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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看泉听风     九重韶华txt下载     九重韶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启蒙第一课

    和煦的春风吹散了早春的寒意,带着花草清新的香气吹入房中,正是出门游玩的好天气。

    姜微动了动跪得已经发麻的脚,目光偷偷的往坐在窗前看书的大伯望去,神情闲适惬意,丝毫不像已经跪坐了两个时辰的人,她低下了头,又动了动没啥知觉的脚,好麻好难受!这样下去会不会跪出罗圈腿来?姜微心里都快泪奔了。

    姜凛说是在看书,其实一直在注意小侄女的举动,见她不停的动来动去,放下了书卷,无奈道,“阿识过来。”

    “大耶耶,脚酸。”姜微巴巴的望着大伯撒娇道,“我能站着写字吗?”姜微以前年纪还小,大家对她的坐姿也什么要求,她大部分时间不是被人抱着就是箕踞*,这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但因她年纪小,也没人要求她坐姿,可如今她开始启蒙了,启蒙的第一课不是认字读书,也不是描红练大字,而是学习如何坐!

    “不行。”姜凛温柔但坚决的拒绝了小侄女的要求,“坐是最基本的礼仪,如果连坐都坐不好,谈何其他?没坐好之前你不用学其他东西。”

    姜凛的语气并不严厉,但他的话让姜微羞愧的低下头。说来也怪,姜凛对姜微可以说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从小到大连对她说话都是轻言细语的,可家中几个长辈中,姜微不怕姜恪、不怕沈奕,唯独最听姜凛的话,听到姜凛这话,姜微心里格外难受,感觉自己好没用,明明她今天是想给大伯一个惊喜来着。

    姜凛话音一落,就觉得太过严厉了,忙把小侄女抱在怀里哄着,“阿识可知我华夏为何要正坐?”

    姜微摇头,正坐离她太远了,她那个时代也就日本才有正坐了。

    “因为有礼,有礼仪之正,方可有心气之正,若连坐都不端庄,又谈何为人处事呢?”姜凛缓声道。

    “可现在也有胡床了。”姜微说,时下大部分人都很鄙视胡坐,认为是一种非常不雅的行为,可姜微没觉得自己家里人有这种想法。

    “胡坐吗?”姜凛既没鄙视胡坐,也没推崇胡坐,“或许很多年以后胡坐会取代正坐,但不会是现在。当别人都正坐说话时候,你却姿势不雅的坐于胡床上,旁人会有何想?这并非墨守成规,也非食古不化,而是对旁人的尊重。”

    姜凛见侄女不说话,但看神色是听进去了,继续道,“学海无涯,想要学有所成必须要经受磨练。”他摊开手掌,姜凛的手很大,但并不好看,指节宽大,手上还有笔茧,他握住姜微软绵绵肉嘟嘟的小手,“正坐便是我们学习开始的第一关,若连这一关都通不过,将来谈何学有所成?并非所有坐姿端正的人都是学有所成之人,但学有所成之人定能坐姿端正。”一个经受不了磨难的人,是不可能成功的,读书是需要静心的,太过浮躁的人不可能读好书。姜凛再娇宠侄女,该教的地方还是要教的。

    姜微默默的从姜凛身上爬下,乖乖的照着姜凛的吩咐坐好,“大耶耶我错了,我一定学好正坐。”

    姜凛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但是正坐太久会把腿坐的很丑吗?”姜微苦着小脸问,她不怕正坐,她怕把腿坐成罗圈腿。

    姜凛失笑,阿识真是他的开心果,“以后我让舞师教你练舞,等你再大些我们还要习武,不会让阿识把腿坐丑的。”

    姜微终于放心了,姜凛见她乖乖的坐着,轻笑着僮儿端上给姜微为她特别定制的小书案,笔墨纸砚、笔洗、笔架、笔搁……一色的书房用具一字摆开,看得姜微眼花缭乱,她小时候也练过一阶段毛笔字,当时用的不过是毛笔、毛边纸和一得阁墨汁而已,哪里知道原来书房还有那么多东西。

    姜凛并不急着教姜微练字,而是先让她认书房几样最基本的文具,然后又开始教她握笔的姿势。姜微听得很认真,高楼万丈平地起,无论学什么基础都是最重要的,哪怕大伯教她的东西很多都是她知道的,她也准备把以前知道的那些丢一边,就当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孩子。

    姜凛一面教一面注意着姜微,每次等坐的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她去外面小花园里活动活动筋骨,两人一人教一人学,很快一上午就过去了,姜微也端端正正的描了六个大字,大秦官场流行的字体是行楷,但姜凛教侄女练习的是大篆,篆书横平竖直,最适宜初学者练笔。

    等谢则来书房的时候,就听到姜微摇头晃脑的随着姜凛背诵着急就章。

    谢则安静的驻足窗下听着,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姜微的摇头晃脑是有讲究的,这是一套姜凛教她的头部运动,让她每次看完书后做一遍,姜微认为预防颈椎病从幼时做起,做的格外认真。

    “大娘。”姜微背诵完一段急就章,正想站起来走走,就见谢则站在门口,她欢喜的扑了上去。

    谢则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牵起她的手走入书房,拿起她的描红看了一会赞许道,“阿识写的真不错。”

    姜微笑眯了大眼。

    姜凛对谢则道:“我一会想带阿识出去走走,你去吗?”

    谢则摇了摇头,“我一会要去谢家商量十二娘聘礼的事。”

    “怎么了?”姜凛关切的问,连姜微也专注的听着。

    谢十二娘是谢则三弟的次女,也是姜律的未婚妻,这门亲事基本在姜律出生后两家就有默契了,因孩子还年幼一直没说破,直到今年姜律满十五岁,十二娘也有十七岁了,两家才开始商议定亲下聘,准备等开年姜凌夫妻回京后两人就成亲。

    “没什么,我阿耶坚持要把京郊千亩良田给十二娘当陪嫁,家翁聘礼也回了一倍的良田,我阿耶不肯收。”谢则轻描淡写道。

    姜家对谢则不顾姜凛病重,义无反顾的嫁入姜家一直感激在心,等姜律出生后,姜家同谢家说定了,将来他的妻子一定是谢家的女郎。姜律是承宗的嫡长子,他的媳妇是姜家的宗妇,谢家对十二娘的嫁妆格外的慎重。京城开销大,平日吃穿度用还不是从郊外的田庄出产?京郊的良田几乎是每个家族家用根本,所以姜恪才回了翻倍的陪嫁,结果谢家老爷子犯了楞劲,硬是不肯收,跳脚当着姜恪的面就说你姜大木头看不起人。姜恪木着一张脸袖手回家,两人差点不欢而散,让谢家和姜家其他人哭笑不得,王夫人让谢则回家一趟,好好同谢家道歉。只听两家人因索要过多聘礼和陪嫁而反目成仇的,没听过因为聘礼和陪嫁太多而翻脸的。

    姜凛轻拍妻子的手,安慰她道,“你回去同阿娘好好说,大家不都是为了孩子好嘛。”

    谢则点头,“我会的。”她顿了顿笑道:“你不知道三郎知道这件事后,生怕灵均多想,偷偷把她约了出来想哄她开心,结果反被灵均安慰了。”

    姜凛莞尔,“灵均是好孩子。”谢家小娘子的教养都是没话说的,十二娘更是其中翘数,也是谢家太夫人、夫人的心头宝,要不是姜律自身才学过人,即便他是姜府承宗的嫡长子,谢家也不一定舍得嫁过来,宗妇地位高,可压力也大。

    两人说话间,姜微已经由丫鬟伺候着换了一身胡装,头上带着插了一根孔雀羽的小帽子,脚上蹬了一双柔软的羊皮靴,看起来活脱脱的就是一个胡族小女郎。

    谢则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胡族小公主来呢。”

    姜微小脚一蹬,灵巧转了一圈,单脚点地、摆了一个舞蹈姿势,一本正经道,“我不是胡族的小公主,我是大耶耶和大娘的小宝贝。”

    姜凛和谢则大笑,这两年姜微的承欢膝下两人带来了无尽欢乐,脸上笑意也多了,姜凛的精神也比之前好了不少,以前他几乎足不出户,可现在因姜微喜欢外出,姜凛时常带她出去散心,自己心中郁气也散了不少,气色也比以前好很多了。

    这个意外之喜让众人欣喜不已,连姜恪私底下都哄着孙女让她多缠着大伯,什么事都找大伯,最好给大伯多出点他做不到的难题。姜微不会对大伯任性,可她会卖萌也会卖蠢,无论哪一款都能把姜凛逗笑,她也很希望让大伯身体好起来。

32姜凛脑残粉

    姜凛穿了一身常服,牵着小侄女的手出门了。两人出游以舒适为主,车驾是一辆两架牛车,速度没有马车快,但胜在不颠簸,而且东市离姜家也不太远,牛车半个时辰就能到了,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也不会很无聊。

    “郎君到了。”就如后世官员信任司机超过秘书一样,这时的车夫也是主人的亲信,姜凛的车夫更是姜凛的亲卫之一,光看他青筋毕露、满是厚茧的手就知道他身手不凡。

    姜凛先下车,然后再抱姜微下来,纵然来过很多次大秦的东西市,但姜微每一次见此地,都要赞叹它繁荣,她相信如果这个世界如果也有世界中心的话,那么她目前所在的京城无疑就是世界的中心!各色人种在这里汇集,时常有衣饰华贵的贵人由仆役簇拥着走过,身后还跟着一只矫健金钱豹或是猞猁。

    “阿识想去哪个食肆看舞?”姜凛看了看天色问,两人没进午食就出来了,眼下先要把侄女的肚子填饱。

    “我要看阿碧跳舞。”姜微说。

    阿碧是东市一家著名食肆跳舞的胡姬,有着一双碧色的双眸,人称碧姬。据说此人以前是一名西域大商人的宠姬,后因受大妇迫害,才不得已沦落到在食肆献艺。当然在东市有这样身世的胡姬不计其数,不是西域豪商的宠妾,就是天竺的公主、贵女沦落贱地。

    “阿识今天想吃什么?”姜凛问。

    “馄饨。”姜微不假思索道。

    “好。”姜凛示意侍从带路。他们虽在食肆进食,但饭食却不是食肆提供的,只问食肆借个火,姜凛从不进外食,姜微也知道大伯身体不好,不能吃外面的东西,所以外出的时候点的都是面食,方便烹制,反正大伯对吃不上心。

    “姜郎君你来了,快里面请。”食肆的伙计看到姜凛连忙上前躬身迎接,又满脸笑容对姜微说:“小娘子越来越大了,帽子上的孔雀羽可真好看。”这种大食肆门口迎接的伙计一双眼睛最利,只消一眼就大致能判断来人的身份。记忆也是最好的,任何客人只要来过他们食肆一眼,下回他就能认得了,更别说姜凛和姜微这种常来的。

    姜微仰头对他甜甜一笑,伙计脸上笑容更胜,他利索的迎接两人入内,让两人坐在靠窗边的位置,木桌上已经铺好了桌布,上面摆放了一壶刚烹好的清茶,地上也已垫上蒲团,这是姜府下人事先准备好的,外面还架了一盏屏风。伙计对着里面吆喝一声,食肆里的歌舞声变得更激烈了,琵琶声嘈嘈切切的响起。

    姜微问姜凛:“大耶耶,我以后可以学弹琵琶吗?”

    “阿识不喜欢弹古琴?”

    “我可以两个都学吗?”

    姜凛点了点她小鼻子,“小贪心。”姜微捂住了鼻子,姜凛道:“既然喜欢琵琶,就学琵琶吧,要是学不好,不许继续学其他乐器。”

    “好。”姜微乖乖应了。

    这时下人奉上蔬菜汤,饭前喝汤是姜府的习惯,姜凛给姜微舀了一小碗,让她先垫垫肚子。食不语,是姜府的习惯,也是姜微的习惯,吃饭的时候她不喜欢说话,这样会打扰她享受美食的心情,而且嘴里有着食物,再分心说话不利于消化,姜微一直认为老祖宗说的食不语、寝不言不是礼仪而是养生之道。

    姜凛没有给自己舀汤,而是含笑望着侄女进食,这是他的爱好,阿识吃饭总是很专注,每一口都是细嚼慢咽,每次看着小宝贝吃饭,他都会有一种胃口大开的感觉,重病多年,姜凛早已食之无味,也就这两年他胃口好一点。

    “请问是青松居士吗?”激动微颤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姜凛见姜微放下汤匙,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嘴,才抬眼朝来人望去,“正是姜某。”他微微颔首,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陌生蓝衫青年,“恕姜某眼拙,敢问足下是何人?”这名青年男子看起来约有二十岁左右,浓眉大眼,英姿挺拔,让人一看就不由赞一声好儿郎。

    “在下庐江何季虎,仰慕青松居士许久,愿为居士门下牛马走,望青松居士不弃!”蓝衫青年男子冲着姜凛大礼下拜。

    姜凛见何季虎居然朝他行大礼,起身扶起他,“姜某万不敢受何郎如此大礼。”

    何季虎道:“青松先生为我大秦儿女两次远征胡奴,扬我大秦之威,先生理当受在下一拜。”

    姜微好奇的望着大伯,大伯打过仗?

    姜凛无可奈何,让他坐下,“何郎稍坐。”

    何季虎也不是浑人,看姜凛身侧还站着一个粉嘟嘟的小女郎,知晓他今天不过是便服出游,讪讪道,“何某唐突,望居士见谅。”姜凛已经让人架起了屏风,就是不想让人打扰,他远远的看到那个背影,就冲动闯了进来,姜凛是他最敬佩之人,想到今日能跟他同席而坐,何季虎就觉得自己死也瞑目了。

    姜凛微笑,“自古英雄出少年,姜某看到何郎这般英武儿郎只有欢喜何来怪罪。只是姜某今日有些不便,可否请何郎明日来府中一叙?”这少年一身戎装,举止虽然唐突些,但并不失礼,又以庐江郡望,显然是庐江何氏弟子,这也是姜凛身侧的侍卫并没有阻拦他的缘故,这少年一看就是世家弟子,世家间大多沾亲带故,这少年贸然闯入,很有可能是家中亲眷。

    何季虎听到姜凛的邀请,激动的眼眶都红了,“蒙先生不弃。”他连话都不怎么会说了。

    姜凛对着何季虎温和的笑了笑,起身送走何季虎,却正好见一人款步踱入食肆,两人同时一愣,姜凛拱手行礼,“清河王。”

    “子肃。”赵远称呼着姜凛的字,见姜凛已经架好屏风,微笑道:“那我就叨扰了。”

    “清河王请。”姜凛让他先入屏风。

    姜微看到清河王,惊讶的叫了一声,“清河王叔。”她对赵远还是比较熟悉的,赵恒时常会提起他,她偶尔去都东宫的时候,赵远总会带她和赵恒玩。

    赵远轻摇羽扇落座,抬手摸了摸姜微的小脸,黑眸带着笑意,“真乖。”

    姜凛让姜微坐下,姜微好奇的问,“大耶耶,你知道这人是谁吗?”她感觉大伯不认识这人,但应该是知道这人的。

    “听说过。”姜凛没多说话。

    赵远倒是轻笑道,“扬刀策马诛胡奴,天下英雄惟青松,愿为门下一走狗,三省斋前侍笔墨。能写出这样打油诗的何郎,你大耶耶怎么可能不认识?”

    走狗——姜微目瞪口呆的望着大伯,这是刚刚那个何郎写给大伯的诗?青松居士是大伯的号,三省斋是他的书斋名称,那个人居然说要当大伯的走狗……姜微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刷新了。

    “那是何小郎过誉了。”姜凛对这些名声全然不在意,他将侄女抱在怀里,这时下人已经奉上了煮好的馄饨,馄饨太烫,姜凛不放心让姜微自己吃,也不让下人动手,亲自吹凉后一个个送到她嘴里,当真是二十四孝好爹爹的典范。

    赵远也不以为意,身为宗室兼重臣,他跟朝中文武大臣都没私交,跟姜凛也没什么交情,但两人偶尔私下一叙,都随兴的很,他接过仆佣递来的馄饨不客气的吃了起来,等三人吃完馄饨,姜微额头上冒汗了,姜凛给她擦了擦汗,怕她出去着凉,给她脱了一件外衣。

    赵远笑道:“我看再这样下去,阿识都能叫你阿姆了。”

    姜凛让小丫头靠在自己怀里,“清河王今日怎么有空闲逛?”

    “今日休沐,在家无事,自然就出来闲逛了。”赵远说,“我观子肃最近气色,可是家中好事将近?”

    姜凛抬手给赵远续茶,“不错。三郎快同谢家娘子说亲了。”他不信姜律跟谢十二娘的亲事赵远会不知道,显然他话中有话。

    “想不到三郎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赵远略略感慨,语气一转,“我记得五郎年纪也不小了吧?”

    “刚过十三。”姜凛说。

    “只可惜我没女儿,不然真想要这么一个女婿。”赵远道,他只有两个儿子。

    姜凛谦逊道,“我们可不敢高攀皇家贵女。”

    赵远大笑,“可在很多人心中,你姜家的儿郎可是最好的夫婿人选。”

    “那是大家抬举了。”姜凛瞄了一眼赵远手边的水迹,淡淡的一笑。

    姜微听得似懂非懂,清河王叔祖的意思是皇家有人想当自己二嫂吗?她人矮,又趴在大伯身上休息,没注意到赵远和姜凛完全不引人注意的小动作。

    “吼——”一声沉闷的吼声打断了姜微的胡思乱想,咦?又有人养了新宠物吗?姜微抬头望去,隔着雕花的窗户,她看到一个锦衣男孩站在对面食肆门口,那类似兽吼的声音竟然是从男孩口中发出的,似乎是因为食肆的伙计不让他入内他才吼叫的。时下大秦武风极盛,男孩的吼声非但没有吓住众人,反而激起了不少人的凶性,一个个目光不善的盯着那男孩。那男孩蓦地回头,姜微注意那孩子耳后有一道很深的新疤。那孩子叫了后,也觉得不对劲,身体一闪,竟然飞快的跑了。

    姜凛和赵远也听到了吼声,两人寻声望去,看到那锦衣男孩时眉头微皱,两人互视了一眼,赵远吩咐侍从道:“你且将那孩子拿下。”

    姜微惊讶的望着赵远,不解他为何要抓那个孩子,不过姜微知道清河王叔祖并非不讲道理的人。

    赵远见姜微惊讶困惑的表情,心里暗笑,面上正经问:“阿识可知我为何要抓那小郎?”

    姜微摇头。

    “因为那吼声。”赵远说。

    “吼声?”姜微困惑的望着大伯,“大耶耶,东市不许喧哗吗?”

    姜凛看了赵远一眼,笑着摇头,“非也。”

    赵远一脸神棍样道:“吾听其声视有异,恐将为患,故将他拿下。”

    这都可以?听吼声就可以判断是不是坏人?那要大理寺做什么?姜微脸上分明浮现了三个字“我不信”。

    赵远和姜凛见她如此,心中大乐,赵远正待再逗逗这丫头,果然还是软绵绵的小丫头逗起来好玩,一名侍从快步赶来,站在两人五步之外,等赵远颔首后才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赵远脸上笑容不变,朝姜凛拱手:“子肃,家中有事,某先告辞了。”

    “清河王请便。”姜凛起身相送,送走赵远后,姜凛对姜微说,“想逛什么地方?”

    姜微想了想,“看花。”

    姜凛给她套上外衣,两人逛了花市,买了一小盆牡丹花苗,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姜微在牛车上问姜凛,“大耶耶,为何清河王要抓那个小郎?”她才不信清河王听啸声觉得他是祸害的鬼话。

33双虎将

    姜凛笑意融融的望着侄女,“清河王不是同你解释了吗?”

    姜微皱皱小鼻子:“我不信,你们骗小孩。”

    姜凛大笑,直到小丫头娇声抗议,才忍笑解释道:“阿识可曾看清那孩子的穿着?”

    姜微想了想,有些迟疑道,“他的穿着有些怪异。”

    “有何怪异之处?”姜凛问。

    姜微困惑道:“他的衣服好像有点不对,他的衣服穿着比较散乱。”按说能穿得起这种衣服的人,不应该如此衣冠不整。有华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乃称夏,大秦从言行举止到衣冠配饰,每个等级有每个等级规定,上可服下,下不可越上。此时以衣冠取人并非全然的贬义词,而是判断人所处阶级的标准,如果认错是要闹笑话的。刚那人的服饰有些地方内衣都露在外面了,感觉像是完全没穿好。

    “不错。”姜凛听到小侄女注意了这么多地方,满意的点头,又细细给她解释道:“他不仅衣冠不整,而且还是赤足。”

    “赤足?”姜微不解的望着姜凛,不懂大伯为何要点出他是赤足。

    “鞋,足衣也。再穷的人家,都会穿上一双草鞋,而此子却是赤足,且足上有厚厚的粗茧,就知此人以前定是奴隶,且他行事鬼祟,看起来又言语不通,所以清河王才命人拿下的。”姜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说的是,那人衣摆处有点点褐色的痕迹,在一般人眼中不过只是脏污而已,但是他和赵远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干了的血迹,再观那男孩一脸凶戾之气,两人怀疑他甚至犯下了命案,才命人捉拿的,不然普通的窃案两人也不会在意。

    姜微听得连连点头,目光敬佩的看着大伯,大耶耶好厉害。

    姜凛面对小侄女敬佩的目光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心里大为得意,两人先回房梳洗,完了衣服后,再去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正在跟谢则商议姜律的亲事,见姜凛领着姜微进来,王夫人笑着伸手把小孙女搂入怀中亲了亲,“玩的开心吗?”

    “开心!”姜微同祖母和大娘讲着她今天一天的所见所闻,说道何季虎的时候,姜微还摇头晃脑的把他的表白诗背了一遍,逗得王夫人和谢则笑的前俯后仰。

    王夫人想了想道:“这何小郎五岁习武,十三岁就名扬庐江,是当地出名的小霸王,后来他先生同他讲了你两次出征的事,才开始走了正路,据说还为当地除了一虎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孩子你好好教导下。”

    姜凛听得诧异,“阿娘为何如此清楚?”

    王夫人轻叹了一声,谢则道:“阿颜是这孩子的世母。”她所说的阿颜是姜况的原未婚妻颜氏。

    姜凛自嘲道:“果然是老糊涂了,连这个都忘了。”

    王夫人说:“我还没说老,你倒是在我面前倚老卖老了。”

    谢则和姜微扑哧一笑,姜凛连连告罪,众人说笑了一番,姜凛才说起了正事,“阿娘,你们想过让五郎娶哪家的女郎吗?”

    王夫人挑眉,“是有人在你面前提起五郎婚事了?”

    “南平长公主,我听说南平长公主有意同我们家结亲。”姜凛说。

    王夫人脸色慎重起来了,大秦有很多公主,但能封为长公主的唯有一位,就是先帝同安太后唯一的嫡女南平长公主,南平身份贵重,下降京兆韦氏嫡长子,驸马韦铨袭莱国公爵位,可见先帝对唯一嫡女的疼爱。即使她和赵旻非同母所出,赵旻都对嫡姐尊敬有加。南平的尊荣是连赵旻唯一的亲妹城阳公主都比不上的。长公主同驸马有三子三女,韦三娘年纪同五郎相当,京兆韦氏也是世家,又是长公主之女,要说身份是门当户对,但光凭是安家的长公主,就足以让姜家拒绝这门亲事。

    “前几天我遇到阿杜,她有跟我们再次结亲的意思,我跟父亲商量下,觉得可行,你们认为如何?我们原本是想等阿祈他们回来再商议的。”王夫人说,她说的阿杜是姜况原未婚妻颜氏的母亲,姜况早逝,让姜颜联姻没能继续下去,颜家有意让孙辈再续联姻。

    “崔家那边怎么说?”谢则马上想到了崔家的反应,崔家同姜家结了阴亲,是正经把姜家当亲家的,姜衡过继到姜况名下,他们要考虑道崔家的反应,这是起码的尊重。

    “崔家没说什么,他们家没合适的小娘子。”王夫人说,崔家嫡支嫡女要么已经嫁人,要么比姜衡要小五六岁,姜家子嗣不旺,只会考虑年纪相当的小娘子,最好是同谢十二娘一样大上两岁的。

    姜凛沉吟道:“六郎娶王家的小娘子,那沈家呢?”他原本是想让二郎娶沈家的孙女。

    王夫人和谢则同时手一指,某个正专心致志剥桔子的小丫头懵懂的抬头,看到大家都看着自己,把面前的堆成一碟的桔子瓣一推开,“阿婆、大耶耶、大娘吃桔子。”姜微不爱吃桔子,她知道祖母爱吃。

    “阿识真乖。”王夫人抱过小孙女疼爱的摇晃着,“阿识不就是现成的人选。”

    姜凛不置可否的一笑,“我先给阿祈说一声,问问他们夫妻的意见。”阿识的夫婿?姜凛迄今为止都没觉得有哪家小郎君能入眼,哪怕是沈家的小郎。

    “好。”王夫人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五郎过继到了次子名下,可他们还是五郎的亲生父母。

    姜凛晚膳后,又同父亲商议了好几个时辰,才提笔给姜凌写信说明了情况,姜家并非怕南平长公主,哪怕韦家开口,姜家也会拒绝,但能不得罪人还是不得罪人的好。

    第二天一早,姜凛刚摊开书卷,准备教姜微学下一段急就章时,何季虎就来了,姜凛就让姜微描红,规定下人定时让小娘子休息后就出去会客了。姜微则认真的拿着毛笔临着大字,在这个身边依然全是天才的环境中,姜微感觉自己这种智商普通的人必须要笨鸟先飞,天赋不足就勤奋补,她的目标是做个跟阿娘一样的琴棋书画歌舞皆通、典故信手拈来的大才女。

    “小娘子——”下人小声的提醒着姜微,“你该休息一会了。”

    姜微回神才发现她居然把大伯给自己写的描红帖都写完了,难怪腿都麻了,姜微苦着脸趴地上,腿伸不直了,正坐什么的太坑人了!谁让她穿到正坐和胡坐交接期,说不定晚上几百年她就不用那么受累了。

    紫苏心疼的给她上前揉腿,好半天姜微才伸直了腿,“阿姆,我去花园走几圈。”姜微起身跳了几下,虽然大伯信誓旦旦的保证她不会坐成罗圈腿,可她还是不放心,不行!她要出去走走,不然就算没有罗圈腿,也会静脉曲张吧?

    “小娘子你慢一点。”紫苏扬声喊道,心中懊恼,沈相公前段时间非教小娘子站什么静桩,还说要教她调息,大郎君今天又说要教小娘子练舞习武,紫苏有预感以后小娘子以后想要追上就难了。

    姜微在自己院落里蹦蹦跳跳的转了一圈,自我感觉身体下半部分血液流通后,才不紧不慢的走出了自己的院落,她准备去大伯给自己办的动物园玩,在回廊的时候恰巧遇到对着一株牡丹写生的姜元仪,“七姐。”姜微先上前行礼。

    “九妹。”姜元仪含笑回礼,看着姜微行路的方向,随口问道,“你准备去百兽园玩?”

    “对,七姐一起去吗?”姜微问。

    姜元仪看了自己才画了一半的牡丹,微笑摇头,“我不去了。”

    姜微并不意外姜元仪的答案,在她心目中姜元仪一直是刻苦用功的好孩子,不过自己会比她更努力的,她一个孩子就能这么自制,她身为大人要是不努力就太丢人了。虽然长辈对她从来没有任何要求,可姜微还是觉得孩子时期的任务就是认真读书,“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可以忙碌、可以闲适,但唯独不能懒散,不能没有人生目标,不然就是行尸走肉”,这是姜微最敬爱的老师对她说过的话,也是这个老师治愈了她的中二病,刚上大学的姜微还没确定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不过作为天之骄子,她坚定的相信自己未来是辉煌的,她现在需要的是努力读书,多读了书就知道自己人生目标是什么了。

    姜元仪等姜微走后继续低头专心作画,过了一会一个小丫鬟走到她身边道:“七娘,刚刚大门口闹了一个笑话呢。”

    “什么笑话?”姜元仪漫不经心的问。

    “今天世子有访客登门,世子早早的让人在门口迎接,来人看到世子派人来迎接,居然从马上摔了下来。”小丫鬟咯咯笑道,姜元仪对下人一向比较和善,丫鬟们对着她也很放松。

    “何郎君?哪个何郎君?”姜元仪不过随口一问,却不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何季虎。”小丫鬟说。

    “何季虎?”姜元仪重复了一遍,嘴角泛起了微笑,想不到何季虎也出来啊,这人可是实打实姜凛的脑残粉啊,后来甚至为了姜凛之死而反了秦末帝,此人和姜微的脑残粉刘虎,并称大秦双虎将,网上很多人认为正是这双虎联手把秦朝大半江山送给了齐高祖,甚至可能还有姜微的手笔,姜元仪一直认为秦末帝的暴毙是姜微所为,姜微后面应该是恨死赵六了吧。

    “对,姑娘听过这人的名字吗?”小丫鬟好奇的问。

    “没有。”姜元仪一笑,继续完成自己的功课,话说何季虎都出来了,刘虎在哪里呢?那位现在应该还在当奴隶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他主人杀了。

    姜微跟姜元仪分别后,就去百兽园了,说是百兽园其实里面就养了一窝小兔子、一窝猫、一对孔雀,还有三只山鸡,除了小猫和孔雀,其他都是几位哥哥和阿熙打猎的时候给自己打到的,都关在笼子里,姜微时常会去给兔子喂点萝卜白菜,考虑到气味问题,这百兽园安置在姜府最偏僻的角落,出门就是街道,平时有一个老仆照看。也正是因为这特殊的环境,姜微每次去百兽园的时候身边都跟了一大群人。

    “咦?大牙伯呢?”跟在姜微身后的几个小丫鬟看看安静的四周困惑的问。

    “是午休去了吧。”姜微不在意的说。

    “来了。”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大牙伯弯着腰拿了好几颗菘菜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男孩,看到姜微露出了自己一颗大门牙,这是他外号的由来,“小娘子。”

    紫苏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他是谁?”百兽园是在姜府的外院,出去就是姜府下人的住所,人员比较混杂,所以姜凛特地加了一道门,平日除了大牙谁都不许入百兽园。

    “是我一个老乡。”大牙说道。

    “也是丁零人?”紫苏想了想,才想起了大牙的部落。

    “是,这孩子来了有半个月了,我这几天腰不好,就让他帮我来清扫。”大牙惶恐道,他这会也知道自己是犯错了,居然把外人带了进来,他慌忙跪了下来,“紫苏娘子,我不是有意带他进来的,这孩子住了半个月了,一直在我家,没进来过,今天是唯一一次。”

    姜微拉了拉紫苏的衣袖,“阿姆——”

    紫苏见姜微无意追究,“你起来吧,既然腰不好就先休息几天吧。”

    姜微对大牙道:“我那里有药酒,一会让人送过来,揉了腰就能好了。”

    “多谢小娘子。”大牙又要给姜微磕头。

    姜微摆手道,“你快起来。”她从大颗菘菜上掰了几片叶子下来,拭干水迹后送到了小兔子嘴边,看着它们三瓣嘴不断蠕动吃着菘菜,心中暗想可惜兔子太臭了,不然养在院子也好。

    姜微身边几个小丫鬟比姜微更兴奋,一个个的围着小兔子团团转,那男孩子一声不吭低着头打扫庭院,清洗兔笼……小男孩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衣饰华美,一看就粉嫩嫩、娇滴滴完全活不下去的小女孩,好几次失神撞到了墙上,他无法理解这些小丫头养那么多动物干什么?尤其是那么多兔子,在他看来这些都是食物。他呆头呆脑的举动惹来了小丫鬟们的捧腹大笑,紫苏又让人叫了两个僮儿进来帮忙一起打扫。

    姜微想了想,把自己荷包取下递给丫鬟,“你们去给他。”她的荷包刚被青黛塞了一小包点心,可以给这个孩子换换口味。

    丫鬟接过荷包递给小男孩,“给你。”

    小男孩看着那只做功精美的荷包,默默的伸手接过。

    “阿识?”林熙下了课,去找姜微,见她没在书房,就猜她来这里了。

    “阿熙。”姜微让他过来,“阿熙你看,你那只小兔子伤都好了呢。”林熙今年第一次亲手打猎,第一只猎物就是一只小兔子,他特地没射死,给姜微送来了。

    林熙看着那吃的圆滚滚的小兔子,默默点头,这么肥的兔子烤来吃一定不错,他理了理姜微的额发,“阿识你这些天跟姜世父学得如何?”

    “大耶耶教我背了急就章,还教了我描红,还有正坐——”姜微瘪嘴。

    林熙想到自己那时候练习正坐都觉得挺难受的,更别说阿识这样的小女孩子了,“你以后坐一会就站起里走走,不用太着急,慢慢就会习惯的。”

    “嗯。”姜微点头,笑嘻嘻的对林熙说,“阿熙,我昨天能站六弹指*时间了。”站静桩就类似于站桩,而且还要保持浑身不动,姜微从一开始几秒钟就开始摇晃,到现在能站立一分钟,已经属于进步很大了。

    “阿识真厉害。”林熙夸道。

    沈沁去扬州前曾拜托谢则对他多多照顾,姜凛又见他跟姜微玩的很好,虽没有亲自授课,平时也会时不时开些小灶,姜微只要在姜家,林熙几乎天天来找她玩,姜微虽然对着长辈的卖萌是天赋技能,但面对同龄人的时候,她就没有共同语言,唯独跟林熙能聊得来,两年处下来,两人感情已经非常好了。

    “阿虎,回去了。”大牙用丁零本族喊着男孩,他的小名叫阿虎。

    “他们是谁?”阿虎低声问。

    “谁?”大牙慢慢的坐在了地上。

    “给我这个的人,还有那个跟她在一起的男孩。”阿虎说。

    “那是我们小九娘,跟他在一起的是林家的小郎君。”大牙揉着腰。

    “林家是谁?”姜府小九娘,就是那个太子的表妹吗?

