定边卫也被几句厉声呵斥给吓住了。最初还有人敢反抗。待看到同伴被刀背打得满脸是血哭爹喊娘,就再也没人敢生出侥幸之心,一个个抱头跪在了地上。原本还担心弹压不住的房陵眼见方政相助,悬得老高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一上午从京师往通州快马加鞭赶了个来回,张越自是整个下午都没离开过屋子一步够格升任兵部侍郎的人不少,但由于皇帝迟迟未答复人选,自然如今只能他咬咬牙一肩扛。好在他在兵部根基深厚,也有可信赖的属下,于是这些天偶尔也能偷个闲。这天早上也还走得开。傍晚时分,一个皂隶在外头通报了一声随即胡七匆匆进门,从公文堆中抬起头的他还是揉了揉太阳穴,又从旁边拿起浸了雪水的毛巾敷在眼睛上。这才仔细听着那奏报。

    “房指挥已经入宫了?”

    “是,六部衙门已经都得到了消息。全都为之哗然。房指挥这一次干得还真是漂亮,自个在张家湾巡检司闹腾,却由着东厂的人下午直扑通济仓,不但拿着了那个粮仓大使,可那个大使狗急跳墙,之前放火烧死了副使,但所幸两人狗咬狗。上上下下抄着了不少要紧东西。”

    “那好,你立刻回去扬州胡同。”

    张越知道自己今天早上出城前往通州的事情瞒不住,那个礼部司官在得知了之前的情形之后,必然会一五一十地呈报,但方政这个在军中厮混了几十年的都督就不会那么老实的说出自己的提醒,这事情尽可遮掩过去。再说,人是胡七在城门无意中遇见,随即往锦衣卫报信的这一点崇文门有的是人可以作证。至今扬州胡同那里还有一个锦衣校尉留守。

    总而言之,锦衣卫有功,方政有功。兵部谍探司有功,事情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晚上戌时三点也就是一更三点正是夜禁时分,由于先头五城兵马司全都得了知会,这一天晚上的盘查自然更是森严。正对着大明门的天街广场因密布要紧衙门,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就连东西长安街和江米巷也都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羽林卫军士。就在这时分,一辆没挂什么纹饰的马车却从东长安街顺利通过,停在了兵部衙门门口。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身披大红色的连帽斗篷,抬头看了一眼那兵部衙门的牌匾,自有衙门当值的皂隶走上前来询问,他旁边的亲随正要答话。他却伸手拦了一拦。

    “咱家是司礼监范弘。”范弘见那皂隶先是一愣,随即赶紧退后两步磕头行礼,便摆了摆手说,“不用多礼了,你去请张大人出来到兵部衙门前厅来。”

    不说范弘是司礼监太监,就拿他是张太后面前第一得用的太监这一条。那皂隶也不敢得罪,可来人大喇喇地说让张越出来见他,那皂隶就有些犹豫了。范弘见他犹豫,不禁有些好笑,当即斥道:“太祖皇帝有制度,六部衙门内官不可擅入六部官署仪门,咱家就是想进去,这几步路也是走不得的。快去,不要误事!”

    自永乐年间宦官日渐得势之后,旧日条条框框就渐渐被人淡忘了,因此那皂隶听到这说法不禁异常纳罕。又磕了个头方才把范弘请到了里头。又赶紧让另一人进去通报。范弘在前厅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寻思,想到那会儿张太后满脸震怒的表情。他不禁有些心悸。

    这一回虽说不比上一回闹出人命来。但事情却更加严重。金英受命同成国公朱勇坐镇京营,又已经派兴安伯率兵弹压定边卫;这京城虽驻有重兵,可张太后却仍不放心。想想也是,之前清出了那么一群冒名顶替的军官,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天知道还是否有人不可靠。

    所以,瞧见张越进了屋子,他就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两相揖礼过后。他见闲杂人等全部退下,就直截了当地说:“太后已经命人将今日之事八百里加急报行在,请皇上速归。又让咱家请张大人入宫。”

