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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爷党     红楼小地主txt下载     红楼小地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欲催妆秦牧请赖瑾

    欲催妆秦牧请赖瑾,议婚事薛蝌始上京

    赖瑾提拔贾家旁支子弟一事因为乾元帝的暗中警醒不得不半途而废。索性的是事情原本就弄的差不离了,毕竟有几个有闲钱的赖瑾都已经帮他们捐了外省的空缺,下剩的还有几个是在书院念书的。旁人见了也只能认为赖家忠义。最后赖瑾又借着林之孝求拖一事以卖官鬻爵的名头糊弄过去,倒也没有惊动旁人。

    如今正是秋尽冬初,农事清闲的时候。转眼进了腊月,京中大户小家的也都渐渐忙起了过年之事。朝中诸事已毕,乾元帝下令封笔。赖瑾更是顺理成章的守在家中不出去。

    只是他一味的宅在家里无所事事,自然也会有事情找到头上来。这一日,翰林院的同僚秦牧便提着表礼登门拜访。

    二门的小子将消息传到后院的时候,赖瑾也没同秦牧客气,直接叫小丫头将人引到自己书房中。自己则换了衣裳前去见人。

    “子野兄,你不在家忙着娶亲一事。腊月中的这么好心来看我?”赖瑾闲闲散散的迈进书房,笑容可掬的说道。

    秦牧起身同赖瑾见礼。相互落座后,方才温颜笑道:“正是为了此事来找子瑜商议的。”

    赖瑾挑眉,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来找我商议,难道我能代替你娶新娘子不成?”

    秦牧也展颜回笑道:“世人都说小探花郎聪敏机智,善解人意。子瑜果然是名不虚传。在下此次前来可不就是要请子瑜做我的娶亲老爷。”

    赖瑾闻言一乐,连忙笑道:“除了我之外,还有谁?”

    秦牧颔首说道:“还有陆子明、赵岑、周若斌、王尧和张林冠。”

    赖瑾细细想了一回,这五个人再加上他都是翰林院庶吉士。王尧和张林冠则分别是赖瑾他们后一科举士的状元和探花郎。六人加起来虽然官职并不高,但难得都是清贵翰林之人,倒也符合秦牧书香世家的名声。

    遂颔首应道:“你我兄弟二人,我能做到的自然会帮忙。”

    秦牧先是点头谢过,又向赖瑾道:“还有一个事儿,想请子瑜帮忙。”

    赖瑾随口说道:“子野兄但说无妨。”

    秦牧就道:“提金银水壶的,我想请你的弟弟赖瑜担任。”

    赖瑾细细想了一回,便开口笑道:“这更没什么问题。也叫他去凑凑热闹,沾沾喜气,倘或明年下场能顺顺利利通过童试就好了。”

    秦牧闻言,暗暗咋舌。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弟弟今年才六、七岁,这么早就下场,岂不是比你还早了?”

    赖瑾莞尔一笑,口中十分谦逊的说道:“这也是林伯父的意思。只说让瑜儿下场瞧瞧气氛,能不能过的还是另说。”

    饶是赖瑾这么说,可秦牧却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家,又岂有让子嗣白做工的道理。恐怕林如海和赖瑾两人都是胸有成竹,才让赖瑜早早下场罢。

    当下越发羡慕几分,不由得开口说道:“那我更得让瑜儿帮忙提金银水壶了。我也沾沾他的灵气,将来能生一个和瑜儿一样聪明伶俐的男孩儿就好了。”

    赖瑾微微一笑,满心祝福的说道:“一定会的。”

    秦牧顺嘴打听道:“这么长时间我也没好意思向你打听打听,这位林姑娘私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赖瑾听秦牧在“私底下”三个字上着意加重了音节,不觉莞尔一笑。开口调笑道:“新郎官这就等不及了,可知道离正经日子还有好几个月呢!”

    秦牧俊俏的脸面不由得一红,斯斯艾艾的说道:“我只觉得你同林家那么相熟,又是同林姑娘一起长大的情分。就想随意打听打听罢了。”

    赖瑾闻言,又是牙尖嘴利的调笑两句。笑过之后,却一脸郑重的说道:“林姑娘幼年失恃,于守丧之中就被荣国府的史老太君接到京城来教养。不过国公府里头水深,那里伺候人使唤的丫头婆子都自觉比寻常官宦之家的主子来的体面。这样的情况不必我说,你也应是晓得的。”

    秦牧闻言,心有戚戚焉的点头附和道:“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儿。这些个功勋之家的二主子们猖狂跋扈到何种境地,我也听说过。尤其是荣宁二府的下人,听说越发比别的人家要体面。主子得全分管事就得半分的明捞明抢竟然也成了旧例,要不是当年荣国府建园子的时候你无意同我们说过一嘴,我们都不敢相信荣宁二府的下人竟骄矜到如斯境地。”

    说到荣宁二府的内宅事情,赖瑾也觉得越发无力。他不欲在这个上头多谈,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道:“就因为这个,所以林姑娘初来乍到的时候颇受了一番委屈——原本这话我是不该说的,可是你如今身份不同,必定是要和林姑娘过一辈子的人,所以有些话我也不必瞒你了。就是在荣国府住的这几年,林姑娘变得多愁善感,且有些多疑自卑。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后来林伯父上京,又将林姑娘接回身边教养,才渐渐好了一些。只是幼年的阴影到底也养成了,这性子也不是一日半日能改好的。”

    秦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叹息道:“真没想到,林姑娘曾经竟是这般的不容易。”

    赖瑾也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想起当日林黛玉刚来荣国府时,整日以泪洗面的模样。不免摇头叹道:“不过我最敬佩林姑娘的就是她的心性脾气。饶是当时过的很艰难,但林姑娘依旧光风霁月,是个很直率很坦荡的人。且林姑娘自幼聪敏机会,林伯父又是当男孩教养了好多年,这四书五经也很精通,诗词歌赋也不在话下。并不是我出言夸耀,倘若林姑娘不是女儿身,出来科举的话,恐怕高中状元也不在话下。”

    秦牧听赖瑾将林黛玉说的这般美好,略有些不信的说道:“不是说在荣国府的时候并没有嬷嬷教习,怎么也能如此博学多才?何况不是我同你抬杠,我原也没听说过荣国府的女儿有多么聪慧伶俐的。他们家向来不爱同别人交往,就连姑娘们也从来不出来走动。想来也是暗自守拙罢。”

    赖瑾微微摇头,不赞同的说道:“他们功勋世家教养女儿的方式和你们这些书香之家又有不同。他们口上总挂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就算家中女儿读书百万,到了外头也只是‘略念了几天书,略识了几个字’。更有偏执的问起来只会说自己看了《女则》、《女训》一类,并不肯实话实话的。”

    秦牧不由得想到了自家母亲好容易为妹妹请的一位宫中的教习嬷嬷,也是满嘴的德言容功。不觉摇头叹道:“好好的女儿家,生生让他们给教迂腐了。”

    赖瑾闻言,抿嘴一笑,并没有答言。反倒转口问道:“对了,你们家全福人和傧相请的又是谁啊?”

    秦牧回过神来,温颜笑道:“全福人请的是内阁大学士赵梦德的夫人,傧相的是礼部尚书王崇维的夫人和铁面御史王博彦的夫人。

    赖瑾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口赞道:“这可当真是一门清贵了。”

    秦牧越发自得的勾了勾唇角,很是矜持的说道:“你尽管放心,定然不会辱没了你仙人一般的林姑娘的。”

    赖瑾忍俊不住,故作恼怒的扬了扬拳头道:“这话说的不好,仔细我揍你。”

    秦牧立刻装腔作势的讨饶。两人又闲话几句,外头小丫头子又来通传道:“二门上的小子说薛家大爷过来了,正在厅上等着呢!”

    赖瑾还没来得及说话,秦牧随口就道:“可是那位为民请命的皇商薛蟠。今儿有幸倒是要见一见了。”

    赖瑾闻言,立刻说道:“既然如此,将薛大哥哥请到书房来就是了。”

    那小丫头子听见这话,转身去了。少顷,将外面厅上等候的薛蟠引入院中。

    人还没进门,赖瑾和秦牧就听薛蟠满口嚷嚷道:“瑾儿你晚上去我们家吃饭吧,我们家来客人了,我给你介绍介绍。”

    豁亮的嗓音在看到秦牧的那一霎那戛然而止。

    秦牧上前一步,拱手见礼道:“在下秦牧秦子野,见过薛兄。”

    薛蟠听这名字有些耳熟,细想了想,不觉朗声笑道:“是状元郎大人吧,林伯父家还没登门的姑爷。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说着,不停的向秦牧作起揖来。

    秦牧见状,展颜笑道:“薛兄为民请命,才是名声遐迩。在下不过是一介虚名罢了,不值一提。”

    薛蟠直接摆了摆手,开口笑道:“可别不值一提啊。我就不会读书,生平最佩服能把四书五经八股文章弄得妥妥帖帖的人了。更别说文魁星下凡的状元郎,我是拍马也不及啊!”

    秦牧还要谦逊两句,站在一旁见两人厮见已毕的赖瑾接口笑道:“行了,都是自家人,你们就别相互吹捧了。剩我一个人在旁边看的眼热。倒是薛大哥哥,你刚刚说什么家里来人了?”

    薛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几旁摆放的苹果咔咔啃了两口,方才开口说道:“我薛蝌弟弟带着他妹子上京来了,我表兄王仁也进京了。听说半道上还碰见了荣国府邢夫人的兄嫂带着女儿,大奶奶李氏的寡婶带着两个女儿一道儿上京的。这回可热闹了。”

    言毕,还欲言又止的看了秦牧一眼。

    赖瑾知道薛蟠急匆匆的过来,可能是为了薛宝琴和梅翰林家的婚事,请他过去商讨一二。只是碍于秦牧在此,不好明说,生怕带累坏了薛宝琴的名誉。

    秦牧自然也看出了薛蟠有话要说,他自己的事情大都办完了,即便是想结交薛蟠也不在一时。当下识趣的起身,开口告辞。

    赖瑾挽留无果,将人直接送出门外。薛蟠还乐呵呵的向秦牧摆手说道:“改天请你吃酒。”

    秦牧含笑应道:“一定一定。”

    秦牧走后,赖瑾回头问道:“你们家来了客人我又不认得。巴巴儿地请我过去做什么?”

    薛蟠嘻嘻笑道:“你虽然不认识我弟弟和我妹妹。但是他们却有件事情想要求你帮忙。”

    赖瑾明知故问的笑道:“连面儿都没见过,我能帮上什么忙?”

    果然,就听薛蟠说起了当年薛蝌之父进京将薛宝琴许配给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的事情。最后皱眉说道:“如今他们家发达了,竟有推脱变故之意。我弟弟无法,只得将妹妹送进京来发嫁。一则我表兄王仁这会子进京,希望他能给说和两句。二则也有借荣国府之势的意思。只是我想着你与那梅翰林同在翰林院当差,相互也该更熟悉一些。所以想请你帮帮忙。”

    赖瑾闻言,皱眉半晌。轻声叹道:“暂且不说别的,你也在京中呆了这么多年。当年我们同冯大哥等在一品堂吃饭的时候,你也在。那梅翰林一家行为鬼祟,投机取巧,谄媚造谣,每每生事。又有如今发迹反悔一事,依我看并不是良配。既然他们如今有了悔意,我更觉得他们的人品配不上你们家的姑娘。何不就此算了,咱们另配人家不好吗?”

    薛蟠此前满心想的都是怎么让梅翰林家的认下这门亲事。不防赖瑾偏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当下愣了愣神,久久不语。

    赖瑾又道:“何况男女婚配,往小了说是他们小两口一辈子的事儿,往大了说却是两个家族结盟利益的事情。那梅翰林无论是家族还是个人都是宵小之辈,与我等格格不入。我想薛妹妹即便是嫁了过去,也未必有幸福可言,还不如从长计议呢!”

    薛蟠眨了眨眼睛,拿不定主意。一时间有些烦躁的抓了抓脑袋,闷声说道:“这事儿到底还是薛蝌和他妹妹的事情,我也不好多嘴。要不你今儿晚上饭桌上和他们商量商量?”

    顿了顿,又忍不住说道:“其实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具体还得看他们怎么想,毕竟是他们家要娶亲嫁人。我们虽然是兄弟,但毕竟是两房的,我也不好反客为主。”

    赖瑾颔首,随意说道:“我也不过是顺口一说,你也别放在心上。既然是要看他们自己的主意的。”

    薛蟠点了点头,有些坐不住的说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要是没事儿就跟我过去,大家先聊聊也是好的。”

    赖瑾明白薛蟠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也不以为意,旋即点头应道:“你暂且喝一杯茶水,容我换一套衣服再同你出去。”

    薛蟠挥挥手应了。赖瑾回房又换了一套外出的衣裳,方才跟着薛蟠往薛府去了。

    一路来至薛姨妈上房,却并未见到人影。赖瑾心中狐疑,回头看着薛蟠但笑不语。薛蟠扬声叫过同喜,开口问道:“妈和弟弟妹妹呢?”

    同喜躬身回道:“荣府史老太君下了帖子,太太带着表少爷表小姐往荣国府去了。说是晚饭也不回来吃了,还嘱咐大爷倘或回来了,也去荣国府给老太君请安。”

    薛蟠略有不满的皱了皱眉,埋怨道:“真是添乱,我这边还请了客人过来呢!”

    赖瑾随口笑道:“我算是什么客人。既然这样,我们一道儿去府上也就是了。”

    薛蟠哼了一声,也只好备马同赖瑾一道去荣国府。

    来至王夫人上房,只见乌压压站了一地的人。原来不光是薛姨妈带着薛蝌两兄妹,邢夫人的兄嫂家人,李纨的寡婶妹妹也都在。再加上府中原有的太太姑娘们,吵吵嚷嚷的,越发显得热闹。

    贾母端坐在上首,瞧见几个月没见的赖瑾和自搬出去后就向来很少走动的薛蟠,开口笑道:“怪道昨儿晚上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原来是应到今日。这回人可是齐全了。”

    赖瑾和薛蟠两个上前见礼,王夫人向薛蟠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亲戚,平时自应该多走动才是。没得一年半载都不上门,外人瞧着还以为大家生分了。”

    薛蟠没有在意。只是微微欠身见过王夫人,随口敷衍两句。便拉着赖瑾的手挤过地上众人,向一个十七八岁,面容清秀的男子介绍道:“这是我弟弟薛蝌。”

    又指着他旁边一个十三四岁,容色妍丽,一团可爱的姑娘笑道:“这是我妹妹宝琴。”

    赖瑾颔首见过。刚说了两句话,这边邢夫人和李纨又拉着人去介绍,七吵八嚷的,好一会子才将人都认全了。贾宝玉守在贾母跟前儿,见邢夫人之侄女儿邢岫烟,薛蟠的妹妹薛宝琴和李纨寡婶的两个女儿李纹、李绮长得标致脱俗,不免动了结交之意。猴儿在贾母身上暗暗撺掇一回,就听贾母开口说道:“既然来了,也不必这么快就家去,园子里住几天罢。”

    这话原是冲着三家姑娘说的。只是薛姨妈如今已经搬出去另住,况且薛蝌带着妹妹上京本来是要发嫁的,自然不肯让她住到园子里和宝玉混着。那李纨的寡婶碍于名声,也不想寄人篱下。只是家中贫寒,又耐不过贾母执意相请,最后只得带着李纹李绮两个在稻香村住下。至于邢夫人之兄嫂本就打着打抽风的主意上门,听见此话倒是欣喜不已,千肯万肯的送了邢岫烟去园子里住。

    大观园里骤然多了三个女儿,又都是品貌才学不俗,会吟诗作赋的女才子。立时喜得贾宝玉眉开眼笑,脱口说道:“要是宝姐姐和林妹妹都能过来,再加上琴妹妹,我们几个再结一回诗社,就再好不过了。”

    说的贾母心中一动,向薛姨妈笑道:“如今已是腊月,宝钗也快回家过年了吧?”

    薛姨妈含笑应道:“公主殿下仁德,许了宝钗二十日就能回家过年。”

    贾母接口说道:“这倒是正好。到时候请了宝丫头和林丫头几个来府上,他们想着一起作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大家聚在一起,又赶着年节,倒是热闹了。”

    因没到选秀之日,薛宝钗要嫁入皇长孙府为侧妃的消息还没传出来。薛家的势力又蒸蒸日上,眼看着就回到从前模样,贾母心中联姻的算盘也打了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林黛玉明年就要成亲了,贾母再也没了盼头。贾宝玉的年岁也越发大了,理应张罗婚事了。古人说成家立业,宝玉性子跳脱,因此贾母想着给他张罗一个行事稳妥的媳妇,也能劝着他上进才是。

    这么一想,财势雄厚,品貌不俗还有王家做靠山的薛宝钗自然又入了贾母的眼睛。

    更何况自那年薛姨妈和王夫人因宝钗的亲事起了口角嫌隙,这么多年也是不冷不热的,想必有些隔阂已经埋在心中,再怎么弥补也不能如最初一般毫无缝隙。反倒是贾母本着待客之道,表面上一直亲亲热热的,从没得罪人。

    因此薛宝钗嫁入荣国府之后,也未必会同王夫人一条心。

    这么想着,贾母越发自在了。

    薛姨妈有些古怪的看了贾母一想,想了半日,最后还是没将薛宝钗要嫁入王府为侧妃的消息说出来。那边王夫人却笑着说要认薛宝琴为干女儿。从手里退下一只蓝田玉镯要往薛宝琴手上戴。薛宝琴看了薛姨妈一眼,但见薛姨妈无可无不可的,方才含笑应了下来。

    一时间外头又有人进来问晚上摆饭的事情。王夫人照例问过贾母,贾母想了想,图方便就在王夫人这边吃了。赖瑾寻个空子找到宝玉,开口笑问道:“这几日忙着朝事,也没来得及问你。你去乡下‘体验生活’体验的如何了?”

    贾宝玉脸上闪过一抹尴尬。

    薛蟠凑过来嗤笑道:“还能如何。饶是他成日见看不惯国贼利禄之流汲汲于功名,可要是离了这国贼利禄所挣下的泼天富贵,娇生惯养的宝二爷又怎么能过得惯穷苦人家一日三餐都要下地做工的辛苦。”

    贾宝玉讪讪的说道:“所谓术业有专攻,我以前并没有做过农活儿,且没住过那样的屋子,一时间不习惯也是有的。”

    赖瑾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世人的眼睛总是盯着别人身上的好处。比如穷苦人家羡慕官宦之家衣食富足,手掌权利,却不知道这等人家表面看着风光得意,内里的苦楚也得自己吞。官宦人家的又羡慕穷苦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觉得他们生活简单,采菊悠然。却忘了活在最底层的百姓无权无势,永远是受人盘剥的。大抵人就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不满足,所以才会生出种种事故。其实细细想来,与其羡慕别人的生活,不如埋头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也算不辜负这一生了。”

    说的宝玉默然不语。

    薛蟠见状,越发嗤之以鼻。若说刚刚入京那几年,他是因为荣国府里外上下人等对宝玉的迁就和宠爱而多有艳羡嫉妒,等年岁日长之后,就越发瞧不起宝玉这种缩头乌龟似的性子。待到出了蒋玉菡一事,薛蟠更是半点儿瞧不上宝玉的行事作为。直至得知林黛玉定亲贾宝玉大闹几场,如今却是连话都不爱跟他说了。

    薛蟠不爱搭理贾宝玉,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在荣国府上,容不得他莽撞造次。只得拽着薛蝌和薛宝琴往偏厅角落里说话,借口长久没见大家寒暄寒暄。

    众人见状,也不好过去打扰。薛蟠窥着四下无人注意,顺势将赖瑾方才所说另择良配的话讲给薛蝌兄妹听。

    薛蝌闻言,和薛宝琴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终,薛蝌竟和薛宝琴开口说道:“你自己的婚事,嫁过去之后还得你自己过日子。你是什么想法,不妨说说。”

    这薛宝琴自幼很得父母宠爱,父辈在时也像小子似的养了多少年。甚至让她也男儿似的跟在商队里头四处游走,天下十亭也逛了五六亭,思维见识到底比旁的闺阁女子更开阔一些。

    如今梅翰林家骤得富贵,就起了反复之意。对于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薛宝琴着实看不上眼。不过这个时代的规矩对于女子就是比较严苛的。就算薛宝琴心中不愿,也轮不到她来质问梅翰林。何况梅翰林一家也算是清贵书香之家,真要是被退了婚,薛宝琴只怕自己找不到更好的婆家。

    两兄妹既然是抱着投奔的目的而来,自然也就不把薛蟠当外人。当下细细说了一番心中的顾虑,薛蟠大手一挥,低声笑道:“这件事情倒是无妨。你们还不晓得,我这瑾弟弟就是上上届的金科探花,目下也在翰林院当值,还是正五品的翰林院侍读。他人脉广,认识的人也多。功勋仕宦清流名家,只要你们有意,我自然会请他为妹妹筹谋。这一点你们尽管放心。若是不来找我也就罢了,既然找到我的头上,我必定将妹妹的婚事办的妥妥当当。难不成我这做哥哥的还能叫你们吃亏不成。”

    薛蟠只管自己说的来劲。这厢薛蝌倒是听的心中一动,很隐晦的问道:“这位小赖大人少年得意,又有才学,不知谁家小姐能有那个福分,嫁给小赖大人为妻。”

    薛蟠冷不防被薛蝌的话吓了一跳。当即沉声斥道:“你可别糊涂被油蒙了心,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这瑾儿的情况不比寻常,你要是唐突了他也还罢了。仔细那句话不防头就惹怒了骠骑将军沈轩,你才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薛蝌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这赖瑾和沈轩的情分定然非同一般。当即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叹息道:“小赖大人风雅温润,竟然……真是可惜了。”

    薛蟠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顺口说道:“只要能跟自己钟意的人长相厮守,是男是女又能怎么样?殊不知男女大婚,世间又有多少貌合神离甚至视如陌路的。哀帝董贤骂名千古,人家也算是和和乐乐过一辈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过你自己的日子管别人怎么样呢!”

    薛蝌听着堂哥的话,不知怎么就觉得心惊肉跳的。

    想了半日,还是开口说道:“这件事情来京的路上还同王仁表哥说了几句。当时表哥也满口答应着帮我们筹谋。我想着是不是该将表哥叫过来,大家坐在一起好生商议一番?”

    薛蟠对于王仁的观感也就一般。听见薛蝌如此说,无可无不可的应道:“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罢了。”

    看见薛蝌两兄妹因为自己的话而不安的皱了皱眉,薛蝌立刻补充道:“不过大家都是亲戚,就是无事聚在一起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刚落,赖瑾寻过来笑道:“躲到这地方唧唧咕咕的,都吃晚饭了遍寻不到你们的身影。”

    薛蟠三人立刻起身,薛蟠开口笑道:“长久不见的和他们说说话,一时竟忘了时辰了。”

    赖瑾不以为然,随口说道:“快过去吃饭罢。”

    欣然饭毕。众人吃了一回茶。贾母借口年迈乏累回房歇息,众人也都各自散了不提。

    赖瑾回到家中,赖瑜也已经回来了。正在厅上给赖嬷嬷和赖大等人背书。清脆的童音响彻在大堂内外,朗朗书声侃侃而谈,赖瑜小小年纪负手而立,已然有了读书人的风骨和气度。举止间甚至还有三分肖似林如海。

    赖瑾见了不觉会心一笑。赖瑜小包子立刻停了背书声,迈着小短腿扑上来嚷道:“哥哥,哥哥,我都想你了。”

    赖瑾顺势弯腰,照着赖瑜光洁的额头亲了一口,展颜笑道:“哥哥也想瑜儿了。瑜儿今天在林伯父府上乖不乖?”

    “瑜儿很乖。”赖瑜得意洋洋的说道:“师傅说瑜儿的书念得很好,明年下场定然能一举通过。”

    赖嬷嬷听到这里,有些忧心忡忡的叹道:“按理说,瑜儿有林姑老爷的□,学问方面我是不担心的。可是瑜儿年纪这么小,却要在童试考场里呆那么长时间,我总是不放心的。”

    赖瑜闻言,皱眉说道:“太祖母放心就是了。瑜儿自五岁的时候就跟着沈大哥练武,并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书生。区区童试,难不倒我的。”

    小小人儿,故意模仿大人的说话举止。玉团可爱的模样愣是装的老气横秋的。众人看在眼中,俱都露出忍俊不住的笑容。

    赖瑾蹲□子,拍拍赖瑜的肩膀,一脸老怀大慰的说道:“瑜儿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哥哥很是欣慰啊!”

    赖瑜闻言,越发得意的扬起小脑袋,接口说道:“那当然。瑜儿年纪虽小,可却是正正经经的男子汉。比不得荣国府上的宝二爷,一把年纪了还做小儿女扭捏之态。整日流连内帷,一点子爷儿们的刚性责任都没有。”

    赖家众人闻言,俱都敛了脸上笑容。赖嬷嬷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沉声问道:“瑜儿平日里并不同宝玉来往,你也不熟悉宝玉的为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赖瑜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开口回道:“是我在师傅府上念书的时候,偶尔听见师傅同林姐姐说的。他说宝玉一把年纪了,还成日小儿家模样,平白生了一副男儿身。不思精忠报国,不懂光耀门楣,只依靠着祖上余荫得过且过。还沾沾自喜引以为荣。这样的男子,谁嫁了他谁倒霉。”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因为当年“金玉良缘”以及“木石姻缘”之事,林如海对贾宝玉的偏见很大。只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林如海居然依旧耿耿于怀。

    赖嬷嬷叹了口气,伸手招过赖瑜到跟前儿,一脸郑重的吩咐道:“瑜儿已经是大人了,当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能说。这样的话,今后是再也不许提的。”

    赖瑜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开口应道:“瑜儿明白。其实师父这话也都说了好一阵子了,瑜儿谁都没提过。今日也只是闲聊说到这里,因家中没有外人我才多说了两句。今后再也不提了。”

    这小子小小年纪,竟然还懂得为自己辩解。众人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又嘱咐他几句,方丢开手不提。

    至晚间赖瑾照例哄赖瑜上床睡觉,装作不在意的问道:“才刚你同太祖母他们说的,林伯父说的那番话,是他什么时候说的?”

    赖瑜细细想了一会子,开口说道:“大抵是七八月份的时候吧。具体什么日子,我也记不清了。”

    赖瑾对照一番,大概是林黛玉刚刚定亲,贾宝玉闹得正厉害那会儿。不觉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其实那宝二爷为人倒也不坏,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不堪。只是——”

    “只是太没担当了一些嘛!”赖瑜接口说道:“哥哥同宝二爷交好,自然不觉得他有什么坏处。可是于七尺男儿而言,没有担当便是天大的过错了。就连我这个六七岁的小娃娃都知道家中爷儿们要努力进学,光宗耀祖。宝二爷如今都十六七岁的年纪了,他又岂会不知自己的富贵荣华从而何来?一面瞧不起周身的富贵,一面又离不开。哥哥可知道这样的人在我们眼中是何等模样?”

    赖瑾听着赖瑜稍有的长篇大论,不免起了两分兴致,开口问道:“是什么模样?”

    赖瑜道:“矫情。”

62、湘云心思鬼蜮莫测

    湘云心思鬼蜮莫测,琪官被救性命垂危

    展眼已到了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都换了门神、联对,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外头下了整整一夜的鹅毛大雪。且又是年节已近,赖瑾倒是比往常越发懒怠了一些。

    这日,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大丫鬟锦香服侍过洗漱,冠带已毕。赖瑾施施然的行至赖嬷嬷房中请安。

    彼时府中大大小小的管事婆子亦都在房内商量年事,赖嬷嬷斜斜歪在榻上,由着丫头拿着美人拳捶腿。笑眯眯的看着赖大家的在地上吩咐各管事婆子。瞧见赖瑾过来,不免展颜笑道:“你今年没带着瑜儿去江南陪你父亲,也不知道他们小夫妻两个今年如何了。”

    赖瑾微微一笑。今年年后的事情有些多:林黛玉成婚,薛宝钗嫁人,赖瑜科考,桩桩件件都是不能疏忽的大事。因此他在腊月的时候已经去信向赖尚荣告罪,明说今年过年不能南下。

    赖尚荣虽然惋惜一家四口不能团聚,但赖瑜科考的事情更为重要,他为人父亲,自然不能因一己之私,耽误了瑜儿的前程。

    赖嬷嬷也了然的点了点头,叹息道:“你父亲一去江南就是好几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合家团聚。”

    赖瑾默然不语,也是有些想念的。

    不过细细想来,赖尚荣如今在江南平衡几方势力,身兼重任自然无人会起歪心思。可一旦将江南一地全部理顺,恐怕也就是他功成回京之时。毕竟以乾元帝的掌控欲望。不会任由赖尚荣在江南做大。且换句话说,赖尚荣在江南一地劳苦功高,接连几年之后也应该挪动挪动位置。一来可以让利益于人,二来于自己官途有利。毕竟赖尚荣当年科考之时点的可是庶吉士,大业朝“非翰林不能入阁”,也就是说以赖尚荣如今的功绩和资历,回京之后担任一阁辅相也是够格的。届时赖尚荣恐怕就是内阁最年轻的辅相,那可真可谓是前途无量了。连带赖家一族,也终于算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契机。

    不过这种话赖瑾也只能在心中暗暗猜想,倘或说出口来未免有矜功自伐的嫌疑。赖瑾如今在圣上跟前儿历练数年,虽然城府不敢说多有增广,但这眼界儿却也比早先开阔许多。自然晓得什么话好说,什么话还是闷在心里自己意淫就好。

    他这厢暗自想入非非,赖嬷嬷看着赖瑾眉飞色舞的模样,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随意说道:“今儿宝二爷不是下了帖子叫你们入园子开诗社嘛。前几次叫你你都推脱朝政繁忙没功夫去,可如今都到了腊月二十九,以前的借口可是用不了了。再者今日林姑娘和薛姑娘也都过去,你要是没什么事儿,不妨也跟过去凑凑热闹就是了。”

    赖瑾微微皱眉,转口说道:“怎么不见瑜儿,难不成还没起床?”

    赖大媳妇好容易将该吩咐的琐事吩咐完毕,将一干管事婆子打发出去。听见赖瑾如此说,不由好笑道:“瑜儿虽然年纪小,可比你这个哥哥用功多了。天刚大亮的时候就去书房读书了。哪里像你,日上三竿才舍得起床。”

    顿了顿,又笑道:“并不是我说你,自从你入了翰林院之后,可是比先是懒怠多了。”

    赖瑾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随口笑道:“该努力的光景都已经过了,如今翰林清闲,谁不知道呢!大家都是这么懒懒散散的,倘或就我一个整日忙碌,也未免太打眼了一些。”

    赖大媳妇瞪了赖瑾一眼,口内佯怒道:“说你两句,你总有对付的。”

    赖瑾嘻嘻一笑,上前又逗赖大媳妇开心。赖大媳妇也并不是真的生气,被赖瑾巧言令色的哄了几句,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赖瑾又道:“既然都过年了,也该让瑜儿散淡散淡。其实学习温书这种事儿,也不过是循序渐进罢了。童试临近,太紧张了也不好。左右宝玉也给我下了帖子,我这就去叫瑜儿跟我一起入园子,也算是放松放松心情。”

    这一点倒是引来赖嬷嬷和赖大媳妇的一致认同。赖瑾施礼告退,转去书房瞧赖瑜去了。

    刚刚出门的时候,恰好遇见从厨房过来的赖升媳妇并两位婶子。赖升媳妇瞧见赖瑾冠带整齐要出门的样子,不免问道:“这会子都晌午了,你也吃了饭再出去吧?”

    赖瑾摇头道:“不了。今儿宝玉几个起诗社,有酒有肉的,我带着瑜儿去园子里吃。”

    赖升媳妇也不再劝,带着两个小辈媳妇进屋给赖嬷嬷请安去了。

    这厢赖瑾顺着抄手游廊逶迤行至内院书房,果然听见真真清朗的读书声。赖瑾推门而入,瞧着刻苦念书的赖瑜开口笑道:“年节已近,你还这么用功读书,别是心里没底气吧?”

    赖瑜抬眼撇着赖瑾,摇头叹道:“好浅白的激将法。哥哥这是又想着带我去哪儿玩了吧?”

    赖瑾莞尔一笑,上前弹了赖瑜一个爆栗。口内说道:“别成日间老夫子似的,小小年纪老气横秋,一点儿也不好玩儿了。”

    赖瑜翻了翻白眼,顺手将手中书卷放在桌案上,口内反驳道:“怪也只怪哥哥的手段太直白了,连我这六岁孩童都能一眼看穿。哥哥还是想法子从自己身上改进才是。”

    赖瑾摇头苦笑。真不知道林如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白白嫩嫩绵绵软软的好弟弟,落到他手上不过一年的功夫,竟然变成白皮芝麻馅儿的小腹黑。赖瑾看着比从前机灵百倍的弟弟,怅然所失的叹了口气。

    赖瑜小包子立刻凑上来搂住赖瑾的腰肢,满脸堆笑道:“我最喜欢哥哥了。我以后长大了一定会好好照顾哥哥,绝对不让沈大哥欺负哥哥的。”

    赖瑾脸上一红,又弹了赖瑜一个爆栗,略有不自在的说道:“口没遮拦的,不许乱说话。”

    赖瑜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赖瑾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古灵精怪的话来,立刻转口说道:“回房穿衣服,哥哥带你去园子里玩儿。”

    赖瑜一听要带他去荣国府,有些不乐意的皱了皱眉。受林如海的影响,他如今对荣宁二府的观感并不是太好。

    赖瑾故作不知,开口催促道:“行动快些个,我们还能赶上吃中饭。况且你还没入园子逛逛。里头又大又漂亮,你定然喜欢的。”

    赖瑜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从来不会反驳哥哥的话。当下回了房间换过外出的衣裳,跟赖瑾坐车一道去了荣国府。

    照例先往荣庆堂醒过贾母。贾母约有一年的功夫没见赖瑜,如今见他长得越发精致,举止也越发伶俐,不免心中喜欢。将人招到身边说了好些话。大抵也都是今年几岁了,读过什么书,识得几个字之类的。

    赖瑜乖乖答道:“如今蒙学已过,师傅说让我明年下场去考童试,权当历练历练。”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赖瑜。尤其是下首端坐的王夫人,更是一脸的复杂。

    贾母却很是欣喜的赞道:“我记得当年瑾儿下场的时候才十岁,都已经被大家誉为神童。如今瑜儿倒是比哥哥还早了三年,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赖瑜十分谦逊的勾了勾嘴角,小大人似的说道:“不过是下场历练历练罢了,师傅说主要是感受一下考场的气氛。至于能不能通过童试,那还得以后再说。”

    只是言语间的自得与自信表露无遗。

    王夫人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贾母身旁的贾宝玉。如今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了,虽然这个年纪的秀才也很少见,但是同年少便有神童之名的赖家兄弟比起来,差距真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赖瑜扭头看了看四下,开口问道:“怎么不见林姐姐和薛姐姐,不是说她们今天也过来,大家凑到一起开诗社吗?”

    贾母闻言,开口笑道:“你林姐姐和你薛姐姐都是女孩儿,行动间自然不比男儿利落,恐怕要等到午饭过后也未可知呢!”

    赖瑜回头看了赖瑾一眼,神色有些小委屈。

    邢夫人在旁留意到,不觉开口问道:“瑜儿这是怎么了?”

    赖瑾莞尔一笑,摇头说道:“我还说着要带弟弟过来府上蹭顿好吃的来。结果林姑娘和薛姑娘都没到,独我们两个空着肚子巴巴儿地赶过来了。人家恐怕还以为我们是多馋嘴的。”

    贾母闻言,哈哈朗笑,口中言道:“我还当是个什么要紧的事儿。你们也太过仔细了,不过一顿饭罢了,你们喜欢来吃,我才高兴呢。人多热闹。”

    言毕,立刻吩咐鸳鸯去厨房传饭,口内还不忘调侃道:“叫他们多做些小孩子喜欢的饭食来。要吃的我们的小神童高兴了,来年下场也考出个好成绩来。”

    说的众人不觉笑出声来。

    一时间欣然饭毕。喝茶的功夫,门人来传林姑娘和两位薛姑娘到了。贾母久未见过林黛玉,闻言不免有些激动。立刻扶着鸳鸯的手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儿上眺望。

    不过片刻,只见三位绝色风华的姑娘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过来。天上飘飘洒洒下着鹅毛大雪,林黛玉穿着一身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脚下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一应的娇俏妍丽,配上乌黑如缎的一头秀发,越发衬出人似嫦娥,身姿袅娜。薛宝钗珠圆玉润,依旧如先前一般低调的披着一身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拔丝的鹤氅。边儿上薛宝琴则穿了一件儿孔雀翎的大氅,炫彩辉煌。

    三个姑娘并肩而立,燕瘦环肥,俱都是仙人之姿。又衬着天上纷纷扬扬的大雪,看得人眼睛都快拔不出来了。

    贾母隔着一道门槛儿就已经喊开了。

    “玉儿,我的玉儿。”

    林黛玉脚步微促,走上前来见礼道:“黛玉见过外祖母。”

    贾母将人一把搂入怀中,口中连连说道:“好,好。”

    薛宝钗和薛宝钗姊妹两个随后而来,欠身行礼道:“给您请安。”

    贾母也笑着说道:“快些起来,快些起来。这么大冷的天儿,千万别冻着,快些进屋来说话。”

    于是众人又全部退回了屋内。有小丫头子上前为林黛玉三人退下鹤氅。林黛玉等又见过邢王二夫人和众位姊妹,因并不认得后来的邢岫烟和李纹、李绮几位姑娘,贾母少不得又是含笑介绍一番。

    众人厮见已毕,客客气气的说了些场面话,方才各自落座。有小丫头们按照个人的喜好上了茶水。因并不熟悉薛宝琴的口味,只见她年岁尚小,贾母便吩咐给上了一碗糖蒸酥酪。薛宝琴十分欣喜的谢过。

    贾宝玉自黛玉婚事已定,就再没见过林黛玉的面儿。如今好不容易得以相见,又是欢喜又是悲伤,这一喜一悲在五内交融,一时间只顾呆呆的看着林黛玉,反倒不会说话了。

    探春见状,生怕宝玉一时油蒙了心又说出什么不好的来。率先开口笑道:“有些日子没见,我都想念几位姐姐了。还有这位琴妹妹,虽然前几日只见过一回,但姐姐见你小小年纪,从容大度,竟不似寻常女儿的气度,越发起了亲近之心,竟无时无刻都盼着能再相见。”

    林黛玉和薛宝钗相视一笑,轻声说道:“许久没见,也很想妹妹们。”

    薛宝琴则欠身说道:“姐姐谬赞,妹妹愧不敢当。姐姐们才是真正的神仙人物,妹妹见了也十分亲敬。”

    迎春看着坐在下对面的林黛玉三人,不觉想到了当年同住在一起的热闹景象,不觉开口说道:“今儿难得一聚,姊姊妹妹们都能像从前一般,在一起做些诗词,说些笑话儿,也算热闹。”

    下头惜春接口笑道:“是啊!等转过年来林姐姐嫁了林姐夫,再像如今这般悠闲自在也是难了。”

    一句话说的大家哄堂而笑。林黛玉猝不及防被人打趣,不由得羞红了脸面,恼怒的啐道:“四妹妹真是越发刁缠了。满口姐夫姐夫的,恐怕是你年岁大了,想着什么时候能嫁个四妹夫吧!”