    “安西都护林靖。”大牙等说完了,才回神道:“你小子问这个干什么?对了,你这几天一直往外跑,你想干什么呢?我跟你说,你跟着我勤快点,早点让大主管看上,也要把你签了,这样你就能当我们姜府的下人了。我跟你说,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我才不会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嘛……”大牙絮絮叨叨的说道。

    阿虎取过姜微刚让人送来的药酒倒在手心,用力的按在大牙的腰上。

    “哎呀呀呀——轻一点啊——”大牙哇哇大叫。

    “我后天会离开。”阿虎说。

    “你去哪里?”大牙不可置信的问,他没有想到有人居然不想做姜府的家仆。

    “回家。”阿虎垂下双目说,“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大牙听到阿虎这么说,也叹了一口气,“走了就没这个好机会了。”

    阿虎一笑,没出声,好机会?当奴隶的好机会?他要是当奴隶,何苦来京城?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散下的头发,浓密的头发下有一道深刻的新伤。

    椒房宫中,姜皇后听到高敬德的回报,“你说南平要把自己幼女许给五郎?”

    “大郎君是派人这么说的,他还说请三娘打听下具体的事宜。”高敬德说。

    姜长晖想了想道,“这应该是南平或者是韦家的主意,安太后绝对不会答应的。”先帝驾崩后,安太后就去了皇家寺庙清修,不见外人,就是赵旻她都不常见,何太妃见太后去了寺庙,也跟着一起去了,正好乐得姜皇后轻松,不用给人请安了。韦家想脚踩两条船,也不知道安太后和安贵妃愿不愿意。

    “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那边?”高敬德指了指安贵妃所在之地。

    姜长晖摇头,“暂时不要。”她总觉得她似乎忽略了什么,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

    而关雎宫中,安贵妃正含笑打量着低头把玩着宫绦钱雅,“转眼阿雅都那么大了。”安贵妃感慨道,“都出落成大美人了,三郎你说是不是?”

    钱雅双颊飞红,她容貌有七分酷似何太妃,以前看起来不过眉目清秀,随着她渐渐长开,风姿越发的秀美,的确称得上是大美人,她也是除了赵恒外,跟赵旻长得最像的人,赵旻这些年倒是越来越疼这个外甥女了。

    赵旻点头,“不错,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还记得阿雅入宫的时候,不过只有五郎这点年纪。”

    安贵妃道:“女子十三岁也不算小了,三郎应该考虑阿雅的婚事了。”

    “爱妃可是已经有人选了?”赵旻问。

    安贵妃笑道:“京城那么多才子,臣妾哪里挑的过来,还需三郎给阿雅掌眼呢,阿雅现在也才十三岁,仔细挑上个两年再出嫁也不迟。”

    赵旻点头,“阿清所言甚是,成亲是一辈子大事,需要好好挑选。”赵旻可不想让外甥女重蹈妹妹的覆辙。

    安贵妃又道:“说起来,这几年好多看着长大的孩子都要成亲了,我记得姜家的三郎也同谢家十二娘定亲了吧?五郎也有十三岁了?姜家的孩子都是人中龙凤,也不知道便宜哪家呢。”

    赵旻心中一动,对安贵妃笑道:“你消息晚了一步,我听说三郎来年都要跟十二娘成亲了。”

    “那可是大喜事啊。”安贵妃说。

    “不错,的确是大喜事。”赵旻若有思索。

    安贵妃抬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唇边微笑加深。

34一起睡觉

    “你说三娘身体不好?是生病了吗?”安贵妃偏头问着莱国公世子夫人王氏,南平是安太后唯一的女儿,也是安贵妃的表妹,两家往来还算频繁,无论是安太后还是安贵妃都有意让韦三娘当大皇子妃。

    王氏上前解释:“阿妹前些日子贪玩,硬要随家翁出去垂钓,结果回礼就嚷头疼,医正说她是风寒入体,开了药要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今天知道我要来宫里,不让她去,还跟我闹了好大的别扭。”南平长公主年长赵旻十岁,膝下子女除了韦三娘外都已成亲。

    安贵妃笑道:“她年纪还小,生了病就要好好休养,小心别落了病根。我这里还有些雪耳,她不是最爱吃这个吗?你带些回去给她。”

    王氏说:“臣妾替三娘谢过贵妃。”

    “她是外甥女,打小喊我从母,何须如此客气。”安贵妃含笑道。

    “若是三娘来了,哪会就说一声谢,定是搂着贵妃喊好从母了。”王氏笑道。

    安贵妃展颜笑言,“这倒是,我那两个女儿也不是随了谁的性子,一个个中规中矩的,哪有三娘那么灵动。”

    “两位皇女是天家贵仪。”王氏恭维道。

    安贵妃点头,又问了王氏几句南平长公主的情况后,让人取来了雪耳,送走了王氏。等王氏一走,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看来我的好表姐想要另攀高枝了。”

    “娘子?”安贵妃的亲近女官不解的望着安贵妃。

    安贵妃吩咐道:“你传话给安竣,让他去打听下,南平长公主到底看中了何等人家。”

    女官吃了一惊,“娘子,你是说长公主不想结这门亲事了。”

    安贵妃冷声道:“想结不结可不是他能做主的。”

    女官见安贵妃脸上都挂了寒霜,不敢怠慢,连忙退下命人去传话,安贵妃则坐下细细的思忖着,半晌后她突然一笑,“看来姜五可真抢手。阿姆,你同阿雅说了姜五的事了吗?”

    “说了。”安贵妃的乳母应道,“娘子,姜家真会让姜五娶庆云县主吗?”

    “不会。”安贵妃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一个父母双亡,无兄弟扶持的宗室出女,哪怕她亲舅舅是皇帝,姜家都不会想要这种媳妇的,“但圣上一定会考虑此事。”安贵妃太了解赵旻了,他对钱雅再好,他也是皇帝,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江山,当年先帝有多忌惮安家,现在赵旻就有多忌讳姜家,姜家跟王家、谢家和沈家已经联姻了,他会愿意姜五再娶一个身份显赫的贵女吗?目前宫中没有年纪适合的皇女,大公主已经下降,二公主已定亲,也唯有钱雅的身份同姜五相当了。

    姜五可不是普通的嫡次子,他已过继到了姜况名下,姜况是战死的,那一场战役让大秦损失惨重,先帝为了安抚那些战死将领家族,给死去的将士封了爵位,姜衡过继到姜况名下后,姜况的爵位也由他继承了,姜五跟等闲世家嫡长子也没什么区别,更别说姜府家风清正,从姜恪开始姜凛、姜凌身边皆侍妾全无,安贵妃自认如果姜五不是姜恪的孙子,她都会心动的,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没有?这样的条件,不当驸马都尉真是可惜了,安贵妃笑叹一声,“可惜小二已经定亲了。”不然真想让姜家尝尝娶家奴女儿的滋味,尤其是这个家奴女儿还是一个公主。

    乳母不解的望着安贵妃,安贵妃没跟乳母多解释,只吩咐道,“看好县主身边的人,千万别让她们跟外人联系,尤其是何太妃。”她现在关心的是南平的想法,看来要去看一趟阿姑那儿了,安贵妃暗自思忖道。

    钱雅的乳母送走安贵妃派来的宫女后,看到自家县主捧着诗集怔怔的出神,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心中咯噔一声,“我的好娘子,你可不能犯糊涂,姜家的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我们不能去趟那浑水。”

    钱雅原本满心欢喜,可听到乳母这么说,她只觉得腊月里被迎面泼了一盆雪水,脸色先是转红,后又转白,“阿姆何出此言?”

    钱雅的乳母怜惜的望着钱雅,“小娘子,你是宗室出女,圣人的嫡亲外甥女,要嫁什么样的人家不好,何必去姜府这种人家。”

    “阿姆是说我配不上姜五郎君?”钱雅难堪道,眼底含着泪水。

    “小娘子并非你配不上姜五郎君,而是他实在非你良配。”乳母照顾钱雅多年,自然知道她敏感纤弱的性子,“姜家子嗣单薄,大房和二房斗的又厉害,小娘子进去非被她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我若是嫁给姜五,跟二房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大房从上到下都没一个侍妾,有什么清静的。”钱雅看中就是这一点,她做梦都要想嫁一个琴瑟和鸣的夫婿。

    “没侍妾不代表清静,侍妾算个什么东西?随意打杀发卖的玩物罢了。姜府厉害是大房和二房的争斗。”乳母道:“当年去世的老国公娶了两妻,郭太夫人跟老国公生了五六个的孩子都没站住,勉强留下的姜太常卿也是放在郭家养大才逃过一劫,若不是王太夫人后来身体不好没精力了,我看连姜太常卿也保不住,可即便如此老国公也就两个儿子,连个庶女都没有。再说二十年前那场碎叶之战,大家都以为长房就此没落了,都快准备姜世子的后世了,可谢夫人还是嫁了进来,甚至还让沈太傅答应把唯一的女儿嫁了过来,二房的嫡幼子都死了,孙子也夭折了两个……”

    乳母望着听呆的钱雅,语重心长道:“小娘子,姜府现在长房和二房看着和睦,可这些年子嗣死的可不少,二房长子迄今都没个儿子……”姜府的陈年旧事外人不知,可瞒不住宫里,“当年安太后就从未想过把南平长公主下降给姜家。”姜家的媳妇太难当了。

    “可我看皇后对小九娘——”钱雅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皇后对小九娘可真是当成心尖尖一样疼。

    “小九娘是长房唯一的女儿,他们自然不同,可女儿和媳妇是不同的。”乳母打从心底不希望钱雅嫁进姜家,她当不了姜家的媳妇,“谢十二娘若不能像沈女君般入门就生儿子,不出五年姜三郎必定纳妾。”这还是看在长媳谢夫人的份上,要是他们家小娘子嫁进去,乳母可以保证只要小娘子第一年生不出儿子,旁人不说姜皇后第一个会给姜五纳妾,到时候就是逼死他们家小娘子了。

    “那我该怎么办?”钱雅吓得扑在了被子上嘤嘤直哭。

    乳母咬了咬牙,低声对钱雅说了几句,钱雅睁着眼睛望着乳母,“可以吗?”

    乳母道:“皇后才是后宫的主人,将来小娘子是命妇,也是归皇后管的。小娘子的终生大事还要皇后来操心。”

    “可是贵妃她好歹养了我一场。”钱雅觉得自己是在背叛安贵妃。

    “我的好娘子,她都把你当棋子了,难道你还真想进姜家那个火坑?”乳母大急。

    钱雅下意识的转着绣帕,过了好一会她才摇头,轻而坚定道,“不行。”

    “小娘子!”乳母还欲再劝。

    钱雅摇了摇头,幽幽道:“阿姆你别说了,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能依靠的就是阿舅,我不能伤了阿舅的心,安贵妃养了我好些年,我报不了她的大恩,也不能背叛她。”

    乳母没想到钱雅居然会这么想,“小娘子,我们——”

    “如果阿舅想让我嫁给姜家,我一定会嫁的,哪怕要赔上我的命。”钱雅说完又落下了眼泪,她泪眼朦胧的坐在书案前,提笔在绣帕上写诗,才写了四个字:“怜吾命薄……”就哭得不能自己,趴在了书案上。她命薄,克死了双亲,唯有阿舅对她好,如果阿舅想让她嫁入姜家,哪怕姜家是龙潭虎穴她也会嫁的。

    乳母目瞪口呆的望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小娘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心中暗想一定要跟太妃联系上才行。

    钱雅房中悲声一片,关雎宫中却没有任何人会去关注,这种情况对钱雅来说太正常了,安贵妃派去的宫侍借着给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送点心的名义,找到了安贵妃的二哥,目前安家的当家人安竣,说了安贵妃的吩咐。

    安竣穿着一身绯色的官服,听完下人的传话,他神色没什么波动,只微微一颔首,丫丫电子书不停。

    宫侍刚准备退下,就听到四皇子兴奋的呼声,“阿舅!阿舅!”

    安竣手下一顿,笔尖停留在纸上过久,化开了一团墨晕,他搁下笔,“四郎怎么了?”他语气低沉温和,语速不紧不慢,似乎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他跟安贵妃同年,只比安贵妃大了三个月,但现在看上不比安贵妃要年轻些,脸上常年带着淡淡温和的笑容。

    “阿舅,明日休沐,你可以带我出宫玩吗?”四皇子期待的望着安竣。

    安竣莞尔,“我上回休沐才带你出去过。”

    “上次休沐离这次已经很久了。”四皇子认真的说。

    安竣摇头,“不行。”

    “为何?”四皇子失望的望着舅舅。

    “因为阿舅明日有事,下次休沐带你出去好不好?”安竣哄他。

    “好吧。”四皇子拉着安竣的说,“不然五郎又要在我面前显摆了。”

    “哦?五郎说什么了?”安竣问。

    “他最讨厌了!”四郎忿忿道,“他有阿舅带他出去玩,我也有!”

    “四郎,你又缠着阿舅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阿舅忙,你别老是打扰他办公。”变声期少年沙哑的声音响起,一名容貌酷似安贵妃的小少年站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一名身量高挑、满脸稚气的少年。

    “大哥。”四郎恹恹的看着大皇子,他最怕大哥说教自己了。

    跟着少年身后的高挑少年笑道:“大哥,四郎也不是故意的,他素来跟阿舅最亲近。”这位少年是二皇子。

    安竣从书案上抽出两人的功课,“二郎,你这次功课又有进步了,我听说你下课后时常要看书到半夜,读书用功是好事,但不能。”

    二皇子听着安竣的夸奖,不由自主的咧嘴一笑,“大哥功课那么好,我要是不用功,我们就差的更远了。”

    安竣道:“你这么用功,很快就不会比你大哥差的。”

    二皇子眼睛一亮,兴奋道:“阿舅,我一定会努力的。”

    安竣对他期许的笑了笑,又仔细讲解着三人的功课,尤其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等三人散去,安竣走出弘文馆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安竣既没有乘车,也没骑马,而是换了一身便服缓步往家中走去。

    “阿郎,贵妃说她想让姜五娶庆云县主。”安竣的侍从把刚刚从安贵妃宫侍身上打听到的消息详细的禀告安竣,“贵妃还说,她约了韦三娘两次,韦家都没有让她入宫,她怀疑韦家动了其他心思,甚至是——”

    “是嫁姜五吗?”安竣似笑非笑,“一入宫门深似海,韦三娘是长公主的幼女,她会舍不得也是常事。”

    “阿郎,难道韦家真想跟姜家联姻?”侍从吃了一惊。

    “一厢情愿。”安竣淡声道,“姜家不会答应的。”就跟安贵妃妄想让姜五娶钱雅一样,“她还想让姜五娶谁?”

    “贵妃只说了庆云县主。”侍从低声道。

    安竣望着落下的夕阳,“她总是那么——”故作聪明,“告诉贵妃,她在后宫好好伺候圣人和皇后才是正理,前朝事不是她该关心的。”大皇子还没成年,她就那么迫不及待,安家二十年前的教训没给她一个警醒吗?

    王夫人自打听了南平想要跟他们家结亲后,心里就没平静过,晚上翻来覆去的没睡好,还嫌弃姜恪睡的太沉,抱着被褥跟姜恪分房了,姜恪被妻子的举动弄的摸不着头脑,又急着赶去上朝,叫来长子让他好好安抚母亲后才出门。

    “大郎,我昨天想了一夜,不若我们现在就让五郎跟颜家定亲吧。”王夫人搂过睡意朦胧的小孙女对姜凛说道。

    “为何?”姜凛不解母亲突然如此着急。

    “你说今日有长公主,明天再换个人呢?”王夫人道,“我想到一个人年纪也同五郎合适,那人的亲事要是有人提起,定是圣上亲自提起。”

    “谁?”姜凛问。

    “庆云县主。”王夫人说。

    姜凛一笑,“不可能。”他见王夫人愣怔补充道,“何太妃还在寺庙中清修。”何太妃就圣上和城阳公主两个孩子,钱雅是她唯一的外孙女,她怎么可能会答应这门亲事。就像安太后是一心希望外孙女嫁给自己孙子的,何太妃也是一心指望自己外孙女能嫁个好人家,姜家绝不是何太妃心目中的好人家。何太妃太安静了,身为皇帝生母,她完全不用跟安太后去清修,可她还是去寺庙了,成为了安太后影子般的存在,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圣上生母尚健在。是故姜凛虽提议早日定下五郎的婚事,但他跟姜恪却不怎么太着急。

    王夫人自嘲一笑,“都急糊涂了。”

    “阿娘,你别急。”姜凛安抚母亲道,“你也说了,今日有南平长公主,明日还有其他人?我们可不止五郎一个孩子,还有六郎,总不能让六郎也现在定亲吧?”

    姜微揉着眼睛,努力的想清醒,但还是抵不住睡神的召唤,往王夫人怀里蹭蹭,继续睡。

    王夫人拍了拍小孙女,对姜凛挥手,“你去忙吧,我跟阿识再睡一会。”她开始赶人了,既然儿子都这么说了,显然是有准备了,王夫人也懒得管了,她年纪大了,该享福了。

    姜凛无奈起身,王夫人掂了掂怀里的小胖丫,示意紫苏把她抱到自己床榻上,祖孙两人又睡了三个时辰直到日头都已经高高升起后才起来,姜微满足的在被窝里伸手蹬腿,每日睡到自然醒的感觉太好了。

    “胖丫头你干什么!”睡意朦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姜微伸手的动作顿住,她僵硬的扭头,就见赵恒揉着眼睛瞪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姜微气势汹汹的问道。

    “孤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赵恒居高临下的望着姜微,他大清早的被阿娘赶出来为的就是接这胖丫头,看到她睡得这么熟,他心里更不爽了,想把她掐醒,却让王夫人以为他也困了,就哄着他睡了一会。赵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阿婆抱在怀里晃了晃就睡着了,王夫人就让两个孩子一起睡了。

    “你!”姜微小胖手颤巍巍的指着赵恒。

    “我怎么了?”赵恒困惑的低头,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反而取笑姜微道:“胖丫头,你居然还裹尿布!是不是晚上还尿床啊!难怪你会在我身上尿尿!”赵恒思及此,大方的原谅了姜微之前的失礼。

    “你才尿床!”姜微怒道,“别以为你年纪小就可以耍流氓!”这熊孩子居然就穿了一件肚兜,下面没穿内裤!姜微扭头不看那颗小蚕豆。

    “五郎、阿识?”王夫人走了进来,见姜微扭着头对着墙壁,“阿识怎么了?”她不过出去一会两人就吵架了?

    “阿婆。”姜微往王夫人怀里扑。

    “阿婆,她裹尿布!”赵恒得意洋洋的指着姜微的小裤裤说,“胖丫头!尿床鬼!老尿床!”

    “阿婆,你把他赶出去!”姜微头埋在王夫人怀里撒娇,赵恒也不甘示弱,扑到了王夫人怀中,“阿婆,我不尿床,阿妹尿床。”

    王夫人被两个孩子一撞,差点仰头摔倒,她连忙坐在搂住两人,“五郎,阿识是阿妹,你要让着阿妹啊,阿妹穿的不是尿布。”

    “不是尿布?”赵恒不信,“那为什么她睡觉还裹着?”

    王夫人也不知道小孙女什么时候连睡觉都要穿裤子的,大概是小娘子天生害羞?或者是学她阿娘的?不过她见两个孩子都穿着一件小兜兜,担心他们着凉,连忙唤人进来给他们穿衣服。

    “啊!”姜微尖叫一声,护着自己的裤子,小胖脚用力的踢赵恒,“阿婆!”

    赵恒其实是好奇姜微的尿布,想摸摸却不妨被姜微踢了一脚,他捂着脸怒道:“胖丫头你找打!”他话音还没落,就发现自己被人拎了起来,“哪个混蛋——”他扭头就见姜凛一脸莫测的看着自己,“阿舅——”赵恒声音低了下来。

    姜凛笑得很亲切,“五郎,天气冷,先穿好衣服了再说。”说完拎着赵恒去了外间。

    内房里王夫人轻哄着给小孙女穿好衣服后,才领着她出门,对上儿子若有所思的目光,她理直气壮道:“阿祈和阿文小时候不也这样?”

    能一样吗?阿祈和阿文从小定亲的,姜凛给王夫人倒了一盏茶水,“阿娘,我记得你前几天还说阿识可以嫁到沈家去。”

    王夫人说:“我现在又认为五郎不错,沈家的小郎还在外地呢,谁知道他将来如何?”沈家两个儿子,长子在京城,次子外放,跟姜微年纪合适的是她二舅舅的儿子。

    “……”姜凛被母亲堵了半晌才道:“五郎老欺负阿识,阿识不喜欢他。”你这么朝秦慕楚好吗?

    “小郎君小时候不就爱欺负小女郎嘛,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回头就忘了。”王夫人毫不在意的摆手,“等大了,懂事了就知道关心爱护阿妹了,阿识平时跟他玩的也很好嘛。”

    姜凛决定放弃跟阿娘讨论这问题,以后对看着这两人就是了,他情愿阿识跟林熙玩,也不要跟五郎有什么牵扯,太子妃那是那么好当的。

35赵恒的怒火

    赵恒会这么早来姜家是因为姜皇后想侄女了,想让侄女入宫陪她几天,赵恒听说后就嚷着一起要来,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当然不是接姜微,而是要姜凛带他出去玩。

    “阿舅,我们还能去看喷火、吞剑吗?”太子殿下乖巧的问着姜凛,他自从姜凛带他出去看了一次江湖把戏后,他就迷上了这种百戏。

    姜凛对赵恒远没有姜微那般溺爱,听赵恒这么一说“五郎还想看那些障眼法?”

    “障眼法?”赵恒一愣,“阿舅说这些都是骗人的?”

    姜凛一笑,“百戏都是障眼法,就如喷火般,只要稍加训练都能作出来?”他见赵恒兴致愈浓,让侍从把他请来的戏子请来,请他们详细给赵恒解释那些把戏其中的诀窍。姜恪和姜凛都认为深宫是养不出合格的皇帝的,所以两人只要有空都会带赵恒走出内城,去外城见识普通百姓的生活,当然让赵恒见识到的各方面也是他们同沈奕商议过的。沈奕发现赵恒最近对百戏特别上心后,就先让姜凛带着他见识了一次高水平的杂耍,然后再派人讲破其中的关窍,这样就不会让他太过沉迷了。

    姜微对这种杂技没太多兴趣,看惯了现代各种高水平的杂技,这点刚发展起来的杂技实在引不起她的兴趣,她回书房练打字背书去了,相当的自律,让姜凛欣慰不已。他对侄女没有任何要求,也从来没指望她会成什么才女,但要求低不代表他会纵容她偷懒,勤勉自律是姜凛首先要培养姜微的习惯,阿识在这点上做的很好,甚至不用他来教。

    等姜凛领着目光虚浮的赵恒回到书房的时候,姜微背完书、练完大字,正拿了一只勾线笔在蚕茧纸上画着什么,姜凛走进就见纸上画着几个人,下笔虚浮、线条粗细不一、时断时续,但他一眼就看出了阿识是在画父母、自己和阿则,每人的神态都抓了有五六分准,甚至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的匀称,没有身体和手脚不匹配的情况,姜凛真惊讶了,“阿识,这是你画的?”

    “嗯。”姜微有点羞愧,好多年不动笔,思想和手严重不协调,又是用软趴趴的毛笔画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了,浪费纸张了,“大耶耶,我把这张画用来练字。”姜微说。

    “阿识画的真好。”姜凛毫不吝啬的夸奖侄女道,“用来练字就浪费了,大耶耶帮你把这张画裱起来。”

    姜微眨了眨眼睛,“大耶耶我画的好丑。”

    “不丑,阿识画的一点都不丑。”姜凛乐得嘴都合不拢了,“阿识画的太好了。”

    赵恒收回了虚浮的目光,好奇的瞄了一眼姜微的画,就几个歪歪斜斜的丑人,这有什么好的?他不屑的想到自己画的比她好太多了。

    姜微看着大伯这么开心有点傻眼,她开蒙以来描红描得那么好,背书背的那么顺畅,都没见大伯这么开心过,就自己这几张丑丑的画能让大伯这么开心?姜微自上高中后就再也没画过画了,之前她也只当兴趣在培养,没有认真过。

    “阿识想要学画画吗?”姜凛问侄女。

    “琴棋书画不都是必学的吗?”姜微理所当然道。

    姜凛点点她的小鼻子,“好大的口气,想学这么多。”

    “大耶耶和耶耶、大娘、阿娘什么都会,阿识也要什么都会。”姜微说。

    姜凛大笑,“我们可没有什么都会,也是只精通几样罢了。”他摸了摸姜微的小脑袋,“用功了这么久,先休息下吧。”

    姜微摇头,拉着姜凛的衣袖道:“大耶耶,我要学画画。”国画哎,这么高大上的东西,她一定要学,她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姜凛思忖道阿识年纪还小,让她学勾线似乎太早了些,他提笔画下了一组各种形态的松枝,“阿识先从画松枝开始吧,以后大伯慢慢教你怎么画小山、小溪、石头。”这些都是画画的基本。

    “好。”姜微当真在纸上认真的照着大伯的松枝描绘起松枝来。

    姜凛见赵恒目光不住的瞄着就阿识,“五郎也想学画画吗?”

    赵恒仰起小脑袋道:“这些东西我早就会了。”他特地强调,“画一遍就会了。”他得意的望着姜微,他跟她一起上过课,知道这胖丫头笨得很,有些东西要学很多遍才能学会。

    姜微对赵恒的显摆完全没有在意,她从小到大身边的天才太多了,妈妈研究院里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好些都是千万里挑一的天才,他们的孩子还有不少上少科班的,要是她在意这些早就被打击得不行了,天才又如何?还不是人,她只要不是弱智就行了,她也有长处的,不然为什么从小到大会有这么多人喜欢自己,姜微也学着赵恒的模样,仰起小脑袋骄傲道:“阿姑更喜欢我。”她说着赵恒最在意的地方。

    赵恒脸色一变。

    “翁翁和先生们都说我比你乖。”姜微的话如重拳般一拳拳的打在他心头。

    “卖糖人的阿翁送我糖人,他就没送你。”姜微继续打击着赵恒,看着赵恒小脸都涨红了,她总结道,“所以你才是笨蛋!”

    赵恒脸色顿时转青了。

    天才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小毛孩,打击他对姜微来说太容易了。

    姜凛无声的大笑,赵恒十分聪明,就跟年幼的阿祈一样,无论学什么他只要教上一遍就会了,而且还能融会贯通、信手拈来,这样的孩子是每个大人梦寐以求的小神童,但也是最难教的孩子,因为他们太聪明了,导致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致来,很容易对学业厌倦,是故天才大多长大后事事无成。如果赵恒不是太子,他们也没那么多担忧,长大以后成为平凡的人也能平顺过一辈子,但五郎是太子,尤其还在兄弟已长大,且才华横溢的情况下,实在容不得五郎平庸。幸好姨夫教过阿祈,本身也是跟阿祈、赵恒一样的少年英才,迄今为止还能压得下赵恒。年纪差不多的人中也就阿识能回击他了,姜凛赞许的摸了摸小侄女。

    姜微打击完赵恒后继续低头画着松枝。

    姜凛则拿出一早画好的图纸放在赵恒面前,“五郎知道这是什么吗?”

    赵恒看着那些点横,“这是洛书?”

    “从洛书演化而来的。”姜凛提笔在几个格子上写上了几个数字,“五郎你看这幅图有什么奥妙?”

    赵恒有听沈奕讲过洛书九宫图,“我知道,这些数字横竖加起来都是一样的。”

    “那如果我给五郎空出几个格子,五郎可以按着这规矩填上这些数字吗?”

    “这还不容易。”赵恒凝神想了一会,就在空格上填上了正确的数字。

    “那要是更难一些呢?”姜凛对赵恒淳淳善诱。

    “我不信有难得我的。”太子殿下狂妄道,全然忘了他今天其实是想逃课出去玩的。

    高敬德含笑看着一幕,也不提醒太子要尽快回宫,反正皇后给他的任务是今天把小九娘接回宫里就可以了。

    姜微年纪小,碍于生理缘故,画了一个多时辰就有点吃不消了,手开始酸了。姜凛心疼的给她揉手,又示意高敬德抱她出去玩。

    高敬德也觉得小娘子太用功了,她还小又是小女郎,那需要这么用功,抱着她走出书斋后问:“小娘子想吃乳饼吗?我今天给你带了乳饼,还有你最爱吃的奶疙瘩。”

    “要。”姜微是差不多在一岁半左右断奶的,原本王夫人和谢则见她爱吃奶,还想让紫苏多喂一段时间,像姜微一样的小贵女小郎君到了七八岁还偎依在奶娘怀里吃奶的都有,但姜微发现阿姆作为自己的乳母,饮食有无数限制后,她就再也不肯吃了,她爱吃乳制品的爱好却保留了下来,自断奶后牛乳羊乳就没断过,各种乳制的点心更是三天两头不断,椒房宫的御厨对乳点也越做越得心应手了。

    高敬德让人把带来的点心奉上,他是内侍,最擅长的就是伺候人,有他在姜微身边的时候,紫苏甚至插不上手,每次看到这人一脸笑意的围着小娘子团团转就让紫苏很戒备,要不是这人是皇后身边的大内侍,她根本不想让他靠近小娘子,谁让内侍外面的流言实在太坏了,不过这些年紫苏也发现这人是真疼小娘子,内侍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也挺可怜的。

    “阿叔、阿姆也吃。”姜微招呼着他们一起吃东西。

    紫苏和高敬德也没推辞,他们都是伺候主人多年的老人了,私底下主仆之分也没有那么明显。

    “小娘子,你去哪里?”高敬德见姜微把点心一块块的挟在干净的小食盒里,上前帮她挟点心。

    “我想跟阿熙一起吃。”姜微说,她每次跟林熙在一起的,林熙总能吃很多点心,乳点也是他喜欢的。

    “是林小郎吗?”高敬德问。

    “嗯。”姜微亲自提着小食盒往外走,正巧林熙也进来了。

    林家跟姜家有通家之谊,林熙今年也才七岁,还不到避嫌的年纪,又从姜微从小玩到大,基本可以随意的出入姜家,看到姜微提着小食盒上前接过,“这是什么点心?”

    “阿叔给我带的乳饼。”姜微说。

    紫苏给两人倒了清水,林熙双手接过茶盏,轻声道谢,取过小刀将乳饼割成方便姜微入口的小块,还不忘提醒她,“乳饼积食,不能多吃。”

    “知道了。”姜微嘟哝道,“阿熙你越来越唠叨了,我以后叫你林阿姆。”

    林熙神色不变,“我家的玄云最近有身孕了。”玄云是他家的马,通身玄色。

    姜微眉开眼笑的抱住了林熙,“阿熙你最好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林熙的父亲在镇守安西,跟外族时常又往来,林家的马匹都是外族引进的纯血马,姜微见过一次后就念念不忘。时下但凡有些余钱的人家都会养马,就如同后世的车一样,血统良好的马匹无疑就是一辆奢华豪车。姜家也有好马,可姜微看不上,姜微喜欢林熙家那匹漂亮的玄马,毛发跟黑缎一样,眼睛大大的,可招人喜欢了。

    林熙要笑不笑,“不是林阿姆了?”

    “哥哥跟阿姆都一样的。”姜微谄媚的抓了乳饼喂到他嘴边,“阿熙吃乳饼。”

    林熙并不爱吃点心,尤其是这种只有小女郎才喜欢的奶香味十足的甜点,但姜微爱吃他就陪着她一起吃,尤其是阿识抱着他喊他哥哥的时候,林熙更觉得自己这些天在马厩中蹲守值了,不过他才吃了一口,就感觉一阵劲风袭来,林熙不慌不忙的轻轻的推开姜微,掀起自己面前的食案一档,定睛一看竟然是赵恒!

    赵恒侧身避开食案,看到还没拿出食盒的点心,心中怒气更甚,抬脚踢翻了食盒,“孤带来的点心岂是你可以碰的!”

    姜微被赵恒的举动吓呆了,回神听到赵恒的话气道:“谁稀罕你的点心!我才不要吃呢!”她拉起林熙的手,“阿熙我们走。”

    林熙神色微动,突然将姜微往身后一拉,用身体挡住了赵恒的攻势,“五郎息怒!”他跪地请罪,疼的脸都变形了,却不敢回手,赵恒是太子,他只是臣之子。

    赵恒丝毫不理会林熙,抬脚对着林熙胸口就是一脚。

    “阿熙!”姜微吓得忙要去扶林熙,却被赵恒用力的一扯,“谁许你去碰这贱民!”赵恒阴沉的道,他自幼好净,从小伺候他的下人就要清洗再三才允许近身,他小时候还会亲近下姜皇后,最近这一年他连姜皇后都不怎么愿意亲近了,唯独姜微可以靠近他。当他看到姜微整个人抱着林熙还给他喂东西吃的时候,他只觉得一股怒气冲上心头,想都不想抓起她的手,用手帕用力的擦着她刚刚给林熙喂点心的手。

    姜微从小受长辈喜欢,又养的娇,在赵恒眼中她走到那里被人抱到那里,就是沈太傅都爱抱着她,所以对长辈的亲昵他没太大的反应,但林熙却是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人。赵恒没有同龄的玩伴,姜皇后给他找过不少伴读,在他身边不到三天就哭着跑了,赵恒觉得那些愚蠢的人根本不配成为他的同伴,他只有姜微一个玩伴,那么姜微理所当然也只能有自己一个。这该死的胖丫头都没给他喂过东西!

