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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五十一章 心疾

    上外人人都知道大医院,但相比太陕院那此人,御药房略刀滞真正的供职大内。太医院的所有御医太医医士每年都要经过严格考核,甚至有礼部官员监考,只有一等方才能够当值御药房。每日晚间宫门下钥之后,御药房都仍然有四名御医当值,以应付内宫贵人的不时之需。只不过,御药房当家作主的却不是这四个御医,而是御药房太监。

    御药房不在十二监四司八局这二十四衙门之内,太监自然也就只是自己人叫叫,其实远没有太监的品级,正经名头不过是奉御。但这却是御前的要紧事,若有太医前去给帝后或是后宫诊脉,则必得由御药房太监亲自引入,来来去去有不少见到贵人的机会,所以反而比外差更风光。再者药材收用都是从他手底下过,油水也并不少。

    两个月前刚刚从军器监调到这御药房的索连舟呆在烧着火炮的屋子里,笑眯眯地烫着酒。饶桌上四色小菜十分精致,此时正冒着腾腾热气。冬日长夜漫漫,外头天寒地冻,在屋子里喝杯小酒吃吃小菜。总比在外头得应付那些苦哈哈的工匠们要强多了。再说,由于兵部武库司那边的要求越来越高,工部自然把责任都压在了军器监头上,幸好他走通门路滑脚得快,否则,在那位张侍郎手下讨生活,日子却难过。

    这会儿,一个十七八的小宦官屈一腿跪在抚沿上,正在满脸堆笑地给索连舟斟酒,又笑道:“公公,听说这张侍郎这几天正住在古今通集库那边,和咱们这就是几步路。如今外头传言多极了,说什么的都有

    “别把那些传言捣腾到咱家这来,咱家可不感兴趣!”索连舟原本就是胖滚滚的水桶腰,到了御药房日子好过,再加上宫里这些天几乎没什么贵人身体不适,他自然又胖了一圈,此时拈起一块猪颈肉往嘴里一丢,这才没好气地说,“咱家是不耐烦军器监那边三查五查,所以才请托调到了这儿来,可不是因为和张大人有什么粗梧!再说了,把人请到宫里住着,那是为了大事,只有那些蠢货才会胡说八道”

    索连舟心想,自个是刘永诚的干儿子,这刘永诚被打到南京养老了,要是他还在军器监的位子上,万一被人抓着以前的把柄,连救的人都没有,于是赶紧拿出大半家财送了司礼监太监金英,谋了这品级不高却胜在轻省的职分。敲打了旁边这个专司尚药的小宦官,他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用筷子敲打着桌子,借着酒意低声唱起了几句唱词。

    “我是一颗捶不扁、炒不爆、砸不碎、煮不透响当当一颗铜豌豆

    这公鸭嗓子唱元曲,自然是怎么听怎么别扭,旁边那小宦官偏还不敢笑出来。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嚷嚷,随即一个在外间留值的中年宦官就冲了进来:“公公,公公,仁寿宫那边来人了,说是皇太子,皇太子病了,让您赶紧带御医过去!”

    一听这话,索连舟刚才升起的醉意顿时化作冷汗出了。挪动着肥,硕的身躯下了炕,他一面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面任由那个小宦官替自己穿鞋子,忙活着这些,他又连声问道:“你可问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太子不是身体好着吗,怎么突然说病就病?还有,病势如何,可有什么症状,咱家也好去挑御医!”

    “公公,来人什么都没说,就只说把四个御医都带上!”

    此时此亥,索连舟只觉得头皮炸,一时连哭的心思都有了。难道老天爷也看不得他一直过轻省日子,非得找出由头狠狠折腾一下?扣好最后几个扣子出了门去,又接过那一袭厚厚的青色剪绒大氅系好,他就打起门帘出去,和那不肯进屋的仁寿宫来人说了几句,又匆匆到后边亲自叫起了那四个御医。听说是皇太子病了,四个御医也都吓得不轻。那可是皇帝好不容易才得的子嗣,又是最心爱的孙贵妃所出要出一点砒漏,他们可是别想捡回命来!

    收拾停当之后,索连舟就亲自带着四个御医随那仁寿宫来人匆匆出了御药房。此时已经是丑正三刻,天色自然仍是灰暗得很,前头虽有两盏灯笼,但热身子被冷风一吹。再加上他还喝过酒,刚刚一受悄吓,自然感觉脚下都是飘的。

    好容易捱到了仁寿宫,才一进门没走两步,他就听到后头有响动,趁其他人不注意往后一膘,他就现身后的宫门已经严严实实地合了上去,四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太监面无表情地守在了那儿。一时间,他更是感到心里一哆嗦,脑海中一下子生出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莫不是,,莫不是有人诓骗了他来?可诓骗谁不好,诓骗他干什么?

    索连舟这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在进了仁寿宫正殿,得知病倒的不是皇太子,而是皇太后的时候彻底悬了起来。他差点就没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看旁边那四个御医也好不到哪儿去,个个都是脸色煞白。平日皇太后病了也就病了,可如今是什么时候?从前太宗皇帝又是北巡又是北征,那是因为京里总有太子坐镇,如今皇帝一走,也是因为京中有太后在。要是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凭眼下京里的情形,那比皇太子病倒事情还大!

    尽管战战兢兢,但诊脉仍是不得不行。索连舟看到那为的御医在那放下帘帐的床前屈膝跪下,将右手袖子稍稍挽起,随即轻轻搭在那只手腕上,闭上眼睛诊了片刻,原本煞白的脸色仿佛更白了,他的心里顿时也是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扭头去看朱宁。

    朱宁却没去理会屋子里别人打量过来的目光,双手拢在袖中。面沉如水地盯着那花梨木大床,心里却飞快地计算着。京中还留有多位重臣,哪怕傍晚那事情闹得再大,如今也已经在收网了,只要压住局面,不让人知道太后病了,那就没什么要紧。可是,太后虽是国母,年纪也五十出头了,但从来不是七灾八难的人,平素就连风寒咳嗽都是少有,怎么会突然”,

    正寻思的刚以。她就看见头一个御医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往后退开,又獭,力二个小御医上前诊脉。略一沉吟,她就冲那个诊完脉的御医招了招手,待其上前行礼,她便低声问道:“太后的病究竟如何?”

    今夜把四个御医都叫了过来,显然就是为了让四个人集合在一起做个判断,因此那御医最初还有些犹犹豫豫不敢说,待到眼看着朱宁面色越来越冷,他才把心一横,低下头说:“太后的情形不太好,应当是心疾

    “那怎么平日里从来就没有诊出来?”

    “这”这是猝然作,平日太后身体好,自然都盖住了

    听他说得期期艾艾,朱宁自是大为恼怒,遂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待到四人挨个诊完了脉,她见索连舟那大胖个头杵在一旁。便吩咐他们先到外间商议结果,而自己就在里头等。须臾,那门帘外头又传来了压低声音的通报。

    “郡主,范公公和金公公都来了。”

    虽说张太后托以腹心,但朱宁也不敢真把自个当成这仁寿宫主事的人,之前派人以皇太子病到为由去请御医,随即又请示了张太后,打心腹去宣范弘和金英,同时又指示钟怀坐镇御马监不得擅离。

    这会儿见两人进来,她便微微一点头,也不多说,径直把人带到了张太后床前。

    范弘金英都不是没经历过事的,见了仁寿宫院子就已经觉察到不对,这会儿见暖阁中如此光景,双双都是面如土色。跪在床前行过礼后,他们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仁寿宫一应事宜,都由阿宁做主。外间内臣的事,你们两个掌总,内阁送进拟好的题奏之后,你们仍是送仁寿宫,一应如常,明白了吗?。

    “是,老奴明白

    “对外就说,皇太子身染重疾,为防别人再带进什么不好的气息来,不许人进仁寿宫探望。还有,东西六宫先封了。”

    当初朱高炽突然驾崩,张太后坐镇京城的时候,就曾经封过东西六宫,因此,范弘金英虽则同时心中一凛,但全都不敢有违逆,齐齐叩下头去。他们都知道,要是皇太子患疾的消息散布出去,很可能东西六宫都会有各式各样的反应,于是范弘犹豫片刻就问道:“太后,那东西六宫要不要加派人手小

    床上的张太后已经由一个宫人搀扶着半坐起身,但脸色仍是极其不好看,张了张口没能出身,遂掐了掐那宫人的手。那心腹宫人忙出声唤道:“郡主,郡主!”

    朱宁还以为集了什么事,忙快步上前。掀起帐子入内,见张太后还好,只是仿佛想要说话,她连忙在床沿上坐了,把耳朵凑了上去,听了片刻便回过头来看着外头的范弘和金英。

    “太后说了,东西六宫由得他们去,只要外头严加看守,内中她们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东厂的人手有限,与其摆在这里,还不如把外头的事情好好收拾干净,不要让皇上回来烦心。司礼监也是,内阁题奏不许耽误,务必不能让外头起疑心。”

    “那,,孙贵妃和吴嫔

    金英这一问,朱宁也是脸色微变,忙去看张太后,却现这时候张太后的脸色徒然一变,顿时顾不上那许多,高声把御医又叫了进来。须臾,四个御医一溜烟地冲了进来,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内外分别,为的那个匆匆诊过脉,立时道了声罪,要来医箱之后打开盖子,一针便从张太后手上刺入,随即又是一针,待到又要动手时,他却有些犹豫了。

    刚刚要不是事急从权,他也不会有胆子刺下这头一针,可剩下就麻烦了。而汤药的作用毕竟不如针炎迅,要真是他们诊断得那样是突心疾,再不赶紧兴许就来不及了。他正想得满头大汗,一旁的朱宁见张太后竟是昏了过去,咬咬牙突然抢过了他手中的那一包针。

    “你报穴个,我来!”

    “郡主!”

    “少说废话!”“是,针炎手上内关、合谷,足底涌泉。轮流针炎这三个穴位,等太后苏醒之后才能服药

    指使两个宫人把那御医带到外头去开药方煎药,又让范弘和金英先出去,朱宁就又放下了那一层厚厚的漳绒帐子,随即返回张太后身边坐下,咬咬牙说道:“太后,你千万挺住”。

    用锦被严严实实包裹住了张太后的身子,朱宁就掀开下半截被子,随即轻轻褪去了那脚上的袜子。把针包打开放在一旁,她就拈起了其中一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一下子扎入了张太后的脚底。轻轻捻动着银针,见张太后依旧未醒,她少不得继续施为,又在。虽说她和小五学过,父亲周王朱椭在世的时候她也多次给他针炎过风湿关节,可毕竟不像此次那么凶险。

    室内烧着地龙火盆,原本就温暖如春,因此不过一会儿,她就感到满头大汗,不一会儿就连后背心的衣衫也湿透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方才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声音,扭头瞧见张太后已醒,她顿时长出一口气,一下子跌坐在了床沿上,半晌才开口唤了一声。

    “太后醒了!”

    虽则胸口仍是闷恶难当,但张太后毕竟是清醒了过来,等看到朱宁取下自己涌泉和内关合谷穴上的银针包好,又重新盖好了下头半截锦被,她立时明白了过来,看着朱宁的眼神便多了深深的感激。等到外间御医又上前叩头报了药方,奉上以前合好的丸药让她送水服下,她便微一点头,示意其出去抓药煎药。等到人全都出去,朱宁才在床沿再次坐了下来。

    “刚网真是吓死我了”御医不敢用针,所以我斗胆”

    “阿宁,你很好”张太后已经是没了多少说话的力气,只是轻轻握着朱宁的那只手,“你务必要看好皇太子,以免有人趁机生事,还有,明天一早,让张越出宫去,吩咐他”

第八百五十二章 惊讯

    产夜三更被闹醒了一次。下半夜张越倒是睡了个香甜觉四竹八化他叫醒的时候不禁觉得神清气爽。只他虽向来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天南地北到过无数地方,只要放下心事就能倒头就睡,在宫里住却还是第一次。于是起床之后看到是一个小宦官来服侍洗漱,顿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吃早饭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神了。

    “曹公公。”

    筷子正夹着一根酱乳瓜出神,他就听到这么一个声音,一抬头就看到曹吉祥和一个老太监已经是打起门帘进来了。

    老太监戴着乌纱描金曲脚帽,身上穿着半旧不新的背花盘领窄袖衫,脸上皱纹左一道右一道,乍一看竟是很难分辨出年龄来。

    昨晚上范弘带他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不早了,他也不曾见过那位印绶监太监,此时只一思忖,他就知道这老太监必定是掌管古今通集库的正主了。

    印绶监掌管古今通集库,以及铁券、诰敕、贴黄、印信、勘合、符验、信符等事,原本在十二监四司八局之中极其清贵,但随着司礼监的地位日渐拔高,御马监又掌了兵权,这印绶监在二十四衙门中的地位便不尴不尬了起来。老太监又是生就了一幅凄苦脸,不得贵人欢心,自是知趣地不求那些露脸的事,此时此刻。他依旧是那副面孔相见,坐了一会儿略说了两句话,不外乎是有事您说话,没事我不来,随即就借口有事走人了。在达宫里,也不是人人都有心攀交情往上爬的。

    曹吉祥好容易把这老太监给盼走了,但仍是亲自把人送到了外头,随即才打起帘子进来,也顾不上叫人来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剩饭,就上前几步到了张越身边:“张大人,昨晚上小的从这儿把诏令送出去后。听说仁寿宫来人去御药房传了御医。那会儿一直没打听到消息,等到了今天早上才得了信,是皇太子病了!”

    一听传御医竟是说皇太子病了,张越顿时愣了一愣,心里颇有些意外。皇太子还他虽然是没有见过。但杜绾和朱宁交好,常回来说皇太子毕竟是有福气的人,落地之后就一直平平安安的,很少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时候,几个月下来就看着个头重量都见长。如今正在外头多事的时候,怎么突然这个朱祁镇就病了?

    仿佛是仍嫌刚刚那个消息不够惊悚,曹吉祥又压低了声音说:“还有,因为小的认得的一个奉御往仁寿宫去,结果还没到门前就被拦了下来。人说是太后有命,即日起闲杂人等不得后宫。他回来之后还悄悄对小的说,东西六宫全给封了。”

    这下子,张越不禁更加惊讶。若只是寻常小病,断然不至于如此。太后一下子摆出了如此警戒的架势,无疑是在防备什么。除非是有人暗害”可若是如此,一直帮忙照管皇太子的朱宁岂不是说不清楚?想到这里,他眉头一时紧锁,可如今他自己也是被困在这古今通集库,要想做些什么却是难能,须知天下事中,皇家内务是最说不清的!

    曹吉祥把这些消息说了,见张越踌躇,忍不住又诉苦道:“张大人,从今早开始,宫城外那些红铺的禁卫就一下子守备森严了起来,以前能随便出宫的宦官也一概拿不到出宫的牌子小的几次去司礼监,都被打了回来,说是范公公金公公说了,让好好伺候古今通集库这边的差事小的实在是有些心惊胆战,会不会是司礼监有什么”

    张越瞬息间也想过了范弘和金英会不会和朱祁镇突然病的事情有涉,但只是心念一转就丢掉了这个念头。那两人是昔日东宫老人,就是王谨在宫里的时候也得让他们三分,更何况能得帝后信赖不易。不管用什么法子威逼利诱,应该都是难能说动两人。因而他便干脆打断了曹吉祥的话:“这种事情不要瞎猜。”

    能因为过不下了宫外的贫贱日子想当人上人而入宫,又在宫中熬了这许多年,曹吉祥自然是有着自己的聪明和计算,因此张越一沉下脸,他就立刻不说话了。见人又回到桌案前坐下,自顾自地处理起那些带进宫的兵部文书,他伫立片刻就静悄悄地退到了外屋。

    古今通集库靠近皇宫南墙。又只是收藏典籍,平日里自然是极其清净的地方,但如今坐在书桌前,张越却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宫墙外传来的整齐脚步,甚至还能听到摇铃声。他在兵部多年,于皇城守备制度也颇为熟悉,内皇城四十红铺,外皇城七十二红铺,每日夜间传铃值守,只除非有要紧关口,方才会白日摇铃。刚刚过去的这些官军明显是穿着靴子,听那响声便可断定兵员数目绝对不止每铺十名守军那么一丁点,由此可见极有可能是添人了。

    可是,张太后素来是手段老成,不显山不露水,这次为何会突然如此大动干戈?

    一连两三次整整齐齐的靴子踏地声过去之后,外头刚才寂静下来没妾久,就突然又有了一阵骚动,仿佛在吵吵嚷嚷什么。听那情景杂乱,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笔,随即站起身出门,到了外间就只见那儿已经是空了,就连曹吉祥也不见踪影。心觉奇怪,他便到一旁取了大氅披在身上,又掀开最外头那一层厚厚的蓝绸夹棉帘子,这才看清院子里的情景。

    只见五六个印绶监的宦官正围着一个身穿连帽斗篷的人推推搡搡,嘴里冷嘲热讽不断。

    “这古今通集库是什么地方,岂是你吆五喝六的!”

    “司礼监正五品监承?老子还是印绶监的少监呢,跑到这要论什么品级!谁不知道,要不是你跟着万郎中出使了一趟瓦刺,早就不知道死到那个犄角旮旯来了,眼下这时辰还跑来添乱,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就是,还以为你是陆公公心腹那会儿?陆公公自个都没挣上一个太监。更何况你?”

    这些声音虽不高,但却极其刺耳。一旁站在台阶下头的曹吉祥没有回头,可听见了门帘响动和脚步声,就知道里头的张越出来了。遂突心几二前尖喝道!”程公公兴许是奉命来毋张大人。你们别两咖澜牡人。也问问清楚再说!”

    “你也是司礼监的人,范公公有什么话不对你说,还打这么个坐冷板凳的人过来?”

    那印绶监少监是个高瘦的中年人,昨夜不在这儿当值,今早一来才知道自个做主的古今通集库竟然给一个外官给占了。他不敢向张越脾气,但多年也见不上一趟帝后,此时这心里憋的火自然得冲人,因此越尖酸刻薄,“还有,你小小一个长随,凭什么和咱家你你我我的,连尊称一声公公都不会?”

    曹吉祥被这尖酸的话顶得心里一噎,正要说话,才网被人围在当中的那人也不知道是被谁一把扯下了风帽,露出了头脸来。这下子。不但张越看清了他,他也终于是看到了张越,忙扯开嗓门叫了一声:“张大人,小的真是有急事!小的是从宫外来的!”

    此时此刻,虎着脸还要嘲讽的高瘦少监一下子回过头来,见张越果真是已经出了屋子,他立时闭上了嘴。作为内官。哪怕并不是常见天颜的,总有几分说不出的骄矜,可在张越面前他却未免摆不上来,见那冷目如电一般扫了过来,他禁不住后背心一凉,一时扯动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张越却没有看他,而是对程九问道:“你说你是从宫外来的,你不在宫里?”

    程九见张越径直对自己说话。松了一口大气,忙快步走上前来,施礼过后便急急忙忙地说:“小的是被范公公派去出京办事,今天才赶回来复命,不想司礼监却进不去了。因宫中办事的腰牌尚未回缴,所以才得以进了东华门,可却进不了仁寿宫。小的在宫中没什么可说得上话的人,又怕耽误大事,听说张大人在古今通集库,只能来寻您想个办法。张大人小的刚网从山西回来,是太后让范公公吩咐的差事

    一听到山西这两个字,张越心头一凛。注视了程九片刻便点点头说:“你随我进屋说话。”

    他既应允了,程九顿时如释重负,毕竟,这大冷天跑一趟太原,来来回回冻了个半死,若是到头来耽误了事情。那责任最后全都是他背。跟着张越上了台阶,他正等着张越先进门,谁知道前头的人竟是突然转过身来招手叫人。

    张越见曹吉祥动作敏捷地窜了过来,便压低了嗓子吩咐道:“你去一趟仁寿宫,把他从山西回来的事情通报进去!务必隐秘些,可以用我的名义,兴许太后会见你。”

    要说同在司礼监便是同仇敌忾,那无疑是天大的笑话,再说曹吉祥又怎会不知道程九名为司礼监监承,实则是比自己这个长随好不到哪去,所以,刚刚跳出来说话,也不过是瞧着人被人欺负想起了自己的从前,而张越又正好就在背后的缘故。此时听张越这么说,他立时警醒到兴许是真有大事,立马不敢含糊,连忙答应一声就一溜小跑往外头去了。

    张越既是一瞬间打消了亲自询问程九的打算,自然不会和人单独在一块,见曹吉祥刚刚跑出门不多久,那边早上出现过的印绶监老太监就慢慢吞吞地进了门来,于是不等他开腔就抢在了前头。那老太监听张越说程九是身负要命出宫,今天刚刚回来。立刻把打官腔打圆场的心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哪怕是嫌麻烦,也只能吩咐人收拾出西厢把人安置了进去等着。眼见张越回房,他便冷冷瞅着那个惹是生非的少监。嘴里只吐出了一个字。

    “滚!”

    仍是那张皱纹密布凄苦无边的脸,但随着这一个轻飘飘的字,院子里刚刚还骄横神气的大大小小顿时作鸟兽散,而想着日后的结局一众人都有想哭的冲动这宫中一个萝卜一个坑,古今通集库虽不是什么一等一的好地方,却也不坏。早知这个少监如此不顶用,他们何苦在旁边帮腔,这不合时宜的看热闹,还真是要害死人的!

    通往仁寿宫的履顺门、蹈和门以及正中的仁寿门都已经封了,曹吉祥虽是司礼监长随,但这等牌名上的人自然不入贵人们的眼,若不是他说自己是打古今通集库那儿来。是兵部侍郎张越的差遣,根本就不会有人搭理他。饶是如此,层层通报进去,也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方才有人出来,冲他一点头就摆手示意他跟着。

    从蓝底金字的仁寿门进去。来人却没有把他往正殿带,只是领到西边配殿的一间屋子门口,随即在门边上轻声说道:“郡主,人带来了。”

    情知里头是陈留郡主,曹吉祥大吃一惊,也不敢罗嗦,忙在台阶前跪下。本以为必定是在外头答话,谁知道里面竟是吩咐他进去。尽管心下不明,他仍是收敛了心神,上前跨过门槛后就连忙跪了,也不敢抬头,只把张越吩咐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将程九闯古今通集库的事情也不敢隐瞒。

    “原来如此”,既如此,你回去把人带来”刚撂下此话,朱宇突然想起之前张太后清醒时的吩咐,沉吟片刻就立刻改变了主意,“等等,你拿着这牌子去司礼监,让范公公立匆到仁寿宫来。办完这一趟之后,你回古今通集库让张越和那个程九先等等,我随后就过去。我派个人随你过去,行止妥当些,你可明白?”