    惜春闻言大囧,立刻凑上前来挠着林黛玉的咯吱窝,恼羞成怒的说道:“让姐姐说胡话,看我怎么饶你。”

    林黛玉哈哈一笑,立刻起身避到薛宝钗身后。惜春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两姊妹围着薛宝钗正闹得难分难解。陡然听外头小丫鬟又来禀报道:“史大姑娘过来了。”

    林黛玉几个一听,立刻回到位子上坐好。片刻,史湘云走入门来,身形还未站定,口中却连声喊道:“你们瞧瞧我今天穿的好看吗?”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史湘云穿着一件贾母旧年赏她的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戴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的风领。黛玉首先笑道:“好好儿地,你打扮成个小骚达子的模样来做什么,难不成你也要去西边儿打仗去?”

    史湘云看了贾母一眼,口内亲亲热热的说道:“这是老太太赏我的,这东西可不常见,寻常人都没有的,我也爱的跟什么似的。平日里都舍不得穿,要不是今儿得知要过这边来玩耍,我还不肯上身呢!”

    说着众人会心一笑。

    史湘云又得意洋洋的说了一嘴道:“你们再看看我里头穿的。”

    说着,命人给她脱了外头的褂子。露出里面穿的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彩绣龙窄裉小袖掩襟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妆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众人都笑道:“年岁越大,越发促狭。偏爱打扮成个小子模样。从写到几十株红梅探出墙头悄然绽放。簇簇红梅映着纷纷洒洒的雪花,红的触目,白的晶戒,好一番冬日雪景。

    林黛玉掩口笑道:“好久没见过这样精神的梅花了,开的真好。”

    贾宝玉立刻说道:“林妹妹若喜欢,我即刻去栊翠庵找妙玉求几枝来,送与妹妹赏玩。”

    史湘云在旁,有些不自在的撇了撇嘴。口内却满不在乎的笑道:“我和二哥哥一起去。”

    李纨摇头说道:“这个不好。栊翠庵里的妙玉生性孤僻乖张,并不是个很随和的人。平日里也只对宝玉还礼让三分。至于旁人去了,恐怕也是要受冷眼的。”

    林黛玉闻言,不免狐疑问道:“这位妙玉是何等人物,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李纨微微一笑,遂将妙玉的来历身世告知黛玉。黛玉微微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强求。我们自去芦雪庵赏雪也就是了。”

    于是众人鱼贯行至芦雪庵,但见一带几间茅檐土壁,槿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四面皆是芦苇掩覆。如今大雪纷纷,铺天盖地一场琉璃世界,实业开阔,极目而望。端的静谧怡人。林黛玉几人见了,越发欣喜的笑道:“好地方,果然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几位姑娘们在屋中坐下热热闹闹的说话,赖瑾却抱着赖瑜在窗边的椅子上坐好。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子看向外面,但见瑞雪纷纷,触目皆白,虽说景色瑰丽,但看久了也不免觉得乏味。

    少顷,得了吩咐的婆子们拿着铁炉、铁叉、铁丝蒙来为大家烤鹿肉。众姊妹叽叽喳喳的围成一团,贾宝玉笑着招手道:“瑾弟弟、瑜儿弟弟,你们也过来吃啊!”

    赖瑾开口笑道:“我不爱吃鹿肉。麻烦婆婆去厨房弄些菜串以及牛羊肉和鸡翅膀来。”

    贾宝玉接口说道:“鹿肉虽香甜,但不好克化。林妹妹也是不惯吃的,且只有一味鹿肉太过单调,反不如瑾弟弟这般想法,果然是周全的很。”

    赖瑾勾嘴轻笑,随口说道:“不过是在家的时候总爱吃罢了。也算是熟能生巧。”

    言毕,就搂着赖瑜靠后坐下。众人刚刚说笑两句,外头就有小丫头子过来传话。

    “薛府的蟠大爷过来了,言说有紧要的事同瑾小爷商议,正在外面荣府外厅上等着呢!”

    赖瑾一听,立刻放下怀中的瑜儿,起身笑道:“不知这会子薛大哥哥找我何事,我出去看看。”

    众人不好拦阻,只得笑看赖瑾踱步而出。

    到了荣府外厅的时候,薛蟠不知怎么弄得满头大汗,正在厅上急的团团转。瞧见赖瑾缓缓踱来,一把抓住赖瑾的胳膊,口中急道:“我的好弟弟,你可算过来了。哥哥如今就等着你救命,快跟我去吧!”

    赖瑾听的满头雾水,连忙拽住薛蟠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瞧你急的满头大汗,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来。”

    “哎呦,人命关天我,我还怎么慢慢说来。”薛蟠随口说了一句,又颇为顾忌的看着贾府的下人,凑上前来低声说道:“这会子人多眼杂,我不方便多说什么。你就跟我过去就是了。”

    赖瑾见状,只得忍下心中狐疑,随着薛蟠出了荣国府。

    两人打马一路到了柳湘莲家,径自推门而入进了内院,薛蟠没等进门就满口嚷嚷道:“我把瑾儿带过来了。有什么事情求他就是了。”

    说着,两人掀帘而入。柳湘莲正在内室坐着,边上立着一位郎中,床榻上还躺着一个身穿里衣,昏迷不醒的男子。

    赖瑾走上前去,细细看了一眼,大惊失色的说道:“这不是蒋玉菡吗?”

    柳湘莲点头应道:“可不正是琪官儿。”

    赖瑾忍不住问道:“这琪官儿不是离了京城好久了吗,怎么这会子竟然出现在柳二哥的府上?”

    柳湘莲叹息一声,摇头说道:“一言难尽。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我且有一件事情求你。”

    赖瑾立刻说道:“柳二哥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柳湘莲开口说道:“我捡到琪官儿的时候,他就已经病的不省人事。我这边给他请了几个郎中,都说他不中用了。可是大家好歹相识一场,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只好到处寻医问药。原本还想着去冯大哥那求张先生过来。岂料年节已近,张先生带着儿子回家过年去了。冯大哥倒是也荐了一位太医,只是琪官儿病的很厉害,那太医说倘或真要救人,他的医术是不能够的。目下也唯有求求哪位御医来诊治诊治。我也不认识旁的御医,只好请瑾儿帮我这个忙。”

    赖瑾闻言,颇有为难的皱了皱眉。

    所谓御医,和太医不同,那是专门给皇上以及皇上指定的王公朝臣诊脉的。当年皇恩浩荡,于为难之时派了两位御医去瞧林如海的病,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泽。极致后来他在途中遇刺,两位御医也是顺水推舟给诊了一诊,不过是看在他圣眷优容,且是钦差的份儿上。倘或他要死在江南,同行诸位都落不了好,两位御医这才出手诊治。

    如今没有皇命吩咐,况又是腊月二十九的,哪里还能请了御医来为蒋玉菡诊治。赖瑾这么一想,一双剑眉蹙的越发紧了。

    柳湘莲两人见了,也只能默默叹息。要是赖瑾都没有办法,恐怕他们两个更无计可施。

    想了片刻,赖瑾眼前一亮,开口说道:“我们不能请御医来为琪官儿诊治,可是有人可以。我记得忠顺亲王颇受陛下信任,当年陛下就钦赐了一位御医长住忠顺王府。想必我们去求求忠顺亲王,他若是肯看在主仆一场的份儿上,兴许琪官儿还有活路。”

    柳湘莲和薛蟠闻言,面面相觑。

    半日,柳湘莲讪讪说道:“琪官儿当日怒而离开王府,兴许就是不想再同这些人有牵扯瓜葛——”

    “这都什么时候了,自然性命要紧。”赖瑾言毕,起身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忠顺王府拜访王爷。能不能救琪官儿一命,就看此时了。”

    柳湘莲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只有吩咐下人备了车马,方便赖瑾用最快的速度赶至忠顺王府。

    彼时忠顺王府的人也都忙着过年事宜。忠顺亲王正捧着茶盏在后花园子里听戏,听见门房来报向来并无往来的翰林侍读赖瑾突兀造访,不由的心下狐疑,挑眉问道:“这会子不年不节的,事先也没个拜帖,他说没说来找本王究竟何事?”

    来人躬身说道:“小赖大人并未言明,只说有要事请求王爷。”

    “要事?求我?”忠顺亲王越发狐疑,顺手将茶盏放到案几上,随意说道:“叫长史官先招呼着,本王即刻就到。”

    来人应了,转身退下。

    赖瑾则被让到王府偏厅喝茶。少顷,一阵脚步声从外头传来,冠带已毕的忠顺亲王负手而来。开门见山的问道:“本王记得与小赖大人从未有过瓜葛,你有什么事儿能求到本王头上?”

    赖瑾放下茶盏,躬身说道:“请王爷救命。”

    忠顺亲王挑眉,问道:“救谁的命?”

    “蒋玉菡。”赖瑾说着,便将之前在柳湘莲府中看见蒋玉菡昏迷不醒,危在旦夕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忠顺亲王紧锁眉头,立刻说道:“来人,备齐车马,命韩御医随小赖大人走一趟。”

    赖瑾躬身谢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爷大恩大德,子瑜谨记。”

    忠顺亲王有些心不在焉的摆了摆手。他如今也不过是而立之年,生的剑眉星目,很是威严。要不是一把络腮胡子显得老成一些,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这会子眉宇之间多了两分淡淡的关切,他在厅上坐了一会子,索性说道:“左右本王也无事,随你走一遭罢了。”

    赖瑾心中暗自惊愕,面上却滴水不漏的应道:“多谢王爷。王爷心慈仁厚,微臣等感激不尽。”

    忠顺亲王却没心思和赖瑾寒暄,这边韩御医准备妥当,忠顺亲王就立刻拽着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柳湘莲家。

    一路无话直接进了内宅,看见床上瘦的几乎脱形的蒋玉菡,忠顺亲王锁眉叹息,双唇抿的死死的。言简意赅的吩咐道:“快给人看病。”

    韩御医低低应了一声,立刻走上前去,请脉诊治。

    半日过后,转过身来,还没开口,忠顺亲王不耐烦的摆手说道:“别跟我掉书袋,你只说你能不能治就是了。”

    想来韩御医已经习惯忠顺亲王的举动,听闻此话立刻斩钉截铁的说道:“能治。”

    忠顺亲王大手一挥,开口说道:“快去写方子,无论什么珍惜药材你随便写,只要能把人救活,本王就算你一大功。”

    韩御医走到桌案旁边,提笔写方子。然后将方子递给忠顺亲王道:“大都是寻常药材,唯有一味千年老参的药引——”

    忠顺亲王摆手,不容分说的打断韩御医的话,径自吩咐道:“王府内库倒有一颗千年老参,是当年上皇赏给孤王的,你派人去取来就是了。”

    赖瑾等人在旁看的暗暗咋舌,怪道坊间传言这忠顺亲王对琪官儿喜爱异常,视如珍宝。如今看来,想是也有几分真心的。

    思索间,只听忠顺亲王又问道:“人什么时候能醒?”

    韩御医思量片刻,开口说道:“如无例外,服药三日后也就差不多了。”

    忠顺亲王沉吟片刻,突兀的说道:“来人。将琪官儿给孤王带回王府去。”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柳湘莲忍不住开口说道:“王爷三思,此事万万不可。”

63、炙手可热王家攀交

    炙手可热王家攀交,定瑜前程王爷大闹

    忠顺亲王忍不住皱眉说道:“人在你这里,你既没有大夫又没有好药材,不是耽误事儿吗?”

    柳湘莲半步不让,接口说道:“琪官儿当年为什么走的,大家口上不说,心里也明白几分。他如今正是病入膏肓的时候,倘或睁开眼睛瞧见自己又回了王府,恐怕心里不舒坦。”

    忠顺亲王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到底也不再坚持。转口叹道:“不过是一段时日不见,竟混得这么凄惨。本王早就同他说了,没有本王的庇佑,他一介小小戏子会过的很艰难。他就是不听。如今受苦又受罪,究竟是活不下去难堪还是心里不舒坦紧要?”

    不知怎么,看着忠顺亲王信誓旦旦的模样,赖瑾三人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都有些明白蒋玉菡为何会执意离开王府——

    不论这忠顺王爷究竟是不是真心疼爱蒋玉菡,单单这一份骄矜自傲,就没几个人能受得了。那蒋玉菡虽然平日扮的是生旦女儿,甚至于情、事上委身人下,但本质上也是个七尺男儿。是男儿总有男儿的自尊心,忠顺亲王倘或有事儿没事儿就在他面前叨咕这样的话……

    众人纷纷摇头,很不看好这位王爷和蒋玉菡的将来。

    忠顺亲王察觉到了屋子里很诡异的寂静,略不自在的干咳两声,开口问向柳湘莲道:“敢问柳公子遇见琪官儿的时候,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柳湘莲皱眉说道:“因到了年下,我同薛大呆子往城外庄子上办事。路过土地庙的时候正好下了暴风雪,我们就想着暂去庙里避避风雪。岂料就瞧见了昏倒在土地眯不省人事的蒋玉菡。”

    忠顺亲王听的浓眉紧锁。迟疑半日,开口问道:“你觉得会不会有人欺负了琪官儿去?”

    众人面面相觑,柳湘莲开口说道:“并未真眼见过,无法推断。”

    也就是说柳湘莲等人也怀疑有人欺负了琪官儿喽?

    忠顺亲王有些恼怒的扬了扬眉,冷哼一声。

    不论怎么说,这琪官儿都是从忠顺王府走出去的人。竟然有人敢背地里欺负他,分明就是不给忠顺王府面子。

    忠顺亲王眼中闪过一抹冷厉,周身肃杀。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赖瑾摇头叹息。不论嘴上说的怎么好听,这忠顺亲王始终觉得琪官儿是他的所有物,就像平日里宠爱的波斯猫、贵嫔犬一般,只要老老实实在他身边听话就好。根本没有意识到蒋玉菡也是个男人,也有自己的尊严和气节。

    怪不得蒋玉菡三番五次意欲脱离忠顺亲王的掌控。摊上这么一个主儿,只要稍有骨气的,恐怕都受不了。

    沉默间,派去王府区千年老参的小厮已经快马回来了。忠顺亲王立刻吩咐韩御医去厨房熬药。自己则一屁股坐在蒋玉菡的窗边,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手默然不语。脸上神色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恼怒的,跟变色龙似的。

    赖瑾上前凑到柳湘莲和薛蟠身边,轻声说道:“既然没什么大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我弟弟还在荣国府上呢!”

    薛蟠听闻这话,也立刻想起来自己是从诗会上把人拽出来的。他虽然不喜欢荣国府的行事,但世家子弟该有的礼数也都明白。当即笑道:“那你快些回去。顺道儿替我向老太太和各位太太姑娘们陪个不是,倒扫了他们的兴致了。”

    赖瑾微微一笑,随口说道:“人命关天,自然是这边的事儿更紧要。只要说明白了,想必府上的太太和姑娘们也能理解。你放心就是。”

    薛蟠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嘱咐道:“那个……琪官儿的事儿,暂且别告诉给宝玉知道。我想琪官儿如今的情形,即便是醒过来,也未必想看见他。”

    毕竟究其缘由,也是贾宝玉性子绵软扛不住压力吐露了蒋玉菡的藏僧地,才害的蒋玉菡心灰意冷,执意出走的。何况如今还掺和着一位浑不记的王爷,他们可不想事情越弄越复杂。就让宝玉以为琪官儿再也找不到了,是最好的。

    赖瑾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我说不说都不要紧。关键是琪官儿回来的事儿,也未必就咱们几个知道。京城里最是人多眼杂,消息灵通。倘或宝玉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蒋玉菡的消息——”

    “他不会知道。”坐在床上的忠顺亲王突然开口说道:“荣国府那个娘儿们似的宝二公子,永远都不会知道琪官儿回来了。”

    赖瑾三人闻言,又是一阵叹息。赖瑾上前又是一阵告辞,忠顺亲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沉声嘱咐道:“小赖大人圣眷隆宠,自然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本王相信小赖大人能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赖瑾听着忠顺亲王隐隐带着威胁的话语,垂眸浅笑。

    忠顺亲王也觉察出自己的话太过生硬。他虽然身为亲王自觉贵重,但也不会真傻到得罪乾元帝跟前儿最受看中的心腹臣子。当即生硬的勾了勾嘴角,态度和软的说道:“本王是个粗人,不太会你们文官那样九曲十八弯的说话方式。本王的意思是说小赖大人既然救了人,就应该明白如何做才能对他最好——”

    说到这里,终究有些说不下去。想来他这辈子也没说过什么和软的话。

    赖瑾贵为圣上心腹,虽然不太在乎忠顺亲王这个整日里听戏吃酒的闲散王爷,但也犯不着得罪他。当即含笑说道:“王爷的心思子瑜明白。请王爷放心,此事微臣一定守口如瓶。无论京中他日会有什么风声,微臣自信,一定不是从微臣口中传出去的。”

    言下之意,倘或别人有心说闲话,他管不了也不会去管。

    忠顺亲王甚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只要小赖大人能守口如瓶,其余的人本王自会解决。”

    虽然他未必有能力让全京城的人都不说话,但以一介亲王的身份,禁止大家向某个人传话,忠顺亲王自信的认为这点小事他还是办得到的。

    既然双方已经取得共鸣,赖瑾也不想多说。当即躬身告辞。柳湘莲和薛蟠身为主人家,将赖瑾一直送到了门外。天上又飘起了小清雪,西北风呼呼的刮着,赖瑾拢了拢身上的狐皮大氅,向柳湘莲二人笑道:“天儿这么冷,你们身上穿的太少了。快回去吧。别让忠顺王爷和蒋玉菡单独呆着,指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柳湘莲和薛蟠两个点了点头,不忘拉着赖瑾的手说道:“这次的事儿真要多谢瑾弟弟了。”

    赖瑾不以为然的莞尔一笑,随口说道:“毕竟大家相识一场,我不过是做了我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事情。总归我问心无愧,也就好了。”

    薛蟠冷哼一声,意有所指的说道:“是啊!七尺男儿活过一回,也不过是一句顶天立地,无愧于心。要对得起自己站着撒尿的身份才是。”

    众人都晓得他是隐隐指责宝玉,一时间倒也不好接话。赖瑾颔首笑道:“你们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说着,扳鞍上马,径自回了大观园。

    赖瑾回来的时候,众位姑娘们已经对过诗词,赏过梅花,正陪着贾母等人在芦雪庵外头赏雪说话。薛姨妈正说笑着改日也做东请老太太过去赏雪。瞧见赖瑾回来,不等贾母开口,径自问道:“你大哥哥找你什么事儿?他整日里跑野马似的没个踪影,如今好容易回来一趟,不说进来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请安,反而把你给拽出去了。整日里也没个正形的。”

    赖瑾闻言,开口笑道:“是西海沿子那边开铺子的事儿。因朝廷明年要有大举措,我当日先和薛大哥哥通了气。如今薛大哥哥就是问我这件事情。”

    贾母等人心中本来还有些怨怼,如今听赖瑾说明是外间爷儿们的大事情,竟然还牵扯出朝政私密来,遂了然释怀。倒也不便问细节,只开口笑道:“栊翠庵的妙玉师傅因知道众位姑娘小爷们来园子里赏雪作诗,特特给每人送了一枝梅花来。我们才说着你没福气欣赏,岂料你就回去了。快快拿了你的梅花,也同宝玉他们玩去罢。”

    说着,示意鸳鸯挑一枝开的含苞欲放的玉蕊檀心梅递给赖瑾。赖瑾凑到鼻端轻闻,直觉一阵淡香萦绕,沁人心脾。不觉开口笑道:“托老太太的福,大冬日里的我也沾沾香气。”

    说的众人都笑了。贾母呆在家中久未走动,如今伴着一群细小吵嚷的姑娘小爷们玩闹,也起了两分兴致。尤氏凑趣说道:“既然老太太喜欢,不如让他们写些灯谜来猜。一来我们这些不懂作诗的也凑凑热闹,二来正月里猜花灯也有了现成的典。”

    贾母兴致正浓,自然点头应了。于是众小辈又陪着贾母玩过一回,一直闹到吃罢晚饭,方才各自散了归家不提。

    至次日五鼓,赖瑾冠带朝服乌纱,进宫朝贺。领宴回来,与家中长辈晚辈一起入祠堂拜过列祖列宗,方才换了家常衣裳出来热闹。

    因沈轩父母双亡,并无亲友,又从小和赖家是那样的关系,如今过年自然也是和赖瑾一起。又因赖家同荣宁二府的关系,上元之内少不得又是一阵走动来往。如此热热闹闹直过了正月十五,至十七日起便是薛家请吃年酒,十八十九两日赖家在府中请荣宁二府各位太太爷儿们过来玩耍。二十日拜会了林如海家,二十一日拜会了陆子明家,二十二日拜会了秦子野家……如此礼尚往来,展眼间正月已过。

    且说去岁年终之时王子腾回京叙职,贾府为表亲近便让宝玉登门拜访。岂料宝玉归来之后,竟说王子腾在家中提起了赖家父子,并言语中多有结交之意。

    贾母闻言,思忖片刻就寻了赖嬷嬷说话。于是赖瑾不得不在迎来送往的百忙之中又去王家拜访。贵为二品大员的王子腾屈尊降贵,亲自迎出正厅外,态度热切,言语和煦,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赖瑾秉持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心理里小心翼翼地周旋寒暄着。言谈间王子腾着重给赖瑾介绍了他的独子王仁。赖瑾对于这个红楼梦中狠心卖了侄女儿的王仁也有些好奇。只见他长得一脸清秀,气质刚正,风度翩翩,言谈举止很有儒家君子的风范。一点都不像是内心狡诈,心狠手辣之人。要不是从原著中知道了王仁后日的作为,连赖瑾都忍不住心生好感。

    果然,这年头是忠是奸都无法从表面上看出来。就如当□迫沈轩给戴权当娈童的前吏部尚书里磨成,外表看去照样是温文尔雅,一派贤良。

    赖瑾越发叹息一声,心中警惕越深。

    王子腾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和赖瑾云山雾绕的说了约有两个时辰也没表明目的。中午还客客气气的请赖瑾吃一顿便饭,虽说是便饭,却是水陆八珍应有尽有。饭后的茶水竟然是武夷山大红袍母树上摘下的最鲜嫩的茶叶。这样的好东西因为产量不定,连宫中也只有上皇的乾阳宫和太后的寿康宫以及皇上的大明宫才有些许藏货。赖瑾这么受皇帝恩宠,也未曾喝过。如今见王子腾这般神情自若的用来待客,对于王家的富贵,赖瑾越发有了深刻认识,心下暗暗咋舌。

    欣然饭毕,赖瑾起身告退。王子腾依旧什么都没说,含笑将人送出厅外。赖瑾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归家不提。

    只等赖瑾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王家之后,王仁方才的儒雅温润骤然消失,满面矜傲的问道:“那赖子瑜不过是荣府的奴才罢了,饶是侥幸中举入朝,也不过是区区的五品闲官儿。像他这样的人在京中比比皆是,父亲缘何对他另眼相看,甚至还如此慎重?”

    王子腾瞥了王仁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京都人贵,五品官员自然比比皆是。但有能耐入大明宫伺候笔墨与圣上整日相对言传身教的五品闲官儿你见过多少?十六岁就官居五品的人你又见过多少?虽然官居五品但能左右一品、二品大员升迁的官员你又见过多少?能结交京都泰半人物,无论是功勋世家还是寒门清流都能交口称赞的五品闲官儿你又见过多少?”

    王仁被父亲一句又一句的“见过多少”问的头昏眼花,最终讨饶似的说道:“那父亲的意思,这小子还算厉害,值得我们收揽喽?”

    王子腾越发失望的看了王仁一眼。“金麟岂是池中物。我们王家的池塘太小,容不下这条小龙的。况且有圣上这位真龙天子庇佑,你想收揽他,恐怕也不容易。”

    以乾元帝表面宽厚,实则睚眦必报无比记仇的心性,倘或觉察到王家竟敢把心思动到他看中的人身上,只怕收揽不成反生祸患啊!

    王仁闻言,越发狐疑的问道:“既然不能收揽,父亲又何必花这么大力气去讨好他?”

    王子腾有些无力的轻叹一声,摇头说道:“不能收揽,好生结交也是有用的。如今圣上对朝廷的控制每愈增加,我们王家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恐怕大不如前。你爹爹我又总在外省巡边,不能陪伴圣上左右,也怕有人会借此机会在圣上跟前儿谗言。倘或我们此次能结交下来赖子瑜,有他在圣上跟前儿时不时叨咕两句,今后我们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大凡做到顶峰的官员,每到任上能不能做出成绩来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乎圣心。摸爬滚打到了一定地位的人,其实论自身素质大家都已经差不多。可为何有人能顺风顺水的步步高升,而有人却只能止步不前甚至步步倒退。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失了圣心而已。

    虽然文武百官都每每吹嘘圣上万岁,不是凡人。但到底帝王也是肉体凡胎,眼睛就那么大,心也就那么大。他只能看见他想看见的,只会留意他能留意到的。对于太多纷繁杂乱,他看不见了也就慢慢忘了。而被圣上遗忘的……

    王子腾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自他被圣上恩典九省统制奉旨巡边,次后又生了九省都检点,如今辗转已过了五六年。五六年的时间没在圣上跟前儿请安,说说梯己话,诉诉衷肠,果然情分越发淡了。

    只举个例子,年前他在大明宫谒见的时候,圣上抬手他都不太明白圣上想要什么了。这对于自视天子近臣,左膀右臂的王子腾来说,是个十分不好的讯号。且他隐隐觉得,乾元帝对他虽然和煦依旧,但也不像当年那般重视他,认为有些事情非他不可。

    想到这里,王子腾不免惆怅的叹了口气。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他离开京都的时候,正是圣上刚刚即位,帝位不稳的时候。皇帝威严还没能确立,明有上皇忠臣的不屑一顾,暗有义忠亲王一脉的虎视眈眈。乾元帝手中无人,不得不倚重从潜凵自西北大战以后,帝王威慑远播四野。冯唐一脉功勋世家趁势依附在帝耶下,寒门子弟沈轩凭功封侯又笼络不少底层、中层的将士将领。圣上一举将大业朝泰半兵马牢牢握在手中,立时就不必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王子腾身上。

    此后查抄江南官场,又收拢了林如海,扶持了赖尚荣,顺道安插无数心腹之臣。自此文官一脉也掌握泰半。王子腾的作用又些许减少,此消彼长之下,也难怪王子腾忧心惶恐。

    因此这番屈尊降贵拉拢赖瑾,倒并不是王子腾生性就礼贤下士,谦和温润。也不过是形势逼迫,不得不为之罢了。

    只是这种心思,王子腾也不能跟王仁明说。自家这个儿子表面看来还好,实则心气浮躁,心胸狭隘,难登大雅之堂。王子腾生怕自己将王家如今的形式说给王仁后,这个愣头青似的儿子会做出什么荒唐失控的举动来。

    所谓伴君如伴虎,做到他们这个位子的人,哪怕浑身没有一点儿把柄,还架不住旁人栽赃陷害。如果自己一旦把持不住露出什么不满端倪,只怕还不用圣上动手,自然会有那些虎视眈眈许久的人替圣上效劳。

    想到此处,王子腾忍不住的又是一阵的唉声叹气。其子王仁看在眼中,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展眼元月已过。且说圣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宫中所有妃嫔均得侍疾于床前。不独不能省亲,亦且将宴乐全免。在此等大环境下,秦牧和林黛玉的婚事也不得不就此拖延下来,赖瑾这位迎亲老爷想要旅行职责恐怕还得耐心等待。

    天入二月,春寒料峭。每年一度的童试如约而至。因今年家中有赖瑜要下场,赖府上下又忙活开来。只是先前有赖尚荣和赖瑾的经验,如今虽然忙乱倒也不至于慌张。该准备的特制考箱早已准备妥当,退了里子的大毛衣裳也都用玉色绸里的哆罗呢包袱包好。只等时日一到,立刻驾着马车送赖瑜入场。

    赖瑜虽然年岁尚小,但身体素质还算可以。连考五场下来,出考场的时候依旧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的。引来周围众人侧目而视。待探得赖瑜便是一门双探花的赖家幼子,不免又叹了几声家学渊源。

    两个月后,初次下场却蓄势待发的赖瑜很顺利的通过县试,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也都顺利通过。虽然名次并没有如赖尚荣和赖瑾那样非常靠前,但也领了第一等的“禀生”,说出去也是吃公家粮食的秀才老爷了。

    对于这样的成绩,赖家上下很是欣喜。消息传到荣宁二府的时候,贾母和诸位太太老爷也都送了庆贺的表礼过来。众人都是一团和乐,唯有赖瑜有些郁郁不安。这小子虽然平日不怎么显露,但向来眼高于顶,把师傅、父亲和哥哥作为自己的榜样。整日里想着的都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一朝下成怜。

    赖瑾叹息一声,开口说道:“王爷既然喜欢蒋玉菡,就该让他选择他自己想过的日子。再者王爷家中妻妾无数,也并不缺蒋玉菡这么一个唱戏的——况且他如今也不能唱戏了。王爷何不行行好事,将人放了?”

    忠顺亲王摇了摇头,目光一直盯在蒋玉菡的身上,喃喃说道:“那怎么能一样。琪官儿和那些妻妾是不一样的。”

    却也说不出如何不一样来。最终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反正他离了我也活不了。还不如跟我回王府呢!”

    又拧巴回来了。

    赖瑾翻了翻白眼,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64、北静王府宝玉闯祸(小虐,慎入)

    北静王府宝玉闯祸,骤起波折林海发怒

    五六月份的天气虽然算不得炽热,但下午的日头依旧很是毒辣。众人在大日头底下辩驳许久,不知不觉都有些大汗淋漓。赖瑾抬眼看了看天色,低声叹道:“有王爷也不必大动干戈,有什么话,我们进屋说去便是。”

    忠顺亲王冷哼一声,撩着衣摆进了屋子。众人也尾随而进。一时间有小丫头子上了茶水。赖瑾方才向蒋玉菡问道:“此事皆有蒋兄所起,如今蒋兄有什么话便可直说。我们也想看看蒋兄你的态度。“

    蒋玉菡一直低着头,半日,声音细微却十分坚定的说道:“我不会回忠顺王府。倘或要我回去,我宁可一头碰死在这里。”

    他的嗓音原本清丽婉转,犹如黄鹂啼鸣。如今却因为喝了坏嗓子的药而变得低沉沙哑,再配上他那宛如槁木的沉静面容,越发叫人觉得心酸。

    忠顺亲王又是生气又是着急的冷哼一声,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赖瑾问道:“我记得当日蒋玉菡离京之时,王爷已经将蒋兄的身契还给他。如此说来,蒋兄也不算是王府的戏子了。”

    忠顺亲王被蒋玉菡问的一滞。沉默半晌,讪讪说道:“我也是为了他好。既然都是寄人篱下,柳家处处都比不得王府,他还不如跟我回了王府去呢!”

    赖瑾心思一动,有些恍然的看了柳湘莲和薛蟠一眼。

    蒋玉菡面上闪过一丝羞恼,硬邦邦说道:“不劳王爷费心。我如今身子已经好了,自会离开柳二哥家,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薛蟠有些担忧着急的脱口说道:“你不能走。你现下这模样去哪儿我们都不放心。”

    忠顺亲王也接口说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最好还是跟我回王府。”

    蒋玉菡沉默不语,面上抗拒的神色分外清晰。

    赖瑾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好了。”

    屋内众人将视线盯在赖瑾的身上。赖瑾笑道:“我记得蒋兄在京城郊外二十里处的紫檀堡有处宅院,貌似还有两亩薄田。如今蒋兄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他既然不喜欢在京城呆着,又不能走的太远,不如就回了紫檀堡居住。一来他自己有了清净日子,二来我们也方便照应。”

    忠顺亲王想了想,又看了看蒋玉菡一脸坚决的神色,开口叹道:“紫檀堡也好。本王知道你不喜欢王府里的人事,那你就回紫檀堡。本王会和那边的人打招呼叫他们不要去烦你——”

    顿了顿,有些不甘不愿的说道:“要是没什么事儿,本王也不会去的。”

    蒋玉菡闻言,有些心动的看了一眼柳湘莲和赖瑾。

    赖瑾颔首笑道:“那边的房子已经空了几年没住人。倘或蒋兄心意已定,我这便派人过去拾掇拾掇,不过月余功夫蒋兄就可以回去住了。”

    赖瑾很技巧的用了“回去”的字眼。果然,蒋玉菡听在耳中,只觉得没那么刺心了。那紫檀堡的宅子好歹也是他自己的,住在里头比在旁的地方更踏实一些。

    既然几方人马都没什么异议,这件事情就算定下来了。随后如何指派下人修葺旧屋,张罗田地,敲打当地乡绅都是琐碎小事,不必一一记叙。

    一个月后,蒋玉菡果真在柳湘莲等人的帮助下收拾细蓉新住进了紫檀堡的宅子。之后每隔几日,惦念他身体的柳湘莲和薛蟠两人都会过来看看,忠顺王府那边也隔三差五的会派人过来瞧瞧。待看到蒋玉菡慢慢在那地方站住脚后,也慢慢的不过来了。忠顺亲王也果然信守诺言,并没有再上门纠缠。

    赖瑾这边还有些不放心,指使人隐晦的打探几次。只听说南边有人托关系走门路向王府进献了两个身段儿好,颜色好的扬州瘦马,迷得忠顺亲王这几日兴头正盛,恐怕是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旧爱身上。

    时日长了,就连柳湘莲和薛蟠等人也都慢慢放下心来。

    六月中旬的时候,沈轩、冯紫英等少壮派将领奉圣上之命前往西海沿子戍边。而原本定下来一同前往西海沿子兴建市舶司的赖瑾却没有动静。乾元帝这边没有发话,赖瑾也不好开口询问。左右这事情已经定下来的,他也不是很着急。

    看在乾元帝眼中,赖瑾倒是越发沉稳了。

    因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不得不推迟一年。且举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一年之内不许筵宴音乐,庶民三月不得婚嫁。所以秦牧和林黛玉的婚事不得不又往后头推迟了一年。这让秦、林两家人都觉得有些别扭。谁知在这样的档口,贾宝玉又生怕不热闹的捅出了一档子大事——

    他竟然将去岁腊月二十九,众位姑娘于芦雪庵赏雪赏梅时候所联的诗句,拿到北静王府中任人点评。并且言语之间甚为推崇林黛玉所做的几句诗。虽然竭力掩饰,但字里行间爱慕之情表露无遗。众人不觉联想到林黛玉当年刚刚入京之时,据说是和这位荣国府的宝二爷同吃同住,两人一直黏黏糊糊长到十二三岁大小,林黛玉被林如海接回江南才算分开。

    又想到在此之前,荣国府传的沸沸扬扬的“金玉良缘”和“木石姻缘”。听说那荣国府的宝二爷在林姑娘订婚前后那可是闹了一场又一场,直到如今都念念不忘。想来那林府的大姑娘是何等绝代风华,要不然,也不至于让惯会温柔小意的宝二爷情深意重到如此模样。

    且听说那林如海当初将林黛玉送上京来,也果然是有着结为姻好的心思。只是那宝二爷的生母,荣国府的二太太死活不同意,又从金陵接来了自己的侄女儿薛宝钗,想要促成“金玉良缘”。林黛玉争不过这薛府的姑娘,才不得不抱憾退出……

    霎时间,宝黛钗三人的桃色新闻在坊间巷口,酒楼茶肆大肆流传,为京都世家子弟添了多少茶余饭后的谈资。消息传出,就连平日里低调做人许久的薛宝钗都被迫躺枪了。听说这位向来冷静自持的薛姑娘终于忍不住把自己关进房里一顿发泄,听说这两日来,皇商薛家报废的瓷器都比往年一年的分量还多了三成有余。

    与此同时,林家的姻亲秦府也是勃然大怒。之前林黛玉和荣国府的瓜葛他们家也是有所耳闻,但想着表兄妹两个都是年幼无知,且还有双方长辈压着,不至于闹出什么事情来。最重要的是林黛玉这姑娘容色绝代,才学也好,家世更是不俗。秦家人看中林家的家风气节,方才主动上门讨了亲事。和如今原本以为的好媳妇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让书香世代的秦家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这人还没嫁进门来,昔年的桃色新闻就风风火火的传了满大街,这样不守妇道的女儿,谁家敢娶,谁家敢要?