    “放开我!”姜微讨厌死这熊孩子了,也不知道阿熙有没有事,她手甩了甩,甩不掉,张口用力的咬上赵恒的手,赵恒哼了一声,依然坚持给姜微擦手,连她指缝处都仔细擦着。

    “放开阿识!”林熙见赵恒这么抓着姜微,生怕他伤了阿识,也不顾他是太子抬手对着他手腕用力一劈开,赵恒蓦地松开手,林熙伸手就要拉姜微,却被赵恒拦住。

    在场的下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刚回神正想上前劝阻,赵恒喝道:“谁都不许上来!孤要亲自打趴他!”在东宫他是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即便是高敬德都不敢明着违背他的意思,高敬德迟疑了下,暂时没上前。

    林熙也被激起了凶性,他是林靖的独子,林靖远在边关,整个林家就是他一人独大,哪里受过什么委屈,硬是受了两下已是极限。

    就在两人虎视眈眈的要互殴时,姜微冲了上来,一把抱住赵恒,“赵恒你敢打架,我就告诉阿姑,我让阿姑打你!”

    “放开!”赵恒双目冒火的瞪着姜微,胖丫头找死是不是。

    “我真会告诉阿姑的!告诉阿姑你欺负我!”姜微紧紧的抱着赵恒,怎么都不让两人打起来。赵恒是太子,林熙是大臣的儿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两人要是真打开了,吃亏的肯定是林熙,甚至可能他以后都不能来姜家上学了,连前途都有可能会受影响,姜微怎么可能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紫苏连忙拉着林熙退下,“紫姨,阿识她——”林熙不愿意走,他怕赵恒打阿识,阿识肯定受不住。

    “林小郎你快走,小娘子不会有事的。”紫苏很肯定,从小到大姜微跟赵恒打了多少架,哪一次不是五郎吃亏,是场合不对,紫苏都想笑了,真不愧是自家小娘子,这么小就能让两个小郎君为她争风吃醋了。等长大了也不知道要有多少小郎君被她迷住呢,紫苏骄傲的想到。

    “姜微!”赵恒看着林熙被紫苏拉走,气得一字一顿的喊着姜微,“你——嘶!”他突然倒退了几步,捂住了脸,“胖丫头,你别太过分!”

    姜微见林熙走了,放心的冲着赵恒的连就是一拳,“你才过分!手都被你擦红了!”姜微抬起肉嘟嘟的手,眼眶都红了,这熊孩子擦得她疼死了!

    “你还把我咬出血了!”赵恒咬牙道,把被姜微狠狠咬了一口的手背递到她面前,咬痕小巧整齐,有些地方已经破皮,隐隐渗血。

    “谁让你抓疼我了。”姜微丝毫不心虚顶了回去,她顿了顿,宽宏大量道,“看在你出血的份上,我就不告诉阿姑了。”

    赵恒怒极反笑,“我是不是还要谢你?”

    “不用客气。”姜微很顺溜的接了下去,“你要是告诉阿姑,你就是小狗!”

    赵恒斜睨着她,“激将法?我不会上当的。”

    姜微心虚,“什么激将法?”她的确是想哄赵恒把这件事瞒下来,闹开了会对阿熙不利的,明明就是赵恒无礼。

    “笨丫头,激将法就是三十六计。”赵恒大方的挥手,“放心吧,我不会跟阿娘说你把我咬出血的,你不用担心阿娘打你。”赵恒完全没有往林熙那里想,在太子殿下心目中林熙根本不足一提。姜微为了林熙诈自己?开玩笑!

    姜微磨牙,我担心个鬼。

    高敬德含笑看着这一幕,五郎和小九娘多适合的一对,天下也就小九娘能治得了五郎了。身为姜皇后的心腹,高敬德知道三娘和姜家都没有想让小九娘当太子妃的意思,可就他看来,小九娘除了嫁给五郎外,还真没更好的选择,因为天底下除了皇家外,高敬德真想不出还有哪家能养得起小九娘,小九娘已被皇后和姜家养的太娇了。达官显贵家的小贵女大多娇养,可任谁都没有娇养到小九娘这个程度。

    皇后分明是按着皇后的品阶在养小九娘,但凡上进来什么好东西,宫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小九娘送去,宋国公府上下小九娘一株独秀,众人的掌上明珠,别说是小贵女了,就是宫里的公主都没小九娘这般的。这样的小娘子真要嫁到别家去了,谁家养的起?也没有哪家会去想养这朵用金汁玉液浇灌出来的娇花。姜微自出生起,身上就打下了皇家的印记。至于林熙,就高敬德看来不过姜家长辈给姜微找的一个玩具。

    姜凛站在院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姜先生。”林熙站在姜凛身后,“我闯祸了。”

    姜凛安抚的轻拍他的肩膀,“没事,过去了。”林熙刻苦好学,姜凛对这半弟子还算满意。

    林熙低头不语。

    姜凛吩咐他,“以后五郎在,你不要出现了。”姜凛这么吩咐也是想保护林熙,赵恒性子太无法无天了,真出了什么事,林家也只能把苦果咽了,没有人会为了他去为难太子,最多问责几句。

    林熙轻声应了,双拳紧紧的握着,他眼底闪过不甘,就因为他是太子,所以自己连还手都不能还,还要靠阿识来保护自己。

    姜微和赵恒闹了一场,两人都出一身汗,下人担心他们受凉,连忙伺候两人梳洗换衣服。王夫人和谢则听了这件事,两人相视而笑,“我们家阿识这么小就有小郎君为他争风吃醋了,可真有本事。”王夫人掩嘴而笑。

    谢则道:“看来以后要多派几个身手好的人跟着了。”

    姜微忿忿告状,“阿婆,五郎坏,他打阿熙。”

    王夫人摸了摸她的头,“阿识乖,这件事别告诉别人了,知道嘛。”传出去对林熙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姜微乖乖的点头,她会对阿婆说也是因为这件事瞒不住他们的,王夫人继续哄她,“以后五郎来找你,你就别跟其他人玩了。”

    姜微抿了抿小嘴,不情愿的点头,她以后一定要离那熊孩子远远的。

    “乖孩子。”王夫人亲了亲小孙女嫩嫩的小脸蛋,亲自给她编了两个小辫,打扮姜微一直是她的爱好,谁让她家小孙女这么漂亮呢。

    闹了一番,天色不早了,高敬德等两人换了衣服后,就领两人回宫了,回宫前高敬德悄声对姜凛道:“大郎,何太妃已经知道了。”安贵妃想瞒着何太妃,但怎么可能瞒得住,姜后平时再不管事,她也是真正后宫主人。

    姜凛颔首,把姜微抱上马车,姜微和赵恒打了一架,又洗了一个热水澡,这会开始昏昏欲睡,姜凛让她躺在车厢里,盖上毛毯,赵恒瞄了一眼合眼就睡的胖丫头,一声不吭的侧身躺下。姜凛欣慰看着赵恒的举动,这小子顽劣归顽劣,还算善待阿妹,不然他非好好教训他一顿。

    此时姜凛和高敬德,甚至是姜恪都没有想到,当他们还在花心思要把这件事完美解决,想让安贵妃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时候,宫里的姜大皇后已经用自己的手段把这件事迅速的解决了……

36姜皇后的怒火

    大秦在太祖时期,常朝是五日一次,先帝时期改为三日一次,今上赵旻比他祖父、父亲都要勤勉,常朝定为隔日一次。每次朝会完毕后,他都会午歇一个时辰才会开始批阅奏章,不过他今日没回宫休息,而是领着长子微服出宫了。

    “大郎,第一次面见朝臣的感觉如何?”大皇子今年已有十四岁,在弘文馆也上了两年学了,赵旻认为死读书不会让他多少长进,今日就带着长子上朝。上完朝后,赵旻兴致不减,想着许久未出宫,就换了一身便服,同长子一起出宫。

    大皇子老实道:“幸亏有阿耶,不然我都快站不稳了。”他第一次见过这么多朝臣,也第一次体会到站在顶端的感觉,虽然这个感觉只是阿耶带他体验的。

    赵旻大笑:“那些的都是我们大秦的肱骨之臣,是大秦的栋梁,更是我们的臣子,你又有何可怕的?”

    大皇子腼腆道:“阿耶所言甚是,孩儿会好好跟先生学习,将来也成为大秦的肱骨之臣。”

    长子的话让赵旻一愣,随即眼底浮现一丝怅然,是啊,大郎现在仅仅只是自己的长子了。大皇子并非赵旻第一个的孩子,但却是他和安贵妃第一个活下来的孩子,他对长子的重视要远高于赵恒,大皇子是他亲自启蒙的,五岁进学的先生也是他精心挑选的,他身边的伴读、侍从也是由他点头后才安排在大皇子身边的,彼时赵恒并没有出生,当时朝中上下都是把大皇子当成未来太子看待的,若不是姜家、沈家以“待嫡”为由,坚决反对他立大郎为太子,大郎早为太子了。

    “阿耶?”大皇子忐忑的望着赵旻,他说错话了吗?明明阿舅跟他说一定要一点点的在阿耶面前透露他只愿为臣,不愿为帝的想法。

    “无事,大郎长大了。”赵旻感慨道,“都是该娶媳妇的年纪了。”

    大皇子俊秀的脸微红,他容貌酷似安贵妃,安贵妃年轻时也是个美人,不然也不能让赵旻爱恋如此。

    赵旻真在考虑长子的妻子人选,他跟安贵妃不同,安贵妃一心想让韦三娘当媳妇,赵旻却看不上韦家。韦家在韦老国公未去世前还算可以,不然也不能让嫡公主的下降,但老国公去世后,韦家嫡系子孙就没一个争气的,包括如今的莱国公兼驸马都尉,莱国公府如今也只剩下一个名声好听而已。如果赵家是寒门发家,或许会考虑娶这样的儿媳得些清名,可对本身就是高门阀阅的颖川赵氏来说,这样的人家根本看不上眼。

    “大郎去过东西市吧?”赵旻问大皇子。

    “去过。”大皇子回道,京都的东西二市最出名,他当然也慕名游玩过。

    “我们今天不去东西二市。”赵旻说。

    “那去何处?”大皇子困惑的问。

    赵旻笑道:“你倒是便知。”

    大皇子用力的点头,孺慕的望着赵旻,阿耶还是疼爱他的。

    父子两人微服出游,其乐融融,却做梦都没有想到,赵旻的一时兴起,把安贵妃给坑得不浅。

    赵旻带大皇子上朝的举动,让不少官员看在眼底,退朝后大家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尚书令姜恪,只可惜姜恪那张严肃依旧的脸让众人略感失望。

    隶属姜家太子一派的官员在下朝后同姜恪议事时,没听姜恪对此事有丝毫评论,心中大约有数了,相公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同样的沈奕也对此事一笑置之,他和姜恪的观点向来是一致的,姜家已有太子了,最大的名分已经占了,别的不过只是虚名,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教导太子。

    崇文馆中,安竣下朝后就招来了二皇子,在看到二皇子脸上的不甘嫉恨怎么都掩饰不住,他命下人取来一柄青铜镜与他。

    “阿舅?”二皇子不解的望着安竣。

    “君子不失色于人,区区一件小事就能让你如此?”安竣语气很淡,并无责骂之意,只是简单的陈述。

    “阿舅,我错了。”二皇子听了阿舅的话,很是羞愧,默默的放下了铜镜,神色平静不少,眼中闪过水光,同样都是阿耶的儿子,阿耶眼中就从来不曾有自己。

    “他为长,你为次;他母为嫡,你母为庶。”安竣说着两人的区别。

    “可我们都是庶子!”二皇子吼出了自己最大的不甘,他生母为庶女,为昭仪又如何?他母亲一样也是小妾,贵妃再贵也不是皇后!他们的身份是一样的!凭什么自己从小到大就要低他一头,自己也是天潢贵胄,也是阿耶的儿子,却生生沦为他的伴读,凭什么?他又不是赵恒。

    “不错,你们都是庶子。”安竣微笑的赞同二皇子的话,“是故你有何不甘?”

    二皇子怔怔的望着安竣。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安竣轻声说着让二皇子吓得脸色苍白,同样又心头狂跳的话,“连一亭长无赖都能翻身为华夏之君,更别说你们同为庶子。”安竣一笑,当真是面若冠玉、风流皎然,“我亦不曾为外室子。”安家对外宣称安竣是旁支过继而来的,可谁都知道那不过只是安家为了让名声好听罢了,安竣是比庶子更不如的外室子,是完全不得家族承认的孩子,秦律中有规定,家产是诸子平分,这子包括嫡子、庶子,但不包括外室子。要不是安竣长相同祖父太过相似,安贵妃一支男子又死绝了,安太后不愿意过继旁支,又怎么会认回一个身份卑微的外室子。

    “阿舅——”二皇子呐呐的轻声叫着安竣,他眼底有着茫然,又有一丝期盼,他真可以吗?

    “你这几天功课做得如何?”安竣简单的说了几句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询起他的功课

    “阿舅布置我的功课我都做了。”提到学业,二皇子回神乖乖答道,他相貌憨厚,实则性子细腻,知道自己如果连学业都不成,又谈何跟老大比肩,他看着学业要比大皇子弱上不少,又不爱读书,其实私底下他比谁都用功。

    “拿来。”安竣说。

    二皇子也不吩咐外面侍从动手,而是亲自取来功课交于安竣,阿舅是他唯一的依靠。

    安竣一面翻阅着他的功课,一面指导他错误之处,他的神色始终十分平静,阗黑的双目让人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关雎宫中,安贵妃大清早起来后,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昨晚赵旻跟她说过今日要带大郎上朝,大郎今年才十四岁,赵旻就带他上朝了,这是他注重长子的表现。

    宫人们纷纷恭维安贵妃,“娘子大喜,大郎如今愈发有出息了。”

    安贵妃矜持道:“小孩子家家哪里看得出什么出息。”

    “大郎如今都十四了,待娶了媳妇,给娘子生的孙子,就长大成人了。”安贵妃的乳母含笑道。

    安贵妃笑道:“我记得三娘最爱吃乳酪,今日她来,吩咐厨下给她多备一份乳酪。”

    乳母应是。

    韦家在安贵妃第三次邀请三娘入宫时,由世子夫人王氏携韦三娘一起入宫,宫外安竣的话宫侍自然不敢转述,但也查出来韦家这些天的确是在给三娘找夫婿,不少世家子都上了韦家的名单,唯独没有皇家。目前皇家形式微妙,太子年幼、长子却已长大成人,要是南平不选择姜五,安贵妃还能想她不愿意牵扯帝位之争,可现在她看上了姜五,分明就是看不上大郎,安贵妃如何能忍这口气,安贵妃冷笑,韦家这些年得了她不少帮扶,现在想甩开自己可没那么容易。

    “娘子,皇后唤你过去。”宫侍前来通报道。

    关雎宫中顿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除了少数几个必要的节日外,皇后极少召见贵妃,安贵妃眉头一蹙,难道姜长晖已经知道赵旻带大郎去上朝了?所以心里不舒服拿她泄愤?

    “娘子——”乳母担忧的望着安贵妃,安贵妃对乳母吩咐道,“你去建章宫守着,待圣人一下朝就同他说我在椒房宫。”不过安贵妃严正以待,实在是姜长晖的思维实在不能以常理解释,尤其是今天圣人还做了这么戳她心窝的事,安贵妃心中暗忖,看来姜家在宫中的手脚伸得越来越长了,圣人刚上朝她就知道了。

    “唯。”乳母不敢耽搁,亲自去了建章宫。

    安贵妃打扮整齐后,仪态端庄的往椒房宫走去。

    椒房宫里一派素净,宫侍们来回间都是蹑足行走的,众人无不翘首以盼小九娘能快点过来,原因无他,因为姜皇后今天不—舒—服!

    比如安贵妃一个心似有九个窍,虽然窍窍都不通,姜长晖的世界一向很简单,她分人分三种,她喜欢的、不喜欢的、无视的,处事待人也是按着这个规矩来,这样的行事非常容易得罪人的,但她因生得太好,从小只要嘴一瘪,眼眶微红,就足够让大部分心疼了,加上她有厉害的爹娘,有厉害的大舅舅,还有厉害的大哥和聪明的弟弟,所以她的生活一直很一帆风顺,没什么太多的烦心事,哪怕赵旻偏爱安清,姜长晖也没怎么在意,她又不喜欢赵旻,她巴不得赵旻不要来找自己呢。

    可她最近失眠了,失眠的原因是姜凛给她的传话导致的。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宫里的人基本都是一心九窍的,姜长晖被熏陶久了,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把问题想复杂了,就是所谓的脑洞开太大了……她跟王夫人一样,得到消息后就翻来覆去的想了半夜,也把钱雅想到了,不过王夫人有姜恪陪伴、有姜凛开解,她却没有——赵远最近有点忙,没翻墙来找她。姜长晖也想过安清自己三个孩子也没有订亲,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安清,但安清的孩子怎么能跟他们家的孩子比?他们三个加一起都比不过她家孩子一根小手指,她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了半夜,好容易迷迷糊糊的睡去,却做噩梦了,梦中自己浸在血中,浑身冰凉,醒来后她发现自己来月事了,而且痛经了!

    她自幼娇生惯养,姜微在家有多受宠,她在姜家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受宠,王夫人把女儿捧在手心呵护,姜长晖初来月事后,王夫人就十分的重视,每日补药不断,可以毫不夸张说,姜长晖这辈子除了生赵恒和流产时疼的死去活来外,她就怎么尝过疼的滋味,痛经的次数也不多,但每次都大病一场似地。颜女官见不敢怠慢,忙让高敬德去接小九娘,又吩咐宫侍熬红糖姜茶哄她喝下去,召来太医令来诊治,好一番折腾才让姜皇后舒服了点,恹恹的靠在床上,正想睡一会,她昨天没睡好,就被颜女官的一句话弄的不想睡了,“三娘你休息一会,我看你眼下有些黑青,是昨夜没睡好?黑眼圈?”

    姜长晖在赵旻和安清眼下都见过,甚至赵远有时候也有,她觉得非常丑,一听说自己还了得?爱漂亮的姜皇后抱着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看了半天,就在颜女官以为她会叫太医令来,把她眼下黑青去掉的时,她派人去叫安贵妃来。一般情况下,姜长晖单独叫安贵妃来都没什么好事,尤其是她今天心理和生理都不好的时候,别说安贵妃担心,椒房宫上下也挺担心的,皇后行事从不按规矩来办,万一贵妃有什么三长两短,圣人肯定又会偏袒贵妃,到时候圣人再关皇后禁闭怎么办?

    安贵妃今天因赵旻带大郎上朝的事,正神清气爽,比对脸色苍白的姜长晖,她显得是那么的气色红润,那么的令人不爽。

    “不知皇后唤臣妾来所谓何事?”安贵妃朝姜长晖行礼后,恭敬的问道。

    “掌嘴!”姜长晖眉眼都不抬的说道,她这会正躺在床上,她不愿意让安清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有意隔了一道屏风。

    众人都是一愣,安贵妃也呆了,这人越来越不讲理了吗?

    “我的话你们没听到吗?”姜长晖恼怒道。

    颜女官忙对宫侍使了一个眼色,两名宫女架起姜皇后,一名年老的胖宫女举起肥厚的手掌,安贵妃惊怒交加,“臣妾不服,皇后你——”她的话音还没落,老宫女的手掌就落了下来,“啪啪啪——”十分的有节奏。这些宫女都是人精,下手极为分寸,声音响但打的不疼,可即便如此,也足够羞辱安贵妃了!

    姜长晖听到这声音,终于觉得心里舒爽了些,我是皇后,我叫你来需要理由吗?姜长晖懒得回答安清的疑惑,她问自己就说也太没面子了。

    颜女官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屏风外,因她站着,宫女不敢怠慢,每一巴掌都十分的卖力。

    姜长晖等宫女扇了安贵妃二十多巴掌后,挥了挥手,“行了,别把我们的贵妃扇晕了,让她去走廊擦一遍。”

    擦地?安清不可置信的望着姜长晖,她让自己擦地?安清想过自己今天会挨巴掌、会罚跪,没想到姜长晖会让自己擦地,“皇后,就算要赐死臣妾,也要给臣妾一个理由吧?”安清咬牙问道,只可惜脸上的疼痛,让她每说一个字都钻心似地疼。

    “阿颜,贵妃伺候皇后需要理由吗?”姜长晖偏头问颜女官。

    “不需要。”颜女官肃容道。

    姜长晖隔着屏风看着安清红肿的脸,准备蹒跚跪地擦地的身形,心情大好,感觉自己肚子也不疼了,她觉得自己太傻了,居然动起了脑子!这样多舒服?安清她就是欠揍!揍一顿,她就老实了。都是赵远那厮不对!老跟她说些有的没的,害的她都被他传染的笨了!姜皇后忿忿的想到,阿舅早跟她说了,一力降十会,还是阿舅最聪明。

    “三娘子,你休息一会吧。”颜女官见安清这样,心中暗忖,皇后该休息一会了,等圣人下朝见安贵妃这样,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姜长晖拉上被子,“等阿识来了,让她先去东宫。”她可不想她跟赵旻的吵架被阿识看到。

    颜女官颔首。

    莫说安贵妃一门心思的指望赵旻来解救她,可就是姜长晖和颜女官都没有想到赵旻居然会带着大郎微服出游了,颜女官在接到消息,看到安贵妃那张几乎绝望的脸,笑意几乎忍不住了,他们家娘子可真是一个幸运的人,圣上带大郎去上朝又如何?大郎已经长大了,依着圣上的宠爱,近几年是肯定不会让大皇子就藩的,他参与政事也是必须的。时下皇子参政并不少见,清河王不就是?可惜圣上今日的一番苦心,颜女官幸灾乐祸的想到。

    她看着安贵妃几乎直不起腰来的模样,双目低垂,眼底讥色更浓,安贵妃自持身份,仗着圣人的宠爱,摆的架子比皇后还大,殊不知她就是宫里的笑话,一个时常被皇后教训的宠妃能得多少人真心的尊重,以前宫里人巴结她,是因为她生了皇长子,可现在三娘都有嫡子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姜长晖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的时候椒房宫里安安静静的,她纳罕的问:“赵旻没来吗?”

    “圣人带大郎微服出宫了。”颜女官说。

    姜长晖大笑,“我就说他们安家从根子里倒霉的,定是坏事做绝的缘故。”

    颜女官笑而不语,这话不是她能说的。

    姜长晖又问:“她人呢?”

    “擦完了走廊后,在外面候着。”

    “让她回去吧。”姜长晖补眠结束,感觉神清气爽,“你们再把那走廊擦一遍,我可不要走她走过的走廊。”

    颜女官应声而出,对一直候在走廊上的安贵妃道:“贵妃,皇后让你回去。”

    安贵妃仪容早不复早上光鲜,脸上的妆容已经化开,衣衫上还有不少狼藉,她目光阴沉的望着颜女官,颜女官没有丝毫动容,她从来不怕得罪安贵妃,因为一旦皇长子登基,她也活不了,所以安家的皇子是绝对不能登基的。

    安贵妃闭了闭眼睛,脸上的阴沉之色退去 ,依然恭敬有礼的说道,“臣妾告退。”

    “贵妃。”颜女官又唤安贵妃道,“皇后还吩咐道,庆云县主是她的外甥女,城阳公主唯一的嫡女,她的婚事没有让‘贵妃’做主的理。”

    颜女官的话,让安贵妃藏在衣袖下的双拳紧握,长长的指甲嵌入了肉中。

    宫里是瞒不住秘密的,更别说姜长晖无意隐瞒,安贵妃被姜皇后掌掴,罚擦走廊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后宫的妃子同情的少,幸灾乐祸的居多,宫中安贵妃一人独宠,若她也不过是妃子,凭什么独占圣人?更别说她一向以贤德自居,真是笑话,皇后还在,轮的上她来贤德吗?

    而随长嫂入宫的韦三娘也听说了这件事,脸色一下子白了,妻者齐也,按理皇后的地位是跟皇帝比肩的,作为后宫的主人,她的确可以责骂任何妃嫔。可安贵妃毕竟是生了两个皇子、一个皇女的贵妃,安太后的嫡亲侄女,姜皇后都敢这么对她。如果她真当了大皇子妃,皇后身为大家,想要磋磨她这个媳妇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母亲曾跟她说过姜皇后未出嫁的时候就十分的骄纵,出嫁后脾气也没收敛,所以她才不让自己嫁给大皇子。韦三娘摇摇欲坠,她绝对不会嫁给大皇子,更不会嫁给姜五的,姜皇后可是姜五的阿姑!

    王氏也惊了,姜皇后不是第一次打安贵妃,但每次都让她震惊,安贵妃的确算是小妾,可她是皇家的妾,跟普通人家的小妾是两回事……

    而钱雅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脸色都白了,嘴颤了颤,差点晕过去,如果阿舅让她嫁给姜五郎,皇后不喜欢她,她也会这么打自己的吧?她能挺住吗?钱雅的默默垂泪。

37南平长公主

    “当——”浑厚的钟声随着诵经声响起,大秦皇家寺庙大业寺开始了一天中的午课。

    而大殿后的花园内,一名衣着素雅的贵妇同一名灰袍女尼坐在凉亭中,贵妇拈起一些鱼食撒入亭下池塘中,引来了无数锦鲤争相抢食,“阿娘,你最近气色好了不少。”贵夫人喂完鱼食后,用帕子擦了擦手,对女尼笑道。

    女尼缓缓的转着手中的檀木珠一言不发,这女尼看起来约有六十出头,虽已经出家为尼,但依然有一头浓密的黑发,身上的灰袍初看不起眼,细看也发觉竟然是华贵的织锦,做功极为细致。

    贵夫人笑着揽住了女尼的手臂,“阿娘,你真生我气了?气我不肯把三娘嫁给大郎?”这贵夫人看起来约有四十左右,早已经是为人祖母的年纪,可对上女尼时依然一派女儿家的娇态。

    “三娘是你的女儿,你想让她嫁给谁就是谁。”女尼佛珠转了几圈后,终于架不住爱女的撒娇,开口说道,这名女尼正是大秦最尊贵的女性——安太后,安太后五官硬朗、身材高挑,容貌并不出色,但自有一股英气。

    “阿娘还是生气了。”贵夫人头靠在女尼身上,“阿娘,你喜欢我还是喜欢安清?”南平长公主孩子气的问。

    安太后斜睨了女儿一眼不说话,南平轻笑一声,“阿娘,还是我比较重要对吗?”

    “都多大了还这样,让你孙子看到了还不笑话你!”安太后训斥道。

    南平道:“我就是当了曾祖母了,也是阿娘的孩子啊。这里又没其他人,我对阿娘撒娇还不行?”

    安太后叹了一声,“那你要让三娘嫁姜五就嫁吧。”她还是妥协了,正如南平所言,侄女跟女儿比起来,当然是女儿比较重要。

    南平道:“阿娘,我不是不喜欢大郎,我只是看不上安清。”

    安太后没说话,女儿从小就看不上侄女,跟侄女没少争风吃醋。

    南平如何不知母亲的心中所想,她偎依在安太后怀中道:“阿娘,你真当我还是小孩子同安清争风吃醋呢。”

    “你现在这样比小孩子都不如。”安太后没好气道,不过神色渐渐缓和了。

    “那是因为对着阿娘嘛。”南平笑道,“阿娘你说,安清只比姜长晖晚了一年入宫,却比姜长晖早生了十二年的孩子,可到头来还是让姜长晖生下了太子。你认为她能斗的过姜长晖?”南平冷笑一声,她从来没有看上过安清,当然她也看不上姜长晖,就她看来姜长晖最大的运气就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头脑简单、性格粗暴,要有多笨就有多笨,偏男人就吃她这一套。

    “阿清也没有想到她年近三十还能生。”安太后替侄女辩解。

    “谁说女人年近三十就不能生了?”南平反问,“年过三十生孩子的还少吗?那我的三娘是怎么来了?”韦三娘而是南平年近三十才生的孩子。世家贵女自小娇生惯养,时下又远没有后世对妇人那么拘束,不许女人养在深闺,是故大部分贵女出嫁后只要想生都能生上十来个孩子,三十岁生子压根不稀奇。

    安太后不语,女儿的口齿伶俐就算先帝都辩不过她。

    “阿娘,你还记得刘贵妃和刘子靖吗?”南平问。

    安太后神色微动,刘子靖是先帝的至交好友,和豪爽的太祖不同,先帝的性格多疑,对臣子也不甚亲近,唯独十分宠信刘子靖,一旦有空闲之日,就爱召刘子靖作陪,有时谈性正浓时,还会留刘子靖夜宿宫中,两人抵足而眠,可以说刘子靖是先帝最信任的臣子。刘子靖去世的时候,先帝亲自披麻扶灵,罢朝三月,被臣子请出来的时候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刘贵妃是刘子靖是妹妹,因有长兄这层关系,宠冠后宫,生育了二子一女,当时的安太后可没有姜长晖的霸气,只能暂避锋芒。可就是这么一个生前死后都被先帝爱重到极致的臣子,最后却因参自己两个儿子与了先帝后期的夺嫡之争,被先帝夷了三族,连刘贵妃的生的两个皇子都被先帝流放至岭南,半年后就先后去世了,刘贵妃也在刘家覆灭后投缳了,刘家就这么彻底消失在大秦了。

    “当年我曾问过阿耶为何要夷刘家三族。”南平低声道,“阿耶对刘家阿叔这么好,为何能忍心看着他绝后。当初王家、何家还反对祖翁登基,祖翁也就杀了他们一家而已,连他们兄弟都没有动,甚至祖翁后期都招王家入朝为官。”阿耶甚至还宠幸了何家的女儿。

    安太后震惊的望着女儿,“你好大的胆子!”刘家夷三族那会,朝廷上腥风血雨,宫内妃嫔一个个敛气屏声,就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先帝,女儿居然敢去问先帝!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嘛。”南平嫣然一笑,她随即正容道:“阿耶说,因王家、何家是前陈的臣子,他们是为君尽忠,他们同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祖翁杀了他们,但他们并无大错,无须赶尽杀绝,做人做事都需留一线,与人为善于己为善。”

    安太后听着女儿讲述先帝的话,心中百味杂陈。

    “可刘家不同,刘家是想要谋逆,如果被他们得逞,我们赵家的江山就改成陈了,这是——”南平一字一顿道:“两虎相争必有一死!”所以即使刘子靖是先帝唯一的至交好友,先帝都不会手下留情。

    安太后听了女儿的话,心里长叹了一声,已经明了女儿的意思了。

    “阿娘,可是你看安清做了什么?当初外翁和表哥战死沙场,你说要把安竣接回来,可她呢?她居然要派人去把安竣的生母杀了。”南平轻蔑一笑,“她要是真把人家全家杀光光了,我倒是赞了她一声杀戮果决,她偏偏只让人少了一条手臂。她这是找扶持自己的兄长,还是跟人结仇?她以为安竣是傻子?安家就这么穷?给不了外室一口饭吃?阿舅死了,她还怕人家给舅母争死人不成?”

    安太后恼女儿说的太难听了,怎么说这都是她娘家,“大娘!”

    “她这些年私底下杖杀了多少下人?”南平冷笑,“她贵妃的气派倒是比我这个长公主、姜长晖那个皇后摆的还足。”南平是长公主,备受父母疼爱,骄纵任性、目下无人是肯定的,所以她跟姜长晖相互看不顺眼,但两人有一点是非常相同的,就是看不上安清。“明明安竣跟她是同父的兄弟,将来需要他来扶持自己的,她却弄的安竣生生跟她离了心。她明知道她这么‘贤惠’,这么缠着三弟,跟姜长晖将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十二年时间,她独占三郎十二年,却偏还让姜长晖生了嫡子。”

    南平冷声道,“这等欺软怕硬、鼠目寸光之人,阿娘你真准备被她一起拖下水吗?当年碎叶之战,姜家、郭家都是元气大伤,人家姜凛躺在床上都死剩半口气了,还能连替三郎练就了一支骑兵,打的突厥十年不敢再犯。郭家这二十年里,也先后投了不少人进去,把安东那边依然把持的稳稳的,这两家嫡系也没人了,旁支都扶植出来,安家呢?他们干了什么?”压着旁支不肯让旁支出头,真以为一笔就能写出“安”字来?当初她祖翁打天下靠的都是族里兄弟们齐心协力,不然大家要家族做什么?都独门独户好了。

    南平是先帝爱女,先帝十分疼爱唯一的嫡女,南平自幼就是在父亲膝头长大的,从小她听得就是先帝同臣子商议政事,眼前出入的都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一群人,眼界自然绝非寻常妇人可比拟,就是安太后在女儿成年后,也时常听从女儿的建议,“可是安家——”

    “阿娘,外翁去世了,阿舅没了,表哥也走了,安家就只有我们了。”南平紧紧的握住了安太后的手,“你是太后,无论将来那个位子是谁的,你都是太皇太后,我们又何必去蹚安清那摊浑水?安清真把安家放在眼里吗?她现在那是为了安家,她分明为了皇太后之位!”