    “小的明白

    曹吉祥慌忙叩头答应,等带着一个中年宦****战兢兢退出仁寿门之后,他看了看手中的牌子,既是高兴,又是糊涂。高兴的是总算在一位要紧的贵人面前挂了号,糊涂的是倘若皇太子病了,朱宁怎会不受丝毫影响,只这质疑的念头在他心里转了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后眼里揉不得沙子,既然陈留郡主依旧得宠,他只听吩咐就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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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第八百五十三章 暗示

    今顾集库院内的南屋内,程十凡经坐等了介小时辰。噪旧小尔得火烧火燎,可看到外间守着的人,便只能按捺下了那焦躁。原本张越之前叫他进屋的时候,他还考虑问话的时候该怎么避重就轻,但之后张越醒悟过来另寻地方安置他,他就知道这心思是白担了,能把官当到这份上的,自然不会那么莽撞。可等了这么久却依旧没有消息,莫非是太后并不觉得他去太原是多大的事情。没时间搭理这些?

    可他这一趟是真有了莫大的收获!

    想到这里,程九忍不住捏紧了拳头,随即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水,也顾不得这茶已经是冰凉,仰头咕嘟咕嘟灌了一气。待要再倒的时候。他方才发现,不知不觉这一壶茶已经全都喝完了小腹竟是有些胀意。

    就在他站起身的时候,只听外头有了些动静,不多时,那厚厚的门帘就被人高高挑了起来,他一下子看到了打头那个身穿秋香色匆丝稍子的女子,一愣神就慌忙站起身跪了下去。

    北边小书房中,张越正挽着袖子亲自在那儿慢吞吞地磨墨。曹吉祥办完事就匆匆赶了回来,因此他也知道了朱宁会亲自过来见人。

    程九究竟是为了什么特地跑去了一趟山西他还不得而知,但心里已经是有了些猜测。想当初汉王朱高煦被他使计毒死,属下的其他人却死得相当悲壮,之后虽然他在山东穷究附逆之人,但汉王府书房中只余那些和山东本地武官往来的信件。所以要说腥风血雨,也就是山东一省。至于那些绝对应该存在的亲藩往来信件,却是一封都不剩,仿佛有人未卜先知全都藏匿或是销毁了。晋藩残暴是有名的,而且,须知定边卫就是从山西迁过来的!他又想起了外头的朱宁,不禁轻轻吁了一口气。还以为朱宁会因为皇太子病倒而遭到什么牵连,如今看来张太后的确是明理人,并没有因故迁怒。只为什朵不是派人把程九带到仁寿宫隐秘问话,而是朱宁亲自走一趟?

    曹吉祥本想上前帮忙,可张越执意自己来,他也只能在旁边束手站着。眼见那端砚中已经是蓄满了浓浓的墨汁,隐隐之间还能闻到那股徽墨的特别香味,张越却仍是没停手。他不禁想上前提醒一声,却不防身后门帘一响,一扭头认出来人。他慌忙二话不说往旁边退了两步,悄无声息地跪下了。

    “郡主?”

    张越倒没想到朱宁不过这么一小会就问完了话,而且还到了他这里来。忙丢下那块徽墨,擦了擦手就迎上前去:“郡主怎的来了?。

    “你出去到外头守着

    这话连张越听了都是一愣,曹吉祥不敢违逆,慌忙蹑手蹑脚出了屋子。而朱宁身后那个四十出头的年长女官却是纹丝不动。看着张越,朱宁沉默了一会,随即用极慢的语速一字一句地说;“太后口谕,如今外间多事,兵部侍郎张越不必长留宫中,仍回兵部办事,一应兵部事务悉节略呈送内阁,并会同吏部侍郎郭谜。同大学士杨士奇杨凉办理皇帝回京事宜。”

    没料到一夜之间张太后竟是改了主意,张越不禁心中大为诧异,但见朱宁这严肃的架势。他自是知道这并非开玩笑。只一进一出都是口谕。他心里未免觉得不自在,拜领之后表情便有些微妙。就在这时候。朱宁看着他,又添了两句话。

    “出宫之后,请张大人前往武定侯府传太后口谕,宣武定侯郭珐入宫。那个程九我会带回仁寿宫去。此事亦是多亏了张大人,否则未免就要耽误了。”

    尽管朱宁有心提醒张越一句小但身后有人,况且如今多说多错,张越多做亦是多错,她便没有再停留,只是一点头便带着那女官往外走,临到门边上却突然转过了身子。

    “这几天我不得空,也没工夫去见绾儿和小小五,倒是怪想她们的。绾儿要忙着河间王的大祭,未免脱不开身,小五却是还闲着。若是她有空,让她去我那家里逛逛,她不是喜欢那一对龙凤胎么?忙归忙,但说不定哪天我能抽空出宫和她说说话”小

    若是平日朱宁上家里来的时候说这些,张越自然会觉得份属平常,但眼下旁边还有个端着平板脸的女官,偏朱宁竟是在她面前笑得亲切说起这些,因此张越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但仍是只能答应着,眼角余光却落在了那女官身上。

    见她表情丝毫未变,仿佛真是不会笑不会哭的木头人,他只得气馁地收回了目光,又亲自把两人送到了门口。

    宫中除却帝后和孙贵妃,都不的乘肩舆,朱宁往日也是如此,并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众目所视的焦点,但今天,那一乘双人抬的红木肩舆却就停在古今通集库的院子里。张越眼看着她上去之后,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宦官扛起那肩舆快速起行。程九也被两个宦官夹在当中,一行人须臾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心里不禁更是琢磨起了朱宁那几句看似无心的话。

    朱宁亲自过来,印绶监那位老态龙钟的太监少不得也是亲自出来候着。此剪把人送走了,他才转身上前来。得了朱宁的嘱咐,他知道这位占了自己屋子的兵部堂官就要出宫了。凄苦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寒暄了几句就让人去打点张越那些东西,那副架势仿佛是送瘟神似的。而张越也不乐意在皇宫这种威压过重的地方呆着,等司礼监太监金英一来,他就立刻把自己不多的东西装上一个藤箱,离开了自己只住了一夜的古今通集库。

    而张越前脚一走,后脚司礼监太监金英就带着人过来,他却也不进院子,只是在门口和迎出来的老太监说了几句,又招手叫来了曹吉祥,斜了他一眼,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今天你可是立了一桩大功,郡主一每话,可是比别人说上一百句更有作用。”

    说完这话,他也不理会曹吉祥,径直又对那凄苦脸的印绶监太监说:“老黄,不是咱家说你,这下头也该用些得力的人,今天要不是有吉祥,这要紧的人被拦在外头,事情就真给耽误了。弈旬书晒细凹姗)不一样的体蛤川仙浩那此人咱家凡经罚讨,就连那此卫十也革了半个月的钱狐,你年底下的那个谁,,这印绶监少监的位子也该腾挪出来了,去宝钞司当个金书吧!”

    印绶监并不是什么好地而。从印绶监一下子被赶到了掌管皇宫粗细草纸的宝钞司,那简直比的上民间的流三千里发配边疆,那个,少监一听这话就直接瘫软在了地上。凄苦脸的老太监脸上更加多了几分悲苦,嘴里却是连连称是。至于其他人,则是多半把又恨又惧的目光投在曹吉祥身上,就连已经给朱宁带走的程九都给恨上了。

    印绶监当初也是响当当的招牌,如今一斤,少监连司礼监的监承和长随都斗不过!

    年关将近,虽说运河封冻商船难以北上,但各家商号早从秋天就开始囤积年货,就是为了趁着各家办年货的时候能够捞一笔。达官显贵之家往往都有家奴管事出去开铺子。可过年要采办的东西太多,不少货还是得往外头办的。于是,从月初开始,香料、果子酒水、绸缎布匹、新样瓷器,林林总总的铺子便不断有人游走于各家豪宅,以满足各家的采买需要。这其中有层层揩油上下其手的环节,则是只有天知

    了。

    那些大铺子逢迎的是达官显贵。那些中等店铺或是只有一个人经营的小铺子则是面对寻常百姓家。要过年了,小民百姓买不起大物件,但手头宽松的,给婆娘孩子裁件新衣裳,向屏户那儿订上几斤猪肉预备过年时包饺子打牙祭;手头不宽松的,也总得弄些边角余料做鞋面,弄点柴炭好在大年夜那天生点火。

    至于再穷的,则是只能裹着破衣烂衫在四处漏风的屋子里瑟瑟发抖。只咒骂着为何要有腊月正月,为何要过年。而每日里五城兵马司巡城的时候,总免不了在一些地方看到冻毕竟,尽管京师之内从来都是严禁乞丐入城,却不能避免本地人因种种厚因沦为乞丐,至于混入城的则更禁绝不了,只有随时巡视随时收拾,一看到就立刻用大车送化人场而已。

    然而,这天上午,蒙着盖布从朝阳门送出城的大车却比平日多了几倍不使是路旁预备出城的人中。不少都听到了昨夜满京城跑马那些动静,可这会儿在道旁看着那一个个面无表情的锐卒押着一辆辆大车出城,也忍不住一阵阵心这种情况下,哪怕是彼此熟识的,也没有人交头接耳。直到那一行人都过去了,城门口开始继续放行入城的人,人们又开始能走动了,人们方才彼此靠近了一些,嘀嘀咕咕互相问些话。

    而京师的那些豪宅门口,一夜之间也多出了不少全副武装的军士。在五府任职的勋贵每户门前八人,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侍郎以及都察院都御使每家门前六人,一条条常常门前车水马龙的胡同一下子变得肃杀而冷清,虽并不禁止里头人进出,但只要是家里的主人还有些眼色。就不会在这种时候放任了家人往外跑。

    相形之下,武定侯胡同的武定侯府就是完全禁人出入了。还算宽敞的胡同里每隔三步便有一个跨刀锦衣卫,大门口更是站着整整齐齐的八个军士,就连侯府的后门亦是如此。与这儿只隔着一座桥的丰城胡同亦是遭了池鱼之殃,不时有一路小跑的军士路过,丰城侯李贤一大早干脆就往前军都督府送信请假,自己呆在家里约束家人不许外出,更不许人到旁边那座衰败已久的大宅打探,尽管那里一下子又多出了好多锦衣卫。让人一看就觉得风声鹤唳。除此之外,李贤就只能在心里哀当初父亲就不该选了这条胡同安居,和永平公主做了邻居。如今那位公主一家人接二连三地倒霉。这条胡同在京城的名声不胫而走。如今更是连累了对面那座桥的武定侯府。尽管不知道武定侯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但他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等这一阵风声过去之后立刻搬走,这不吉利的地方就是白送人也顾不得了。

    于是,当张越和几个随行护卫的锦衣卫从丰城胡同疾驰过桥的时候,那座理当住着上百号人极其热闹的丰城侯府,简直是和旁边的荒宅没什么两样,一丝一毫的存在感也没有。直到过桥的时候,张越才突然记起那儿住的是丰城侯一家,回头看了一眼,但见东西角门和大门紧闭,也就收回了目光。

    富不过三代,贵甚至不过两代。毕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等闲勋贵过了第二代也就得靠边站了。若要不服这种既定的规律,除却父辈功劳太大战死沙场,皇帝一心惦记着。便只有如当初张辅那般,靠着四下交趾三定交南,用军功给自己一家再带来几十年的显赫。

    一过桥驰入了武定侯胡同,张越就看见了这座偌大豪宅四周围着的军士。这样大的阵仗摆出来,别说武定侯一家,只怕就是附近住着的其他人也知道这儿出事了,哪怕最终查出来并非武定侯郭珐之错,这座侯府也会冷清上好一阵子。然而,这么想着的他却在武定侯府大门口看到了一辆停在那里的马车。

    尽管马车的车厢已经是斑驳掉涤,拉车的马也远远称不上神骏,但仍能看得出那并非寻常女眷坐的车。驾车的老车夫也是腰杆笔直,哪怕看到旁人扫视过来的目光,仍是不动如山。张越在门前下马的时候。门前值守的锦衣卫听到他说明来意,又看到他亮出了印信关防,这才解释了一句。

    “那是永嘉大长公主,一大早就来了,谁也不敢拦着。”

    这一家人的恩怨张越也曾经听说过,此时明白过来,自也不打算去管。进门之后,他就看到前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直到一个锦衣卫扯开嗓门大叫了一声,方才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仆人急急忙忙冲了出来。一听说张越的名头,他那原本就雪白的脸乌更是一下子犹如白纸似的。整个人直打哆嗦。

    “张,,张大人稍待,老,,老爷就来!”

第八百五十四章 侯门盛衰,洞悉真相

    由于洪熙年间郭贵妃盛宠,武定侯府乃是工部奉敕营造,富丽堂皇自不在话下。三间五架的金漆兽面锡环大门,中堂七间九架,歇山顶黑板瓦,屋脊上装饰着各种精致的瓦兽,梁栋栱檐皆是绘彩,门窗枋柱则饰着金漆,尽显富贵豪奢的气象。

    张越被武定侯郭玹迎入这中堂之后,就一眼看到了中央的那块黑地金字的大匾,上书宣忠堂,下头写着洪熙元年正月,书赐武定侯郭玹,那一方御印格外醒目。因是洪熙皇帝朱高炽御书,不但张越见着立刻施礼,就是郭玹和其他人也纷纷施礼。这一番礼数之后,武定侯郭玹方才诚惶诚恐地把下人都遣开了去,只拿眼睛去睨张越。

    “我只是顺道来替太后宣召武定侯入宫。”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郭玹又是一阵惊恐,额头上竟是有些汗迹。这正堂既供着御宝,平日里他自是从来不在此起居宴坐,地龙也很少用,再加上昨日傍晚到眼下,家里已经是一团糟,哪里顾不得这边,因此,这儿几乎和外头差不多,几近滴水成冰的天气,可他的脚是冻僵了,背心却是一阵冷一阵热,有心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被堵住,好一阵子方才把心一横,竟是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贤侄……不不,张大人万请替我一家转圜一二,都是我那逆子不守家训,我问明之后已经将他打了个半死禁锢到了城外田庄。若是不信,我可以……”

    面对郭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张越先是一愣,随即不等他说完就立刻双手托了一把。虽说他是文官,郭玹是武将,但郭玹只不过是祖上余荫,连一天仗都没打过,此时又是惶急交加,竟是抗不过他的大力,被他一把拽了起来。只是,张越的手腕也被郭玹紧紧钳住。

    尽管此时此刻,张越大可叫外头的锦衣卫出马把人拉开,但郭家的罪责如何还说不清楚,张太后只是让锦衣卫把这座宅子围住,既没有派人抄检,也没有派人拿问,只是去田庄上抓了一个郭聪,足可见本就想把局面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至少是暂时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于是,他也没有甩脱郭玹的手,而是就势将其扶到了一边的檀木交椅上。

    “侯爷,且不说令郎是令郎,你是你,太后如今也不过是宣召你入宫,并没有下别的旨意。侯爷也是将门虎子,如今情势如何尚且不得而知,怎么就胡乱求人?”

    屁股一挨着椅子,郭玹就回过了神来。他刚刚是被太后派张越传谕的消息给吓懵了,以为接下来就是不测之祸,可这会儿再品品张越这话,想到来的是张越而不是东厂或锦衣卫的头头,他就一下子醒过神来,知道此次还有转机。只刚刚的举动却是收不回来了,于是,他忍不住偷瞟了一眼张越,心想自己幸好把下人遣开了,否则要是让人看见就更说不清了。

    有了这一层体悟,他刚刚那雪白的脸上便多了几分血色,竭力把自个下跪的那一遭忘到了脑后,仍是感激涕零状地抓着张越的双手:“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还是看不透参不透,还多亏了贤侄你提醒。你说得没错,太后仁慈,必定会明察秋毫……”

    郭玹的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子,张越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倒是不在乎听人啰嗦,但问题这家伙死抓着他的手算怎么回事?好容易等到那一番唠叨到了头,他就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这才背着手说道:“侯爷既然明白太后的苦心,那就尽快备马入宫吧。”

    “是是是……”郭玹连连点头,突然想起另外一桩事,便试探着问道,“怎么,张大人不随我一道入宫?我家门前屋后的那些锦衣卫……”

    张越被郭玹一会儿贤侄一会儿大人叫得脑袋疼,此时便打断了郭玹的话:“我都说了,太后只是顺道让我宣谕,随行再带上几个锦衣卫就行了。至于这宅子四周的守卫……京师各家公侯伯府以及六部都察院堂官都是如此,不过人数多寡而已。还请侯爷好好约束家里人,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切勿在这当口再做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

    听着听着,起初还为张越不随自己入宫而再次惊惧了起来的郭玹渐渐信了。这顺道宣召和领特旨宣召原本就是不同的意思,如此看来,兴许还真的有那侥幸。于是,他更是把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等到把张越送出了正堂,他方才醒悟到刚刚只顾着惶急害怕,把下人都屏退了,竟是连口茶都没上。再联想到一开始的出丑,一向最注重礼仪的他脸上更是挂不住。

    “张大人,刚刚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请包涵。”

    已经下了台阶的张越听到这句话,便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又客套了两句,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了那正堂上斗大的三个金漆大字上。朱高炽登基满打满算不过数月,群臣之中能得墨宝的,也就是执掌五府的几个顶尖勋贵和杨士奇蹇义等部阁重臣,而郭玹这儿却有一块御赐的正堂匾额,只要不是真的谋逆,张太后怕还是会网开一面。

    朱高炽于他张越并没有多大赏识,对张家更多的是借重而非真正的信赖。倘若朱高炽多活几年,郭家自会凭借郭贵妃之力蒸蒸日上,如红楼梦中的贾家那般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要是还能出个争气的儿孙,未必就不会是第二个张家。

    这种体悟在出了郭家大门,看到那辆还停在门前的马车时,更是攀升到了顶点。一门两侯,太祖宁妃,两位王妃,一位驸马……衰败二十多年之后迎来了短暂的复兴,却让一家人四分五裂,再加上出了这次的事,如今的郭家却彻底没机会了,纵使不败落,也会大伤元气。

    伤春悲秋素来不是张越做人的习惯,所以,当过了桥驰出了丰城胡同,他就把在郭家沾染的那一丝暮气丢到了九霄云外。勒马看了看还算晴朗的天,又瞟了一眼四周已经正在化冻的积雪,他忍不住就在马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因出宫的时候走得急,跟来的两个随从又是宫里人,这会儿丢在武定侯府陪着郭玹入宫,他自是只剩下了孤零零一个人。即便如此,他这一人一马此时此刻往胡同口的大街上一站,不但引来了众多好奇的目光,更多的人却绕道而走。

    原因很简单,武人骑马,士人坐车,张越虽没穿官服,却是儒巾直裰外罩大氅,在这种举城草木皆兵的时候孤单单停在宣武门大街上,谁知道是什么名堂?这种诡异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众多视线。

    那马车的方格车帘被人一下子拉开了一半,探出了一张嗔怒的脸:“喂,你一个人呆站在这里干什么,知不知道姐姐和你家里人都快急死了!”

    “小五?”张越刚刚正在思忖朱宁特意提到小五是什么意思,这会儿见到了正主,就笑着一抖缰绳把马横了过来,这才笑道,“刚从宫里出来,办了一趟事情,所以站在这儿透口气。听你这么说,是去过我家里了?”

    “大冷天的,这里正是风口,你站在这里吹风,还管这叫透气?”小五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张越,几乎想跳下车来试试这位姐夫有没有发烧,“哎,你也不瞧瞧多少人在看着你……你回不回衙门?你要是不回衙门找个地方停一停,我还有的是话要问你,你还真比我家老万还要让人不省心,娘、姐姐,还有你家里一大堆人可都记着你。”

    “那正巧,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尽管再往北走,过了西四牌楼和几条胡同,就是自家的武安侯大街,但张越知道张太后让自己出宫,不是为了让他回家和家人报平安的,于是就直接把马头转向了南面,又对车上的小五说:“就去玉河中桥你家的那馆子,怎么样?”

    小五听张越竟是直接说出了你家的馆子这几个字,一向大大咧咧的她不禁有些脸红,待放下车帘,她突然又不甘心地拉开了一条缝,心虚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家的馆子?”

    “你家里老万都说了,我还会不知道?”

    面对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小五顿时无话可说,只得放下车帘恶狠狠地磨了磨牙,随手拿起旁边的坐垫使劲揉搓了两下,仿佛是泄恨似的嘀咕说:“死家伙,什么事都对别人说,就不能给我留些隐秘,开两个小饭馆也要张扬得人尽皆知,就是个大嘴巴!要是让姐知道了,又该说我成天不肯消停!”

    埋怨归埋怨,但到了玉河中桥那家成记饭庄,由得伙计出来照看马车和马,张越和小五就上了后院。因这里是专给五府六部的高官们送盒饭,为了安全起见,并不留地方给人堂吃,所以后院倒是极其安静。小五是掌柜的恩人,又是货真价实的东主,自然也没人来打扰他们,两人在后头房中一坐下,小五就按捺不住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天夜里听了一夜的跑马声,一大早起来还发现家门口多了两个守着的禁卫,岳伯和南叔他们都吓了一大跳。”

    “这事情你姐姐都知道,回头你问她,眼下我还另有要事问你。”见小五面色不善地瞪着他,张越只得又添了一句,“是郡主让我带话给你。你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宁姐姐?”小五这才收起了那气鼓鼓的模样,疑惑地问道,“宁姐姐上次还和我说,宫中事情太多,她忙得很,都没空找我和姐姐一起出去玩。别说是我,就连她那一对宝宝都见不着她的人。就是忙,也总不能丢着两个孩子不管啊!”

    “你常去郡主府?”