    见张越诧异之后便立刻点头,范弘方才又低声嘱咐道:“太后说,这几天无论五城兵马司或是京营京卫调兵事宜都必须加盖兵部正印,怕的是外头太乱,有人暗生不轨之心。虽说六部衙门已经加派兵员保护。但总得提防出事,张大人这几天进宫住,这样稳妥些。太后已经将御马监的侍卫亲军都调入皇城了。宫中还有这两份调兵文书等张大人盖印呢。”(未完待续)弈旬书晒细凹姗)不一样的体蛤

第八百四十九章 夜惊心

    若大的京师,中轴线卜便是那座偌大的紫禁为皇璜宫城,除却上朝之外,平日有资格进入宫城的人寥寥无几。宫城南墙的左顺门内分别有内阁治事的内阁直房及内阁直属的诰敕房和制敕房,右顺门内则有六科给事中的直房,此外再无别的衙门设有直房。

    傍晚,张越由范弘领着入宫,径直到了古今通集库的一间院子。范弘请了张越进去之后,他本是要径直回仁寿宫复命,走出院子又改了主意,转身又回了屋子。

    虽是临时的居所,但范弘出来之前就已经吩咐了掌管古今通集库的印绶监太监收拾出了地方,火盆被褥饮食等等都已经备办齐全。这里原就是印绶监太监平日办事之处,宽敞虽说不上,可倒收拾得洁净。张越用秘匣把要紧的兵部公文都带了过来,思忖总有空闲的时候,便带上了几卷常看的书,今日事务已毕,此时他便坐在桌子后头撑着头看起了《东坡志林》。

    听到门帘响动,他就抬起了头,瞧见是范弘去而复返,不禁有些意外。

    而范弘一进门,便冲屋子里伺候的那个小安官摆了摆手。

    “张大人身在宫中,未免不习惯,这样,回头咱家让曹吉祥过来伺候。他当初在广州给你办过事,总比这些小孩子顶用些。”范弘在张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随即脸色和缓地说,“咱家知道张大人从前就被太宗皇帝称之为识大体知进退,如今这节骨眼上,自然不应会错了意思。五府领兵,兵部调兵。眼下尚未知晓问题究竟出在何处,太后思来想去,便只有信张大人,但张大人若在宫外,变数实在是太多。”

    既是信赖,也是防备,这宗旨张越早就想明白了,此时只是微微领道:“多谢范公公好意,皇上临行前便曾经托以腹心,如今事出非常,我自然省得轻重。”

    “那就好。咱家就是白嘱咐两句。”范弘实不想和张越把关系弄僵,这会儿如释重负,就站起身来,“咱家这就去仁寿宫见太后了。眼下这些天正是贼冷贼冷的时候,咱家已经吩咐过了惜薪司和膳房。柴炭一定管够,饮食尽管挑好的,若是张大人要有什么讯息送回家去,尽管吩咐底下这些奴婢。”

    张越点了点头,送走范弘便又回到原位坐了下来。照理来说,今天的事情既然是已经揭穿,张太后又是当机立断下令追查抓人,那么后续的局势自然容易收拾。只不过,自从朱瞻基走后,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异常突然,让人有应接不暇之势。可是,汉王朱高煦早已完全覆灭,还有谁会兵行险招这么一步步逼上前来?

    不得不说,蝴蝶翅膀的扇动得太猛烈也是麻烦,至少,这未来的展已脱离了既定方向。

    皇宫之中自然没有打更的更夫和梆子声。只有皇城外红铺守军的摇铃声不绝于耳。外头的小宦官报知了铜壶滴漏的时辰,得知已经是亥正二剪,张越便吩咐他准备洗脚水,预备烫了脚上床歇息。铜盆热水软巾送来之后,他的脚才浸入了其中,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就有人打起门帘进来。

    “张大人。”

    看到是曹吉样,张越笑道:“刚刚范公公才说,你就过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宫门都已经下钥了,只怕明天一早才有公务要办。你这么急干什么?”

    “小的横竖没事,还是早些过来的好。再说了,宫门虽下钥。要紧的消息夜里也会送进来,总不能耽误了?”