    于是秦家老爷子在宗族大会上亲自开口要取消婚事,甚至派人找到林如海当面质问,气势汹汹的要讨个说法。

    彼时林如海也被贾宝玉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异常尴尬。又见秦府是真心动怒,竟然还起了悔婚的念头,不由得越发着急愤恨。向来清淡儒雅的气质也被烦躁冷厉取代。相信这会子贾宝玉要是敢出现在林如海的面前,林如海甚至会罔顾王法律例亲手把人掐死。

    昔年让林黛玉上京由荣国府教养,是林如海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没有之一。

    可如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哪怕林如海肠子都悔青了,该面对的局面还要面对,该解决的事情还得解决。

    只是林如海到底是个爱女如命的。哪怕是在这等慌乱的情况下,还不忘嘱咐家中下人万万不能把消息传入内宅,生怕引的黛玉不痛快。只可惜林如海能左右得了自家下人,却左右不了别人的嘴巴。事情发生之后接二连三探视林黛玉的闺蜜当中就有那起子好奇心大又没有分寸的世家姑娘,言语间便试探着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关系。

    林黛玉虽然深处后宅,但冰雪聪明,举一反三。见众人如此反常也不动声色地套话反问回去,两三句便推测出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向来身子娇弱又心思细腻沉重的林黛玉在听到外头的闲言碎语之后更是气得口吐鲜血,颓玉山倒玉柱的病倒了。

    秦、林、薛三家都被贾宝玉一个动作搅得鸡犬不宁。此时此刻,罪魁祸首贾宝玉也被贾府下人押到了荣庆堂中。

    自己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的贾宝玉畏畏缩缩的站到众人跟前。贾母又是心痛又是伤心又是气恼的说道:“宝玉啊,你如今也十八大九的年纪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应该有个分寸。你这么一闹,岂不是把玉儿往死里逼吗?”

    贾宝玉惨白着一张脸面,神情惶恐的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这么妹妹们很有才学,本不该明珠蒙尘,就将大家联过的诗句拿去给北静王和王爷身边的那些词人鉴赏。我只是想着让他们知道妹妹们的好处,我不是故意的。”

    贾母看着贾宝玉被吓得语无伦次的模样,不是滋味的叹息一声。

    是宝玉行动莽撞害了黛玉,是她们荣国府对不住林家。可是宝玉是她嫡亲的孙子,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宝玉受罪。只是玉儿——倘或真的被秦家退婚了,今后该怎么办啊?

    王夫人在一旁窥着贾母的神色,不由得心中一动,开口说道:“老太太疼玉丫头的心,我们都是知道的。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是谁的错已经无意。还不如想想该如何解决问题才是。”

    贾母叹息一声,疲累的说道:“事情都到如此了,还怎么弥补,还怎么解决?”

    王夫人脱口说道:“倘或秦家真的退了亲事,就让宝玉娶了玉丫头好了。”

    贾母霍然抬头,目光冰冷的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心下一寒,硬着头皮笑道:“既然事情是宝玉引起的,就该让他自己去担当。如今玉儿要是真被秦家退了婚事,又有了这样的名声,恐怕以后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不如索性就嫁给了宝玉——好歹宝玉也是荣国府的嫡次子,论起爵位来咱们家还比秦家高上许多。玉丫头嫁入咱们府上,她本和宝玉有旧,还有老太太照应着,想来也比嫁入秦家好的多。”

    坐在一旁的邢夫人嗤笑一声,不屑的摇了摇头。嫁给宝玉比嫁给状元郎还好,这话也亏王夫人脸皮厚的说出口来。

    她有些看戏不怕台高的挑眉说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那秦家姑爷可是响当当的状元郎,如今在翰林院也是五品的官身。秦家又是一门亲贵,秦大学士在圣上跟前儿的得意恐怕比我们荣国府这功勋世家也不遑多让。嫁入林家和嫁给连举人都还没考上的宝玉没什么区别?二太太也真有脸说。”

    王夫人有些尴尬的撇了撇嘴。贾宝玉不服气的说道:“伯娘胡说,林妹妹岂是那等艳羡浮名的人。”

    邢夫人冷笑道:“玉丫头是否艳羡浮名我不知道。不过你如今把她的那么惨,声名尽毁还要被人退亲。倘或我是她的话我这会子恨不得一把刀戳进你的胸口。这辈子宁可剪了头发做姑子或者一头碰死,也绝不会嫁个害了我一生一世的人。”

    邢夫人这话说的狠戾,说的贾宝玉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晃了两下。

    贾母有些不忍的斥责道:“好了。都什么时候了,就别说这样的风凉话了。”

    邢夫人冷哼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事情与我们大房无干。我自然无所谓。不过有这会子后悔的,还不如当初狠下心来教导一番,哪怕是不成材也不要放出去害人才是。”

    说着,也不等贾母和王夫人说话,径自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老爷还等我回去说话。恕我不奉陪了。”

    言毕,扬长而去。只留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贾母和王夫人。

    一屋子丫头静悄悄的,没人敢发出动静儿来。

    半日,王夫人率先开口说道:“老太太明鉴,我这法子,也是为了玉丫头好。嫁给宝玉,总好过苦守青灯一辈子。”

    没了邢夫人在旁,贾母也索性撕破脸似的说道:“究竟是为了玉丫头好,还是为了你自己。你心里清楚。”

    半日,突然目光灼灼的盯着王夫人,寒声说道:“这件事情,该不会是你在背后挑动的吧?”

    王夫人心下一跳,立刻开口辩解道:“老太太明鉴。我虽然不是很喜欢玉丫头,但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毁了玉丫头的后半生。还请老太太明鉴。”

    贾母冷哼一声。带着恼怒的眼睛扫过地上依旧站的摇摇欲坠,满面痴呆的贾宝玉,不由得心下一软,叹息一声。

    “倘或宝玉今后真的有福娶了玉儿,你这个做婆婆的要对玉儿好才是。”

    王夫人心下一喜,满口应道:“老太太放心。玉儿好歹也是我的外甥女儿,我哪里会亏待了她呢!”

    何况林黛玉的父亲可是内阁大学士林如海。宝玉将来入朝为官还得靠他这个岳丈提携。王夫人是疯了才会同自家儿子的前程过不去。

    想到这里,王夫人眼含赞赏的看了一眼贾宝玉。这小子虽然是呆了一些,但关键时刻还真是顶用。要不是他先前在北静王府闹了那么一出,自己也想不到顺水推舟将林黛玉牵扯进来。且当中竟然不知不觉还能牵扯出一个薛宝钗……

    王夫人心中窃喜,已经做起了让薛林二人仿照娥皇女英共事一夫的美梦。自然也就没有留意到,贾宝玉眸光之中闪过的一抹晦涩和决然。

    至次日一早,拿定主意的贾母带着王夫人前往林府拜会。与此同时,赖瑾也一脸急切的登了秦府的大门。同之前几次前来的热络亲切不同,此番前来的赖瑾被秦府管家客客气气让到了花厅。足足喝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一身青色儒衫的秦牧姗姗来迟。面上的神色寡淡冷漠。

    赖瑾起身见礼道:“见过子野兄。”

    秦牧冷冰冰的说道:“不敢当。”

    言毕,穿过赖瑾的身边在上首坐下,一脸冷淡的问道:“我记得小赖大人从小和林姑娘、宝二爷一同长大。他们之间的私情难道小赖大人一点儿也不知道?”

    当日秦牧就是因为赖瑾和林黛玉从小长大,所以总是向他打听林黛玉的为人喜好。听着赖瑾点点滴滴的描绘林黛玉的美好和灵气,秦牧的心中充满了庆幸和期待。可是如今……

    当初有多么期待庆幸,如今便有多少悔恨和耻辱。连带着对至交好友赖瑾都有了两分怨怼。

    既然早就知道他们间的私情,又为何瞒自己瞒的这么紧?眼睁睁的看着兄弟头上的颜色绿油油的,小赖探花的心里一定很得意不成?

    留意到秦牧脸上的怨怼,赖瑾叹息一声。打起精神说道:“正如子野兄所说,我和林姑娘、宝玉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两人之间若是有私情,我不会不知道。既然我不知道,就证明他们之间绝无私情。”

    秦牧冷哼一声,硬邦邦的说道:“狡辩。”

    赖瑾叹息一声,细细解释道:“子野兄向来聪颖多智,请子野兄以常理忖度。那荣国府的宝二爷倘或真与林姑娘有私情,岂会自己笨到张扬出来?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分明是心胸坦荡之举才是。”

    秦牧漫不经心地开口接道:“也兴许他就是要搅了我们两家的婚事,然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赖瑾心神淡定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倘或真是如此。为何当初秦、林二家订婚的时候宝玉不这么做,反而要拖到这么久以后?”

    秦牧接口说道:“也许他是才想到的主意也未可知。”

    话一出口,自己倒也觉得理由薄弱异常。遂讪讪的住口不语。

    瞧见秦牧气撒的差不多了。赖瑾这才正色说道:“不说别的,只讲林家的家风,子野兄以为林姑娘会是那样与人私相授受的人吗?”

    秦牧想了想林家的清正风骨,沉默不语。

    赖瑾又道:“如今且不谈两家联姻。只说两家的情分原是旧交,如此紧要关头更应该慎重行事才对。子野兄莫怪,恕我说一句不当的话。出了这样的事情,秦家固然受到影响,但首当其冲被卷入其中的是林家,受到伤害最大的是林姑娘。林姑娘不过深闺女流之辈,往日间兢兢战战,恪守妇道。何其无辜却经受这样的风波。林姑娘本就身子单薄,心思厚重。只怕听到这件事情就已经去了半条命。倘或秦家再……恐怕林姑娘真真是无法再活了。”

    秦家本是忠厚之家,秦牧也不是那等落井下石的人。倘或这次事情他没有被首当其冲的牵连在内,每日听着闲言碎语怒火中烧,也不会轻易就下了悔婚的决定。

    可是现下听到赖瑾娓娓道来,不由得又想到了林姑娘的处境。若林姑娘果然与那宝二爷没有私情,如今过的最艰难的恐怕就是她了。

    想到此处,秦牧微微一叹,心中不觉起了两分怜爱。再次问道:“子瑜你跟我说实话,林姑娘与那宝二爷果真没有半点儿私情?”

    赖瑾闻言,立刻说道:“林姑娘光风霁月,绝对不会做出有辱家风的事情。”

    秦牧听闻这话,立刻追问道:“那荣国府的宝二爷呢?”

    赖瑾浅笑应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林姑娘风华绝代,文采斐然,冰雪聪明。秦公子明白,自然也有旁人知晓。只是世人也都爱牡丹之雍容,梅花之风骨,菊花之恬淡。自古文骚墨客追捧无数,难道也能责怪这花儿长的太好了么?”

    秦牧闻言,微微一笑,随口说道:“那倒是。外间流传的诗词我也看过,林姑娘的笔墨果然不俗。”

    赖瑾见状,故作不经意的提道:“等会子我还要去林府给林伯父请安……”

    秦牧迟疑半晌,开口说道:“我也很久没见林伯父了,陪你一道过去就是。”

    赖瑾心下一松,继续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过去吧?”

    秦牧似笑非笑的看了赖瑾一眼,开口说道:“容我先回去换一身衣裳来。”

    赖瑾心知肚明,含笑应道:“我在此等候子野兄。”

    秦牧颔首应了。迈出花厅的时候径自往秦府老爷子的书房走去。彼时秦府的老爷子正在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阁序》,秦牧走上前去悄然站定。秦老爷子沉声问道:“怎么,被赖家的小子说动了?”

    秦牧低头应道:“果如爷爷所料。”

    秦老爷子轻笑一声,开口说道:“赖家和林家的关系本就非同一般,赖瑾的弟弟如今又是林如海的关门弟子。如今林家有事,赖瑾为之奔走忙活也是情喇中。”

    秦牧却道:“我想去林府看看林伯父。”

    秦老爷子笔锋一顿,一点墨迹滴在宣纸上。好好的一幅字就这么废了。秦老爷子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伸手将桌上的宣纸团成一团扔到旁边的纸篓里头。

    “就算那林府的大姑娘光风霁月,可想来她与荣国府的宝公子定然是有些亲密旁人才会如此说她。她目下的名声已经是这样了,你要是娶她,恐怕将来你都会被她连累。”

    秦牧淡然说道:“爷爷从写到大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由他教导出来的女儿我也放心。只是你要是不能自己跨过这道坎儿,我硬逼你同林姑娘完婚那是害了林姑娘也害了你。可如今你既然主动提出要承担责任,那么以后完婚了你就不能再以这件事情口角。你能做到吗?”

    秦牧细细想了一回,很是坚定的说道:“我能。”

    秦老爷子满意的应了一声,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跟着子瑜去趟林家吧。”

    秦牧点头,转身去了。还不忘去内院儿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才回到花厅去寻赖瑾。

    对于秦牧异常漫长的换衣时间,赖瑾一个字也没有多问。两人坐着轿子一路到了林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一声暴喝,林如海怒气冲冲的喊道:“给我滚。你们这群恬不知耻的畜生。我的玉儿就算这辈子守在家里我也不会让她嫁到荣国府。统统给我滚。自此以后,我林家与荣国府恩断义绝!”

    说话间,就是被林府下人推搡着赶出门外的贾母、王夫人和宝玉三人。

    坐在轿子里头的赖瑾和秦牧不由得一愣。

    贾母三人却没工夫注意林家门口的两辆轿子,只得一脸羞愧的上了马车离开。

    直等到贾家的马车完全消失,赖瑾和秦牧两人方才下轿进了林府。在厅上怒气冲冲的林如海猝不及防听到门房的禀报,一时间还有些愣神。

    站在旁边的林府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瑾公子和姑爷既然登门造访。您看我要不要吩咐厨房……”

    林如海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接口说道:“叫厨房做一桌子好的席面。老爷我要款待贵客。”

    林府管家闻言,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赖瑾和秦牧被林府下人客客气气的迎到了花厅上。林如海居然站在门外等候。瞧见两人的身影,上前一步。向秦牧开口说道:“子野能在此时登门,林某感激不尽。这次的事情,是我们林家对不住你们秦家。”

    秦牧温润一笑,开口说道:“林世伯多虑了。这件事情不过是个意外,之前也是我们秦家太过冲动了。”

    这么说两家的婚事还有救?

    林如海眼前一亮,立刻拽着秦牧的手进了大厅,口中不忘说道:“子野能这么想就是最好不过的。子野放心,这件事情世伯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姿态如此谦卑,可怜天下父母心。赖瑾叹息一声,不免想到了自己远在江南的父母双亲。

    林如海看着赖瑾,有片刻迟疑。

    赖瑾开口问道:“林伯父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了。”

    林如海其实是想让赖瑾去劝劝林黛玉。只是这个档口正是风声最紧的时候,他又有些不好开口。不免想到早逝的贾敏。心想要是这会子贾敏还活着,定然能体贴劝慰林黛玉,自己一个男人,能做到的终究有限。

    好在秦牧不被怒气冲昏头脑的时候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当即开口笑道:“此番前来,子野有一个不情之请,实在不好开口。”

    林如海立刻说道:“世侄有话但说无法。”

    秦牧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并一只上好的白玉镯子递给林如海,开口笑道:“子野想求世伯将此物与此信交给林姑娘。”

    林如海有些迟疑,不知道这封信里写的是什么。

    秦牧开口笑道:“这个镯子是我们秦家的传家之宝。当年我太祖母传给我的祖母,我的祖母又传给我的娘亲。如今我的娘亲嘱咐我把镯子带过来,希望能交给林姑娘。”

    林如海心下大喜,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旁的。立刻说道:“既然如此,有劳世侄以及亲家费心了。”

    说着,便叫过一个小丫头子将书信和镯子送给后宅的林黛玉。

    小丫头低声应了,转身而去。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行至内宅林黛玉的闺房。彼时林黛玉蓬头垢面的歪在床榻之上,目光呆呆的望着床前正燃烧的火盆儿,形如槁木。那些被她珍藏许久的从荣国府带来的细小东西一点一点的被扔进火盆中,烧成灰烬。林黛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自己的人也被一点点的烧没了。

    一旁大丫头雪雁哭着说道:“姑娘就吃点儿东西吧。已经两天两夜了,您滴水未进。您不吃东西怎么吃药,这么下去您撑不了的。奴婢求求您了,姑娘您就吃点儿吧?”

    “心都死了,还吃汤药做什么?”林黛玉缓缓开口,低声说道:“我现在只有死了,方才一了百了。”

    “那姑娘哭一场也好。大夫说了,只要姑娘能哭出声来,这才颗晶莹的泪水自眼眶中滚落,将写满字迹的宣纸晕成一团一团的。枯枯忍着许久的林黛玉终于忍不住的落下泪来。

    与此同时,看戏不怕台高的乾元帝在大明宫中长笑出声,摇头叹道:“正愁功勋世家与寒门清流之间的嫌隙不够深,这荣国府的二太太就闹出这么一出来。真是天助我也。”

    太子殿下站在一旁,淡然笑道:“父皇若是将此事掀开,一来拉拢了以林家和秦家为首的书香清贵;二来分离了功勋世家与寒门清流之间的关系;三来又可以示恩与赖瑾,四来又能打消了王家与赖家结盟的心思,让他从此以后更死心塌地的跟着父皇,真可谓是一举数得。”

    乾元帝闻言,挑眉笑道:“既然如此,就照皇儿说的做好了。”

65、起恶心众叛众亲离

    起恶心众叛众亲离,告御状宝玉失前程

    一夕之间,京中的风向又变了。

    前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荣府宝二爷倾慕秦府林姑娘的事儿,如今被人揭秘出来,竟然是荣府的二太太因不满林如海拒绝了自家宝玉的求亲,反而将女儿嫁给秦家的泄愤之举。

    如果不然,当时荣府宝二爷在北静王府拿出联诗的时候,上头可不仅仅有林府姑娘和薛府两位姑娘的联诗,甚至还有贾府其余三位姑娘、一位奶奶以及贾家姻亲家三位的姑娘。缘何最后闹出风波的只有林家和薛家大姑娘两位?

    细细想来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挑唆,故意引得京都仕宦百姓往那上头想。

    触类旁通之下,京都众闲散人士不免又细细忖度一番当年的“金玉良缘”和“木石姻缘”。据说是因为二太太的首尾两端而落得个鸡飞蛋打。此间风波一出,若果真牵连的话,恐怕林府姑娘和薛府姑娘以后的婚事都很困难,说不定真要被王夫人算计个实打实。

    可是这王夫人也算和薛林两家沾亲带故,与林家大姑娘的关系就不用说了,两人不合的消息由来已久。但那薛府大姑娘可是王夫人嫡亲的侄女儿,王夫人竟然也狠得下心来陷害,其心性冷漠叫外人看着都觉寒心。

    一时间众人纷纷议论,等到荣国府和王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得沸反盈天,止都止不住了。

    荣庆堂内,已经气的卧床不起的贾母扬手将鸳鸯捧着的药碗扔向王夫人所在的方向。王夫人猝不及防被吓得连连后退,白玉药碗在半空中因为力尽而垂直坠落,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当中的褐色药液四下飞溅,有几滴溅到了王夫人蟹壳青弹墨祥云暗纹的裙摆上,像是几点干涸的血迹。

    “黑心毒妇,黑心毒妇!”贾母一双手颤颤巍巍的指着王夫人,悲痛欲绝的说道:“你就是再不喜欢玉儿,玉儿也管你叫一声舅母。你如今却为了一己之私而害的玉儿差点身陨,还惹得林姑爷放言要与我们贾家断交。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王夫人心下一慌,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哭诉道:“老太太明鉴。媳妇虽然生性鲁钝,不会说话,不讨长辈的喜欢。可是媳妇嫁入荣国府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不敢行差走错,那玉儿和宝钗都是我最疼爱的晚辈,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因贾母发脾气,而骤然肃立的贾探春也赔笑说道:“是啊,老太太。二太太自几年前就整日里吃斋念佛,每逢年节都会去庙上施舍灯油钱,年灾的时候也不忘建粥铺施粥,最是个心慈不过的。况且林妹妹和宝姐姐也都是二太太的晚辈,二太太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一旁的邢夫人早就愤恨二太太越过她去管家多年,更不满二房一直压着大房在府中耀武扬威。因此一有机会就冷嘲热讽。此等时刻也照例落井下石的说道:“三姑娘这话须得慎言。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二太太究竟做没做过那样的事情,你也没亲眼看着。倘或上了公堂恐怕你也没资格去给作证。只是有一点,细细推算起来,这林姑娘和宝姑娘的声名同时受损,事后得利的恐怕就是宝玉了。你自己巴结嫡母装单纯倒是不打紧,关键京都其余世家官宦都不是傻子,这种利弊取舍,想必大家都能看得清的。”

    邢夫人这话说的众人心下一苦。贾母越发头疼的叹息一声。

    这种流言传到外头去,那些市井流民也还罢了。怕就怕那些仕宦功勋之家也按着利益之道揣摩分析。正所谓利益最大者最有嫌疑,倘或任由他们这般猜疑下去,就算不是荣国府做的恐怕也变成荣国府做的了。

    更何况事到如今,她也没有把握王夫人在这件事情上头究竟是不是真的干净。毕竟林如海在大怒之下赶她们出林府的时候竟然说了那样狠决果断的话,随后王夫人有意陷害薛林二家的流言就传的满城风雨。恐怕这件事情背后绝对不是单纯的意外。

    可倘或事情真如外头传言的那样,那么荣国府中竟然出了这等为一己之私不顾道义陷害晚辈的女性长辈,恐怕连带着家中所有女眷的名声都好不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府中的三位姑娘想要嫁个门当户对门风清正的好人家,恐怕是不能了。宝玉想要再娶个势力雄厚的妻子,恐怕也是不可能了。

    毕竟,闺名清誉对于女子来说比命还重要。没有哪个正经人家会不顾女儿在闺阁时候的名声而娶个祸患回家。更不会有哪个人家会把闺女嫁给婆婆恶名远扬的人家。而那起子为了富贵就谄媚巴结的人家,也不是贾母想要的。

    想到这里,贾母又是忍不住的摇头长叹,只觉得糟心急了。

    她这厢还没想出应对的方法,就听外头有人通传道:“东府的珍大爷和珍大奶奶过来了。”

    贾母不知怎么心下一紧,口内却毫不含糊的说道:“快请他们进来。”

    一句话未落,贾珍和尤氏立刻掀帘而入。上前见礼道:“给老太太请安,给两位夫人请安。”

    贾母摆了摆手,开口笑道:“珍儿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贾珍扯了扯嘴角,态度委婉却坚定的说道:“回老太太的话,珍儿此番前来,是因为再过一个月就是家父的生辰。因听说惜春丫头善于作画,珍儿想接妹妹回府让她给家父画一幅画像。等到父亲生辰的时候亲手送给父亲,也叫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贾母听明白了,不是滋味的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过是说辞罢了。要是真想画画儿的话何必非得回东府去,在荣府画不也是一样的。想必贾珍是害怕王夫人如今的名声会牵连惜春,所以才巴巴儿的赶过来,想要将妹妹接回宁府。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但东西两府毕竟是各立了门户的。荣府这边再有什么糟心事,只要宁府这边严防死守,受牵连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他这是想独善其身啊!

    贾母叹息一声,虽然心中不满。但是碍于王夫人闹出来的这个纰漏,她这会子倒也不能开口多说什么。只得勉强笑道:“当今以孝治天下,珍儿的想法也是大理,老身自然不会不应。那你想着什么时候接四丫头回去?”

    贾珍见贾母没有仗着长辈的身份阻拦,不觉心下一松。赔笑道:“若是老太太不介意,左右我们夫妻二人这会子也过来了。就请四姑娘跟我们一同回去,也省的再折腾了。”

    这么着急?

    贾母细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淡淡说道:“四姑娘的东西还都在藕香榭放着。是不是暂等两天,将她的东西都送过去,东府那边也都收拾妥当了,再过来接人?”

    贾珍接口说道:“老太太这话说的。不过是接四妹妹回去住两日,叫她能尽心给父亲画像罢了。并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了。何况宁府也是四妹妹的本家,府中自然是有四妹妹的闺房。四妹妹如今在荣府这边由老太太教养,可是宁府中的闺房也是见天儿叫人打扫的。并不麻烦。”

    贾母听贾珍都这么说了,只得点头说道:“既如此,就随你们的意吧。”

    贾珍假装没有听见贾母的不满,反而向着一旁默然不语的尤氏说道:“我是外间爷儿们,不方便进园子说话。还是你进园子同四丫头说明白了,叫她即刻收拾两件常穿的衣物和常戴的首饰跟我们回去。”

    其实到底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惜春在荣府这头惯来不受重视,况又没到及笄之年,并不能佩戴钗环。顶多有一些绢花镯子之物,恐怕宁府也未必放在心上。主要的还是将人完好无损的接回府去。

    尤氏低头应了。又向贾母等人一一施礼,方才出府入了园子。

    来到藕香榭的时候,惜春正趴在桌案前画画儿。小小的身子被大大的桌案衬得越发可怜。六七月的日头正是毒辣的时候,阳光照在惜春的身上,惹得惜春满身是汗。旁边入画拿着一把芭蕉扇体贴的扇着。

    尤氏四下一扫便留意到,这样毒热的天气,藕香榭竟然连盆纳凉的下冰都没有。

    惜春身上穿着一件儿她最爱的紫色衣衫。尤氏记得这件衣裳去年的时候就见惜春经常穿着,如今上头的暗纹都有些花了,半新不旧的。大抵是因为要画画的关系,惜春的腕子上并没有带着金玉镯子一类,头上也只是挽了个寻常的纂儿,带着一两多旧年姨太太在时所送的纱堆的宫花。越发衬出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她的神色稍显冷漠,哪怕是看到尤氏过来,也只是起身行了寻常的礼。举止淡淡的,一点儿也没有娇俏小姐的明媚活泼。

    堂堂的国公府嫡亲小姐,竟然被荣国府养的跟庶出的姑娘差不多。饶是尤氏向来受委屈惯了,此刻也禁不住鼻子一酸。

    惜春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很是冷淡的问道:“嫂子今儿怎么有暇过来了?”

    尤氏忙堆起笑脸,带着两分亲切的说道:“你大哥哥发话,叫我接四姑娘回府住一段日子。”

    惜春一愣,旋即古井无波的说道:“不必了,我如今在园子里住的很好。”

    这也叫很好?

    尤氏扭头看了看惜春的屋子,有些不满的抿了抿嘴。她往日里同这个小姑子并不亲近,也很少来这边走动。哪怕是进园子,大部分时间也是去寻稻香村的李纨说话。偶尔过来两趟不过是碍于情分,自然也不会留意打探。

    可如今看了藕香榭的格局,是园子里最小的建筑不说,大热的天儿竟然连该有的夏冰都没有——饶是迎春和探春房里没有,他们是庶女不配享用也还罢了。可惜春却是宁府唯一的嫡亲大小姐,怎么待遇竟然也落得和荣府的庶女一样?

    当初建园子的时候借口教养惜春很是费心从东府划了那么多好处,可如今把东府的嫡出姑娘教养的通身没一点儿气派。

    尤氏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说句不像的话,贾珍房里的姨娘住的都比惜春好。

    只是心里虽然不忿。但尤氏是惯会忍耐的人,口里自然不会说出这些话来。她有心和惜春弄好关系。便上前看了看惜春的画儿,但见话长长的画卷上绘的是荣府的省亲园子。上头竟然还有众人结诗社,过年节的景象,不免开口叹道:“四姑娘的画儿画的真好。你瞧着景色亮丽分明,人物栩栩如生。让我立刻想到当时的情景了。”

    惜春面无表情,神色木木的。

    尤氏想了想,又开口说道:“只是如今天气热了,早上清凉的时候姑娘画画还好。这大晌午的日头正盛,姑娘合该歇歇才是。”

    这话一出口,惜春还没什么反应。倒是引得一旁服侍的入画满腹牢骚的说道:“老太太亲口吩咐的,不管冷暖,只管画去。连去岁腊月里的时候还特特嘱咐了一定要着紧作画,要赶到年下十分不能便罢了。如今天色好好儿的,又没冻手冻脚的,姑娘哪里还有借口不画呢?”

    这是把咱们府上的嫡亲大小姐当成那下九流卖画的了?饶是姑娘能画,她也得看看她配不配使!

    尤氏气的嘴唇都直哆嗦,忍了半晌到底也没忍住,含含糊糊的说道:“这也太过分了些。”

    惜春不防尤氏竟然当着她的面儿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免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两眼。

    尤氏却开口吩咐道:“银瓶儿,你和四姑娘的丫头一块拾掇拾掇四姑娘的东西,宁府的马车这会子就在外头等着呢。你们老爷也在外头等着,咱们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住去。”

    惜春原本对尤氏的举止不以为然。可这会子听到尤氏说“回家住去”,不觉神思恍然,心下悲凉。

    尤氏走到惜春旁边坐下,揽着她的肩膀笑道:“论理说,姑娘是咱们府上的嫡亲大小姐,本就应该在宁府住的。只是咱们府上也只有你这么一位姑娘,当时大爷想着好歹这边儿府上的老太太是保龄侯家的小姐出身,又最是个通透精明的老太太。由她来教养你们这些个姑娘原是最好不过的。竟也没有想到如今的情况。”

    惜春的脸色微微缓和。

    尤氏继续说道:“当年为了让你在荣府这边儿住的名正言顺。你哥哥没少话费。别的都暂且不说了,只说这建立省亲园子一事儿。本来没有咱们宁府什么事儿,可老太太说教养姑娘费心费力,还得每个月给你二两月钱。于是你哥哥为了给你壮声气,甚至还拆了咱们府中会芳园的墙垣楼阁,将园子直接入了荣府的省亲园子。这会芳园在什么地界儿,里头的装修格局如何,想必我不说姑娘也明镜似的。那可是老爷最喜欢的园子,可是为了姑娘的前程,为了姑娘能在荣府住的舒坦,老爷二话不说就送了荣府。说句不当的话来,这园子要是拿出去典卖,恐怕没了十几万两也下不来。这些银钱折算成姑娘的月钱,别说一个月二两银子,哪怕是二十两,二百两,也足够姑娘出阁的了。”

    惜春的神色随着尤氏的话语越发动容。

    尤氏见状,再接再厉的说道:“当年姑娘住到荣国府这边的时候,我还没嫁入宁府。后来听老爷的口风,恍惚听见老爷将姑娘托付这边的时候,还特特给了老太太一千两银子做使费。因此并不是不关心姑娘。只是姑娘到底是宁府那边的人,又在荣国府住着,老爷也不好太殷勤了反而对姑娘不好。其实老爷也早想着将姑娘接回府去,只是碍于老太太一直不好开口。要不是这次二太太的事儿闹的实在大了,老爷也没这个机会趁机开口,将姑娘接回去享福了。”

    言毕,又说了好些宁府那边姑娘的闺房已经收拾出来了,衣裳首饰也都置办妥当了,只等姑娘回去云云。

    这些话惜春都没怎么细听,只是等尤氏说完这一通话后开口问道:“嫂子才刚说的二太太的事儿,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尤氏听见惜春不经意中带了两分亲昵的称呼,暗暗自得。口中却道:“这件事情说到底还得从去岁腊月姑娘们在园子里赏雪作诗说起……”

    从姑娘们起社作诗,到贾宝玉带着姑娘们的笔墨去北静王府显摆,再到林姑娘薛姑娘名声被污,秦家怒而退亲,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去林府提亲被撵出来,然后又传出这些事情俱都是王夫人自导自演等等事情,一桩一件细细相扣,曲折离奇。饶是尤氏尽力说的简单也费了一段时间。只等说完之后,口沫都干了。

    入画手脚利落的捧了一盏茶递给尤氏。尤氏赞叹的看了入画一眼,将茶水一饮而尽。

    惜春却依旧沉浸在这件事情当中。向来清冷淡定的面容如今一片吃惊诧异。

    “林姐姐和宝姐姐可都是二太太的晚辈,二太太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尤氏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大抵是利欲熏心罢了。他们王家的女儿不都是这样。前几年的时候你琏二嫂子不也是包揽诉讼在外头悄悄放印子钱?所以说为了姑娘的名声着想,还是尽快同我们回家去罢。这二太太心思太毒,为了一己私利竟然连侄女儿和外甥女儿都不放过。姑娘继续在荣府带着,我们也着实不放心。”

    惜春冷不防听到这样的事情,早就惊的瞠目结舌,顿时也没了主意。听到尤氏如此说,下意识点头应道:“既然如此,我听嫂子的就是了。”

    尤氏心下一喜,立刻拽着惜春的手说道:“那妹妹快瞧瞧要带着什么东西走——只带着你惯用不舍手的也就是了。其余的东西,我和你哥哥也都为你置办好了。即便现在没有即刻置办也是来得及的。”

    惜春很是感动的点了点头。想到这等紧要关头哥哥和嫂子都没忘了自己,不觉心下一暖。指挥着房中下人开始收拾东西。

    尤氏看到惜春叫入画将大观园的图画也收起来的时候,有些不快的出口说道:“姑娘还带着它做什么?姑娘回府享受就是了,也不必替他们府上做画工。这话说出天去,我们也是有理的。”

    惜春闻言,开口笑道:“这都画了一大半了,都扔了我也舍不得。好歹也是我一年多的心力,还是拿着好。”

    尤氏闻言,又点头说道:“既是姑娘喜欢,我也不说什么。只有一条,姑娘回去的时候万万不可像如今一般。只闲来无事的时候随便画画,陶冶陶冶情操也还罢了。”

    惜春听见尤氏如此说,只觉得这个嫂子果然体贴温厚。她本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罢了,往日里颇受冷落,竟没见过如此熨帖在意她的人。不知不觉对尤氏又多了两分亲近。

    尤氏并未察觉到惜春的心里波动,只是看了一眼屋内的丫鬟,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这屋子里的丫头都是惯服侍姑娘的。姑娘看谁服侍的好,就带回家去继续由她服侍。大不了我再送几个丫头进来做事也就罢了。主要还得姑娘觉得顺心才是。”

    这话也是怕惜春到了新地方心里胆怯。倘或平日里服侍的人也都跟去了,小姑娘的心也能踏实很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尤氏也是很体贴周到的人。只是平日里让她甘心照顾的人并不多。如今惜春也是境遇太惨了,让尤氏忍不住升起两分怜悯之心。她也是快尽四十的人了,膝下没有儿女傍身,贾珍又向来是个风流恣意的。平日里尤氏在宁府过的也很孤单寂寞。如今接了惜春回去,虽然两人目下还是有些淡淡的。但尤氏相信惜春姑娘也并不是个真正冷心肠的人。只要时日久了,以真心换真心,两人依靠着也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将来再给惜春找个好婆家,要是自己也能借力一番岂不是更好?

    想到这里,尤氏待惜春倒是越发亲切了。隐隐间对她竟然还有一两分母亲照顾女儿的温柔。惜春察觉到了尤氏的变化,只觉得心里也越发安宁了。

    且不说尤氏和惜春两个如何小心翼翼仔细磨合。荣庆堂中邢夫人听了贾珍的话也是心中一动,脱口说道:“回老太太的话,我们这房也想接迎春丫头回去住两日。”

    贾母管不了贾珍的想法,是因为贾珍是宁府的人,如今荣宁二府已经是各立门户,且贾珍又是贾氏一族如今的族长。贾母就是再想倚老卖老,利字当头,她也无法左右贾珍的动作。

    可是邢夫人又有不同了。毕竟贾赦还是她的儿子,荣国府两房如今还没分家呢。自然也容不得大房造次。

    贾母冷冷一笑,当即冷淡的说道:“且不说你们大房如今住的地方憋仄窄小,能不能容下这么多人。你老爷房中姨娘通房无数,你又是个不能管着他只能纵着他的人。你要接二丫头回去,我还怕你们将好好的姑娘给勾搭坏了呢!”

    邢夫人闻言一阵气苦怨怼。

    说大房如今住的地方窄小憋仄,可正经袭爵的老爷不让住荣喜堂,反而让二房的鸠占鹊巢。这究竟怪谁?

    还说大老爷房中妻妾多。如今京都功勋之家满打满算,谁家不是三妻四妾的?老太太有私心,想要将梯己好东西都分给宝玉分给二房,他们大房碍于孝之一字也不好说话。如今也不过是多纳了几个姨娘侍妾罢了,能花的了几个钱,也值当老太太见天儿搁嘴里挂着!

    贾母看出邢夫人脸上的不在意和愤恨,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她有些疲乏的按了按眉间,开口说道:“你要是想接迎春丫头回去也可以。只是以后她每月的二两月钱就捐了,邢姑娘也不必住在园子里头了。我们园子里名声不好,仔细带累坏了旁人。”

    邢夫人本是贾赦的续弦,身下并无子嗣傍身。因此往日间最是婪取钱财,平日里有事儿没事儿还要克扣姨娘下人的月例呢,何况如今贾母还要她出银子供养迎春和邢岫烟——那简直比杀了她还叫她害怕。

    老太太老奸巨猾,打蛇打七寸。一提起银钱月例的事儿,邢夫人立刻不说话了。

    在旁的王夫人略带轻蔑的看了邢夫人一眼,没有说话。

    她如今虽然是一着不慎栽了个跟头,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踹一脚落井下石的。邢夫人想接走迎春膈应她,也得看她配不配。

    贾珍自尤氏进园子之后就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角落里不说话。冷眼看着荣府大房和二房几乎撕破脸的气氛,不觉叹息的摇了摇头。

    这荣府当真是越来越乱了。老太太果然是老了,精力不济啊。

    正在众人沉默的档口,外头守门的丫头又进来通报道:“李奶奶和两位李姑娘来了,正在外头站着。”

    贾母正被王夫人的事儿闹得头疼。听见这话,只得打起精神说道:“快请进来。”

    言语刚落,李纨婶子带着女儿李纹、李绮两个进屋给老太太请安。贾珍慌忙避到了花厅的锦绣屏风之后。贾母开口笑道:“这两日没见李家太太,李家太太大安?”

    李纨婶子勉强笑道:“拖老太太的福,一切都好。老太太身上可好?”