    得到肯定的答复,张越愈发断定朱宁之前是话中有话,就把朱宁托自己转告小五的话复述了一遍。见小五坐在那儿托腮沉吟,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却仿佛没什么心得,他暗叹一口气,又站起了身来:“想不通就算了,横竖这是郡主让我转告你的话,我也带到了。待会你也帮忙带个信回去,告诉家里人我这几天还是住衙门,未必能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小五头也不抬地应了两声,可就在外头那门帘落下来的一刹那,她突然以异乎寻常的敏捷一下子窜了起来,疾步撞开门帘冲出了门去,“姐夫!”

    张越才下了台阶走到院子里就听到这么一声,转身一瞧,只见小五拎着裙子一溜烟似的冲了过来,连忙出声提醒:“脚下慢些!”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小五大约是踩到了院子里某处积冰的地方,绣鞋底下竟是一溜。还不等他回过神,小五竟是奇迹一般地伸手稳住了身子,跌跌撞撞滑行了一段就停了下来。人还没站稳,她就急急忙忙地说:“我想起来了,宁姐姐从前和我学过认穴和施针,在周王身上也用过。上次她又对我说,太后整日操劳,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支撑不下来,所以让我在药膳之外再教她几手,还说只要她出宫就会派人往娘那儿送信……”

    “郡主要向你学几手,说的是为了太后?”

    再次追问了一遍,见小五肯定地点了点头,张越隐隐之中生出了一种猜测。兴许,昨夜突然病倒的并不是皇太子,而是张太后,放出那样的消息只是为了隐瞒更要命的事实。可要真是如此,身在内廷的朱宁便不是一般的肩负重担,倘若张太后真有个什么好歹,她就是从前再得宠信,到头来也捱不过去。

    “姐夫,姐夫?”小五看见张越面色阴晴不定,忍不住连连叫唤了两声,见其不声不响,她只得没好气地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两晃,待他回过神就问道,“怎么了,可是这消息很要紧?”

    “是很要紧。等见着你姐姐之后,把这些也对她说说,再替我传一句话,让她注意一些山西那边的动静。如果她这边的人不够用,让她去见我爹。”

    尽管不明白张越这是什么意思,但小五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就重重点了点头。反正她的脑袋不是想这些的料子,就让姐姐去操心好了!

    PS:完全没意识到昨天光棍节,直到俺带着父母拿着团购券去代官山大吃了一顿,回来之后才看到有人发帖。哎,幸好大吃一顿,而且还有爸妈,所以也木感到身为光棍有啥不好。题外话,现在俺是团购的fans了,这样出去搓一顿真省钱……

第二第八百五十五章 腊八节上腊八粥

    诣月初八对民间来说原本是划个颇为重要的节日,只不逝,必年的腊月初八却因为昨日一整夜的跑马不断,今日一清早的满街锦衣卫而显得格外不同。

    京师之中的各家佛寺是早早就做了预备的,知道外头不太平,知客主事少不得层层报上了主持,最后还是决定一如往日向民间舍腊八粥。于是,在冬天那清寒的冷风中,一个个粥铺便在佛寺的山门前摆放了开来。

    崇国寺、大庆寿寺、护国寺、报国寺不到中午,满京师的所有佛寺前就全都飘起了豆子的清香。捧着碗前来领粥的不但有衣衫褴褛的穷苦人、苦力、亦或是侥幸躲在城中各处破屋栖身的乞丐,也有不少衣冠楚楚家境殷实的人。原因很简单,这腊八粥又叫做佛粥,民间甚至还称作是福寿粥福德粥,据说是吃了之后可得福报,因此自是人人趋之若鹜。

    这情势越是莫测,人们越是期望太率和福报,否则又怎会说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佛寺之前如此。官衙之中亦是如此。虽则如今宫中尚无赏赐腊八粥的习惯,但平日里乏人问津的部衙伙房这一天却是热热闹闹。一口大锅底下烧着极旺的柴火,锅里除了米之外,还有各式干果,可究竟放什么样的货色,该放多少,这就得看各部堂官的手头松紧了。

    手松的自是不会吝啬这么一丁点小钱,手紧严苛的却是随便凑八样豆子就算数了。况且,各部本就是贫富不均,钱财不匀。

    就比如兵部如今主事的是张越。之前整风抓人归整风抓人,但对于那些真正用心办事干活的人,他却也不小气。腊八粥上在比照往年的那些开销之外,他又早几天就已经让人采买了干果送来,什么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挂圆小棒子、葡荀、白果、菱角、青丝、玫瑰、红豆“…一大堆东西在大锅中翻滚,在加上如今京城权贵中最时兴的雪花白糖,整个衙门都弥漫着一股豆香和甜香。

    兵部的伙房是在最外头一进院子的西厢,由于平素只热饭不供应饮食,所谓的厨子也是由一个皂隶充当,这会儿他正和两个帮手挠着袖子挥汗如雨地照看着那口大锅,眼看锅中翻滚得喷香,他就拿起大勺先盛出了三碗,随即又递给了旁边两人。

    “来,趁热先尝尝!”

    两个帮手忙接了,喝了一口便连连呼烫,随即便呕吧着豆子,一样样咀嚼分辨里头的东西。一碗滚烫的粥喝完,他们全都觉得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起来。少不得也预备装食盒往里头送。一面忙活,那个掌勺的皂隶便叹了一口气:“哎,这腊八粥是熬好了,里头的料比往年的丰富多了,可惜少司马却被召进宫去了,竟是尝不到。”

    “你这是什么话,少司马的家里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份尊贵“什么好东西吃不着?再说,人在宫里,难道还会亏待他不成?”

    “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宫中的御膳房是专供皇上太后和贵人娘娘的少司马就算是大员也轮不上,听说宫里的东西常常是半温不火,就算有腊八粥,送到他那儿,哪比得上咱们这热乎乎的一大碗?要说少司马不好伺候是真的,但人也大方,要不是他打擂台,柴炭还得照往年的折集。别说给咱们余上些捎回家,就是这衙门里也简直没法过冬了!”

    三人窃窃私语了一阵,其中两个便拎着重重的食盒出了门,又大声吆喝人往各间司房里头送。才正叫唤着,外头突然有人探进脑袋,笑呵呵地嚷嚷了一声:“少司马已经回来了,特意吩咐,别忘了多送一份去三门里头!”

    “好嘞,忘不了!”正在掌勺的皂隶也听到了这一声,人没出去声音却出去了。这时候,提到门口的一个个食盒也已经被各房皂隶拿走,那两个帮手就转了回来,一个去柜子里拿了那口张越平日用来热饭菜的瓷缸,另一个则是到了锅前探着脑袋张望了一下。

    “多加点好料!”

    “这还用你说?上回少司马还说过,这腊八粥里头用不上的那些干果,让咱们捎带回家给婆娘孩子吃喂,那也用不着那么大瓷缸吧,你还真把少司马当成饭桶了?”

    “好啊,你这胆子可不小心我把你这话传到里头去,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小鞋穿!”

    伙房中这三个人嘻嘻哈哈吵吵嚷嚷了一阵,很快就有人提着一个深深的红漆食盒出来,急急忙忙地亲自往里头送。到了三门口,自又有另外的皂隶上来接过。他却是照例打开盖子瞅了一眼,旋即就冲着人笑道:“好啊,这好东西全都到这里来了,最多的就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莫不是你们想让大人再多几个贵子?”

    “少司马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哪会不乐意再多几个儿子?”

    对于这个回答,那接过食盒的皂隶不禁嘿嘿一笑,随即就把东西提了进去。在门外先禀报了一声,他这才打帘子跨过了门槛,见张越坐在桌案后头,胡七则是在左手第一把椅子上,他就笑呵呵地拎着食盒上前:“大人,他们大约是以为您在宫里饿着了,竟是满满装了一瓷缸。正好胡千户也在,一块喝一碗咱们衙门的腊八粥吧!”

    今早在宫里本就是随便吃了点东西,之后又是遇着小五分说了一通,张越回衙门之前还特意在大街上转了一围看看情形,因此这会儿确实是饥肠辘辘,刚进大门闻着豆香的时候才会有那吩咐。而胡七也不推辞,在旁边点点头道:“一碗怎么够,我这会儿正好饿了。

    要是不的,你可得上外头再催催要要!”

    张越顿时也笑了:“得,这兵部衙门其他东西未必充足,今天的腊八粥却是管够,你想吃多少尽管张口就是!对了,回去的时候再捎带一点,虽说你们不在衙门,却也是兵部的人。”

    几句玩笑话之后,两碗腊八粥就盛了上来。胡七却不像张越那般还用勺子,直接就是端起碗大口大口喝了起来,须臾见了底,他便爽利地一抹嘴道:“不错,用料多,又香甜,比那些佛寺门前的佛粥讲究多了。大人你可是说”头我得多稍带点回尖,纹可是难得的兵部福利,不蹭孵巾糊再说,这两天底下人忙得也没空熬腊八粥!”

    尽管闻言气结,但张越不过是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六部之中,工部居末,刑部繁琐,礼部清贵。唯有吏部户部兵部是真真正正的大权。只不过,要说开销,户部是自家开销自家审核,要不是夏原吉之前手头很紧,那边是什么都不缺的;吏部则更不用说了,官员上任打点。怎么也不会缺了钱;唯有兵部因为武选舞弊这样的大案,落马的人暂且不说,就是内部开销也会紧上那么一阵。幸好他用银章封口八百里加急给皇帝送去了奏折,奏请将谍探司每年往北边走私货获利除划拨内库八成之外,其余两成戈到兵部支应。

    当然,就为了这个,他还打了好一阵子擂台。毕竟,在他的计划中,谍探司除了北疆的蒙古,还得渐渐扩张到东北的女真,至于西南的缅甸以及交趾布政司以南的那些小国,都可以逐渐渗透进去。毕竟,宝船代表的是大明天朝,每次浩浩荡荡几百艘下去开销也未免太大。不如商船能够遮掩目的。

    而所幸的是,在他保证那八成不会比往年少的情况下。朱瞻基总算是答应了。于是,如今他虽不能明目张胆给属官皂隶书吏发荐,但还能发点柴炭做点腊八粥,等过年还能发些肉食菜蔬。被他挡住财路的人已经都给收拾清理出去了,如今剩下的本就是胆小本分的,有这点年终福利自然知足常乐。

    一瓷缸的腊八粥分食完了,两人顿时感到身上更热了些,于是等那皂隶收拾好了食盒碗勺退出,张越就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又去洗了一把脸。这才说道:“你那边情形如何?”

    “还好,锦衣卫去过两回,问了那个老五好几次,再加上大概在城门得了佐证,便没有再怀疑,如今因为事情发了,别的物证人证也够,就没再管他,连原先在扬州胡同的那个校尉都回去了。只是那人之前冻得狠了,一只脚有些不便,正在由大夫调治。”

    “那好,你对他尽心些。若不是他出首,事情也不会这么容易揭开盖子。若是他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的,答应他就是

    “是,属下正想向大人被”胡七犹豫了一阵子,终究还是说了实话,“他没什么别的要求,就想给自己求个出身,只这事情不是我能做主。我不敢答应他,毕竟,因告密得赏,外人兴许会有议论。”

    “没什么不敢答应的,我在今天一早发往行在的题奏上已经提过他。这等关系重大的事情,若出首人不得重赏,以后未免人人都是明哲保身。且不论若是事涉谋逆,告密也是救全家性命,况且他这和告密又不同,只是偶尔得知,因而冒险出首。”张越说着就想到了王瑜,不禁微微一笑,“当然,这次的事情你就得不到上赏了,顶多往上挪一级,亦或是赏一个世袭军职,你不妨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你需要什么。对了,郭珐的儿子郭聪怎么样?”

    一说起这事,胡七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大人,郭聪上吊

    又是自缢!

    张越并没有问胡七是如何得知的情形,尽管谍探司和张布手下那些眼线不是一条路子,但要侦知这些自然有办法。只是,他却不得不黑着脸。他想起了自缢的永平公主,想起了自缢的李茂青,再想起如今又一个自缢的郭聪,他忍不住用手指甲重重掐着掌心。尽管第一个自杀的人看似是死得有道理,但他却一直觉得,永平有主并不是那种会因绝望自杀的人物,要说她因绝望而疯狂还差不多。

    而今天早上程九尽管只是露出了一丁点口风,但他能断定那必然是指向山西太原的晋藩。只不过,他也听说过如今的晋王朱济惯骄横跋扈,可看看那些举动,不过是一个连朱高煦都及不上的人物,他能用计谋不无可能,可要说能如此一环扣一环,这就高出他的能耐了。

    莫非真的是扮猪吃老虎?

    “大人,因为那个田庄上全都是武定侯府的老人,所以属下没法使人混进去,但因为之前就盯过,所以倒是还抓着了一个从那田庄里头溜出来的庄户”

    张越倏地转过身来,恼怒地看着胡七:“怎么不早说?”

    “没有任何收获,属下本不想贸然告诉大人。这人嘴硬,难审得很,兄弟们用了各种绝艺,可他就是不招,嘴里只是喃喃自语便挺过去了。听那念叨的玩意,很像是什么邪教,之前属下甚至想到了

    “想到了白莲教?”

    张越直接问了出来,见胡七不说话,仿佛是默认了,他顿时眉头紧皱。然而,左思右想,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唐赛儿姐妹已经销声匿迹多年,连他也不知道两人的行踪,当是浪迹天涯去了。而且,这一对姐妹并不是野心勃勃图谋天下之辈,理当不会在白莲覆灭多年之后死灰复燃。然而,三木之下无有勇夫,若不是信奉邪教的人,亦或是心志极坚,又怎么可能熬刑?

    “三天之内一定要撬开此人的嘴。他是如今最大的一条线索。撬开了兴许就能有收获。硬的不行就用软的,是人就必定有弱点”

    尽管这个三天期限实在是有些紧,但张越知道,胡七网刚既然还是没有藏着掖着,总还是有办法的。果然,胡七只一沉吟,最终还是应承了下来。

    “大人放心,属下愿立军令状!”

    武安侯的同张家大院西院上房。

    当听到小五叽叽喳喳把事情说完之后,杜绾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见小五满脸的疑惑,她就勉强笑道:“没事,郡主逗你玩呢。如今内廷事情那么多,她哪来的空见你?这几天外头多事,在家里好好陪着娘,少往外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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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六章 好人恶人,幕后黑手

    扬州胡同西边尽头就是东长安街,又紧挨着南北向的崇文门大街,周围没有什么达官显贵衙门官署,因此原本是过往商旅聚居之地。兵部谍探司在这儿挑了个院子办公,除了几个知情的大佬,别人并没有留意,毕竟,这儿是一等一的闹市去处,和锦衣卫东厂那等地方不同。再说,兵部谍探司是专司往北边打探军情的,和京中事无干。

    所以,那一座三进的小院子门口,也没有挂什么牌子,更没有门楼匾额,从外头看就是寻寻常常的民宅。从大门进进出出的多半是身着绫罗绸缎肥头大耳的商人管事,怎么看也不像是从事秘密勾当的。若是有外人进了院子,便能看见四下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里头人说话也从不用交头接耳,都是扯开嗓门的嚷嚷吆喝,从内往外透出一股子市侩气息。

    三门内西厢房,躺在炕上的老五便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外头的那不绝于耳的声音。虽说喧哗,但这一阵阵嚷嚷声脚步声大笑声入耳,最初忐忑不安的他却渐渐心定了。他多年都在张家湾码头上扛粮袋卸货物挣日子,早就习惯了这种喧闹,反倒是那个整日里阴森森寂静无声的锦衣卫校尉让他浑身上下不自在,幸好人已经走了。

    这会儿,就着那年轻人送上嘴边的药碗喝了药,临到最后一口,他忍不住呛了出来,见人手忙脚乱地送了软巾上来,他不禁赧然,连声赔不是。等到擦干净那些喷出来的药汁,见人拿起药碗转身要走,他方才张口问道:“这位大人……”

    话还没说完,那年轻人就转过身来,冲他连连摇手道:“可别叫我大人,我就是个打杂的!你要问什么,我是不知道,顶多等七爷回来我帮你转达一声。咳,你这病还没好,别想那么多,大夫都说了,要是再晚些,说不定你就真给冻死了,还是先养着!”

    “大……这位兄弟,我哪有那么金贵,以前就是病了,两三天也能干活,如今都两天了,怎么也不用还窝在床上?”

    老五用手用力地撑着想要下地,可不过是一弯腰穿鞋的功夫,他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按在了炕上,那厚厚的蓝底小碎花缎面子的大棉被又盖了上来。他挣扎着还想说话,却扛不过那年轻人的大力,只得无可奈何地顺从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要不是七爷救你,你都是差点进鬼门关的人了,还逞强!”

    这话说得老五心里一阵翻腾。他并不知道这儿究竟是什么衙门,只知道救自个回来的是这里最大的那个官。这世道艰难,多数人都是看着事便躲开,能救自己一命,自然是恩人。可他千辛万苦方才弄到的机会,只想儿女能过上好日子,自己不用受穷,所以人家来看他的时候,他一张口就说出了那么个要求。如今他是想想就后怕,小民百姓怎么能和官府犯拧?

    “放心吧,七爷说了,哪怕你不说,他也一定会帮你向上头求恳。七爷当初能把你从雪地里头捡回来,总不会抹了你这点功劳。”

    撂下这话,年轻人便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突然想了起来,顿时嘟囔了一声:“哎呀,这两天忙活得丢三落四,今天都腊八节了,豆子都没买,腊八粥也喝不上了!”

    腊八节!

    一听到这三个字,老五顿时愣住了,掰着手指头算算,他方才想起今天真是腊八节。躺在热乎乎的炕上,他忍不住想起了往年。

    因为缺煤少炭,每到冬天,家里他自己亲手盘的火炕多半时间都是凉的,只少有几天能烧得火热,其中腊八节这天自然一定要烧炕。那一天,他会和两个孩子一块换上唯一像样的衣服在家里头祭祖,同时熬上一大锅腊八粥,但那些豆子常常是左邻右舍拼凑着一把把给的,毕竟,他总得留着钱在过年的时候烧几顿白米饭给孩子吃。即便如此,那两碗热腾腾的腊八粥下肚,孩子们还是高兴得很。只不知道他们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事情,到乡下会不会遭了亲戚冷眼,可能吃饱穿暖……想着想着,他的心里就渐渐刺痛了起来,眼睛也有些迷了。

    就在他浑浊的眼睛里禁不住流露出了水光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门外似有说话声,连忙侧转身往里,用手死命揉了揉眼睛。不一会儿,他就听到有人进屋,忙翻身转了过来,认出是曾经来问过自己几次的七爷,忙要翻身坐起,却被人一把按了下去。

    “不用忙活了,安心养病要紧。”胡七进屋时没带随从,此时从旁边抽了杉木椅子,撩起袍子下摆在炕前坐下,见炕上的人脸色比前日昨日都好多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幸好你身子结实,换个娇弱的,那一晚上冻下来就真没命了。你求我的那件事就放心吧,我已经报了大人,他说是已经写在了题奏里头。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授你个百户总是有的。”

    闻听此言,老五顿时再也躺不住了,掀开被子就猛地挣了起来,就着炕沿砰砰砰地磕起了头,语调里头已经是带出了颤音:“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胡七赶忙把人拖起,又扯过被子把人捂住了,这才笑道:“有什么好谢的,我不过是往上峰递一句话,成不成还看你的运气,既然大人这么说了,事情至少有九分准,要是顺利兴许还能有个世袭。你就安安心心在这养病。你该说的都已经对锦衣卫说了,那边也不会再过来盘问。还有,我昨天就已经派人去乡里接你家那两个孩子了,回头正好在京里好好过年。”

    刚刚才得了这样一个喜讯,继而胡七又说起已经派人去接两个孩子,老五自是喜出望外,习惯性地又要起来磕头,不合被那只大手按在了肩膀上,这才赧然躺下,低声说道:“七爷这大恩大德,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一定还……”

    “这些话就不用说了,怎么说我这次在城门口做了一回好人也不亏,功劳还分匀了我一份。不过,我也有句话提醒你,你原本毕竟不是军户,就算赏了个军职衔头,也最好只是领俸禄,不要贸贸然真的去军中,毕竟,那些地方都是根深蒂固的关系,你一个不好容易被排挤不说,就是你之前这一告被牵连的人,少不得也有故旧替他们出气……”

    老五哪里懂这些,但多年在码头上,苦力之中也有相好相恶,人情世故总通那么一点,因此他听着听着就明白了大半,脸上渐渐露出了深重的感激之色。到最后胡七说完,他忍不住讷讷问道:“七爷,我就是普通穷汉,多亏您提醒这些。可容我问一句,您为啥这么关照?”

    被这么一问,胡七顿时愣了一愣,隔了老半天方才露出了一个苦笑,轻轻在那肩头拍了拍方才站起身来:“我从前也吃过苦受过穷,比你的情形好不了多少。我若不是蒙人器重提拔,也没有今天,自然也不想让你用命挣来的前程就这么废了。”

    说话间,外头又传来了嚷嚷:“七爷,七爷,两个孩子接来了!”

    胡七闻声把那一丝莫名情绪压在了心底,随即大步出了门去,见院子里一个灰衣汉子正一手一个牵着两个衣衫破旧的孩子,便颔首笑道:“把人带进屋去见见他们的老子,再把我带回来的那些豆子材料煮粥……我还打算从大人那儿顺点粥回来,结果大人爽快是爽快,竟直接使人给了这些。这一年就一个腊八节,总不能如此含含糊糊过了!再发话下去,回头每人发两斤红枣一斤莲子两斤糖,立刻去采买!”

    “好嘞!”

    有了这么一句话,下头自是人人高兴,那个灰衣汉子牵着两个孩子进了屋,不一会儿就转了出来,又摸着鼻子笑道:“原还想着七爷没事偏做什么好人,刚刚这父子相见,看着还真是心里酸得很。两个孩子还上来磕头,那满脸是泪的样子,我都想起了家里头的婆娘孩子。”

    “天底下不平事是管不完的,但有时候顺手帮上一把,救的却是一家人。”胡七淡淡地笑了笑,随即就做了个手势,见院子外头的两个随从和这边两个人都到了近前,他便低声说道,“那件事已经禀告了大人,大人下了死命令,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撬开那个人的嘴!好人做过了,这会儿咱们就得去做穷凶极恶的恶人了!”