    曹吉祥虽只是从六品的司礼监长随,但总比这些在印绶监都不入流的杂役宦官高贵些,因此屋子里另一个小宦官见到他自是忙着行礼。他微微点了点头,趋前施礼之后就寻机把两人打出了屋子,随即拿了小凳在铜盆前坐下,撩起下袍卷起袖子就亲自撩水给张越洗脚。

    不等张越开口,他就抢在前头说:“张大人是国之重臣,又对小的有提携之恩小的做这些是应当的。再说,当初张公公在广州的时候,都是小的亲自捏脚伺候,还称赞过小的手艺。这一手活计能解乏驱寒,最适合大人这等劳心劳力的人。”

    张越这一怔的功夫,就感到一双灵巧的手在热水中轻轻按压着脚底,酸酸麻麻得很是舒服,于是就没有再说什么。不得不说,曹吉祥的这一手手艺确实极其到位,从脚底脚趾脚背再到小腿,一个个穴位按摩之后,他只觉得一整天的疲惫都从毛孔深处被挤压了出来,整个人有一种长透一口气的感觉。甚至有那么一会儿,他都有打人来和曹吉祥学艺的打算。

    足足两刻钟的按摩中,曹吉样到外头换过两次热水,最后一次用滚烫的热水伺候了张越再次烫了一回脚之后,他才用软布擦干,自己起身净手之后,又拿来了干净的棉袜服侍张越穿上。做好这些,他就扶着张越到了床前。

    “是以前学的还是进宫学的?”

    曹吉祥给张越拉上了棉被,就不以为意地笑说道:“当初憋着一口气入宫,只以为荣华富贵都是容易的,没想到初学便是给管事公公洗脚。也多亏了小的还遇着一位和善的管事公公,学了这技艺也磨了些性子。和小的同时进宫的那拨人,死的死病的病挣命的挣命,说起来的已经是极好运的。后来跟的张公公和王公公也并不严苛,小的一直心存感念。”

    张越并没有抬头,眼角余光瞥见曹吉祥平静脸上闪过的那一丝自嘲,不禁觉得,甭管以后这是否会是一代权阉,但如今至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心念一闪,他便往后靠了靠,点点头说:“张公公老了,宫里的事情不会再管,王公公看重你,你便仔细些。踩低逢高不独宫中有,官场民间都是如此。张公公之前信上也提到过,让我照应照应你。”

    张谦在信上那些话的原意是,宫中那口大染缸,也不知道多少机灵伶俐的最后落了个没下场,曹吉祥跟着我做事立功,你能帮便帮,别让他落了个横死。要是能用则丹,总比其余不知根底的人可靠。此时,张越把这话变通了些,曹吉祥听着竟是喉头

    “张公公着实是宽厚待人小的不会写信,请大人回头提一句,子。而张越舒舒服服地躺下了,却觉得这宫中的枕头实在是咯得慌,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事情,想着明天的事情,想着家里的父母妻儿,他更是难能有睡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合眼。迷迷糊糊之间,他突然感到有人使劲推了自己几下。

    “大人,大人”。

    强忍困倦睁开眼睛,张越就瞧见曹吉祥站在床前,满脸的焦躁,一皱眉头方才想起身在何地,于是一骨碌坐了起来:“什么事?”

    “这是内阁杨阁老拟好的诏令,太后已阅盖望,请大人用印。”

    尽管屋子里的火盆未熄,但这不是有地龙或是火炮的屋子,半夜三更一起来仍是格外的冷。张越见曹吉祥已经拿来了他那件厚实的大氅,就立刻接过披在了身上,借着旁边那网刚点起蜡烛的灯台,他便一目十行扫了一遍这份诏令,随即心中一惊。

    这竟是要锦衣卫一体拿下定边卫上下所有百户以上军官,同时通州其余驻军不得擅离驻军一步,同时又派出京营精锐,前往武定侯田庄捕拿武定侯长子郭聪!