    贾母也只说还好。两人又闲话热络一会子。李纨婶子开口笑道:“是这样的。我带着两个女儿上京,原本是为了去我哥哥家。只是他们一家子回乡下祭祖去了。又因老太太盛情款待,我们娘三个也能在园子里住下。这都是托老太太的福。只是如今我那哥哥已经回京了,昨儿派人给我送了帖子,叫我们依旧回去住——”

    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

    到底这李纨婶子也是个本分忠厚的人。之前因为贾母盛情款待,也有畏惧荣府之势,不得不在大观园里住下了。但住下之后贾母对她们娘三个还算不错,遮风避雨衣食无忧的,他们自然也承情。如今贾府遭了难了,论理说他们不该这时候避开。可是女儿家的清白名声紧要。她一个寡妇倒也无妨,两个女儿将来却是要嫁人的,不能坏了名声。

    李纨婶子的顾虑贾母自然也明白。如今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贾母也没脸再叫亲戚家的女孩儿住下去。当即了然的点了点头,十分体贴的说道:“你来京原本就是要去看你哥哥的,如今过去倒也应该。只是你们孤儿寡母的张罗走动也不方便。这样吧,你跟李氏商量一番,叫她吩咐荣府出两辆拉行李的大车和几辆小轿,送你们过去就是。”

    李纨婶子原以为自己说了那样的请求后贾母会生气。却没想到贾母非但不怪罪反而体贴周到至此,当即心里越发感激,堆笑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难为老太太这种时候,还能体贴照顾我们孤儿寡母的。这些日子在大观园里住着,也很是舒坦。老太太是个好人,府中的姑娘奶奶们也都性子和煦,大家彼此相处起来十分融洽,其实我也舍不得。老太太的情意,我们会记着的。”

    这话的意思,便是以后有机会的话,李纨婶子会在外头替荣府的姑娘女眷们正名儿。贾母听到此处,虽然不甚满意,但也欣慰的点了点头。

    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李纨婶子一个寡母带着两个女儿生活本就不容易,多多避讳注意也是情喇中。能有这样的心,贾母也记着。只是到底还有种树倒猢狲散的寥落不堪。这么一想,贾母只觉得兴致越发寡淡了。

    李纨婶子见贾母如此神态,一时间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本就性子木讷不会说话,至此时又觉得自己做事不太地道,更不好开口。一时间荣庆堂的气氛越发沉默,众人的神情或是冷淡不屑,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若有所思,大家都不说话了。

    正沉默间,门口的丫头又来通传,说邢夫人的兄嫂来给老太太请安。

    这回贾母不必邢夫人的兄嫂开口,就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当即吩咐人给园子里的邢岫烟传话,叫她收拾细软准备出来。邢夫人之兄嫂感恩戴德的谢过。

    他们千里迢迢带着女儿上京,一是家中困顿实在艰难,不得不来投奔邢夫人求个活路。二则也有意借着邢夫人的关系将女儿嫁到豪门大户之中,哪怕退而求其次也希望女儿能嫁个殷实人家做管家太太,到时候也能帮衬娘家一把。又岂会愿意因王夫人的行事而带累坏了自家女儿的名声。现在图那二两银子的月例不出来,到时候名声毁了连嫁都嫁不出去,哪头多哪头少?没瞧见李纨她婶子和宁府的本家人都坐不住了,纷纷把姑娘接回家去教养?

    王夫人被众人轻蔑而带有异样的眼神气的五内俱疼。当初他们这些个破落户带着闺女过来投奔的时候,她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大面上哪里做的不对?哪个不是精心对待,好吃好穿。如今自己一朝遇难,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先来个落井下石。倘或真由着这些人将姑娘们接走,岂不是落实了自己暗中挑唆陷害薛林二家的恶名?那以后宝玉怎么办,他还要不要说亲事了?这怎么可以?

    想到这里,王夫人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当初来府上做客的时候,我作为管家太太,可都是客客气气的招待。任由你们在府里经年累月的住着,给月例给吃穿,那点儿对不住你们?如今府上不过是偶尔遇到了一些波折,几位亲家就恨不得立刻远远离了。如此做法也太过势利了一些。”

    这一席话脱口而出,荣庆堂内的众人神色越发尴尬。贾珍是干脆躲到屏风后头不出来,只当没他这么个人。李纨婶子有些挂不住脸面,讪讪的赔罪道:“这件事情是我们做的不妥当。只是二太太也得替我们想想,我两个姑娘清清白白的人,如今都还没议亲事。我又是个寡妇,不得不慎重。我十分感念府上这一段日子的收留之恩,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府上的。”

    这话一出,贾母心下一凉。知道自己刚才好不容易拉拢的情分立刻消散了。闹不好今后还得落个荣府势大,欺负寡妇孤女的恶名。当即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歉然说道:“老二媳妇向来笨嘴拙舌说不明白话。她不是这个意思,李家太太千万别误会。她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给李太太赔罪——”

    李纨婶子没容贾母说完话,立刻起身说道:“不关老太太的事儿,是我们做事欠考虑。只是我们这情况还请老太太见谅,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贾母还要说什么,李纨婶子径自说道:“我看老太太这边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我就不耽误老太太了。我们娘几个就先回去了。”

    贾母见李纨婶子主意已定。只得起身由鸳鸯扶着,要送李纨婶子和她两个女儿出门。李纨婶子慌忙摆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太太是长辈,岂可送我们出去,这不是折我们的寿嘛!”

    贾母见状,只得吩咐李纨道:“快送你婶子回园子,好好招待着。”

    李纨乐得脱离这是非场地。当即微微欠身应了,送她身子和两位妹妹出来。

    李纨婶子还不忘开口说道:“这些时日在府上叨扰了。我们在这里住了大半年的时间,也着实不好意思。我手上还有二百两银子,还请你帮忙转交给老太太。”

    这是准备钱货两清了。

    看婶子是真的伤了心。李纨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府上的糟心事儿多,你们尽快离了也是好的。只是京都物价都比外省要贵得多。婶子要带着两位妹妹过日子,手上也定然紧吧的很。这二百两银子就不必出了。”

    李纨婶子开口要辩驳,只见李纨摆了摆手,温颜笑道:“不过住了大半年,撑死也就是五十两银子的使费,怎么能让婶子破费。况且婶子也是为了陪我才在园子里住下的。怎么也不能让婶子花这个钱。自然是我替婶子出。”

    李纨婶子摇头不允。李纨又劝道:“我如今带着兰儿在府里过日子。老太太每月给我二十两的月例,我还有嫁妆还有一些店铺和田地,一年也能剩下好几百两。婶子就别同我客气了。这件事情本就是我害了婶子,倘或婶子还不让我这会子弥补一些。以后我还怎么有脸登婶子的门?”

    李纨婶子见李纨如此说话,方不再坚持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迎面碰上飞奔而来一脸惊骇的林之孝。李纨开口说道:“这不是林管家,您怎么过后面来了。”

    林之孝满头大汗,惊慌失措的说道:“大事不好。林姑爷和秦家老爷一同进宫告御状,说府中二房为了一己之私弃秦林两家名义于不顾,暗中撺掇陷害,致使林姑娘险些自尽身亡,两家几欲反目成仇。此等人品心性实在拙劣,不堪为官。如今圣上大怒,已经夺了宝二爷的秀才功名,下旨宝二爷终生不得下场科考,甚至还夺了宝二爷余荫的资格。宝二爷这辈子都不能入朝为官了。”

    言语刚落,只听荣庆堂内一阵兵荒马乱,有人惊声喊道:“不好了,老太太和二太太昏过去了。”

66、看破红尘宝玉出家

    为名声计子腾求情,看破红尘宝玉出家

    荣国府的一番闹腾,因为贾母和王夫人的双双昏迷而暂且告一段落。

    林之孝拿了荣国府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了相熟的太医为贾母和王夫人诊脉。邢夫人和迎春、探春各自守在贾母和王夫人的床前侍疾。邢夫人的嫂子躲在一旁打量迎春良久,悄悄拽着邢夫人的衣袖让她出来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荣庆堂的偏厅,邢夫人略有不耐烦的问道:“嫂子有什么事情非得在这会子说,老太太还没醒呢!”

    邢夫人的嫂子也知道邢夫人对于自己夫妇二人前来荣府打抽风的不屑,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嘴角,意有所指的说道:“我知道小姑对我们不耐烦,可是我们也是被逼的没了法子。当初要不是小姑把家里的东西都划拉到这边,你大哥也不至于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邢夫人听到这话,有些心虚的干咳两声,声音略微缓和的说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老太太正昏迷着,且又是在荣庆堂,我怕嫂子说出来什么不当的话嘛!”

    邢夫人的嫂子轻勾嘴角,接口说道:“既如此,我等着跟你回去说话也是一样的。”

    邢夫人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又回到老太太的床前。

    彼时王太医已经过来了,正在给贾母诊脉。一屋子女眷黑压压站了一地,王太医细细诊了半日回头说道:“老太太这是急火攻心导致的一时昏厥。倒不是什么大事儿,老夫开付方子,吃两剂药便醒过来了。”

    如今王夫人为一己之私谋害晚辈的流言在京城传的风言风语,王太医自然也听说了一些。且他本是在宫中当差,消息要更灵通一些。就连今儿上午林学士和秦相公联袂入宫告御状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知道这荣国府在圣上跟前儿已经挂了名号,王太医对荣府的人也不似从前一般诚惶诚恐。邢夫人敏锐的察觉出了王太医的不同,不过她倒也乐得看往日里威风的紧的贾母和王夫人失意,倒也不以为然。

    这厢王太医只留了个方子又照例嘱咐两句话就提着医箱离开了。管家林之孝将人一直送到了大门外,邢夫人却借口房中有事先行离开,倒是吩咐迎春留下来侍疾。迎春秉性懦弱,向来不敢反驳,听见邢夫人的交代,只得乖乖应了。

    这厢邢夫人带着兄嫂回了自己房中,她嫂子开口笑道:“依我看这迎春姑娘倒是个好性儿的。小姑倒应该多将她接到身边教养才是。”

    邢夫人满不在乎的嗤笑一声,随口说道:“她又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种,我何必费那个心思。”

    邢夫人她嫂子见邢夫人满脸的不以为然,不由得开口劝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你膝下一直没个儿女傍身。那琏二爷是个外间爷儿们,你嫁过来的时候他又基本记得人事,你只敬着他也还罢了。可是这二姑娘却是个女儿家,性子又是如此的温婉和顺好拿捏。你把她养在名下,将她笼络住了,再给她寻个好一些的婆家,你也借力不是?”

    说的邢夫人不觉心中一动。

    邢夫人她嫂子继续开解道:“你瞧人家二太太多精明。庶女能嫁出去拉拢婆家,于是她就将庶女养在跟前儿。那庶子将来弄不好是要跟儿子争房产的,于是就任由他在姨娘身边给养废了。小姑如今年轻不打紧,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小姑也该为自己打算才是。”

    邢夫人默默不语。

    她嫂子最后说道:“左右二姑娘是荣国府正儿八经的小姐,将来出阁的嫁妆也自然是由公中来出,花费不了小姑什么。小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来也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

    “现如今出了二太太的事情,园子里的姑娘都已经被各自家中给接出去了。倘或只有小姑没有动作,传到外人耳中可不会想到小姑是为了避嫌不好太管教家中庶女,倒像是小姑贪图那二两的月例硬生生将庶女退入火坑似的。其实不拘是住在园子里还是住在园子外头,二姑娘都是荣国府的正经小姐。难不成老太太还真能为了这种小事断了二姑娘的月例不成?到时候小姑即将人接回家中搏个贤良淑德的美名,又能以教养为名将二姑娘的月例攥在手中。面子里子都有了,可不是比现在要妥当多了?”

    邢夫人暗自点头,面上神色越发缓和的说道:“往日里因家中事忙,倒是不怎么同嫂子说话。没想到嫂子也是这样一个通透利落的人。”

    话语未落,两人相视一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提邢夫人和她嫂子之间如何说话,且说赖瑾自那日陪着秦牧一道儿去林家问安之后,林黛玉的身子倒是渐渐好转。赖瑾这厢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不过两日的光景又听到王夫人加害一事。听到林如海和秦家老爷子联袂入宫告状,听到圣上大怒褫夺了宝玉的功名,赖瑾不由得又是心下一惊。

    家中赖嬷嬷等人也全都是瞠目结舌,被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弄得无所适从。待听到贾母为了宝玉之事晕厥过后,赖嬷嬷心疼贾母年迈体衰,不免有心替宝玉说情两句。只是当日贾宝玉所犯忌讳实在太大,若不是后来秦家大度,王夫人事发,恐怕林家姑娘真要活生生的被宝玉逼死了。想到这里,赖嬷嬷又觉得没脸去求林如海。她不好意思去求林如海,便也不好意思去探望贾母,生怕贾母怨她袖手旁观。

    贾、林两家交战,赖嬷嬷只觉得自己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这日,赖瑾正在赖嬷嬷的屋子里替他剥核桃。瞧见赖嬷嬷依旧神思倦怠、郁郁不安的模样,不免开口劝道:“太祖母放心。宝玉的事儿,饶是我们不去开口,只要二太太醒过神来去求求王大人。想必圣上看在王大人的面子上,是不会跟宝玉一个纨绔子弟太过计较的。”

    赖嬷嬷叹息一声,摇头说道:“我自然知道宝玉出了事情,二太太会去求王大人。我只是觉得我们就这么在旁看着也不说去劝劝林姑老爷,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赖瑾剥核桃的双手一顿,旋即淡然说道:“如今林伯父正在气头上,倘或我们这会子去了,非但不能劝林伯父回心转意,恐怕会惹得伯父更生气。”

    毕竟,当日林黛玉万念俱灰,几欲身死的模样他是亲眼看到的。贾宝玉害林黛玉至此,饶是赖瑾平日和宝玉交好,总是替他遮掩周全此刻也不由得生了真气。

    贾宝玉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看看周围的情况。因为他的无心之失,或死或伤的人还少吗?投井的金钏儿还恍若在前,如今又出了林姑娘的事儿。赖瑾觉得贾宝玉是该受点儿教训,不然的话等以后林黛玉嫁为人妇,生为人母,难道还要忍着贾宝玉时不时的“动了真情”,“无意而为”?

    秦牧是个好人,也是个有担当的人。他此刻为了林黛玉的声名为了林黛玉的性命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可是这样的果敢坚毅也只是为了这一次的风波,倘或两人成亲之后,林黛玉还时不时的暴露出一些风言风语,赖瑾不敢保证秦牧的感情会不会始终如一。

    赖瑾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未来,所以也只能任由着林如海和秦老爷子进宫告状。只要此次两家真心撕破了脸再也无法回转了,只要京都世家官宦们看到了林黛玉和贾宝玉之间只是一同长大却并无男女之情,那么不论以后贾宝玉闹得再厉害,大家也只会说贾宝玉看不破,而不会猜忌中伤林黛玉不守妇道。

    至于贾宝玉的前程,赖瑾也不太担心。虽然碍于林如海的怒火,乾元帝替心腹出气将贾宝玉褫夺功名,断了余荫之路。看起来狠戾但同为圣上心腹的可不只是林如海一个人。

    那镇守外省数年的王子腾也是乾元帝皇子时候的心腹老臣。赖瑾可不相信王子腾得知贾宝玉的事情之后,会一点儿动作都没有。那样的话会太显凉薄。圣上虽然自己是个凉薄多疑之人,但却希望自己统御偏爱的臣子能够重情重义,这样以利诱之,以情感之,乾元帝用的才舒心。

    所以届时王子腾一定会进宫求情。而他一旦为贾宝玉求情,就不可避免的站到了林如海和秦家的对立面。林如海和秦家又是朝廷清流的代表,那么王子腾这一举动便失却了与朝廷清流结盟的可能。

    想到这里,赖瑾不免想到了前几日在翰林院当差的时候听到的陆子明几人的闲聊。大抵是说当年乾元帝刚刚登基的时候,颇为注重提拔寒门官员而大肆打压勋贵之家。且乾元帝之所以每每得力,与王子腾的策划筹谋甚至以身份之便暗中搜罗各大世家的把柄罪行也是分不开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子腾虽然竭力做的隐蔽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依旧有那些聪明多智之人从细微处察觉到了王子腾的端倪。而当年乾元帝之所以会外放王子腾为九省统制,也有些是因为王子腾被京中各大世家功勋排挤,隐隐呆不下去了的缘故。因此在早些年就得到帝王重用的王子腾虽然表面上威风显赫,实质上却得罪了大业朝泰半功勋之家。所以他目下在京中的地位也有些尴尬。当真可以算得上是名符其实的独臣了。

    只可惜王子腾出身功勋之家,虽然当年为了晋身不得不陷害旁人,但也从没想过老老实实跟在帝王后头做一个孤臣。他毕竟是个有家族有后嗣的世家子弟,难免要为身后事考虑一些。如今的王子腾虽然风光显要,但这一切都与乾元帝的施与密不可分。倘或乾元帝有朝一日不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恐怕王子腾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一身荣辱皆系于帝王一身的日子可不是王子腾想要的。

    在王子腾的心目中,他想要做的可是权臣。是那种哪怕乾元帝这会子驾崩,他们王家也依旧能花团锦簇风光无两的权臣。所以自回京之后,王子腾就不断的去往各寒门清流之家拜访。到如今也有了赫赫扬扬的一帮人簇拥在左右。

    只可惜王子腾自以为聪明,乾元帝却从不是傻子,会任由他耍弄。仅仅是将王夫人的背后之举摆到台面上,乾元帝就不声不响的瓦解了王子腾的全部努力。

    联想到在此之前王子腾借口年节之礼不断拜访几位大学士的举动,赖瑾轻笑出声。看来这位少年登基的皇帝陛下,对于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臣子也是很有戒心的。只不知这位自诩圆滑聪明的王大人,知道自己所有努力都成了东流之水后,还会不会晓得智珠在握,云淡风轻。

    赖瑾猜的并没有错。这会子王子腾接到了妹妹王夫人的求救之信后,勉强温颜宽慰了周瑞几句,又吩咐管家带着人去旁边吃茶。直等到人都不见了,方才露出一脸阴沉的面容。他站在当地呆呆的站了半日功夫,盘算半日,最终还是忍不住心头怒火,倾身将茶几上的茶盏和糕点全部扫入地上,杯盘碎裂的叮当响声衬得大堂之内的气氛越发压抑寂静。

    王子腾少年入了皇子潜邸,又以谋士的身份跟在乾元帝身边多年,养气怡性的功夫特别好。往日里王仁从没看过王子腾哪怕大声说一句话,更别提像如今一般大动肝火,甚至砸东西撒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王子腾又不解气,恨恨的骂了一嘴道:“他怎么不抹脖子死了干脆。”

    王仁知道王子腾说的是那荣国府惹了滔天大祸的凤凰蛋。不以为然的撇嘴说道:“父亲既然不想搭理他,不去管他也就是了。也是他自己做事莽撞连累了旁人,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他也是自己受着,与人无尤。”

    “事情要能这么简单就好了。”王子腾瞪了王仁一眼,恨恨说道:“如今这件事情,圣上摆明了就是要给林如海那个老狐狸撑腰。甚至还在私下里明赞林如海爱女如命,秦辅相重情重义,信守承诺。圣上将他们夸的花儿似的,我身为贾宝玉的舅父,倘或眼睁睁的看着贾宝玉跌落尘埃而不理会,那我又成了什么样的人?”

    王仁听到王子腾一番分析,也觉察出不好来。脱口说道:“那父亲就去圣上跟前儿替他求情也就是了。以父亲在皇上跟前儿的得意,饶是林如海再怎么诉苦不愿,难道皇上还会驳了父亲的面子?”

    王子腾叹息一声,无力的说道:“圣上自然会给我这个体面。他巴不得我过去替那孽障求情。”

    王仁有些狐疑的眨了眨眼睛,有些闹不明白乾元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对贾元春有怜惜之意,不忍将她弟弟一撸到底?那既然如此,当初也只隔了宝玉的功名就是了,又何必连他余荫的资格也都封了?

    王子腾见王仁一脸茫然的模样,有些头疼的摇了摇头。唯一的嫡子如此鲁钝,让王子腾深以为憾事。他就想不明白了,自己如此多智的一个人,怎么教出来的儿子竟然如此肤浅。除了会借着家世沾沾自喜之外,朝堂上的事情半点儿不通。也只是看起来精明罢了。

    想到此处,王子腾总是想着再进一步的进取之心也不免去了两分。世道艰难,唯一的后嗣又是如此不堪,恐怕王子腾就算是挣到了最顶峰,王仁不能接手他遗留的一切,那么王家如今越是显赫,将来的处境就越是危险。

    想到这里,王子腾只觉得越发没了意思。就连提点王仁的声音都显得那么苍老无力。

    “我此刻进宫为那孽障求情,定然会得罪恨不得宝玉死的林如海和秦辅相。得罪了他们两个,也就是得罪了朝中大半的清流名士。如今我们王家已经同功勋之族格格不入,此刻再得罪了清流一脉,恐怕也就只剩下做皇帝孤臣一条道路了。”

    王仁饶是再鲁钝平庸,他也是世家名门教导出来的后嗣,自然明白做孤臣的危险和不妥。当下有些慌张的开口说道:“既然如此,父亲是断然不能进宫替宝玉求情的。”

    话一出口,不免又想到了之前王子腾同他说的圣上夸赞秦辅相重情重义之事,脸上神色越发难看。

    瞧见王仁已然明白了如今王家所处的困境。王子腾有些乏累的揉了揉眉间。沉默半晌,开口叹道:“是福不是祸,该来的总会来。既然圣上想我王子腾做一名孤臣,我暂且顺了圣上的意就是了。”

    于是在林如海和秦老爷子联袂入宫告状的第二日,贵为九省都检点的王子腾也进宫请罪,为自己的外甥贾宝玉求情。期间王子腾老泪纵横,直言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对不起林家,对不起林家姑娘,也对不起薛家。只求两位相公看在王夫人年事已高,膝下只有宝玉一个男丁的份儿上,绕过宝玉这一回。

    还说哪怕不看着王夫人和王家的脸面,看在荣国府史老太君的情分上,也消消气些。毕竟史老太君已经是六旬的老人,她是宝玉的祖母,同时也是林姑娘的外祖母。手心手背都是肉,饶是贾宝玉行事鲁莽先对不住林姑娘了,也请林如海看在荣国府教导林黛玉那么多年的情分上,放手这一次。

    王子腾甚至还向皇帝进言,说他明白圣上金口玉言断无更改。何况此件事情也着实是贾宝玉做错了,须得给他一个教训。但是贾宝玉毕竟是他的外甥,他作为舅父的也不能看着贾宝玉年纪轻轻就前程尽毁。因此愿意用自己戍守外省多年的苦劳来换取贾宝玉享受余荫的资格。并且他已经上了告老折子,只要圣上同意,可以立刻准了自己的请求。市井流民曰一命换一命,如今王子腾用自己的官身来换贾宝玉的前程。重情重义至此,饶是林如海和秦老爷子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且他的态度实在是卑微恳切,真挚悔过。饶是众人之前不忿王夫人母子的行事手段,此刻见了王子腾躬身求饶的情景,也不免心下一酸。大家都说那王夫人和贾宝玉虽然一个狠毒一个糊涂,但王子腾却也是个好样的。遇见事情了不退避也不胡搅蛮缠,错了就是错了,认错认罚就是。但一个舅父能为外甥做到这种程度,恐怕连贾宝玉的亲生父亲也是做不到的。

    一夕间,王子腾爱重家人,光明磊落的印象深入人心。甚至有心人竟然为此起了同情,私底下议论着此件事情虽然是贾宝玉不对,但是他年纪太小,且也是太过痴情。要不是差点儿毁了秦林两家的婚事和林大小姐的性命,如此作为也算是一段风流佳话。

    事情逆转到如此,向来自诩仁德宽厚的乾元帝自然也不会执着于己见。再一次问过了林如海和秦老爷子的态度之后,乾元帝很是大度的恢复了贾宝玉余荫封官的资格。只是当日论诗一事到底太过轻狂草率,乾元帝为了给他一个教训,也还林秦两家一个公道,到底还是褫夺了贾宝玉的功名出身。

    至于王子腾,乾元帝自诩英明睿智,自然也不会任由王子腾做出那等一官换一官的事情。反倒是嘉奖王子腾的举动,赐了不少金银宝物。君臣两个都有些做戏给外人看的情分。乾元帝不提金口玉言无法更改的事情,王子腾自然也就乐得装不知道。只是此番作秀下来,倒有不少清流中人很看好王子腾的至情至性,言谈之间颇为亲近。

    所以此番给贾宝玉求情,王子腾虽然得罪了林如海和秦家致使结盟之事暂且搁浅。但换来了一个赤胆忠心的好声名,倒也算是不枉他折腾一番了。

    所有事情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是三五日间。但其间跌宕起伏,扑朔迷离,迂回婉转,饶是赖瑾并没有深陷其中,只是在旁观看,竟也觉得过了一场生死离别一般。赖瑾都如此,想来被这事情牵扯在其中的诸人又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忐忑难安。

    而赖瑾自穿越伊始努力至今,秉着想要报答荣宁二府的心思做了这么多的事儿。最后荣国府依旧一日乱似一日,贾宝玉好容易考中了秀才竟然还是落得个白身纨绔的下场,甚至名声比原著中还多有不如。一饮一啄,难道真是命中注定?

    难道赖瑾真的无法避免荣宁二府在最后被抄家流放的下场?

    一想到这个结果,赖瑾就觉得心里闷闷的。于是在家里躲了几日的清净之后,赖瑾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进府探望老太太和宝玉去了。

    和往日里欢歌笑语众人簇拥的景象不同,如今的荣庆堂显得异常的冷清孤寂。迎春和惜春分别被邢夫人和宁国府那边接走了,李纨婶子和邢夫人兄嫂也都各自去了,王夫人因之前的事情受了惊吓一直缠绵卧榻,探春身为庶女正在她屋里侍疾,也没能过来。宝玉则是自从被林家赶出门后,就一直躲在怡红院里不出来。贾母看他整日里神思恍惚的,又被夺了科举之路,心下怜悯,也不忍拘着他过来。至于李纨则在稻香村陪着贾兰念书。如今贾宝玉科举的路子是没了指望,反倒让大家将光耀门楣的希望寄托在贾兰身上。因此虽然这两日贾母和王夫人忙着宝玉的事情没抽出空来,学里的贾代儒先生依旧给贾兰开了小灶。如今贾兰正在家中做贾代儒给他布置的课业。

    于是空空荡荡的荣庆堂里只有贾母歪在美人榻上,任由鸳鸯给她捏捏肩膀捶捶腿。几日不见,贾母的神色很是苍老,往日里保养的很是顺滑的一头银发此刻看来却衬得贾母多了两分疲惫和寥落。这位精神了一辈子周全了一辈子的老太太临老临老却被自己最宠爱的孙子给害的众叛亲离,其心中悲凉绝望,赖瑾虽然不曾有过,但着实能体会一二。

    很少见到这样寂静的荣庆堂,赖瑾坐下的时候依旧有些不自在。贾母默然许久,叹息道:“真是世事无常啊!”

    赖瑾闻言一愣,旋即也不免叹息起来。

    贾母缓缓的说道:“本来还叫家里人准备着八月的乡试,想着宝玉虽然不爱读书,但也念了这么多年学,你又提点了那么些时日,此番下场,定然是成竹在胸的。岂料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宝玉以后再也不能下场了。他当年还哄我说要给我挣个状元祖母风光风光,我知道他这话也只是随便说说,哄我开心。只是从此以后,哪怕是半点儿念想也都没了。”

    赖瑾看着贾母万念俱灰的模样,不忍的移开眼睛。

    贾母说两句话的功夫,眼圈儿也有些红了。嗓音哽咽的说道:“还有玉儿……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这个外祖母。出了这样的事情,要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以后怎么和敏儿交代啊!”

    赖瑾知道贾母口中的敏儿大抵就是林黛玉的生母贾敏。传说中这个贾敏是贾母最喜欢的女儿,赖瑾不曾见到当年这一对母女的交流。只是想着可怜父母心,每一个做父母的人都想着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送给儿女。尤其是贾敏英年早逝,贾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来心里也是很辛苦的。

    遭受了重创的贾母只和赖瑾说了几句话,就有些精神不济的萎顿下来。大丫头琥珀端了汤药过来给贾母吃,贾母在鸳鸯的服侍下吃过汤药。赖瑾注意到贾母的动作比往常迟缓了很多,再看着她一脸悲痛欲绝的模样,赖瑾只觉得心里越发难受。

    这个时候,不免就想到了躲在怡红院里不出来的贾宝玉。

    想一想当年贾母是多么溺爱贾宝玉,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宝玉手里。为了他的前程又是苦苦筹谋不断算计,真可谓是费尽心机。如今贾母生病了,贾宝玉身为孙辈竟然不能侍奉床前。不知怎么的,赖瑾就觉得心下一凉。

    再联想到当日金钏儿之死和蒋玉菡被抓。之前赖瑾一直以为是金钏自己有了攀高枝的心,被王夫人当场抓住羞愤而死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咎由自取,是她自己想不开。可是细细想想金钏之所以会有攀高枝的心,那也是贾宝玉先有了温柔小意的调戏之举。分明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两情相悦,结果金钏被王夫人打骂的时候贾宝玉却一溜烟儿的跑了。哪怕得到金钏的死讯也不过是哭了一两回,祭奠一两回,之后该怎么还是怎么样。甚至还不如薛宝钗的假情假意,至少人家给金钏两件儿衣裳,切切实实替金钏解决了无装殓衣裳的尴尬情况。

    还有那蒋玉菡,虽然从头至尾赖瑾都很排斥甚至有些瞧不上这个唱戏的琪官儿。觉得他人实在矫情。可是当日蒋玉菡和贾宝玉也是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及至蒋玉菡逃跑忠顺亲王长史官找上门来,往日里惯会海誓山盟的贾宝玉想都不想就把蒋玉菡给出卖了。之后虽然口内说着愧疚不安,但这么多年竟也一句都不提。去岁忠顺亲王在柳湘莲家闹得那么厉害,赖瑾就不相信贾宝玉一点儿消息都听不见,可是他依旧一句话都没问。

    虽然也可能是他真的什么消息也没听说,可是跟自己同床共枕不少日子的情人因为自己的出卖而陷入困境。换位思考的话赖瑾觉得自己可不会一句话都不问,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不了了之。

    还有原著中的抄检大观园。晴雯被撵走,芳官被撵走,那么多和他交好的小丫头都被撵走,他也只是在旁软弱无力的看着,没有半点儿相救之意。之前赖瑾一直以为贾宝玉是绵软性子不敢同王夫人对抗,可是细细想来倘或贾宝玉暗地里在贾母跟前儿说一句好话也是好的。

    原著中王夫人和贾母摊牌的时候贾母的意思分明是很钟意晴雯,要是贾宝玉在之前能够替晴雯说两句话,让贾母有了事先的准备,晴雯恐怕也不至于最后芳魂消逝。就如当年林黛玉收了薛宝钗的燕窝,贾宝玉只在贾母跟前儿提了一嘴,贾母就立刻给潇湘馆拨了燕窝的份例。可见贾宝玉的话在贾母跟前儿是多么好用。

    可是贾宝玉依旧没有。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与自己交好的人一个个受难,一个个死去,看着赫赫扬扬的荣宁二府大厦将倾,土崩瓦解,然后自己孑然一身的出家去了。

    想到这里,赖瑾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知道他自己有个偏激的毛病,说好听了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说难听了就是只一味相信自己的朋友是对的。哪怕事实并非如此,赖瑾也会想出种种理由来美化他们的行为。往通俗了说就是朋友要杀人他虽然不至于在旁边递刀子,但事后一定会帮着朋友周全隐瞒的那种人。

    因此他很多时候都有些不辨是非,只认亲友。在薛蟠的事情上是如此,在贾宝玉的事情上依旧如此。可是他这么做的前提是相信自己的朋友也向自己一般,虽然不至于在自己有难的事情不顾一切倾尽全力,但至少也该做到肝胆相照古道热肠才是。

    ∩是如今……

    赖瑾看着贾母大受打击之余依旧还惦记着宝玉的前途和心情,却不知道宝玉在怡红院想些什么。赖瑾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他之前一直以为宝玉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是如今换位想一想,是不是在宝玉心中,很可能这些人也不过是一时的玩物罢了。没有这个,还有那个。这个不见了,依旧还有更好的。宝玉从猩是赖瑾却觉得什么都没有明白过来。他之前只觉得贾宝玉很是糊涂,可如今看着所有人动茫然甚至惊恐的看着他的目光,赖瑾分明觉得糊涂的人是他自己才对。

    他怎么会,这么糊涂呢!

68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贾敬身死梅家悔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一天,赖瑾同贾宝玉说了很多。几乎是从小到大,赖瑾认为宝玉做的不地道不靠谱的地方统统说了一遍。有些事情有些细节连赖瑾自己都以为他忘记了,没想到如今说出来的时候,依旧历历在目那么详尽。

    然后赖瑾又向贾宝玉诉说何为责任,何为义务,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只享受而不付出。总是把自己当做没长大的孩子,但是这种天真残忍会伤害太多的人。

    赖瑾说为了宝玉犯的错,贾母如何辛苦如何自责又如何担忧他,哪怕是他最置喙的王夫人,缠绵卧榻之时还不忘向王子腾求救,林姑娘至今还没有病愈,宝姑娘也十分尴尬的活在深宫中,至于史湘云、薛宝琴、邢岫烟、李纹李绮等人,虽然并不是这件事情的主要受害人,但是他们的名字同样都在那些联诗上,想来清誉也会受损,并不晓得会不会影响到以后。而这种时候,身为男子的贾宝玉不晓得弥补过错却只懂得逃避埋怨,实在不是男儿所为。

    还有很多很多……

    赖瑾说完之后,第一次没有顾忌宝玉的想法和心情,转头就走。

    迈出大观园大门的时候,赖瑾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他想这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来大观园了。

    午后的阳光照在赖瑾的身上,暖洋洋的,却无法驱散赖瑾心中的阴霾。从前世到今生,赖瑾一直是个性子比较绵软比较优柔的人。一直信奉着逢人只说三分话,哪怕对朋友也只是说了七分,而不忘保留最后的三分,给朋友也给自己留一分余地。赖瑾一直认为有些事情是做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倘或说教太多,很容易失了自己原本的立场,之后再相处起来也许会很尴尬。因此赖瑾与人相处,很少会撕破脸的说太多。大抵都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一部分,然后再委婉的劝谏一部分,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而这一次,赖瑾却发泄似的将自己心中积压的所有不赞同和不满意全部倾诉出来,甚至根本没有顾忌到贾宝玉的自尊。

    他有些怅然所失的想到,也许他和宝玉之间的友情,会从现在开始慢慢变淡吧!

    赖瑾有点儿垂头丧气的坐在马背上,任由胯、下的马匹带着自己回家去。自然也没留意到,一顶青色官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官轿在荣国府的大门前停下,轿夫掀开轿帘子,一身飞禽官服头戴乌纱的贾政走了下来。

    赖瑾回到家的时候,赖嬷嬷忧心忡忡的迎上来,开口问道:“老太太如今怎么样了?”

    赖瑾勉强笑道:“老太太身子骨儿倒是还好,只是精神头有些大不如前了。”

    赖嬷嬷心有戚戚焉的点头附和道:“那倒也是。谁家出了这样的事情都够糟心的了。”

    想了点,又问道:“宝玉怎么样?”

    赖瑾闻言,脸上现出一抹不可抑制的厌烦和冷漠。赖嬷嬷瞧的一愣,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赖瑾用不知什么情绪的话语说了贾宝玉在家中出家的事情。赖嬷嬷也听得瞠目结舌,半日反应不过来。最终讪讪说道:“这宝玉也太不懂事了些。家中都乱成什么模样了,他还有心思胡闹。”

    说话间,赖大媳妇和赖升媳妇带着几个小辈媳妇子过来了。赖从容的媳妇有些忍不住的嘲讽道:“真要是想出家,京都内外这么多寺庙,也不见他寻一个剃度去。偏生要在家里吃着最好的饭食穿着最精致的绫罗出家。摆那个万念俱灰的样子给谁看呢!依我说,这宝玉虽然是二太太的种,可却是一点儿没学到二太太的性子。至少人家二太太还懂得一个“狠”字,还晓得一个“争”字。他连这两个字都没学会,也就是生在了荣国府这样富贵的人家。换个地方,恐怕他死都没地方死去。”

    这话说的就有点儿刻薄难听了,大家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接话。不过却是难得的,赖从容的媳妇一番冷嘲热樊后,赖嬷嬷没有训斥他。

    赖从容的媳妇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立刻明白这次宝玉是真的伤了大家的心。她这个人虽然牙尖嘴利,但也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因此这种时刻,反倒觉得不好再开口责骂人家。当即讪讪的住了嘴。

    赖瑾有些没精神的起身说道:“太祖母,我有些乏累,想回去休息一会。”

    赖嬷嬷有些担忧的看了眼赖瑾,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道:“别睡觉。仔细白天睡多了晚上头疼。”

    赖瑾胡乱点了点头,施礼告退。

    说是不让睡觉,可是赖瑾回房倒在床上的时候,依旧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十分。

    随意穿了件儿家常衣裳,赖瑾踏着鞋溜溜达达的走到院子里。这会子风有些凉,天色有些暗,倒是比下午太阳正盛的时候舒坦多了。

    凉风习习,几个小丫鬟躲在蔷薇架子下头做针黹,口内还叽叽喳喳的说着闲话。瞧见赖瑾醒过来了,大丫头锦香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问道:“大爷醒了,大爷吃点儿什么东西?”

    赖瑾摇了摇头,说道:“这会子还不饿,就是有些口渴。”

    锦香含笑回道:“正好,下午大爷睡觉的时候我给大爷泡了一碗枫露茶,如今正是好喝的时候。我给大爷端过来。”

    说着,转身去端茶来。赖瑾将茶水一饮而尽,果然觉得口感甘醇,满口余香。

    又和小丫头们说笑了一会子,前头门房上的人过来通传说薛府的薛大爷过来同赖瑾说话。赖瑾闻言,立刻吩咐道:“将人引去花厅喝茶,说我即刻就到。”

    小厮答应着转身去了。

    赖瑾这里换过外出见客的衣裳,冠带已毕,这才前往前院儿花厅。

    薛蟠正在厅上喝茶,瞧见赖瑾进来,立刻起身,幸灾乐祸的笑道:“瑾弟弟可知道,宝玉又挨打了。”

    这个倒还真不知道。

    赖瑾略有惊异的问道:“薛大哥哥怎地得知,我下午去园子里看宝玉的时候,他还没什么事儿呢!”