    头子既然这么说,其余人齐齐答应一声,随即有的配合地捋起了袖子,有的咧嘴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也有人在那儿把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只一群人到了三门的时候,方才有人轻声嘟囔道:“七爷,您刚刚从那儿带了豆子回来,这下咱们连一口福寿粥都喝不上了。”

    “干我们这种勾当的人,还指望喝口粥就能有福寿?”胡七头也不回,等到出了大门上马的时候,他方才转过头对众人微微一笑,“办好了这件事情,我请大伙在勾阑胡同好好乐呵乐呵!再说,就是到了那边地头,要吃别的难,要喝一碗粥还不容易?”

    一夜之间整个京师突然就呈现出了防备森严的架势,部阁勋贵官员府邸前都派了人守护,十王府自然也不例外。毕竟,皇帝的一干弟弟大的大小的小,虽封了亲王,但至今尚未就藩,郑王、越王、襄王、荆王、淮王、梁王、卫王全都住在这里。再加上从前那些亲王的公馆,这一大块地方豪宅林立,如今的守卫却不算多。毕竟,尊贵敌不过权势。

    东边一处公馆中,此时也正和其他的公馆一样安静。因是公馆,自然不如藩国王府那般规制宏大,但正房大屋仍然是极近轩敞。正值严冬,东屋暖阁之中烧着地龙,居中铺着厚厚的羊皮褥子,两个身穿轻薄衣裳的美人一左一右坐着,中间的男子则是斜倚在左边美人赤裸的大腿上,懒洋洋地吃着那玉手喂来的葡萄干,却看也不看面前不远处跪坐着的那个人。

    “你别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烦我,死几个婢女算个屁事,更何况那是你请了我去玩的!锦衣卫要查,就让他们去查好了,横竖就是拼着受几句呵斥,有什么大不了!这当口外头闹腾得这么凶,我进宫去做什么?”

    男子突然推开旁边的赤身美人坐了起来,肖似朱瞻基的脸上露出了深重的戾色:“别以为你捏着我什么把柄,我告诉你,我要是这会儿翻脸去宫中一告,说你威胁亲藩,你是死是活?”

    “殿下说笑了,小的怎么敢?”那人慌忙把头伏了下去,声音里头却没多少害怕,“小的自然不敢威胁亲藩,不过是几个婢女,哪能值什么?可是殿下您别忘了,皇上在外头,宫中皇太子再一病,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须知殿下不但孝顺贤德,而且在名分上……”

    被他这么一说,男子顿时脸色一凝。想想宫中的情形,他忍不住想到了洪熙元年时的情形,脸色不知不觉就变了。虽说皇太子病了,和太后应当是无干,但谁知道会不会出些别的事,况且在那上头,太后说话本就是最有效的。思来想去,他方才上前狠狠一脚把那人踹翻在地,随即又重重地在那人头上脸上肩上踩了几脚,最后才解气地冷哼了一声。

    “回头我设法进宫一趟……不过要是你以后再敢这么大胆,我直接活剐了你!”

    那人却是硬气地哼都不哼一声,直到那男子泄愤完了,他才勉强挣扎起来,含含糊糊说了声“小的不敢”,见他无话方才悄悄退了下去。而等到他走后,男子便愤恨地劈手砸了一个花瓶,其中一块碎瓷片擦过一个美人的右颊,带起一片血花,可当事人却只是慌乱地用绢帕捂住,而正在砸东西的人也丝毫没有看顾之意。

    “滚,今天的事要是敢泄露一句,别怪我拿你们填了塘!”

    后门处,一个头戴帽子的汉子顺利通过了锦衣卫的盘查,匆匆出了胡同上了一辆马车,沿着大街小巷兜了老大一个圈子,方才在另一处地方下了车,但衣裳帽子全都换了另一个样,只脸上还留着几处青肿。不一会儿,他就拐进了十王府前边的那条胡同,这一回面对禁卫盘查却是另一番脸孔。直到进了自家公馆,一路沿穿堂到了暖阁,他方才摘下了帽子,毕恭毕敬向内中端坐的人行了个礼。

    “事情已经办好了,他答应进宫一探。”

    “有人起头就好……”

    那人头也不抬,目光却扫向了案桌上的一个匣子。这是一个直接连在案桌上的匣子,说是装饰好看,却能防止人掉包拿走。再者,放在明处的东西,别人也不会太留意,只有他自个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此时此刻,他不知不觉伸手出去摩挲了一下,嘴里低声呢喃了一句。

    “早先父皇和汉王交恶,可皇爷爷对你却一直爱重,想不到你这么早就去了,只留下了这么些东西给我……”

第八百五十七章 拖延时间,三王求见

    从古至今,居上位者必是顺天命而为,于是历代帝王身上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光环。远至汉高祖斩白蛇起义,武则天弥勒佛转世,近至朱棣梦太祖授玉圭而朱瞻基降生,不计其数。但祥瑞之说还有人面上相信心里不以为然,可灾异之说却是不然。史书话本上言之凿凿,为了一句女主武王天下,唐太宗杀了李君羡;一句点检做天子,柴荣免了张永德;虽说事情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但一个预兆,确实能引来莫大的震动。

    冰天雪地之中突然倒下的旗杆四周早在昨天就被众多军士警戒了起来。此时此刻,张辅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旗杆,还伸出手在断口处摸了摸,这才转头看着旁边的金幼孜和杜桢。

    “工匠查验过之后,说应该不是自然断折,二位大学士怎么看?”

    几位内阁大学士之中,金幼孜的身体最不好,而且毕竟是年过六十的人了,哪怕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北方的寒冷天气,可大宁比京城更冷,平日取暖用黑煤多过用白炭,被那种烟火气天天熏着,这会儿又在风地里站了好一会儿,他虽然穿得极其厚实,却也有些受不住。只这会儿他也顾不上冷了,又不能使劲跺脚,只能拢着双手皱起了眉头。

    “既然是被人有意动过手脚,彻查吧,皇上昨日不是也动了肝火吗?”

    “旗杆断折的消息必然会飞速传遍大宁全城,要紧的是有人趁机散布什么消息。须知朵颜三卫的大首领如今都还在城中尚未起行,须提防有人想要借他们之力做文章。”

    杜桢刚刚来之前特意往朵颜三卫的营地转了一圈,此时一开口就点醒了这一条,旋即又说道:“三卫此次为表恭顺,都没有带多少人入城,大宁城中加在一块也就五百人而已,但城外总会有大军接应。倘若这真是有意,接下来极可能便是他们那一头。对了,昨天到今天都一天过去了,还没有结果?”

    张辅刚刚既然这么问,心里就自然是已经有了判断,此时见金幼孜也冲着自己露出了征询之色,他便摇了摇头,合拢双手想了想,又开口说:“这旗杆周围都是有人巡视的,白天巡视的那几个军士赌咒发誓似的说绝对没人靠近过,前天晚上又下过雪,暂时还没什么进展。这样,二位大学士去见皇上,我和阳武侯领亲卫继续巡视,然后去见朵颜三卫的大首领。此次随行的都是忠心耿耿的骁勇之士,只要镇压住了大局,一小撮人翻不起多大风浪来!”

    昔日宁王朱权镇守大宁时,这里曾经是大明和兀良哈三卫边境交易的重镇。每年互市的时候,来自朵颜三卫的马匹牛羊以及其余各种毡毛特产堆积如山,换回各种急需的货物。由于朱权治边也算是颇有方略,那时候的大宁自然是颇为富庶。如今阳武侯薛禄在此镇守,大宁之前又并未开互市,这儿自然是一等一的苦地方,所以他早就起了调回去的心思。

    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皇帝临走的时候,出了这么一档事!

    落后张辅几步纵马而行,巡视了几处地方,从一处营房出来的时候,他忽然一抖缰绳加快两步追上了张辅,开口问道:“英国公,我在这儿镇守好几年了,底下的将士虽不能说如臂使指,但也颇明白一些,毕竟都是想过太平日子的。这次会不会只是个巧合?那旗杆也用好几年了,未必就一定是人动手脚吧,兴许是那查验的人想太多瞧错了?再说了,皇上就要回京,突然满城戒严,只怕更容易让人心里嘀咕。”

    张辅一下子勒住了马,转头看了薛禄一眼,见他一本正经,知道这位素来直爽,并不是心机深沉之辈,顿时沉吟了起来。思虑良久,他才摇了摇头说:“我已经让一个家将瞧过,他家里做过木匠,也说是有人动手脚。杜学士说得对,不论是否有巧合,这一根高高的旗杆倒了总是瞒不了人,万一有人煽动兀良哈三卫或者是城中其他军队,那才是最要紧的。”

    听到这话,薛禄不禁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从大宁回京,至少得半个月,这半个月中不少日子都是露宿野外,其中前头几天都是在会州宽河一带,紧挨着蒙古,若是军中稍有不稳,就会出大乱子!既然如此,兀良哈三卫那边拜托英国公,大宁三卫我去整饬!宁可晚几天上路,总比在路上出乱子好!”

    看到薛禄一点头便招呼了亲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张辅引马而立,脸上表情颇有些肃重。晚出发几天,他便赶不上腊月二十五的父亲忌日,但孝不孝的不在这些上头,为了朝堂大事,父亲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可是,他怎么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可思来想去,张辅把能想到的那些方面全都想了个周全,最后跃上脑海的只有两个字——京师。原本是定在两日后出发回京,若是这么一拖延,五六日七八日都是说不好的事。可是,京中有皇太后坐镇,文有杨士奇杨溥,武有朱勇等勋贵,张越也留着,会出什么事?

    赶到兀良哈三卫首领的住处,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使人通报进去,那边三位大首领就齐刷刷地一起迎了出去。彼此厮见之后,朵颜卫首领哈剌哈孙便笑道:“英国公来得正好,我们正在按照中原的习俗过腊八节呢,你也来喝一碗佛粥?”

    腊八节?今天是腊八?

    张辅先是一愣,倒是没往心里去,而是若有所思地瞧了哈剌哈孙一会。早知道这位和元朝某位名相同名的朵颜卫大首领仰慕天朝,只不过连汉人的节日都过,还拉上其他两个大首领,这就有些奇怪了。只不过,他也不介意和这三人热闹热闹,点点头便随他们入了屋子。

    京师,东安门。

    午门直通承天门大明门以及前头的棋盘街四牌楼广场,西安门内乃是西苑,平日太监采买等等多从这儿进出,而东安门因直通十王府,自从永乐十八年建成之后,多半就是亲藩公主进出——自然,还得加上陈留郡主朱宁这个特例。既都是有亲亲之情的宗室,这儿值守的禁卫等等自然是格外小心翼翼,毕竟能到这儿来的全都是惹不起的主儿。

    这会儿,面对那辆停在东安门前的象辂大车,几个禁卫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得满头大汗。原因很简单,车只有一辆,人却有三位,分别是郑王、越王和襄王。这三位同坐着郑王的那辆象辂过来,守门的禁卫瞧见人下车时就全都呆住了。

    这其中,郑王是皇帝同父异母的二弟,因为年长,平素颇受信赖,越王襄王是皇帝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最年长的郑王已经有二十三岁,最年轻的襄王也有二十一岁,平日都只是奉宣召入宫,并不会把宫中当自家后花园那般没事来串门子。所以,今天他们特意前来,在门前等就撂下了明话,昨夜京中彻夜不宁,他们此来只是为了谒见皇太后,顺带探望皇太子。

    禁卫见三人并无硬闯的意思,自是立即派人去宫里报信,只这一来一去未免长久,这又是大冷天,三位金尊玉贵的亲王在东安门前等着等着就渐渐不耐烦了。就在越王没好气地使劲一跺脚,一甩袖子发怒说总不该拦着自己尽孝道的时候,东安门里总算有一行人疾步出来。

    “都是底下人不懂事,竟然在这大冷天让三位殿下等在这里!”

    瞧见联袂出来的是范弘金英和陆丰,郑王不禁挑了挑眉,仍是把已经冷得发僵的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哟,是什么风把你们司礼监这三位全都吹来了?咱们仨不过是无权无势的亲藩,想要探望一下母后和太子侄儿,都会被人拦在外头。怎么,这是要拦着我们不让进去?”

    郑王这一开口,越王便跟着嘿嘿冷笑了一声:“二哥说的是,平常的时候咱们深居简出,这当口进宫,只怕三位公公都嫌咱们麻烦呢!”

    见两位兄长一个冷嘲一个热讽,对面三个司礼监大佬行过礼后就尴尬得满脸通红,襄王不得不轻轻咳嗽了一声:“可是母后说了什么?”

    范弘金英陆丰三个人里头,前两个自然是知道怎么回事,此时脸上不会露出什么端倪,心里却都在想着让对方答话。而陆丰是正巧急着出宫去办事,不过和他们同路就吃了这么一顿排揎,自然是心里很不痛快,但两个比自己高一级的上司顶在前头,他索性装了哑巴。于是,三人你眼望我眼,竟是一下子僵在了那里。这下子,越王顿时火了。

    “怎么,还打算撂着咱们在这等?”

    瞧见这一情景,陆丰忙露出了一个笑脸:“这是哪儿的话,范公公和金公公有几个胆子,敢撂着三位殿下在这儿干等?小的还有事情得即刻赶去东厂,又要去五府和六部衙门和几位大人打擂台,二位公公既然都来了,自然是要陪着三位殿下的。”

    笑呵呵向三位亲王又行了礼,见越王不耐烦地冲自己挥了挥手,他便带着两个东厂的管事宦官上了马,一甩鞭子就扬长而去。等到进了东厂胡同,他这才阴阴地一笑。陪着这三个说又说不得拦又拦不得的主,让那两个八面玲珑的司礼监太监去头痛吧,要是能因此犯什么错,这边焦头烂额的他也能松一口气。

    “干爹……”

    “别他娘的哭丧着脸,究竟查得怎么样了?那田庄上这么多人,一体拿回来审了半天,难道还一个都审不出来?”

    “那些人熬不住,就差没把郭聪屁大的小事全都招了,可就是没线索。不过也查到田庄上莫名其妙有两个人失踪,如今已经发下令去追查,但一时半会……”

    啪——

    随着这响亮的一声,满心焦躁的陆丰这才收回了巴掌,又恶狠狠地看着留在外东厂管事的那个中年太监脸上鲜红的巴掌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咱家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总而言之,下死力查!东厂和锦衣卫那么多人手眼线,这次的消息要不是人家漏出来,真的出了大事是你担还是谁担?老沐!”

    一招手把沐宁叫了过来,他又吩咐道:“你这个掌刑千户这回给我仔细盯着,以往办案子是三日一限,如今是一日一限,要是一天找不到什么要紧的线索,从上到下,二十杖!眼下挨棍子,总比太后皇上震怒下来要杀头的强!”

    沐宁虽不是陆丰亲手提拔起来的,却是最初投靠的亲信,信赖尤在几个内官之上,于是虽然听了这话,一应人等不是面如土色就是耷拉着脑袋,但谁都不敢吭声再反抗一句,就连起初挨巴掌的某干儿子也不在话下。而看到沐宁满口答应,陆丰也不耐烦在这衙门里头多呆,又挑了几个精干人跟着便往胡同另一头走了。

    从安定门大街飞驰而过的时候,他特意隔着那条巷子往东安门前张望了一下,见那边只停着象辂不见人,便知道那三位千岁爷必定是已经进了宫,心里少不得嗤笑了一声,随即就径直来到了兵部。

    因东厂的眼线把昨天范弘到这里寻人时只在前厅等着不进仪门的事情报了他,陆丰虽恨范弘只知道做这些表面文章,但究竟不肯落人话柄,于是也让人进去通报,自己只在前厅等候。于是,下头皂隶凑趣地送上一碗腊八粥,在这会儿的他看来自是比什么都强。当张越进来的时候,他正头也不抬,一口气把那个大碗喝得见了底。

    “总算缓过神来了,还是你这兵部衙门的人最有眼色,也最会过日子!”

    放下碗,陆丰见张越把那皂隶遣退了,就站起身来袖着手说道,“张大人,咱家今天过来是谢你的,要不是你的人多长一个心眼,这回就要出大纰漏了。为着这一点,东厂和锦衣卫上下这么多人,连带咱家也必然会永生永世记着你的情。”

    PS:书评区三位副版主兰兰小虫大肥猫,麻烦帮忙管理一下书评区,这几天我快被逼疯了……脑袋里全都是这里的剧情那里的剧情,BOSS的要求是不打折扣的,哎

第八百五十八章 再进宫

    月王好过小鬼难缠。这是古今通用的至理。但阎王是哭。小一允也是人,只要不存着居高临下的心思,和小鬼打交道也并不那么难。金钱开路是一条,人情开路又是另一条,所以,相比那些常常睨视内官的大佬们,在宫里那些大小太监看来,无论是从前的小张大人,还是现在的张侍郎,待人都是一如既往的和气,从来不曾瞧不起他们。

    所以,见陆丰这样低姿态,张越也未有自矜之色,只是莞尔一笑道:“你来谢我那是谢错人了,救下人的不是我,往你们两个衙门通报的也不是我。不过谍探司那些人确实晓事,这话我替你捎带过去。东厂锦衣卫要还情容易得很,叙功的时候多说两句好话,分润他们一些,还有那个告的人别忘了就成。再有就是谍探司那边若有事,你们可得多关照一下

    “关照的事情容易得很,可叙功”呸,前头棉甲的事倒是查得容易,可谁知道顺藤摸瓜下去竟会出了那么大砒漏!”陆丰气咻咻地拍了一下扶手,这才突然想起这儿是兵部衙门,不是自己当家作主的东厂,顿时尴尬得笑了笑,又叹了一口气,“不管能否捱到叙功,你手底下那些人的功劳咱家不会忘,那个告的人也好安排。只要是有什么万一,咱家也不得不求张大人你拉扯一把

    张越这下子倒是一愣:“我?”

    “这次把棉甲的事情揭开来。是你兵部谍探司的那位一时好心。这本不是他的职责,自然是有功无过。而锦衣卫和东厂得信之后倒是配合得不错,一个直接抄了通济仓那些个龌龊官员的老巢,一个直接在路上截下了要运往京城的东西,这本是至少将功折罪。可顺藤摸瓜下去,李茂青自缢的事情原本已经有了线索,是武定侯长子郭聪交接了居心叵测的人。又向兵部武选司司官关说人情,只要拿着人就好,谁知道到头来还是让人死了!”

    这些原本不应该在张越面前说的,但眼下陆丰压力太大,再加上他又觉得张越不是外人,一口气倒了出来,这才使劲抓着扶手深深叹了一口气:“锦衣卫眼下没有指挥使,是房陵掌总,咱家知道从前他和你交情不错,后来才疏远了。他平日里瞧着人也着实不错,但有一点咱家得提醒你,,他是太后的人!”

    自从房陵当日从东宫被罢斥的时候见过一面,张越便依他之言和他渐渐疏远,只在他成婚得子的时候送过礼,仅此而已。但眼看人家之后风生水起,朱高炽登基之后立时重用,等到汉王造反的时候亦是当起了先锋,他哪里不明白当初房陵所说的话究竟有什么深意。所以,陆丰说得神秘,其实却只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实。

    但此时此刻,他自然不能表露这些,于是少不得露出了讶异之色,旋即点点头苦笑道:“我知道了,多谢陆公公提醒。”

    陆丰尽管欠过张越不少人情。但也不想一直这么积欠下去,此时听张越谢了一声,心下便松快了许多。随口扯了两句,他突然想起之前在东安门那一遭,不禁笑道:“对了,刚刚郑王越王襄王全都到了东安门,正要进宫呢。幸好咱家溜得快,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不过范公公金公公两个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么着,咱家先走了。”

    张越面上带笑送了人出去。心里却是沉甸甸的。郑王等三个亲王在这当口入宫,说是探望太后,其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真是他的猜测没错,张太后重病之下见不了人,朱宁怎么挡得住这些虎狼?

    要说这也是朱瞻基和张太后惹出的麻烦。都已经是成年的亲王,偏偏一个个都留在京中不放出去就藩。可那几个天子手足一直都形同隐形,怎么会偏生在这当口跳出来,还一次都是三个人”必定是有人撺掇了其他人,把这声势闹腾大了,真相也就盖不住了!

    如今要是他还在宫里兴许还能设法,可偏偏他一早就出来了,要再进去却是不容易。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在围城之中的时候想出来。一出来却又没法进去,想进去也没借口!

    尽管心下焦躁,但他这个兵部堂官要是也露出一副火烧火燎的架势。只怕原本就有各式各样猜想的司官更会平生揣测,所以,他只是端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进了仪门。一直等到了三门内,回到自己办事的屋子坐下,他这才立刻消去了早就不耐烦硬装的笑容。

    之前朱宁说话那般隐晦,是有意暗示,还是奉命暗示?还有,杨士奇这个内阁第一人也还坐镇宫中,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闻听三王入宫,可会去拦一拦?是了,此次三王突然闯进宫里,应该确实是张太后那儿出了问题。想当初这个在朱高炽驾崩朱瞻基未归的时候。就是连东宫也封了,所有皇子一概不许外出,这一次怎会偏偏漏过了十王府!

    他想着想着,随手抽出纸来正要写字,却现砚台里头的墨早就干了。不禁恼怒地丢下了笔。

    “幕

    “大人”。

    张越话音未落,便有一个皂隶在门外唤了一声。他一迟疑便吩咐人进来。只见门帘一动,那三十出头的皂隶就匆匆进来:“大人,有信使从大宁行在来,说是皇上的密函回复

    “快让他进来”。

    所谓的密函便是密揭,在外人看来,在此之前,如今的满朝文官中也就是内阁众人以及赛义夏原吉有此殊荣,此次皇帝离京,方才添了他张越。但早在多年之前,张越的札记就曾出现在永乐皇帝朱猪的案头,只那会儿皇帝是只看不答而已。

    这次前来的信使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矮紫红脸膛上却透着一股精悍气。递送了秘匣之后,他便立时退出到外头等候。竟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而张越打开秘匣,核对信封上的银记无误。便拆开印泥封口。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两张纸笺,起头就是淡淡的“前事已览”一张越自然不可能会错了意,昨天生的事情,纵使信使动作再快,恐怕也得是四五天之后才能折返回来,这自然是说的他提及从小教养勋贵子弟的事一而之后紧随的东…简单了,皇帝提及了东胜,提及了开平,提及了兴和以婴骡出,在军言军,皇帝亲率大军巡边,他又是如今兵部最大的主官,自然三句离不了本行,只是临到末了才蜻蜓点水提了提武选司的舞弊案,又提到了另一个人。

    兵部尚书张本因为自己直管的武选司出了这么一件事,已经再三请辞!