    “大人

    张越点了点头,便快拿起旁边椅子上的衣物穿好,待到了桌前,他方才再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篇诏令,果然现了不少含糊其辞的地方。他知道此时不少事情尚未弄清楚,而曹吉祥无疑并不是知道内情的那个人,于是便先是盖上了那枚银记和兵部正印。曹吉祥接过东西之后小心吹了吹,随即匆匆快步出了屋子。外头须臾又传来了阵阵话语声。

    不消说,这就是要派人前往传令了。

    张越虽是常常歇在兵部。但每到傍晚家里总会派人过去,或是说住在衙门,或是说回家,总有个音信,这天也是早说了不回来。所以,晚上夜禁时分,家里东西角门都已经落锁,当一个宫里打扮的小宦官敲开了门,匆匆撂下一句张越这几天宿在宫里。一家上下全都吓了一跳,孙氏更是急得火烧火燎。

    “好好的越儿怎么会歇到宫里头去了?。

    张悼却镇定些。京里消息本就传得快,他虽是已经致仕,可还常常在外走动,傍晚生的事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情知这等情形宫中也是防患未然,他便开口斥道:“慌什么,兵部尚书跟着皇上北巡,一个冯侍郎病得不成样子,就他一个,宣入宫以备赞襄也不奇怪。再说了,皇宫之中自有大军拱卫,你还怕他有什么危险?不要一有变故就惊慌失措,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心里有鬼”小

    平素夫妻俩说话都是和和气气很少红脸,今天张绰罕有地沉脸呵斥,孙氏不禁怔了一怔,随即才满脸担忧地坐了下来,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张掉也没工夫安慰妻子,又对杜绾说:“今天晚上难免多事,你出去吩咐管家高泉,上下半夜值夜的人加倍,小心门户。二门之内也是如此,落锁之后你亲自收好钥匙,不许任何人外出。”

    杜绾一一应下,等出了上房,脸色便有些凝重。这事情虽在意料之中,可如今的展却比意想之中更加严能够挑在皇帝不在京城的时候掀起这许多事,若说志不在谋逆,谁会相信?一想到这里。她便轻轻掐了掐手心,待回到屋子见琥珀和秋痕迎了出来,得知几个孩子并未惊动,她就点点头吩咐两人随自己进来。

    尽管都是自家人,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因此杜绾也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张越因军务留宿宫中,秋痕自是懵懵懂懂,琥珀脸色却是微微变了变,但最后什么都没问就拉着秋痕走了。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杜绾想着人在宫中的张越,又想到了带着儿子在家陪母亲裘氏的小五,又不由自主想到了远在大宁的父亲。

    愿上天保佑今夜无事。

    仁寿宫东暖阁外间。

    尽管是深更半夜,但歪在贵妃榻上的朱宁身上却穿得整整齐齐,连菩环都没有取下来。只是,一旁悄悄走过的宫人宦官却能听到,这位枕着那个定窑美人瓷枕的郡主正在微微打斯,显是累极了。张太后入夜以后至少还合了眼,朱宁却是前半夜始终未眠,一直在皇太子那儿看护着,到后来听到宫门外送进来的消息又赶了过来,为张太后写了好几封信快马送走,直到刚刚才歪在榻上休息。谁知道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

    此时,就有宫人抱了锦被来给朱宁盖上,谁知只是一动弹,朱宁就突然惊醒了过来,一拉锦被问道:“什么时辰了?。

    就在这时候,内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官惊恐交加的声音:“太后,您怎么了!”

    朱宁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也顾不得穿鞋子,竟是光着脚直接冲到了里头。见床上的张太后面色不好,她一面厉声阻止了那个急急忙忙要跑出门去的小太监,一面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心跳,随取把人半扶了起来。觉得仿佛是突心疾,她就按照往日跟小五学的几招施为了起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好比一千年那么漫长,终于,张太后呻吟了一声,这才睁开了眼睛。“太后!”