    薛蟠轻笑一声,开口说道:“大抵就是你走了之后——荣国府的政老爷回京了,到家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去园子里见宝玉。却见他穿着一身僧袍在家里作妖。当下气的五内俱焚,叫人捆了狠狠发作一次。听说这次比上一次金钏死时打的还狠呢。好像如今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赖瑾怔怔的听了一会子,叹息一声。

    薛蟠窥着赖瑾的神色,开口说道:“我听人说你在园子里同宝玉吵起来了?”

    赖瑾摇了摇头,自嘲的说道:“也算不上吵,不过是我自己发泄罢了。也不知他听没听得明白。举止无状,倒让大家见笑了。”

    薛蟠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早该这样。你要是能骂醒他也算是做了一场好事。如若不然,你也省的憋一肚子气。我跟你讲,这也就是宝玉那个凤凰蛋,向来是个糊涂蒙心的我不搭理他。倘或换个别人,我能由得他害的我妹妹那么惨?皮不揭了他的。”

    赖瑾微微一笑,没有答言。

    薛蟠又道:“小柳儿临去西海沿子的时候,嘱咐我没事儿多照顾一下琪官儿。如今秋收时节,铺子上进了很多东西,我要去城外给他送些日常家用的去。我瞧着你精神头也不大足,不如跟我一起去走动走动?”

    赖瑾略微皱了皱眉,不怎么想去。

    薛蟠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不大喜欢琪官儿的为人做事,其实我也未必看得上他。不过是看在小柳儿的面子上罢了。你只当陪我出去散淡散淡,也就是了。”

    赖瑾想了想,也觉得在家闷着不好,遂点头应了。

    薛蟠大喜,开口说道:“那就明日一早,我过来接你。”

    于是两人又闲话几句,薛蟠告辞而去。

    至次日一早,薛蟠果然如约而至。身后还带着一大车的米粮布匹等物。小霸王趾高气扬的坐在高头大马上,挥舞着马鞭说道:“你动作快些个,咱们给他送了吃食后还能在城外逛逛。”

    赖瑾点头,旋即扳鞍上马,跟薛蟠一径出了京城。

    秋日的郊外一片金黄,远处的稻田在日光的折射下越发耀眼,秋风吹过,一波一波的稻田浮动就仿佛是金色的浪花,金光粼粼,叫人瞧着便心生舒爽。

    离京二十里外就是紫檀堡,蒋玉菡的宅子就在这其中。薛蟠和赖瑾到地方的时候,蒋玉菡并不在家中,听门房的回话,是去了庄子上看佃户秋收。

    于是薛蟠吩咐蒋家的下人将盛着粮食布匹的车子拉入院中。自己则带着赖瑾去了前头的庄子上。那庄子离着蒋玉菡的宅子约有三里,十来家茅草屋坐落在山脚下,褐黄色的乡间土道阡陌相交,通往远处的田地和山间。有粗布衣衫带着草帽的老农在田地里割稻子,还有穿的干净利落的村姑捧着瓦罐去给自家男丁送水送饭。偶尔能听到狗吠鸡鸣之声,看起来异常悠闲自在,颇有种采菊东篱的惬意安然。

    蒋玉菡一身绫罗站在田地边儿上,用手搭在额间往远处眺望。金色的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比往日多了两分清朗纯粹。大抵是总在日头底下站着的缘故,就连肤色也比先前黝黑许多,倒是后世很流行的那种小麦色。笑起来的时候越发显出一口皓齿,再不复当年阴郁忧愁的形象。

    不知怎么的,赖瑾觉得如今的蒋玉菡比从前要顺眼很多。

    蒋玉菡此时也瞧见了打马过来的薛蟠和赖瑾两人。他朗笑着挥了挥手臂,大声问道:“什么风儿把两位哥哥吹来了?”

    薛蟠用力夹了下马腹到蒋玉菡身边,扳鞍下马,随口说道:“如今正是秋收时节,铺子里来了好些米面粮食。我想着你一个人,头年顶门立户的也不容易,就给你带了些粮食过来。”

    旋即又看着面前的田地,哈哈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算行,头一年就打出来这么多粮食。倒显得我的举动有些多余了。”

    蒋玉菡很是开心的勾了勾嘴角,开口说道:“这都是李大叔他们的功劳。要不是他们伺候田地伺候的精心,也没有今日的成果了。只是还要谢谢薛大哥哥惦念,这一年多来得亏了您时不时照应着。”

    “好说好说,这也都是小柳儿的吩咐,我不过是听话照做罢了,你很不必如此客气。”薛蟠说着,用手扇了扇风,满头大汗的道:“今儿天挺热的。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喝两口茶,歇息歇息?”

    地里干活儿的李大叔接口笑道:“这位公子要是不嫌弃,我家就在前头。可以让二丫带着你们过去喝点井水,俺倒是觉得比那劳什子的茶水好喝。”

    蒋玉菡随即附和道:“这里的井水很是甘甜,我也觉得比茶水好喝。”

    薛蟠哈哈笑道:“那也不错,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喝茶。”

    于是那李大叔吩咐姑娘将人带了家去,坐在小院儿的石头桌椅边儿,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清澈的井水。薛蟠端起海碗来漫不经心地打量一眼,只看见这盛井水的碗虽然有些残破,连边口处都缺了豁口,但看起来倒是干净整洁,一点儿也不像有些存户家中脏兮兮的。遂安心的饮用起来。

    众人端着海碗将一碗井水一饮而尽。只觉得这清水果然澄澈甘甜,沁人心脾。尤其是冰凉凉的喝下去,叫人爽到心里。连整个秋日带来的燥热和浮躁都去了大半。

    赖瑾紧紧锁住的眉头略微松了一些。

    留意到异常沉默的赖瑾,蒋玉菡开口笑道:“今儿子瑜怎么不爱说话。”

    没等赖瑾开口,薛蟠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嘴道:“跟宝玉闹了点别扭。”

    旋即想起蒋玉菡和贾宝玉的那点子糟心事儿,立刻住口不说了。

    蒋玉菡也装作没听见先前那一句话。二丫断了一盆山上摘的野果子过来,笑嘻嘻说道:“都是今儿早上我和弟弟去山上摘的,刚刚用井水灞过。几位公子要是不嫌弃,就多吃两个。”

    众人也笑眯眯的道了谢,伸手去抓果子吃。甜甜脆脆的,倒也不错。

    二丫瞧见众人吃的香甜,越发满意的摸了摸头发,转身走了。

    赖瑾默默吃着果子,依旧有些郁郁寡欢。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饶是赌气伤心,一会子也缓不过神来的。

    沉吟一会子,蒋玉菡终究还是劝道:“荣国府的宝二爷生性绵软,不通世故,又家世很好被长辈们惯坏了的。子瑜还是别同他计较才是。”

    当日因种种缘故,赖瑾对于蒋玉菡的观感并不是太好。可如今时过境迁,看着蒋玉菡豁达淡定的模样,赖瑾也不由得佩服他的心胸气度。只因若是蒋玉菡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赖瑾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这么平静的接受。毕竟每个人对于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惨,总是比较通融宽厚的。

    就像后世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同情心,倘或受害人真的变成了自己,不知道很多自诩宽容善良的人,还有没有那种故作大度的心。

    赖瑾思及此处,不免又想起原著之中宝玉落魄了,还是蒋玉菡接济照顾他。如此举动当真可谓是以德报怨。果然古人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细细想来大抵还是有缘故的。

    这么想来,对蒋玉菡的态度也比先前亲热许多。蒋玉菡一直就觉得赖瑾对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和隔阂,之前想着也许是两人身份地位相差太多,遂也不以为意。如今瞧见赖瑾态度慢慢转变,他因之前赖瑾仗义执言帮他摆脱了忠顺亲王纠缠的事情很感激,如此一来,倒也投桃报李的引着他多说了几句话,尽力开解他的抑郁不忿。

    三人只在李大叔的家中略坐了一会子,便回了蒋玉菡的宅院,吃过午饭之后,薛蟠和赖瑾两人又陪着蒋玉菡说了一会子话,众人还去山上采了些时令果子,便打马回转。

    之后的几日,因朝政繁忙,赖瑾倒也无心去打听荣国府的事儿。倒是赖嬷嬷经常前往荣庆堂陪贾母说话摸牌,时不时的开导一番。只是贾母依旧忧心自责,赖嬷嬷的话也只是说了十句听两句,聊胜于无罢了。

    以及荣国府上各位主子们或病或伤,府中一时间倒没了得力的人管辖。听说这几日管事婆子与各屋丫头们也是偶有争执,什么你祸害了我的花,我克扣了你的例菜之类的,吵吵嚷嚷的,倒也没个清闲。

    没过几日又是宝玉的生日。因他在北静王府品评联诗一事得罪了诸多亲戚家的姊妹们,且贾母王夫人这会子正病着无暇理他,他又被贾政一顿好打这功夫还没能下床走动,今年的生日也只是平常过了,丝毫不像原著中那般热闹。贾宝玉本就是个喜聚不喜散的绵柔性子,思及此处不免又是哭了好几场。整日里以泪洗面悲悲切切的,据说倒有了两分林姑娘的风范。

    赖瑾一直没有去园子里探望宝玉,倒是去荣庆堂看了贾母几回。贾母的身子骨儿是越发不好了,如今说三句话的功夫都咳嗽不止。鸳鸯等几个大丫头侍奉在床前,邢夫人偶尔来看过几回,身边跟着已经接回去教养的迎春。迎春依旧如早先那般唯唯诺诺的性子,不过穿戴倒也比从前好多了。见到赖瑾的时候偶尔也能闲聊两句,只是两人素日就无话可说,这会子倒也说不出热络来。

    往日里最擅言辞的探春近些日子也不怎么说话了。听说王夫人的病一直是反反复复的,不见起色。探春身为庶女自然要侍奉床前。只是不知王夫人是暴露了本性还是被宝玉的事情刺激到了,如今性子越发阴沉暴躁。探春稍有不对便是一顿斥责,虽然算不上打骂,但当着满屋子丫鬟婆子的面儿如此给探春没脸,探春愈发觉得下不来台。

    再加上王夫人陷害林黛玉、薛宝钗一事给探春留下了层层阴影。这一对母慈女孝很是融洽的母女两个倒是比先前生分好多。

    至于被宁国府接回去的惜春也只是来这边看过贾母一回。那日赖瑾并不在跟前儿,只听说惜春的性子越发冷淡了。来了之后也不怎么说话,只默默坐了一回,侍奉了汤药之后就回去了。满脸硬邦邦的,好像例行公事一般。瞧得鸳鸯止不住叹息。只是她也晓得这事儿原是贾母对不住惜春,拿了人家的东西还不能尽心对待人家,也怨不得人家心有怨怼总是介怀。

    至于宝玉,先前是借口黛玉之事伤了心在园子里头胡搞瞎搞。后来则是被回京叙职的贾政暴打一顿,真的起不来床了。所以一直也没能过来探望贾母,自然也不会去荣喜堂探望王夫人。

    于是往日间热闹喧嚣动辄站了满屋子人的荣庆堂就显得越发寥落单薄,空荡荡的没个人气儿。就连人行走在其中都不知不觉的屏住气息,小了动作。

    赖瑾只觉得荣国府是一日比一日更清净了。

    如此又过了不少日子,宁国府的下人来传话说大老爷贾敬宾天了。

    赖瑾想了好一会子才想起来这人是在城外道观里整日忙着修仙炼丹的贾珍他爹。好像当年还是个进士及第的才子,只不知为何并没有入朝为官,一直到死都还是个白身。整个人神秘兮兮的,阖府上下的人也都不怎么了解这位老爷,当然也不议论他。

    只是这会子死了,虽说平日里住在城外不惊动人,这会子也少不得闹得阖族上下鸡飞狗跳。据说他的死因也不是很光彩,有人说是误食了丹药中毒而死,也有人背地议论说是平日里在道观“双休”,和那些小姑娘们放纵太过,再加上总吃一些有毒的丹药,积累到如今精尽而亡。

    不论哪一条,听起来都不太好听。众人也只得当做没听见了。

    公公没了,尤氏身为当家主妇自然得操办周全。于是一面给贾珍、贾蓉乃至贾琏等传信儿,一面又要接了自家继母和两个继妹过来帮忙操持。赖瑾知道尤氏此举无疑是引狼入室,只是他身为外男,对于府中阴私事情也不好讲的太明白。只得撺掇赖升媳妇去尤氏跟前儿叨咕两句。

    尤氏听完,倒暂且按捺住了将尤氏老娘和她两个闺女接过来的心思。只一味张罗着开丧破孝等事宜。

    至于贾珍等人听闻此消息,倒是急忙告假。消息传到乾元帝耳中,倒是额外加恩追赐贾敬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度,入彼私第殡殓。又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且准朝中自王公以下前去吊唁。

    这是很大的恩典惠泽。圣旨传下以后,不止贾家众人,满朝文武都称颂圣上的仁厚宽宥。

    又过了一些时日,远在江南的贾琏、贾蓉等也都回京奔丧。贾琏回家醒过老太太和父母双亲之后,又去宁国府那边看了一眼,片刻不停的到了赖家给赖嬷嬷等人请安。并且还带了好些希贵表礼,诸如江南织造局的各种上好锦缎,江南茶园子里精心培育的最上等的茶叶以及西洋商人贩卖来的各种机括玩意,种种物件儿,不一而足。

    瞧着贾琏如此郑重其事的登门拜访,赖家众人倒是觉得很是熨帖。言语当中每多谦辞,叫贾琏很不必如此客气。只不过如今贾琏就在赖尚荣手底下做事,对赖家众人殷勤小意一些也是有的。因此赖家众人的话,贾琏并不以为意。赖嬷嬷只和贾琏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让赖瑾陪着贾琏去书房闲聊了。

    她也明白,贾琏之所以火急火燎的过来,可不是想同她这个老婆子家长里短,大抵还是寻赖瑾说事儿的吧。

    果然,两人一进了书房,贾琏率先开口道:“此番宁国府那边儿的大老爷宾天,按理说圣上只找回敬老爷的嫡亲孙子蓉儿也还罢了。竟然也通知我们这些个外房的子侄们回来守孝。这一守就得足足一年,我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此件事情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前程和官路。不然的话贾敬身死,也只需嫡孙贾蓉回来办丧就够了,何苦身为侄子的贾琏也要守丧一年,不得为官。

    赖瑾微微一笑,劝说了贾琏两句,言道:“圣上以仁孝智力天下,更隆重功臣之裔。且府上的敬老爷本就身份尊贵,如今贾妃娘娘又在宫中很是得宠,想必圣上更是看重荣宁二府的规矩。琏二哥哥也不要想太多。按制服丧,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如若没有如此,琏二哥哥以后才会遭人非议的。”

    贾琏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惶惶不安的心稍稍稳定下来。

    赖瑾不免又问到王熙凤的事儿。贾琏嗤笑一声,开口说道:“依旧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我且想着她若还是不顶用,为子嗣器件,少不得我也要收两房侍妾了。”

    他如今在江南官场混得风生水起,又投了赖尚荣和林如海的门路。倒也不像是先前一般,视王子腾如祖宗,半点儿不敢违逆。

    赖瑾确是不由得想到了贾琏私娶尤二姐之事。当即面容严肃的劝诫道:“如今国孝还没过,家孝又在身上,你万万不可油蒙了心做出什么丑事来。要知道你现如今可不是从前的虚职,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江南实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在你的身上。你这会子可别为了女色一事害了自己的前程。”

    贾琏点点头,开口笑道:“你放心。事情轻重缓急我还是省得的。我如今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哪怕我真要纳两房小妾,以我如今的身份也得细细挑选一番其家世为人才是。哪里说说就能办到了。”

    赖瑾略微放心的点了点头。

    贾琏又道:“有些年不在家,好像家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怎么我瞧着府里园子里都是如此的冷清。林妹妹和薛家妹妹年岁大了,搬出去也罢。怎么连四妹妹都回了宁国府那边。我今儿过去给老爷子上香,瞧见她对我也是冷冷淡淡的,很不似从前那样子。”

    贾琏一晃儿在江南做了几年的官身。江南离京城太过偏远,且当日联诗之事林家和秦家又有意压制,到如今也渐渐无人肯说了。至少明面儿上是如此,也就难怪贾琏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了。

    赖瑾叹息一声,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草草和贾琏说了一些。听的贾琏目瞪口呆,暗暗咋舌。

    “我原以为我在女色上就是个很糊涂很不忌讳的人,没想到宝兄弟倒是更胜了我一筹。只是此事做的终归不地道。老话还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呢。宝兄弟此举也太过了些。难怪大家如今都不怎么往来了。”

    赖瑾没有回话。贾琏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问道:“本来我还想着此番回来,怎么也要去林府上拜访林姑父一遭。只看如今的样子,我倒是不好上门了。”

    如今林家已经放出了话要和贾家恩断义绝,贾琏在这档口果然是不好登门的。

    赖瑾细细想了想,随意说道:“心意到了也就是了。不拘非得亲自登门拜访。”

    贾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赖瑾又问道:“王子腾王大人如今也回京了。你没去瞧瞧?”

    贾琏不以为然的笑道:“刚刚回家醒过了老太太和父母双亲,又去宁国府那边上了一炷香,接着就过来看瑾弟弟,还没倒出功夫往王家去。”

    毕竟林家都没法子去了。他这会子也不好巴巴儿的赶着往王家去,还是暂且等一两日,冷淡冷淡过去的好。

    赖瑾也晓得贾琏如今在赖尚荣手底下做事,同为林家一脉的人,自然各方面都要避讳一些。只是有些东西心里知道很好,也不必拿到台面上让大家非议。当即开口笑道:“王大人乃是琏二哥哥的泰山大人。论情论理,琏二哥哥从江南回来都要登门拜访,这才不失礼数呢!”

    贾琏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接口笑道:“既如此,我明日带着凤姐儿去拜访也就是了。”

    两人相视一笑,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贾琏方才家去不提。

    至次日果然带了王熙凤前往王家拜访,自然也带了很是丰厚的表礼。听说倒是和王仁有说有笑很是合得来。赖瑾也没细打听,因为他此刻正忙着安抚薛蟠。

    “真是岂有此理。”薛蟠一脸愤恨的将手中茶盏砸到地上,“说什么是我妹妹不守妇道,分明是他们梅家首尾两端,见利忘义。如今却指责我琴妹妹水性杨花想要退婚,我薛家岂是由得他们诋毁轻辱的人家?”

    赖瑾挥挥手,示意下人将地上的碎渣子清理干净。自己则坐在薛蟠的身边笑道:“稍安勿躁。梅家有退婚之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今日借机说了琴姑娘的不好,也让大家都瞧见他们家的背信弃义。不过是为悔婚寻个借口罢了,如今联诗的事情弄得满城风雨,明眼人自然能看出来其中的猫腻。梅翰林却执意用此为借口退婚,大家自然也都明白的。”

    “我只是咽不下去这口气。”薛蟠愤恨的说道:“当年他们家穷的连下锅的米都没有,是我叔父帮衬着,他梅翰林才能安心读书,科考中举。后来也是他们家为了还恩情,主动提出要定亲事的。如今觉得我叔父家落魄了,梅家又炙手可热的便想退婚?我薛家虽然未必肯要这么个贪财好利的亲家,但也容不得他们如此轻慢。”

    赖瑾也觉得梅翰林此事做的不地道。当即开口问道:“那你想怎么处理?”

    薛蟠冷哼一声,开口说道:“我听说梅家之所以这么急切着想要退婚,是因为看上了皇后的庶妹想要攀高枝儿。我怎么也得搅黄了他们两家的婚事,才好出了这一口恶气。”

    赖瑾随口接道:“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当然需要,不然我来找你做什么。”薛蟠翻了翻白眼,辣气壮的说道:“你认识的文人多,你们这些人说话都很是尖酸刻薄的,叫人反驳都不好反驳。我希望你能多找几个书生说说梅翰林一家子重利轻义,出尔反尔且落井下石的事情。先把他们家的名声搞臭了,然后我们薛家以梅家品行不端为由先提出悔婚。至于搅和梅家和皇后母家的事情,以后再说。”

    倒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点儿都不含糊。赖瑾轻笑一声,颔首应道:“没问题,这个事情包在我的身上。”

    薛蟠满意的应了一声,继续说道:“还有……我这边给我妹妹退婚之后,要立刻找一个比梅家的小子好十倍的人,你手里有没有人选?”

    看着赖瑾略微迟疑的模样,薛蟠立刻补充道:“你放心,嫁妆不是问题。薛蝌那小子说了,如今他们那一房也只剩下他和琴妹妹两个。琴妹妹的婚事又是如此波折,薛蝌小子说等退婚之后,薛蝌会将他们那一房的家产分成两半,其中一半都送给琴妹妹做嫁妆。我薛蝌弟弟那一房可是尽管着西海沿子的藩商事宜,一半家产少说也有四五十万两呢。”

    想了想,主动提道:“你在翰林院中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定然也认识不少优秀子弟,只要自身才学好人品好,倒是不拘家世,哪怕清贫一点也是可以的。反正我琴妹妹有的是嫁妆,将来要是真过的不如意,少不得薛蝌还能填补一些呢!”

    赖瑾想了一会子,有些迟疑的说道:“倒是有一个人,是今年科举后新晋的进士,如今也在翰林院当差,是七品的编修。才学品性自然是极好的,就是家中贫寒了一些。只因他父母都是穷苦百姓地里干活儿的,不会那些文绉绉的官样文章,且他又侍奉父母极为孝顺,并不想找那些官宦人家的娇养女儿娶回去做祖宗。反倒是想寻个心胸开阔见识渊博的能多陪着他父母说说话,而不是惯常官宦世家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因此挑挑拣拣这一两年了也没寻到个好的亲事。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他和琴妹妹挺相配的。”

    薛蟠听赖瑾说完,很是敏锐的问道:“我们家倒是不在乎他们家是富贵还是清贫,只是也不想找个一位巴结算计我妹妹嫁妆的人家。我只想着能找一个自身才学不错,然后待我妹妹真诚的好人。主要还是心性得好。”

    赖瑾开口笑道:“这一点你倒是放心。因为我这位同僚的家境很是简单,他父母只生了他一个男丁。倒是独门独苗了。且他父母也都是极为忠厚的人,并不是那等会算计人的。要不是如此,我这同僚也不会担忧将来娶个官家媳妇欺负他父母了。且琴妹妹今年十四,我那同僚今年十九,也算是年少得意的人。按照翰林清贵的潜规则,以后前程自是极好的。”

    薛蟠听了,倒是越发的满意,当即点头笑道:“那我先回去问问薛蝌小子和琴妹妹的意思。你这边也不要声张,总得先解决了梅家才是。”

    赖瑾点头应道:“不过我还得先同我那位同僚说一嘴,看看他的意思。”

    薛蟠想了想,开口说道:“你还是先等等我妹妹的意思。然后再同你那位同僚商议。只是有一点,此事不论成与不成,好歹不能漏出去半点风声才是。”

    赖瑾也晓得女子清誉的重要性。何况之前才出了联诗一事总是牵连了薛宝琴的名声,此刻确实不好横生枝节。当即点头笑道:“我办事,你放心就是了。”

    于是薛蟠又向赖瑾细细问了他那同僚的品性为人,回家同薛蝌兄妹两个商议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的评论,一致认为赖瑾太过圣母,其实瓦原本想塑造的是温润如玉上善若水的君子形象,结果还是弄崩了

    果然还是傲娇跋扈滴纨绔二货比较适合瓦咩╮(╯_╰)╭

69烟视媚行尤氏二娇

    烟视媚行尤氏二娇,薛家退婚宝琴定亲

    不谈薛蟠如何与家人商议宝琴的婚事。且说贾珍、贾蓉、贾琏等贾家男丁悉数归家,立刻操办起执事人役及应用幡杠等物。则于初四日卯时请灵柩回城,一面又使人知会各位亲友。

    展眼就到了初四日黑早,贾府众人于卯时从铁槛寺出发,抬着贾敬老爷的灵柩,扬幡过会,奏乐前行。

    是日,丧仪炫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观看的何止数万人。浩浩汤汤穿着白服麻衣的丧仪队伍仿若是一条白色的巨龙,从铁槛寺蜿蜒至宁府,空中纸钱飞洒,哀乐响彻四九城。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京都各豪门家路祭。自四位异姓王至八公十六候等功勋世家悉数聚在。当真是热闹喧阗,鲜花着锦,富贵逼人。

    如此张扬之态,自然少不得叫路人非议嗟叹。不谈旁人心里,光是赖瑾这一路上都听见了多少书生口说“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的,当然也有艳羡宁府威风显赫的,认为人活一生当如是。当真是毁誉参半,莫衷一是。

    不过唯一可以很定的,就是向来高调的荣宁二府继“联诗丑闻”后,又是无可争议的高调了一把。只是在赖瑾看来,宁国府有这会子张扬跋扈的,还不如低调隐忍一些,兴许还能在乾元帝眼里留个好印象。

    毕竟这位少年登基锐意进取的帝王向来讨厌尸位素餐毫无建数只会仰仗祖辈功勋胡作非为的世家子弟。可是细细看来,荣宁二府前两年的作为还好一些,最近两年的行止倒是越发张狂了。

    赖瑾不知不觉就想到进来谣传的乾元帝越发宠爱贤德妃之流言,就觉得心中不安。只是已经被乾元帝当面警告过的赖瑾再不敢多事提点,目下也只有悄悄置办了一些田产房屋和商货铺子,希望以后大厦将倾,有了这些东西贾府众人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轻轻叹息一声,赖瑾摇了摇头,举步进入宁国府。

    宁府族长贾珍带着儿子贾蓉亲自迎了出来。赖瑾一时间倒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上前见礼。相互闲话几句过后,贾珍颇有深意的问道:“因府中大老爷宾天,蓉儿要在家中守一年的孝。这本来就是他做孙子的本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可惜铁打的朝廷流水的官,不知道一年之后江南官场还有没有蓉儿的立锥之地。”

    赖瑾闻言,莞尔一笑。他还以为贾珍是为了什么亲自迎出来,果真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内心哂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当今圣上原就是个仁孝过天的。蓉儿为祖父守孝乃是忠孝仁义之举,圣上若是知晓了,自然会赞蓉儿纯孝。”

    这话基本上说了等于没说,贾蓉却依旧欣喜异常的躬身谢道:“请瑾叔替侄儿美言。”

    赖瑾淡笑道:“好说,好说。”

    贾珍笑着将人引进灵堂。赖瑾上香吊唁过后,贾珍又引着人去了偏厅喝茶。只说了两句话的功夫,管家俞禄前来禀报府中采买良田等事宜。赖瑾听的心中一动,忍不住建议道:“珍大哥哥既然有闲钱,何不多在金陵购买一些祖宗祭田?”

    贾珍不知怎么就觉得一阵的心惊肉跳,脱口问道:“瑾儿可是听说了什么消息?可是圣上那头……”

    赖瑾开口笑道:“倒是没有圣上什么事儿。只是前几日同薛大哥哥说话,听他说金陵一带的田地比往些年便宜了许多,房屋庄舍也比早些年低廉一些。我想着同样是采买田地,珍大哥哥何不在尽量多买一些。这些东西总归是造福后人且不留后患的。”

    贾珍放下心来,开口笑道:“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以前没这么做不过是觉得金陵离京城太远,有些时候不方便照管罢了。既然瑾儿特地嘱咐哥哥一回,哥哥怎么也要给瑾儿一个交代才是。”

    说着,又低声嘱咐了俞禄几句,俞禄唯唯诺诺的应着。又说了一些来客见礼的话,贾珍便挥挥手,吩咐他退下了。转过身来刚要和赖瑾絮叨两句,外头又来通传说北静王府长史官代替北静王前来祭奠。贾珍慌忙起身,略带歉意的说道:“还请瑾儿先吃杯茶,哥哥随后就到。”

    赖瑾颔首笑道:“大哥哥但去无妨。”

    贾珍想了想,又叫贾蓉过来相陪。众人喝了一碗茶水过后,赖瑾起身就要告辞。于是贾蓉引着人前去灵堂烧了些纸钱,此时往来宾客已经渐次散回,灵堂上也没有多少人了。赖瑾这才寻了空儿和尤氏、惜春两个说了些节哀顺变的话。尤氏和惜春两人点头应了,还拿着锦帕擦了擦眼泪。

    一阵凉风吹过,传来丝丝细不可查的姜汁儿的味道。赖瑾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尤氏和惜春手中的绣帕,暗暗叹息。

    这贾敬虽然常年在道观上住着,不怎么与宁府中的小辈来往。可到底也是尤氏的公公,惜春的亲爹。灵堂之上竟然也如此装模作样的未免太嫌冷漠了些。

    赖瑾暗暗想着,尤氏身后却走出来一位美艳无方,体格风骚的妙龄女子,张口就笑道:“这就是世人传言的小探花郎赖子瑜吧。尝听姐姐说起你,如今一见,果然是风流倜傥,君子端方。”

    轻浮的言语让赖瑾止不住的皱了皱眉。审视的目光霎时间落在这美艳女子的身上。只见这女子虽然身上穿着一身麻布孝衣但脚底的鞋子却是殷红色的,在雪白的裙子下若隐若现的,十分招人。赖瑾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一个温柔标致观之可亲的温婉女子走了过来,轻轻拽了拽美艳女子的衣袖,柔声说道:“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唐突大人了。”

    两位佳人站到一块儿,赖瑾只觉得那股子姜汁儿的味道越发浓了。心下有些了然又有些不屑,时时关注着赖瑾举动的贾蓉立刻凑上来赔笑道:“那两个是我的两位姨娘,因府中操持丧礼的事儿人手不够,我爹特地接了她们过来帮忙的。”

    赖瑾立刻知道这两人果然就是尤二姐和尤三姐,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淡淡说道:“既然是大哥哥请来帮忙操持府中庶务的,我自然不好多话。只是这灵堂上本就人来人往,再加上香烛纸钱焚烧气味越发难闻,倘或再弄出个什么姜汁儿辣椒水儿的,别说气味好不好,叫人看出来也不像。”

    一句话未尽,说的尤氏两姊妹满脸通红。

    贾蓉看着赖瑾的神色,也不好说话了。

    瞧见众人一时间都觉得尴尬,赖瑾也不好再留下。当即出了宁府径自家去,没过半日的功夫,薛蟠也来了。果然也谈及了薛宝琴退婚一事,只说那日家去后和母亲弟妹商量了一番,大家都很认同薛蟠的话。如今为难的却是该怎么退婚才能不影响薛宝琴的名声。

    赖瑾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梅家之所以要退婚,不过是想攀了皇后娘娘的高枝儿罢了。倘或能让皇后娘娘知晓梅家的卑鄙无耻,兴许能有些见效。”

    薛蟠有些烦躁的抓了抓脑袋,开口说道:“可是我们和皇后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听我们说话?”

    赖瑾微微一顿,开口说道:“目下来看,薛府要联系上皇后娘娘,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薛大姑娘通过建安公主的关系向皇后娘娘禀明,或者是走了贤德妃娘娘的路子去寻皇后娘娘也好。只是我个人以为,贤德妃娘娘与皇后娘娘同是后宫妃嫔,可能有些时候说话办事都很尴尬,还不如薛大姑娘直接走建安公主的路子来的稳妥。”

    毕竟,建安公主乃是皇后的亲生女儿,且又颇受乾元帝喜爱。相信皇后娘娘很乐意在某些时候听听女儿的看法。

    薛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既如此,我回头想办法联系我妹妹,尽快解决了这件事情。”

    赖瑾颔首不语。

    薛蟠又道:“你这边什么时候和那位翰林说话,千万不要我妹妹这边退婚了,他那边又有什么反复。”

    赖瑾摇头笑道:“大哥哥放心就是了。其实我当日和你说起我这位同僚,也是他的父母曾经嘱托我帮忙留意他的婚事,所以我才说话间就想到了他这个人。”

    薛蟠点点头,继续问道:“说了半天了,你这位同僚究竟姓甚名谁,那日和你聊得太欢,竟然忘了问这么重要的事儿。”

    赖瑾闻言细细想了一回,自己前儿只顾着和薛蟠说自己那同僚的为人家世,竟然真的没有提及他的姓名。

    当下莞尔一笑,摇头说道:“我这同僚姓卫名珏字墨诘,是大同人士。”

    薛蟠叨咕了两遍卫珏的姓名,又问了好些卫珏的家常话,甚至逼着赖瑾写了一封人物简介,方才揣着宣纸回去复命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道:“你抽个空快点儿去他们家问明了情况回我,我母亲和弟妹还等信儿呢!”

    赖瑾越发无奈的点头应允。将薛蟠送出府去。

    回来的时候恰巧碰上赖嬷嬷午睡起来,不免又问了一番宁府操办丧事的事儿,赖瑾一一回了。赖嬷嬷又问赖瑾在宁府上可见到了宝玉,赖瑾回说没有见到。赖嬷嬷静默半日,摇头长叹。

    “昨儿下午陪老太太摸牌说话,只觉得老太太精神头越发不济了。她比我还小四五岁呢,如今瞧来却也和我差不多年纪,想来都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太多,把人都催老了。”

    赖瑾也不由得想到了上次见到贾母时候感觉到的颓废气息,默然无语。

    太祖孙两个默默坐了一会子,赖嬷嬷摆手说道:“我下午的时候还要进府里陪老太太去,你要是有事儿就去做吧,不必陪着了。”

    赖瑾点头应是,起身离开。

    没过几日的功夫,薛蟠过来告诉赖瑾他妹妹薛宝钗已经说服建安公主到皇后娘娘面前说话。将梅翰林家背信弃义首尾两端的小人举止一一言明,且公主殿下也在一旁帮腔,认为梅翰林家如此品性,实非良配。

    皇后娘娘听过女儿和薛宝钗的回话,又着身边的内侍一一查证,也觉得梅翰林一家贪慕虚荣,忘恩背义,实属小人。她虽然贵为皇后并不是很在乎庶妹的婚事,但梅翰林一家如此心性,可见是能共富贵而不能共患难之人。且这梅翰林一家子在朝廷清流之内的名声已经搞得恶臭,本身又不是什么精明能干之人,在身上跟前儿也不是很讨喜,皇后觉得自家真心犯不上为了这种人而污了名声。

    只不过梅翰林要求娶皇后庶妹的事情从未摆到台面儿上,皇后娘娘自然也犯不着下懿旨训斥。只是私底下告诉娘家从来没有这门婚事,然后将消息很隐晦的传播出去罢了。又想到薛家这两年在圣上眼中的得利,皇后娘娘也乐得做顺水人情。因此寻了个机会叫建安公主见了见那位薛二姑娘,又称赞了一些其为人端庄,安分随时之类的好话,算是为薛宝琴正名儿。

    虽然由始至终皇后娘娘都未曾出面,但是公主殿下都亲口说薛宝琴姑娘端方稳重、安分随时。那薛宝琴姑娘自然是最端方稳重,安分随时的。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善意和许可之后,薛家这边立刻着手退婚事宜。

    按照常理,退婚的事情自然是由薛宝琴的哥哥薛蝌亲手操办。但是因薛蟠不忿梅翰林一家的为人,自告奋勇要插手此事,势要让梅翰林一家领教领教皇商薛家的不好惹。薛蝌看着自家堂哥信誓旦旦热火朝天的模样,又想到今后少不得还要仰仗堂哥许多,只得不甘不愿的退居二线。

    而薛蟠为人行事向来高调跋扈,此事又求了赖瑾在暗中谋划宣传。于是没过两天的时间薛家就将当年梅翰林困顿穷苦受薛家老爷资助进学,后为感谢薛老爷的高义与薛家小女儿宝琴定下亲事,岂料梅家人科举高中点入翰林之后又嫌弃薛家中途败落意图悔婚,还借机诋毁薛家二小姐为人品性的原委张扬的人尽皆知。

    薛家财势雄厚,赖瑾又是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后来竟编写了一个话本,指使说书先生在薛家旗下的酒楼商铺里连连讲书。不过半月的功夫,梅翰林一家背信弃义的名声竟连大明宫都有所耳闻。

    每日里伏案批阅奏章忙的天昏地暗的乾元帝在休憩闲暇听到戴权讲故事似的说了这条新闻之后,静默半晌,然后轻声笑道:“他倒是很有闲心。”

    戴权窥着乾元帝轻松惬意的神情,胸有成竹的退了下去。

    又过了三五日,乾元帝突然静极思动前往翰林院走动,结果本该在岗的翰林院学士梅清竟然因为一己私事擅离职守。圣上龙颜大怒,当即召回梅翰林考校了一番庶务,结果梅翰林因这几日忙着解决与薛家婚事一事并没有在翰林庶务中用心,自然应对的也不尽人意。

    乾元帝大怒,以尸位素餐为由销了梅清翰林学士的职位,降为翰林侍讲,竟然很恰巧的跟赖瑾为同一品阶。且按排位来看,却还比赖瑾低了那么一点点。

    消息传出之后,真是大快人心。原本还仗着自己品阶比较高而时不时就刁难赖瑾一番的梅翰林如今屈居人下了。赖瑾袖着双手在旁围观,恭送乾元帝之后,向梅翰林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之后的事情当然是用膝盖也能猜中的。赖瑾凭借自己稍稍高了那么一点点的品阶,自然是要处处刁难梅翰林,但凡是他能做主且又能刁难梅翰林的举动赖瑾做的十分畅快。且他平日里注重结交众位同僚,人缘自然是比只顾着攀高枝儿又不顾道义的梅翰林好。秦牧、陆子明、赵岑乃至卫珏等人也乐得帮赖瑾“调、教”梅翰林。不过月余功夫,就整治的梅翰林叫苦不迭,就连人都比早先清瘦了好多。不得不向赖瑾众人低头求饶,赖瑾等人这才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这日,朝廷沐休。赖瑾在家洗过澡后,又吩咐管家预备了一份质朴但又使用的表礼,准备下午去卫珏家拜访。

    卫珏家住在京都南城区的吴桐巷子,按照京城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是正儿八经的贫寒之地。区区一套两进的宅子,还是卫珏在翰林院当差一年多以及平日里多接私活儿攒下的钱才赁的房子。小小巧巧的,虽然简单但是干净,院子里还种着些时令果菜,很有家的味道。

    赖瑾上门的时候卫家三口正在大屋里吃饭,看见赖瑾过来,卫珏一手端着饭碗还不忘嘲笑道:“我们家紧衣缩食了半个多月才狠心宰了一直母鸡开斋,你鼻子怎地就这么好用,隔着大半个京都也能寻着过来?”