    张越已经是来不及去想皇帝提到此事的深意是准还是不准,是让他出面也揽一些责任,还是纯粹暗示张本老迈不堪使用。他只知道,眼下这一封皇帝亲笔的书信至少让他有了入宫的借口。于是,他用最迅的动作把信函装入了信封里头。随即就把那信使叫了进来。

    “你先弃喝一碗腊八粥填填肚子,然后立刻随我入宫一趟”。

    能被选为信使的虽说都是缄默妥当的性子,但这会儿听张越如此突兀冒出这么一句,紫红脸汉子还是大吃一惊。即便如此,他一路疾驰换马不换人,刚刚这么一停顿,此时已经是疲倦欲死,他仍是一口应了,只是就着皂隶端来的热水洗了洗脸和手,又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也来不及换衣裳,就跟着张越出了门。上马时,因动作迟缓,马鞍又蹭着了双股间磨破的去处,他不禁皱了皱眉。

    张越虽瞧见了,也知道人家昼夜疾行的危险劳累,但此时他已经没什么办法,又不知道仁寿宫情形如何,只能略一点头便用力一甩马鞭疾驰了出去。尽管兵部衙门距离长安左门极近,但为了省路程,他仍是沿东长安街转半边街夹道,盏茶功夫就在东安门前停了下来。

    一到这里,他就现一应守军都有些神不守舍,于是跳下马之后就冲那信使要过了秘匣,又对迎上前来的禁卫说道:“这是皇上命人打行在送来的,我要入宫面见太后。”

    尽管东安门的守卫并不常见张越,他也来不及报名,但这么多禁卫当中自然有一两个认识他的人,所以窃窃私语了一阵,从上到下就都知道这位是谁了。尽管为难,但看着那个秘匣,当信使又上前亮出了过关牙牌之后,再没有人怀疑,立时有人飞快地往里头通报。

    平日里在宫门前等上这么一阵子自然是不要紧,但此时此刻,张越强忍住踱步的冲动,只是牵着缰绳站在那儿,心里却已经是极其不耐烦了。这大冷天的,他裹着大氅穿着皮靴还觉得冷,见那信使站得笔直,紫红的脸却仿佛越来越红了,他就叫来一个禁卫说:“他一路疾驰刚从大宁回来就来了这里,寻件厚实衣服给他

    有他这句话,禁卫们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有人拿了一件极其厚实的长杵袄来给了那个紫红脸信使。若不是东安门前当值都是有定例的,只怕还能有人寻出炭炉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总算是有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却是卓吉祥。

    “您怎么突然来了?”曹吉样除了气喘吁吁,瞧着也有些狼狈,素来整洁的袍子下摆还有两个脚印。施礼过后,见张越反复打量着自己,他脸上一红,随即低声说,“三个千岁爷在仁寿宫前头大闹了一阵,要不是襄王拦着郑王和越王,恐怕谁都弹压不住,偏偏武定侯还正巧跪在仁寿宫前头

    果然马经是一团糟!

    张越心里一沉,随即又问道:“那杨阁老呢?。

    “两位杨大学士来了,但郑王和越王闹得太凶。”曹吉祥想起那边的情形就觉得心有余悸,暗幸自己位卑职正好被范弘金英打回司礼监,否则也不会知道张越正好要进宫。觑了觑张越脸色,他便又劝道,“大人,仁寿宫之前出来女官传太后口谕让三位千岁爷回去,今天不见人,又斥了他们几句,结果竟是被气急败坏的越王骂了的去,这会儿三位千岁爷正要往里头闯呢。若不是什么要紧事,您还是暂缓一些入宫吧!”

    天家的这些嫡亲宗室是什么德行,张越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这会儿在心里沉吟了一会,他还是轻轻拍了拍怀中的秘匣:“这是刚刚从大宁送来的皇上亲笔信,不管里头有什么事情,我总得送给太后瞧瞧。你不用多说了,头前带路吧。”

    有心再劝,但见张越脸已经沉下来,曹吉祥也不敢再多罗嗦,只得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司礼监长随在司礼监不算什么,但存外头却人人都敬上三分,再加上张越又不是平常人,竟是轻轻巧巧就放了人。而那个紫红脸汉子的牙牌既然已经派过一次用场,张越自然不会把人再带进宫里,吩咐几句就让人先回兵部衙门了。

    曹吉祥捧着秘匣在前头引路。从御药房后头绕慈庆宫西宫墙往北行,从隆祀门进去,这便是仁寿宫地界。离着正经地头还有一堵墙的时候,张越就听到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那声音并不算太高,但一字一句骂得却极狠,听得他大为恼怒。

    “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姑姑,你就真拿腔拿调了!不过是藩王郡主,母后当养小猫小狗似的养着你,你就横了起来,自以为是仁寿宫的主人!母后见不见我要你来说,那是我的嫡亲母后,和你有什么相干!”

    随曹吉祥跨过了门槛,张越就看见正殿前偌大的广场上,两个身穿青色织金盘龙袍子的人正在死命地拦着一个和他们衣着仿佛的人。而在他们面前,朱宁站得笔直,脸色却有些苍白,一旁的杨士奇和杨凉都在,脸色一个赛一个地阴沉。范弘金英只是站在朱宁身后。

    正拦着越王的襄王正巧一转头,瞧见是张越,手顿时一松,这下郑王更是拦不住越王,竟是被他一起拖到了朱宁跟前。眼见越王扑上前来抬起巴掌似乎要动手,范弘金英已经齐齐拦了上来,朱宁眼中厉芒一闪,却是丝毫不退。

    而就在这时候,她一下子看到了跟在曹吉祥身后进来的张越,随即就看到张越旁边的曹吉祥仿佛是一失手,手中抱着的那个匣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出了一声重重的闷响。

    以:从昨天到今天,电视台都在放那场特大火灾,唉,看得揪心,

第八百五十九章 虚张声势

    二寿宫既为仁寿之名。当初建造时便是给并朝后妃养老前半部为仁寿宫,中间半截是花园,后半部则是哆鸾宫和嘴凤宫。朱猪驾崩之后大批嫔妃为之殉葬,朱高炽亦是如此,如今哆鸾宫和嘴凤宫住着的便只有李贤妃、张顺妃和李丽妃。尽管和张太后同在东宫多年。但三人都惧张太后严正,平素也不常到前头仁寿宫来,这会儿动静再大亦是如此。

    “三弟,的手”。越王虽是张太后的嫡亲儿子,朱瞻基的嫡亲弟弟,所以性子虽莽撞了些,他却也知道朱宁深得自己母亲和哥哥的信赖,此时听到那动静,再加上郑王这一声厉喝,气急败坏的他徒然之间清醒了过来,立刻放下了手。可反应过来之后,他仿佛忘了自己是堂堂亲藩,竟是一下子大声嚷嚷了起来。

    “母后,母后,您不要儿子了吗!等儿子就藩去了,您就更瞧不见了!儿子还带来了最好的药,看小儿的好大夫,全都在宫外候着,就等着给皇太子治病!”

    张越先头用眼神示意曹吉祥摔了那秘匣,因这是精铁所铸之物,自然是声响颇大,再加上郑王的喝止,总算是把这几乎要暴走的越王拖了回来。如今瞧见这位突然坐地大嚷了几句,随即竟是泪流满面,他只觉心头咯噔一下,越觉得此次根子不在晋藩,而在京师。

    朱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越王。又扫了一眼有些举止无措上前劝越王的襄王,还有直跺脚的郑王,再见郭珐跪在大殿的台阶下一动不动,心里冷笑了一声,拢在袖子中的双手却紧紧绞在了一起。她倒不在乎别人骂自己什么。问题是事情闹腾得这般大了,单靠阻拦已经

    倘若连建文朝也一块算上,杨士奇可说得上是五朝元老,但刚刚面对暴怒的越王,他却着实应付不过来。如今诸王不再领亲卫数万,但相见之时仍是公侯伯伏地拜谒不敢钧礼,他这个内阁大学士也是一样拦不住。在此次仁寿宫相召之前,他就来过一回,已是知道太后突心疾病势危险,因此面上不显,刚刚这一路却赶得迅,结果两拨正好撞见。

    可是,就因为先见后见的问题,郑王冷嘲热讽,越王就险些冲将上来,等朱宁出现,这情形就更失控了。此时此亥,看着张越弯腰拾起那个秘匣,对曹吉祥厉声呵斥了几句,他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一面心想张越来得竟是这般巧,一面走上前去。

    “张侍郎怎么来了?”

    这是宫中,自然不复往日家宅相见长辈晚辈间的那一套,张越就捧过那个匣子,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是从大宁行在送过来的皇上密函,正要呈送皇太后。”

    朱宁听着已是眼睛一亮。她刚刚宣召杨士奇杨博,用的便是太后请两人议武定侯郭珐罪的名头,但被郑王越王襄王这三王一拦,这个理由便有些招架不住。如今张越用的这个借口倒是妥当,有皇帝亲笔书信,自然该先呈递太后。如此就可以把这边三王先撂下。

    然而,张越话音刑落,一旁就窜出来一个冷冷的声音:“皇上密函?皇上密函为何不直接送进宫里给母后,反到让你一个臣子转递?”

    开口的是郑王,尽管他一手还拦在越王面前,脸却已经是冲着张越。一旁年纪最轻的襄王忙低声提醒道:“二哥,别冲动!祖宗家法,藩王不问朝政,再说张越是皇兄最器重的人,你又不是不知过”。

    “知道又怎样,可眼下是什么时候?。郑王转头瞪着襄王,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恼色,“京师里头事情一桩接一桩,而且不少都和兵部有涉,我替皇兄提防一把不行么?再说了,难道你忘了今天咱们是为什么入宫的?。

    张越和藩王们打过不少交道,但眼前这三位还真是没怎么相处过,此时见三人说着说着就自己争吵了起来,不禁更平添几分狐疑和猜测。正当他轻咳一声,打算想办法打打太极的时候,殿前突然传来了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

    “太后有旨,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翰林学士杨凉,前事之后再议,且先回文渊阁理事。郑王越王襄王暂且在这里候着,悄兵部侍郎张越入见!”

    这一番宣召吩咐顿时让广场上的吵嚷声戛然而止。无论是已经脸红脖子粗的三位亲王,还是低声窃窃私语的杨士奇杨浮,亦或是正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沉思的张越,一时全都大吃一惊。然而,脸色最苍白的无过于武定侯郭珐。

    在这么一大串人中,竟然根本没有提到自己,莫非是张太后把他忘了?有了这个体悟,本来就已经是冻得浑身僵的郭珐只觉得从头冷到脚。儿子的死活他至今还不知道,可一进仁寿宫就被晾在了这里,再往下如何他简直不敢想象。不说别的,他已经是跪了将近一个时辰,倘若再这么下去,就是里头不召见他。他只怕也会在这里跪死冻死!

    杨士奇和杨浮自然是没有多话,依言便告退了。而金英范弘瞧着张越上台阶入内,却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色,见朱宁冷冷瞧了那三王一眼,随即转身沿台阶稳步而上,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只不过,瞧见那三王不服气的脸色,他们谁都知道这缓兵之计拖不了多久,顿时是心里七上八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三位亲王已经又不耐烦了,范弘金英提心吊胆,郭珐不由自主向上提了提僵硬的肩膀,想把露在外头的手缩进袖子中时,就只听当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武定侯郭珐”。

    郭珐脑子一炸,随即慌忙低头俯:“臣在

    从殿内出来的竟是司礼监监承程九。见郭珐答应了,他便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太后问你,郭聪往武选司尚雍处关说人情,前后往羽林前卫、金吾左卫、神策卫等上番京卫中安插军官九人,其中七人系冒名顶替,你可知情?

    此时此刻,旁边还有三位藩王,外加两个司礼监太监,郭珐已经是来不及去想这事情传开之后对家里会是怎样毁灭性的结果了,重重叩了三个头便带着哭腔说:“逆子无端,臣绝不知情!要是臣早知道,早就大棍子把他打死了!”

    程九却没有答应,而是顿了一顿方才继续问道:”大使昨日往京师禄米仓送粮时。干粮包中暗藏棉甲剐回的读杳接手的是左军都督府经历黄宏,亦是你的连襟。此人已经潜逃,你可有说辞?”

    这事情郭珐却是货真价实什么都不知道,此时顿感脑际轰然巨响,要不是两只手正按在地上支撑着,他怕是会直接栽倒在地。眼睛看着地上那一条条线条清楚的砖缝,他甚至能觉察到背后的冷汗一点点往外渗透,挣扎了好半晌才艰难答道:“黄宏确是臣的连襟,但平素公事往来并不带私谊。臣长子郭聪与其往来甚密,常常夜宿黄家不回,臣确是教子无方!”

    尽管知道教子无方这四个字决计无法搪塞过去,可郭珐实在不知道还能用其他解释,只是瘫软在地等待着。最坏的结果便是下狱抄家,等皇帝回来再进一步处置,最好的结果他却根本想不出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当他甚至以为身后那些人已经进了仁寿宫的时候,上才传来了一个仿佛在咬文嚼字的声音。

    “太后只问了这两件事,余下的便是口谕。”程九看也不看郭珐后头呆若木鸡的那三位亲王,只是沉着地说,“武定侯郭珐有失职责,兼且教子无方,着暂卸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之职,闭门思过不得外出。其子郭聪念已自缢,暂且不论。”

    郭聪已经自缢!

    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郭珐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是悲痛欲绝还是如释重负。世家皆重嫡长。为的就是嫡长才能继承爵位和家业,只他自己的爵位到手才不过四年,对儿子要说真有多下死力却是未必。况且,儿子也不知道受谁盅惑闯下了这样的弥天大祸,甚至可能连他们家一块带下去,他在最初的悲恸过后,便是恨得钻心。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下,已经身心俱疲的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只觉眼前一黑,随即便重重栽倒在地。

    他这么一倒,程九往左右一使眼色,立时有小宦官上前把郭珐架了起来,程九便吩咐道:“好生护送武定侯回家!”

    吩咐过之后,他这才拎起袍角一溜烟上前,又毕恭毕敬地向郑王越王襄王行礼,随即说道:“三位千岁爷请随小的来,太后在东暖阁。”

    见程九说话之后转身就走,后头三个可说是天底下屈指可数天潢贵胄的亲王顿时有些站不住了。起初闹得最凶的越王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唾沫,随即膘了一眼郑王和襄王:“二哥,六弟,看着母后仿佛是真生气了

    郑王也露出了心虚的表情:“不管真生气假生气,都传召了。咱们能不进去么?。

    襄王则是膘了四周一眼,然后才低下了头:“我都说让你们之前别那么冲动”见了母后好好认个错就完了。我们不也是心忧宫中出事么?”

    朱高炽当了将近二十年的皇太子,这兄弟几个和朱瞻基一块。在东宫也几乎呆了二十年,彼此之间各有各的算井不假,但兄弟之间倒还有几分同进退的义气。于是,他们沿着台阶进了仁寿宫,又在打头太监的引导下往东暖阁那边去,始终是并肩走在最前头,领先后头人好几步。这一路上,他们注意到,四周的宫人宦官很少,只在暖阁前有一介。站得笔直的宦官。

    “郑王、越王、襄

    一个襄字还没说完,里头就突然传来了咣当一声,紧跟着就是一个女官劝说的声音:“太后息怒,三位千岁爷也是好心来探望,并不是有意冲撞,”

    一时间,三位亲王已经是一块跪了下来。

    他们当然知道张太后平素有多严厉,刚刚闹出这么大,要是赶在平常也就算了,偏生如今皇帝不在,若是落下来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可这下子悔之不及已是完了,果然,里头那个女官的声音很快就被一介,重重的拍案声截断了。

    三王全是心头咯噔一下,你眼望我眼。最后还是越王仗着自己是张太后所出,打破沉安开口叫道:“母后”

    里头人仿佛是气着了,隔了许久方才恼怒地说,“回去临十遍王右军的黄庭经!”

    当初朱捷好书,尤其推崇二王,于是皇子皇孙全都是临着王羲之王献之的书法长大的,张太后更是拿这当成罚儿子的最佳手段,这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规矩了。因此,听得这话,郑王看着越王,越王看着襄王,襄王却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砖缝,仿佛想把每一条砖缝数清楚。于是,郑王只得哭丧着脸第一个磕头,紧跟着就是垂头丧气的越王最后方才是襄王。

    东暖阁中,张越站在厚厚的帷幔前,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三位亲王气急败坏之下直接冲进来,如今看来,太后毕竟积威深重,这一番雷霆大怒,竟是直接把人吓走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脑门上湿漉漉的有些难受,背心也有些粘,都不知道是室内火盆太旺,还是刚刚太紧张。

    “三位殿下已经走了。”

    当张越身后传来范弘的这么一声的时候,帷幔内方才传来了一声叹息。紧跟着,就只见朱宁从里头出来,端视了张越半晌便说道:“太后说了,今次多亏了你。只刚刚那句话耗费了太后太多精神,这会儿就不见你了。”

    朱宁如此说,范弘和金英也不约而同抬起袖子擦汗,金英往帷幔那边张望了一下,就低声说:“太后情形还好?”

    “已经服药歇下了,虽说刚刚动了怒。但之后想必没人再来。总能消停养病,幸好张大人警醒,没有辜负太后让我带的暗示。”朱宁冲张越点了点头,随即又向金英问道,“郑王去瞧李贤妃了?”

    “是。

    “那便好。这几天孙贵妃不无吵闹,只要他从李贤妃那儿知道,必然会断定是皇太子重病。”朱宁长吁一口气,又看着张越说,“此事外臣之中只有杨阁老知情,张大人是皇上托以腹心的人,所以太后才让我暗示一遭,便是知道你必然慎重。太后这一病,外头的事情再也顾不上,杨阁老必要坐镇内阁,外事便交托你了。”朱宁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块牙牌来,竟是系着红丝绦,上头镌衷金龙麒麟的金牌信符!

第八百六十章 膳单奥妙,儿子传话

    倘若不是亲自来了一趟仁寿宫,张越实在无法想象张太后的病势会如此沉重危险。别说是眼下这年头,就是搁在几百年之后,这心疾也是最棘手的疾病之一。那会儿仓促之间也找不到什么精擅口技能模仿张太后说话,而就是找到了,皇家也必定会杀人灭口,张太后也不会勉为其难怒吼了那么一声,于是,三位亲王是打发走了,三位御医却是忙得不可开交。

    张越毕竟是外臣,把皇帝密函里头的话念了一遍,也就悄悄出了东暖阁,一点都没瞧见御药房太监索连舟向自己投来的“哀怨”目光。因司礼监不能无人坐镇,范弘和金英也一块跟着出来。出了大殿下台阶的时候,金英瞧见曹吉祥正远远地等在仁寿门那儿,便嘿嘿笑了一声,转头对张越和范弘说道:“范公公,是你送张大人,还是咱家送张大人?”

    和王瑾一样,范弘金英也都是交人。入宫之后伺候了朱棣朱高炽父子,如今轮到朱瞻基坐天下,对他们也是颇为信赖。虽说品秩一样,但总有个先后,范弘为人更稳重些,自然就占在了前头。此时听金英相问,他就点点头说:“咱家送张大人一程,你先回司礼监坐镇,免得又有什么突然冒出来的事。”

    闻听此言,金英便撩起袍角,快速下了台阶。走得步子虽快,从后头看却极为稳当,显是在宫中多年历练出来的。他一走,范弘抬手请张越先行,张越虽谦让了一番,最终范弘还是略落后了张越半步。范弘边下台阶边低声说道:“今天多亏张大人急智,吉祥那小子也还机灵,足见王公公比咱家和老金有眼光。”

    “还是太后硬撑着呵斥了一句,否则三位殿下也不会甘休。”说到这里,张越不禁顿了一顿,又问道,“郑王越王一时情急倒是寻常,可我听说襄王殿下素来贤德,今次怎么也会在这当口进宫?”

    范弘没往别处想,只以为张越是纯粹的奇怪,便笑道:“这必然是拗不过郑王和越王。郑王虽是李贤妃所出,但皇上降生没多久就是连场大战,直到六年之后方才有了郑王,所以东宫上下都很是高兴,于是太后那会儿就养在了膝下,后来不多久就有了越王。再后来襄王出世,从小就是和这两位哥哥一块长大的。别说他们,就是已故懿庄世子……咳,总之那会儿除了皇上是太宗皇帝亲自抚育,其他皇孙们都在一块厮混,最初彼此之间亲近得很。”

    张越这才知道当初还有这样的隐情,只在心里过了一遍就不再多问。毕竟,若不是看在先头自己解围的份上,范弘也不会提及这些宫闱秘辛。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张太后的病,一面走一面回忆从前听那些讲座时的情景,隐隐约约记起了突发心疾的由来。除却骤然的情绪波动之外,就是饮食以及生活习惯的问题,到最后就故作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范公公,我倒有句闲话想问问。以前在光禄寺赐宴的时候,我记得上桌是按酒五般、果子五般、茶食五般、烧煠五般、汤三品、双下馒头、马肉饭、酒五锺,酒水也就罢了,一直不设蔬菜,这又是为了什么?”

    范弘顿时愣住了,沉吟片刻才笑道:“都说张大人上马能带兵,下马能管民,端的是文武全才,这些小事不知道也不奇怪。这也没什么值得说的,打从太祖爷开始,光禄寺就上奏说是菜蔬难以保鲜,多有不便,再加上太祖爷怜百官贫苦,所以就蠲了菜蔬,多上肉食。太宗爷本来就是在北地呆习惯的,喜用肉食,所以也就不曾改这一条,不但如此,就是内宫御膳,菜蔬也少,多是调配肉食,瓜果倒是随季食用。”

    此时此刻,张越是货真价实吓了一跳。敢情不但是光禄寺赐宴如此,连宫中御膳也是如此?看来这几代皇帝都不知道,肉吃多了人不但肥胖,而且容易得心血管疾病,怪不得大明后头那些个皇帝常常是短命,一有病就是撒手人寰,反倒是成天神神鬼鬼的嘉靖皇帝活得长些。想到这里,他一路走一路琢磨,临到东华门的时候便突然停下了步子。

    “虽说是积年祖制,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范公公也知道,我那妻妹学过医术,对于药膳等等都颇有心得。这肉食吃多了,最初自然是强身健体,但长年累月地下来,却容易诱发心疾风痹等等诸多顽疾。即便宫中素有饮茶的习惯,可饮茶毕竟不能代替食菜。”

    若是别人在别的时候说这话,范弘必是嗤之以鼻,但眼下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太后突发心疾,还不知道能否熬过去,若是皇帝回来,他这个司礼监太监必受责难。而说话的是张越,他小姨子确实常常出入京中各家诰命的府邸,药膳方子甚至连仁寿宫小厨房都在用。于是,他先是含含糊糊答应了张越,等到张越一出东华门,他立刻疾步往回走。

    过了东上中门东上北门,范弘却不往北去,而是往东折进了一条小胡同。看到这情景,后头的一个小宦官顿时奇怪了起来,忙追上前去:“公公,您不回司礼监?”