    “大娘!”安太后咋然色变,这话怎么能随便乱说。

    “阿娘,你放心,这里没人的。”南平轻松的笑道,“再说我们能有今天,靠的还不是那个名分,安清她是谁?她是安贵妃!”南平点出了安太后最在意的地方,“你这么对安贵妃,不怕三郎以后这么对你吗?”赵旻非安太后亲生,安太后能压他的也就是孝道了,她是赵旻的嫡母,可如果安太后支持安贵妃,那是不是赵旻也可以把何太妃置于她之上?

    安太后听到女儿最后一句话,若有所思,是啊,她和南平现在能有这个尊荣,还不是她是先帝的原配发妻,所以她可以被封为皇太后,而何氏只能是何太妃。

    “阿娘,只要我们在,安家就会在。”南平语重心长的劝着安太后。

    安太后沉默良久,“罢了,我老了,还是安静清修吧。”她目光惋惜的看着女儿,为什么南平不是儿子,不然她现在何至于如此。

    “阿娘,何太妃也伺候你这么多年了,名分上的事让一步算了。”南平笑道,何太妃都叫了这么多太妃了,赵旻无时无刻的不想把自己母亲升为太后。

    安太后脸色一沉,“难道要我跟那个罪臣之女相提并论?”

    “不过只是一个名分罢了,无论如何你都是阿耶的唯一的皇后,再说三郎忍了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南平在这方面十分看得开,“你看你在这里过的多舒服。”让安太后出宫清修是她的主意,今上又不是她娘的亲生儿子,贵远贱近,还不如出宫乐得逍遥。如果阿娘在宫里,说不定安清还会挑拨阿娘来压制姜长晖,得罪了姜家他们得不偿失,还不如出宫乐得逍遥,想干什么都没人管。看现在阿娘多开心,气色比之前在宫里好上太多了,南平十分满意的想到。

    “我又没有亏待她。”安太后还是不愿意,她说的也不是假话,先帝都去世这么多年了,何太妃又一向柔顺,她一把年纪了,也不可能再跟她争风吃醋了,两人现在倒有相依为命的感觉,在寺庙的生活也非常舒适,要不是如此,赵旻怎么肯把生母留在这里?

    “阿娘,我这几天找了两个会杂耍的人,一会我就让他们进来,你看你喜欢哪个?另一个给何太妃送去,或者你都收了也行,何太妃我那边我另找……”南平对母亲絮絮低语道,南平自从跟驸马生下三子三女后,夫妻两人就各玩各的了。南平自认十分善体人意,她跟驸马成亲多年,孩子都生了六个,她自己早就腻驸马那张脸了,想来驸马也看腻了自己,还是各玩各的比较好。偶尔夫妻相互思念了,就鸳鸯绣被翻红浪一番,她不会生非韦家的孩子,驸马也不会弄出庶子来碍她眼,所以他们是大秦上流少数的恩爱夫妻,她也是皇室宣扬的贤惠公主典范。

    安太后瞪了女儿一眼,却也没有出言反对,“你就这么看得上姜长晖?”安太后问。

    “不是我看得上,而是没得选。”南平叹气,她也想选个更好的,可没有啊。

    安太后似笑非笑,“你也想将来能抢个好位置吧?”韦家这些年没什么出挑的人物,定是着急了。

    南平一笑,“阿娘,只有韦家好,我们才能更好啊。”不然以她长公主之尊,何必涉足帝位之争呢?

    安太后不说话。

    南平看着母亲松动的神色,满意的点头,谁说她阿娘脾气暴躁、固执己见、不听人劝的?谁这话的人肯定不是阿娘的亲女儿!南平心中暗忖,说通了阿娘,接下来就要跟姜府知会一声了,南平很有把握,姜府不会拒绝她的,姜府给姜五的联姻对象绝对不会在权臣中挑选的。南平打算的自信满满,去没有想到自己宝贝小闺女在看到安贵妃的惨状后,干了一件让她怎么都想不到的事。也不怪南平和安太后消息滞后,大业寺也在京郊,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

    “阿嚏!”书房里赵远莫名打了一个喷嚏。

    “阿郎可是着凉了?”赵远的幕僚关切的问,“可要唤医丞?”

    “无事。”赵远莫名的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示意幕僚无须大惊小怪。这些日子他忙了些,抽不出空来去看阿凝,也不知道阿凝这几天怎么样了?赵远算了算,似乎应该是她小日子的日子了?赵远暗暗盘算着,或许今天入宫一趟?这几日阿凝应该不会拒绝她亲近吧,她来小日子后就不会练功了。赵远很庆幸,她练了这么多年都没把赤龙斩断,他认为阿凝修炼得都快走火入魔了,女子能随便斩断赤龙吗?

    “阿郎。”赵远的心腹内侍没等通报,就匆匆走了进来,引来了幕僚不满的瞪视,真是不知礼数的阉人!

    赵远起身,示意仆佣随自己入内,“怎么回事?”赵远问。

    “阿郎,三娘子刚刚把安贵妃打了,还让安贵妃擦地。”内侍小声道,赵远和姜皇后的关系,赵远身边仅他一人知道,因他身份不同,可以随意出入宫禁,所以宫中的消息多半是他传递的。

    赵远想起赵旻今日带大郎上朝一事,哑然一笑,“真是赶巧了。”他并不认为阿凝会事先知道赵旻带大郎上朝,可她这顿巴掌打的可真好。

    内侍低着头不说话,赵远沉吟了一会,再次走入书房,看来他得给赵旻找点事干了。

    而与此同时,还在尚书省理事的姜恪也接到了女儿扇了安贵妃二十多个巴掌的消息,赵远的消息是由他特意留在宫中的眼线传递的,而来通知姜恪的人则是颜女官派来的,姜恪神色淡定的听完消息后,示意来人退下,然后继续回官署处理公务,然后翻查着各部送来的奏折,最好能找到几份急报。

    赵旻是带着长子去了京城最大的静安坊,让大皇子在民坊中体察着普通的生活,这是先帝以前带他来过的地方,先帝驾崩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父子两人其乐融融的逛完坊市回宫中的时候,安贵妃都已经回了关雎宫,梳洗完毕躺在床上唤医丞来诊治。

    “这是怎么回事?”赵旻和大皇子震惊的看着安贵妃那张红肿的脸。

    安贵妃嘴角扯了扯,“臣妾不小心摔了一跤。”她低声道。

    摔跤?大皇子怎么都不信阿姨脸上的伤痕是摔出来的。

    赵旻一声不吭的转身往外走去。

    “圣人!”安贵妃起身跌跌撞撞的拉住了他,赵旻走的太急,安贵妃一时没拉住,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上。

    “阿清!”赵旻连忙将她扶起了起来,看着她脸上的伤痕,心疼的问:“疼吗?”

    “三郎,你去哪里?”安贵妃拉着他的手,“如果您是去椒房宫,那现在就赐死臣妾吧。”

    “你现在还要帮她隐瞒!”赵旻手轻轻的碰了碰她的面颊,“除了她还能有谁敢这么对你!”

    安贵妃勉力一笑,“可她是皇后,我是贵妃,她罚我是应该的。”

    “她身为理应母仪天下,连这点容人之量——”赵旻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安贵妃打断了,她头靠在赵旻怀中,“三郎,你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可她是皇后,她罚我是理所当然的,我不愿意你再被大臣弹劾了。”

    赵旻沉默,他想起上一次姜长晖也是这么打阿清,他去找姜长晖辩解,要关她禁闭,结果却被前朝大臣弹劾,“阿清,委屈你了——”他将安贵妃搂入怀中,心中无限愧疚。

    安贵妃低着头,柔声道:“三郎,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她才不会让赵旻现在去找姜长晖,现在去了一趟,他出气过了也就忘记了,她要赵旻把这些一点点的记在心中!她要赵旻永远记住,他作为皇帝,却被一个臣子压住了!

    “阿清再忍忍,再忍忍——”赵旻喃喃道,下面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安贵妃低声道:“三郎,只要你让我做的事都不是忍。”

    赵旻把她抱的更紧了,安贵妃推着他道:“你去梳洗吧,我让昭仪来伺候你,我今天这张脸——”她自嘲一笑,“莫吓了你。”

    “我是以貌取人的吗?”赵旻不悦,“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安贵妃对他柔情一笑,勉强忍住了脸部的剧痛。

    赵旻取过药膏,细心的给她上药,浓浓的情谊流淌在两人之间。

    被姜皇后接入宫的姜微在听到阿姑的英勇事迹后,再次对阿姑跪拜了,阿姑你太牛了!她星星眼的看着阿姑。

    姜长晖则欢喜的把姜微搂在怀里,亲了她好几下,“阿识,这几天想不想阿姑?”

    “想!阿识最想阿姑了!”姜微用力的点头。

    姜长晖笑眯了凤眸,“阿姑也最想阿识了。”她问高敬德怎么这么晚才回宫。

    高敬德将姜家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说了,姜长晖笑弯了腰,“哎呀!我们家阿识这么小就有小郎君喜欢上了,真不愧是我的侄女。”

    姜微囧了,阿姑你这么消遣自己儿子和侄女好吗?

    而颜女官则有些忧心,皇后打了安贵妃,按说圣上早该来了,怎么就不见他来呢?颜女官情愿圣上过来跟皇后大吵一顿,也不要这么平心静气。

    姜长晖却全然不在意,赵旻不来她乐得轻松。姜微在宫里听了几天八卦,对今天的事也了解了大概,心中暗忖,阿姑的法子果然是又好用又解气,还是阿姑这个皇后当的爽气,不过姜微心里也起了一丝隐忧,像阿姑这样的皇后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比如汉朝陈后、霍后都是这种,可她们的结果都不大好啊……不过阿姑有一点比她们好,就是她们没有太子,阿姑有太子。至于安贵妃那个大皇子,姜微真没怎么放在眼里,纵观中国历史,除了明朝,以皇长子身份顺利继位的皇帝真不多,很多皇长子都是炮灰一样的存在,目前这情况明显不是明朝那款,而且汉族皇朝如果有嫡子,庶子继位就代表嫡子死了。综上所述,姜微决定对赵恒好一点,这娃简直是金疙瘩啊。

    大家都说皇帝喜欢安贵妃,姜微却不以为然,赵旻对安贵妃是宠多于爱吧,他对安贵妃的爱大部分是基于求之不得份上,如果安清照着他设想的,以前是太子妃、现在是皇后,早就失宠了。历史上宠妃的皇帝太多了好么,如果他跟安贵妃算真爱,那么明朝那一系列宠妾灭妻、废后跟玩似的皇帝叫情痴吗?不过这也证明,这人心里最爱的是自己,而且没什么本事。君权和绅权本就是相辅相成、你强我弱,如果皇权强盛,赵旻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基于自己姓姜,她诚心祈祷赵旻越弱越好。

    赵旻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众人多少有些奇怪,要不是他这几天一直住在关雎宫,大家都以为安贵妃失宠了。

    颜女官和高敬德都有些担心,可姜长晖压根没在意,每天同姜微吃吃喝喝,姑侄两人一样爱漂亮,姜长晖可算是找到了一个跟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姜长晖身体不舒服,两人就窝在宫里每天吃着御厨精心烹制的点心,各种漂亮的衣服首饰换着戴,简直快乐的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直到两条消息传来,才让姜皇后开始忙碌了起来。

    一条消息跟姜皇后的忙碌有关,安太后和何太妃要回宫了。

    第二条则是关于韦三娘的,韦三娘跟姑姑家表哥在后花园翻滚的时候被人发现了,然后现在两家已经准备定亲了。

    姜微听到韦三娘定亲的好消息的时,默默的给阿姑点赞,阿姑太威武了!这算杀鸡儆猴嘛?不过阿姑你这么威武,以后赵恒娶媳妇的时候怎么办?

38太后太妃回宫

    “哗啦啦——”树枝被一只小手拉了下来,一阵阵的抖动。

    紫苏脸色苍白的看着努力的准备往树上爬的的姜微,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姜微努力了几次,都爬不上看起来不高的树干,郁闷的放开树枝。

    紫苏见姜微放弃跟那棵树奋斗,忙上前抱住了她,“小娘子,你怎么想到爬树了?”

    “爬树好玩。”姜微闷闷的说道,上辈子大哥管的严,爬树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生活中,她想自己这世好歹也站了好几个月静桩了,爬个树应该很轻松吧?结果她都被枝条抽了好几次了,也没挨上树干的边。

    “爬树有什么好玩的。”紫苏抱起姜微,“我们回去骑小马好不好?比爬树好玩多了。”

    姜微摇头,“不玩了,我要看书,我急就章快背完了。”

    “小娘子以后一定是小才女。”紫苏给姜微洗手,又散开她的辫子梳理,姜微不喜欢梳双丫髻,缠得太松一会头发就散了,缠得太紧她自己不舒服,所以都是让人给自己梳双辫的,梳辫的时候绕上各种带子,头上别上各种小花,十分的可爱,连五皇女现在都不肯梳双丫髻了。

    “阿紫。”颜女官匆匆走了进来,“安太后和何太妃想见见小九娘。”

    紫苏一听,立刻散开了已经编好的小辫子,选了一根红色的丝带缠入辫中,颜女官也上前帮忙,两人不一会就给她梳洗打扮停当,由紫苏抱着去安太后的宁乐宫。

    宁乐宫是先帝驾崩后安太后的居所,即使后来安太后去了大业寺清修,宁乐宫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摆设,安太后回到宫中后看到跟走之前完全一致的摆设,满意的对姜长晖点头,“阿凝辛苦了。”

    “这是我该做的。”姜长晖对上安太后时不若赵旻般随兴,一来安太后是长辈,二来也是安太后从来不会因为安清而落自己面子。

    “大母,你一走这么多日子,我好想你。”衡山上前拉着安太后的手撒娇道,她是安贵妃唯一的女儿,一向很受安太后、赵旻的宠爱。

    安太后爱怜的拍拍她的手,“大母也很想你。”

    二皇女、四皇女和五皇女一并上前给安太后、何太后请安,何太后对这些孙女态度不亲近也不冷淡,还一人给了一个小荷包。

    安贵妃含笑对安太后说,“阿娘,你这次可要在宫里多留几天,孩子们都惦记着你呢。”

    安太后点头,“许久没回宫,转眼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姜长晖低头轻啜茶水,看着安清那张红肿已经消失的脸,心中暗忖她这次不知道涂了什么药,脸上倒是恢复的快。

    一直默默无声的何太妃开口问道:“阿凝,我听说你侄女也在宫里?”何太妃年近五旬,却跟王夫人一样,望之仅如三十许,如果说王夫人和姜长晖容貌偏大气端庄话,那何太妃的容貌细致柔美,气质温柔如水,先帝宠妃甚多,安太后不是善妒之人,但后宫之中也仅同何太妃交好。

    姜长晖笑道:“是,她也在宫里,她淘气的很,我椒房宫都快被她翻天了,就没敢带来。”

    何太妃微微一笑,“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我听说她像极了你小时候,定然也是个小美人,快带来给我们瞧瞧。”

    安太后也饶有兴致道:“对,阿凝你让人把孩子带来。”

    何太妃有些唏嘘道,“宫里的孩子就是太少了。”太祖和先帝都是多子之人,光是皇子就二十个不止,还不算夭折的,反观赵旻的孩子就太少了。

    姜长晖对颜女官略一颔首,回头对两人笑道:“阿娘和阿姨若是嫌孩子少,派几个花鸟使出去不就得了?我也正觉得宫里五六年都没添过新人,宫妃的长相都看腻了,多选几个美人,我也赏心悦目。”

    安太后大笑,“你这孩子说的比五郎还好色。”

    何太妃抿嘴微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姜长晖振振有词道。

    “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淘气。”何太妃轻嗔道。

    姜长晖道,“就算我当祖母了,也是阿娘和阿姨的媳妇。”

    何太妃扑哧一声,“你这孩子!”

    下方几个嫔妃也凑趣道:“三娘,你这不是嫌我们人老珠黄了吗?我们可不依。”

    姜长晖对宫中嫔妃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她们得宠而打压,也不会因为她们失宠而落井下石,处事公允,平时嫔妃来请安时也不端什么架子,她们愿意讨好自己,她就乐得享受,嫔妃跟皇后关系都不错。姜长晖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有嫡子傍身,嫔妃一心就指望能生个孩子将来有个依靠,也不会想往太后上奋斗。

    “再娇嫩的花,对着看五六年也看腻了,多选几个美人进来,宫里也能更鲜艳点。”姜长晖说,这也是她心里的想法,她喜欢欣赏美人。

    “有阿娘、阿姨和三娘在,再鲜艳的娇花也会失色的。”徐婕妤嫣然道。

    安太后说:“你们要看美人可别扯上我们两个老人家。”

    徐婕妤惊诧道:“阿娘那里是老人家,臣妾站在你身边,旁人还以为臣妾年岁比你大呢。”

    安太后被徐婕妤逗得失笑连连,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哪怕知道是奉承。

    一时间宁乐宫中,安贵妃坐在下方笑容有些僵,她是安太后的亲侄女,她当贵妃后安太后虽没有明面上支持她,可没有这么冷落她,至于何太妃的态度倒没什么改变,何太妃对任何人都不亲近。

    众人正说话间,颜女官和紫苏抱着姜微进来了。姜微穿着一身玫红的襦裙,粉嘟嘟的小脸、黑亮的圆眼、红润润的小嘴,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进入大殿后也不要紫苏抱,而是自己走到了安太后和何太妃面前,口齿清晰的给两人请安,说话、举止没有一处错误。

    安太后和何太妃惊讶的对视了一眼,安太后招手让小娘子过来,“好孩子,快过来。”

    姜微不怕生的走到了安太后和何太妃面前,甜甜的叫道:“安阿婆、何阿婆。”

    何太妃欢喜的把她搂在怀里,“好孩子,这些都是谁叫你的?”

    姜微仰头说:“是阿姑让人教我的,她说这是阿识都应该要会的。”

    安太后稀罕的摸了摸她嫩嫩的小脸,“这孩子可真聪明。”

    姜长晖说:“阿娘你可不要夸她了,这丫头淘气的很,昨天才把我宫里那些榆钱树都祸害了。”

    “阿识要榆钱做什么?”安太后奇怪的问。

    “榆钱甜。”小丫头的话把在场众人都逗乐了,姜微却是认真的,谁让这娃从小是读着《榆钱饭》长大的,对书中的榆钱饭向往已久,原以为到了古代能一尝口福,却不想这会还没有玉米面。

    衡山不屑的看着姜微,也不知道姜家怎么教她的,小丫头这么嘴馋。

    何太妃伸手掂了掂怀里小丫头的份量,“真是好孩子。”何太妃自己生的柔柔弱弱的,可她最喜欢的就是身体健康的女孩子。

    安太后却感慨道:“榆钱可不是甜甜的好吃么,当年我们随着太祖北征,有一次城里的粮食都快吃光了,外面又有突厥围城,大家都把粮食省出来给将士们吃,阿娘就带着我们去城里树上摞榆钱吃,那味道甜甜的,可救了我们的命啊。”忆起往事,安太后感慨万分。

    安贵妃说:“正是阿娘以前吃了这么多苦,所以现在才是享福的时候。”

    安太后淡淡一笑。

    “榆钱,健脾安神,清心降火,止咳化痰。”姜微顺溜的背了一段,见安太后和何太妃惊讶的望着自己,补充道:“翁翁说的,吃榆钱身体好。”

    “吃榆钱对身体好,今天我们午食吃榆钱可好?”安太后逗着小娃娃,对沈奕的话深信不疑。

    “好。”姜微点头。

    姜长晖说:“这下宁乐宫的榆钱也保不住了。”

    徐婕妤凑趣,“有沈太傅这句话,何止是宁乐宫的榆钱保不住,我看宫里的榆钱都保不住了。”

    众人大笑。

    到了中午的时候,赵恒下课也赶到了宁乐宫,大皇子等人也来了,安太后、何太妃看到了六个孙子,乐得嘴都不合拢了,尤其是何太妃,一手搂着姜微,一手搂着嫡孙,怎么都不肯放手,两个孩子都长得好,尤其是赵恒,这些年拔高了不少,乖巧坐在何太妃身边,偶尔还会照顾下短手短脚的姜微,像足了爱护阿妹的长兄。

    安太后对何太妃道:“这两个孩子看着就跟金童玉女似地。”

    何太妃问赵恒,“五郎以后可要娶小九当媳妇啊?”

    赵恒理所当然道:“她还能嫁给谁?”赵恒可不是一般的小孩,不会问那种媳妇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这种蠢问题,他很早就知道媳妇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就跟现在的父亲和阿娘一样。在太子殿下心目中能跟自己比肩的人是没有的,但勉强看在这胖丫头还算顺眼的份上,让她当太子妃也行,反正她也不能嫁给别人。

    姜微差点喷了,连安太后、何太妃都愣了,半晌何太妃才道:“这孩子还真喜欢阿妹。”

    姜长晖也脸色怪异的望着自己儿子,他确定他将来要娶阿识?她怎么觉得这小子每天都在加深阿识对他的厌恶呢?

    安贵妃冷笑,果然对上皇位姜长晖都不假清高了,还不是从小教自己儿子娶侄女。

    一起进完午膳后,安太后、何太妃脸上都有倦色,众人告退让两人休息,姜长晖带着收获颇丰的侄女回去午睡,赵恒也回东宫继续听课,大皇子也领着几个弟弟走了,姜微看着这些古代皇子,心中暗忖谁说现代孩子学业重啊,这些皇子的学业才是真重。

    衡山也随安贵妃回到了关雎宫,“阿娘,那小胖子有什么好,阿娘照顾钱雅这么久,都不见太妃谢过阿娘一声。”衡山忿忿道,对安太后和何太妃给姜微的礼物她没看在眼里,但以前宫中聚会,焦点一向是自己,可现在却换了姜微。

    安贵妃没接女儿的话,她总觉得安太后今天对自己有些淡淡的,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吗?还是南平说了什么?想到韦三娘的举动,安贵妃心里就有些烦躁,这小娘子也太不自爱了!

    “阿娘?”衡山说了半天没听阿娘接话,困惑的望着安贵妃。

    安贵妃摇了摇头,“你大母今天是第一次见姜九娘,自是要对她偏爱些,你是公主,她不过只是云水君。”

    衡山听母亲一说,不由眉开眼笑点头,“阿娘你说得对。”

    安太后、何太妃回宫是轻车简从,并没大摆仪仗,两人都不是好热闹的,也没有让赵旻休朝接自己,赵旻下朝后,先去给安太后请安,赵旻身为皇子时跟安太后关系就不错,安太后也不是讲死理的人,同赵旻简单的说了几句后,就让他去见何太妃了。

    赵旻看到许久未见的何太妃,眼眶微红,跪在了地上,“阿娘。”他哽咽的喊道。

    何太妃轻轻的抚着他鬓边的白霜,心疼的喃喃道,“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

    “孩儿没事。”赵旻笑着安慰何太妃,“倒是阿娘又清瘦了许久,还是回宫居住吧。”赵旻每见何太妃一次都会提上一次。

    何太妃摇头,“我在大业寺也没什么不好,清静。”

    “可——”赵旻始终觉得寺庙太清苦了。

    “别说我了,三郎跟我说说你这些日子过的如何?”何太妃拉着赵旻的手坐下,柔声问着他这些天的近况。

    赵旻侍母至孝,对何太妃有答必问,甚至还说起了钱雅的婚事,“阿娘,你觉得姜五如何?”赵旻没提这件事安清提议的。

    何太妃说:“我久居寺庙,外面的小郎君如何,我哪里知道?你和阿清说好,那就一定是好的。”

    “阿娘,阿雅是我外甥女,我们自然给她挑好的人选来。”赵旻说。

    何太妃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已经确定这件亲事真是安清提起的,“我就你和城阳两个孩子,城阳去世后,我就指着阿雅能过的好好的,阿清替我照顾阿雅,真是费心了。”

    “这是阿清该做的。”赵旻说。

    “光看阿凝,就知道姜五是个孩子,但是我听说他已经过继给了姜况?”

    “对,姜况结了一门冥亲,阿雅嫁过去没有正经的大家。”赵旻说。

    “可是这样的话,姜五最多满十六就会成亲吧?阿雅今年才十三岁,我不想让她这么早嫁人,起码想等她十八岁再嫁,城阳就是成亲太早,生阿雅的时候才十三岁,结果亏了身体……”何太妃提及早逝的女儿泪水涟涟。

    “阿娘,那就等阿雅十八时再成亲好了。”赵旻道。

    “可这样要让姜五等多少年?人家姜家子嗣也不旺,我也不忍心让人家等。”何太妃说。

    赵旻眉头微皱,何太妃继续道:“而且我已经答应了你阿舅,让她阿雅嫁到何家去。三郎,朝政大事阿娘不懂,你阿舅也是没城府的人,我也不指望他能把何家发扬光大,就这么太太平平过日子很好,阿雅是阿清养大的,阿清的能干我知道的,让阿雅嫁过去也能帮衬你阿舅、舅母一些。”

    何太妃的话让赵旻无从拒绝,何太妃这么多年从来没要求他提携过舅家,“阿娘,那你还让阿雅十八岁成亲?”

    “当然,你表弟今年也才十岁呢,五年后也才十五。”何太妃微笑,“不过她也该学些管家理事了,过段时间就让她先回公主府吧。”城阳公主是有公主府的,只是钱雅以前年幼,一直被养在深宫。

    “管家理事让她跟阿清学即可,何须回公主府。”赵旻说。

    “傻话,我们何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能跟宫里比吗?”何太妃摇头,“而且宫外也方便些,我还想让这对小儿女多熟悉些呢。”

    赵旻点头,“那我跟阿清说,让她多派几个人贴心人。”

    何太妃点头,又摸着儿子的脸道:“你也不要老是想着阿雅,自己身体也要注意。”

    “阿娘,我身体很好,你不用担心。”赵旻一向爱护自己的身体。

    何太妃叹了一口气,“你懂事我怎么不知道,只是有时候想起先帝在你这般年纪时候,宫里都已经有十多个皇子了,而你却只有六个,不过幸好你已经有五郎了。”

    “阿娘,子嗣贵精不贵多,你看大郎多有出息。”赵旻说。

    “大郎都是翩翩少年郎了,不过我瞧着还是五郎最像你小时候,小小的一个人,跟玉娃娃似的。”何太妃提起赵恒就眉开眼笑。

    听到母亲提起嫡子,赵旻心中微动,不错,五郎的确是最像自己的人。

    “三郎,阿娘读书不多,也不知道贵精不贵多有什么好处,可我知道多子是福,想想以前先帝宫里,那么多孩子走来走去,多热闹。”何太妃感慨道,“你要是能多给阿娘生几个孙子多好,要是能有个嫡孙女就更好了。”

    赵旻笑道:“阿娘,子嗣是缘,又不是我想要就有的。”

    “你就这么几个妃子怎么能多生孩子?”何太妃说,“谁家皇帝只有你这么少妃子的,我看别的大户人家家的阿郎侍妾都比你多。”

    “阿娘,我不好色不好吗?”赵旻说。

    “谁说宫妃多就是好色了。”何太妃板着脸,“又不是年年选秀,你登基后除了阿凝给了找了几个妃子外,看上过谁了?谁说你好色,我第一个不饶他!”

    “好,我尽量给阿娘多生几个孩子。”赵旻心中暗忖,阿清生了四郎后,一直在调养身体,这些年养下来,应该差不多了吧?或者他们还能再生个孩子?

    “那就说定了,我这就让阿凝给你选秀。”何太妃兴致勃勃的说。

    “阿娘——”赵旻目瞪口呆,他没答应阿娘选秀,可看着何太妃兴致高昂,又不忍心扫了她的兴致,罢了,反正就多几个人罢了。

    何太妃看着儿子满脸无奈,双目微垂,她从罪臣之女一步步的走到太妃的位置,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皇帝和后妃的心思,儿子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安清,她当然不会忤逆了他的意思,但是后宫中最不值钱的就是情爱,安清独霸后宫多年,现在又年老色衰,何太妃不信等那些绝色鲜嫩的美人进来后,儿子会不动心,安清还能坐得住。何太妃原本并不反感安清,她是儿子喜欢的人,自己何苦去为难儿子喜欢的人?可她万万不该拿阿雅做筏子!谁知道姜五是任何一个世家贵女的好人选,但绝非阿雅的好人选,她却偏偏为了对付姜长晖而让阿雅嫁给姜五。儿子是我生的,谁还比我更了解我儿子嘛?何太妃淡漠的想到。

    姜长晖第二天听安太后亲自吩咐她去给赵旻选秀,玩味一笑,这下宫里就更热闹了。

    姜微则有点忿忿的,大家都说赵旻妃子不多,可她数着也有十来个了,孩子都有十一个了,这子嗣还算少,那未来那些独生子女家庭怎么办?难怪都说皇帝是种马!

    不过姜长晖却没有注意到侄女的情况,而是兴致勃勃的主持着选秀,她在宁乐宫中说的话可不是为了讨好安太后、何太妃,而是真看腻了宫里那些宫妃,进几个貌美如花的新人,看着也养眼。

    安贵妃面上笑着附和姜长晖,回去后就病倒了,足足养了半个月才好。

    姜长晖原本还想教侄女怎么品评美女,但王夫人却入宫把姜微接回家了,因为姜凌和沈沁要回来了。这对夫妻有意要给女儿一个惊喜,偷偷摸摸的提前回来了,等姜家得到消息时,两人居然都快到家了!王夫人无奈连忙入宫把姜微接回家,总不能他们回家时看不到阿识吧?

    姜微听说耶耶和阿娘已经离开扬州,明天就能见到人了,乐得连包裹都没有收拾,颠颠的随阿婆回家了,让姜长晖很是惊讶,她原以为侄女早忘了自己爹娘了,毕竟两人离京时她才一岁。姜微随王夫人走得急,姜长晖也没多挽留,两人都忘了一件事。

    晚上赵恒兴致勃勃的提着一只红嘴绿鹦哥来椒房宫,没见到姜微,他脸一沉,“阿娘,胖丫头呢?”

    “阿识回去了,你阿舅和舅母要要回来了。”姜长晖看着儿子手里的那只鹦哥,“这是你给阿识的吗?”

    又是不告而别!“不是。”赵恒冷着脸说,胖丫头这几天老是躲着自己,赵恒想了半天,就想到她是不是还记仇自己上回抓疼了她,特地还给她找了一只鹦哥。

    姜长晖见儿子口是心非,也没说话。

    赵恒回到东宫后,内侍见他盯着那只鹦鹉,上前问:“五郎,我将这只鹦哥给小九娘送去吧。”

    赵恒冷哼了一声,突然伸手一用力,那只鹦哥头就软软的垂了下来,赵恒手伸入铜盆中,仔细用澡豆洗着手,“把它烧了。”

    内侍不敢触他霉头,捧着鹦鹉下去了。

    姜微连打了几个喷嚏。

    “乖乖怎么了?”王夫人将孙女搂在怀里。

    “阿婆,我没事。”姜微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耶耶和阿娘就很开心。

    “阿识!”熟悉的声音响起。

    姜微挑开了帘子,就看到了两张笑颜,“耶耶!阿娘!”姜微开心的张开了手臂,也不顾自己是站在车辕上,用力一跳,扑到了一个宽大怀抱里,然后另一柔软馨香的怀抱也拥了上来,姜微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39畅音阁巧遇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学堂里夫子摇头晃脑的读着经书上的内容,读到兴起处,手舞足蹈,浑然忘了坐下诸多学生。

    而下方学生在一个个在心里数着什么时候下课,下课后又去什么地方玩耍。

    “当当当——”下课的铃声响起。

    学堂中的学生们心里欢呼一声,但脸上神情却更严肃了,一个个捧着课本认真翻阅着手中的课卷。夫子正读到兴浓处,听到铃声惋惜的捻须叹了一声,“回去把我今日讲解的内容好好的背诵一遍。”

    学生们齐声应是,起身恭送夫子离去后,一个个欢呼的商量着去哪里玩耍,这是姜府的私学,能进入读书的不是姜氏弟子就是姜氏的姻亲,大部分都是士族弟子,凭借他们的身份即便不读书,也足够凭借祖荫领个虚职悠然度日。

    林熙合上课本,动手整理着笔墨纸砚,薛氏有给他配备僮儿,但他还是习惯亲力亲为。

    “林大哥,一会去畅音阁吗?听说柳大家今日要来畅音阁献唱。”一名身形瘦小的男童笑嘻嘻的凑到了林熙身边,他身后的胖书童也应声晃了晃手中的褡裢,里面铜钱哐当有声,显然荷包鼓鼓的。

    姜府私学名扬天下,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就想往里面钻,学堂里有姜氏本族弟子,也有别家的士族弟子,还有林熙一样同姜府主人交情好的寒门显贵之子,同样还有不少没落士族弟子,学生的身份不同,也导致了私学就同外界一样,把人分了三六九等。这男童是一名富商之子,他的大姐是一名姜氏旁支弟子的爱妾,他们家花了大价钱,才把这男童送到了私学读书。男童是个机灵人,入了私学后也不去巴结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弟子,而是一门心思的跟在沉默寡言的林熙身后,让林熙烦不烦胜烦的同时,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林熙不说话,沉默的收拾了东西后,跨出了学堂。

    “林大哥,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我们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岂可终日埋首书本之中……”男童絮絮叨叨的说。

    林熙驻足,男童差点撞了上去,“林大哥?”他不解的望着林熙,“你肯去畅音阁了?”