    如此亲切随意,平和自然,很容易就让赖瑾想到了后世那些言行无忌的损友。这也是赖瑾为什么很快就和卫珏相交甚好的缘故。

    赖瑾当下勾了勾嘴角,故作得意的说道:“自上次从你家走后,我心里可是算计着时日呢。大家都是兄弟你想吃独食可不容易。”

    说着,又提了提手上的腊肉、鸡蛋和一只羊腿显摆道:“我也不白吃你家的,我自带了伙食呢!”

    卫珏的老母听到外头的声音,撂下碗筷抹嘴出来道:“别听你兄弟饶舌,快些进来吃饭。”

    赖瑾笑嘻嘻的说道:“还是伯母对我好。”

    说着,堂而皇之的越过卫珏,向他母亲笑道:“我在巷子口儿就闻到家里的香味了,伯母的手艺就是好。”

    卫珏哼了两声,不服气的端着饭碗走进来坐下。

    他父亲轻叹一声,摇头说道:“如今都是当了翰林老爷的人了,吃饭还像庄稼汉似的端着碗满院子跑,这怎么中?”

    卫珏不以为然,嘻嘻笑道:“爹你就放心罢,我就是在家里这样,在翰林院的时候我比子瑜还能装呢!”

    赖瑾心有戚戚焉的点头附议。第一次在琼林宴上见到卫珏的时候只看他风度翩然,举止有度,言语契阔,还以为又是个魏晋名士那样的倜傥君子。岂料相处久了才发现,卫珏这人就是个披着文人皮囊的流氓。用后世一句比较风骚的话来说,这人就是个雅痞。

    卫珏他母亲给赖瑾捡了两个大馒头,有些歉然的说道:“不知道子瑜今儿过来,只弄了些馍馍。瑾儿要是吃不惯就多吃点儿鸡肉罢了。”

    卫珏看着赖瑾哈哈朗笑,接口说道:“娘你别管他,成日里大鱼大肉的兴许他早吃腻了,也许就爱吃这馍馍呢!”

    赖瑾自穿越过后,也很少吃到这种雪白雪白的大馒头。尤其卫母的手艺活儿很好,大馒头蒸的很是松软。看起来就好有食欲。

    卫珏见状,一脸得意的笑道:“娘你看我没说错吧。子瑜家里过的太好,成日里总吃碧粳饭,恐怕他都吃腻了。如今能吃两个大馒头,我看他欢喜的很。”

    说着,夹了一筷子黄瓜钱儿到赖瑾的碗里,开口说道:“这是我娘特地晒的黄瓜干儿,拌了肉末炒特别好吃,你尝尝。”

    卫母慌忙说道:“你个作死的孩子,那黄瓜钱儿是用香灰拌了晒的。子瑜的肠胃那么娇弱,仔细吃坏了他。”

    说着,便要起身将赖瑾碗里的黄瓜钱儿挑出来。口内还说道:“子瑜你别听卫珏小子的,你多吃鸡肉。”

    赖瑾却不容卫母反应,直接夹了一口黄瓜钱儿吃了。只觉得口感劲道,味道清新,很是不错。

    卫珏大大咧咧的说道:“娘你做菜的时候都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没事儿。”

    卫母瞪了卫珏一眼,开口说道:“人家子瑜可是从小到大都金贵的很,你以为什么人都跟你一样的皮实。”

    卫珏翻了翻白眼,决定还是不把赖瑾跟他们上山的时候打了蛇肉和田鼠烤着吃的事情说出来。他觉得自家的黄瓜钱儿怎么也比蛇肉和田鼠干净吧。

    想着想着,又看着面前屈膝坐在小板凳上依旧温润缱绻,很有教养的赖瑾,很是果决的摇了摇头。

    坚决不能说,太毁形象了。

    欣然饭毕,卫母又给大家上了新鲜瓜果。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面,卫珏一边咬着折扇一边问道:“你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不是说还要去宁府那边吊唁吗?”

    赖瑾嘻嘻笑道:“给你说媒来了。”

    卫珏不可置否,卫父和卫母却是一脸大喜。卫母连忙凑上前来递给赖瑾一块儿西瓜,又开口问道:“是谁家的姑娘,长得好吗?”

    卫珏嗤笑一声,开口说道:“娘,你得问那姑娘性子好不好。长得好又不能当饭吃,性子好对您二老好才是最重要的。”

    “那也不能娶个母夜叉回家啊!”卫母瞪了卫珏一眼,拉着赖瑾的手说道:“我知道你和卫珏好,我也从来不拿你当外人。你都不晓得这两年我和你伯父急成什么模样。你说我们卫家也只有卫珏这么一颗独苗。还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多生几个娃。以前他读书的时候,我说给他说个媳妇他死活不干,说什么怕耽误了学业。后来当了官老爷入了翰林了,好些媒婆把我们家的门槛儿都踏破了,他也是一个都不同意。说什么怕我和他爹委屈了。其实我和他爹都这么大岁数了,只要能抱上孙子还怕什么委屈——”

    卫珏有些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开口叫道:“娘。”

    赖瑾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手从卫母的手里抽出来,开口说道:“伯母放心,我认得的这位姑娘家人品端庄,长得也好。虽然不是官身但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卫父突然开口打断了赖瑾的话,沉声说道:“不是官身,难不成是商户之女?”

    赖瑾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不知道伯父伯母有没有听说过皇商薛家?”

    卫父想了想,开口问道:“那个为民请命的薛家?”

    赖瑾颔首应道:“是他们家的堂妹。”

    卫珏眼睛一亮,脱口问道:“可是梅翰林家背信弃义想要悔婚的未婚妻,薛宝琴姑娘?”

    卫父和卫母两个也下意识问道:“是薛恩人家的姑娘?”

    赖瑾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开口问道:“你们怎么会认得薛二姑娘?”

    听得果然是自己心中的那位薛姑娘,向来大大咧咧的卫珏竟然有些扭捏起来,坐在石凳上不吭声。倒是卫父叹息一声,开口说道:“说起这薛二姑娘也算是我们卫家的恩人。当年要不是薛家老爷出盘缠供我们家卫珏上京赶考,恐怕我们家也出不了一个官老爷了。本来还想着以后卫珏出息了能够报答薛家老爷,岂料天不从人愿,薛家老爷竟然没一年的功夫就死了。可怜只剩下薛家一位哥儿和一位姐儿。那姐儿竟然还许了忘恩负义的梅翰林家。”

    赖瑾面色古怪的看了卫珏一眼。怪道当日梅翰林家传出要退婚的消息,卫珏讥讽不断甚至还作了几十首歪诗策论来嘲讽梅家的背信弃义。他原来还以为卫珏本就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没想到当中还牵扯这么多事情。

    想到这里,赖瑾笑嘻嘻问道:“原来墨诘兄和薛家二小姐认识,以前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卫珏苦笑一声,摇头说道:“那梅翰林家本就对这门亲事不满,后来出了联诗一事,更是百般诋毁薛家二姑娘的名誉。这个档口我倒是不好说什么,生怕梅家又弄出什么波折来反而害了薛家二小姐。”

    赖瑾了然的点了点头,甚是明白卫珏的顾虑。以梅翰林一家人死皮赖脸又胡搅蛮缠的性子,要是知道了卫珏和薛家二姑娘的关系,再看卫珏对梅家悔婚之事如此打抱不平,恐怕真能生出什么事端来。

    这厢赖瑾和卫家父子两个讨论梅家的首尾两端,卫母却有些着急的插言问道:“子瑜要给我们家卫珏说的姑娘就是这位二小姐?”

    一句话出口,卫珏白净清秀的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殷红。他故作不经意的挺直脊背淡然端坐,耳朵却直直立着聚精会神的听赖瑾的答言。

    赖瑾心下好笑,口中直说道:“倒是有点儿这个意思。毕竟梅家人为了攀皇后娘娘的高枝儿竟然陷恩人之后于不义,其为人品性可见一斑。薛家向来重信重义,自然也起了退婚之意。如今薛家大姑娘已经求了建安公主去皇后娘娘跟前儿陈情,估计梅翰林此番要落得个鸡飞蛋打。”

    卫母闻言,点头附议道:“薛家二姑娘人品好容貌好性子也好,那梅翰林的儿子果真配不上薛二姑娘。”

    赖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出了这样的事儿,薛家也有些心灰意冷。薛蟠本就是皇商之家,虽然不能入朝为官,但是也领着内帑的差事,门第本就不俗。倘或趁此机会寻一个高门大户也不是不能。但是薛家兄长爱护妹妹,只想要一个能一心一意对薛二姑娘好且品性才学差不离的妹婿。因此言语间便求到了我的头上。我又正好想起来墨诘兄,倒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卫父且喜且惊的笑了两声,旋即又愁眉苦脸的说道:“可是我们家如今的情况子瑜你也知道,又怎么配得上薛家的财势?”

    娶妻嫁汉,无论是民间还是世家都重视个门当户对。就以薛家二姑娘的地位,恐怕随随便便的嫁妆都得好几千两银子。如此情况,他们家又怎么出得起聘礼。连聘礼都出不起,还谈什么娶媳妇。他们家可不是梅家那起子只图攀龙附凤的,老实仁厚之家,想的自然是怎么不亏了人家姑娘才是。

    何况这姑娘还是恩人家的。

    大抵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卫珏原本清亮的眼眸也黯淡下来。他虽然当初见了薛家姑娘一面,对薛家二姑娘的品貌行止惊为天人。但也深刻明白自家和薛家的差距。皇商富户,当地豪强,可不仅仅是上嘴皮子搭下嘴皮子那么一说。饶是目下薛家二房因薛老爷之死有些落败了,但其威势财力也不是自己这等人家能肖想的。

    赖瑾看着卫珏和卫父卫母的神情,便也想到他们的为难之处。当即开口笑道:“薛家二哥——也就是薛蝌当日和我说过,这次为二姑娘寻婚事,并不在于对方的门第如何,寒门也好世家也罢,只要自身有才学有本事能对二姑娘好就是。并不要求别的。”

    卫父卫母点了点头,薛家本来就是他们卫家的恩人。且薛家二姑娘的条件又那么好,嫁到卫家来卫家三口定然要如珠似宝的捧着。只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也不止他们卫家,因此卫父卫母还是没有说话。

    赖瑾在心中又衡量一番,继续说道:“人家说了,最好要年岁相当且本就是官身的,这样少年得志自然前途远大。我想了想,翰林院中年不过二十的本就是少数,品性为人我又熟悉的也只有墨诘了。”

    卫父卫母很是自豪的看了卫珏一眼。倘或论起少年得志的话,十八岁就高中榜眼,点入翰林的卫珏自然是出类拔萃的。虽然比不上更加出色的赖瑾,但赖家妖孽也就这么一个,虽然卫家众人还不知道赖瑾不是本土原装货,但父亲是前科探花,师从前朝探花,如此显赫的家世渊源一般人也没有可比性。

    赖瑾看到卫家三人渐渐接受了西安市,就抛出自己临时决定的也是最后一颗炸弹说道:“薛二哥哥还说了,倘或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的妹婿能一门心思对二姑娘好。若是对方能同意三十岁之前不纳妾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卫珏立刻想到当日秦牧求娶林家大姑娘的承诺,脱口说道:“别说十年不纳妾,只要能娶到薛家二姑娘,哪怕是一辈子不纳妾也是无妨的。”

    话音刚落,卫父卫母和赖瑾俱都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卫珏。

    卫珏本来就殷红的脸面霎时间红的像是染过了的大红布,他不自在的站起身来,讪讪说道:“我出去方便一下。”

    众人哑然失笑,看着卫珏落荒而逃。

    待卫珏走后,卫母开口说道:“我们庄稼人和那些个大户人家不同,他父亲这辈子也只我一个妻子。富贵不能忘本,因此我们也不希望卫珏将来学那些个酸腐臭儒,纳一些妖道儿的小妖精回家。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如果能只娶一位夫人,生几个娃子让我和他爹抱那是最好不过的。”

    卫父也点头附议道:“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兴许在大户人家看来不是个事儿。可于我们这种人家,多几口人可养不起啊。况且家里清清静静的最好。你看巷子东头那家米铺行当的孙老五,就是多了几个钱儿学人家纳小,闹得家里一妻一妾天天跟乌眼鸡似的。三十五六岁才好容易得的一个哥儿前两日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没了。瞧着都闹心。”

    赖瑾含笑说道:“我们家也是这么认为的。自太祖父到我父亲一辈,家中男丁都只娶了一方元妻。如今我们家果然要比旁人家更为和睦恬静,想来家中妻妾果然不必太多,只娶一个贤惠的就好。”

    当下,又说笑似的说了些大户人家妻妾争锋,反而还得子嗣凋零一类的事情。还有一些寒门官宦一朝得志,就学某些大户人家纳了很多妻妾,结果没钱养活云云。说的卫父卫母越发坚定只要卫珏娶一个老婆生多几个孙子孙女就好了。

    一会子暗自羞恼的卫珏也回过身来,坐在石桌旁陪着大家闲聊。直至金乌西陲,家家炊烟,赖瑾方才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卫家三人起身相送,卫父还不忘嘱咐道:“你告诉薛家二爷,我们这边会尽力办好彩礼,尽量不让薛家二姑娘委屈。”

    赖瑾笑道:“薛家二姑娘并不是个贪慕虚荣的人,于银钱一事上也不会很在意。”

    卫母摆手笑道:“人家在意不在意是人家的事情,我好歹要尽力做好我们家的事情才对。”

    卫父也憨憨的笑道:“好在还有一年的国孝,我们还来得及功夫准备。要不然的话,恐怕真的委屈二姑娘了。”

    他是想着趁这一年的功夫,回大同老家筹备出两三千银子来。自卫珏点入翰林之后,卫家这两年也攒了七八百两银子。到时候再寻宗族开口借个千八百两的银钱,大不了他们老两口再卖了老家的田地,如此东凑西凑的也能置办个差不离的聘礼,至于欠下的也只能卫珏自己慢慢还了。

    不过翰林清贵,哪怕是多卖两幅字多写两幅画也是很值钱的。想来接下来这几年,自诩名士风流笔墨出众不给俗人观阅的卫珏也只得落入流俗了。

    赖瑾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将薛宝琴有四五十万两的嫁妆一事告知薛家众人。倒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这会子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说。又和卫珏说了几句闲话,方才离去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蛛蛛扔了一个地雷╭(╯3╰)╮

70意纳二姐赖瑾告诫

    意纳二姐赖瑾告诫,宝玉婚事各自心思

    这日凉风习习秋高气爽,赖瑾只穿着中衣躺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午睡。耳边听着风吹过满院子花草瑟瑟的声响,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蝉鸣,但觉十分惬意。

    迷迷糊糊间,只闻听前院儿有了些说话的动静。片刻,大丫头锦香凑到身边道:“回大爷的话,薛府大爷过来了,正在偏厅喝茶。”

    赖瑾眯着眼睛瞧了瞧窗外好大那么一个太阳,着实不想顶着这个日头出去走动,懒洋洋说道:“薛大哥哥也不是外人,不必每次来都留在偏厅喝茶,让他直接进院子就是了。”

    锦香瞧着赖瑾十分惫懒的模样,心中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应是。转身出去了。

    少顷,只听薛蟠那独有的大嗓门在院子里想起。立刻给这宁静安谧的秋日小院儿带来五分喧阗。又是一阵帘陇响动,依旧是一身富丽堂皇的薛蟠开口笑道:“瑾弟弟好福气,这样大的日头就该在家里睡觉才是。”

    “如今说来薛大哥哥倒不是个会享福的,不然也不会大日头底下的跑到我们家来了。”赖瑾说笑着,用胳膊支撑着起身,随意穿了件家常衣裳,趿着鞋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一口饮尽。

    “你不在家里头给两个妹妹备嫁,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的来看我?”

    “我正是满城张罗着给我两个妹妹们备嫁,才听说了一个有趣儿的消息,想着如今说给你听。”薛蟠说着,贼兮兮的凑上前来。“我听说荣国府的琏二爷正和宁国府的两位爷商量着要置办外宅呢!”

    赖瑾心下一跳,霍然起身。“不会吧,我前儿还嘱咐过琏二哥哥万万不可在美色上误事,他答应我了呀。”

    薛蟠摇头说道:“其实这件事情倒也无妨。只因琏二爷说是为了子嗣起见要娶个二房。但又念及如今正在国孝家孝之中,所以只是给人置办了宅院住下来,说预备在一年之后方纳入房里。如今倒是没有言及其他。”

    学聪明了啊?

    赖瑾哂笑。想了想,依旧皱眉道:“只是他这会子置办外宅的事情,不论究竟有没有做成了事儿。倘或叫那些个言官御史们知道了,恐怕也是个罗乱。”

    薛蟠嘿嘿笑道:“这个暂且不说,你知不知道琏二爷要纳的这房小妾是谁?”

    赖瑾挑眉,明知故问道:“是谁啊?”

    “宁国府珍大嫂子的二妹妹,听说这两人是在敬老爷的丧礼上勾搭上的。这尤二姐以前在宁国府的时候也不是个干净的人,跟珍大哥哥和蓉儿侄子都有过首尾。”说到这里,薛蟠不屑的轻笑一声,开口说道:“要说这琏二爷还真是荤素不计。我以前在荣府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睡了好些管事小厮家的媳妇,你说他是不是偏好这一口儿?”

    偏爱淫、人、妻,他以前怎么没归纳到贾琏有这喜好?

    赖瑾瞠目结舌的看了薛蟠一眼,呆愣愣的摇了摇头。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啊!

    薛蟠又说道:“我听了这个信儿就连忙过来找你了。只因我觉得有些不妥,毕竟琏二爷如今在伯父手下当差,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会不会牵连到伯父?”

    赖瑾摇了摇头,那倒是不至于。毕竟这朝廷里当官的上峰多了去了,没道理都得为属下担着诖误。何况这还只是人家个人的作风问题,说破大天也只是他自己私德败坏,也牵扯不到赖尚荣什么。

    只是为了贾琏个人计议,这会子还是少闹腾些事情的好。这么想着,赖瑾开口笑道:“事儿倒是没什么事儿,只是到底与琏二哥哥的前程有碍。抽个空去同琏二哥哥聊聊也就是了。”

    薛蟠见状,方才松了口气。他对宁荣二府的人都没什么好感,自然也不会理会他们做些什么狗屁凿掉的破事儿,如今且听说他们的事儿并不会牵连伯父,心下再无顾虑。又和赖瑾说了几句闲话,帮着操办两个妹妹嫁妆的薛蟠告辞不提。

    这厢赖瑾却派人下了请帖请贾琏过来说话。至次日,贾琏果然如约而至。

    两人天南地北的寒暄了几句客套话,赖瑾开门见山道:“昨儿听人风言风语的说起琏二哥哥要置办外宅的事儿,不知可否属实?”

    贾琏心下一跳,勾嘴笑道:“不过是为了子嗣起见,想纳一房侍妾罢了,没想到连瑾弟弟都惊动了。”

    赖瑾轻笑道:“我自然知道二哥哥的难处。二哥哥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膝下却没有男丁傍身,各种辛苦我也能体会一二。但饶是二哥哥再思念子嗣,也不能在这会子犯糊涂。毕竟如今还是国孝家孝之中。圣上和满朝文武且都在暗中看着,琏二哥哥可千万别为了美人儿将自己大好前程折腾出去。”

    贾琏讪然说道:“怎么会呢。有一个宝玉为前车之鉴也就罢了,谁还会学他呢。”

    赖瑾略有些不是心思的勾了勾嘴角,淡然说道:“琏二哥哥心中有数就好。”

    一席话说得贾琏有些讪讪的。寻思半晌,低声说道:“其实也没想过如今就怎么样。只是我看中那位侍妾的家中生计并不是很好,如今寻了宅子,也只是想让她和她的老娘妹子有个安僧处罢了。”

    赖瑾冷笑:“我怎么不知道堂堂的国公府,竟然连当家夫人的娘家人都收容不了,还得劳驾二哥哥巴巴儿的去置办了外宅来安置?”

    贾琏一双玉面越发殷红,喃喃说道:“原来瑾弟弟也知道了。”

    “还知道琏二哥哥和珍大哥哥果然是兄友弟恭,这样的事情竟然一点儿都不避讳。哥哥如今还在朝中当官儿,难道一点儿都不顾忌你自己的官声?”赖瑾说着,越发觉得贾琏这人的脑回路也够诡异。

    要说贪花恋色,大业朝的男人十成有九成半的人皆是如此。可是像贾琏这种偏好别人家的老婆,偏好麻烦的货色也是少有。只要是有两分姿色的,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自己屋里划拉。果真是大老爷的嫡亲儿子。

    听赖瑾这么一说,贾琏也觉得心里发虚。只是他最喜欢二姐那种温柔小意,和顺温婉的人,且那二姐容色又是上佳,当真比自家那母夜叉还齐整两分,贾琏更是不舍得放弃。

    赖瑾打量着贾琏的神色,轻飘飘的说道:“尤二姐的声名究竟如何,想必哥哥也心知肚明。你虽然不在乎这个,可外头人怕是接受不了这等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要是纳了她为贵妾,暂且不提你们在国孝家孝之中就牵连不清的关系,就是他与珍大哥哥和蓉儿的事情,倘或那些个言官御史真的计较起来,都够你喝一壶的。”

    贾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只是到底畏惧之色大过欲望。

    赖瑾慢慢放下心来,继续劝道:“何况如今王大人也在京中,你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会子也不能太给二嫂子没脸才是。”

    贾琏不服气的哼了两声,不满的说道:“她哪里还有脸?进门七八年了,连个正经的哥儿都没给我生下。这是活生生要绝了我的后,我没告她的七出就不错了。”

    以当事人的眼光和道德判断,王熙凤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够厚道。因此赖瑾也不便说什么,还是以现实利益诱惑贾琏道:“怎么说王大人也是圣上跟前儿的心腹之臣,恐怕再历练个两年升个大学士也是有的。你这会子为了个不干不净的女子得罪了他,当真不是聪明的事儿。”

    王家气盛,贾琏自然也十分忌惮。何况以王子腾之为人心性,自己纳妾他未必会管,但要是真做的绝了让王家一家人都没脸,想必王子腾就是当面不说也会记恨在心的。

    别的不说,只说贾宝玉一事牵连了王子腾一家子,虽说这事情依旧被王子腾自己唱作俱佳的糊弄过去了。但过后贾宝玉再去王家拜访的时候,王家从上到下的人都是淡淡的,丝毫不见当初之热络。

    由此可见,王子腾之心性为人,绝对不是个大度宽厚的主儿。

    贾琏听赖瑾这么连敲带打的恐吓,原本忌惮三分的心骤然提到了十分,当下言语也不怎么坚定了。

    “听瑾弟弟这一席话,倒是我牵挂子嗣以至于心智都有些左了。毕竟如今是国孝家孝两重孝在身上,还得慎重一些才是。”

    赖瑾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既然明白了就好,和明白人说话很轻松,只要以情感之,以利诱之事情大半就能成了。最怕碰上那种牛心左性又不通世务的,你说什么他都听不明白了。

    贾琏一朝想明白了,倒也有些坐不住了。当下起身告辞,家去处理那些个置办外宅的事情。对外只说如今要在京中守孝一年,置办个宅子也方便住宿。原本只是随意推脱的话,岂料叫王夫人听见了,反而起了疑心。以为贾琏出外做官几年大涨了志气,如今是嫌弃在府中的住宿和地位了。当即又拉着王熙凤说了好些劝慰赔罪的软话。让王熙凤和贾琏私底下说话,千万别记恨他这个婶子。

    那王熙凤本就是个抓尖儿买快好揽事儿的性子,且王夫人又是他的姑妈,当真是一点儿戒心都没有,拍着胸脯就应承下来。回头和贾琏一通炮火似的那么一说,贾琏如今也懒得理她,只吩咐她好好照顾卧病在床的贾母,别总是掺和府中庶务,就掀开帘子往平儿的屋里去了。

    气的王熙凤直跳脚,但是平儿却是贾琏正经的通房,贾琏要去他屋里睡,王熙凤也无可奈何。

    且说宁国府中正满心备嫁的尤二姐听了贾琏同贾珍说的暂不操办的话,忧心忡忡的回了闺房。美艳无方的尤三姐随后跟着姐姐入了房间,怒气冲冲的说道:“呸,都是一群没担当的软货。上床的时候什么都好,一下了地就不是他们说的了。”

    尤二姐一脸凄苦的说道:“二爷说的也是。如今国孝家孝两重孝,我就是过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反倒又被人指责一回,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尤三姐听了尤二姐的话,一时间怔住了。

    半日,讪讪说道:“姐姐,你后悔吗?”

    尤二姐凄然一笑,摇头说道:“悔不悔的,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些个做什么。说一千道一万的,也是我们自甘堕落自轻自贱,人家才不当我们是一回事儿。”

    尤三姐冷哼一声,开口说道:“不过是有两个臭钱就拿着我们姊妹两个权当粉头儿取乐罢了。他们这群爷儿们又清高到哪里去了。如今锦衣玉食的供着姑奶奶也就罢了,倘或稍有不顺意的地方,且看姑奶奶给他好看。”

    尤二姐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正房里尤氏听贾珍说了贾琏的决定,也松了口气道:“既然琏二爷心中有数,肯为了前程名声着想,那就是最好不过。等到一年之后孝期满了,他是想纳侍妾还是想娶二房我也管不了。只要他能自己摆平凤丫头就好了。”

    贾珍闻言,有些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一个脾气爆些的母夜叉罢了,论心机手段也就那样。以前是贾琏没有根基,不得不巴着王家的威势。如今贾琏已经走了江南的门路,一门心思要跟着尚荣干,那王家这边就是有则添光添彩,没了也并不碍着要紧的事儿。他自然也不会像先前那般害怕凤丫头。你没听说在江南的时候,这位琏二爷就已经辖制住了凤丫头,家中娇妻美妾也纳了不少,只不过这次回京都没带来罢了。”

    尤氏心下一动,开口说道:“那这么多年,怎么也不见琏二弟弟有个后人?”

    贾珍摇了摇头,这话就不好说了。不过他原本就贪恋尤氏二姐妹的美貌,那当日也不过是碍于情面且又玩够了尤二姐,才允了贾琏娶她为外室。可如今贾琏又反悔了,他也乐得收容两个姑娘在家中住着,闲来无事逗弄恣意一番,也是好的。这么想着,心下一热,借口府中还有要事处理就离了尤氏的院子。

    那尤氏原本就是个软弱不堪的,当年贾珍同儿媳妇秦可卿苟且之事她都不敢言语。如今贾珍又寻了她两个庶妹来取乐,她虽然心中不赞同不乐意,但更是不敢多话。

    兼之那尤三姐又是个最为泼辣跋扈的,仗着自己风流标致,每日里总打扮的花枝招展,言语放荡,真真比个窑子里的粉头儿还多出三分□浪态。她瞧见贾珍等人贪恋他的美色,就拿捏着贾珍父子的裤裆挑拣吃穿,肆意祸害。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着肥鸭又宰肥鹅,天天闹腾的宁国府里鸡犬不宁,怨声载道。

    尤氏看不过眼,又怕这两个□荡货牵连了惜春的名声,索性天天带着惜春打着侍奉贾母为由头来荣国府这边躲清静。她本就性子婉柔,和李纨交好。如今心里多了好多苦楚不敢同旁人说,也只能在稻香村里嘀咕两句。李纨听着尤氏的水深火热,暗自嗟叹。

    丈夫不尊重,儿子不恭敬,唯一的小姑子虽说还好,但到底是个没出个的闺女家,平时也指望不上。唯一的亲人还是继母和她带来的两个拖油瓶,如今也不省心。府中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都冷眼看着她的笑话。这尤氏倒也是个苦命的人。当下也不计较什么,很乐意在稻香村款待这对姑嫂。

    然则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尤氏劝惜春搬走的时候是如何的辣气壮,如今又天天带着惜春回来探望贾母。来往次数频繁了,最先起疑心的就是邢夫人。只因惜春和她名下如今正养着的迎春还算说的上话。稍微打听一二,宁国府那边的糟心事儿立刻一五一十的付出水面。

    邢夫人和尤氏都是续弦,且两人都是那种性子绵软管不住丈夫的人。但邢夫人对自家不行,对娘家人可是挟制的牢牢的。如今听见尤氏的继母和两个继妹竟然做出此等不要脸面的事儿,同为大妇的义愤填膺之下,倒是狠狠骂了贾琏好一通。

    这么一来,邢夫人和尤氏的关系倒是越发亲近了。且尤氏原本和李纨的关系不俗,如今三个怨妇聚在一起,能说的就更多了。于是每日见总有一两个时辰齐聚稻香村,大家一起说说闲话。

    这日午后,众位大妇伺候过贾母吃药午睡,依旧进了稻香村说话。

    李纨看着尤氏如今形容萎顿,神情枯槁的模样,微微叹息。她当日还觉得自己年少守寡,只守着一个遗腹子过活,性格木讷又不得家中长辈喜欢,就是世上最悲惨的事情。如今瞧见尤氏虽有相公,但不如没有,膝下且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儿,将来恐怕也没个依靠,家中亲人又都是那么贪财浅薄的模样,还不如自己的境遇,心中倒是越发怜惜。口中不住的让尤氏没事儿就带着惜春过来说话,就算阖府里都没。有他们两人清净的地方,稻香村总是还恩能清净下来的

    尤氏叹息一声,想到目下在宁国府作威作福猖狂不羁的尤三姐,只觉得这日子过得越发没意思了。

    旁边惜春轻轻拽了拽尤氏的衣袖,低声说道:“嫂子别伤心了。”

    尤氏勉强打起精神来,向惜春笑道:“你去外头寻你迎春姐姐说话,我和你姨母,你伯娘有话说。”

    惜春乖乖的点了点头,又和尤氏闲话几句,方才起身去了。

    尤氏看着惜春慢慢走远,开口向邢夫人和李纨说道:“四妹妹如今越发大了,能在家中呆着的日子不多。且宁国府又是那么个模样,我也不忍心姑娘住久了反而连名声都保不住。因此想求你们帮忙相看相看,有没有合适的郎君介绍给我们惜春丫头。”

    邢夫人嗤笑一声,摇头说道:“我这会子还寻思着怎么给二丫头找个如意郎君呢,你又来凑热闹了。”

    李纨也道:“我们家如今也败落了。我又常年在府中独居,如今也不怎么去外头走动。更没什么好的建议了。”

    尤氏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李纨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当日薛家二姑娘和梅翰林一家退婚之后,是薛家大爷求了瑾儿给宝琴姑娘相看人家的。听说目下也都成了。是个翰林院的编修,听说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呢。当真算得上是少年得意了。两家都很满意,只等着一年之后下聘婚嫁。嫂子何不向瑾儿打听打听,他人脉广,路子多,就目下而言认识的功勋子弟也不必我们家的少。且和他交好的那可都是真正的少年才俊,以后前程大着呢!”

    邢夫人突然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记得目下和瑾儿交好的冯家的两位少爷,卫家的一位少爷和韩家、陈家的两位少爷好像都没有婚配呢!”

    尤氏闻言,不觉心中一动。

    李纨想了想,随口说道:“前儿宝姑娘来探望老太太,依稀说过皇后娘娘有意要将建安公主许配给冯家的大少爷。不过卫家的少爷当真是个门当户对的。要是惜春丫头能嫁到卫家,也算是不错了。”

    尤氏皱了皱眉,摇头说道:“这个不好。不是说保龄侯史家有意将湘云配给——”

    “又没纳吉下聘的,算什么数?”邢夫人略有不屑的轻哼一声,开口说道:“何况湘云丫头不是一门心思想嫁给宝玉的嘛。到时候和老太太说上一说,老太太可是最爱‘青梅竹马,亲上加亲’的,将湘云丫头许配给宝玉,再让四丫头嫁给卫家,想必保龄侯府上也说不出什么来。”

    李纨淡淡说道:“当日保龄侯点了外缺儿,一下子全部南下只将湘云留在了府中。兴许保龄侯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呢!”

    邢夫人冷笑两声,继续说道:“到底也不是亲娘,湘云丫头又最是口无遮拦搬嘴弄舌的,惹了人家嫌弃也说不得什么。倒是她这个性子,真要能嫁给宝玉,有老太太护着她,兴许日子能过的更好一些。毕竟没有林丫头之前,湘云丫头和宝玉可是最合得来的。当日在北静王府上,宝玉不也是说了湘云丫头素有捷才,是个最纯良直率的。”

    众人闻言,一时间没有说话。半日,尤氏开口笑道:“瞧大伯娘这急性子,原本还说着迎春丫头的事儿,怎么说着说着竟说到湘云丫头头上去了。”

    邢夫人见状,冷笑道:“你也别和我打马虎眼。机不可失,要是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当我愿意说惜春的事儿,可惜迎春不是我亲生的种,虽然目前养在我的名下,但到底嫡出和庶出不同。若论身份,迎春自然是比不得惜春的。想必我就是开口,人家卫家也未必能看得上。”

    “如今你们惜春正是好时候,宁国府家世不俗,又是世袭三品威烈将军之胞妹。你们宁国府统共就这么一位姑娘,等到出阁的时候珍儿就是为了名声着想那嫁妆恐怕也是不差。她这个条件若是同卫家结亲自然是低嫁,何况我们两家又是世交,将来嫁过去了也不怕她受欺负。等过个一两年生了孩子站稳脚跟儿,那日子就好过了。”

    李纨也劝说道:“大伯娘说的有理。我看惜春丫头也看了这么多年,她虽然性子清冷一些,但到底也不是个真正心狠意绝的人。你要是一门心思对她好,她会记着你的恩德。你倘或能教她在夫家站稳了脚跟儿,将来你好歹也算有个依靠。”

    尤氏心中微动。

    李纨又道:“如今我冷眼瞧着,珍大哥哥和蓉儿你都是指望不上的,娘家人有了反而更添堵。现下为惜春打算就是为你自己打算。你心里该有计较才是。”

    “可倘或真的如此……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湘云丫头。”尤氏惴惴不安的说道。

    如今宝玉的名声已经臭了,又丧失了科举做官的清贵路子。他个人在圣上跟前儿已经没了好印象,想必以后就是捐官儿做也无甚发展。荣国府现下又是一日不如一日,王夫人又是那么一个恶婆婆。怎么想着嫁给宁国府也比不上嫁入卫家的一星半点儿。

    邢夫人见尤氏犹犹豫豫的,皱眉不耐的说道:“个人有个人的原法。我倒是觉得湘云丫头挺乐意同宝玉在一起的。虽然宝玉性子绵柔糊涂了一些,但最会拿低做小哄女孩子开心。她娘又是个精明厉害的,如今这荣国府的银子恐怕都让她搬了一半儿了,还愁以后日子不好过?”

    说到这里,邢夫人越发气氛的拍了下桌子。她从嫁进来那天起就知道二房把持着府中庶务不是好事儿,可碍于老太太的偏心,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要不是后来出了赖家出府的事儿,恐怕老太太还不会扶她制衡二房的人。可到如今又怎么样,老太太自林丫头一事后就卧病在床,二房的母女两个去探望过几回,还不是她和不受待见的李纨服侍床前——如今又加了个也不怎么受待见的尤氏。

    邢夫人心中不忿,手下自然也不会手软。所以荣国府这两年每况愈下入不敷出也算是邢夫人和王夫人通力合作的结果。只是这些事儿到底是台面下的事儿,犯不着拿到这里说。

    听着邢夫人越发信誓旦旦侃侃而谈。尤氏的心思也活了。毕竟人与人相处都有个亲疏远近。她虽然认史湘云为亲戚,但惜春却是她打心眼儿里喜欢的妹妹兼女儿。有什么事情她自然乐得想着惜春。

    何况邢夫人说的也不算错。史湘云从小和宝玉一块儿长大,这两年也隐隐露出两分愿与之结好的小心思。再者她本就是自小在荣国府里生活,将来嫁人之后倘或还在府里,总比冷不丁要去一个陌生的后宅好多了。

    邢夫人看着尤氏目光闪烁的模样,开口笑道:“怎么样,你要是觉得不错,我抽个空就同老太太说说这话。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儿,老太太也总是卧床不起,也该办个喜事好好冲一冲才对。”

    尤氏摇了摇头,开口笑道:“既如此,那就拜托伯娘了。”

    邢夫人乐呵呵的笑道:“好说好说。”

    一旁看着的李纨也好心情的勾了勾嘴角。又向邢夫人笑道:“迎春丫头的婚事还没个着落,如今伯娘又忙着给四姑娘和宝玉张罗亲事了。”

    邢夫人满不在乎的扯扯嘴角,开口说道:“我们家迎春性子比较木,我总想给她找个家境殷实且为人本分老实的,不会欺负了我们迎春就好了。”

    最重要的是女婿忠厚老实,她这个做岳母的才好拿捏。

    尤氏听得心中一动,开口笑道:“我才刚听说薛家二房的宝琴妹妹已经定了婚事,那他大哥目下可有了人家了?按照长幼有序的规矩,合该是他家二爷成婚之后,妹妹才好出嫁的。”

    邢夫人漫不经心的摇头说道:“前儿薛姨妈来看老太太的时候说了,薛蝌就这么一个妹妹,且等到妹妹出嫁了再谈他的婚事。省得嫁妆方面起纷争。”

    薛蝌有意将薛家二房的产业平均分成两份的消息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些谣传,尤其是荣国府和薛家的关系不一般,她们这些人知道的自然更清楚了。

    尤氏抿了抿嘴,意有所指的笑道:“这么说来,这做哥哥的果然是个情深意重的好汉子。我听说他如今正管着几支海外商队,听说旗下也有不少洋货铺子,也算是个年轻有为的。他哥哥人好,他妹妹更是万里挑一的好品貌,这一家子人口简单,上头又没有婆婆要立规矩,倘或谁家女儿能嫁过去,当真是最好的。”

    一席话说得邢夫人心中一动。

    李纨也说笑道:“听说他们薛家二房的产业就是分了一半还有四五十万两。真是富贵殷实人家啊!”