    范弘看也不看他,不耐烦地说:“去尚膳监!”

    尚膳监就在光禄寺后头。前者管的是采办宫中膳食所需的各种材料,以及宫膳和节令筵席等等。而尚膳监则是掌管宫中大小贵人的膳食,其中尤以乾清宫内御膳房最为重要。只尚膳监太监平日办公的地方却在光禄寺后,为的也是往来账目管事方便。

    皇帝不在,尚膳监本也轻松,所以,听到范弘突然跑了来,尚膳监上上下下全都吓了一跳。主事的韩太监虽跟范弘一模一样的品级,却是点头哈腰地跟在后头巴结,临落座之前,他还抢着把自己平日珍藏不用的一张熊皮坐垫摆在了那张杉木交椅上,又忙不迭地吩咐人摆上脚炉,最后才把一个暖炉双手递到了范弘手里。

    “把这几个月仁寿宫的膳单拿来看看。”

    一听这话,韩太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如今宫中内外都知道皇太子病了,再加上东西六宫一封,如今说什么鬼话的都有。他平日只当是看热闹,如今范弘这么在面前一坐一问,他就有些架不住了,忙陪笑道:“范公公,太子殿下还小,并不常用膳房的饮食……”

    “啰嗦什么,咱家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范弘平素和蔼,这会儿脸一板发怒,那韩太监哪里还敢多言,慌忙亲自出去,不一会儿就捧了一本膳册进来,诚惶诚恐地呈了上去。范弘接过来翻了几页,眉头就渐渐皱了起来,一面若有所思地用左手尾指轻轻叩着扶手。

    十月的膳单上,点心多半是香油烧饼和砂馅小馒头,这是太宗皇帝还在的时候就最喜欢的两道点心,所以太后跟着吃了多年,许是习惯,所以仍是沿用。菜品是燌羊肉、清蒸鸡、椒醋鹅、烧猪肉、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加上茶水一共八品,再加上太后不喜牛乳,所以足可见确实节俭。只不过,这一样样全都是油腻的东西,怪不得仁寿宫的茶叶素来是有多少去多少。

    他随便又翻了几页,再看了看皇太子支应的那些东西,就合上了膳册,随手搁在了一旁,又问道:“咱家记得,往常光禄寺还会供上民间时令小菜,比如苦菜根、苦菜叶、蒲公英、芦根、蒲苗等等这些,如今怎么都没了?”

    范弘是司礼监太监不是尚膳监太监,平素虽也核算二十四衙门的开销,但细账从来不查,此时突然问起这个,韩太监顿时有些措手不及,好一阵子方才讷讷说道:“光禄寺之前提过,如今这些东西不好找,再说就是加在御膳当中,也很少食用,所以之前我向太后面前的鲁尚宫提了一提,鲁尚宫传了太后的话,已经蠲了大半年了,各宫都是如此……”

    太祖皇帝喜食肉;太宗皇帝喜食肉,更喜面食;仁宗皇帝亦是如此,无鸡鸭鱼肉不欢;所以太祖皇帝定下的民间时令小菜点心依季节进呈是不假,但素来是怎样呈上去的,怎样撤下来的,很少有贵人会真的伸筷子。就是如今的张太后,也只是用些麦粥高粱粥之类的小点心,那些野菜之类的东西只是偶尔品尝。所以,暂时撤了这些,看着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范弘是什么人?他进宫至今也已经二十年出头了,都是在贵人身边打转,早已习惯了用审慎的目光去看待那些变化。就算是太后亲自首肯蠲免这些,怕这一遭也是有人指使。但张越不过是提个由头,到底如何,还得先去向御药房那三个御医问清楚。

    于是,他便看着韩太监说:“这事是光禄寺的谁提出来的?”

    韩太监此时已是存了十分小心:“是一个姓刘的典簿。”

    范弘闻言就冲一个随从的中年宦官打了个眼色,见人悄无声息地退下了,他便淡淡地说:“回头咱家再去问问鲁尚宫和仁寿宫的膳房看看。就算是好心,祖宗家法也不是能随意改动的,太后体恤,你们不能当做是成例!以后膳册若是还有什么改动,直接送司礼监!”

    这无疑是给尚膳监上下的脖子上套了一副枷锁,但瞧着范弘不容置疑的模样,那中年宦官不敢再有质疑,只得低头应了下来,又恭恭敬敬地送了范弘离开。等到人走出去老远,他方才往回走了两步,又抬起袖子擦汗,恨恨地在肚子里骂了一句。

    “安南蛮子,摆什么架子!”

    张越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所以他当然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突然想到的一个问题,范弘专程跑了一趟尚膳监,结果有了一个不小的发现。回到兵部衙门,他就被办不完的事给绊住了脚,直到傍晚时分方才总算是把今天的事情给料理完了。正当他又闻到了一股豆香味,以为今天晚上还得吃腊八粥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个皂隶的声音。

    “大人,贵府派人来送饭了!”

    由于三天两头要睡衙门,大伙房指望不上,张越也习惯了照顾杨稷和万世节那两个人的合伙买卖,反倒是为了不扎眼,家里送饭渐渐少了。所以,在腊八这天听到家里派人送饭,张越一愣之后就觉得甚是欢喜。还没等他说什么,外头又传来了那皂隶吞吞吐吐的声音。

    “大人,是贵府大公子和英国公长公子一块来的。”

    这时候,张越是货真价实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匆匆系上大氅出门,他没问上两句,便得知这叔侄俩是骑马带着随从一块来的,静官还振振有词说是给他送饭,天知道在经过一路盘查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这么说。要真是如此,不出明天,这六部五府的官员都会知道,他张越家里有个顶孝顺的儿子。

    到了大门口,他就看见静官和天赐正双双站在那棵已经光秃秃的大树下。两人是一模一样的茧绸大袄,一模一样的头巾鞋子,若不仔细看,还能以为是兄弟俩。见静官一个箭步抢在天赐前头上前行礼,他少不得一把拉了起来,又扶起了后头的天赐,然后才瞪着静官。

    “送饭就送饭,怎么把你忠叔叔一块拉来了?”

    “忠叔叔上完了课正要回家,这不是正好顺路?再说,前头那么多兵,有忠叔叔在,自然没有那么多盘问。”

    见儿子眼神无辜地看着自己,要不是旁边还有好些衙门,这会儿散衙回家的官员也多,张越恨不得在那小脑瓜上狠狠来上一下。这从门楼胡同回英国公园,打江米巷走自然是可以,但那完全是绕远路,好好的皇墙北大街不走却绕到这里来,小家伙还敢说是顺路?

    果然,静官见张越脸一板,立时就耷拉下了脑袋,老老实实地说:“是娘让我和忠叔叔一块过来的。一来是前头迟交的作业,二来是娘让我捎带一句话给您。”

    说到这里,小家伙还不忘东张西望瞅了瞅,随即才压低了声音说:“娘说,之前和您提到的死了婢女的那地方,听说排行第二的那位常往那里去。还有,杨阁老家里恶客登门,那位长公子还没回去,也似乎不知道自己给人骗了,您最好提醒提醒他。”

第八百六十一章爱子

    湍详着眼前的儿子。张越忍不住伸出手尖狠狠揉了揉他袋他常常天南地北的跑,如今就是安定了下来,家中事务也多半时候都是撒手不管的。子女更几乎都是杜绾在教导。眼看儿子日日长大,虽也有调皮捣蛋自作主张的时候,但多半时候还是懂事上进,他心里自然是觉得异常欣慰。只不过,这一回,妻子让儿子带这种口信,他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你娘怎么会让你捎带这讯息来?”

    “是我中午下学偷跑回家的时候。看见娘在筹信,写了一张纸便揉成团放在火盆里烧了,又写一张还是这样。我就上前对娘说,平日您教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一粒米一根柴都是不能糟蹋的,如今家里用的小笺纸是每刀一千三百文,要是大笺纸,得一千六百文,怎么娘如今却糟蹋起了这些纸?”

    看到旁边的天赐瞪大眼睛满脸惊叹地看着静官,张越不禁是头痛了起来。之前他也听说,冬至假期中,静官和天赐拉着孟昂等几个差不多年纪又玩得好的小家伙忙活得不停。最终作业还是没完全做好,却又不肯让下人帮忙打探,于是愣是申请把时间延长到了一个月。他想着让儿子关心一下民计民生是好事,谁能想到,作业还没交上,这会儿静官竟是振振有词数落起了母亲浪费。揉了揉眉心,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的话,正应该是怎样的震惊,再想想被小家伙那话一噎的表情,张越感到那时候换做自己,大概也该是膛目结舌的。于是又弹了弹儿子的额头。这才问道,“那你娘后来可是教了你一顿?”

    静官委屈地伸手捂着脑袋,随即才轻轻哼了一声:“娘才没有呢。她先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还夸我懂事了,知道爱惜东西!”说到这里。小家伙的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只不过,我看娘忧心仲仲的样子。就说我不小了,可以帮娘的忙,所以娘就让我晚上给爹送饭来,又让我给爹带了这话。我向娘保证过的。绝对守口如瓶!”

    张越素来就不是严尖,此时此刻,眼瞅儿子仰着脑袋,一副夸我吧夸我吧的可爱表情,他这一天一夜来不见刀光剑影的惊心动魄仿佛都淡了少许,最后竟是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来:“好,不愧是家里的长子,爹不在家,你也能当得起顶梁柱!”

    天赐在旁边看看张越,再瞧瞧心花怒放的静官小脑袋已经是有些糊涂了。平日母亲王夫人虽然爱他,但只要是教刮教导,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听着,更不用说父亲张辅在,更是从不会给他一个笑脸了,可静官也是顶撞了母亲,为啥张越还夸他?

    张越一转头瞧见了满脸迷糊状的天赐”中顿时想起了张辅那张严肃的脸。此王夫人非彼王夫人,疼爱天赐,却也不曾宠坏了他,但张辅和贾政倒是没有太大差别,看着儿子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所以天赐竟是天生的怕父亲。于是。他少不得走上前,轻轻按着这位未来英国公府当家人的肩膀。

    “天赐,不明白我为什么夸静官?”

    天赐立玄摇了摇头,随即嗫嚅道:“要是换成我娘,我那样顶撞。她一定会罚我不守规矩。”

    “他顶撞母亲自然不张越警告地看了一眼要辩解的静官,成功让小家伙乖乖地闭嘴站到了他后头。这才温言说道,“只不过。他的话却是没错,所以你嫂子就是为了这个,方才说他懂事了,知道爱惜东西。”

    “一张纸一根线一粒米,自然不值什么,但因小及大,如今知道爱惜这些,以后就知道爱惜百姓,所以,这才是我和你嫂子让你们去打探物价的缘由。就好比一刀纸,若是涨了十文,你们自然是无所谓,但却会有寒门士子买不起,因而黯然断了学业,因而废了文;一斤肉若是涨了十文,那么就有更多的人买不起,因而肚子里没油水,多病体弱甚至短命;至于一斤米若是涨了十文。那就会是天下动荡的大事。所以。平日不要养成用东西撒气的习惯,倘若遇到尊长生气时也是一样,需得多劝劝。当然,别像你静官侄儿这样直来直去!”

    张越说着又横了静官一眼。那也就是他的这个儿子,要不是杜绾而是别个尊长,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儿子振振有词说这些,不劈头盖脸斥一顿就是轻的至少,换成是他,那会儿决计是没那心情。

    拉着两个孩子又说了一阵话,他这才招来了跟着的随从,吩咐好生把天赐送回家,随即又先发制人地盯着静官。“这么晚了,别再跟着你忠叔叔上英国公园逛,要看你小姑姑以后有的是机会。回家去,别让你娘担心了!”

    静官没想到小心思被一眼看穿他特意拉着天赐一块过来,一是为了走路方便,第二却是因为想上英国公园看看在那儿暂住的张普,于是只得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是,爹爹。”

    目送着两咋小家伙和十几个随从上了马分道扬镀,张越又站了一会。随即转身进了衙门,才走了几步。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天。时值冬日,天黑得早。尽管不过是戌时,天空却已经昏暗得不成样子,此时此刻,零零星星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再次飘了下来,在凛冽的寒风中打着滚,从各个方向往人的头上脸上扑。

    他随手用手接了一片,就只见那雪花不过是温温柔柔的一丁点,在已经有些发僵的手上须臾就化成了一滴温水,随即便很快没了影踪。青石地上,黑瓦片上,光秃秃的大树上仍然被前几天大雪化成的冰占据着。这零星的雪花仿佛丝毫没有任何作用,不过是在那冻得硬梆抑,还残留着几分雪白的冷硬上再添几许重量。只不知道一夜小雪过后,那屋顶上的冰会不会再厚几分,那青石的上是否可溜冰,那光秃秃的树枝是否会被再压断几根。

    随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张越这才几许往里处,;里转着个乱七八糟的念说春雨润物血天声。“山惯。小一雪也不可小觑。如今这会儿星星点点看着毫不起眼的又一场小雪,不知道会不会成为压死骆鸵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了衙门吃过晚饭,他就换上了便服,对心腹皂隶吩咐有事上杨家寻人,他就悄悄打侧门离了兵部,牵着马隐入了小雪之中。

    尽管随从不能进兵部衙门,但张越早在玉河北桥那边寻了地方,每日都有家里的两个随从在那里待命。没事的时候自然只需要在房中歇着喝茶聊天,有事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然而,他们都没想到,这次迎来的不是皂隶的传命,而是张越亲自前来。

    自从皇帝率军北巡,杨士奇就几乎是天天值守宫中他虽是内阁第一人,但如今的内阁毕竟还不分首辅次辅,众人有资历职位的高低。可他和杨荣金幼放的区别并不算大。再加上后进来的杜祯和杨凉都不是高调张扬的人,所以五日轮值的排表自然应付得过来。如今杨荣前往云南参赞军务,金幼孜和杜祯随行北巡,这京中只剩下他和杨凉两个。杨凉又是谦逊得过了头的人,他自然离不开。于是,这杨府文会暂时没了,杨稷也自由了。

    杨稷和母亲上京之后不多久。杨士奇就把其他家人也一块接上了京来;有了这些大大小小的人小杨府大院中自然更多了几分生气。只不过杨夫人身体向来不好,长媳自是常常侍奉在前,再加上这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闺秀,又已经有了儿子。在床第事上难免就有些扭捏,妾室又一味小心怯懦,于是杨稷如今手头活络。父亲又不在,难免胆子就大了。常常晚归。

    傍晚时分,他照旧坐着那辆围着方格棉布车围子的马车回到了家。在门前踩着凳子下来。感觉到寒风呼啸,又夹杂着雪珠子,他膘了一眼几咋小如同桩子一般的京卫,忍不住拉严实了自己外头那件避雪御寒的羊毛毡斗篷,又把风帽拉起来遮在了头上。迎上来的管家杨忠让自己的儿子去照料车马,又陪着杨稷入内,嘴里便低声说道:“大少爷。下午就有人上门来寻你,说是有要紧大事。我说不知道您上了哪去。他却坚持不肯走,眼下还在门房候着。”

    “来找我铆”

    杨稷顿时狐疑了起来。他在外头朋友是不少,但真正称得上好朋友的却是寥寥。他当然喜欢听人说好话,可张越提醒过,万世节更曾经带他悄悄溜达了一圈,听那些人前趋奉巴结的家伙背后讥讽他不学无术败家子,所以他很快认清了现实。那些曾经混过一阵的狐朋狗友。从此之后吃喝玩乐可以,办事结交免提。可如今万世节走了,张越忙得不可开交,他自然是在操心生意的同时,偶尔也隐瞒了身份在外头逢场作戏,仅此而已。

    既然如此,还会有谁上门找他?

    带着这满肚子的疑惑,他便到了门房门口,一看到里头那个端坐着的身穿蓝色茧绸大袄,模样还算体面的汉子。他登时大吃一惊,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那儿。

    “杨公子!”

    听到这一声,本就心中忐忑的杨稷更是魂飞魄散,竟是一下子昏了头。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寻到了这儿来?”

    “那还用说?京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阁老家的杨公子,我自然知道往这儿寻人。”那蓝袄汉子站起身笑容可掬地行了一个礼,又见杨忠正站在杨稷后头,就挤了挤眼睛说。“杨公子,莫非真的要留我在这儿说话?有些事情,让别人听见

    “别说了!”杨稷当机立断打断了他的话,旋即头也不回地对杨忠吩咐道,“这是我的客人,我和他到花厅说话。暂时留着门,我待会还要送客。”

    杨忠虽不明白杨稷这位客人是什么来历,但瞧着这光景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因此,见那人神态自若地跟着杨稷出了门房,沿甭道往花厅那边去了,他渐渐皱起了眉头,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当初张越告诉自家老爷大少爷在外头经营馆子的时候,老爷震怒之余险些动了家法。可还是被劝了下来。好歹孙少爷年纪轻轻读书却是不错,大少爷不务正业也就罢了,好歹如今再没有那些狐朋狗友找上门来。可今天来的这人,实在是有些古怪了。

    思前想后,见杨稷和那人始终不出来,杨忠终究还是多了个心眼,很快就把自己儿子叫了过来,对他缜密地吩咐了几句,让他在家里好好看着,随即就令人备马。到了大门外头,他正踩着下马石预备上马,就看到那边胡同口影影绰绰过来两骑人,略一张望就觉得前头那人有些熟悉,待来人近前,看清了那模样。他顿时又惊又喜,慌忙快步迎上。

    “张大人,这么巧”小的正要去衙门找您呢,您竟是就来了!”

    “你要来找我?”张越也不待人上前牵马执镫,利落地一跃下马,随手一丢缰绳就听到这话,再联想到杜绾让静官捎带的话,心里立时有了猜测,“是杨世兄有事?”

    “刚刚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在家里门房等了大少爷一下午,硬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大少爷回来之后。一看到人就愣住了,不由分说请到了花厅说话小的实在是担心

    “这样,你让家里的人不要外出,然后带我去看看!”

    张越和两个随从会齐了之后小并没有直接来杨家,而是又去扬州胡同的兵部谍探司调了些人手安排。这才到了这里。这会儿随着杨忠沿菌道去花厅,得知杨稷还吩咐闲杂人等全部退开不许打扰,他更是心中有了数目。于是,远远地看着那亮了灯火的地方,他就冲杨忠打了个手势。随即缓步上前。

    随着屋子越来越近,他就听到了一个有些肆无忌惮的声音。

    “杨公子只有一子,要是韵珠真能给您再添一个一儿半女,家里更兴旺,杨阁老自然也是会高兴的!”(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二章 从蒙昧到警醒

    为了便干上朝。朝参官往往都是选在距离东西长安门歌越的方,其中,几个内阁大学士御赐的宅子更是一色在皇城以南和西边的大山时雍坊,此外还有好些六部司官都是在这里安居。地方既有限。宅子规制自然不可能太大,官职低的不过是赁了一进院子,官职高的也大多是两三进。如杨士奇官居一品,又是天子赐第,杨府亦只有三进,也就是东边多一个小跨院,内中是两辆府中常用的马车,还有两头骡子四匹马。

    既然是规制简朴,府中各处屋子里的摆设亦是如此小花厅不比正堂,除却居中主位之外,便是两侧各两张朽木交椅并几案脚踏。这大冷天甚至不曾安设火盆,靠在那半旧不新的干瘪松花色夹棉椅搭上,杨稷甚至觉得屁股下头冒上来一丝丝的寒意。哪怕那厚厚的羊毛毡斗篷还穿在身上,也盖不住他那种浑身僵的感觉。“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身穿蓝色茧绸大袄的中年汉子刚刚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甩出杀手铜之后见杨稷如此反应,心里顿时定了,竟是忘了这里是外人所说的相府,竟是轻轻撩起了袍角翘足而坐,又皮笑肉不笑地说:“好歹也是杨公子你亲近过的人,你就不关心一下人究竟如何?说来韵珠姑娘也是福分,这耍不是妈妈关照着,只怕她因着您这些天的冷落,就得寻上门来。谁知道竟然有了身子

    “别说了”。杨稷此时又惊又怒,竟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喝了一声,旋即又想到外头不知道是否有人,于是强耐心中恼恨坐了下来,眼珠子一转便强自镇定地冷笑道,“不过是逢场作戏,你竟敢到这里讹诈我,信不信我把你送顺天府乱棍打死?”

    “公子是尊贵人,老大人又是内阁第一人,天子信臣,我哪敢不信您的话?”那中年汉子却是丝毫不惧,脸上反而更露出了无赖的笑容,“不过公子别忘了,老大人的位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指着,要是言官弹劾出来,那可不是玩笑。别说是顺天府,就是公子在这把我打死了。这消息可是一样会走漏出去的

    “你,”

    见杨稷一下子脸色雪白,捏着扶手再也说不出话来,那中年汉子知道对方终于是怕了,接下来必然要服软,便放软了口气说:“公子也别误会了,我并不是来讹钱,韵珠姑娘虽是风尘女子,可也不是那般无情之人,到时候就给您送到地方。孩子她必定会生出来,以后或是自个养着,或是您找个名头自个带回家,这都是一句话的事。咱既不求您的钱,也不求您的势,只求您一件极简单的事。”

    人都已经找上了门来,甚至语出威胁,杨稷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对方所求非只他已经渐渐修复了和父亲的关系,更知道这一大家子人,连带老家的宗族靠的也全都是父亲杨士奇,因而一时咬紧了牙关,好一阵子方才一字一句地问道:“什么事?。

    “请杨公子设法,让令尊老大人在家里病休几天。”

    “什寄!”