    “阿宁,从眼下开始,不得你的令,仁寿宫不许人进出!”张太后好容易迸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又感到一阵阵心悸,直到好容易顺过气来才开口说,“这里的人若有敢把我的事透露出去半个字的,即刻打死!你挑个妥当人去御药房。记着,就说皇太子病了。恰好趁着这当口,看看有什么不安分的人上下蹦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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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章 天子恩威,变起肘腋

    大宁卫城。>八≧一小>说网W≤W≦W≦.<8<1≦ZW.COM

    永乐末年,大宁故城便逐渐开始修缮,历经数年,那座最初已经残破不堪的城池如今已经重新矗立在了大明东北面。此番天子亲率大军巡边,原本小股南下滋扰的朵颜三卫兵马自然而然退避三舍,再加上瓦剌鞑靼连番大战,胜者忙着消化胜利果实,败者不得不往更冷的北面退避,以期找到一个好地方躲起来舔舐伤口,于是,大宁卫城中的三场大比和重赏彩头不但使得军中上下卯足了劲,就连兀良哈人也派出了勇士前来参加。

    朱瞻基从小就是朱棣亲自教导,习文练武,骨子里也是一个期冀开疆拓土雄心勃勃的人。这会儿,端坐在四面透风的大校场高台上,眼看军中骁勇健儿比试射艺马术刀枪棍棒,他虽是不住拉紧身上厚厚的貂皮大氅,脸上也被犹如刀子般的寒风刮得一阵阵刺痛,但眼眸中仍然满是兴奋。一旁侍立的王瑾瞧见有小太监送了手炉过来,忙冲他摆了摆手。

    天子此番巡边,正是向那些蒙古人炫耀武力,刚刚还下场亲射三箭,如今怎会摆出怯弱之态,传扬开来岂不是让人笑话?

    果然,看到大宁三卫中的锐卒和兀良哈的勇士较量射艺,竟是丝毫未落下风,朱瞻基不禁大为兴奋,临到一众名列前茅的人上前叩谢恩赏,他竟是一掀大氅站起身来。先是赞赏了一通众人的武艺,随即又大声说道:“今年的大宁盛会有这么多英武健儿献技相搏,朕很高兴。以后,朕每三年将巡边一次,期冀诸卿的武艺更有精进!今日名列榜的两位健儿,赐锦衣卫世袭千户!”

    此话一出,底下人全都是一愣。毕竟,此前只说赐银钞御酒,并没有提到这一茬。但是,转瞬间,人们就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那三十出头的大宁中卫军士更是兴奋得脸上通红,旁边的那个朵颜卫蒙古汉子也是如此。

    一个是连小旗都没当上的寻常军汉,一直被上司死死压着不得升迁,若不是此次大比由英国公张辅亲自监督,货真价实的人人皆可参选,他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另一个是朵颜卫领哈剌哈孙的奴隶,参加大比不过是为了给自家主人争面子,没想到竟然一步登天。当两人再次上前叩谢的时候,都已经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从今往后,每次大比名列榜的军中健儿和兀良哈勇士,都比照此例!”

    天子再次吐出的这一句金口玉言,很快激起了更高的欢呼,一时间,万岁万万岁的声音犹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大宁卫城,在这能够冻死人的寒冬中引起了一波狂热的潮涌。哪怕是武艺不精永生永世都可能得不到这种机会的老弱,在别人的情绪感染下也是激动得浑身战栗,更不用说自忖武艺精熟只是运道不佳的正当年健卒了。

    受邀前来,或者说不得不前来的兀良哈三卫王公就没那么高兴了。只是,三卫势力弱小,从来就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阿鲁台太师势大,他们就只能和阿鲁台太师结成一线,为他通风报信刺探情报,甚至是配合鞑靼大军和大明交战;如今明军势强,天子又是雄心勃勃,这又是**裸的施恩,他们难道还能不接受?