    尤氏接口说道:“何止如此。如今薛蝌就住在薛家宅子里,那薛大呆子待人是最实诚不过的,听说这几个月一直在忙着在西海沿子广建商铺,还带着弟弟一块儿铺设呢!”

    乾元帝有意重开市舶司的事情,如今已经不是秘密。朝中泰半人家都知道的。虽然目下乾元帝没有说话,但众人都明白朝廷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邢夫人向来贪恋钱财,薛家豪富她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如今李纨和尤氏这么一点拨,邢夫人倒是越发心动。只是在她看来,薛蝌的地位还是有些不妥。倒是薛蟠……

    李纨看出邢夫人的打算,心中好笑,轻飘飘的说道:“这薛家二爷仁义,性子温厚,我觉得和二姑娘温柔腼腆倒是很相配。可是这薛家大爷虽然也仁义,但性子实在太暴躁了。当初爱那香菱什么似的,如今兴头过了也撂到一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了。可见是个脾气很左的人,轻易不好拿捏的。二丫头恐怕降服不住。”

    言外之意,你就算是将女儿嫁给他了,你这个做岳母的也甭想讨到什么便宜。

    邢夫人闻言,略有不甘心的说道:“可迎春好歹是一品大将军的庶女,嫁给商人家族恐怕不像了些。说出去好说不好听的。”

    李纨和尤氏也不再说话了。这种门第嫡庶之论实在不好说。要说门第不配,当年王家的嫡次女还嫁给薛家的嫡长子为妻,如今国公府的庶次女嫁给薛家的庶次子倒也不算什么。何况以贾赦夫妇的心性,只要聘礼差不离,想来也是无妨的。

    正所谓高娶低嫁,娘家人也只有将女儿嫁的低了方才好说话,倘或真的高嫁了,人家也未必把你看在眼里的。何况以荣国府如今的情况,再高也只能是往宫里或者王府里送人,于邢夫人而言,反倒是没什么依仗了

    种种思量之下,一时间众人又有些沉默了。

    半日,还是尤氏开口笑道:“光顾着说我们两位姑娘,倒是忘了问问,兰哥儿如今的学问怎么样了?”

    李纨闻言,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也就是那个样子。如今家学里不必从前,你们也是知道的。腌臜的事情越发多了,我也不敢让兰哥儿同他们一帮闲人胡混,现在只能天天在家里念书,可没有个好先生叫道,到底也是不行的。”

    尤氏掩口笑道:“你只晓得叫我去求瑾儿说话,却没想到以瑾儿的身份,要是托他给兰哥儿找个先生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你如今反倒是关心则乱了。”

    李纨恍然大悟,摇头说道:“果然是忘了这回事儿了。看来下次瑾儿再入府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我得多往前头去才是——”

    一句话未尽,陡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声笑道:“嫂子做什么要往前头去啊?”

    众人回头,却见一身炫彩辉煌的王熙凤走入门来。张口笑道:“我离了府里这几年,大家倒是愈发同我生分了。我如今想找个人说话,走三窜四的也没个寻处,结果都在嫂子这里说话了。可见大家多不疼我了。”

    因尤二姐之事,尤氏看见王熙凤就觉得有些心虚。当即起身说道:“哪里的话,不是瞧着你在老太太跟前儿服侍嘛。”

    邢夫人倒是冷哼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道:“我浅薄小气,自然不入儿媳妇的眼。儿媳妇怎么不去同你姑妈说话啊?”

    王熙凤脸上闪过一抹讪然,随即笑道:“婆婆这话真是折杀我了。我倒是想在婆婆身边立些规矩,可是婆婆最是疼我的,因此我前些年才受用着。以前是我年纪轻不懂事,如今年岁大了自然也明白了。还请婆婆大人大量,不怪罪我才是。”

    自贾琏去江南做官之后,腰杆子也渐渐挺拔了。有些事情自然不是王熙凤能够拿捏的住的。她如今不能仗着王家的家世辖制贾琏,贾琏又在江南接二连三的纳妾,这个扬州瘦马那个清流名媛的,比她这个正室是又会唱又会作还懂得温柔小意曲意逢迎。王熙凤原先还撒泼打滚明刀明枪的闹过几回,甚至写信向王子腾夫妇哭诉,要他们帮忙撑腰威逼贾琏等嫡子出生后再放任那些个姨娘进门。结果贾琏立刻修书一封将她当年所做的包揽诉讼放印子钱甚至还有些后宅阴私的事情悉数告诉王子腾,并明言这样心肠狠毒且又生性嫉妒的媳妇他也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才没有休弃。这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倘或王大人再想如何,他贾琏虽然是晚辈但也是个男人。

    王子腾见贾琏书信中如此决绝,倒也不好掺和别人的房里事儿。当下嘱咐王夫人两句话,倒也不再理会了。

    于是这几年吵吵闹闹的,贾琏的后宅虽然多了几位姨娘,但也从不安宁,夫妻两个的情分也是越发淡薄了。后来还是平儿劝着她多温柔顺从一些,才让贾琏回转了些许心意,答应每月留宿她那十天。可是依旧也没让王熙凤怀上儿子。

    所以这些时日王熙凤只觉得心里发虚。回到荣国府后也不像早先那般抓尖儿买快,恃强凌弱。倒是有心同婆婆妯娌处好关系。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余人等都还好说,唯有邢夫人这个婆婆总不待见她。虽然王熙凤心里对这个家世不行性格也不行的婆婆很不以为然,但是老话说得对,身为媳妇的怎么也不好和婆婆正面对仗,好歹面子上也得差不多才是。

    李纨和尤氏看着王熙凤不住和邢夫人赔小心的模样,饶是知道她在做戏,但尤氏因尤二姐一事心中有愧。少不得开口帮腔道:“其实我倒是很喜欢琏儿媳妇这爽利性子。她自嫁入荣国府就帮着二太太管家,年纪轻精力不足有些地方失了礼数也属平常。想来她也不是故意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会子到伯娘跟前儿赔小心了。”

    邢夫人冷哼一声,不过面上却闪过两抹得意。想来花花轿子人抬人,王熙凤能放□段讨好家世不如她的婆婆,邢夫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这厢王熙凤也隐隐听说了贾琏要偷取尤二姐的事情。原本对尤氏也不很待见,不过看尤氏如此小意的帮她说话,又想到下人风言风语的说尤三姐仗着姿色在宁国府作威作福的事儿,不免叹息一声,也有了两分同病相怜的感觉。更有几分怨恨不平。只觉得尤氏是拿捏不住她两个妹子,所以将送到这边儿府上来嫁祸。

    王熙凤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当即凑到尤氏身边儿拉着尤氏的手笑道:“还是嫂子真心疼我,嫂子对我的好,我会记得。”

    尤氏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王熙凤细细打量着尤氏形容憔悴,衣衫老旧的模样,摇头叹道:“不是我心直口快,嫂子这性子真是太绵软了。这么多年贾琏纳妾我管不了,但后宅那么多莺莺燕燕也没一个敢在我眼前儿猖狂的。嫂子更是国公府珍大哥哥的正夫人,难道还怕了一个没羞没臊的小娼妇。要是依我的性子,她敢在我的地盘撒野,非得乱棍打出去叫她这辈子都不敢登门才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纨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尤氏却听出来王熙凤依旧是很在意贾琏和尤二姐的事儿,不觉歉然说道:“二姐的事情,我原本劝说过一两回,奈何他们都不听我的——”

    王熙凤冷笑一声,呸的说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国孝家孝两重孝下,量他也不敢闹腾。他要是真敢娶了那小娼妇为外室,我也得让他知道知道我们王家的人不是好惹的。江南那些个莺莺燕燕的清倌儿也就罢了,他借口说什么是上峰同僚送他的,又有舅父发话,我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可要是那不要脸的敢进门……”

    王熙凤说着,目光灼灼的盯着尤氏发狠道:“我好歹让她知道我王熙凤的王是老虎头上的王,可不是她一个自甘堕落的贱货能欺辱的。”

    到底也算是她的妹子。一笔写不出两个尤来,虽然本是自家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但听着王熙凤这么说,尤氏还是尴尬的撇过头去。

    王熙凤发了一番威势,也算是将心中一股火气发了出来。又看着尤氏不自在的模样,立刻转回笑脸寒暄起来。她如今过来可是抱着交好的目的,况且看宁国府如今的情形,尤氏和她那两个妹子也未必是一条心。王熙凤还是觉得自己拉拢着尤氏,以后有机会再教训那小娼妇不迟。

    于是众人说说笑笑着将此间嫌隙差了过去。闲聊间邢夫人不免又说起了宝玉的婚事,隐隐提及史湘云和宝玉倒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王熙凤正想着做些什么拉拢府上的女人,听了邢夫人这话,又觉得此事对二房也有好处,王夫人也会欣然同意。不免拍着胸脯揽事儿道:“这个请婆婆放心,等会子我到老太太跟前儿说话,定然将这个巧宗说给她听才是。老太太这辈子最喜欢宝玉,也喜欢湘云丫头,一定会满意这门婚事。”

    邢夫人、李纨、尤氏三人听王熙凤这么说,很隐晦的相互对视,心照不宣。

    等到晚上吃罢晚饭饮茶的功夫,王熙凤果然对贾母说了此事。这会子贾母正因宝玉坏了名声而十分担心他的婚事。听到王熙凤的话,不觉心中一动。就连王夫人都忍不住面带笑意。

    毕竟论起家世人品,史湘云也是不俗的。何况这还是老太太的侄孙女儿,也算是从小养到大的情分。不比黛玉相差很多。最重要的是相比起来,史湘云的性子越发急功近利,很乐意巴结荣国府的各位主子以及的得脸的丫头管事们,并不像当初的林黛玉一般目下无尘,孤高自许。

    贾母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同史家的人见见面,大家能坐下来仔细说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她相信史家的人也定然不会反对她的做法。毕竟保龄侯夫人之所以着紧史湘云的亲事,不过是为了自己嫡亲女儿的前程铺路罢了。但史湘云总是在这边府上讲保龄侯夫人的坏话,以致保龄侯一家子都不是很待见史湘云的事儿贾母也心知肚明。她觉得史湘云嫁进来也好,至少荣国府的人也不会欺负了湘云。而保龄侯府的人能让史湘云嫁到国公府来,对外头的名声来说也是不错的。毕竟也不是所有侯府家的女孩子都有嫁入国公府的福气的。

    当然,贾宝玉当初做过的那些声名尽毁的混账事儿,贾母和王夫人等下意识忽略了。

    而之于保龄侯府,想是也乐得用长者命,不可违的借口将史湘云推出去——倒是省了一桩费心操办的事儿。对于保龄侯夫人这个觉得史湘云有点儿小没良心的婶娘来说,也是很开心的。

    不谈这厢荣国府的女人如何讨论商议贾宝玉的婚事,那厢贾琏见了尤三姐如此作威作福咄咄逼人的模样,也不由得心下吃惊庆幸。对尤二姐的心思也淡了两分。尤二姐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贾琏的冷淡心思,心中一惊。立刻着急的同尤老娘商议起来。

    两人商议着商议着,不觉就起了给尤三姐配人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真觉得史湘云有点儿小没良心,比如原著中种种细节都表明保龄侯一家子对史湘云不错(带着她出去应对,有机会和南安太妃相熟,又给说了卫若兰这个王孙公子,保证两人婚后的琴瑟和鸣。可见是很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但是史湘云却几次三番的映射她在侯府的日子过得不好。甚至开个诗社都让薛宝钗花钱,然后造就了薛宝钗的名声反而陷保龄侯一家子于不义之地……

    虽然从物质上可能保龄侯家族不怎么优待史湘云(比如大学天穿着贾母送的大氅,送戒指也送了几回一样的等等)。但是这也是人家家风本来就清贫吧。书中讲保龄侯阖府上下都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然不会让史湘云特殊。且史湘云年岁越发大了,还总是给宝玉做东西当然也不好青天白日当着大家的面儿做。

    而且以保龄侯夫人给史湘云的婚事都精挑细选的性子,又总是带她外出见客,想必不会蠢的有很明显的待遇。这么说来也就是明面上很公平公正的态度但是史湘云却总是含沙射影的说人家虐待她。真心觉得史湘云这个人胸大无脑且有点儿小心眼……

    当然,最主要的是我看不惯她总是针对林黛玉。所以在史湘云的结局上准备尊重原著一把╮(╯_╰)╭

71欲从良姊妹生嫌隙

    风波静孙氏再有孕,欲从良姊妹生嫌隙

    下了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渐渐转凉。府里的丫头将箱笼中旧年的夹衣和斗篷全部翻了出来在园子里头清洗晾晒,微风拂过,传来阵阵皂角香气。

    房中几个丫头见日头不错,又进了屋子抱了几床棉被出来打被晾晒。晒得被子蓬松绵软,一群丫头们也借势坐在廊下嗑瓜子吃水果说闲话,清脆的嗓音叽叽喳喳的,很是动听。

    赖瑾手持一卷书稿半躺在美人榻上读书,另一只手曲起枕在头下,样子惬意安然。大丫头锦香端了一碗刚刚泡好的枫露茶进入屋内,看着赖瑾惫懒的模样笑道:“大爷倘或无事,不如去外头走动走动,免得躺的人越发懒了。”

    赖瑾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随手将书卷放到美人榻旁边的黑漆填金梅花式样小矮几上。自己则起身伸了个懒腰,恹恹的说道:“大热天的,没地方可去。”

    锦香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大爷这几日越发慵懒了。”

    “日子过得太悠闲,把人的精神头都给过没了。”赖瑾说着,趿着鞋下地,随意穿了件家常衣裳,喝了半盏枫露茶,在锦香的劝说下起身往外头走去。

    先去正房醒过赖嬷嬷,老太太正跟几个儿媳妇孙媳妇在厅内做针黹。今年冬天赖瑾照旧会带着赖瑜前往江南过年。老太太正号召家中女眷多做出来几件儿冬衣和一些小孩子穿戴的肚兜小袄锦被等,等着年下的时候由赖瑾给赖尚荣夫妇带过去。瞧见赖瑾形容惫懒的过来,不免笑道:“你这是刚从床上起来怎么的,发髻都乱了。”

    赖瑾随口笑道:“才刚歪在美人榻上看书来着,可能是不防头碰乱了。”

    赖大媳妇伸手招人在身边坐下,回身取了个木梳子帮赖瑾重新梳好发髻。赖嬷嬷瞧着赖瑾惬意的模样,开口问道:“听说你昨儿请琏二爷过来说话来着,你和他说了些什么要紧的话,我看他走的时候满头心事的样子。”

    赖瑾也不避讳,随口将劝说贾琏暂歇了偷取尤二姐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其实这事情闹到今日地步,这倒也不是什么秘闻,也就只瞒着荣府内宅的老太太罢了。因此赖家众人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只是外头讲的却比事实还要难听的多得多。

    赖嬷嬷听了赖瑾的话,不免又是一声叹息,摇头道:“这琏二爷什么都好,只是在女色一事上,太过不禁了些。”

    赖瑾淡然说道:“他如今在官场上做事,自然也有些成算的。”

    众人点了点头,赖嬷嬷开口叹道:“如今又是十月份了,再过两个月你们就准备去江南了吧?”

    赖瑾随口笑道:“圣上那边儿也差不多得了准信。大抵也就是明年年初的光景。要是可以的话,兴许我和瑜儿就直接从扬州转道去西海沿子,以后两三年内恐怕未必能回京了。”

    赖嬷嬷叹息一声,不是滋味的砸吧砸吧嘴。如今赖家的男丁基本上都离了京城各自去发展了,入军的入军,做官的做官,天南地北的一时也很难相见。老人家虽然明白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是人活到老膝下反而孤单起来,也不是个能高兴的事儿。

    赖家看着赖嬷嬷郁郁寡欢的模样,默默想了一回,开口说道:“等我去了西海沿子之后,咱们家在京城也没什么人了。要是太祖母和两位祖父同意的话,不如今年过年的时候一起去扬州父亲那里,也算是有人在跟前儿服侍孝敬。太祖母以为如何?”

    赖嬷嬷想了一会子,不觉眼前一亮。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老身这辈子都在京城住着,也就是年轻的时候在金陵住过几回,倒还真是没去过扬州。听说那边的风景好得很。再者你娘如今又有了身孕,我要是能过去,也能帮一把手。”

    赖瑾笑道:“那边的奶母嬷嬷都预备了一大堆,怎么还能劳累太祖母。只不过是那边的风水很是养人,花红柳绿景色明媚,太祖母一定会喜欢的。”

    赖嬷嬷犹豫片刻,开口说道:“这件事情须得同你两位爷爷商议一番,才好下定论的。”

    赖瑾点了点头,赖大乃是一家之主,赖升也是上了年岁的长辈,这自然是应该的。

    于是众人不觉把注意力又转到了南边的风土人情上,大家说了几句闲话,赖瑾起身告退。

    出了正房,赖瑾顺着抄手游廊一直走到劝学斋,只见赖瑜正捧着一卷书卷在案前苦读。赖瑾微微一笑,上前说道:“大热的天儿还想着读书,瑜儿果然刻苦。”

    赖瑜嘿嘿一笑,将那书卷合上在手里扬了扬。赖瑾定睛一看,却见是一本《西海异国志》。赖瑾莞尔一笑,开口说道:“这本书好,好歹是讲的实事,我倒是觉得比那些四书五经之类的虚文好多了。”

    赖瑜有点儿兴奋的连连点头,开口附和道:“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才能有远见卓识,立大智慧。以前一直在我大业境内,就以为泱泱天朝,国土千万已经很是了不起了。却没想到在大业之外,天底下竟然还有那么多闻所未闻的国家和民俗,当真是大开眼界了。”

    言毕,又有些叹服的说道:“要是什么时候有机会能亲自到这些地方看一看就好了。”

    赖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事在人为。倘或弟弟真的有这个志向,那以后就定然会有这个机会。”

    赖瑜眼睛一亮,神色越发憧憬。

    赖瑾迟疑片刻,开口说道:“虽然圣旨还没有下,但是圣上已经流露出了些许意思,大抵明年开春我们就要去西海沿子赴任。你这边的功课可有问题?”

    赖瑜很是自信的勾了勾嘴角,洋洋自得的说道:“放心罢。我如今可是连举人都过了的,课业自然是没有问题。要不是你和师傅执意叫我韬光养晦,想必明年二月进士及第也在意料之中。”

    赖瑾听到这个就是一阵苦笑。原本众人都商议着说赖瑜年岁太小,等到过个五六年再参加科举也不迟。岂料这小子表面答应的痛痛快快,结果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己偷偷摸摸下场考了会试,一个月前发榜传唱,竟然中了会试第二十三名。如今已经攻破了赖瑾的记录,成为大业朝有史以来年岁最小的举人了。

    可是少年显名,虽然志得意满。但不知将来会否伤仲永矣。

    小家伙看出赖瑾的若有所思,嘿嘿笑道:“哥哥不必担心,我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老成之举。且忖度着与哥哥一道去西海沿子之后,那边风情水土与京城大有不同。我少不得会花费一段时日去适应。且薛大哥哥同我说那边好吃的好玩的太多了,我也怕自己一时贪玩却忘了读书,所以只好先考过会试有个举人的身份。省得几年之后荒废学业连举人都考不过去。”

    “谬论。”赖瑾摇了摇头,忍不住开口说道:“如果你真的荒废学业,即便是考过了举人,也未必能考中进士。”

    赖瑜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膀,随口说道:“我问过师傅了,考进士和考举人并不一样。进士文章更注重策论的实用性。不像举人会试,考基础的东西比较多。”

    言毕,有意转移话题道:“话说一转眼也将近两年的功夫了,也不知道沈大哥在西海沿子过的怎么样。他是不是特别想哥哥?”

    赖瑾没好气的瞪了赖瑜一眼,开口说道:“前儿才来的书信,你不是也看了吗?”

    “我看的是沈大哥写个大家的信。可是他特地写给哥哥的心我可是没瞧见,谁知道他里面写了些什么。”赖瑜笑的贼兮兮的,开口说道:“兴许他在信中大诉衷肠哀怨别离顺道还表白一番也未可知啊!”

    赖瑾翻了翻白眼,懒得理会赖瑜。

    这厢赖瑜却得寸进尺的说道:“沈大哥一定是想死了哥哥的,要不然也不会一封封的书信回来。那哥哥是不是也特别想念沈大哥,我看哥哥最近精神也不太好,饭也吃的没有从前香了,想必是相思入骨,不思饭食了吧?”

    赖瑾哼了两声,硬邦邦说道:“我这是闲的,与什么旁的乱糟糟的东西无关。”

    赖瑜见状,嘿嘿了两声,不再言语了。

    于是两兄弟并肩坐在劝学斋临窗的竹藤椅上,喝着刚刚泡好的菊花茶,看着外头簇簇的菊花,口内说着一些与菊花没有任何关系的别人家的琐事。

    月初的时候赖尚荣来了书信问候,说江南那边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公事上不论是盐道方面还是义忠亲王一脉,如今都已经是服服帖帖的了。因此此番赖瑾带着赖瑜过来,赖尚荣就有功夫好好陪伴一番。私事上孙氏又怀了一胎,如今刚刚一个半月,赖尚荣许久没当过父亲,如今小心的跟什么似的。连地都不许孙氏下,成日里好汤好水的伺候着,孙氏抱怨说愈发不自在。

    听到自家母亲又给自己怀了个不知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赖瑾和赖瑜两个且喜且伤。喜得是家中添丁果然是天大的喜事,伤的却是多年不见,也不知道父母双亲会不会有了小的忘了大的。这种情绪在赖瑾身上还好,毕竟他已经是个有承受力的成年人。可是在赖瑜心上却是分外徘徊。这孩子从小就没在父母身边长大,如今赖尚荣好容易有了空闲,孙氏却又有了孩子……

    赖瑜略有烦躁的哼了两声,只觉得自己也有些没精神。

    赖瑾看在眼中,只能不动声色地排解一回,句句引着赖瑜往开了想。到底是个八、九岁的小娃娃,还是很贪新鲜,赖瑾只跟他说以后也能有个小弟弟来管教教书,就把赖瑜乐得跟什么似的。当下就期待起来小弟弟什么时候出生,他也好行使一把“长兄如父”的权力。

    且不谈赖家兄弟两个如何谈论未来的弟弟。宁国府中,尤老娘和尤二姐却忧心忡忡的想着该怎么劝说尤三姐改好。要不然的话,再这么闹下去他们尤氏三口可真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想着贾琏这两日越发冷淡的态度,尤二姐微微皱眉,对尤三姐也有了两分怨怼。只觉得自己从良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如今好容易能找个可心的人嫁了,那人对她也算得上是有情有义,要是生生被尤三姐给搅和了,尤二姐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应该怎么办。

    尤老娘看着尤二姐默默不语的模样,开口叹道:“要不你们姐妹两个好好说一回话,你再好生劝劝她。对于女儿家来说,总这么混着也不是事儿,好歹也得有个依靠。”

    说着,不免又叹息道:“我原想着让你妹妹嫁给珍大爷做妾。毕竟现如今府上的正经夫人是你姐姐,她虽然不是和你们一个妈生的,但是性子温柔和顺,如今也快四十的年纪,膝下也没个子嗣傍身。倘或三姐儿真能嫁给珍大爷为贵妾,将来若有幸升个一男半女的,你姐姐也算是有个依靠,总比如今跟府上哪个爷儿们都不亲近要强。可谁知道你妹妹竟然是个那么糊涂的人,如今不光是跟珍大爷,就是跟蓉儿也闹得沸沸扬扬的。那珍大爷又是个只晓得贪嘴不晓得善后的主儿,倒是我把你们姊妹两个坑了。”

    尤二姐哄着眼睛劝道:“妈千万别这么说。当初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们也是甘愿的。只能怪我当日糊涂,怪我命苦罢了。可是我如今好容易得了二爷这么个人,他肯纳我为妾,我自是信了他的话的。只如今妹妹这么闹着,我看二爷有些怕了,才想着是不是应该劝劝妹妹。这一年大两年小的,总这么着,终久是要生出事故来的。”

    尤老娘长叹一声,摇头说道:“不光琏二爷如今这么想,连我也瞧出两分不妥当来。所以我觉得你现下还是将三姐儿的事情办明白了,也才好和琏二爷回话不是。”

    尤二姐点了点头,心下忖度半日,果然在晚间的时候置办了一桌上等席面,约尤三姐出来谈心。

    尤三姐虽然表面看起来泼辣粗俗,但实则也是个很细心的人。这两日看着尤老娘和尤二姐两个总是长吁短叹,忧心忡忡的,自然也明白这两人在担心什么。当下哭着答应定会改好,还说一定会选个可心的人才嫁了,如若不然,就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这厢尤二姐少不得问了尤三姐心里钟意的郎君是谁。尤三姐低着头,扭着绣帕,羞羞答答的说了柳湘莲的名字。尤二姐不免也想到了五年前自家老娘过生日时来串过戏的那位冷面二郎。只觉得这人果然生的风流标致,虽然家中已经落败了,但好歹也称得上是世家子弟。尤二姐觉得很是满意,当下又托人请了贾琏过来,希望他能帮着给说说亲事。

    岂料这贾琏听了尤二姐的话,吓得脸色大变,连连摆手说道:“这可不行,这可不行。我劝你妹妹还是寻个差不多一些的,别妄想着攀这门高枝儿了。“

    尤二姐听着贾琏的语气中多有畏惧巴结之意,不免心下狐疑,开口问道:“二爷这话是如何说起?我记得这位柳公子虽说也是世家子弟,但父母早亡,无人教养,家里是早就已经败落了的。要不然也不至于串戏为生。我妹妹虽说以前做过一些错事,但也算是个绝色的人物,还有府上这门姻亲,想必也不会辱没了他的。“

    贾琏苦笑着摇头说道:“你何曾知道。那柳二郎虽然长得风流标致,但实则最是个冷面冷心的人物。且他虽然少时父母早亡,无人教养,但是素性爽快,酷好耍枪舞剑,端的是一门好功夫。自几年前就随了冯家和卫家的人去西海沿子打仗,当时就立了大功升为从六品忠显校尉,如今这两年又进了忠武校尉。前途光明着呢。朝中多少官宦人家都想着把女儿嫁给他,怎么可能会娶一个……”

    贾琏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语。

    尤二姐有些黯然的摇了摇头,知道贾琏未尽之语。不过是说她们两姊妹残花败柳,名誉尽失,如今别说是想嫁到人家为正室,哪怕是为偏房,稍有体面头脸的清正人家都是不屑的。

    可是妹妹好容易有了改过的心思,尤二姐着实不忍见她希望落空。不免试探着问道:“可是我妹妹长得真是不错,家世才资也算是不俗。那柳家郎君又总是天南地北的游历很少在京中居住。兴许他并不知道我妹妹的名声——”

    贾琏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就算是柳湘莲不知道,难道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韩琦。赖瑾他们都不知道?就算这些人不说,可柳二郎和薛蟠的关系向来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份儿上。那薛大呆子是个什么样的纨绔人物你们岂有不知的。想要背着薛大呆子算计柳湘莲,那真真是老寿星上吊——活的不耐烦了。”

    当下很是决绝的说道:“这件事情是不行的,你叫你妹妹别妄想了。”

    尤二姐一听贾琏将所有的后路都堵上了,不免有些失望。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的问道:“那不能给柳家相公做妻也是无妨。我妹妹好容易有这么一个可心的人,就是嫁给他做妾想必也是乐意的。”

    她想的也很现实。如今她和三姐儿都已经是破了身子的人了。想要嫁到大户人家为原配是不可能的,可是妹妹向来享受惯了的,也不可能嫁给平常人家。如此说来,嫁给柳家相公做妾也是好的。

    贾琏闻言,摇头说道:“柳湘莲虽然喜欢风月戏文,花眠柳宿,但越是这样的人家娶妻纳妾就越是谨慎。毕竟他如今也是有了官身的人,要考虑言官和御史的看法。”

    看着尤二姐勃然变色的一张粉面,湿漉漉雾蒙蒙的一双哀怨的眸子,贾琏不觉心中一热。住了话语凑上跟前又亲了尤二姐一口,热热的说道:“你以为所有世家官宦都能像爷这般不拘名声的。你且安心跟着我就是了。只要你伺候的我舒服,我必然不会亏待了你就是。”

    尤二姐抿嘴一笑,越发柔顺的躺进贾琏的怀中。

    贾琏看着尤二姐小心温顺的模样。昏黄的灯光照在尤二姐的脸上,越发显出美人如玉,风情万种。贾琏不免想起和尤二姐厮混的这些日子,尤二姐果真是温柔可亲,知疼着痒的。且在众人跟前温柔小意,可在床上却比谁的放得开,让贾琏总能觉得尽兴。不免神魂一荡,热乎乎的摸了一把尤二姐的脸蛋儿。感觉到手中的滑腻柔顺,贾琏轻声笑道:“这世上谁人无错,你如今只要改了,将来我定会纳你为妾的。等到一年之后孝期满了,我带着你回江南上任。江南离着京城千里之遥,你这点子事情就没人知道了。”

    尤二姐闻言,只觉得心下一热。含情脉脉的看着贾琏,温柔说道:“我这辈子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只要二爷不抛弃我,我会死心塌地服侍二爷一辈子。”

    贾琏凑上前来,暧昧笑道:“你若是真喜欢我,等到孝期之后给我生个大胖小子让我大房有后,就比什么都强。”

    尤二姐越发柔情似水的看了贾琏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三姐儿的事儿……”

    贾琏面子一愣,不咸不淡的说道:“你只管好你自己就罢了。好生劝着她,她若是听得进去,女儿家自律一些总是有好处的。倘若是不听,那我们也没了法子。左右这种事情,男人总是不吃亏的。”

    尤二姐有心再劝,且看着贾琏半点儿再谈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耳鬓厮磨的搂了上来,遂也不敢再说了。

    贾琏却兴致起来,搂着半推半就的尤二姐颠鸾倒凤起来。一番云雨过后,贾琏眼看着尤二姐不甘不愿的喝了避子汤。上前摸了摸她丰满高耸的胸脯笑道:“不是我不让你生儿子,其实我如今是最想有个子嗣好将来承袭爵位,可是这会子国孝家孝之中,总得避讳一些才是。”

    尤二姐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贾琏又道:“我已经和珍大哥哥说了,叫他另霹个院子给你和你老娘居住。那三姐儿若是有心改好,你就让她跟着你们一块儿住,如若不然,我叫珍大哥哥如此做的意思你也明白。今后我每个月都会给珍大哥哥二十两银子,权当你们的吃住费用。另外也每月给你二十两银子,你自己花费,想买些脂粉油头的,打扮的伶伶丽丽的我才喜欢。”

    尤二姐原本还怕贾琏借口国孝家孝,睡了自己就不管自己了。如今听见贾琏言语之中颇有负责之意,不免心下略略安定。

    当即起身服侍了贾琏洗漱。贾琏瞧着尤二姐温顺的模样又是一番亲近温存,方才心满意足的离了宁国府。

    这厢尤二姐洗漱过后,又找了尤三姐将贾琏的话细细复述一遍。不过当中略去了贾琏指责尤三姐残花败柳的那些话。只是尤三姐向来精明泼辣,又与尤二姐生活了那么多年,岂会不明白尤二姐话中未尽之意。当下是又羞又气,连连冷笑道:“我就知道这帮男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初睡咱们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听,如今又嫌弃咱们不是完璧。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尤二姐心有戚戚焉的点了点头。她也是因为当日的一时失足这么多年都抬不起头来。可是细细想了一番,当年虽然是她们姊妹两个贪慕虚荣,过不了贫苦日子才被宁国府的爷儿们勾上了手。可是要不是宁府的爷儿们先意怀不轨以利诱之,难道她们两个女儿家还会主动爬床不成?

    尤三姐看着尤二姐沉默难堪的模样,不免又想到贾琏亲口允诺将来会明公正道的纳尤二姐为妾。不由得心里也是酸酸的。同样是一母所生的姊妹,同样都是陪男人睡过的残花败柳,尤二姐无论是品貌还是性格都没有她拔尖,结果如今尤二姐可以顺顺当当的从良做妾,她却只能被人嫌弃。

    尤三姐心中略过一丝诡异的不自在,当下摇了摇头,不理会这一闪而过的思绪,开口问道:“我是真心喜欢柳家相公的。姐姐没问问琏二爷,倘或我不嫁给柳家相公为正妻,只给他做妾呢!”

    尤二姐摇了摇头,将先前贾琏说给她的话更加委婉的说了一遍给尤三姐听。只听得尤三姐心里越发不舒服了。

    她面带异色的看了眼尤二姐,想了半日,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这厢尤二姐并没有注意到尤三姐的不痛快,径自开口将贾琏嘱咐贾珍在府中另霹个院子给尤老娘和她居住的事情说了一遍。并说了贾琏每个月会给她二十两银子的生活费。

    尤二姐嗤之以鼻,略有不屑的说道:“区区二十两能做什么,姐姐身上这件儿衣裳就不止二十两。”

    尤二姐摇了摇头,很是温顺的说道:“我倒是觉得二爷很有情意的。据说府上的姨娘一个月才二两银子的份例,我如今能得二十两,已经是很好了。如今我们在府上吃府上住,平日里也没什么花费的。这二十两倒是能攒下来做梯己的。”

    看着尤二姐心满意足的模样,尤三姐不是心思的嗤笑一声,说不清什么情绪的说道:“这么看来,我倒是觉得府上的珍大爷比琏二爷要大方多了。既然同样是给贾家男人睡,姐姐何不陪着珍大爷,总好过一门心思给那小气又怕老婆的琏二爷守身子。”

    尤二姐皱了皱眉,越发不赞同的看了尤三姐一眼。摇头说道:“珍大爷再是大方,也不过是拿我们当粉头儿取乐。可是琏二爷却答应要纳我为妾的。他肯护着我,那我以后自然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万万不会做那对不起他的事儿。”

    说到这里,尤二姐倒是略有了些庆幸。当日贾琏说要给她在外头置办宅子的时候,贾蓉就到跟前儿来说了些不清不楚的暧昧话。尤二姐还生怕贾蓉以后会趁二爷不在的时候上门滋扰,届时她一介女流之辈真不知道该怎么斡旋。

    如今贾琏既然发话让贾珍在府里另寻个些清净的院子给她住,想必贾珍以后看着贾琏的面子,也不会太过放肆。不过贾珍就算是还有苟合之意,那她为了守身也少不得……

    尤二姐握着锦帕的柔荑攥得愈发紧了。嫁给贾琏为妾是她最后的路,她如今必得方方面面都做周全了,让贾琏看出她的温厚和顺,决意从良来,方才能坚定贾琏纳她为妾的心思。

    想到这里,尤二姐越发坚定的看着尤三姐问道:“那你如今究竟与不与我和妈同住?”

    尤三姐看着尤二姐少见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只觉得心里越发不舒服。她很是明显的皱了皱眉,扬声问道:“住能如何,不住又能如何?”

    尤二姐看着尤三姐尖锐的仿佛要怒起骂人的姿态,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沉默半日,摇头说道:“二爷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女儿家在世总得要名声干净一点的好——”

    尤三姐冷笑道:“姐姐这会子嫌弃我名声不干净不清白了,当初自甘堕落的可不是我一个人。姐姐如今有了后路有了奔头自然是要更规矩一些,但也犯不着用话来刺我的心。”

    尤二姐心下一跳,面红耳赤的说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也是为了大家以后都能过得好。妹妹就是心理不痛快,也不必拿这种话来挤兑我。”

    “我挤兑你?我如今有什么资格来挤兑你,我可是个自甘堕落给人做妾人家都不稀罕的残花败柳罢了。怎么敢挤兑荣国府琏二爷的侍妾。

    “你——”

    躲在外头偷听的尤老娘听见房里有争执之声,连忙走进来劝慰道:“都是自家的姐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说,偏生要吵起来的?”

    尤三姐冷哼一声,掉过头去坐在临窗炕上闭嘴不语。脸上依旧是气呼呼的。

    尤二姐也歪在炕桌旁边淌眼抹泪的,神情委委屈屈的。

    尤老娘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前头的话我也听了个差不离。不就是人家柳家的公子如今出息了嘛。他嫌弃我们闺女不好,我还觉得他门第不够呢。同样是嫁给人家做妾,三姐儿若是能给珍大爷做妾,可不比嫁给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官要强得多。”

    尤三姐哼了一声,冷笑道:“他们贾家的男人就那么好,我们尤氏的姑娘还非得嫁给他们贾家的男人,这个世上再没爷儿们了不成?”

    尤老娘略有不满的看了尤三姐儿一眼,开口劝道:“三姑娘性子烈目下无尘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也劝你实在一些的好。女儿家光阴美好的日子就那么几年,一旦红颜色老,恐怕就再也没了男人的恩宠。我知道你不忿贾家的男人,但好歹珍大爷也是堂堂宁国府的主子,正经的三品官员,府中有宅有地,如今又恰好对你是兴头上,还肯百般的骄纵你。这么几个月来,你瞧瞧你在府中折腾的,吃穿用度你动辄就祸害了,你看那珍大爷可曾多说了一句,还不是任由你闹腾着。所以你嫁给他也不算吃亏了。”

    尤三姐沉默不语,只是脸上的神色依旧悻悻的不服气。

    尤老娘又道:“如今宁国府的当家主母恰好是你的姐姐。她虽然同你并不是一个娘胎的,但自由也算一起长大,性子温柔和顺,你也是知道的。有这么一个人照应着你,总比你随意嫁了户不知根底的人家强。且你姐姐今年都尽四十的人了,身下也没个儿女傍身。倘或你过了明路之后争气一些,三两年之内得了带把儿的哥儿,然后将哥儿养在你姐姐的名下,那以后你的哥儿就是府中正经的主子。将来兴许还能得个什么造化的也未可知啊!”