    杨稷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那中年双子的鼻子骂道:“你竟敢让我谋害父亲!”

    “公子说笑了,我哪有那胆子?不过是让老大人有那么点症状,在家歇息几天。杨公子算算,老大人在宫中多久了?老大人是什么年纪,要是因劳累落下什么病,到头来又如何?杨家的荣宠都是因阁老而来,如今您的长子年纪还您就是恩荫授官。能有几品?不过是举手之劳,又是为了老大人好的事,您何必那么执拗?”

    中年汉子说着就将一个药包拿了出来,站起身上前,举重若轻地将其搁在杨稷旁边的几案上,满面笑容地说:“公子要是不信,尽可拿去药房医馆当中让人看看”这就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常用来装病的,等闲查不出什么根底来,对身体决计是无害的。让老大人休息上几天。您的事情就此过去,韵珠姑娘就送给了您,您看怎样?”

    听说还可以让自己拿去药房医馆查证,杨稷顿时有几分心动。那个韵珠确实是生得妖娆多姿,又会奉承,若是真有了身孕,放在外头也确实不妥,当然也不能真带回家来。若不是真的谋害父亲,这事情不是做不得”等等,万世节曾经说过,这世上没有便宜事,听说宫中皇太子病了,要是父亲不能留在宫中坐镇文渊阁,”

    他正心烦意乱没了主意,那中年汉子已是笑呵呵地抱了抱拳:“公子,两日之内,我等您的回复就是,这便回去了。顺带说一声,韵珠姑娘已经迁了地方,公子上老地方可是找不到人的。杨公子只有一子,要是韵珠真能给您再添一个一儿半女。家里更兴旺,杨阁老自然也是会高兴的!”

    等到杨稷回过神来时,就觉得一阵寒风铺面袭来,竟是冷得打了个哆嗦。再一看,花厅那棉帘子已经是落了下来。他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奔上前去,高高打起帘子一看,就只见人已经消失在了院门。想到这一回自己闯出的祸事,他不觉牙齿咯咯作响,直到旁边传来了一声叫唤。这才徒然惊觉过来。

    “杨世兄。”

    “张”张”杨稷连着开口了两回,都没能把名字叫全,到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我得到了一点消息,所以过来看看。”

    张越并没有说得到了什么消息,但杨稷见张越神出鬼没地出现,他立时想到对方极可能是知道了自己在外头的胡闹勾耸,一时更觉得不知所措。看到月亮门那边露出了杨忠的身影,他本想喝了人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颓然长叹了一声就打起门帘把张越请进了花厅。

    “我来得巧,刚才里头的话我都听到了。”

    见杨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越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挑明了事实,又说道:“事情对错等等暂且不论,我只想,吧旯,你预备怎么做?”

    “我

    要是张越不来,杨稷病急乱投医”必定是举棋不定,但面对那张丝毫不动容的脸,他不知不觉也冷静了下来。他也不是初入京师的那个杨稷了,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待到想明白了,就恶狠狠地说:“要是好好说也就罢了,他偏生这样威胁我,以为我真是什么都不懂的草包?为了一个不明根底的女人就去害了父亲,我岂不是成了猪狗不如的畜生?我这就去对娘和庆娘说!我又不是官员,不犯禁例,要是人弹劾杨家家门不谨,我一个人揽下就是!”“杨世兄!”

    眼见杨稷站起身就气急败坏地往外走,张越只得开口唤住了他,见人还是不停,他只得站起身追上前去,在门口处把人拦了下来。眼见杨稷一只手拽着门帘死活不放,寒风夹着片片雪花往本就冷清清的屋子里钻,他只得硬是把人扳了回来,又轻轻放下了门帘。

    “老夫人身体素来不好,不要再用这种事情去惊扰了她。至于嫂夫人,她是温恭贤良的人,却不善决断,反而平添忧心。我只问杨世兄你,那人所说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泰安多读书仕宦的世家,家教严格,正妻往往出自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所以对侧室小星虽不禁绝,管束却是严厉。

    杨士奇此前孤身在京,也有人送过人在他身边伺候,却是早就报过家乡妻室,一直等到杨夫人入京之后才正式定了名分。杨稷除了正室妻子之外也有两房妾室,虽不十分如意,但好歹还美满,可那天因一笔送上门来的绸缎生意而动了心,在酒馆招来歌姬唱曲,喝得醉醺醺之后。就不知道是怎的昏了头。

    张越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时候又做了绸缎生意?”

    “张世兄不知道,如今父亲的官职是高了,但开销也大了,上个月我问杨忠要来了账本一看,就现账面竟是亏空了许多。母亲我是不敢让她知道,内子也是理会不清这些的,所以我少不得拿出了两家馆子的红利盈余填进去,可还是时有不足!父亲不收别人的礼,可门生弟子不少,每月还要文会,又是资助这个资助那个,一下子停了,又哪里说得过去,指不定还会有人在背后诽谤!所以。我打听到了南边那些绸缎利钱高。就想从这上头下手。”

    杨稷说得坦然,张越听着也知道在理。杨家和杜家的情形差不多,还多了泰安老家的几百亩良田,此外就是官俸进项。杜祯的性子比杨士奇冷,交接的人极少,开销就少了三分之二都不止,再加上他时常让杜绾变着法子贴补,又有活络的万世节和小五,自然还稳当,杨家就不一样了。因此,他撇开这话不再提,详详细细问明了那女人的情形,最后便往后头靠了靠,嘴角上挑冷笑了一声。

    “简简单单一个美人局,就设计让你跳了进去,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

    美人局!

    张越看见杨稷一下子僵了,随即一只手紧紧捏着椅子扶手,不问可知是明白了过来,就没有再往下说,而是站起身来:“杨阁老如今离不开文渊阁,这事情你也不要拿去麻烦别人,我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自然会设法请人料理。只有一条,杨世兄,这世人都难免有家花不比野花香的念头,可外头的人往往居心叵测,怎比得上家里人的一心为你?杨阁老居高个,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凯觎那个位子。你既然知道替家里留意开支,这些事情也该更审慎些。我想老万应该对你说了,若不是凭家世,在京里经营产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商乃贱业,虽说朝廷禁绝官员经商,但这明面上的禁令早在永乐初年就已经被人丢在了脑后,再加上张越自家的老大人也在干这行当,所以他自然并没有瞧不起杨稷的意思。然而,杨稷自己却由于收入丰厚而有些洋洋得意,直到听见张越最后一句话,这才仿若当头一棒,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没错,他是有本事不假,但能这样安安稳稳做生意,最大的依靠就是父亲这个内阁重臣!

    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三两步上前,冲着张越就是深深一揖,却没有说那些多余的话。知道张越身负要务离不开,他少不得一路将其送了出去,走在路上,他想到在坊间听到的那些议论,思前想后就决定还是对张越提一提。

    “张世兄,之前皇上在东宫时的教授过书的大学士陈山和张碘不是退出了内阁吗?此前内书堂裁了人,陈大学士虽还管着那里,可一直都不得志,据说对父亲更是颇多诋毁。我是有一回碰到过陈山的儿子,两相争执之下他放了狠话,因为父亲一向不许我理会这些,只能一直憋在心里。要我看,算计我的少不了他一份!还有,我听说他对杜学士也有不满。”

    “你说的这事我会留意,你放心。”

    出了杨府,张越和两个随从会合,上马之后就一路疾驰出了胡同。此时已经是宵禁时分,大时雍坊因为大多是重臣,除却门前的禁卫之外,四处还可见不少巡逻的卫士,再加上此前已经交班,张越这一路回去,却是查验重重,等拐进了江米巷前头的碾子胡同,这里的巡行人方才少了。他勒住马,等身后随从上来,这才问道:“人已经跟上去了?”

    “是,已经跟上去了。”

    “那就好,顺藤摸瓜抓到底。”

    张越点了点头,又正了正头上的斗笠。不论策划了这一场场的人究竟是谁。如今既然棉甲被拨了出来,对方又匆匆忙忙杀了郭聪灭口,宫中那一幕又最终落空,能做的唯一一项就是拖延时间。只要能够一条条抽丝录茧,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第八百六十三章 断腕求退,再进一步

    夜晚的京城四处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这种时候,无论是第二天有忙不完活计的平民百姓,开店做买卖的生意人,亦或是卖力气的轿夫马夫车夫,还是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朝廷官员,大多都已经是睡下了。一来是因为上头压着的夜禁令,二来是因为人们明天还得早起。

    只有极其少数的一小撮人,或者因为手头有急着处理的事务,或者因为上头催逼得紧,或者因为一事不成不得不另想他法,方才会秉烛密议,秉烛苦想,秉烛用刑。当然,还有一类就是趁着夜半时分静悄悄,破门而入势汹汹的。

    虽说密议是三四个人,苦想却往往是只得一个,用刑的更不消说,破门而入的只见黑影憧憧,但几桩事之间却有紧密的联系。所以,当清晨太阳还未从东边发散出一天之中的第一丝光亮,一夜小雪却已经在还未融化的积雪上又添了薄薄的一层负担时,被黑夜和小雪耽搁的消息传入了各处相关人士的耳中,于是自然各有欣慰,各有忧虑,各有惶恐。

    天光还未亮,大时雍坊绒线胡同的陈学士府门前已是备好了马车,府中上上下下的值事下人都已经早早起来了,两个门房更是在门口分两边站得整整齐齐,当一个身穿大红纻丝官袍的老者从里头走出来时,等候在马车旁边的车夫和门房全都矮了半截身子下跪磕头。

    紧绷着脸的陈山却并没有去看那些下人,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当厚厚的棉帘子放下的时候,他方才长叹了一声,无力地靠在了厚实暖和绣着仙鹤戏水纹样的石青缎面靠枕上。

    当年朱瞻基还是皇太孙时,他就奉旨侍读书,也算是东宫老人,所以朱瞻基一登基,他便以东宫旧人一举跃升户部侍郎,朱高煦叛乱平定之后没多久就入了阁,以谨身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

    本以为凭着圣眷就能坐稳位子,可杨士奇杨荣金幼孜侍内阁二十多年,杜桢后进,却与杨士奇交好,终究是有倚靠,杨溥是缄默得犹如闷葫芦一般的人,他和张瑛虽说彼此援助,可到头来还是免不了因办事不利而退出了内阁。如今张瑛黯然被调到了南京任礼部尚书养老,他堂堂大学士,能管的竟只有一个内书堂,而如今连内书堂也已经式微了!

    可就算是内书堂,也因为之前闹腾大发的那桩事情,而远不如从前!

    想到这里,闭目养神双手合拢缩在袖子里的陈山忍不住把两只手狠狠绞在了一块。杨士奇在永乐年间虽说得宠,但因为是东宫的人,宠信上头就不如杨荣金幼孜。两进两出锦衣卫狱说得好听是传奇,说得不好听,那便是天子依旧见疑。可就因为是东宫旧人,仁宗皇帝一登基,杨士奇便一跃而成内阁之首。他也是当今天子的东宫旧人,为着这一天,当初在东宫侍奉的时候,他赔足了小心,终于是博取了信赖,可现下竟是被踢开在了一边!

    “老爷,北安门到了。”

    低声的叫唤总算是把陈山从咬牙切齿的沉思中拉回了现实。整理了一下衣裳,从高高打起的棉帘子中探出了身,又踩着小凳下了马车,他就看见了头前的北安门。

    外皇城东南西北四门之中,正南的大明门并不常启,百官打长安左右门入宫朝见,亲藩往往从东安门走,这北安门则是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内官常常出入之路。陈山因管着内书堂,和其他官员不同,平日里常常打这儿走,因而守卫的上番京卫自然都认得他,此时见这位大学士缓缓走来,自然是忙不迭地行礼,直到两个小宦官迎上陈山往里走,众人方才重新值戍。

    从北安门往里,走上一箭之地,街东便是黄瓦东门。司礼监、尚衣监、都知监、酒醋面局等等二十四衙门当中的大多数就在里头。司礼监位于南边第二,占地算不得最大,历经永乐洪熙,到了宣德初,由于掌事的两位异常得宠信,司礼监地位自然而然就更稳固了。

    外头的官衙大多是坐北朝南衙门往南开,而宫中的内官衙门却是依循旧制。司礼监正门西开,门内朝南的一进院子种植着好些松树柏树,这便是内书堂了,门前的楹联上头是苍劲有力的两列大字。

    “学未到孔圣门墙,须努力趱行几步;做不尽家庭事业,且开怀丢在一边。”

    陈山站在那里端详了一会,方才一声不吭地往里头走,径直入了北边正房。虽只是些阉宦读书的地方,这里仍然供着圣人牌位,他一丝不苟地行过礼,随即才入了一侧的屋子。

    自从张太后给内书堂再次定下制度,废了在此讲习的四位翰林学士,只由习文断字的宫奴讲习之后,他这个专管内书堂的大学士地位就尴尬了起来。尽管他原本就不是愿意干此事的,可那些宫奴虽然低贱,异日学成之后承了他恩德,便是天然一股势力,可现在连这一条都是妄想。

    “大人,这是新来的六安贡茶,您尝尝?”

    抬起头的陈山看到一个低眉顺眼的年轻宦官满脸巴结讨好的笑容,从丹漆茶盘上捧了一个钧窑小茶盅放在炕桌上,便略略颔首,也没有答话。直到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口,他才开口叫住了他:“如今内书堂还有多少人?”

    那年轻宦官闻言一愣,随即停下步子,又转身低下了头:“回禀陈大人,总共六十人。”

    六十个人是内书堂设立的时候就定下的数字,但这六十个人从前往往是那些太监少监的干儿子,现在却由于太后一句话,内书堂出身的不得为二十四衙门的首脑,无疑便断了这些人将来出任太监少监的可能,再加上读书之外,这些人各有各的职司,所以,如今这些人和最初比起来,已经是少了好些熟面孔,添了好些生面孔。再加上选出来的讲习本身也只是司礼监的一个奉御,于孔孟之道上头的功底有限,又教的出什么好名堂?

    “你在这伺候有两年了吧?”

    “回禀大人,小的在这伺候已经两年零七个月了。”

    陈山哑然失笑,心想这内书堂教习的头四个翰林都被打发了回去,新的四个上任没多久就遇上太后整饬内书堂,于是也打道回府,而他是去年中才管了这么一摊子,算起来也就是一年多,如此看来,对面这个年轻宦官竟算得上是元老了。

    “你在这伺候了这么久,也没个品级,就没在内书堂那儿听讲,认认字?要知道,当初就连司礼监东厂的几个太监少监,都在悄悄认字读书。”

    那年轻宦官依旧是双手垂在身前,满脸的恭谨:“大人说的是,但上头公公们忙着认几个字,也不过是为了不做睁眼瞎,以后被下头糊弄,小的蠢笨,年纪又不小了,就算多认几个字,难道还能盖过内书堂那些孩子们?还不如老实本分一些,不求出挑,但求无过。这两年多下来也算在几位公公那儿混了个眼熟,再过几天,小的就要跟着范公公做事了。”

    陈山原本伸手去拿茶盏,听着听着手就僵住了,最后还因为心不在焉被滚烫的茶盅给烫了一下。不自然地缩回了手,他这才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素来在这儿伺候,小意殷勤却不显得话多的阉奴,渐渐有些恍惚。

    那会儿因为内书堂就设在司礼监内,奉御长随有事没事也会过来逛逛,杂役之类悄悄在门外听讲的也不在少数。唯有这个在他房里伺候茶水笔墨的从来不去,偏生总是有做不完的事,从茶水到针线,再到跑腿找人,总是端着一张殷勤的笑脸,鞋子没几天就能磨破一双。他还暗笑这人没出息,如今看来,这殷勤却又知分寸的阉奴竟是最聪明不过的!

    “大人,大人?”

    “没事了,你退下吧。”

    眼看着那熟悉的笑脸消失在了门外,陈山只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疲惫从脚底升了起来。素来最重风仪的他端起茶盏犹如牛饮一般痛喝了一气,随即就下了炕来到书桌旁,拿起那块墨,又倒了些水在砚台里,卷起袖子缓缓磨了起来。眼看渐渐蓄了大半砚台的墨,他方才放下墨块,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过一张大笺纸铺平,又从笔架上摘下了笔。

    然而,尽管一大早得知消息之后就已经想好,刚刚听到那年轻宦官说的话,又真正下了决心,可临到下笔时,他却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悲切。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入侍皇太孙的时候他就想象过将来执掌权柄,如杨士奇等人一般深得天子信赖,如今看来,那却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而已。悔不该听人蛊惑,如今那清客无影无踪,他却得承担后果!

    杨士奇啊杨士奇,你倒是油盐不入,可我就不信你那个儿子不会再闯祸!杜桢,你别以为翁婿同朝很风光,那是迟早要招人忌的!至于杨溥……莫不成你准备熬到别人都死了?

    此时此刻,被他紧紧握在指间,又因为他的过度紧张而轻轻颤抖的狼毫笔尖上,终于落下了一滴黑墨,那漆黑如夜的颜色趁着雪白的大笺纸,越发显得刺人夺目。

    上午的兵部衙门自然也是一片忙碌。打云南八百里加急的紧急公文刚刚送到,就在杨荣抵达昆明的时候,黔国公沐晟和麓川思氏的军队又是大战一场。说是大战,彼此都不过是千多人,战果仍是僵持不下,说不上谁胜谁败,但好在遏制了麓川东进的势头,也算是好事一桩。此外,就是每日常例往来行在的信使送来了公文,例行消息的同时还有一个坏消息。

    东边的蓟州平谷等地都下了大雪!

    “看来就算消息送到大宁也要延迟一段时间,到时候大军整饬又要几天,就算和从前一样轻车简从赶回来,路上大雪不好走……幸好昨夜帮着杨稷把人给找了出来,只不知道这是陈山自己的主意,还是为人所惑,亦或是根本就和人沆瀣一气……照这么看,之前撺掇给杜家送礼的,倒像是这家伙的主意。”

    张越喃喃自语地计算着,越想越觉得如是种种因素都是一环扣一环。正在一个个寻思着昨日闯宫的三位亲王,外间就有人报说胡七来了。他闻言一振,立刻吩咐人进来。果然,披风上还能看见白色雪花的胡七一进门就高兴地挥了挥拳头。

    “大人,问出来了!”

    听到这话,原本还靠着圈椅做得舒舒服服的张越一下子挺直了腰,直截了当地追问道:“他知道些什么?”

    胡七兴奋归兴奋,却知道有些事不能就这么嚷嚷出来,行过礼后就走到了张越的椅子旁边,附耳低声言语了几句。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张越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但最后全都舒展了开来,又赞许地冲胡七点了点头。

    “做得好!尤其是此人失足落水的假象造得不错,有了这个,应该能让那边慌乱一段时间。就是知道了,兴许也会以为那家伙是自个怕灭口所以跑了。”

    “只是,事涉晋藩,而且只知道是郑王越王襄王,还得加上一个梁王,总脱不了这四位亲王之中的某人,接下来是不是还悄悄地查?”

    这种顾虑张越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让胡七把发现通济仓那边猫腻的最大功劳让给了锦衣卫和东厂,但这一次,他一反手,亮出了手中的那枚金牌信符,又笑道:“昨天赶着进了一趟宫,结果得了这么一件好东西。宫中事多,锦衣卫东厂都忙,我凭这个支使一下你们,也就不会有人再说闲话了。给我盯紧了那四座公馆,一有事立刻来报。”

    十王府胡同深处的郑王公馆从昨天下午起就关上了门禁止人外出。当然,就算不关门,这一带突然出现的大批禁卫,也会让这些本就最警醒的王府中人变成缩头乌龟。而这座公馆的主人郑王整个晚上都把自个关在书房里,但究竟是不是在奉太后的旨意临黄庭经,府中的寻常下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一整个晚上,书房里乒乒乓乓没少摔破东西。

    “闯出这样的祸事,他就袖手不管了,哪有那么便宜!”

    此时此刻,郑王终于气急败坏地重重丢下了手中的笔,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他晋藩的一个家奴敢凭着几个奴婢要挟我,出了事就躲得没影子,没那么便宜!你出去,把李怀恩叫来,这擂台我打定了!要我背黑锅,没那么容易!”

第八百六十四章 真正的缘由

    服侍张太后喝完了药,又等着人睡下,朱宁在旁边绣墩上又做了一会针线,看到床前服侍的宫女朝自己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太后已经睡着了。这才放下了那才起了一个头的绷架。示意房中四个宫人都警醒些,这才蹑手蹑脚到了外间。

    虽说不过是一日一夜的功夫,但她却觉得好似过了漫长的一段时光。四肢酸胀脑袋隐隐作痛也就罢了,最难抵挡的还是那种骨子里的疲累。在那张御用监前些日子刚刚送来的酸枝木花卉纹藤心圈椅上坐下。让那弧度得当的靠背托着腰背,她便一手支着脑袋,眼睛半开半闭地沉吟着。

    她也是出身王室的郡主,看惯了那些兄弟的争权夺势,对于今天郑王越王襄王的突然来临自然警醒的很。可是,三个一起来并不代表三个都是怀有异心,更何况朱瞻基的弟弟又不止那么三个,揪出挑事的人却不容易。天家亲情淡薄,即便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也未必能摸透彼此的心思,就算太后和皇帝都下了决心死查,又有几个人敢真的讯问亲藩?

    “郡主,范公公来了,说是有要紧事。”

    听说来的是范弘,朱宁立刻睁开眼睛,望了一眼里头的帘子就起身出了门去。由于天冷,再加上太后正病着,东暖阁的地龙火盆烧得极旺。于是一出外间,只穿着贴身小袄的她顿时觉得一阵寒气逼来,这才想起走得匆忙,忘了那件狐皮披风。好在后头早有宫女追了出来,服侍她穿好了大衣裳。

    从穿堂出去也就几步路。到了正殿后堂,她就看到范弘已经等候在了那里,脸色瞧着很不好看。见他还要行礼,她便摆了摆手,又问道:“什么要紧事?”