    林熙目光落在被树枝密密的遮住墙头,“阿——九?”他皱眉喊道,此时学堂里的人都散了,只剩林熙、男童和仆佣了。

    墙头的树枝一阵抖动,片刻后一张漂亮的小脸从树枝后探出,“阿熙,我能爬墙了!”软软糯糯的童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男童愣怔的看着坐在墙头的小玉娃娃,穿着一身利落的胡服,头上戴了一只软绸的小帽,衣料是普通的缯衣,做功倒是十分细致,连袖口都绣了十分精致的暗绣,穿着一双小羊皮靴的小脚还一晃一晃的,小脸不过巴掌大小,一双大眼又黑又亮,皮肤嫩的仿佛掐得出水,透着一股玉色,漂亮可爱极了。

    林熙看到姜微坐在墙头,脸先是一黑,随即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缓和的说,“你快下来。”

    “哦。”姜微倒是很配合,林熙一说,她小手一伸抓住了树干,就要顺着树枝爬下来。她三岁随沈奕站静桩,五岁学跳舞,今年年初开始习武,身手练得很灵活,她两辈子的愿望爬树也早达成了,现在进化成借着大树爬墙了。姜微对爬树的爱好,曾让姜凛非常不解,但看着小侄女矢志不移的整天围着院落里的大树打转,担心她私自攀爬会摔伤,干脆专门教导了她如何安全爬树,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其他人的。

    林熙看着她的举动脸色更白了,“你别动,我上来接你。”

    “你怎么来接我?”姜微好奇的问,爬墙还能带人?

    林熙抿了抿嘴,将碍事的衣摆塞入衣带中,双腿一蹬,几步就蹬上了枝头。

    “阿熙好厉害!”姜微羡慕的望着林熙灵活的身手,她要是什么时候能练成阿熙的身手就好了。

    男童也崇拜的仰望着大哥,林大哥就是厉害!

    林熙抿了抿嘴,怒气随着阿识甜甜的笑容渐渐散去,他无奈道:“阿九,你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呢?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我就做一次嘛,以后不会了,阿熙你最好了,你不会告诉大伯和耶耶的对不对?”姜微讨好的对林熙说。

    林熙叹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让她借着自己的力,跃到了枝头,到了树上后,他单手搂着姜微,轻松的跳下了树。

    “大哥,你好厉害!”男童跟着林熙这么久,从来没见林熙露出过任何身手,他第一次出手就震到自己了,他见姜微好奇的望着自己,他整了整衣衫,肃容介绍自己道:“这位小郎君,在下姓桑,名孝弘,排行第三,小名富贵。”他顿了顿,对着姜微扮了一个鬼脸,逗她道,“我看你比我小,叫我桑三哥、富贵哥都行。”桑三家里亲姐妹、堂姐妹、表姐妹二十多个,他一眼就看出姜微是小女娃了,但有意不戳破。

    姜微一笑,“桑三哥,我姓齐,排行第九,你叫我阿九好了。”

    “那我就叫你阿九了。”桑孝弘问都没有问姜微为什么不说自己名,能随便叫林熙阿熙的小女郎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桑孝弘心中有数,这齐姓恐怕都是假的。

    林熙见桑孝弘和姜微居然就这么聊上了,轻咳一声,“阿九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玩啊。”姜微委屈道,“你上回还说要带我一起去骑马,结果我等了你三个月,你都没兑现。”姜微用指控的目光望着林熙,小模样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她今年有七岁了,吃的好、运动也足够,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个子就是不见长,依然小小一团,就跟个粉团面捏的娃娃似地。

    赵恒对她胖丫头的嘲笑从来没停止过,姜微却不在意,她记得自己前世也是这样的,十岁以前就跟长不大似地,看小时候的照片也是软软肉肉的,都上小学了还被大哥和爸妈当娃娃一样抱在怀里。她读书又早,五岁就上学了,十岁的时候都是高年级生了,还跟低年级生似地。可到了十岁人就跟吹气娃娃似地,一下子拔高了,后世她穿越前身高都有一米六八了。

    “抱歉,我遇上了一些事耽搁了,最近没空。”林熙看着姜微控诉的目光,身体微微一震,眼底浮现愧疚,但还是撇开脸狠心道。

    姜微困惑的望着林熙,她就是觉得阿熙这段时间有点不对劲,似有什么心事,连平时最用功的习武都不上心了,才撇开了明卫来找林熙,她对林熙仰头一笑,“阿熙,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要是有事就不要陪我玩了。”

    林熙听着姜微的话,心中更愧疚了,“嗯。”他低着头轻声应了。

    这些年随着林熙自身的努力,姜恪、姜凛对倒是他越来越满意,当然姜凛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了。以前每次沈沁和姜凌戏言要把姜微嫁给林熙,都不能引起姜凛丝毫的动容,可现在姜凛至少不会一口拒绝,会说一句等阿识长大后再说,就知道他已经开始考虑这个人选了,但也仅仅是考虑而已。娶阿识当妻子是林熙从小的愿望,可眼看着自己已经入了姜家祖翁、大伯的眼,他却——林熙衣袖下的双拳紧紧握着。

    阿熙真的很不对劲啊,姜微皱了皱眉头,难道是青春期综合症?但阿熙今年才十一岁吧?林熙有可能是她未来老公的人选,姜微不是不知道,这么小就考虑婚事,让姜微多少别扭,但转念一想这里人十五六岁的就结婚,三十岁大部分人都当爷爷奶奶辈了,四五十岁就属于死了也不可惜的年代也就释然了。

    就姜微来说,与其嫁给陌生人,或是她家一堆表哥,还不如嫁给林熙。林熙年纪是小一点,可跟自己一起长大,从小就对自己千依百顺,薛姨也一直都很疼爱自己。这些年要说姜微爱上林熙还不至于,可她已经把林熙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朋友心理状况不对,姜微当然很关心,但她也是青春期走来的,将心比心,她也讨厌别人借着关心的名义强探自己私事,姜微决定再让他平复一段时间,如果还不对劲,她就要直接问了。

    桑孝弘看着这两人的举动,分明就是郎有情、妹有意,林大哥怎么能拒绝小美人的邀请呢?姜微现在看来还是一团孩子气,可光看那张小脸就知道长大后绝对是个大美人,不行!身为一个好小弟,他绝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大哥把一门好亲事推出去,桑孝弘的眼睛尖的很,姜微出场是震撼了些,可言行举止一看就知道是教养严格的小淑女,他对姜微道:“阿九,一会要随我们去畅音阁吗?今天有柳大家登台献艺!一切费用三哥包了!”他大气的说完,他身后的僮儿再用力晃了晃自己背着的大褡裢,铜钱声哐当,这对主仆一瘦一胖映衬着极是喜感。

    姜微笑弯了凤眸,抬眼望着林熙。

    林熙瞪了桑孝弘一眼,问姜微,“你同伯父说了今天要出去玩吗?”

    “说了,大伯说只要你带我出去玩就可以。”姜微乖巧道,“不过要带上丙五、丙六。”丙五、丙六是姜凛配给姜微的两个侍卫,也是姜家的部曲。

    姜家以武起家,当初姜朴是带着姜家三千精干的部曲投靠赵凤翔的,世家大多掌兵,但那仅限于战乱时代,如今大秦立国近百年,天下安定,姜家哪怕有部曲也不过只是普通人,不配备武器的,想要养三千似兵的部曲那是玩笑,除非姜家想造反,当然也要整个大秦的监察部门眼瞎。但姜家还是有亲卫的,毕竟时下上战场打仗,将领能领战功,靠的不是征召来的士兵,而是这些从小养大的亲兵。丙字部的部曲是跟在姜律等人身边的亲卫,姜微能让姜凛派排名第五第六的精兵来保护,可见姜凛对她的重视。

    “那走吧。”林熙终究不忍让她失望,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桑孝弘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小弟,待林熙和姜微出门,已经有人赶了一辆青骡车停在门口,车边还站在一名穿着绸衣,眉目清秀,二十出头的少妇,“这是我大嫂姓吴,家中排行第三。”桑孝弘是个十分心细的人,他既然瞧出了姜微是小女郎,即便她年纪还小,也不可能带着一群僮儿跟她一起出游,立刻遣人回家叫大嫂过来。

    吴三娘对着林熙和姜微大方笑道:“林小郎、齐小郎唤我三娘便是。”时下贵族女郎出行大部分不是坐在车中,就是头戴羃离,吴三娘是商人妇,却没那么多讲究。

    林熙对着吴三娘略一颔首,并没有多言。

    姜微对着吴三娘一笑,“三娘子。”

    吴三娘一眼就认出小郎*叫她过来就是伺候这个穿着男装的小女郎,殷勤的给她垫了垫子后,坐在她身边。跟在林熙和桑孝弘身后的侍女僮儿分别又坐了三辆骡车,四辆骡车一并朝上京内一湖泊兰湖去了。一路上吴三娘不时的同姜微说些京城小街巷的趣事,吴三娘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祖辈待在京城有七八代了,说起京城市井趣事如数家珍,姜微听得津津有味。大伯和耶耶也带她出来玩,可他们不会跟她说些市井家常里短,他们也不知道。

    林熙一路上一直没说话,看似在看风景,实则双目始终不离姜微,见她笑,他也会跟着微笑,对桑孝弘的目光也和善不少。

    桑孝弘咧嘴一笑,桑家是商贾,祖辈是行商,身份低下,一直苦苦求生罢了,直到桑孝弘爷爷的时候才在西市开了一间小铺子勉强维持生计,他阿耶是个精明人,从爷爷手中接下铺子后苦心经营,打下了一份扎实的家业,他三姐长得漂亮、身体康健,他阿耶打听到姜府一位郎君成亲十五年都没孩子,就巴结上姜家的主母,把三姐送了过去,他三姐老实听话,肚子也争气,入门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得了姜府郎君的青睐。

    虽说他三姐生的那两个儿子跟他们桑家没关系,可毕竟是他三姐肚子里出来的,三姐的主母也不是刻薄人,主家嘴里只漏了一句话,他们家在西市上的铺子来找麻烦人的就少了,平日武侯出入对他们也有笑脸了,家业也就更蒸蒸日上了。家里有了钱就想要换身份了,他大哥、二哥都不是读书的料,他姐姐就求了主母把他送到了私学去读书。

    别看桑孝弘看着油嘴滑舌,读书是真刻苦,不然也不能有幸能分到林熙一个班。林熙那班的学生不是身世好,就是学业好的。他遗传了桑家人的精明,一眼就认准了林熙,鞍前马后花了一年时间,才让林熙默许他跟在自己身后。姜微是谁他不知道,他只要知道这小娘子是林熙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就是了,所以特别叫了大嫂过来伺候。桑孝弘在私学上了多年学,知道那些世家小娘子除了少数几个特别跋扈的外,大部分小娘子其实并不难伺候,待人也十分和善,也不会让他大嫂受委屈。得了林熙赞许的目光,桑孝弘更得意了,心里盘算着解接下来要带两人去那里。那种会惹上坏习惯的地方肯定是不能去的,不然林家饶不了他。

    兰湖姜微没来过,就如桑孝弘所言,畅音阁的柳大家献唱,聚集了无数慕名而来的民众,小摊贩也在夹杂其中,一行人下了骡车,丙五、丙六就无声了围了上来护住了姜微,而林熙也牵住了姜微的手,这里鱼龙混杂,被拐走的孩子数不胜数。林家、姜家的侍从围在五人身边,桑家的侍卫外围开道,一行人直接登上畅音阁的雅座,搭上屏风后,桑孝弘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今日人可真多,阿九你可想吃什么点心?”他问着姜微。

    姜微却已经被一楼踢毽子的少女给迷住了,此时柳大家尚未登台献唱,畅音阁里就三个小女娘表演踢毽子,这三个小女娘穿着一身白衣,足下却蹬了一双鲜红的小皮靴,身姿轻盈,满场五彩毽子此起彼伏,却不见一个落下,姜微数了两遍才数清了这三人一共踢了十二个毽子。

    而楼中一阵阵的喝彩声。

    “简大娘,你敢不敢让你妹妹再加上六个燕子!”突然雅座上探出了一名锦衣华服少年,那少年看着约有十二三岁左右,脸上涂得粉白粉白,身上服饰的色彩不下十种,他虽坐在雅座,却没有驾上屏风,一脚踏在二楼的栏杆上,畅怀露出里面鲜红的衬衫,斜着眼对站在台下的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说道。

    简大娘脆声笑道:“韩三郎君发话,儿不敢不从,只是我那三个妹妹可从来没踢过这么多燕子呢!”

    华服少年很有纨绔气质的拉过小厮身上的褡裢晃了晃,“踢得好就是你们的!”

    这些走江湖的一听褡裢中的声音就知道起码有一贯钱,她高声道:“妹妹们!提起精神来逗韩三郎君一笑呦!”她们一年辛苦卖艺,吃尽了苦头,也赚不了几贯钱。

    “哎!”踢毽子的三个小娘子笑嘻嘻的应声。

    简大娘对着众人妩媚一笑,缓缓的拉起了裙摆,楼中众人顿时响起了一片怪叫,林熙眉头一皱,刚想捂住姜微的眼,却发现简大娘裙下还是穿了裤子的,脚下同妹妹一样是一双小皮靴,她拿出一个毽子一丢,脚一抬,脚尖就稳稳的接住了那毽子。

    “好!”众人鼓起了手掌。

    姜微坐在栏杆前,看得目不转睛,太好玩了,原来毽子还有这么多花样,不过那个韩三怎么有点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

    简大娘脚一晃,一只毽子就加入了飞跃的彩舞中。简大娘也不急着投满六只毽子,而是等三人踢稳了再加一只,渐渐的半空中彩色的毽子仿佛织成了一张华丽的天衣,十三个、十四个、十五个……众人待十七个的时候屏息凝神,十八个!那三个小女娘花样百出,团转相击、随其高下,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震耳欲聋的喝彩声,铜钱如下雨般朝台上丢去。

    姜微也兴奋的涨红了脸,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毽子踢到这种程度。

    简大娘笑盈盈的朝着锦衣少年行礼道,“幸不辱韩三郎君之期望。”

    那锦衣少年哼了一声,“还算可以!”他身边的小厮麻溜的下楼将褡裢递给简大娘。

    姜家的侍女见小娘子回头,会意的递给姜微一个荷包,姜微对丙五道:“你去问问她们愿不愿意来家里踢燕子。”姜微第一次看到这么眼花缭乱的花式毽子,就想着让她们演给家里人看看,可惜阿姑在宫里不方便,不然她也一定喜欢。

    简家四姐妹将楼里的气氛带起来后,就笑着退下了,接下来该是柳大家出场了,简四娘一手擦汗,一手拈起韩三送来的褡裢,娇滴滴的嗤笑道:“果然少了五成不止,就知道这人是个软货!”

    四娘这话让简家姐妹都吃吃笑了起来,“原来韩三硬不起哩,怪到大半月了都没再找四娘。”即使没有一贯钱她们也满足了,时下一斗米也就五文钱左右,即使之后半贯也有五百文。

    “简大娘。”畅音阁的跑堂领着丙五进来,高大俊美的丙五让简家四姐妹眼前一亮,长得最漂亮的简三娘袅袅的朝丙五走来,“这位郎君——”

    丙五避开简三娘,奉上了一只荷包,“我家娘子问四位娘子可否愿意来家中献艺。”

    简大娘捏了捏荷包,是一个圆环,份量不算太重,但秉着生财和气的想法,她笑问:“不知主家娘子贵姓?所在何处?喜欢看什么样的杂耍?”她做了一个小动作,将荷包递给了一直在她身后的简二娘。

    丙五道:“你们若是愿意来家中献艺,明日自有人来同简娘子商议。”

    简二娘打开荷包一看,竟然一只银镯子,不由倒吸了一口气,这只银镯子即使不大,也能换上好几贯钱,可比韩三大方多了,韩三她们可是又卖艺又卖身啊,她凑近对简大娘低声说了一句。

    简大娘听了二妹的话,对着丙五的笑容更真诚了,“这位郎君,多谢贵主家打赏,可否领儿去给贵主家道声谢?”

    丙五沉吟了一会,小娘子这么喜欢她们踢毽子,应该会想跟她们说几句话吧?“我在外面等你们。”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简家四位娘子简单的梳洗了些,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随着丙五上了二楼,还没走到林熙、姜微的雅间,正巧遇上韩三,韩三看着她们,“你们去哪里?”尤其是看到抹着香粉的简四娘,脸色更是阴沉。

    “有位客人想请我们去家中献艺。”别看韩三打赏只赏了半成,可对简家四姐妹来说也是出手大方的人物了,据说他家里还有爵位,对简家姐妹来说那是云端的人物,她们到也不敢得罪韩三。

    “什么客人!”韩三怒气更甚,“我倒是要看看,谁敢跟我抢女人!”

    丙五眉头一皱,而坐在屏风里的姜微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转头问林熙,“阿熙,这就是纨绔弟子争风吃醋吗?”她居然还能遇上这种事?

40裴家三兄弟

    `p`jjwxc`p``p`jjwxc`p`  “……”林熙眉头一皱,“谁跟你说这种话的?”这种乱七八糟的话阿识从那里知道的。

    姜微一笑,也不接话,阿熙阿姆的属性肯定又犯了。

    她身边的侍女低声道:“九郎,裴三是西府二娘子的小郎。”

    姜微恍然,她怎么说这裴三看着眼熟呢,原来她真见过这人。这人算起来还跟他们家沾亲,她祖父算是她曾祖父的老来子,堂兄弟都比他大上不少,年纪差的太多,感情就不亲近了,唯独和一个同龄的堂兄关系很好,比亲兄弟姜怿的关系还好。这堂兄住在他们家西面,家里都称西府。她那位堂伯祖父已经去世,堂祖母还在,两人有四个儿子,但长子、次子都少年早逝,三子也是真正的长子姜净目前在安北,任安北都护,官职上同阿熙的父亲是并列的,家里有两子一女。

    幼子也死的早,但好歹还留下一个女儿,她的夫婿正是裴三的大哥,姜微是在他们的婚礼上见过裴三的,因只是扫过了一眼,要不是他那绚丽的色彩、涂满白粉的脸,姜微还真记不住。他们家跟西府关系很好,她还记得她娘跟西府三伯娘一起做过生意,但姜微跟两个堂姐年纪差的多了点,两位堂姐又都出嫁了,见面的次数不多,只依稀记得嫁到裴家的堂姐个性很温柔,“既然都是亲戚,你们让丙六去跟他解释下。”姜微不能让堂姐难做人。

    不过养外室什么的,裴家不管吗?姜微记得祖母说过裴家家风严谨,对孩子教养非常严格。而且他有钱养外室吗?姜微很怀疑,当时祖母说起裴家的时候,阿娘可是打趣过,说裴家的大郎君还没有自己有钱,姜微是绝对的小富婆,先不说皇帝姑父给她的封地,就是这些年家里给她置办的各处田庄的收入就足够她胡吃海喝几辈子了,光看这姑娘打赏不是白银、就是黄金就知道她有多土豪了。

    裴家孔县君坚定的相信男人有钱就变坏,对自己几个儿子月钱都卡得很严,当然这也和裴家早已没落,家中实在没什么钱财有关。裴家有爵位,好像是开国县伯,跟她耶耶是一阶的,裴氏兄弟的父亲虽是河东裴氏的弟子,但不是宗房弟子,资质也平平,官场上干了几十年都没升职。阿娘还说幸好堂姐陪嫁多,不用伸手问大家讨要。

    屏风外裴三无论简家四个娘子怎么劝解,都认定了简四娘要另攀高枝,别看裴三一脸纨绔样,实则他家中父母管他管得极严,长这么大他都没怎么出过家门,只知道一心读书。来兰湖、认识简四娘都是意外,这对他来说就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简四娘是他第一个有好感的女郎,两人又有了肌肤之亲,裴三自认简四娘已经是自己的人了,故看得格外紧。给简家四姐妹的打赏也全是他从月钱里节省出来的,幸好阿婆疼他,时常会塞些钱给他使,裴三都存着,一旦存够了就偷溜出来找简四娘。

    简四娘脸上依旧一副娇娇的笑容,心里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她随几个姐姐自幼跑江湖,苦虽苦,可自由自在,何曾被人这么管束过?

    丙六受了姜微的吩咐,正想上前解释,却见一行人迎面走来,为首的一名青年男子对裴三道:“三郎,你怎么在这里?”

    裴三看到青年男子脸色大变,松开了拉着简四娘的手,“大——大兄!”

    裴大看到简家四位姐妹时,眉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蚊子了,他见裴三一脸惊慌失措,恨铁不成钢道,“你——”

    “大兄,我们先入座吧。”沉稳清朗的声音响起,裴家二郎君站在长兄身后,笑容温和的提议,比起裴大的文弱、裴三的纨绔,裴二容貌俊朗、身量高挑、举止从容,加上一脸和善可亲的笑容,不由的让人眼前一亮,他只在简家四姐妹身上一晃而过,目光就落在丙五、丙六身上,他一眼就认出这两人应该是世家弟子身边的心腹近卫。不知道他们怎么跟三郎在一处,依三郎的性子应该惹不出大祸来。

    丙五、丙六对裴大、裴二拱手道:“丙五、丙六见过裴大郎君、二郎君、三郎君,我家主人说偶见三位兄长,因身份不便,有失远迎,还望三位见谅,请三位兄长入内一叙。”

    裴大和裴二对视一眼,裴大道:“恕裴某眼拙,不知两位郎君是裴某哪位亲眷的侍从?”

    丙六道:“我家主人家中排行第九,称呼裴大郎君为姊夫。”

    姊夫?姜九!裴大和裴二瞬间明白了丙五、丙六主人的身份,姜家小九娘,两人苦笑,今天这里可真热闹。裴大想着三弟的丑态被亲家都看去了,不由瞪了三弟一眼,裴三不敢说话。

    丙六低声道:“三位郎君,我家主人姓齐。”

    三人了然,看来是有外人在,九娘想隐瞒身份。

    姜微已经站在屏风口,见裴大三人入内,她上前行礼,“阿九见过裴家姊夫、裴二兄、三兄。”此时内外之分远没有后世那么严格,如果父兄不在,家中女郎也能大方出来招待男客。

    裴大见姜微穿着一身男装,还跟两个小郎君在一起,眼底闪过一抹不赞同,直到看到吴三娘在才稍稍缓和些,即便姜九娘年纪还小,也不能随便跟小郎君出来玩耍吧,他还了一个半礼,“九郎不必多礼。”

    裴二倒是打趣姜微:“小九郎今天怎么不在学堂念书,出来躲懒了?”

    姜微道:“念书少,徒伤少年时;念书过甚,劳心损身,故劳逸结合方是正理。”

    裴二朗朗一笑,“九郎所言甚是,劳逸结合方是正理。”

    裴三坐立难安。

    裴大三人叙旧一番后,就回了裴三的雅座,架起了屏风,两位兄长同三弟谈起了心。裴大、裴二会来这里完全是听了裴三小厮的话,裴三自打认识简四娘后,读书都不上心了,整天琢磨着存钱给简四娘花用,他的小厮担心事发后他会因知情不报被县君打死,偷偷的告诉了家中最和善的二郎君,裴二想了想就先瞒下了母亲,同大兄一起来了趟,果然见裴三同一名小女娘牵扯。

    裴二暗忖,家中几个兄弟唯独三弟每月月钱都不够用,总问大母讨要,如今却知道节省下来给小女娘,真不知说他是长大了懂男女情了,还是骂他长不大,居然只想着一个外人,却不想到给家人买些礼物。而裴大则气得话都说不连贯,“你居然跟外面那种不干不净的女郎牵扯,你还要不要脸!”

    裴三被大哥骂得脸都红了,“四娘不是不干不净的人,她跟着我的时候还是干干净净的!”

    裴三的话让裴大眼前一黑,“你——”他居然真去沾染这种下等的贱民!这事让父亲和母亲知道非打死他不可!

    “大兄。”裴二按住了大哥,和声问裴三,“三郎,如今你待如何?”

    “我也不知道。”裴三涨红了脸,“二哥,我能把四娘接回来家来吗?”比起大哥,他更信任二哥。

    “不行!”裴大怒气冲冲的说,“这种人你也敢接进来,你也不嫌脏!”

    “四娘哪里脏了!”裴三梗着脖子说,“我说了她跟我的时候是干干净净的。”

    裴二再次安抚好了裴大,才对裴三道:“三郎,你知道四娘这样的身份,家里是不可能是认的。”以他们家的地位,这样的女子就是连做妾都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裴三嚅嚅说道。

    “你可以去问四娘,愿不愿意卖身为奴,入府后从母亲那里过了明路,即便没个身份,能有个安身落脚的地方,如果将来有了孩子她也能有个依靠。”裴二对裴三淳淳善诱,他同样没把简四娘看在眼里,但他和裴大不同,他不赞同分开两人,三郎正在兴头上,硬把两人分开只会激起三郎的反感,说不定还会一辈子对四娘念念不忘。还不如接到家里来,三郎现在一门心思扑在简四娘身上不过只是因为求而不得,等东西到手了,以他的长性能维持几天?很快就会腻味了,到时候恐怕他连简四娘是谁都不知道了。

    裴大满心满眼的不情愿在裴二坚持的目光中咽下了,他虽是大哥,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听二弟的。

    裴三听着二哥的话眼睛都亮了,“好,我这去跟四娘说!”说着就要起身。

    裴二却说:“她正和姜九娘说话,你莫去打扰了他们。”

    裴大道:“这姜家也太放纵太过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姜九娘也有七岁了吧?居然还这么随意的同外男出来游玩。”姜微此番行事唯一让裴大看得上眼的便是她觉得简家四姐妹踢燕子踢得好,让她们去家中献艺,还算想着长辈,这也是裴大最后不反对裴二让简四娘卖进来的主要缘故,这人还能踢燕子逗母亲欢心。

    “不是还有女眷作陪吗?更别说小九娘身边下人可不少,林小郎和姜家也有通家之谊吧?”裴二从来不觉得女子就应该关在家里,“小九娘还一团孩子气,出来见些世面也不错。大兄,你也能阿嫂出来走走。”

    “女子当贞静淑德,以纺绩为要,无事出门作甚?”裴大一脸不悦。

    裴二也不再劝,毕竟这是夫妻两人的私事。

    裴家三兄弟商议完毕,连柳大家的献唱也不听了,就带着裴三离去,姜微则同简四娘商定了三日后登门献艺,简家四姐妹见了姜微后,欢天喜地的应了,四人都是人精子,一看就知道姜微出身不凡,虽然她衣服穿得很简朴。

    “四娘,今日你可算见了两个夫家人了。”简二娘打趣阿妹道。

    简四娘撇嘴,“什么夫家人,哎!可惜了少了一个大户。”简四娘一开始就没准备同裴三当真,就是准备从他哄些钱财罢了,当真把男人的话当真,下场只有可能是草席一卷被丢到乱葬岗去了,高门大户那是她们这种人能进去的。

    “好了,别胡闹了,这几天好好休息,三天后我们带五娘一起去。”简大娘说道。

    “作甚带五娘,她还小呢。”其她三姐妹不解,她们之间没血缘关系,她们都是简大娘这些年收养的弃女婴,简家一共有七姐妹,五娘今年才十岁,六娘和七娘年纪就更小了。简大娘会踢毽子,就教妹妹们踢毽子,几人靠卖艺为生。苦是苦了点,可比平康巷那些妓子自在些,不然依照简大娘人老色衰的年纪,只会被鸨母扔到最低下的私寮去,那种地方哪怕是老妓都活不满半年。

    “当然是哄那小娘子开心了。”简大娘说,“我看那个小娘子很喜欢我们踢得毽子,带五娘去露上几手,说不定能让小娘子看中留下,对五娘也是一条出路。”

    三娘奇道:“为何不让四娘做?四娘燕子是我们中踢得最好的。”

    四娘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年纪大了,坏毛病也多,人家肯定看不上。”五娘踢毽子天赋是她们姐妹中最差的,可却是她们七人中最老实的,想来大姐也是看上了这点。她这种油嘴滑舌的,正经人家是看不上的。

    简大娘点头,“只要五娘熬出头了,我们姐妹也有盼头了!”常年在江湖行走的简大娘很清楚,靠男人是靠不住的,讨好男人为的是从男人手下讨点财物,想要终生有靠,就必须要讨好女人。她见过不少跑江湖的姐妹当妾后因为一心伺候主母,得了主母的欢心,安逸过活的;没见过只顾着讨好男人最后有好下场的,大部分能得一张草席已是大幸。

    姜微看了一场精彩的毽子,又欣赏了柳大家的歌喉,心满意足的回家,回家的时候姜恪和姜凌尚未回家,王夫人、沈沁和姜微的大嫂谢氏、二嫂颜氏去了西府,她的堂嫂貌似有孕了,大家贺喜去了。姜微梳洗完毕,换了衣服就去找姜凛了。

    姜凛在看书,见姜微进来了,放下书卷笑问,“玩得开心吗?”

    “开心。”姜微偎依到大伯身侧,“大耶耶,我今天看到有人踢燕子踢得好,我想让她们来我们家里好不好?阿婆、大娘和阿娘一定喜欢,还有两位嫂嫂。”姜微已经跟简大娘说定了,不过她还是跟大伯说一声,当然大伯肯定会答应的。

    姜凛莞尔一笑,“好,我明天让乙孟去联系。”乙孟是姜凛的亲卫,属于全能型的人才,姜凛大部分事务都是他来管理的。

    “好。”姜微习惯性的想蹭到大伯怀里撒娇,但想想自己已经大了,还是坐直了身体。

    姜凛笑着将她搂到了怀里,轻拍着她的背,“今天除了看人踢燕子,还做了什么?”在姜凛心中,无论侄女长得多大,都是那个软软嫩嫩的小宝宝,更别说小丫头现在还没长大。

    “还听了人唱歌,我还遇到了裴姊夫兄弟。”姜微被大伯拍的都困了,眯着大眼将遇到裴家三兄弟的事说了一遍。

    姜凛点头,“裴家家教严,看来裴三是瞒着父母兄长出来的。”

    姜微咯咯笑道:“我还听四娘说,他每次说好打赏她们的财物,都同最后到手的财物不同,少了一半是好的。”

    姜凛一笑,裴家那几个兄弟,老大太迂、老三太混,老四、老五年纪小,看不出什么,唯独老二鹤立鸡群,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他见姜微一边跟自己说话,一边揉着眼睛,“困了?去房里休息一会,等你大母、阿娘回来了就进哺食了。”

    “嗯。”姜微揉着眼睛往自己的房里走去,她有一段时间是养在大伯、伯母身边的,后来爹娘回来后,她在大伯院子里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有时候读书读累了,就在房里休息一会。

    谢则听说姜微回来了,处理完手上的事宜,就回了院子,就见小丫头揉着眼睛,往床上一躺合眼就睡了,谢则给侄女盖好被褥,亲了亲她睡颜后才出来问姜凛道:“怎么这么累?不是说出去玩了吗?”

    “能不累吗?”姜凛给妻子倒了一杯茶,“甩开丫鬟,爬墙去找林熙,又出去玩了一圈,看人踢毽子、唱歌,可比我们忙多了。”姜凛调侃小侄女。

    “爬墙——”谢则目瞪口呆,随即不可思议望着姜凛,“你居然教她爬墙!”

    “不然呢?让她偷偷爬?掉下来怎么办?”姜凛神态自若。

    谢则啼笑皆非,听说姜微爬墙去找林熙,她皱了皱眉头,“你还真准备让她嫁给林熙不成?”谢则是一万个不愿意侄女嫁林熙的,除非有不得已的原因,不然她是坚决反对女孩子下嫁的,世间女子下嫁,日子真过得好的没几个。

    “除非天底下世家子死绝了。”姜凛云淡风轻的说着决绝的话,并非林熙不好,也不是他一定要拘泥于门户之见,而是阿识走这条路将来会很辛苦,她也不是林熙不嫁,何必让去受那个苦吗?世间永远对女子最苦,男人能走错路,女子半点错都不行。

    “那你还让阿识去找他?”谢则也搞不懂姜凛的想法了。

    “你还记得阿识小时候,一心想要爬树,小小的人儿整天围着这棵树打转吗?”姜凛提起侄女就是一脸笑意。

    谢则嘴角也泛起柔和的笑意,“怎么不记得,爬不上就趴在树干上怎么都不肯下来。”侄女打小给他们夫妻不知道添了多少笑料,但也让他们心里多了无数牵挂。

    “后来我让人教了她爬树,她爬过几次后就不爬了。”姜凛道,“最近她又想学爬墙了,就让人教她学爬墙,她学会后也就爬了两次,我相信她以后就不会爬了。”阿识骨子里就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你的意思是——”谢则若有所思的望着姜凛。

    “林熙对阿识来说就是那颗树、那堵墙,如果我不许他们在一起,莫说阿识会背着我跟他偷偷往来,连阿祈都会。”姜凛提起自己弟弟、弟妹就头疼,这对夫妻年纪也不小了,可就不见他们长进,他敢保证自己如果明确拒绝,回头这对夫妻敢帮阿识私奔!