    自从上次败给大明之后,朵颜卫受创最重,领哈儿兀歹又气又急重病不起,明军退兵没几天之后他就死了,部中争权,儿子哈剌哈孙不哼不哈拉拢了几个要紧人物,暴起难,赶走两个叔父之后便夺取了部族大权。而后他又因为入贡陈情都恭顺,竟是第一个得到了大明朝廷颁赐的金印。于是,有了大明朝廷这尊靠山,尽管朵颜卫如今在三部之中已经是实力居末,但福余卫的安出和泰宁卫的脱火赤也不好过分打朵颜卫的主意。

    大比尘埃落定,三卫领在离开大宁卫城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却聚在了一起。外头是各自的亲卫正在烤羊,里头的三个领便是各自一碗马奶酒,脸色各不相同。前两年接纳了来投奔的科尔沁部,实力一下子跃居三卫之的福余卫领安出喝了一口马奶酒,看了哈剌哈孙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朵颜卫的奴隶一下子成了大明天子的千户,你那已经去了天上的阿爸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是高兴还是愤怒。”

    安出和脱火赤都是父亲那一辈的人,从前就是争斗不断,之后要不是哈剌哈孙动作快,朵颜卫几乎就要成为福余卫的附庸,因此,面对这刺人的话,哈剌哈孙虽然恼怒,却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低头说:“阿爸如果还在,他只会后悔不该听阿鲁台太师的蛊惑。”

    脱火赤一扬脖子将马奶酒全都灌进了嘴里,想起这次不长眼睛直接撞到了大明天子枪口上的那个小部落,原本是许了归顺自己,结果却让朵颜卫捡了个现成便宜,心里也极其恼怒。大宁卫城的重建无疑是把一颗钉子重新钉在了他们的顶门上,奈何明军势大,单单他们三卫无论如何抵挡不住。他倒是派人去联络过瓦剌的脱欢,可脱欢竟是想要他的完全归顺!

    无论是大明还是瓦剌,全都是狼!

    “别提这些丧气话了,听着心烦!”脱火赤重重地将酒碗丢在桌子上,随即问道,“说正事,这次大明天子总算开口同意继续互市,我们的马匹毡毯总算是有地方卖了,也能弄到中原的好东西。不过,鞑靼和瓦剌听到这个消息,必定要过来分一杯羹,得尽快拿个主意。”

    哈剌哈孙虽然年轻,面前又是两个父执辈,但他却是半点没有藏拙的意思:“鞑靼那边不用考虑,阿鲁台太师丢了和林,丢了忽兰忽失温,如今连再往东的几个地方都丢了,这种大冷天甚至要再往北逃,他的牛马人口会损失多少?至于瓦剌那边……却不能只敷衍脱欢,贤义王和顺义王也不能落下。只要那两边拖住他,我们就能往西进……”

    顿了一顿,哈剌哈孙就一字一句地说:“吃了阿鲁台的地盘!”

    尽管早知道朵颜部曾经向大明朝廷提过这件事,但此时见哈剌哈孙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安出和脱火赤对视一眼,心里总算满意了些。朵颜部如今实力大损,至少是没本事吃独食。至于阿鲁台和他们三卫还是儿女亲家……财富生死当前,谁在乎这些!

    “那好,等回去之后,我们在朵颜山会盟!”

    朵颜三卫在这边厢商量吞并阿鲁台的地盘,那边厢从冰天雪地回到了烧着火炕的屋子里,朱瞻基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接过了一旁王瑾递过来的手炉。他当初跟着朱棣北征,不是没有见识过北边的寒冷,但那会儿毕竟还小,身上火气旺,刚刚在人前硬撑,此时就有些吃不消了。到了中间的火炕上坐下,他已经是没了力气脱去大氅,还是王瑾亲自服侍着解开了系带,又弯腰脱去了那厚厚的牛皮靴子,又命人去倒水来。

    先用温水搓热了脚,再用热水反复烫了两回,喝下一碗老参汤,朱瞻基总算是缓过劲来,这才叹了口气说:“果然是在宫里呆的时间长了,这人就懒了虚了,以前朕练兵府军前卫的时候,吃住都在军中,也是大冷天,天天早起晚睡,一点事情没有。”

    “皇上又拿当年来比了,当年皇上何至于要操劳天下事?”

    王瑾笑答了一句,又上前为朱瞻基揉捏肩背,见他取了炕桌上的那一叠奏章,他就收起到了嘴边的其他逢迎安慰,只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才一会儿,他就敏锐地现,这些天一看行在转来的那些题奏就恼火心烦的朱瞻基似乎颇为高兴。

    “皇上,有喜事?”