    范弘拿眼猜膘了膘两个宫人,等到朱宁挥手屏退了她们,他这才低声说:“郡主,昨日送了张大人出去的时候。因说起了宫中膳单的事。小的一时留心,便去了一趟尚膳监。张大人说,多食荤腥易心血不通,而看了膳单小的便现这几个月来,不论是太后还是皇上,时令小菜都撤了,而往日宫中蔬菜就少,再加上入冬,荤腥就更多了。小的昨天晚上先去问了御医,御医倒是赞同张大人的提法,所以小的又派人去了一趟彭城侯府,借着慰问太夫人的机会打探了一下。彭城侯太夫人说,已故彭城侯也是因突心疾故世的。”

    “你的意思是,太后的病兴许不是偶然?”

    朱宁一时眉头紧皱,思量片刻便说道:“仁寿宫有小厨房,我以前就觉得这些膳食太过油腻了些,因太后喜好,也只是偶尔进些药膳。你说时令菜撤了,这又是何意?”

    “是鲁尚宫传的太后口谕,因不知道事情原委小的只能寻了个由头。把鲁尚宫绊在了尚宫局,又让人严密盯着。尚膳监那边也使了人过去,一时半会不会走漏风声。”

    “这事情倒是越来趟奇了!”

    朱宁一个月倒有二十天是住在宫中的,的听此言自是柳眉到竖,真正愤怒了起来。女官六局是洪武旧制。甚至一度凌驾于宦官之上,但随着永乐年间重用宦官,尚宫局等等就渐渐式微了,若非如今张太后用了不少女官,这些人不过是比寻常宫女略高一等罢了,等闲不能出内宫。就是鲁尚宫,在太后面前也不过是奴婢一般,怎会突然去外宫传口谕?

    “去查吧,不用东厂,你亲自领衔。”电光火石之间,朱宁已经是做了决断,紧跟着又吩咐道,“若她叫起撞天屈,你就说太后已然知晓,若她不吐实言。即刻乱棍打死,家人亦是难逃!还有,鲁尚宫往来好的那几个人,都叫来仁寿宫细细查问,不要闹到外头去。如今知道太后正病着的,除了仁寿宫里头的人,便是范弘金英杨士奇张越,满打满算尚不到一只巴掌的人。所以,朱宁自然不愿意张扬这一点,而范弘心中了然,忙答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去的时候,他却在门口和急急忙忙跑进来的曹吉祥撞了个正着。曹吉祥毕竟年轻些,瞧见范弘往后头倒,忙搀扶了一把,眼睛却看向了朱宁。

    “郡主!郡主不好了,孙贵妃吵着要见太子!”

    这才一天两夜,终于闹将起来了?

    朱宁早算着这一条,闻言倒并不惊诧,径直问道:“孙贵妃人在明儿?”

    由于东西六宫全都封了,曹吉祥自然进不去。张越出了宫,他也就没了事情,由于先头报信及时,再加上范弘金英脱不开身,他就和程九一块在仁寿宫听支应。一人看着东六宫,一人看着西六宫。此时此玄。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声音低了好些:“就在永宁宫,孙贵妃在永宁门内的那一重院子跪着,”

    一哭二闹三上吊,哭闹在皇家来说自然是下乘,上吊闹开了更是不好看,可孙贵妃这么不声不响一跪。却是格外不同。就是平素和孙贵妃颇有往来的朱宁,听到这话也不禁眉头一皱。当初吴嫔有身孕那几天。她就听到永宁宫那边传来了不少风声,可动静却是全无,足可见孙小贵妃这回倒是真聪明了。可这一次毕竟是自己儿子,哪能一直耐住性子?

    望了望里间,她便点了点头道:“范公公先回司礼监吧。吉祥且在这里等着,我安排好了就去永宁宫。”

    范弘原本也吓了一跳,但朱宁既如此镇定,他自然而然就心安了,又行了礼之后便悄悄走了。曹吉祥自然没有二话,眼看朱宁带着两个侍女走了,他方才悄悄搓搓手跺跺脚。心中又是后怕又是高兴。后怕的是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太后有疾;高兴的是这一回终于入了贵人法眼,日后定能站住脚跟。等了一小会,他就看到一个胖太监点头哈腰跟着朱宁出来。

    “你是御药房太监,那三个御医处你好生监管,试药等等务必仔细。一旦有什么决不下的,立刻让人报我。”朱宁瞥了索连舟一眼,见其脑门泛着油光,口气又严峻了些,“仔细做事,不要存着什么畏怯之心。”

    眼看朱宁带着曹吉祥走了,满脸殷勤的索连舟不禁狠狠在肥滚滚的颊肉上掐了一把,这才勉强让僵硬的肌肉复了原。别说是他,就连那三个负责在这儿照料的御医又何尝不是忧谗畏讥,忧生畏死?要是太后这病能稳稳当当拖着便罢,要是不能”他这御药房太监恐怕就能变成御膳房死鱼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压根就不该为了兵仗局差事难当而调到这儿来张大人再不好凹曰况姗旬书晒芥伞

    永宁宫在西二长街中部的西边,因皇帝平日里常常上这儿来,这附近的长宁宫和景阳宫自然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时候皇帝路过这里,总会进里头坐坐。所以,住在这两宫的两位妃嫔自是对孙贵妃毕恭毕敬。只几年间也分沾了好些雨露小肚子却是丝毫动静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吴嫔只几次就怀上了身孕。等有了孩子便要再升一等。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生就在这当口,传来了皇太子突然病倒的消息。身在内宫,外头闹得如何与她们并不相干,朱瞻基登基之后,除了皇后和孙贵妃之外,东宫旧人就只册封了刘淑妃和何惠妃,但那两人却早就无宠,一向在西六宫里头安安分分住着,这一回吴嫔有孕,自然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负责照料。可她们却都指着巴结好了孙贵妃,日后有个万一能免殉,又是交好了太子之母,再加上孙贵妃有册宝,将来就是废后代之也未必可知。

    于是,这孙贵妃在雪地里这么一跪。两人全都急急忙忙地赶了来,在雪地里一个劝一咋小拉,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流了多少的汗,孙贵妃却只是纹丝不动,仿佛是咬紧了牙关打算跪死在了这里。瞧见这情景。焦嫔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悲从心来。

    “娘娘,你就是不为了自个想想,也得为了太子殿下着想,这天寒地冻的日子,万一跪出个好歹来,您让殿下可怎么办!”

    眼下雪已经停了,但由于东西六宫进出的东一长街东二长街和西一长街西二长街全都封了,因而各宫里的杂役宦官等等也无暇顾着扫雪,孙贵妃不过是才跪了两刻多钟。最初犹如针刺一般的膝盖就已经完全没了知那些被人体的温度融化的积雪也濡湿了她的衣裙,更是冷得彻骨。此时此复,听着焦嫔这叫声。她忍不住身子一抖,却是真有些撑不住了。

    “娘娘,娘娘,蠢斯门开了。西二长街上的蠢斯门开了!”

    一阵风似跑来的小宦官狂喜地跪了下来,却由于冲劲,人一下子顺着化雪成冰的地面往前头溜了老远。只离着孙贵妃身前四五步方才好容易停下,险些撞着了焦嫔。他也来不及告罪,急急忙忙地说:“来的是郡主,是陈留郡主!”

    闻听此言,孙贵妃终于是感觉到身上的力气一下子给抽干了。郑王来探望过李贤妃之后,便透露了之前被太后申饬的事,她也确定了真是皇太子重病。若是宫中只有皇后。她自然敢豁出来闹,但她进宫之初便是养在张太后宫中,深知这位婆婆的严厉和冷淡,也只能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惊动对方。太后亲自来自然不可能,但只要朱宁过来她至少能知道太子的病如何,至少能刺上一两句重话打探打探。

    幸好旁边还有个曹嫔托了一把,孙贵妃这才勉强还挺直着腰:“除了郡主,还有谁?”

    “回禀娘娘,没别人了,就是几个小宦官跟着。”

    说话间,外叉已经传来了阵阵喧哗。孙贵妃才一抬头,就看见朱宁已经是迈过了前头的永宁门。她从前跟朱宁还算交情不错,虽彼此年纪相仿,可也总跟着朱瞻基叫一声宁姑姑,然而,如今唯一的儿子病得不知情形,偏生照料的又是朱宁,她心中难免怨恨,面上不由自主地露了出来,只是死死盯着那张清秀匀净的脸不出声。

    瞧见孙贵妃正是行么都没垫就跪在这露天底下,朱宁心中嗟叹,不禁加快了两步,待到前头他,她也不管旁边那两个嫔,一手就拽住了孙小贵妃的胳膊。

    一个是跪得僵了的,一个是熬夜累得狠了的,于是谁的力气也没扛过谁,朱宁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幸好焦嫔和曹嫔都已经品出了滋味来,慌忙一边一个搀了。

    “起来,皇太子的病还没到那个地步,你是想折他的福?”

    孙贵妃盼星星盼月亮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此时朱宁说什么都不如这一声儿子来得要紧,因此,她在一愣之后,终于是被人搀扶了起来,但腿却是直不起来了。朱宁也顾不得那许多,连忙吩咐人把孙贵妃架进了正殿。

    从朱瞻基亲笔题写的“恭肃德懿”正殿进了暖阁,朱宁把宦官都屏退了去,一面指挥着宫人打来温水热水,一面让另几个人给孙贵妃解下衣裙。待温水热水送上来,见孙贵妃的小腿膝盖大腿都已经是冻得青紫,几个年长宫女先用温水一遍遍擦洗,随即又换上了热水。如是一番折腾下来,孙贵妃只是咬着嘴唇攥着锦被不做声,眼睛却始终盯着朱宁。直到一番忙活过后,人躺在那张黑酸枝木大床上,又盖了锦被,她的目光始终没有挪过窝。

    吩咐人去御药房叫太医,朱宁又屏退了所有人,这才在床沿上坐下。随即叹了一口气说:“贵妃娘娘。你这又是何必!”

    “我的孩儿若是死了,吴嫔的孩子便能养在皇后膝下,将来便是当然的太子,别人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孙贵妃用尽浑身力气吐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又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吴嫔那边的消息还没露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好歹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她就这么不喜欢我,就那么恨我,连带孙子

    “贵妃娘娘!”朱宁实在忍不住了。一口喝止了她,见孙贵妃的脸上又是痛心又是迷茫又是惊惶,这才摇摇头说,“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太子没事。就算暂时病了,谁敢不尽心?谁不知道那是皇上最心爱的儿子?”

    太子没事!

    孙贵妃一下子僵了,想到得知消息之后自己的痛彻心扉不眠不休,想到自己暗地里狂的诅咒,想到自己曾经悄悄做的那几件事,她简直不知道眼下该说什么,该露出什么表情。半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禁受不住这刺激,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朱宁正要叫人,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曹吉祥的声音:“郡主,郑王派了人来,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求见郡主,不能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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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五章 又到夜深人静时

    相比前天夜里的跑马不断,昨天夜里的诡谪宁静,这天的深夜自然也是夜深人不静。已经忙的了好几天的锦衣卫再一次在万簌俱寂的时候闯入了一处处民宅,只不过这一回却是有针对性的多了,破门而入之后便熟练地赶人抓人,正主儿往往是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随即就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堵上嘴带走,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就连十王府的晋王公馆亦是如此。当紧闭的东西角门突然被人叫开。随即大批锦衣卫冲进来的时候。公馆上下的下人全都是惊慌失措。从永乐到洪熙宣德初年,晋藩虽说从未上京朝见,但屡屡却有世子郡王奉诏入京,这里几年间也有不少人住过。婢仆等等自然是不少。油水不多是不假,可终究没有主子,平日也自由得很,谁能想到会引来这般如狼似虎的堤骑?

    房陵大步走上前来,眼见所有婢仆都已经被手下驱赶到了院子里。由于是深夜,不少人是从被窝里被人强行拉出来的,一个个都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瑟瑟抖。此时此刻,他很快压下了心中那一缕不快,沉声问道:“那个总管呢?”

    “回禀大人,四下里出口都已经守住。不曾见有人进出,但总管却不见了!”

    想到此前李茂青是自缢,郭聪也是自缢,房陵不禁觉得心头一股寒气油然而生,立时厉喝道:“再搜,尤其是池塘水井等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尽管是公馆而不是王府,但既然是供晋藩诸王上京时居住,这偌大的公馆自然是富丽堂皇正堂的墙上挂着唐宋名家的字画,厨房的柜子里摆着整套的宋代名窑瓷碗碟小库房的箱子里是琉璃烧制的大插屏,至于上房的箱笼里,则少不了四季用的绸缎衣服,大小摆设玩意,,总而言之,在抄家能手锦衣卫的眼中。什么都是值钱货。

    不过,由于这一回是办不好就要挨限棍的勾当,所以众人不过是顺手牵羊往怀里捣鼓那么一两件,大半的心思还是放在正经事情上。然而。几乎把整个公馆翻了个底朝天,水井用长竹竿捅过,池塘里头冰都冻得严严实实,丝毫不见有人的踪影。

    于是,忙活了大半夜,各处的消息汇总上来,房陵的脸终于完全沉了下来一那介。郑王所说用婢女之死要挟他的总管,竟是真的不见了!而审问了几个家仆的结果却是,晚上夜禁诸门落锁之前,便是二总管前来传话,打从下午开始就没有人见过那位真正的总管。

    “难不成又让人跑了?”

    一旁的千户恨得牙痒痒的。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当口,另一边去搜书房的百户却是拿着一大把书信一溜小跑过来,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大人,书房里的东西都在小不少都是晋王亲笔,还盖了金印!每封信上头都有大逆不道的言语,甚至还写着让这儿寻访懂得巫咒的人送往太原!”“大人,单凭这些物证,这回的事情也能漂漂亮亮收场!”

    房陵听了这话却只是皱了皱眉,人跑了却证据都在,这本就是极其反常的,然而,接过这些书信,随便看了几封,他的眉头就渐渐舒展了开来。凭他的经验,自然能断定这些并非伪造,无论口吻亦是笔迹金印,应该都确实属于如今那位以跋扈残暴著称的晋王。于是,尽管心底的那咋小谜团尚未解开,他仍然点了点头。

    虽说他是打宫里直接领的命令,但既然东厂督锦衣卫,他总不能越过了那一层。于是,见众人神色振奋,他就吩咐道:“把书房的东西全部都查点清楚,随后造册封存,派人去知会陆公公,让他尽快带人过来!”

    与此同时,深夜的文渊阁内阁直房中亦是亮着灯。杨士奇捏着手中那几张薄薄的纸笺,良久方才放下,又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傍晚就从左顺门那边封口送上来的,起初混在其他文书当中,他并没有在意。后来还是现那署名方才挑出来看。可是,当他通篇看完之后,却是心中一惊,继而又看了第二遍第三遍,如今也不知道是第几遍了。

    陈山竟然上书说自己老迈昏庸,不堪使用,请求致仕!

    要说资格,京师的满朝文武里头,可以和杨士奇比资格的,唯有塞义和夏原吉,但两人已经是影同荣养了,因此别人不知道,他对陈山的履历自然是知之甚深。

    陈山是洪武二十七年的进士,后来招入修永乐大典,又为皇太孙讲经史,到了永乐十八年,方才正式从吏科给事中任上转至东宫,专侍当时还是皇太孙的朱瞻基。等到了宣德初,陈山因为是东宫旧人。自然备受任用,从侍郎一路升迁至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奈何没能在内阁之争中站稳脚跟。

    不同于出身豪富的杨荣,书香门第的金幼救,满世界游历过的杜祯。杨士奇自幼贫寒,又蒙继父养活了多年,仕途虽不跌容,但也总有**低谷,因此,算得上五朝元老的他一向是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含糊。此前杜府送礼风波。以及层出不穷的流言蜚语,他自然知道,心里也隐约有所感,而这时捏着这样一份告老致仕的陈情表。他不禁叹了一声。

    尽管可以回家,但这几天多事,哪怕是凡事缄默不出头的杨凉也留在了宫里,这时候免不了抬起头来:“士奇公,陈大学士上了什么题奏?”

    “陈汝静和我同年,他居然要告老致仕。”杨士奇轻轻弹了弹手中那份奏表,轻轻摇了摇头,“他于皇上有师长之谊,为官也很是清廉。如果不是这份抛不去的心思,再度入阁也不是难事。有些事情做的过头了,就算大部分人不知道,也总有人会看见的。”

    杨凉素来话少,闻听此言只是面上微微一动,随即就埋头下去干自己的活。内阁众人当中,他的资历最浅,想当初他和陈山张琰入阁的时候,张腆甚至在背后讽刺他这个阁老是坐牢坐出来的,可消息传到他面前,他却仍是一如从前的谦逊。结果陈山张模因“不熟绷州口而退出内阁,相反他读个看似没存在感的人反而仍旧稳儒吧占着位子。

    对于杨士奇来说,为了陈山感慨一句也就罢了,漫漫长夜中还有的是其他事务要做。杨凉也是一样,一个注定要退场的人,自然是无需再关切。两人重新埋下头来,从案头上堆积如山的事务中挑选出轻重缓急。一一上拟出节略和答复要点。

    室内的几盏油灯之前已经注入了灯油,这会儿跳得格外强劲。哪怕在偶尔悄悄进入室内续茶的杂役宦官掀起门帘带起一阵微风的时候,那火苗仍旧是稳稳当当,一如两张案头后稳坐如泰山的两个老者,一如他们虽出现皱纹,却依旧稳当毫不颤抖的手。

    十王府,卫王公馆西院暖阁。

    仁宗朱高炽十子,卫王瞻挺最自幼便是体弱多病,因此朱瞻基也对其颇为怜惜。只是,任凭是太医几乎日日出入这座公馆,又是药罐子似的一剂剂药地下去,他的身体却仍是没有多大起色。

    这天半夜三更也是如此,眼见留守公馆的那太医摇摇头满脸沉重,总管几乎毫不犹豫地去敲了隔壁两家的门,在虎视耽眈的禁卫眼皮底下把襄王和梁王死活请了过来。

    此时此刻,又是灌药又是扎针,卫王终于是缓过了气来,瞧见两介,兄长都赶了过来,他自是异常欢喜。只不过,欢喜过后,躺在宽大的五福齐来纹样檀木拔步床上的他可恰兮兮地看着那个送上来的药碗,随即委委屈屈地说:“九哥,还要喝药?”

    “那是当然,乖,喝下去就好了”小

    见粱王一副哄小孩的模样,他又可恰巴巴地转头看着襄王,讨好地叫道:“五哥

    “要是皇兄在。也得死按着你喝药。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撒娇!喝了,赶明儿我带你去集市上头玩

    看到襄王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梁王便坐了下去,不由分说地扶着他的肩膀,硬是把一大碗药汁子灌了进去。继而又给他塞了一块让楂糖在嘴里,这才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脸上露出了一丝忧虑。等到把人安顿了躺下,又盖上了被子,梁王网朝襄王做了个手势,偏生卫王一把抓住了他,嘴里低声哀求道:“九哥。你和五哥再陪我一会,陪我一会再志

    瞧见小家伙可怜巴巴的样子小梁王想到之前病故的一母同胞的兄长滕王,眼睛顿时微微一红,也就顺势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襄王无奈也只得陪着坐了。好容易把人哄的睡着了,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声,两人安才悄悄地退出了屋子,襄王又嘱咐宦官和侍女好生看着。

    出了屋子,梁王便轻轻叹了一声:“五哥,要是就藩,十弟这身体恐怕是撑不住的。要不是担心他。也不会半夜惊动你

    襄王是太后诸子当中最小的。因历来笑呵呵,从不摆嫡子的架子,因而和兄弟们都相处得好,谁有疑难都来找他,再加上和粱王感情不错。连带着也更看顾卫王。这会儿。他丝毫没有从被人从暖被窝里叫出来的气恼,相反带了几分黯然之色。

    “十弟身子不好,自然该来叫我。藩王不得居京师毕竟是祖宗家法。就算皇兄恰惜十弟,留着十弟不让就藩,我们却都免不了。到时候那一别,兄弟之间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眼下能多聚就多聚聚。之前八弟去了的时候,十弟哭得和泪人似的,又大病了一”可眼下又如何,十弟每到冬天就病。太医说,他这不过是吊着罢了。”

    “能吊着,也比八弟年纪轻轻就撒手去了的好。”兄弟俩你眼看我眼,最后襄王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握了握梁王的手。此时毕竟是半夜,襄王也不好停留太久,又闲话几句就披上大氅离开了,而梁王却目送了离开,就匆匆转回来,又进屋到了卫王床前坐下了。望着瘦弱的弟弟,他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母亲还在的情景。

    父皇共有十子,最小的三个儿子便是母亲郭贵妃所出的八哥滕王、他和卫王。那时候东宫虽然常常难安,可兄弟几个却还要好得很一毕竟。太孙之位早定,没人能够撼动比他们这些弟弟至少年长六岁的朱瞻基一而因为嫡母极得他的祖父和父亲信赖,东宫妃嫔之间自也融洽。可这一切都在父皇登基之后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结果,他没了父皇。母亲跟着去了,就连八哥滕王也因为惊怒和悲痛交加病故了。

    “十弟,你知不知道,就连舅舅。这次也兴许保不住了。没想到表兄也死了,他都是为了我

    喃喃自语的梁王轻轻抚摸着卫王的鬓角,随即往床板上靠了靠,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悲苦之色。母亲堂堂侯门千金,那会儿却嫁给了父亲为庶妃,熬了多年终于多了个袭封武定侯的兄长,可到最后仍是什么都没了,只余下他们三兄弟。如今他虽加冠,却尚未纳妃,还不知道就藩将往何处,也不知道就藩之后能否再见到这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兄弟。

    “瞻挺,别怪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可如今已经下不来了。五哥教导过我很多东西,但有些事情。他可以不想,我却不能,我们终究不是一个娘养的,,你放心,我都预备好了。横竖我没娶王妃,也没有子女,不过就是一个人,,想来。为了皇家的体面,也没人会苛待你这个孩子,”

    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见睡梦中的卫王仿佛是做了什么好梦,唇角露出了一丝温馨的笑意,梁王又给他掖了掖被子,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准备去放帘帐,手一碰到帐钩时却愣了一愣,原来,那象牙帐钩赫然是长宜子孙的式样。略一怔仲,他就把厚厚的两层帘帐都放了下来,又一一卷好掖好,这才朝外走去。只背转身去的他完全没看到,原本已经合拢的帘帐却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被一只手拉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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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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