    谢则不说话,她目光中明确表示了,宠坏姜凌是你。

    姜凛苦笑,阿凝和阿祈都小了他和二弟不少岁,他和阿凝成长最重要的阶段,正巧遇到他重伤、二弟战死。他们的事情让父亲对自己教养孩子的方式产生了怀疑,他知道父亲不止一次后悔让他们上战场,有此失言曾说情愿他跟二弟都是纨绔也好过现在。这些姜凛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解父亲,所以父亲对阿凝、阿祈放纵太过。姜凛扭转不了父亲的思想,待姜律大一些,就把他接到了身边教养,他是真担心父亲在三个侄子身上延续对阿凝、阿祈的宠。

    “那你为何对林熙这么严厉了?”谢则问,大家都还以为林熙真入他眼了。

    姜凛尔雅一笑,“他也有十一岁了,再长个两三岁,就能领官职了,对他课业上看重些,他将来理事也能更顺手。我记得沈老二快回来了吧?他有个儿子似乎跟阿识差不多?”林熙已经十一岁了,阿识才几岁?七岁。小孩子的忘性最大,等林熙专注公事没人陪她玩的时候,她自然回去找其他玩伴,时间久了就不记得这青梅竹马的小哥哥了,“他陪阿识玩了这么久,天资不错,给他一个好前途也是应该的。”姜凛对人才一向不吝提拔。

    谢则说:“这还差不多,我还真以为你老糊涂了呢。”

    姜凛大笑,“是老了,可还没糊涂。”他手轻轻的附上了妻子的手,“阿则,辛苦你了。”他这辈子谁都对得起,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妻子。

    谢则挑眉,“谢就不用了,我想看剑舞了,你让乙孟给我训出一队剑舞就好。”

    “好,我亲自给你做监督。”姜凛含笑道。

    夫妻两人相视而笑,两双手缠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熙送姜微回去后,转身朝桑孝弘、吴三娘行礼道:“今天劳烦两位了。”

    “大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哪需要跟我这么客气。”桑孝弘拍着胸脯说,“下回你再带阿九出去玩,一定要叫上我,我一定给你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嘿嘿。”

    林熙沉默。

    还是吴三娘细心,对林熙道:“林小郎,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家歇息吧。”

    林熙颔首,目送两人离去后,转身也准备回去,他的僮儿问:“大郎,你上回要的瓷器,瓷窑里已经烧了出来,你还要吗?”僮儿小心翼翼的问,他记得大郎让瓷窑烧的瓷器是准备送给小九娘当礼物的,如今大郎似乎开始远着九娘了?大郎还要不要那套瓷器呢?那套瓷器可花了不少钱啊!僮儿想起管家那张脸就直抽气,这哪里是在烧瓷,简直就是在烧金子啊。

    “先送到我书房去。”林熙沉默了一会吩咐道。

    小厮应声,他翻身上马,正准备回家,却见路上堵着一行人,为首的人也骑在马上,仰着头高傲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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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礼尚往来

    “呦,这不是林大嘛!”来人皮笑肉不笑的望着林熙,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比裴三颜色还多,脸上的粉比裴三涂得还多,头上还绑了一根孔雀羽,年纪在十二三岁左右。要姜微来,肯定给那人下个评价是圣诞树,但这副打扮却是时下纨绔弟子们最盛行的打扮。

    林熙神色不动的望着这人,语气平淡的打招呼,“李十九。”

    “让开,我要过去!”李十九一扬马鞭对林熙道,哪怕李十九父亲无官职在身,可他只要一天是世家子,林熙身为寒门,就要一天给他让路。

    林熙策马走到路边,示意侍从也避开。

    李十九却骑着马走到了林熙身边,鼻子夸张的嗅了嗅,回头问同伴道:“你们闻到什么了吗?”

    身后同伴纷纷嗅了起来,只闻到了一股香味,时人好熏香,即便是没几个钱的贫家女都会在袖里塞上几朵香香的鲜花,更别说是贵族了,身上的香料更是珍奇斗艳。林熙也熏香,但没有他们那么夸张,是淡淡的木香,姜微认为男人应该用木香,他就习惯用木香了。

    “十九,你闻到什么味了?”李十九的同伴问。

    “臭味!”李十九捏着一块雪白的绣花丝帕捂着鼻子,夸张的说,“癞蛤蟆的臭味,你们闻到了吗?”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可不是癞蛤蟆的臭味嘛!”

    林熙和李十九不对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也习惯了李十九对林熙的找茬了。

    李十九斜眼看着林熙,“既然知道自己是癞蛤蟆,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赶紧滚回自己的蛤蟆窝才是正经!”

    林熙目光冷凝的望着李十九,抓着缰绳的手青筋毕露。

    “怎么样?癞蛤蟆居然还喘上了!更臭了!”李十九不停的用手扇着,“来人,快给我点香!”

    他身后的下人连忙捧着香炉过来,点燃了一柱线香。

    李十九这才满意的点头,“就说今天倒霉,出门都能遇上癞蛤蟆!”

    林熙突然翻身下马,一步步的走李十九走来。

    李十九紧张的望着林熙,“林熙,你想干什么!”他挑衅林熙也不是一两天了,林熙一向不说话,不理不睬的,他今天怎么吃错药了。

    林熙轻蔑的望着李十九,突然握拳猛地对李十九的马脖间一拳,“吁——”那马悲鸣了半声,前蹄抬了一小半,就重重的倒地,竟然被林熙一拳打死了!

    李十九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幸好他也不是太过废材,在马倒下的瞬间,他护住了自己,就地翻滚了一回,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林熙,你这个——”他骇然的望着自己已经了无生息的马匹,脸不用涂粉都白了,“你——”他吓得声音都哆嗦了,林熙今天发什么癔症!

    林熙收回了拳头,接过僮儿递来的丝帕缓缓的擦拭着自己拳头,双目平静的盯着李十九。

    “你——你别过来!”李十九的双腿如打摆子般不停的颤抖,他口齿不清的恐吓林熙道,只觉档间湿湿的。

    林熙见着他惶恐的丑态,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正想离去,却听一声醇厚的声音,“林小郎,舍弟失礼了,某替他向你赔罪。”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大步走来,扶起李十九后,拱手朝林熙赔礼。

    “六哥!”李十九看到自己六哥简直就跟见了亲爹娘一样,紧紧巴着李六。

    林熙扫了李氏兄弟一眼,一声不吭的翻身上马,这次他再也没有人阻拦,他策马离去。

    “六哥,这人太无礼了!不愧是不知礼数的兵家子!”李十九等林熙离去,又有李六撑腰,立刻趾高气昂起来。

    “你怎么回事?”李六问着自己堂弟,他路过就见自己堂弟再为难林熙,他心里诧异,自己弟弟虽学业无成,但也不是真没脑子的,这么明目张胆得罪人的事他怎么干的这么起劲?林家是寒门,可林靖好歹也是镇守一方边疆的大将。

    李十九干笑了几声,时下士庶明显,但没几个人会真摆在明面上说,李十九再纨绔若不是有好处,他也不会去干这种得罪人的事,他又不是傻子,可真实原因他真不好说,他忿忿道:“谁让这小子跟我抢阿房!”

    “房十八娘?”李六略一沉吟就想起了阿房是谁。

    “对。”如果说他们李氏算二流世族的话,那么房氏就属于三流,但房家的女郎美色却是出名的,房家的十八娘今年才十三岁,已生得娇媚可人,引得无数小郎君竞折腰,李十九也算她是石榴裙下的追求者,只可惜房十八娘一心爱慕林熙,给他递了不少情书,林熙从来没回复过,也明确拒绝了房十八娘,这让房十八娘的爱慕者们十分生气,时常会找林熙麻烦。李十九就是其中找麻烦找的最勤快的,很多人都认为他爱慕房十八娘至深,但真实原因只有李十九自己心里有数。

    李六轻斥道,“你越来越有出息了!”居然大街上争风吃醋起来,他也不嫌弃丢脸。

    “六哥,我就这么一次嘛。”李十九嬉皮笑脸,可心里就想喝了十斤黄连汁,他跟李六是堂兄弟,李六的父亲是陇西李氏的宗房长子,下任的族长。他的父亲却是填房生的继子,他们兄弟感情倒是不错,不然他也不会跟堂兄这么好,可架不住他爹无心官场,他又没有成才的命,读书习武都无成,幸好他还有个漂亮的姐姐,四年前选秀时因容貌出众被选入宫当了才人。他姐其实也就长了一张漂亮的脸,没什么其他才华,但嘴甜会讨好圣人、皇后,他也沾光当了太子的伴读。

    赵恒这些年总算有几个伴读了,但跟他都不算亲近,但他有个跟皇后很亲近的阿姊,两人在偶尔的一次机会得知太子居然不喜林熙,因为他跟姜九娘走的太近了。姜家的那颗稀世明珠,可以说全大秦的上层显贵无人不知,但除了姜家的亲眷外,真正见过明珠的人却很不多,姜家护得紧、姜九娘又是不爱出门交际的性子,大部分不是待在家里就是住在深宫。而林熙居然跟姜家的明珠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因他在姜家上学的缘故,跟姜九的相处比赵恒还多。

    赵恒这些年一直看林熙不顺眼,为了林熙也不止一次跟姜九娘闹过矛盾了,但林熙大部分时候都避着他,他又自矜身份不屑跟寒门子争风吃醋,对林熙本人完全无视。太子不屑,他李十九愿意!他原本就没什么好名声,随便寻了一个借口就对上林熙了,时常在各种公众场合辱骂林熙。他知道五郎嘴上不说,实则心里是满意的,对他也比寻常伴读好。好处这么多,他自然是想着花样欺负林熙,不过以前林熙从来都是默默忍了,怎么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真是吓死他了!

    李六摇头,“你以后小心点,这林熙天赋不错,人也刻苦,再过几年我都不是他对手。”李六也不是妄自菲薄,林熙的习武天赋他是见识过的,自认比不过。

    “我以后一定离他远远的再骂人!”李十九说,“六哥,你说他还是人吗?居然能能一拳打死马。”

    “他是找对了地方,那是马的致命处,他又靠了一股内劲。”李六解释道,心里暗忖着,看来要给堂弟找上两个护卫了,他现在这两个护卫太上不了台面了,刚刚比十九还害怕。

    李十九咽了咽口水,感觉裆下一片湿润,“六哥,我有事先走了。”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吓尿了。

    李六见他腿还是软的,摇了摇头,示意侍卫扶他上自己马,先送他回去。

    李十九和林熙的冲突就在大街上,李十九想瞒都瞒不住,他刚回家浑身上下洗刷一遍,换上熏得香喷喷的衣服,正想搂着美丫鬟好好享受一番,就听下人通报说五郎召见,吓得他从胡床上跌了下来,丫鬟忙去扶他,李十九却一个鲤鱼打挺自己起来了,“哪个王八在后面捅刀,让我知道了非揍死不可!”李十九骂咧咧道,却不敢耽搁,换了衣服后就去东宫了。

    东宫内殿里,赵恒正在磨墨,他已有九岁,因常年习武,身量颇为高挑,相貌比赵旻还要出色,竟然越发的同何太后相像,是何太后心头的宝爱,何太后在三年前已经冠上了太后的称呼,同安太后两宫并立。

    “五郎。”李十九战战兢兢的给赵恒行礼,他对赵恒的恭敬并非仅仅因为赵恒太子的身份。

    赵恒见他进来了,眉眼都没有抬一下,依然不紧不慢的磨着墨,乌黑的墨块衬着他的手白皙如玉,只可惜宽大的指节、掌心的厚茧破坏了赵恒双手的美感。

    “沙沙”的磨墨声让李十九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双腿又开始颤抖了,他甚至还感觉下腹涨涨的,他下意识的夹紧了腿。

    赵恒低头看了画稿许久,才放下墨块,提笔舔墨又加了几笔后,才抬眼朝李十九望去,就见他一脸便秘的夹着腿弯腰站着,“过来。”赵恒眉头微皱。

    “五郎,我真不是有意让林熙把我的马打死的,我也不知道林熙那厮今天是怎么了……”李十九也不等赵恒发问,一股脑的将今天挑衅林熙不成,反被林熙吓尿的事一股脑全说了。

    赵恒面无表情的听完,“你说你今天挑衅林熙不成,反被人打脸了?”

    李十九抬头困惑的望着赵恒,“五郎,你召我来不是为了这事?”

    赵恒似笑非笑,“林熙是什么东西,值得孤花时间来召见你这废物问这种事?”

    李十九立马打蛇上棍、眉开眼笑道:“不值得!绝对不值得!我是废物,林熙那厮连废物都不是,就长了一身蛮力!”

    赵恒长眉一挑,李十九立刻规矩的低下头,“你过来。”赵恒示意李十九走进。

    李十九膝行至赵恒书案前,案前摆放了一张画稿,上面全是各色细致典雅的文案,“五郎,你这画作绝了!上面的题字尤为大气!”李十九奉承道,李十九不学无术,可好歹是世家子,基本的艺术鉴赏还是有的。赵恒画作他没见过,但他的字却是下过苦功的,大气锐利、锋芒毕露,十分具有他个人特色。

    “行了,孤叫你来不是听你奉承的。”赵恒不耐烦道,身为帝国储君,琴棋书画这等雅戏也是他的必修课,他从小身边围绕的先生无一不是大秦最顶尖的大家,这么多年熏陶下来,他就是顽石都开窍了,更别说这些图案描绘只要练过几年勾线,有耐性就能绘出。

    “五郎你吩咐。”李十九恭敬道。

    “我记得你家有个私窑?”赵恒问,李十九是废材,可他父亲却是很有名的才子,尤爱瓷器,他们家的私窑烧出的白瓷质地甚至比官窑还好,莹润如玉。李十九的父亲是雅人,不屑用私窑烧制生活用具赚钱,他们家私窑专门做些书房用具如笔洗、笔搁之类的雅物。

    “是的。”李十九说。

    “你给我弄几样文具来,上面的纹样就照着这个来。”赵恒将画卷彻底的摊开,纹样前还画了数样书房器具。

    定是给小九娘做的吧?李十九见赵恒给自己派了任务,狂喜而小心的卷起画作,“五郎你放心,我一定让我阿耶拿出看家的本事来。”

    赵恒等他将画作收好,手轻叩书案,缓缓开口问道,“你说你今天对上林熙输了?”

    李十九讪笑,“五郎,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

    赵恒轻哼了一声,“料到了难道你还能反击不成?”

    李十九挺胸,“他是莽夫,我哪能跟莽夫比力气。”

    “他是莽夫,你就是废物,你还想跟人比脑子不成?”赵恒毫不留情的训斥道,“你能赢过三岁幼童吗?”

    李十九恹恹的任赵恒训斥,不过他心里却很高兴,倒不是他喜欢听人骂,而是以赵恒的脾气,若是不耐烦早把自己一脚踢出去了,更别说训斥他了。

    “下去。”赵恒对李十九道。

    李十九恭敬的退下,心中被林熙吓尿的耻辱早没了,五郎虽没夸他,可没有骂他,可见这件事是做到他心坎里去了。

    内侍等李十九退下后,上前伺候赵恒净手,“五郎,要进哺食嘛?”赵恒的近侍石文静上前问。

    “把书签装上去姜家。”赵恒说。

    石文静将少府监一早送来的书签装入紫檀木匣中。

    “牙雕书签装什么木匣。”赵恒没好气道,“你嫌那丫头不够闹是不是?”

    石文静也暗恼自己晕头了,忘了小九娘不喜木匣,家中器物都用竹质,也拜她所赐,宫中匠人的竹雕技艺大为提升,他忙换了一个雕琢精绝的竹匣,里面配上天水碧的底料,映衬着淡白微黄的书签,很是赏心悦目。

    赵恒这才脸色微**,大步走出寝室,真是小心眼的胖丫头,不就是丢了你一套书签吗?居然跟他怄了一个月的气,那书签又不值钱,有必要这么小气?

    赵恒去姜家的时候,姜微刚睡下,是姜凛招待了他。

    “大舅,阿识呢?”赵恒见胖丫头居然没出来,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又恨恨给她加上一笔,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睡了,你舅母正去叫她。”姜凛说。

    “睡了?”赵恒一愣,“这时候睡下,她身体不舒服?我唤太医令来。”都快进哺食了,她睡了晚上还睡的着?

    “不用,她今天出去淘气了一天,玩累了。”姜凛说,没说她今天是跟林熙去玩了。

    “原来是玩累了。”赵恒脸上笑容越发温文,这该死的丫头! 赵恒很愤怒,他等了她一个月来给自己道歉,她居然玩—累—了!“既是累了,舅母不用唤她起来了,我去看她。”

    “她们来了。”姜凛微笑的望着门口。

    果然谢则领着脸上尤带着睡意的姜微进来了,“五郎。”两人给赵恒行礼。

    “舅母、阿妹请坐。”赵恒经过沈奕这么多年教导,早就不是之前那个喜怒皆能被人轻易看出的小孩子了,他含笑起身,走到她身边,掐了掐她脸上软嫩嫩的面颊,“阿识,还跟阿兄生气吗?”

    姜微突然被叫起来,大脑缺氧,手脚感觉有点软,行为难免多了几分迟钝,大眼中还带着几分迷蒙,小脸粉嘟嘟的,听了赵恒的话困惑的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望着赵恒,他在说什么?这娃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早忘了赵恒把自己心爱的书签烧了的事,“阿兄我没生气。”

    “阿识不许没规矩,怎么跟五郎说话的!”姜凛训斥姜微道。

    赵恒原本想用力掐醒这没良心的胖丫头,可一碰她软乎乎的小肥肉就不忍心下手了,再见她满脸无辜,牙根都痒了,这胖丫头惯会装傻!还说不生气,明明都一个月没理自己了,他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小脸,“阿舅你别凶阿舅,阿识又不是外人,不用讲规矩。”

    姜凛见赵恒这么说,也没继续说下去,他本意也不是训斥阿识。

    “我赔你一套书签,你可不能再生气了。”赵恒低声对姜微说,语气中含着警告。

    书签——姜微终于想起这人把阿熙亲手给自己做的书签给烧了!那套叶脉书签是她最喜欢的一套书签,“我没生气。”姜微很大方的说,她是大人了,不跟熊孩子计较,再说阿熙又做了不止一套。

    “没生气就好,走,我带你去看书签。”赵恒拉着姜微的手往书房走去。

    姜凛神色微沉,谢则握住了他的手,眼底也有着担忧,姜凛对她安抚一笑。

    赵恒兴致勃勃的领着姜微去了书房,也不让石文静进来,亲自打开竹匣,“喜欢吗?”

    姜微看到这套牙雕书签眼睛就亮了,一套十八张牙雕书签,每张上面就精工细雕的花草虫鸟图,薄透如纸,雕工奇绝,仿佛可闻花香般,“喜欢!”姜微爱不释手的看着这套书签,这哪是书签啊,分明就是艺术品!

    赵恒见她笑得两个酒窝都出来了,就知道这丫头是真喜欢了,总算少府监这次没出废物,他又问:“你今天去了哪里玩?”

    “兰湖,我去看人踢燕子了,她们就三个人能踢十八个燕子。”姜微手比了比,“可惜阿姑不能随意出宫,不然她一定喜欢。”

    “你带人入宫就是了。”赵恒不以为然,随口问,“谁带你出去玩的?”

    “我自己偷溜出去的。”姜微才不告诉赵恒,她跟林熙出去玩了呢,省得他老是欺负阿熙。

    “偷溜?”赵恒怀疑,阿舅会让她偷溜出去?

    “唔,也不算吧,还有丙五、丙六的,谁让大伯忙呢。”姜微说。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带你出去玩。”赵恒脱口而出。

    姜微目光狐疑的盯着赵恒。

    “你不信?”赵恒见胖丫头这么看着自己,顿时脸色一沉。

    “不是。”姜微摇头,有些怀疑的望着赵恒,她才发现这熊孩子今天居然这么乖,他不是吃错药了吧?还是有什么阴谋?姜微戒备了,他不会又想祸害自己书房了吧?

    赵恒见胖丫头今天这么乖,大为满意,果然冷了她一个月,她就乖多了,是长大懂事了吗?如果她以后还是这么乖巧,他不介意对她更好些,“既然喜欢我的书签,以后我让人多做几套过来,那什么烂叶子都丢了!”

    果然这混蛋就是惦记自己的叶脉书签!姜微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你这是人工极致,我那是大自然的恩赐,一样都是艺术品好不好!真是不懂欣赏!不过大伯说了,他是太子,将来的皇帝,不能太失礼,“哦。”姜微恹恹应道。

    赵恒脸突然凑了过来,姜微头往后一仰,警觉的瞅着他,他想干什么?

    “胖丫头,你不是生病了吧?”赵恒担忧的摸了摸她额头,胖丫头听话他是很开心,但太乖了就有点奇怪了。

    “你才有病呢!”姜微甩开他的手。

    姜微无礼的举动没激怒赵恒,反而让他满意的点头,“我就说你今天怎么乖得不对劲,是没睡醒对吧?这么晚了,别睡了,一会哺食少吃点,早些睡就是了。”他教训她道,好歹是自己未来的太子妃,总不能看着她胡乱糟蹋身体,“以后就算出去玩也不能太疯,又不是没玩过……”

    姜微眉角直抽抽,不停告诉自己,要忍耐,这熊孩子是未来的皇帝,这是皇权社会,她也大了,不能跟小时候一样耍赖了!

    赵恒一面教训她,一面翻着她的书房,将她的烂叶翻了出来。

    姜微见他翻着自己的东西,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你干嘛乱翻我东西!快还给我!”

    “礼尚往来,我给了你书签,你也应该还礼对不对?”赵恒一脸她小孩子不懂事的样淳淳教导,“这些算给我的还礼好了。”赵恒这次学乖了,知道他要是强抢这些烂叶子,胖丫头肯定又要跟自己怄气,回头又要好多天不理自己,直接用礼物换礼物,赵恒觉得自己亏了,不过为了不让烂叶再在自己面前碍眼,他勉强忍了。

42礼尚往来(下)

    “……”姜微没想到一个月不见这人居然这么无耻,“那我不要你的书签了!”她觉得对这熊孩子不能讲道理,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要脸。

    赵恒怒道:“不行!”她敢不要自己的书签!

    “你——你不讲理!”姜微气得浑身发抖。

    “我哪里不讲理了,我用牙雕书签换你烂叶子,还不够讲理?”太子殿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讲理过。

    “那不是烂叶子,那是叶脉!一张书签要花十来天时间呢。”姜微死死的护住自己的宝贝书签,怎么都不肯让他拿走,这些书签费了她和阿熙不知道多少工夫,从数千张里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姜微怎么肯让他丢了。姜微亲手做过一张毁得不成形的书签后,林熙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一个月后他带了数千张树叶过来给她挑选。

    赵恒眉头抽了抽,见胖丫头一脸坚持,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说这是叶脉书签对吧?”

    “对。”姜微见他松手,连忙将书签拉了过来。

    “给我。”赵恒脸色沉沉的说。

    “你想干嘛?”姜微生怕他再把自己辛苦成果烧了。

    “我给你另外做,这些烂叶子你给我丢了!”赵恒忍耐道,“我给你做更漂亮的。”

    姜微见他这样,知道自己肯定保不住这些书签了,悻悻的递了过去,赵恒恼道:“知道什么叫七岁不同席!以后不许跟林熙天天胡闹了!”七岁不同席是儒家的礼仪,但时人对儒家经典远没前汉时那么尊崇,也没有所谓的男女七岁不同席之说,更别说姜家和林家还是通家之好。

    “你才天天跟他胡闹!”姜微用力的推他,“我要看书了!你走你走!”这人太不讲道理了。

    只要姜微不替林熙说好话,赵恒对她的容忍度还是颇高的,比如说这时她大喇喇的赶着大秦储君,某人都没生气,“天色都晚了,看什么书?小心熬坏了眼睛。”说着牵起姜微的手,“你不是困吗?我带你去走几圈。已经够胖了,你还想变丑吗?”

    姜微嘴抖了抖,多年深刻的教训告诉她不能跟毒舌聪明的人讲道理,因为他们会想让你郁闷到想自杀,对脑沟深刻的人只能采取简单粗暴的手段!但这个人是太子——姜微深吸了一口气,抽回了手,哼了一声,“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我才不要跟你去花园。”说完就把他一个人丢到了书房。

    赵恒气道:“你这不知好歹的胖丫头!”但脚下不停的追了上去,“好了,我不说你丑了行吗?”赵恒这下想起了李十九对他说过的,对女孩子要哄,绝对不能说她们丑之类的话。

    姜微一声不吭的往前走,完全屏蔽赵恒的话。

    王夫人、沈沁和谢氏、颜氏这时也已经回来了,正同谢则说着西府的情况,“阿婆、大娘、阿娘、大嫂、二嫂。”姜微进来向诸人行礼。

    等赵恒进来,众人都起身向他行礼。

    “阿婆不必多礼。”赵恒扶起王夫人。

    这时姜恪、姜凌、姜律等人也回府了,众人拜见过赵恒后,就落座进哺食,赵恒当然是居上,姜微则领着小侄儿坐在最下方,胖小子被乳母抱在怀里很安分。赵恒就是看来姜微的,眼下烂叶也收过来了,胖丫头也不生气了,殿下心情好了,格外好说话,宴席上气氛极为和乐,他一直在姜家待到快天黑时才回宫。

    一家子送走赵恒后,王夫人一伸手就把正在逗侄子的小孙女搂在怀里晃晃亲亲,“阿识今天遇上裴家姐夫了?”姜微小时候除了姜凌外没男性长辈会亲她,后来她满了三岁后连姜凌都不亲女儿了,但女性就没这限制了。

    “对,裴家姐夫、裴二郎、裴三郎都在。”姜微说,对阿婆把自己当幼儿哄的举动,她完全没挣扎。作为一个伪萝莉,姜微也想展现自己与众不同的神童风范,比如说跟二房姜元仪一样,小小年纪就得了一个沉稳有度的评价,可奈何外部条件不够,比如说她家长辈只要见了她就把她往怀里搂,把她当孩子哄,要不是姜微坚决反对,恐怕现在家里人都会抱着自己进出。而且自己那点小聪明、阅历真不够在长辈面前显摆的,反正阿姑和爹娘也是长不大的个性,她也干脆放任本性了。

    姜微是在半年前确定姜元仪跟她一样是穿越者的,但这穿越者给她的感觉有点怪,对现代人该知道的一些东西,她似乎都不大了解,但姜微又明确她是穿越者无疑,姜微也就没想相认。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两个相同的背景的人有可能会成为好朋友,也有可能会成为仇敌,姜微考虑到大房、二房的背景,认为她们没有成为好闺蜜的可能,那就就保持君子之交吧。

    “你阿姐不在。”王夫人说。

    “不在。”姜微摇头,“阿婆怎么了?”

    “今天你堂姐又没回西府。”王夫人搂着孙女说,“说是裴府孔县君生病了,她要侍疾。”西府二娘子自出嫁后,除了婚后第一次归宁,迄今都没有回过西府。

    “生病?那裴大、裴二、裴三他们怎么还在兰湖吃喝玩乐?”姜微不解,父母生病,儿子出去吃喝玩乐别说古代了,哪怕是现代都说不过去吧。

    “我看生病是假,不让二娘出门才是真吧。”沈沁说话一向不顾忌,“阿娘,西府叔母没派人去裴府看过二娘吗?”她记得西府的叔母还是很关系这个孙女的。

    “去过好几次了,二娘都说在裴家过的很好,裴家也的确没什么糟心事,或者只是裴家不愿意二娘出门吧。”王夫人说。

    “为何?”众人想不通裴家为什么不许二娘出门。

    姜微回想着今天见裴氏三兄弟的情景,“有可能是他们的家教吧。”姜微迟疑了下,含蓄的形容道,“我瞧着裴家姐夫是那种很严肃的人。”没来古代时,姜微对书生的印象是迂腐、手无缚鸡之力,但她所见的读书人完全颠覆了自己的印象,知道看到裴大时,她才感觉他有点像自己印象中的古代书生,尤其是他对自己毫不掩饰的鄙视,让姜微有点不爽,对他的印象也很低,连一点教养都没有。除了面对赵恒时她会暴力些,姜微大部分时间给人的印象都是乖巧有礼,她上辈子再中二也是对爸妈大哥,还是他们伤了她的心,对外人她可没那么失礼,她讨厌不懂礼貌的人。

    谢则略一沉吟,“阿娘,我记得裴家有一座贞节牌坊吧?”

    贞节牌坊?姜微震惊的看着谢则,也不怪她惊讶,而是这名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来古代这么久,就没听说过身边有年轻女子在夫婿死后一辈子守身的,即使是西府四堂叔去世后,四堂婶守足三年孝后就改嫁了。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裴家的确有一座贞节牌坊,还是老一辈的事了,那女子是守了望门寡,足足守了四十年。”王夫人唏嘘不已,那女子她是见过的,当时她也不过二十多出头,看着那人形如枯槁的模样,就觉得不寒而栗,转眼那女子都去了三十多年了,骨头都应该化成灰了吧。当初次子战死,她未来的媳妇也想给他守望门寡,王夫人坚决反对,这不是不成全她对次子的一片痴情,而是毁了一个女孩一辈子。

    “裴家是认为女子该已贞静为要吧,所以不让二娘出门,幸好二娘也是安静的性子。”谢则说。

    王夫人点头,“当初你叔母看中裴家,也因为裴家家风严谨。”这么一想也就说通了,大家也就多没在意,每家有每家的家风,女子嫁进去了再不惯也要学着适应。家风也有严的好处,裴家上下都很清静,几个郎君也都是正派人。

    沈沁搂过女儿也亲了亲,“阿识,你说你给我们找了几个小把戏?”

    “对阿娘。”姜微对阿娘的撒娇一向是无压力的,她靠在阿娘怀里,把今天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沈沁听到三个小女娘居然能踢上十八个毽子不由笑道:“这还真是少见,阿识真乖,出去玩都知道想着阿娘。”

    “因为我最爱阿娘了。”姜微说,她这也不是单纯的撒娇,而是把两辈子的亲情都加到了爹娘身上。

    “阿娘也最爱阿识了。”沈沁被女儿感动的眼泪汪汪,母女两人腻死人不偿命。

    王夫人说:“好了,你们母女别黏腻了,阿识累了一天让她先回房休息吧。”

    沈沁拉着女儿的手笑道:“走,给阿娘看看你今天买了什么好东西。”

    “好。”母女两人说笑着往姜微房里走去。

    谢氏和颜氏抿嘴微笑,她们跟母亲的感情也不错,可远远达不到小姑和大家的程度,这对母女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两人胡闹起来就像同龄的姐妹而不是母女,这样也不错。

    林熙一拳打死李十九的马匹后,就沉着脸往家中走去,直到回到林府,他紧绷的拳头才松开,感觉掌心麻麻的,他张了张手掌,松松筋骨。

    “大郎,你回府了,夫人请你过去一趟呢。”下人上前牵过他的马匹说道。

    林熙淡淡的应了一声,“我一会就过去。”他先去自己院落梳洗更衣,小厮给他倒入热水,奉上干净衣服后就退下了,林熙是武将家庭出生,薛夫人不惯他,他除了一个乳母外,并无其他近身仆佣。等他梳洗完毕,穿戴好衣物后,自有丫鬟上前给他梳理湿发。

    “大郎,安西的信送来了。”林熙的亲卫从门外走来,递了一封用蜡封好的信件与他。

    林熙示意侍卫将信件放在书案上,双目微合,没拆信。

    亲卫和丫鬟都有些不解,平时安西来信大郎总是第一个拆开的,但他们也不敢多言,别看林熙平时沉默寡言,但他在林家的地位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即便是夫人都要听他的,尤其是他这些年年岁渐长,气度也越来越沉稳。

    林熙等侍卫和丫鬟都退下后,才缓缓的拆开信件,小小的一卷信件竟他的双手微微发颤,拉开来信,蝇头大小的字迹映入眼底,林熙越看脸色越怪异,等他看完来信,他突然右手盖在双目上低低的笑了,越笑声音越低,最后近乎几不可闻,隐约有水渍从指缝中流出。

    “大郎。”侍女站在门外喊着林熙,“夫人派人来问你在何处用膳。”

    林熙沉默了片刻,放下手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就在夫人处,我一会就去。”

    侍女应声。

    内院里,薛夫人正关心今日哺食的菜单,见庖厨烹制的都是儿子爱吃的,轻言对仆妇嘱咐道,“阿熙已经有好些天没回家,让他们用心点。”

    “夫人放心,他们哪次不尽心的。”仆妇笑道。

    “母亲。”林熙大步跨入室内给母亲行礼。

    “大郎快过来。”薛夫人欢喜的看着眉目长开、越发俊美的儿子,拉着他的手说:“以后别在外面吃饭了,看把你瘦的。”

    林熙任母亲拉着自己的手,听着她的絮叨,一顿哺食就在薛夫人对儿子的不断关心中完毕,饭毕林熙对薛夫人道:“母亲,老家传来消息说家里的私庙不知何事塌了半间。”

    “什么!”私庙就是祖祠,祭祖自古都是国人大事,祖祠塌了半间可是什么好兆头,薛夫人吓白了脸。

    “我想带人回去一趟,派人去报备过了,已经同意了。”林熙是边关大将留守京城的家属,不能随意离开京城的,但如果遇到祖祠坍塌这种大事,林靖不在,他这个嫡长子理应回去一趟,这种事官署也不会不通情达理。

    “好。”薛夫人慌乱的点头,“你路上小心些,回去问清楚到底是什么缘故。”

    林熙点头,起身道:“母亲,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再去书房看会书。”

    薛夫人欲言又止,“大郎——”

    “母亲?”