    “吴嫔有身孕了。”朱瞻基微微一笑,把奏章往旁边递了递,让王瑾能够看到,“这下子,那些背地里说风凉话的家伙也能消停一阵子了。朕素来不信什么命中注定,朕年纪轻轻身体又好,居然会在子嗣上有什么艰难……张越比朕还文弱些,家里都已经儿女一大堆了!”

    “皇上也别太高兴了,这也有麻烦事,再过几年,宫中必定满是皇子公主,等到皇上百岁,膝下孙子重孙一堆,兴许皇上就不认得了!”

    吴嫔在妃嫔中间并不出挑,朱瞻基高兴的不是她有身孕,高兴的是除了孙贵妃之外总算又有人添了喜兆,如此一来,母后总不能再拿他不够雨露均沾说事,大臣们也不会拿出苦口婆心的架势。当然,膝下儿女多些总是好的。

    所以,对王瑾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说这话,朱瞻基不禁哈哈大笑,指着这个最信赖的大太监笑骂道:“你倒是敢调侃朕!好好好,你的养子是有了,回头朕再赐两个人给你做夫人,让你将来也好好享受一下儿孙满堂的乐子。”

    “谢皇上,不过,小的将来的儿孙还不是皇上的臣子?”

    这一主一奴笑语了一阵,外头就有人报说英国公张辅求见。朱瞻基立时收起了笑容,也不再靠着炕椅靠背,而是坐直了身子。等到张辅进来行过礼后,他就吩咐王瑾搬了椅子过来请人坐下,随即正色说道:“如今诸事已毕,回京事宜就交给英国公去安排,若有事和金杜二位学士商量就是。只阳武侯薛禄在大宁坐镇多年,也该换人了。若有人选,你不妨提出来,朕也好下内阁商议。”

    张辅随扈北巡,平日里见皇帝的机会不比内阁少,但素来却谨慎得很,并不轻易献言。此时此刻,皇帝问及这样一项人事任命,他却有些踌躇。这不是什么翻夹袋就能翻出来的人选,镇守总兵从永乐年间开始,就素来用勋贵,但如今第一代勋贵已经几乎一个不剩,多的是第二代乃至第三代。阳武侯薛禄虽得封晚,可毕竟是亲历战阵厮杀,大宁这样要紧的地方要是换了那些武略手段都不够的,怎么应付得了?

    “以臣之见,等安远侯回京之后,换安远侯镇守开平,以武安侯镇守大宁。”

    “武安侯?武安侯的年纪毕竟大了。”当初靖难赏功的时候,郑亨是除了张辅这些功臣之后外最年轻的一个,但如今也已经是须皆白的年纪,因此朱瞻基不禁皱起了眉头。然而,仔细把在朝的勋贵一个个梳理了一遍,他竟是现最顶用的那些都已经派了出去,最后只得微微点了点头,“也罢,此事再议吧。武安侯镇守在外多年,按理也该回京休养休养,就连安远侯也是刚刚征战过交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张辅此时也唯有默然,等出了行在,他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如今解了中军都督府都督,除却如今随扈这种勾当,也不能离开京城,而除了宁阳侯陈懋、武安侯郑亨、安远侯柳升、阳武侯薛禄,此外还能有谁?听说张越之前力谏设立武学,如今看来,这还真是有必要,否则这么多武臣竟是挑不出大将!

    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他一到门口就有家将迎了上来,低声说道:“老爷,京城夫人派人送来急信。”

    张辅脚下一停,接过信就进了屋子。展开来匆匆一扫,他面无表情地将信函丢在火盆里,眼看着那纸笺在火盆中化作了飞灰,他才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如今的天子已经不再和勋贵联姻,他自己也没有那个打算,女儿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当家主母,总比送到宫里为妃强。可是,有些亲事能许,有些亲事却万不能许。只是,上回张越来信也特意提过武定侯郭家,这家人仅仅是妄想攀附,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就在他撇下此事,准备把随驾的其他几个勋贵都督招来商量回京事宜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一个家将就匆匆冲了进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旗杆,城里的旗杆突然倒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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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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