    “你这些天跟阿识如何了?我记得你上回说要给阿识送套礼物,已经备好了吗?”薛夫人的话在儿子沉静目光的注视下渐低,“怎么不说话?跟阿识拌嘴了吗?”她小声问。

    林熙看着母亲的举止,举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今日饭食似乎甜过头了,都有些发苦了,“没有和阿识拌嘴,礼物我已经备好,我离开前会给她送去。”

    “那就好!那就好!”薛夫人听了儿子的话,笑得嘴都合不拢,“阿识是个好孩子,你要多照顾她,你们要是能成亲就好了。”薛氏想着儿子能给自己娶媳妇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红晕。

    “我会的。”林熙再也听不下去了,丢下一句话就大步往门外走去,一出内院,他沉声唤道:“敬文、敬德。”这两人是他的随侍,他们的父亲也是林熙父亲最信任的心腹林廉。

    “大郎。”两人朝林熙行礼。

    “收拾行礼,我们明日一早出发。”林熙吩咐。

    “大郎,你明日不去学堂了吗?”敬文问。

    “我明早先去一趟。”林熙说。

    两人再无言语。

    林熙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学堂,先找先生说了家里的突发状况,夫子一听说是私庙出问题了,立刻准假了,任何人家私庙出问题都是大事。林熙从学堂出来,迟疑了下,还是去找姜微了。

    天色刚蒙蒙亮,姜微起床后就一直在背书,沈沁送走丈夫后,就一直听女儿背书。为了保护眼睛,姜微一般都是白天看书,练武是等太阳完全出来,寒气彻底散去后才进行的,这样不容易生病。

    听下人通报说是林熙来了,母女两人惊讶的对视,“怎么这么早?”

    “沈姨。”林熙进来给沈沁请安。

    “阿熙,今天怎么这么早来了?”沈沁问。

    “我是来告假的。”林熙说,“家中私庙出了些事,我要回去一趟。”

    “这是大事,耽搁不得。”沈沁吃了一惊,毕竟私庙是族中最重要的场所。

    林熙迟疑了下,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只锦盒放在姜微面前,“阿识,这个给你。”

    沈沁见状掩嘴一笑:“阿识,你陪哥哥玩一会吧。”说着她很贴心的离开了。

    姜微黑线看着阿娘,她这个样子好像都把阿熙当成她男朋友了,她今年才七岁好嘛?

    “阿识——”林熙轻轻叫着姜微。

    “阿熙,你是不是有心事?”姜微注意到他眼下居然有些黑青了,关切的问,“你眼下都有黑眼圈了,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睡好——”姜微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熙的举动打断了,林熙突然抱住了她!

    “阿熙?”姜微困惑的望着林熙,两人虽是青梅竹马,可平时很少有这么亲近的时候。

    “阿识,我要走了。”林熙搂着姜微轻声说,阿识身体软软的,还要有奶香味,就跟小时候一样,人要是能永远长不大多好。想着自己幼时陪着站都站不稳的阿识一起玩耍,林熙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阿熙,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能告诉我吗?”林熙这样根本不用猜就知道出事了,姜微反手抱住了林熙担心的问,“我帮不了你,也能跟你一起分担啊。”

    “我没事。”林熙笑了笑,“阿识我要走了,再不走我们晚上就要露宿荒郊了。”

    “那你路上小心点。”姜微眉头皱了皱,但见林熙什么都不愿意说,也没有追问。

    “我走了。”林熙再用力的抱了抱姜微,转身大步离去。

    沈沁等林熙离去后,笑眯眯的逗着女儿,“阿识,阿熙刚刚同你说了什么?”

    “我才不跟你说呢。”姜微扭过了脸,看着阿熙送给自己的锦盒,好奇的打开锦盒,“啊——”姜微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锦盒中是一对茶碗,是姜微平时惯用的款式,小小的不过她巴掌大小,外形呈莲瓣状,釉色澄净均匀,剔透如红宝般。姜微平时穿着不喜欢大红大绿,但红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这点即便连家人都不大清楚,也就林熙从小跟她腻在一起才会了解。

    沈沁也赞道:“这套茶具可真好看。”如今大秦流行金银器、漆器,偏女儿不喜这三样独爱瓷器,阿熙这礼物也算是投其所好了。不过阿熙怎么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红瓷极难烧制,十窑九不成,为了烧成红瓷,甚至要填入不少黄金宝石,这对茶碗看着普通,可里面填进的财物,最少都足够照着阿识打个金娃娃了。沈沁想着该回林家一份礼。

    姜微抿了抿,站了起来,“林郎君呢?”

    “小娘子,林郎君已经走了。”丫鬟不解的望着姜微,林郎君不是已经跟小娘子告别了吗?

    “丙五、丙六。”姜微连声喊道。

    “阿识怎么了?”沈沁见女儿如此,惊讶的问。

    “小娘子。”丙六入内朝姜微行礼,姜微在家的时候他和丙五是轮值的。

    “你现在去追阿熙,一路上不要出面,保护阿熙。”姜微命令道,她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阿熙太不对劲了,偏他什么都不肯跟自己说,她根本没立场去强管阿熙的事。

    “可是我的任务是保护小娘子。”丙六愣了愣说。

    “我现在不要你保护,我又不出门,大伯不是说让你听我的话吗?”姜微脸上浮起了恼意,她不是气丙六,是气自己太小,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

    “你去追阿熙。”沈沁第一次见女儿如此,忙把她搂在怀里对丙六吩咐道:“你是阿识的侍卫。”她警告丙六。

    “唯。”丙六听了沈沁的话也不敢耽搁,直接退下去追林熙了。

    “阿识,阿熙怎么了?”沈沁等丙六退下后问女儿。

    姜微摇头,“我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还会这么担心吗?“我就担心他路上会出意外。”

    “放心吧,阿熙从小练武,林家的侍卫也不是摆设。”沈沁笑着安慰女儿。

    姜微点头,但眼底依然带着浓浓的担忧。尤其是三天后丙六传来消息说跟丢了林熙后,姜微就更加忧心了,日日盼着林熙早日回来。

    姜微的担心让长辈看在眼里,沈沁笑叹女儿跟林熙感情深厚,姜凌则吃醋说女大不中留,女儿都还没长大就是别人家的,而姜凛则默默的给侄女加重了功课,每天把她的行程安排的满满的,不让她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这时丙六的消息又传来了,说是再次追上林熙了,让姜微好歹松了一口气,她恢复了正常,让众人都松了口气,姜家也恢复了正常。姜微想过很多种,林熙回来后的情形,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林熙回来的会那么的突然、那么的震撼——

44姜微的表兄

    “阿识。”林熙低低的开口。

    “嗯?”姜微望着林熙。

    “谁告诉你磨镜的?”林熙温和的问,他要杀了这个教坏阿识的混蛋!

    姜微眨了眨眼睛,无辜的说,“阿熙,你觉得现在这个不是重点吗?”

    “阿识你是女孩子,不能说这种话。”林熙阿姆属性再度开启。

    “……”姜微灰头土脸的任林熙训,看在你现在心情不好的份上我忍了,我要不是安慰你,怎么会这么说。

    林熙她满脸委屈,也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林廉已经被我控制住了,所以你暂时不用担心。”

    “说不定除了林廉还有其他人呢?”姜微提出疑问。

    “不会。”林熙摇头,“他为人很谨慎,一旦被发现,他也逃不过一死,所以家里只有林廉、给我看病的疾医、我乳母和我娘知道,就算我那个庶兄都不知道。林廉和疾医已经被我控制住了。”林熙是准备等死,可真要他什么都不做的等死,也太不符合他个性了,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孤零零的走。林靖是他的父亲,他不会弑父,但对其他人就没这么讲究了,林熙倒要看看,没了儿子的他会做出什么事。

    “那阿熙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如果你爹知道你把林廉控制住了,他会不会继续派人来杀你?”姜微问。

    “应该会吧。”林熙垂目道,“我准备去禁军。”

    “禁军?”姜微想了想,“阿熙,你要是去军营暴露了怎么办?军营有训练吗?会不会赤膊?”阿熙现在的身体瞒不住了吧。

    “我会穿着软甲的。”这点林熙早就考虑好了,“我进去也不可能是寻常军士,训练的时候穿着软甲也很正常的,就是梳洗麻烦了些,但只要不是寻常军士,都能有得到单独的一间,我让兴文跟着我,他也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可以帮我掩护。”

    “他也知道了啊。”姜微倒是没怎么吃惊,但她总觉得她忘了一个很重要的关键。

    “兴文也是军眷,他父亲常年在外,都是母亲带大的,他的母亲精通武艺,甚至还杀过流寇。”林熙解释着兴文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女的,对兴文来说他是男是女都一样的。

    “阿熙,我想到一件事,对你将来很重要的事。”姜微想到了那个关键问题。

    “什么事?”林熙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暗暗好笑,尤其是她板着粉粉的小脸,佯装一本正经的样,他抿了抿嘴,不过姜微接下来的话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阿熙你还记得我们读过的《黄帝内经》吗?”姜微原本想把那个词直接说出来,但想想林阿姆的属性,决定跟她玩文雅的,省得她老是念自己不像女孩子,明明你最不像女孩子好不好!不过这个是阿熙的痛处,姜微绝对不会说的。

    “什么?”林熙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姜微朗朗背诵了起来,“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长。”她说完这句话后,就发现阿熙脸一下子白了,她狠下心继续打击她道,“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阿熙你去了军营后,你来月事怎么办?

    林熙整个人都石化了,天癸?那是什么东西?他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姜微见林熙风中凌乱的样子,宽慰她道:“阿熙,你别担心,这件事交给我解决?”

    “你能让我不来天癸?”林熙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姜微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不能。不过听说修炼到极致可以让女主断天癸。”她见阿熙眼底浮起亮光,残忍的打破了她幻想,“不过我阿姑修炼这么多年都没断。”这是她阿姑最深的执念了,姜皇后认为自己一天不断天癸,一天都登仙无望!这个世界对她残忍了!其实姜微很想告诉阿姑,按理来说她这个年纪绝经就是提早进入更年期,对她来说是一件更残忍的事。

    “那你有什么办法?”林熙恹恹的问,双目再次无神,做女人这么麻烦?

    “我给你做最好的裤子。”让你军训的时候不侧漏,姜微拍着林熙的肩膀宽慰,她这个闺蜜够意思了吧?

    “裤子?”林熙不解的望着姜微。

    姜微笔划着把成人版纸尿裤解释了一遍,话说阿熙还要感谢姜元仪呢,要不是她把棉花提前推了出来,她也想不出这个法子,“阿熙你从现在开始就要注意了,尽量不吃冷食,不要让自己挨冻。”姜微把女孩子该注意的要点都说了一遍,她那时候妈妈工作忙,大哥是男人,根本想不到这方面,姜微贪凉又吃爱冰激凌,导致自己后来每次来月事的时候都疼得死去活来,姜微发誓这辈子她一定要好好养身体,让痛经远离自己。阿熙是自己好闺蜜,她也要帮她一把。

    林熙听了姜微的解释,勉强点了点头。

    姜微见她提不起精神来,“阿熙,你别这样,其实当女人也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林熙不觉得当女人有什么好处。

    “每月流点血,会让我们的身体更活跃,比如说男子在五十岁最好每年流点血,但我们就不需要。”姜微努力的用林熙能理解的话表述着,“而且很多男人看血就晕,我们就不会。”这是最直观的好处,姜微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去抽血体检时候,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同学看到护士给自己抽了一管血后就晕过去了,被众人鄙视了很久。

    林熙不觉得自己会晕血,不过见阿识这么安慰自己,他伸手摸了摸阿识的头发,“时候不早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沈姨会着急的吧?”

    “嗯,我马上就走。阿娘应该还在西府吧?”姜微猜测,阿娘她们应该没那么快回来吧。

    “怎么了?”虽然姜微没什么表情,但林熙跟姜微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对她的脾气了解至深。

    “没什么,就是堂姐发生了点糟心事。”比起林熙的事,堂姐的事还不算太严重,至少她没生命危险。更别说姜微太了解林熙的个性,宅斗是什么她肯定不懂,这种事情告诉她,她绝对只会把根源给解决了,手段绝对简单粗暴,姜微还不确定她堂姐的意思,哪里敢对堂姐夫做什么,这不是害了堂姐?她起身让丫鬟进来,让林熙喝了粥,又把兴文叫了进来,对他仔细的吩咐了一遍,“我留两个丫鬟下来,你总要人伺候梳洗的。”

    林熙点头,兴文道:“九娘,那五十斤酒放那里?”

    “五十斤酒?”林熙看着姜微,她买那么多酒干什么。

    “当然是我送家里。”姜微琢磨着,既然姜元仪能作出蒸馏酒,她弄点酒精出来应该不会太过分吧?医用酒精是配不出来了,但是纯度高一点的应该可以的,勉强有点杀菌效果也行,阿熙去了禁军说不定以后还要上战场,这种东西肯定有用,她要慢慢开始琢磨了。

    兴文望着林熙,见林熙对他颔首,才退了下去,姜微又召来留下的丫鬟,要求他们天天给林熙换被褥,然后绷带也要清洗放沸水里煮熟晒干后才能给他用,两个丫鬟脆声应了。

    姜微等他们都退下后对林熙道:“这两个丫鬟都是孤儿,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在我身边也是干粗使丫鬟的活计,一会我让人把她们的身契送来。”能近姜微身的丫鬟都是姜家的世仆,孤儿、在外面养大的丫鬟是绝对不可能有资格当她房里丫鬟的,但比较适合林熙,姜微相信以林熙的手段肯定把她们驯服帖的。古往今来,但凡有作为者身上都是自带金手指光芒的,只要身上王八气抖抖,就能引来无数人竞折腰,兴文就是其中一个。

    林熙望着姜微,嘴微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要先回去了,不然我大耶耶快回来了。”她出门的事肯定瞒不住家里,但早点回去会让大伯欣慰点,不会跟她计较。

    “我让兴文送你回去。”林熙说。

    “不用。”姜微一口拒绝,“你多休息,就在京城还怕我出问题不成。”

    林熙一笑,也没坚持,阿识说的也没错,在京城姜家的名号可不是摆设,没有人会不开眼的去得罪姜家。

    姜微又吩咐了几句病人该注意的事项就走了,兴文等姜微离去后再次进房,见郎君恢复了以往的神采,心里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小九娘有本事,“郎君。”

    “都问出来了吗?”林熙靠在床头,双目半闭的问。

    “敬文、敬德都招了,林廉那老小子嘴还挺硬,现在还不肯说。”兴文说,“郎君,你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让他全部说出来。”

    “不用了。”林熙睁开眼睛,“既然他对父亲这么忠心,就成全他吧,送他们上路吧。”

    “郎君?”兴文愣怔的看着林熙,就这么杀了?会不会太可惜了,他可是林将军的心腹啊,肯定知道不少事。

    “他都在京城待了十多年了,就算是父亲的心腹,也知道十年前的秘密。”林熙对这些没兴趣,他是林靖的孩子,就注定跟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旁人可以用挖他隐私来绊倒他,他却不行,要对付林靖只能另用法子。既然林廉口口声声说自己鸠占鹊巢,对那位庶兄那么忠心耿耿,那就送他下去吧,有这么一个忠仆陪伴,想来他那位庶兄下去后也不会太寂寞了。

    兴文又问:“郎君,你是在此处休养,还是回府中休养。”

    “三日后回府中。”林熙想起阿娘,心头涌上的滋味百味杂陈,阿识说的没错,他阿娘除了告诉自己是儿子外,大部分时间还是很疼爱他的,或者他应该再去问问阿娘?

    姜微出了林熙的私宅后,就径直回家了,路上还想着阿熙的事,阿熙想要当禁军,最好能在皇帝姑父面前露个脸,让姑父记得阿熙,但这个自己不好提——姜微正想着法子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她先是一愣,随即挑起帘子的一角仔细的看着。

    “娘子?”车中侍女不解的望着姜微的举动。

    “没什么。”姜微冷着脸放下帘子,“你派人去叫简五娘来。”她要是没看错的话,刚刚那人影分明就是裴三!而且他的去向明显是去兰湖,他目的地是什么地方,姜微不用猜就知道,姜微心头刚压下去的怒意又起来了,她堂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还有心思去玩乐,谁跟她说裴家家教好的?

    丫鬟虽不解,但还是掀帘对坐在车院外的仆妇低低的说了几句,府中几位娘子都很喜欢看简家三位娘子踢燕子,对她们姐妹打赏也颇为丰厚,沈女君最近还迷上了踢燕子,时常让简五娘入府来教导自己踢燕子。

    “小娘子你回来了。”紫苏一见姜微回来了,欣喜的迎了上去,见姜微沉着脸,只当她跟林熙怄气了,想着里面候着另一位祖宗,暗叫不好,“集市不好玩吗?怎么嘟着嘴?谁惹你生气了?”

    姜微道:“没人惹我生气,就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姜微抬脚让丫鬟给自己去掉木屐,见紫苏对自己眨眼,心中暗暗疑惑,难道阿娘她们回来了?

    “你不想看到谁?”熟悉的声音让姜微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怎么是这熊孩子!不是说太子学业很忙嘛,为什么他这么有空!赵恒也刚来不久,才知道姜微出门了,正想派人去找她,就见她沉着小脸进来了。他挑眉,姜微的脾气赵恒很熟悉,就是一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傻丫头,除了敢对自己横外,对个下人都是轻言细语的,也不见她跟谁怄气过,难得见她如此,赵恒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谁惹你生气了?我给你出气。”

    姜微嘟着嘴拍掉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她还记得赵恒教训自己的话。

    小心眼的胖丫头,赵恒不以为意,拉着她坐下,“我是你兄长,不算。”

    姜微撇嘴,“你算我哪门子兄长?”哥哥不应该让着她、哄着她的人吗?他从小就欺负她,算什么兄长!

    “你叫阿娘什么?”赵恒问。

    姜微反驳,“一表三千里,更别说你还是——”姜微咽下了太子两个字,好吧,他是太子。

    “我是什么?”赵恒见她说了一半没说下去,好奇的追问。

    “你是太子啊。”姜微不情愿的说,“皇家能跟普通人家一样吗?”

    赵恒大感欣慰,“原来你还知道我的身份,果然长大了。”从小到大就属这个胖丫头胆子最大,连小四都不敢真对他动手,他又捏了捏她的小脸,“来,说说谁欺负你了,阿兄替你出气。”

    除了你还有谁会欺负我,姜微没好气的想到,还没说话,就听丫鬟在门口通报,“九娘子,七娘子求见。”

    “七姐?”姜微一愣,“快请她进来。”姜微跟姜元仪不熟,但姐妹两人平时相处还算融洽的,姜微对姜元仪总有一种亲切感,同为穿越者嘛,虽然不能相认。

    “九妹。”姜元仪穿着一身蔷薇色的襦裙入内,她跟林熙同岁,今年已经有十一岁,尚未及笄,按理只能梳双丫髻,不过她创了一个双环髻,比双丫髻更可爱,倒是在京城开创了一片潮流,“我听说西府二堂姐身体不适,想去探望二堂姐,九妹一起同去吗?”

    姜微也想去看堂姐,但阿婆、阿娘她们都在西府,还没回来,“可是我阿娘她们还在西府。”

    姜元仪想了想说:“那等她们回来再说吧。”西府跟大房关系好,跟二房关系却一般,不过她跟姜家几个堂姐妹相处的都不错,不至于情同姐妹,见面时也是有说有笑的。

    “九娘子,西府——”两人正说话间,丫鬟就进来通报,不过还没通报完毕,两人就听到一阵娇娇的叫唤声,“九姑,我们去裴家看二姑好不好!”两个五六岁的小娘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两人一色的衣衫,一人手中拿着一柄皮鞭,说话音调、言行举止都如出一辙。

    “阿左、阿右?”姜微诧异看着这两个娃娃,这是一对双胞胎,也是西府大堂兄的女儿,比姜微还小两岁,是西府的开心果,十分受长辈疼爱,姐姐名左宜,妹妹名右有,大家都叫她们阿左、阿右。

    “七姑。”两人看到姜元仪,也异口同声的唤道。

    姜元仪看到这对双胞胎就想笑,太活宝了,“你们想去裴府做什么?”

    “揍人!”姜左宜怒气冲冲的说。

    “对!我们要揍得裴大连他亲娘都不认得他!”姜右有也附和道。

    姜元仪、姜微:“……”

    姜元仪提醒两人道,“裴大是二堂姐的夫婿。”

    “所以我们才要揍他啊。”两人挥舞着马鞭,“谁让他欺负人的。”双胞胎的默契没话说的。

    “别胡闹!”姜元仪和姜微异口同声道,对着双胞胎姜微总算找到当长辈的感觉了,要是这么简单粗暴,还需要她们动手吗?她早动手了。

    姜元仪道:“你们打了裴姐夫,我们有理都成无理的了,这么光明正大,不怕被人知道让长辈和堂姐为难吗?”

    “那我们应该偷偷摸摸打吗?”双胞胎好奇的同声问。

    姜微和姜元仪仰倒,“偷偷摸摸打都不行!”姜元仪缓了一口气跟她们细细分析,“二堂姐迄今都没说过姐夫一声错,显然还想跟姐夫过下去,她苦主都没说话,长辈都没说话,我们当小辈怎么能出头?都把鞭子收好,就算去也是开解二堂姐,不能给她多添糟心事。”裴家孔县君的脾气历史上就是出名的暴躁,不过二堂姐这也算先苦后甜吧?裴大没什么出息,但裴二却不是一般人,她记得齐高祖对自己的亲人都很不错,尤其对大哥和他家人,堂姐将来未必没有福气,现在主要是把她的心情开解好,她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姜微偏头看着姜元仪轻言细语的说着裴家的情况,心中若有所思,她在现代应该也是白领精英吧?

    “那我们不去打姐夫,去看堂姐吧。”两小说。

    “我们几个小娘子怎么去?”姜微问,登门拜访跟出去游玩还是不同的,她们几个女孩子瞒着大人去找堂姐,怎么看都不大好,还不如等长辈回来,让大嫂带她们去。

    姜元仪提议道:“我让我阿兄带我们去?”她家里还是抵不住压力,在三年前过继了姜决的儿子为嗣子。

    “我带你们去。”赵恒的声音响起。

    姜元仪和两小都被赵恒吓了一跳,她们都没看到赵恒,赵恒一直坐在窗边,又不说话,大家进来时都没注意,“你是说?”两小困惑的问,她们从来没见过赵恒。

    姜元仪也好几年前见过赵恒一次了,小孩子一天一样,更别说赵恒如今身量颇高,看着足有十二三岁左右,姜元仪也有点吃不透他是谁。

    “他是我表兄。”姜微尴尬的解释,她刚都忘了赵恒还在。

    “你是沈家表叔吗?”两小好奇看着赵恒。

    沈家表兄?姜元仪好奇的望着赵恒,沈家的子嗣颇多,姜元仪迄今都没搞清楚过。大家都忽略了,其实姜微还有一个表兄叫赵恒。没法子,皇家离众人的距离太远了。

    赵恒不置可否,只问姜微,“你就是在生裴家的气?”他刚刚听了这么久,对事情经过也了解大半。

    姜微点头,“不过一切都要看堂姐,她才是最主要的。”她可真怕赵恒去裴家发一顿火,这下别说裴大了,就是裴家二老都要下跪了,她堂姐就没真活路了。

    “走吧。”赵恒说。

    “去哪儿?”姜微愣愣问。

    “当然是去裴家,你不是想去吗?变笨了?”赵恒好笑的轻点她的额头。

    “沈表叔你真好!”两小欢呼一声,先出门了。

    姜微阻止不及,“你怎么去裴家?以什么名义?”她对赵恒抱怨道。

    “我不是你表兄吗?”赵恒牵着她的手,“我见裴元同还需要名义?”裴元同是孔县君的夫婿,裴氏兄弟的父亲,元同是他的字。

    姜元仪听着赵恒的语气,心中一惊,古人最是讲礼,以赵恒的年纪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直呼长辈的字,这是非常无礼的行为,她这时想起了姜微另一个表哥,难道是他?姜元仪偷偷的瞄了赵恒一眼,刚刚双胞胎问他是不是沈家表叔的时候他没否认,也没承认,所以他真是赵恒?

    “你一去我们还见什么堂姐?”姜微不愿意让赵恒带她们去,这人万一发熊病,回头倒霉还不是她们?

    “我就说是你表兄还不行吗?”赵恒忍耐道,见胖丫头还是一脸不情愿,脸一沉,“你不愿意去也行,现在就跟我回去,反正我阿娘也想你了。”

    “那我们去裴家吧。”姜微立即改口。

    赵恒哼了一声,“不知好歹的笨丫头!”旁人都巴不得随他入宫。

    “你去不去?你不走,我可走了。”姜微恼道,这人真讨厌,在外人面前说自己,他不烦吗?

    赵恒忍气,“去,怎么不去。”这胖丫头真是不讲道理,他默默想着李十九跟他说的,但凡女人,哪怕是三岁的娃娃都是不讲道理的,不能跟女人讲道理。

    姜元仪震惊的看着一幕,这还是赵恒?狂躁症患者也有讲道理的时候?果然是真爱啊!

45下马威(上)

    四人出门的时候,下人已经驾好了两辆四驾牛车,宽敞舒适、气派非凡,就舒适度来说牛拉车绝对好上马拉车十倍不止,尤其是拉车的牛都是从小训练的,拉起车来步调一致,绝对不会让车内人感觉丝毫颠簸,绝非姜微平时出门使用的青骡车可比拟,不过姜微平时还是喜欢自己的小骡车,这种大牛车太麻烦了,坐着出门就跟打上了姜家印记一样,但用来拜访裴家却是很好的选择。她们就是耀武扬威去的!

    姜微给准备牛车的管事一个赞许的目光,刚想上姜元仪和阿左、阿右的牛车,就被赵恒拉住了,“你去哪里?”赵恒满脸笑容问。

    “当然是上车。”姜微用看小孩的目光看着赵恒,这么明显的事他还不清楚。

    赵恒脸上笑容更甚,“你的车在前面。”这胖丫头居然敢丢下他上别人的车!

    “尊卑有别!”姜微这回学聪明了,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了,她才不要跟熊孩子坐一车。

    “我不介意。”

    “我——御史会介意的。”姜微咽下了“我介意”三个字。

    赵恒七岁就开始接触政务,每天大部分时间就看着一群老狐狸扯皮,他要是看不出姜微心中所想就是真白痴了,照着他的本心,想把这胖丫头往车上一丢就完结了,但想着这胖丫头爱面子,如果这样她非哭不可,回头对自己挥拳,丢脸还是自己,“那你就没车坐了。”赵恒好整以暇的说。

    “什么?”姜微困惑的望着他。

    赵恒用目光示意她往后看,姜微扭头就见给姜元仪三人驾车的车夫居然一声不吭的直接把车驾走了,下人们也纷纷登上剩下的一架牛车离开了,很快的二门处就只剩一辆孤零零的四辆马车。

    姜微不可思议的望着赵恒。

    “这车是我的,垫得这么软,你舒服的地方不坐,跟三个人去挤一辆小车多傻?”赵恒用舒适度诱惑她。

    “我不去了!”姜微脾气也上来了,转身往门内走去。

    “别任性。”赵恒悠然道,“你不是要看你堂姐,你要是不去,大家都去不了了。”

    “你威胁我?”姜微怒道。

    “没有。”赵恒见胖丫头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心情大好,总比她之前对自己爱理不理好,“你要是不去,我肯定要陪着你,那她们就只能等着长辈回来带她们去了。”他说着事实,他真没有威胁她,最多提醒她。

    “不去就不去!我才不稀罕!”姜微甩手就往里面走,她从来不就是能接受威胁的人。

    赵恒忙上前拉住她,脾气真坏!真是被人宠坏了!赵恒暗恨,瞄了一眼石文静,石文静会意的同侍卫识趣的退离二门,他见小丫头拳头都握紧了,他轻咳了一声,“不生气了,时辰不早了,再不走都天黑了。”

    姜微冷着脸,她最讨厌这熊孩子不讲理。

    赵恒深吸一口气,上前弯腰学着石文静平时伺候自己的模样逗她,“小的伺候乡君登车如何?”今天不把她哄好,她绝对敢几个月都不给自己好脸色,小女娘就是这点麻烦,凶不得、骂不得,做一点点小事就要怄气,搞不懂有这么多气生吗?

    赵恒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的就要去争取,属于他的无论是东西还是人或是那个位置,都会属于他的,没人可以抢走,但人跟其他不一样,胖丫头会哭会闹,如果手段太硬,她只会不理他,旁人他可以大服帖,但是胖丫头——赵恒觉得这丫头太蠢,只要她认定的事明知道是错、会撞墙都会去撞得头破血流,天底下有谁敢甩太子脸色,就这蠢丫头!他能跟蠢丫头计较吗?反正她也逃不掉,就慢慢哄着她好了。

    姜微凤眸瞪圆了看着赵恒这样子,她从没见过赵恒这样。

    赵恒见胖丫头一脸惊讶,心中暗笑,脸上依然一本正经道:“乡君还不肯上车吗?”

    “你吃错药了?”姜微抬手戳了戳赵恒的脸,是真人吧?

    赵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手下一用力,托着她腰部就送她上车了,“没大没小的,我是你阿兄。”他教训姜微道,真是不识好歹,他连自己亲爹娘都没这么对过。

    赵恒一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这些年在东宫先生的教导下,学会了很多东西。教导赵恒的人都有双重身份,他们首先是政客,而后才是学者,政客行事不择手段的居多,讲究君子风度的在官场是混不下去的,赵恒的行事风格也渐渐的变了。尤其是他虽因身份被父亲立为太子,但父亲明显更看重更栽培大皇子,而大皇子年纪又比自己大上许多后,他行事就更圆滑了。

    当然这不代表他幼时成形的性格改变了,他的性格依然还是和年幼一般,只是这些都深深埋在了他笑容下。旁人都说太子脾气比之前好上太多了,只有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他的脾气根本没变,这也是沈奕最忧心的地方。赵恒的脾气,有人压制还行,一旦没人压制,他真怕他会比幼年时更变本加厉。

    “你就会仗势欺人。”姜微哼了一声说。

    “我哪里仗势欺人了?我有说自己是太子吗?这里所有人就你一个人有诰命在身,一会还要靠乡君替小的多撑腰。”赵恒说。

    “不要叫我乡君。”姜微抱怨,“好难听,我明明是云水君。”还是阿姑有涵养,也觉得乡君难听,就赐号云水君。

    “好好,云水君。”赵恒无奈,这胖丫头真是被宠坏了,连皇家赐给她的封号她都敢嫌弃。

    姜微还不放心的嘱咐,“你一会可不许仗势欺人,也不许骂人知道吗?”

    赵恒忍气,“都听云水君吩咐。”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给自己找气受。

    他是瞒着沈奕出来的,自从沈奕知道他没事就爱去姜家欺负自己宝贝乖孙后,就给他加重了课业,让他没时间偷溜去姜家。无论是他还是姜恪,都没有让姜微当赵恒太子妃的意思,阿识并非合适的皇后人选,她出身足够高贵,但家世太显赫了,沈奕不认为圣人会愿意姜家再出一个皇后,就如当年先帝对安氏。沈奕认为过分放纵他跟阿识相交,只会让宝贝乖孙以后受伤,就同姜恪、姜凛联手加重了赵恒一倍课业,这也是姜微能安静三个月的缘故,但他们明显低估了赵恒,赵恒适应了三个月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感觉,想着好久没见胖丫头了,就领着两个侍卫溜了出来。

    “再叫我几声云水君。”姜微难得见赵恒低声下气的样子,心情大爽。

    “你还真敢打蛇上棍!信不信我回头把你封号改成田舍君*!”太子殿下终于忍不住,感觉手心都痒了,他目光不善的盯着姜微的小屁屁。

    “不叫就不叫,真小气。”姜微嘟哝着躺下,赵恒的车的确比常人更舒适。

    赵恒往身后垫了一个软枕,漫不经心的问,“你今天去哪里了?”别看姜微没事爱往外面溜达,她出门都是有人陪得,不是长辈就是那寒门子,今日姜府长辈都不在,她又跟寒门子出门了?

    “我去坊市找胡商了。”姜微说。

    “胡商做什么?”赵恒问。

    “你还记得上回在我家见过的想小笋一样的绿芽吗?”姜微说。

    “记得,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一种菜蔬?”

    “对,我大伯让农庄上的人种了,卖小笋的胡商说这个小笋种上十来年都不用翻种,大伯正在找人试验。我还去找胡商,想问问他们有没有类似的好东西。”其实姜微一见那东西就知道这是芦笋了,但她不好说,就只能卖了下来,还问胡商这是什么?没想到胡商还挺清楚的,芦笋能种多少年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芦笋是一种很有营养的蔬菜,可惜大伯现在还不许它上自家饭桌。

    “怎么?你家最近跟胡地的作物较上劲了?姜怿棉絮刚刚推出不到三年吧?”赵恒打趣道。

    “我们这叫有双善于发现事物的眼睛。”姜微说。

    赵恒抿了抿嘴角,勉强压住了笑意,“嗯,你说得对。”不过姜怿还真是走了好运,连这种都能被他发现,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姜微,如果那芦笋真跟胖丫头说的一样,还能入口的话,也算是一样很好的时蔬,比不上棉花功绩大,但也能给她请个功。

    赵恒说起棉花,姜微就发憷,姜元仪这些年先是弄出了棉花,搞出来棉布纺织和棉絮,让叔祖在圣上面前大大的露了一回脸,后来又靠着蒸馏酒给他们家增进了不少收益,据说她现在还在研究如何烧玻璃……这些对外都是姜家弄出来的,受惠者是姜怿,名声也是姜怿的,但实际情况二房的举动在她祖翁和大伯眼里是透明的。这一系列举动曾让姜微热血沸腾,姜元仪对姜怿的解释是自己梦里看了一本书,这些都是书上的内容。姜元仪可以看书,她可以听课啊,她也想来一次梦里被神仙的教导,或者说捡到一本什么不知名的古书之类的,搞个后世发明出来给祖父长脸!她也会很多东西的!但——

    姜微刚想摆显自己来自的未来知识,就被她伯父和耶耶吓趴了。

    那一次大伯、大娘和耶耶、阿娘在一起闲聊,无意间说起姜元仪的借口,阿娘就随时问了一句,这种借口你们真信?

    结果耶耶大笑,说当然不信,还说别说他们不信了,恐怕连二叔(姜怿)都不信,不过只是哄着七娘罢了。

    大伯在旁边加了一句,他听人说过有些人生来能言,知前世之事,是有宿慧之人,七娘很有可能就是有宿慧之人。

    大伯和耶耶的话差点让姜微吓趴了,不过为了自己以后着想,她还是大着胆子问大伯,为什么不信是梦里看书呢?说不行真有神仙呢!阿姑不也是一直修仙吗?

    结果大伯就她大讲了一通政权、宗教和信仰的关系,最后总结宗教是用来骗人的、维护统治的,哪怕圣人目前信佛,也不会认为有佛祖显灵一样,从古至今,所谓显灵都是人为,要不就是巧合。史书上说某某帝皇,出生有奇遇,那是他当了皇帝后的事,他没当皇帝时怎么就没这种传闻?不过是写来骗骗乡野小民的,这种事听听就过,千万别当真了。而阿姑在深宫寂寞,总要有个信仰,阿姑修炼归根结底是让自己更强,而不是信仰神仙。

    姜微问大伯,那为什么叔祖知道堂姐说假话,还相信堂姐呢?

    大伯说七娘一直都是七娘,从未变过,她这样的人,千百年都少见,但并非没有,只要她无碍姜家,也无须太在意,她行事也是有益姜家、有益大众,何须大惊小怪。看姜元仪对胡地作物那么熟悉,有可能前世是胡人。大伯还说,有些人天生聪慧,很多东西一点就通,能想出些大家都知道的不奇怪,但七娘看着资质有限,不像是天赋奇才,所以他才猜测她是开了宿慧,而二叔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智商跟情商、阅历、知识是两回事,聪不聪明从小处就能看出,姜元仪只能算有点小聪明,但绝对不是天才。作为大秦除了皇帝外的最高决策层,姜凛等人什么样的天才没见过,自然不会被姜元仪这种小把戏给迷惑。只因姜元仪是自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行事也有益于家族,所以才大家才选择了善意的谎言。姜府长辈们一眼就看出,即使姜元仪有宿慧,前世也应该只是个阅历粗浅的孩子,小孩子爱折腾就应鼓励为主,失败了重新来过,有上进心总比不思进取好,胜利了也有益于家族。

    伯父还跟她开玩笑,以后阿识也开了宿慧,我们也会相信的。

    耶耶和阿娘、伯母也凑趣说,若是阿识开了宿慧,一定要她坦白交代,她前世是怎么样的,一定跟她现在这样都是可爱的小娘子。

    姜微听得脸都白了,奇遇什么的,还是忘了吧,宿慧什么的,太可怕了!下回谁跟她说,古人都信神迹,她就跟谁急!姜元仪一看就是经历过社会磨练的都瞒不过,在大伯他们眼中就得了一个孩子的评价,她还能混吗?幸好姜元仪看着跟她一样,不像是半路穿越,而是转世投胎那种,不然穿帮了还不知道有什么下场呢。姜微得出结论,别认为古人都是如何如何的,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长辈不说那是爱护,选择说谎就要有被拆穿的准备,她还是踏踏实实的学好知识再说。

    “胖丫头?”赵恒见姜微不说话,拍了拍她的脸。

    “嗯?”姜微应声。

    “想什么?”赵恒问。

    “我在背书。”姜微说,她真在背书,她要发愤图强。

    “别背了,都背傻了,到了。”赵恒说。

    出来迎接姜氏姐妹的是裴家大娘子和裴二,赵恒没有露出身份,登门拜访的都是孩子,裴家也不会有长辈出来迎接,裴二接待赵恒,裴大娘子接待姜氏姐妹。

    赵恒早被姜微赶下车了,要是让外人看到她跟赵恒坐一车,脸都丢光了,姜微的车是太子的座驾,即便太子不在了,也没人敢跃过这辆车,所以裴大娘子看到姜家出动了两辆车,第一辆下来的小女娃明显要比第二辆年纪小的时候,一时有点吃不透姜微的身份。

    姜微由丫鬟扶下牛车后,歉然的望着姜元仪,姜元仪对她了解一笑,眼底隐隐有着同情,她了解姜微不肯当这人老婆的原因了,即使赵恒对她再真爱,作为现代女性,她最讨厌就是赵恒这种霸道不讲理的人了,遇上这种自作主张的神经病,是个正常女人都受不了。尤其是这个神经病还是太子。

    “是裴家大阿姊吗?儿排行第七,这是我阿妹九娘,这是我们的侄女小二娘、小三娘。”姜元仪作为长姐,落落大方的上前给裴大娘子见礼。

    裴大娘子恍然回神,原来那个小女孩是姜府小九娘,姜府果然宠得很,居然让她排在堂姐面前,她笑着迎四人入内,“我母亲大病初愈,尚无起身之力,听说姜府小娘子来了,忙让我出来迎接。”

    就是说她们要去拜见孔县君?姜元仪和姜微面面相觑,两人都不愿意挪步,两人本质上一样的,并非像纯古人一样受礼节的约束,孔县君这种人,两人都不愿意去拜见。小二娘和小三娘则睁着如出一辙的大眼虎视眈眈的瞪着裴大娘子,让裴大娘子心中胆寒,这对双生子想作甚?

    赵恒下车的时候嘱咐石文静留在姜微身边,让他见机行事,对石文静这种内监来说,察言观色、为主分忧是他们的本能,狐假虎威更是天赋技,一见两个小娘子眉头微蹙,就知道她们心里想什么,他上前一步道:“既然大病初愈,就让孔县君好生调养身体吧,莫让她过于劳累又伤了根本。两位娘子还是去见二娘子吧,娘子们年纪都小,身子又弱,稍有不慎过了病气就不好了,还须小心为宜。”

    裴大娘子嘴张了张,她没想到姜微身边的侍从会说这种话,而且还是一个男侍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复。

    姜微对裴大娘子歉然道:“裴家阿姊,这位是石内坊令,他也是关心孔叔母的身体。”

    姜元仪也客气道:“裴家阿姊,石内坊令说的不错,既然孔叔母身体不适,我们做小辈就不打扰叔母歇息了,累她起身是我们小辈的不是。”

    “没——没关系——”裴大娘子已经混乱了,完全没注意石文静说话分明就是嫌弃孔县君生病,怕她把病传染给姜氏姐妹,不过一般加上“内”的都是是宫中宦官的官职她还是知道的,也就是这男人是宦官?难怪可以随身跟在娘子们身边,裴大娘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宦官,她没诰命在身,从未入过宫。

    “那裴家阿姊带我们去见堂姐如何?”姜微说。

    “两位阿妹请。”裴娘子乖乖的领着姜微和姜元仪去见自己的长嫂。

    姜微对红景吩咐道:“阿景,你把我们给孔县君的补品送到她院子去,在院外给孔县君见礼即可,莫扰了县君休养。”红景今年已经有十七岁,经过沈沁多年调|教,性格依然活泼,但行事却稳重许多,她脆声应了。

    姜元仪没想到姜微居然还带了给孔县君的礼物,让下人在外面问候一声,也不会有人说她们失礼了,她对姜微笑了笑。比起姜家的其她姐妹,她跟姜微本应该是最亲的堂姐妹,两人却是最生疏的,这个大房、二房隔阂有关,也跟姜微的身份有关,她太受长辈疼爱了,同辈人对她的感觉就复杂了,虽不至于嫉妒她,但也离她远远的。姜元仪又是成人的性子,跟同龄的人只会哄,而姜微明显不需要她来哄。

    姜微脸上依然是得体温柔的笑容,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她自挂东南枝好了。

    裴大娘子迷迷糊糊的被姜家姊妹牵着走,外门裴二的日子也不好过。比起现在还在嘴硬的母亲、只知道喝酒的父亲,他很清楚姜家这门姻亲绝对不能断,他在长嫂流产后,就不止一次的劝过大哥登门道歉,裴大自持身份,认为媳妇伺候母亲是应该的,坚决不肯,这让裴二很无奈。再听说姜家有人登门后,他连忙叫大妹去接待姜家两姐妹,他则招待男客,但是——

    裴二束手无措的站在自家大厅外,他一向被先生赞许遇事沉稳,不疾不徐,但谁能告诉他现在这情况该如何?几个高马大的侍卫冷着脸把他拦在他家大厅外,“五郎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五郎——”裴二重复了一遍,顿时想起了通报的下人说的是领姜家姐妹来得是他们的表兄,这么大的仗势表兄,除了宫里那位还有谁?那位好像也是排行第五吧?“我去喊父亲来——”他忙道。

    “不用了,孤微服陪阿妹来,不想打扰任何人。”赵恒说。

    裴二连忙对着里面行礼,“裴庭言见过五郎。”

    赵恒略一颔首,“退下吧。”他可没兴致陪人聊天。

    裴二恭敬的退下,又再三嘱咐下人不得入内,想了想还是派人去请父亲,五郎说不打扰,不代表他就可以不在外面候着。

    姜明月乳母听说姜元仪和姜微来了,连忙走了出来,给两人行礼,“见过七娘子、九娘子、小二娘、小三娘。”

    “堂姐身体如何?”姜元仪关切的问。

    “七娘子、九娘子你们快去见见二娘子吧,她都瘦成了一把骨头了。”乳母眼泪掉了下来。

    三人说话间,帘子挑起,一名青衣女郎朝姜元仪和姜微行礼,“大娘请两位娘子进去,大娘说她不便起身,不能出来迎接四位娘子。”这青衣女郎容貌美秀,气质温柔,身材浓纤合度,看着很是柔顺。姜明月在家中排行第二,但嫁人后就要按着裴大的排行来了。

    姜微没在二堂姐身边见过这名青衣女郎,见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想来是姐夫的侍妾吧,那青衣女郎替四人掀起帘子,让四人入内。

    一入内房,四人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熏香,“阿嚏。”两小年纪小,嗅觉敏感,忍不住第一个打喷嚏了。

    “二姐。”姜元仪看到瘦成一把骨头的姜明月倒吸了一口气,姜明月性子怯弱,但对着姐妹相处时还是爱笑爱玩的性子,出嫁前身材也颇为丰腴,没想到一年不见就瘦成了这样。

    “二姑。”两小看到恹恹躺在床上的姜明月吓得直哭,她们性子顽劣,除了长辈外,府中同辈都不爱跟她们玩,唯独姜明月总有数不尽的耐心陪两人,两人很是黏腻阿姑,两人看到姜明月如此,幼小的心头浮起了莫名的恐慌。

    姜明月勉力起身,伸手对两人道:“阿左、阿右过来。”她身边还有一个青衣女郎上前就要扶姜明月,却被姜明月阻止,“你有了身孕,就回去休息吧,不用天天过来。”

    “伺候娘子是奴该做的。”女郎柔声道。

    姜元仪冷眼看着这名青衣女郎,容貌比之前那位还要更甚几分,清丽柔美、我见犹怜,裴家姐夫果然好艳福!她上前对两小说,“阿左、阿右来看阿姑应该高兴啊,阿姑只是身体不好,等好了就能恢复之前的样子了。”

    姜元仪和姜微同时吩咐道:“把窗户打开透气。”

    乳母连忙让人去开窗,两位小娘子不会害二娘子的。

    给众人打帘的侍女端了四盏蜂糖水上来,柔声解释道:“四位小娘子年纪小,喝茶无益身体,还是喝些蜂糖水吧。”

46 下马威(下)

    那侍女话音一落,就被训斥了,“什么人这么没规矩!”谁家下人没主人吩咐,就跟主人随便搭话的。

    那侍女脸色一白,姜家的侍女将她的四盏蜂糖水全部撤下。

    姜元仪对姜明月笑道:“阿姊,这两个丫鬟怎么以前没见过。”

    “她叫月浓,是你们姊夫的笔墨丫鬟。”姜明月神色黯然的指着另一个有身孕的丫鬟,“这叫风淡有了身孕,我正想让她多休息会,别来我这里伺候了,养好身体生个孩子才是正经。”

    月浓风淡?果然是正经通房丫鬟的名字,姜元仪坐下后,自有下人伺候她洗手,听到姜明月的话,她接过丫鬟递来的丝帕擦手,“阿姊,你这话可就错了,伺候你才是她们当丫鬟的本分,生孩子是次要的。”

    姜明月苦笑,“我身子就这样了,只要好好养着就好了,也不用那么多人伺候。我现在就希望风淡能给夫君生个孩子,承传裴家的香火,也让裴家的爵位后继有人。”她不能再生孩子的消息,已经让姜明月彻底的心若死灰,她甚至觉得自己活着都是多余的了。

    “阿姊,你想要让裴家香火有承传就要更养好身体,奴才生的孩子还不是奴才,哪里能承传裴家的香火了。”姜元仪上前扶着姜明月躺下,心中恨铁不成钢,但语气还要柔和,免得吓到了姜明月。

    “二姐,七姐说的不错,你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养好身体。至于香火爵位——”姜微对着姜明月微微而笑,“以后的事情谁知道,我们大秦建朝来,这么多有爵位的人家,如今还能继承爵位的有几个?又不是有了香火就能继承爵位的。”长幼有序,很多话只能姜元仪说,但有些话却只有她说出来才有分量。

    姜元仪暗笑,真不愧是皇后的嫡亲侄女、太子的表妹,说话的气魄就是两样,一开口就敢给裴家夺爵,生儿子继承香火?让你们生了儿子也没用!她接过自家下人递来的清水,“都下去吧,我们要跟堂姐说些贴心话。”她和姜微有些习惯类似,比如说两人很少喝蜂糖水,只喝清水。喝蜂蜜等蛀牙吗?

    姜微把拭手的帕子递给丫鬟,也不说话,下人们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居移气,养移体,姜家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姜氏姐妹一言一行都多了几分让人不容拒绝的气势,裴家的下人不自觉的随着姜明月的陪嫁侍从们退下。

    “阿姊,你以后想要如何?”姜元仪等下人们都退下后,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家里长辈就等一句话,你是想要和离,还是继续过下去。”这也是姜家迟迟不登门,只派姜明月长嫂前来,但国公府王夫人又带着媳妇们大张旗鼓的去西府商议的缘故,姜明月这种事对姜明月来说是大事,但对姜家来说还真是小事,哪里需要这么多长辈出面商议。

    姜元仪并不赞成姜明月和离,离婚并非解决一切问题的方式。诚然姜明月离婚后,凭借姜府的权势,还能再找一个好人家,甚至可能把她捧在手里呵护,但到底真心不真心、幸不幸福,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她总不能一不顺心就离婚吧?除非姜明月真找个父母双亡、六亲全无的人,但这样的人姜明月自己都不愿意嫁吧?古代是非常鄙视孤子孤女的,更别说裴家后面还是非常不错的。

    “我——”姜明月有些迟疑。

    姜微体贴道:“阿姊,我们今天只是来看你,明日大堂嫂也回来,你只是伤了身子,只说子嗣困难,又没说真不能生,好好调养好身体,说不定孩子就来了。其他的事都是不要紧的,无论你做什么,大家都是支持的。”如果姜明月是个性强硬的人,姜微就劝她离婚了,可她这个性,姜微真不敢深劝。对很多现代女性来说,离婚都是大事,别说古人了,至少现代女性还不用依靠别人就能自己活下去。

    天下乌鸦一般黑,时下的婆婆大部分都是这款的,除非她找个父母双亡、六亲全无的人,就这还要担心她跟老公个性相处问题。离婚后不嫁人也不现实,她不像是那种能忍受自己孤身一辈子的人。当然姜明月若真是懦弱的完全扶不起来的,她帮不了忙,堂姐还知道借她来压裴家,就足够了。不然旁人在一旁急死,她只顾沉浸在自己世界多郁闷。

    姜明月感激的望着姜微和姜元仪,她知道她们都是为了自己好,“七娘、九娘,我——”

    “阿姊,小九说得对,你现在主要是养好身体,其他的都不要去想。”姜元仪一笑,“我看裴家会比你更急。”

    姜明月苦笑,“我知道孩子没了,就恨不得跟它一起去了才好。”她从小没了父亲,母亲虽在,但等于没有,她最看重的就是孩子,这是唯一跟她血脉相连的人。

    “所以你更要养好身体,孩子还等着再次做你孩子呢!”姜微认真说。

    “真得?”姜明月看着两人。

    “真的。”姜元仪和姜微点头,姜元仪怪异的看着姜微一眼。

    “二姑,二姑!你还有我们呢!”阿左、阿右不甘示弱道。

    姜明月有了姜微和姜元仪的开解,阿左、阿右的耍宝,笑开了怀,等乳母熬好药进来,看到姜明月脸上淡淡的红晕,眼泪又落了下来。姜微带来了细辛,她给姜明月诊脉,又看了医正开的药方,点头道:“这方子很好,温补生血,对娘子大有益处。”细辛又说了好几个温补的方子,乳母忙命人记下,姜明月身边的近身侍从都是认字的。

    姜明月喝了药,又同四人说了一会话,才有了倦意,姜微和姜元仪也不打扰她,起身告辞。两人刚走出内室,就见月浓、风淡站在门外,尤其是风淡摇摇欲坠的抚着肚子望着她们,眼睫尤坠着泪珠。

    姜元仪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姜微则偏头问红景给孔县君请安的事。

    紫苏看着这两人脸色一沉,“哪里来的贱婢,还不给我拉下去!裴家怎么教下人的,随意的闯到贵人跟前,惊了贵人怎么办?”在姜家再得宠的侍妾都不敢往小娘子跟前凑,她们算什么东西?污了小娘子的眼睛。

    姜元仪低头玩着荷包,姜微道:“七姐,我们走吧。”现在可不是讲究人权的时候,通俗讲她们就是来给裴家没脸的,她们连孔县君面子都不给,是这两个给堂姐添堵的小妾就更别提了。作为正室嫡女,姜微和姜元仪此时的立场出奇一致,只要是碍着她们亲人眼的妾都是要被打到的。古代小妾是合法存在?那她们训斥小妾也是合法的。

    月浓默默的任裴家下人拖自己下去,而风淡则脸色苍白的护着自己的肚子,但她们刚被撵出姜明月的院子,门口就站着一名面容严肃的中年女子,那中年女子上前先是摸了摸风淡的肚子,又给她把了脉,“胎像很稳,是个健康的孩子,扶这位风淡回去休息吧,省得惊了孕妇,我们家小娘子是最心善不过了,见不得人受苦。”

    “经过你妙手调养的女子还有生不出健康孩子的?”姜明月的乳母笑道,命人扶着两人回房。细辛是沈女君的医女,能给两个侍妾看病,实在是九娘给的天大面子。

    等到了私下里,紫苏才问姜明月的乳母,“这两人是怎么回事?二娘子这才休息了几个月,就有了身孕,二娘子年纪轻不晓事,你也不懂吗?”紫苏责备的问。

    乳母苦笑,“这两个丫鬟是郎子的笔墨丫鬟,据说是从小伺候着长大的。这裴家说着规矩,可私底下糟心事多的去了,郎君身边的丫鬟,不从家生子里选,也不选年纪大会伺候人的,偏偏从外面卖了两个丫鬟进来,这两人年纪还比郎子小了一岁,这不连名字都是郎子亲自取名的,教得就跟平康巷里出来的,以前大娘子刚入门,这两人也只敢在房里伺候,不敢近郎子身,可自打发生了那件事后,县君做了主,就让郎子正经收了,说是郎子不能无后。我们家娘子还能说什么?”

    “他们家倒是对儿子身体放心。”紫苏冷笑,一滴精十滴血,别人家巴不得自己儿子不近女色,妻子能生就不送妾室,即便是有妾室,也从稳重里选,就这裴家给儿子送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他们也不怕儿子亏了身子?

    “月浓看着倒是柔顺的,那风淡一看就是不正经的。”乳母忿忿道,“县君刚发话,她就有了,这不是生生打脸吧?还整天捧着一卷诗集,正当自己是大家贵女了,还不是几吊钱买来的奴才。”

    “会咬人的狗不叫,你怎么知道月浓是柔顺的。”紫苏反问。

    “可她平时伺候娘子很尽心。”乳母也有些迟疑了。

    “想知道真假派个人去探探就知道了。”紫苏说,“既然你说裴家糟心事多了,这私下就不是铁桶,想打听个事还不容易?要过下去,这样两个人必除,要是不想过,也要现在防着不是?”

    “这——”乳母犹豫了下,“好,我这就是派人去打听。”

    “不管生不生孩子,你都劝着二娘子些,自己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他们家要生儿子就生,将来认不认还不是我们一句话,咱们姜家的小娘子都是孝顺知礼的,但也没得被人无故糟蹋的。”紫苏提点乳母道。

    “我会的。”乳母这一年随着二娘子伏低做小,都忘了以前在姜家,可从来没受过这等委屈。

    “要是想回去了,就给家里送个信。”紫苏嘱咐。姜元仪和姜微都是小娘子,很多话紫苏、细辛能说,她们却不能说,姜微让两人先给姜明月的乳母透个信。

    裴大娘子这一路上就是摆设,她性子柔顺,没觉什么不妥,她对大嫂也有是愧疚的,她听人说有外男在二门,她也不敢送四人出门了。

    姜微刚迈出二门,就见赵恒坐在牛车上,见她出来了,“小女娘话就是多,你们说了多久?好好的年华都被你们浪费了。”赵恒都没想到这胖丫头居然去了那么久,不久看了一个病人吗?

    姜微很无辜,她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待满好不好,“怎么就你一个人?”姜微好奇的问,裴二呢?

    “还有谁?”赵恒跳下牛车。

    “裴家郎君啊,他们就让你一个人待着?”姜微问,就算不知道赵恒身份,他们也不会那么失礼吧。

    “那个未老先衰的?我觉得他噪聒,赶他走了。”赵恒不在意道。

    姜微扑哧一笑,她也觉得裴大、裴二都很未老先衰,当然裴大是伪君子。

    “走了。”赵恒说。

    赵恒把裴二赶走了,可裴二父子还是守在二门口等赵恒离去后才回去,裴二斟酌了下对父亲道:“阿耶,我记得大哥的侍妾有一人已经怀孕了?”裴二揉了揉眉头,大哥很喜欢那两个笔墨丫鬟他是知道的,他没想到他居然敢给姜家那么没脸。

    “好像是的。”裴元同努力的回想了说。

    “还是先把那个侍妾送到庄上去吧。”裴二说,他们真准备姜家翻脸吗?

    “可是你阿嫂已经不能生了。”裴元同有些迟疑,“咱们家的爵位总不能没人继承吧?”他看着裴二的目光已经有怀疑了,他不会想要那个爵位吧?裴元同虽然糊涂,但也不想让那个爵位给二郎,“二郎,你比你大哥有出息多了,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官职的——”他劝慰着自己最爱的儿子。

    裴二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阿耶,姜家几位小娘子是由太子带来的。”他提醒裴元同道。

    “是啊,他是姜九娘的表兄嘛。”裴元同说。

    “爵位继承是要圣人点头的。”裴二道,“不说其他,只要姜家几个小娘子随口漏一句,我们家——”他未尽的话语让裴元同瞬间白了脸。

    “那——那怎么办?”他慌乱的问次子。

    “等大哥回来后慢慢给他商量。”裴二心中苦涩,他一心为家最后却被人怀疑有意夺爵,要不是他们是自己的家人,他有时候真想一走了之。

    “好!好!”裴元同连连点头。

    裴家父子商议对策,牛车上姜微笑眯眯的对赵恒说:“今日劳烦阿兄了。”

    赵恒斜了姜微一眼,还算这胖丫头有良心。

    “我去跟翁翁求情,让他不罚你了。”姜微很大方道,她知道赵恒一准是逃课的。

    “你当我是你,还怕罚。”赵恒扶着姜微上牛车,自己也跳了上去,“这下满意了?”他见姜微眉眼都带着笑容,嘴角不自觉的轻勾。

    “嗯,只要堂姐放宽心就好了。”姜微感觉自己今天事情做得真多,一放下心来,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胖丫头。”赵恒叫着姜微。

    “嗯?”姜微努力的睁开双目。

    “你都七岁了吧?”赵恒问。

    “是啊。”

    “想不想上学堂?”

    “还好。”姜微迄今都没上过学堂,都是由家中长辈教授她功课的。即便姜微不是假孩子,长辈过分的疼爱和呵护,让大部分同辈人对自己都避而远之,论姜微人缘不是太好。姜微也没什么惋惜的,人哪能什么都占便,学堂对她吸引不大。

    “你们家那种女子学堂有什么好上的,想不想上有很多名士授课的学堂?”

    “名士?”姜微清醒了一点,“我大耶耶、耶耶不就是名士?”

    “加上你外翁,你家也就三个名士,那个学堂的先生全是名士。你不是喜欢听历史小故事吗?学堂里随便一个先生都是精通典故的。”赵恒诱惑她。

    “什么学堂?”姜微问,如果有这个学堂为什么大伯不让她去?肯定有其他限制。

    “当然是崇文馆。”赵恒说着自己的最终目的,他年纪渐长,即便能应付课业,也不可能时常溜出来找胖丫头了,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她放在自己手边,离那个寒门子远一点。她今年才七岁,再过个五六年也不过十二三岁,五六年不联系,到时候她还记得林熙是谁吗?

    “崇文馆?”姜微睡意全没了,“那不是你的学堂吗?我能去?”

    “你为什么不能去?”赵恒反问,“崇文馆又不止我一个学生。”他还有好几个伴读,不过他可要警告他们离胖丫头远一点。

    “我是女的啊。”如果她是男的当然能去,她家好歹是国戚,可她是女的,怎么能去?

    “你扮男装不就是了。”赵恒气定神闲。

    “可以嘛。”姜微怀疑,“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只要我不说,你外翁不说,谁会说你是掩耳盗铃?不就是加一张桌子,你功课还需要他们来批?”赵恒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

    姜微很纠结,她当然想去崇文馆,那可是大秦最高学府啊,而且是一对一授课的,除了极致皇权下哪个人有这等待遇,但想到以后就要跟熊孩子一起上学,她就很迟疑。

    “去崇文馆还是委屈你了?你难道还想一辈子在家里?都待成傻丫头。”赵恒不屑。

    “我再回去想想,再说我答应也没用,还要大耶耶和耶耶同意。”姜微说。

    赵恒颔首,他也知道这事要姜家长辈答应,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去说服阿娘去劝说他们。

    赵恒送姜微回家后,没停留就直接走了。

    王夫人等人也回来了,听说几个小娘子去了裴家也没多问,还是让人先送她们下去梳洗换衣服,跟在四人身边的仆妇们将裴府的事宜一一道来,王夫人听罢对沈沁笑道:“你女儿比你懂事。”换了沈沁那年纪,只会带上两小一起打上裴家门。

    “当然!那是我女儿嘛!”沈沁丝毫不觉被女儿比下去了,“阿娘,那我们要去裴家吗?”

    “暂时不去。”王夫人捧起茶盏道,“我们身份不同,去了就是正经的大事了,现在全看明月的选择了。”

    “只可惜了那孩子,希望明月能想开。”沈沁叹气。

    “她若还是那个想法,换哪个人家都不会好过的。”谢则道。

    “阿娘。”姜微拉了拉沈沁的手。

    “怎么了?”沈沁低头看着女儿。

    “表兄让我去崇文馆进学。”姜微说。

    众人听了都有些惊讶,“你是小女娘怎么去崇文馆?”

    “阿兄说女扮男装。”姜微说。

    “你扮了男装就是小郎君了?”王夫人摇头。

    谢则倒是心中一动,“那也说得过去,反正又不是正经的学生,穿着男装去,课业不劳烦其他人,想来也没人会说什么。”谢则很支持小侄女去崇文馆,哪怕是开开眼界都好,那里面的先生都不是一般人。

    “等你们父亲回来再说。”王夫人也不反对孙女去,但还要看姜恪他们的意思,她又问沈沁:“你二哥、二嫂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三天就到京了,也有可能提早到京。”沈沁说。

    “等到家你就跟你大嫂回去一趟。”王夫人嘱咐道。

    “我知道。”沈沁应声,将女儿仰着脑袋看着自己,“阿识,你以后就有阿兄、阿姊陪你玩了,开心吗?”

    “开心。”姜微乖巧的应声,两个舅舅跟阿娘感情很好,二舅舅出门了这么久,阿娘时常惦记,总算能回来了。

    到了晚上,姜凌听说女儿要去崇文馆很是赞同,“崇文馆里学者很多,阿识去听上几年课,开些眼界也不错。阿兄这几天也愁阿识的先生人选。”姜凛今天出门,就是给小侄女找先生去了,只可惜姜凛眼界太高,等闲人看不上,他看上眼的谁愿意单独教一个小女娘,幸好姜家孙子出生了,虽然还在吃奶,但好歹有个盼头,当未来世子的启蒙恩师。

    “阿兄不教阿识了吗?”沈沁问。

    “父亲年纪大了,有些事都放手给阿兄了,阿兄忙不过来了。”姜凌唏嘘,他阿兄身体好的时候,何曾有感觉精力不济的时候。

    沈沁默然。

    姜微今天是住在大耶耶和大娘处的,她今天出去了一天,功课都没完成,还在努力补作业中。

    谢则看着小小的人儿跪在书案前一丝不苟的临着大字,回头望着姜凛:“你真忍心?”

    “有些事断了一次她就知道偷懒了。”姜凛淡声道,神态悠闲的看着手中的书卷。

    “你这段都看了一个时辰了。”谢则毫不留情的点穿事实。

    姜凛放下书卷,示意妻子坐到自己身边,“放心吧,明天让她晚些起来就是了。”他吩咐道,“去熬些灵芝汤,小娘子入睡前让她喝一盏。”

    谢则翻看着丫鬟送来的功课,没有丝毫因为赶时间而敷衍,满意的点头,“能这样就足够了。”

    姜凛也很满意,“我教出来的孩子当然好。”

    “崇文馆你让她去吗?”谢则问。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去。”姜凛说。

    “你就不怕五郎太黏着她。”

    “你当崇文馆是小孩子过家家?”姜凛失笑,“五郎马上要入朝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再说太子妃又不是他想谁就是谁。我们不许他见面,他不还是三五不时的来找阿识?”

    “也是。”谢则再看看书房,“差不多就让她休息了,她还是孩子。”

    “不行,纵容了一次,以后就管教不起来了。”姜凛也很心疼,但还是硬下心,“小女娘家家,随便一句话就人出去了,真是被宠坏了。”

    谢则懒得理他,起身给他盖了一条毯子后,躺在躺椅上,口是心非,最宠她的人是谁?

    姜凛握住了她的手,夫妻两人肩并肩的看着姜微书房的灯光。

    姜微功课一直补到半夜才结束,第二天一早她就起晚了,等睡醒后也顾不上其他,又开始作当日的功课。姜凌和沈沁知道后,心疼女儿,让他们这么对女儿他们是肯定舍不得的,但大哥这么管阿识也是为她好。

    王夫人还奇怪孙女怎么这么晚起来,派人打听始末后,叫过姜凛狠狠训了一顿,“你们兄弟当日我都没这么严厉过,你倒是好,用到你侄女身上了!她才多大?你无聊了怎么不去教你孙子!”

    姜凛苦笑,他孙子还在吃奶。

    王夫人怒斥:“下次不许这样,小孩子熬到半夜不睡,身体伤害多大!”

    “我以后不会了。”姜凛连连应声。

    沈沁也心疼女儿,但她知道大哥是为了女儿好,她笑着搂着王夫人的手:“阿娘,大哥是为了阿识好呢。”

    “什么好不好的?你、阿凝小时候谁有阿识那么用功,你们现在不成器吗?”王夫人余怒未消,“女孩子家能当官吗?要是能当官,我也不禁你这么对她!”

    姜凛、姜凌、谢则和沈沁乖乖站在王夫人面前,被她一顿怒骂。

    “都愣着干嘛,看到你们就烦心,都下去。”王夫人没好气道。

    作为贴心小儿子,姜凌勇敢的贴了上去,给王夫人敲背,“阿娘,你别生气,我们以后一定不敢这样了。”

    王夫人冷哼,“当我不知道你们嫌我太宠孩子!”她看着姜凛、姜凌冷笑,“原来你们是嫌自己没出息,被我教坏了!”

    王夫人这话一说,众人都跪下了,再也不敢吭声,连沈沁都不敢往前凑了,从母是真生气了。幸好这时沈家下来来报,都是沈家二舅爷已经入城门了,王夫人这才收敛了怒气,吩咐沈沁道:“你先回去看看,明日一家子都去沈家叙旧。”王夫人是沈氏兄妹的从母,对几个外甥都很惦记。

    “哪能让阿娘去,我现在就回家,明天让二哥来家里。”沈沁说。

    “他刚回来,哪有什么空闲,又不是外人,都是自家人,讲什么虚礼,我也好久没走动了,正好去沈府看看。”王夫人说。

    沈沁点头应是,先跟谢则去了沈家,她们也没带孩子去,兵荒马乱的,带孩子去二哥、二嫂还要给见面礼,还不如明日一起带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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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韶华介绍:
简洁版文案:她穿越了,穿越的环境大好,有强悍的国公爷爷、有腹黑的谪仙外公,有爱女如命的爹娘,还有三个年轻有为的妹控哥哥和一个强悍的中国好闺蜜,这样的穿越环境,姜微觉得自己这辈子不过的富贵平顺,都对不起穿越大神对自己的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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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历史上以“厉”为谥号的暴君,史载“帝纵酒肆欲,事极猖狂,昏邪残暴,近世未有,飨国弗永,实由斯恶。”九重韶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重韶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重韶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