    尤三姐越发烦躁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娘说的我又岂有不知。但贾珍是个什么性子,他只是想玩着我们却从来不肯负责的。要不然我们姊妹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了。”

    尤老娘继续笑道:“珍大爷什么想法我们暂且不理论。倘或你争气能尽快给大爷怀个哥儿,再有你姐姐在旁边吹风,这事儿兴许就八、九不离十了。”

    尤三姐还是有些不甘不愿的。她着实是没看上贾府的任何人,要不是当年生活所迫,她们姊妹两个也不至于如此糊涂。被贾家的爷儿们欺骗了身子,闹得如今不尴不尬的。

    尤二姐冷眼看着尤三姐的悲愤不甘,默默叹息。当年她们两姊妹年少无知,为了些许银钱就把自己给卖了。如今骑虎难下,能有个吃穿不愁的栖僧地已经是不错了。她并不太理解尤三姐的坚持,但目下这种情况,她也不好说的太多了。

    而至于尤三姐,她原本也有些厌恶了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想寻个如意郎君就此改过的。毕竟尤三姐仰仗着姿色在贾府鬼混了这么长时间,也攒下了不少梯己银钱。相信就算是以后改好了,也不愁吃穿的。再者柳湘莲虽然家世比不上荣宁二府的人,但好歹也算是世家子弟出身,她就是嫁过去了也很是体面,并不会向那些寻常妇人一般庸庸碌碌过一辈子。她还想着等自己嫁过去后,洗心革面为柳湘莲生两个儿子,也算是帮他们柳家传宗接代了,不枉柳湘莲背负着这样的污名娶她一回,她想着她以后会补偿柳湘莲的,

    可没想到她这边还没怎么筹谋,贾琏就已经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在头上,浇的她的心都冷透了。

    凭什么?她想。

    凭什么男人花天酒地之后再悔过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而他们女人家一旦失足了这辈子都再无回头的机会?

    尤三姐恨恨的看了尤老娘和尤二姐一眼,转身跑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lwxs又抽了才爬上来╮(╯_╰)╭

72王熙凤大闹宁国府

    尤二娇浪荡惹众怒,王熙凤大闹宁国府

    如今没了赖家众人的管辖,荣宁二府那些管事婆子的最越发像个筛子似的。因此尤氏两姊妹的争吵,不过半日间就传遍了。

    薛蟠这厢听了尤三姐的话,只嗤笑着说了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撂到一边去不再理会。他如今越发忙着打理家中的生意,只因赖瑾明年就要去西海沿子赴任,薛蟠也想着把家里经营的重心转移到西海沿子这边来。

    好容易沐休在家的薛宝钗看着薛蟠上上下下打点张罗的模样,不由得叹息一声。

    “哥哥这会子前去西海沿子,恐怕明年的时候也回不来了。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为我送妆。”

    薛蟠皱了皱眉,瞧着薛宝钗问道:“依我看瑾儿给宝琴说的婚事就很好。左右你如今还没嫁到皇长孙府去,还有机会悔改的。”

    薛宝钗摇了摇头,一点的坚定决绝。

    薛蟠叹息一声,摇头说道:“你既然这么坚持,那明年你入门子的时候我尽量回来看你。”

    说着,忍不住抱怨道:“好好的一回姑娘家,嫁人的时候都不能正经的走个三媒六证的,你这是图个什么。”

    薛宝钗默然不语。

    说话间客院的薛蝌和薛宝琴兄妹也过来请安问好。众人相见已毕,各自落座,薛蟠向薛蝌笑道:“我准备年前的时候就带着家里的管事和物资先一步到西海沿子去,这宅子就留给你和宝琴妹妹做婚嫁之处。你们倒是放心,等妹妹成婚的时候,我定然会赶回来帮忙的。”

    薛蝌两兄妹闻言,很是感激的道了一番谢意。薛蟠又嘱咐道:“等我走了以后。妈和妹妹就托你们照顾了。”

    薛蝌连连点头应道:“大哥哥放心,伯母对我们恩同再造,我们定然会代替哥哥侍奉床前的。”

    薛蟠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和薛蝌说了几句闲话。外头小丫头子进来通传道:“荣国府的邢大夫人来府上做客,太太请大爷和二爷过去。”

    薛蟠听着小丫头子的传话,不由得狐疑问道:“单只叫我和薛蝌弟弟,没有说教妹妹们也都过去吗?”

    小丫头子摇了摇头,答曰没有。

    薛蟠和薛蝌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前往正堂见客。

    到了正堂的时候,邢夫人正拉着薛姨妈的手亲亲热热的说话。瞧见薛蟠和薛蝌过来,不免细细打量薛蝌一番。

    但见薛蝌的年纪比薛蟠小了约有一二岁,虽然品貌气势不及薛蟠霸道出挑,但也是个温润清秀,举止得宜的。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世家子弟。

    留意到邢夫人的打量,薛蝌起身又是见礼一番。

    邢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笑道:“二公子果然秉性温润,是个难得稳重雅致的人。”

    薛姨妈看了邢夫人一眼,隐隐察觉到邢夫人的心思。不觉心中一动,开口笑道:“不是我王婆卖瓜,薛蝌这个后生当真是个不错的。如今他们两兄妹在家里住着,时不时陪我多说两句话,我倒觉得他们两个比蟠儿和宝钗还要受用。”

    邢夫人顺势说道:“听说宝琴丫头的婚事也定下来了,也是个翰林院的编修,人品秉性才学见识倒是比那梅翰林家的孙子还要出色许多。”

    薛姨妈想到这里就是一番得意,不住口的说道:“何止是出色许多,那简直就是没法比了。且不说那卫家姑爷的秉性为人是何等高洁,单只说人家可是凭借自己之力考中庶吉士的,就只这一点就比那梅翰林家的小子强多了。想他一个骤然发迹的浪荡子弟,不过是仰仗着自家父亲有两分才学罢了,就成日里拽的好像他就是大业一等一的才子似的。论心性论为人真是连我们卫姑爷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邢夫人听得略有些心不在焉,等到薛姨妈吹嘘已毕,立刻接口笑道:“我听说明年中旬宝琴丫头就要嫁过去了,那婚礼的事儿倒是谁给操持的?”

    薛姨妈满口笑道:“他们两个的老子没了,我们正商量着将她娘接到京城来,到时候我在帮把手,也就是了。”

    邢夫人眨了眨眼睛,开口说道:“自来长幼有序。薛蝌是哥哥,自然应该在妹妹出嫁之前成家立业,到时候有嫂子帮忙操持,这才是正经。”

    薛姨妈含笑看了邢夫人一眼,开口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我们都在忙着宝琴的事儿,一时间也来不及理会这个。何况薛蝌自己的意思也是等妹妹出嫁之后再论及终身。我想着这也有些道理,也就不管了。”

    “那就是说,二公子如今并没说什么人家了?”邢夫人眼眸一亮,看着薛姨妈点头承认过后,忍不住笑道:“前儿就听人说起了蝌儿的事儿,说他为了将妹妹的终身大事办妥,连自己的事情都耽误了,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

    因薛姨妈和王夫人的姊妹关系,所以在荣府上往来的时候,和邢夫人的关系向来都是淡淡的。可如今邢夫人突兀的前来拜访,又说着这么一大车的好话……

    薛姨妈听着邢夫人一口一口的称赞薛蝌,心中慢慢有了计较。

    她先是使了个借口将薛蟠和薛蝌两兄弟调开,然后才笑着向邢夫人问道:“我记得二姑娘和岫烟姑娘都过了及笄之年,不知道可找到了好的人家?”

    邢夫人见薛姨妈如此上道,立刻开口笑道:“二丫头今年都十六了,挑挑拣拣的总觉得没什么合适的。倒是岫烟刚刚过了十五,她老子娘说还不是很着急。”

    听见邢夫人这么一说,薛姨妈立刻心中有数了。当即开口笑道:“不是我王婆卖瓜,薛蝌和她妹妹自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自上京之后又一直在我这里住着,对于他们的品性,我是再无不知的。不论哥哥还是妹妹都是老实孩子,待人诚恳热情,有孝心,谁家姑娘能嫁到我们家,倒是不敢说一定大富大贵,却也一定是不会吃亏受难的。”

    邢夫人握着薛姨妈的双手,认认真真的说道:“我当姨太太是自己人,方才说了两句实诚话。二丫头以前一直在园子里由老太太养着。你也知道,老太太向来喜欢精明伶俐的姑娘。但是二姑娘打小儿就胆怯不爱说话,况且我们夫妇两个在老太太跟前儿也不是很得意,因此府中的管事婆子们也都看人下菜碟儿,生生作践着我们姑娘。如今姑娘大了,性子倒是越发腼腆胆小。我身为她的嫡母——虽然二丫头并不是我生养的,但好歹记在我的名下,也叫了我一声娘。我自然也是要为她考虑周全。如今她年岁越发大了,我只想给她找个殷实人家,最好男人脾性温顺和气,不要动辄打骂的,我就放心了。”

    这一番话倒真是说的实实在在。饶是薛姨妈原本还有两分敷衍之意,听着邢夫人如此说话,也不免要感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即拍着胸脯说道:“别人我不敢讲——就算是我们家大小子,我也不能保准他的心性脾气。但是蝌儿从小就在我跟前儿,他的脾性我最了解。长这么大从来没跟人红过脸儿,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了。“

    邢夫人立刻接口笑道:“我们家迎春你也知道。绝对不会是那种进了婆家就搅风搅雨闹得人家鸡犬不宁的,她性子沉默可亲,最是孝敬父母体贴大人的。”

    这个倒真是。

    薛姨妈了然的点了点头。那贾迎春的性子,说好了是沉默可亲,安分随时,可要说的不好听了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受了委屈也只会自己在屋里哭。这样的性子倘或嫁到被人家做当家主母兴许还不合适。但是要嫁给薛蝌做夫人的话——一来不必担心迎春会借着家世在薛家作威作福,二来贾迎春怎么也说是荣国府大房的庶女,身份贵重。薛蝌真要是能娶她为妻,也算是一份体面。

    于是邢夫人和薛姨妈都表示出对这门婚事的满意。两人这会子倒是越发亲热的说笑起来。

    不谈薛家宅子里的其乐融融,宁国府这边却另有一番气氛尴尬、剑拔弩张。

    事情还要从早上王熙凤突发奇想要去宁国府探望尤氏和惜春说起。

    且说前几日王熙凤在稻香村处和李纨等人说了好一会子的闲话,心中倒是觉得越发自在,就连这几年在贾琏身上遭受的憋闷抑郁都好了许多。于是接连几日都愿意往稻香村这边跑一跑,或是和李纨闲话,或是和尤氏笑闹着拌两句嘴,或是奉承邢夫人一些好话。

    且说这日邢夫人因迎春的亲事去了薛家,王熙凤带着平儿照旧往稻香村这边探视李纨。却听见李纨说起尤氏生病这两日都不能过来,就想着也往宁国府去探望一番。还好心情的问了问李纨去不去。

    李纨因顾及着兰哥儿的课业,自然不好这时候总动的。王熙凤只得吩咐下人派了一辆马车,带着平儿前往宁国府。

    到了内宅探望尤氏,尤氏倒是并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昨夜睡觉贪凉一时得了风寒罢了,吃两剂药也就好了。惜春正在窗边陪着尤氏说话。王熙凤开口笑道:“我以为你得了多厉害的病症,巴巴儿的过来给你送行。却没想你倒是活的好好的,还有个小姑子充当女儿在旁服侍,当真是美得很啊!”

    尤氏和王熙凤这两对妯娌每逢相见必然是要调笑一回的。听见王熙凤如此说,立刻接口说道:“我人好又和气,自然和我这小姑子相处的也好。哪像你破落户似的,人家的腼腆姑娘自然不敢和你在一起了。”

    王熙凤哼了一声,又调笑两句,方才坐在尤氏躺着的锦褥上,拉着手仔细嘱咐道:“如今进了十月,天越发凉了。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叫他们多弄几个汤婆子,暖笼也熏得热热的。男人贪花恋色,不懂得心疼你,你到底该自己心疼自己才是。”

    尤氏闻言,不觉叹息一声道:“你有劝我的这会子,为什么自己不对自己体贴一些。在江南这几年,你但凡出息的怀了一个哥儿,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尴尬境地。”

    王熙凤长叹一声,面上显出一丝苦涩,摇头说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想怀个哥儿吗?在江南这几年,你都不晓得我暗地里吃了多少药,看了多少郎中。折腾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怀上。我就是个苦命的人,我如今只想着平儿什么时候能怀上一个,也能算是我的了。”

    顿了顿,又道:“我已经和她说好了。等她真怀上了那一天,我就升她为姨娘。生下来的孩子不拘男女,我都记在我的名下,我们两个一起养着他。”

    尤氏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平儿是个好的。这么多年也一心一意的跟着你,也不枉你这么待她。”

    说话间,银瓶掀开宝蓝色半旧绸缎软帘进门,低声说道:“听说太太病了,尤大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在外头请示,想看看太太。”

    没等尤氏说话,王熙凤最先挑眉问道:“可是府上传的沸沸扬扬的尤二姐和尤三姐?”

    银瓶低声应是。王熙凤冷哼一声,开口说道:“要不是她们,你家太太在府上的日子也不会如此艰难。如今竟然还有脸过来,去告诉他们,我如今且在这里,不想看他们那样不要脸面的人。叫他们自行回去。”

    王熙凤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勾着门里门外的人听得真真切切。外头厅里的尤老娘和尤氏二姐妹听着王熙凤冷嘲热讽的话,当下就有些别不开脸面。

    尤三姐凤眉一挑,就要闯进来同王熙凤理论。被做贼心虚的尤老娘和尤二姐眼尖手快的一把拽住。

    这厢王熙凤尤不满意的扬声喝道:“什么没羞耻没脸面的王八东西。真心缺汉子嫁不出去了还是怎地,巴巴儿地学着青楼楚馆那粉头儿窑姐儿一般的勾引男人——那青楼楚馆的窑姐儿还有两分志气,知道别在人家父子当中论来,如今可真真是为了两个钱连姑娘的清白体面都不要了。自己不上进还带累着别人的名声。果然是有娘生没爹养的破烂货,就连嫌贫爱富自荐枕席的手段都是如出一辙。”

    王熙凤这句话一出,别说是尤二姐和尤三姐,就连尤老娘和尤氏的面色都是青一阵白一阵的。尤氏连忙坐起身来摆摆手,示意王熙凤不要说了。自己则和银瓶吩咐道:“你去和娘和两位妹妹说话,就说我如今房里有客人,并不是很方便。且叫他们先回去吧。他们的心意我领了。”

    王熙凤没好气儿的瞪了尤氏一眼,继续说道:“依我说你就是太好性儿了,要我碰见这种不知廉耻的小姨子,非乱棍打出府去不可。好歹也是管她叫了一声娘,就算不是一个肚皮爬出来的,顾忌点儿名声也不必这么眼馋肚饱的。她尤家的丫头是没人要了,还是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一个两个偷着往贾家送。姐夫侄子小叔子也都不避讳,国孝家孝的也都不管了,灵堂上就眉来眼去的恶心人,捡着一个凑上一个。倒还真是不挑食。”

    外头的尤三姐可禁不住王熙凤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当下站在窗外扯着脖子喊道:“琏二奶奶叫唤的厉害,不也是个光咕唧不下蛋的母鸡。那吃醋利害的名声京都世家哪个不知。我们饶是不检点了一些,但我们也不害人。不像是那起子黑心断了肝肠的,为了些银子钱连包揽诉讼、放印子钱这样断子绝孙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怪不得到如今也生不出儿子,这才是因果报应呢!”

    王熙凤生平最理亏的便是当年包揽诉讼、放印子钱这两件事,最为心痛担忧的则是这么多年也没生个儿子。如今且被尤三姐一语道破,当即大怒,也不顾自己的体面尊卑,箭一样三步两步窜了出来,冲到尤三姐面前劈头盖脸的一顿巴掌。只听啪啪几声清脆的响声,直打的尤三姐根本没反应过来。尤老娘和尤二姐也被王熙凤的撒泼气势唬了一跳,在旁呆呆的看了半日也没敢言语。

    王熙凤柳眉倒竖,一双凤眸寒光闪烁,如刀子一般在尤老娘三人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过了。这才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尤三姐的脸面说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轻狂。你当我是你姐姐那般的好性儿,由着你丢脸猖狂作践到我的头上。不过是个千人睡万人骑的烂货罢了,就你这样的下流骚货竟然也敢攀扯什么世家子弟。我们这等世家望族何曾有过这种恬不知耻的姑娘。你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贪慕虚荣攀龙附凤勾搭男人的狐媚子罢了,就你这样的东西,来我们府上当通房都不配。”

    尤三姐捂着被扇打的热辣辣的脸面,一脸阴狠的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轻蔑的啐了一口,冷声笑道:“怎么?我倒是听说你当日放过豪言要会我一会,我原还以为能说出这话的是个怎么厉害的人。如今也不过是个贪图吃穿就什么都不顾的下贱胚子。你这样的人也就是你们太太好性儿不理论,要是到了我们荣府那边儿,别说是当奶奶当姨娘,恐怕连当个主子跟前儿的大丫头都不配。”

    尤三姐缓过神来,撒泼一般的上前猛推了王熙凤一把。厉声厉色的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打我。我是没脸面贪图吃穿,那也是你们家男人乐意爬上姑奶奶的床。你自己没本事辖制住你自己的男人,如今跑到我们面前来撒泼。凭你也配。”

    王熙凤不防头被尤三姐推的一个趔趄。被随后赶上来的平儿一把扶住了。王熙凤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也从没碰见过这等子敢当面和她对峙的女人。当下越发恼怒,几股火气噌的窜上来。自己也露胳膊挽袖子的要上前同尤三姐对仗。

    平儿苦苦搂着王熙凤的腰肢,低声求道:“奶奶千万别怒。奶奶是何等尊贵的身子,何必同他们这样不检点的人生气。有好有坏的叫婆子丫头们处理也就是了。何必自己不尊重。”

    又扬声冲着一旁看傻了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是木头不成。我们奶奶好心过府这头探望你们奶奶,你们就由着我们奶奶这般被人欺负。”

    那厢在屋子里头躺着的尤氏在看到王熙凤冲出去的时候就知道不好,立刻挽着惜春的手急急忙忙走了出来。听见平儿的话,立刻说道:“你们快请了老夫人和两位姑娘回去。”

    又走到王熙凤跟前儿赔罪道:“千错万错,奶奶只看着我的面子好歹饶他们一回罢。”

    王熙凤尤生气的冷笑道:“我饶了他们,谁来饶了我们。我往日里就说你性子太柔弱顺从,如今都被人骑到脖子上作威作福也一句话都不言语。我可没你那忍性儿,今儿要不给我个交代,那就被怪我翻脸。”

    尤三姐嗤笑两声,不屑的说道:“这是宁国府,可不是你当家的地方。你就是翻脸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不过是个窝里强横的货罢了,你要是真有能耐,管住你男人别偷嘴就是了。要说我们不尊重不检点,也是你男人乐意爬上我们的床。你是尊重检点的大家奶奶,你脱光了衣裳躺在床上你男人都不屑看你一眼吧?”

    王熙凤被尤三姐一番顶撞气的好悬没昏死过去。这一番污言秽语别说是她,就连在周围旁观的人都听不下去。尤氏头一次发了当家主母的威望,开口呵斥道:“三姑娘好好一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家,也能说出这种话来,你要脸面不要?你就是不要,我还得在府里长长久久的住下去,我可丢不起这人。我也不能容你这么得罪了我妯娌。如今我宁国府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快些收拾了细软家去吧。”

    尤三姐因当日被贾琏借柳湘莲婚事一事大肆侮辱一番,就觉得心里憋了一股火气。后来同尤二姐起了争执,又是一番郁闷。今日本来是看着尤氏风寒,且过来看她一眼,没想到又被王熙凤劈头盖脸的一顿嘲讽。她觉得自己只不过说了两句实在话,尤氏竟然放话让她离开宁国府。

    尤三姐只觉得又急又气,好像自己是一个被人嫌弃被人撵的丧家犬一般。当下恼羞成怒的说道:“我知道王家势力雄厚,琏二奶奶又惯来是个利害的人物,你不敢得罪她。可大姐姐也不必为了巴结她就连自己妹妹都不顾了。你说你要撵我出去,你也不看看是谁请我们上门来的。今儿想要我们走,除非珍大爷亲口发话。你这位木头桩子似的当家夫人,恐怕还做不得我们的主儿。”

    一席话听的尤氏直打哆嗦,手指着尤三姐连话都说不出来。身旁的惜春皱眉说道:“你这话也忒轻狂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要不是有嫂子在府里做当家主母,以你们这样的人家也配登门走亲戚。如今你不说感念嫂子,反而说出这样的话来气人。当真是忘恩负义,没心没肝的。”

    王熙凤则怒极反笑,扬声说道:“好,好。你如今勾搭的贾家男人神魂颠倒,我们赶不走你。我如今且不跟你浑说,你不是仗着珍大哥哥的势吗?如今我就叫珍大哥哥过来当面对峙,看看是我们妯娌两个和贾家的体面重要,还是你这个小骚货要紧。”

    说着,立刻催促院子里的婆子丫头去前面请贾珍过来。

    彼时早就有眼明嘴快的人将尤氏院子里的消息通报给贾珍听。贾珍心道不好,立刻使了个由头躲出府外。临走的时候还特地吩咐了贾蓉去招待王熙凤,并言道:“好生伺候你婶子,千万劝住他别生气。”

    贾蓉因当日撺掇着贾琏娶尤二姐的事儿,在王熙凤跟前儿也十分心虚抬不起头来。又听见贾珍将所有罗乱事儿都推到他头上,心里更是不甘愿。无奈贾珍威风严厉早已深入人心,贾蓉虽然心中忐忑,嘴上却半点儿不敢推脱。只好悄声问道:“那两位姨娘的事儿……”

    贾珍皱了皱眉,很是厌烦的摆手说道:“你娘虽然性子绵软,但好歹也是府上的正经主子,该有的体面怎么能不给她。无论她有什么话,你只管答应着。就是你娘和你婶子叫你即刻把人赶出来,你也先叫你两个姨娘收拾了细软出来。你琏二叔不是刚刚在莲花巷子置办了一所宅院,实在不行先将人都安排到那里去。总好过让他们这般闹腾。”

    贾蓉点了点头,贾珍催促道:“你快过去,别等会子你娘和你婶子等不及找过来就不好了。”

    然后自己穿戴好了外出的衣裳,急匆匆的躲出去了。因惧怕凤姐儿的威势,连正门都不敢走,还是悄悄从后角门溜了。引得阖府上下侧目而视。

    这些贾蓉带着贾珍交予的艰难重任进了尤氏的院子。看着王熙凤、尤氏和尤二姐、尤三姐、尤老娘怒气冲冲的对峙着。不由得头皮发凉。

    连忙凑上前去赔笑道:“见过娘,见过婶子。”

    王熙凤正是满肚子的火气没处撒,瞧见贾蓉如此鬼头鬼脑的模样,不免又想到当初自己对贾蓉如何看中帮扶,可如今他却挑唆着贾琏在背地里养外宅,竟然还划拉出这等叫人恶心难受的骚货。王熙凤一想到此事,就觉得心里比吃了一只苍蝇还恶心人。当即指着贾蓉的鼻子骂道:“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王八羔子!我是什么地方对不住你,要你如此费尽心机的安插这么一个叫人恶心的人来欺辱我。你也打量着你婶子生不出儿子来,所以就想伙同你琏二叔整死我拉倒。也不瞧瞧你那副德行,有娘生没娘养的黑心蠢材,专干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也不打量打量你这一举一动,跟青楼楚馆里头的龟公茶壶有什么区别?你也配称自己是宁国府正经的爷儿们主子?”

    贾蓉见状,连忙跪地磕头,连连说道:“婶婶别动气,仔细手。让我自己打。婶婶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说着,做戏就要自己打自己的巴掌。

    王熙凤忍不住的勾了勾嘴角,瞥了贾蓉一眼,笑骂道:“瞧你这龟孙子的样子,打你我还嫌自己手疼。”

    贾蓉立刻接口笑道:“婶子笑了就好。侄儿千不怕万不怕,就怕身子真的动气。可叫我怎么赔补才好。”

    王熙凤哼了一声,指着尤氏两姐妹冷笑道:“你也别拿这些好听的话来哄我。你只说这两个下流无耻的东西你怎么处置罢。”

    贾蓉略有为难的看了尤氏两姐妹一眼,开口赔笑道:“婶子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王熙凤拿眼睛瞥着贾蓉,冷嘲热讽的说道:“你这话可别说的太大了,仔细承诺出去兜不回来。”

    贾蓉赔笑道:“怎么会呢!”

    王熙凤嗤笑一声,故意说道:“那我说要拿这两个恬不知耻的□去浸猪笼,你也没意见?”

    贾蓉脸色大变,立刻伏低做小的告饶道:“婶婶就当是可怜可怜侄儿罢。婶子最是个怜贫惜弱的好人,刚才也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婶子怎么忍心看着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婶子不看别的,且看看我老娘的面子,给她们留一条活路才是。”

    在一旁冷眼看着的尤三姐忍无可忍的说道:“好你个贾蓉。当初你上我床的时候说的那么好听,如今也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的软货。她又不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你怕她什么?”

    贾蓉苦兮兮的转过身来拱手说道:“我的好姨娘,你就少说两句话吧。这件事儿本就是咱们理亏——”

    “谁跟你是咱们?”尤三姐冷笑着啐了一口,“今儿你要没有个男人样出来,就再也没有咱们。今后你是你,我是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尤三姐一句话未尽,王熙凤呸的扬声说道:“还老死不相往来,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不过是个用钱买来的窑姐儿粉头儿之流罢了,也把自己看的忒重了一点儿了。”

    尤三姐听得眼眶欲裂,面红耳赤。死命挣脱了辖制她的尤老娘和尤二姐,奔上来撕扯这王熙凤的发髻和衣襟,口内还不住说道:“我叫你满嘴胡沁。”

    王熙凤也不甘示弱,当下甩开拽着她的平儿,也上前与尤三姐扭打起来。急的平儿在旁边直跳脚。一旁的丫头婆子也都看的目瞪口呆。

    尤氏三步两步从台阶上走下来,伸手拉过与尤三姐缠斗在一起的王熙凤,开口劝道:“你快收敛一些。你是何等金贵的人,何至于同她这么动手动脚的。别人看着不说是她轻狂,反而说你是太不尊重了些。”

    当下又伸手帮她整理已经凌乱的发髻和外衣,转身向贾蓉说道:“我原说府中这会子正是忙乱不堪的时候,叫你们不要节外生枝。如今闹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说的。人是你请来的,人家说我没资格撵人。如今我只问你们爷儿们一句话。这宁国府究竟是让我住着还是让她们两个住着?倘或是让我住,我可不能同她们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倘或你们爷儿们两个舍不得她们,那我就收拾收拾细软带着四姑娘回园子里住去。如今四姑娘还未及笄,正是女儿家清誉名节最要紧的时候。你们不说帮忙注意着,反而在这里添堵。真真是太不像话了。”

    尤氏少有的长篇大论听得贾蓉面容羞惭,无法答言。当即求饶赔罪的说道:“娘别生气。父亲临走的时候已经说了,尤老太太和两位姨娘都是娘的亲戚,要走要留自然也都是娘说的算。我们是绝无半点儿怨言的。”

    尤氏面色铁青的接口说道:“那好,既然如此,就快吩咐婆子丫头们给她们收拾细软行礼。这样金贵的姑娘我可是留不住的。”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尤二姐闻言,双膝一软,跪下哭诉道:“好姐姐,我知道是妹妹言语无状冲撞了姐姐,姐姐生气是应该的。可是看在死去老爹的份儿上,别这么撵我们出去。要是真这么着,我们一家三口该怎么活啊!”

    “你们一家三口怎么活?”尤氏气极反笑,指着尤二姐骂道:“你们做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活。如今连正经的妯娌都得罪了,你们想没想过我以后还怎么走动亲戚?当着满府的管事婆子,你们说出那样不要脸的话来,可有想过我该怎么自处?”

    尤氏越说越气,她虽然秉性纯良柔弱,但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被逼急了的当家太太?

    当下吩咐银瓶、银碟等几位丫鬟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给收拾了行礼,送老夫人和两位姨娘出府。”

    一句话未尽,尤老娘猛地坐在地上撒泼哭嚎道:“我不活了。孩儿他爹你怎么死的那么早,当年我抛弃夫家带着两个女儿跟了你,你说要好生照顾我一辈子的啊。如今你才去了多久,你女儿就仗着身份高要撵她老娘和妹子出府。你怎么不从坟丘里头爬出来看看你那不孝的女儿。当初她在你坟头前面亲口答应的要照顾我们母女,如今就要亲手逼得她老娘和她妹妹去死啊。堂堂的国公府,爷儿们就是欺负了姑娘家然后翻脸不认人。国孝家孝之中你们行出这样的勾当来,我也豁出去了,大不了咱们就衙门里相见。看看是谁丢人的多!”

    哭的尤氏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越发羞愧难当。众人见此模样,也都不敢上前拉扯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陡然听到外头传来一声暴喝,有人寒声说道:“荣宁二府百年世家,老身倒要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这里撒泼。”

    众人心下一惊,循声望去,看到满头华发一脸阴沉的贾母被鸳鸯搀扶着走进园子,不由得大惊失色的叫道:“老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咩╭(╯3╰)╮

73整装待发阖族南下

    咎由自取二尤零落,整装待发阖族南下

    贾母由鸳鸯扶着,一步一步走入院中。看着满院子鸡飞狗跳的人,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

    王熙凤连忙理了理衣裳,迎上前来扶着贾母笑道:“老太太怎么过来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脏了老太太的眼睛。”

    贾母伸手安抚性的拍了拍王熙凤的手臂,然后向在地上撒泼的尤老夫人笑道:“老夫人怎地坐在地上,可是觉得现下日头太盛,身子燥热不成?”

    一语双关的话让尤老夫人听的脸面一红,在同样积古的老人面前,尤其还是个无论行止言谈都比她要庄重很多的长辈面前,尤老夫人也不敢倚老卖老的撒泼。当下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躬身谄笑道:“家门不幸,让老太太见笑了。”

    贾母漫不经心地看了尤二姐和尤三姐一眼,轻声附和道:“确实。”

    轻轻两个字说的尤氏三人越发尴尬起来。

    尤老夫人见状,立刻招过尤二姐上前来给贾母请安。口内不住说道:“还不快来见过老太太。你如今也算是二爷的人了——”

    贾母故作狐疑的打断了尤老夫人的话,轻轻问道:“我记得这位尤二姐可是从小定了姻亲的,听说她那为婚夫婿名叫做张华,原是皇粮庄子上的人。难不成我记错了?”

    没容尤老夫人说话,一旁鸳鸯轻轻回道:“老太太怎么会记错。不过是有些人贪慕虚荣、嫌贫爱富。看那皇粮张家吃了官司败落了,就不想结这门亲事了。”

    贾母轻轻“哦”了一声,不咸不淡的说道:“所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才是好的品格。真要是那等嫌贫爱富不知廉耻的人家,我们家也是断断不能要的。”

    尤二姐在旁听着着急,立刻走上前来插话道:“我们两家已经退了亲事了。我老娘还给了那张华十两银子,他才答应的——”

    贾母淡淡的看了尤二姐一眼,向来慈祥爱笑的面容不怒自威。她略有不满的抿了抿嘴,皱眉说道:“一般好人家的姑娘,是不会满嘴提着自己的亲事的。尤二姑娘虽然不是我们国公府的人,但是看在两家还算是亲戚的份儿上,老身少不得劝诫一句:女儿家,还是矜持一点的好。”

    尤二姐听得面红耳赤,立刻退了下去。

    贾母轻轻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出来这么半日,身子倒是有些乏累了。凤姐儿扶着我家去罢。”

    王熙凤乐颠颠的应了一声,立刻扶着贾母要往外走。

    身后尤三姐悲痛欲绝的说道:“老太太。你只说我们不懂得矜持不懂得名节重要,难道府上爷儿们倚势仗贵就是好的了?要不是生活所迫实在没有活路了,哪个女儿家愿意把清清白白的身子往火坑里推?老太太也是姑娘家过来的,难道老太太也不能理解我们吗?”

    贾母眼中闪过一抹冷芒,回身慢慢说道:“自来贫家人家古今有之。你口口声声说你是生活所迫,但自从珍哥儿媳妇嫁入宁国府以来,每年往娘家送了多少孝敬?那些东西虽然不至于让你们娘三个大富大贵,但是衣食富足也是有的。我竟不明白这样的环境也算是生活困顿,叫那些真正穷困潦倒居无定所的人又该怎么办?”

    “别的不说。单只说年前来府上投奔的大媳妇她兄嫂家人,她家的侄女儿岫烟姑娘从小就是在庙上寄宿长大的。可是依我看着那姑娘依旧性情坦荡,自重名节。可见人之际遇都是自己心之所想,心若偏了自然际遇也偏,盖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贾母说完这句话,再也没了跟尤氏众人闲聊的心思。扶着王熙凤的手慢慢往外头走去。走了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来,回身说道:“如今四丫头正和卫家说着亲事,这个节骨眼上着实不好节外生枝。珍哥儿媳妇还是带着四姑娘收拾了细软往园子里住一段时间。珍哥儿媳妇就住在稻香村,四姑娘要是乐意的话,就回藕香榭住着。要是觉得那里寂静孤清,就陪着你两个嫂子在稻香村住着。”

    尤氏和惜春立刻躬身道谢。贾母缓缓摇了摇头,起身走了。

    这厢贾蓉眼见不好,立刻吩咐管事婆子给尤老娘三人收拾行装,也不理会尤二姐的啼哭和尤三姐的谩骂,连夜将人送去了莲花巷子的那处外宅上。之后依旧时不时的上门“拜访探视”一番,不过贾琏得知老太太前往宁国府敲打过后,就再也没登过莲花巷子的门。

    尤二姐先前倒是一门心思的替贾琏守着身子,也花费了不少银钱打点贾琏身边的小厮长随,希望他们能劝说贾琏回头看看她。可是贾琏那边依旧没有动静。时日长久了,尤二姐为了打点旺儿等人将自己的梯己钱几乎花了大半,但是贾琏依旧没有回心转意。失望之下,守节的心思倒也没那么重了。

    至于尤三姐,她原本倒是满腔热血的想为柳湘莲改好,可是自那日被贾琏轻辱一番,心就已经凉了一半。再挪到莲花巷子过后,那里的房屋家具等也都不比宁国府中气派富贵。尤三姐原本就是个享受恣意惯了的,如今却是吃不好吃,穿不好穿,生活也自觉没了希望没了奔头。不过三五日间就受不了这样“贫寒”的生活,在贾珍提着金贵首饰上等绸缎又一次登门拜访之后,就把持不住的又与贾珍厮混在一起。不仅如此,其放浪形骸竟然比先前还甚了十倍,甚至还拉着尤二姐一起服侍贾珍。

    贾珍原本就喜欢尤二姐的温柔小意和尤三姐的美艳泼辣,如今倒是遂了心愿,越发可以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而在贾珍没有闲暇过来的时候,便是贾蓉带着贾蔷贾菌等子侄辈过来探望。尤二姐尤三姐两个原本还有些抹不开颜面,不过却架不住贾蓉等人每次都带了上好的锦缎或首饰过来。那尤三姐倒是自诩嫖着男人还得了嫖资,渐渐的也不怎么在意了,到了最后竟然还越发得意张扬起来。

    于是莲花胡同两尤物的声名传的越来越远,其余世家子弟也都纷纷“闻讯而来”。这一来二去的,倒弄得这莲花巷子比先前还热闹了十分。每到金乌西垂,家家掌灯的时候,莲花巷子便是车水马龙,公子少爷络绎不绝。每每引得周围邻居侧目而视。稍有些体面家资的人家立刻另寻了宅院搬过去,至于那些没法子搬走的人,也只得夜夜紧闭门户,到了后来连白日也都不怎么出门了。

    再后来,兴许是有人忍受不了尤氏两姊妹的放浪淫、秽,竟偷偷通知了这些纨绔公子哥儿的妻房。于是在一个灯火喧阗,热闹异常的晚上,众多世家妇人纠结在一起打上门来,将尤氏在莲花巷子的住宅砸了个稀巴烂,又将尤老娘并尤氏两姊妹打得面目青肿,难以见人之后,方才揪着各家相公的耳朵扬长而去。

    再之后,就没有人再见到过尤老娘和尤氏二姐妹的身影。而那个时候,贾琏正忙着讨好自己父亲刚刚送给自己的小姨娘秋桐,至于什么尤二姐、李二姐的,也早就置之于脑后,再也想不起来了。

    尤家两姐妹就仿佛是两块细小的石子,投入京都世家的浑水中浮起了一丝涟漪,然后就再也看不到踪迹了。

    而此时此刻,赖瑾众人正忙着打点行装南下过年。赖瑾看着在家中忙着收拾细软行礼的赖尚宁和赖从容媳妇,开口笑道:“早上接到沈轩的来信,说二叔和三叔如今都被调到了西海沿子任职。西海沿子离扬州也并不是很远,坐船的话也就三五日的功夫就到了。沈轩和我说今年过年的时候会让二叔和三叔也去扬州爹爹那儿过年。可惜四叔如今在山东任职,不可轻易离开,要不然的话我们一家人也算是重聚了。”

    赖尚宁和赖从容的媳妇听的眼前一亮,不知想到了什么,羞得脸都红了。

    赖嬷嬷含笑看了两个孙媳妇一眼,开口笑道:“以前在西北的时候,我觉得那地方苦寒,且尚宁和从容刚过去还没立住脚,所以也不赞同你们跟着。如今他们两个调到西海沿子当兵,有冯家、卫家和轩儿照应着,想必日子过得也能稳当。恰好年后瑾儿要带着瑜儿前往西海沿子赴任,你们两个若是愿意的话,就跟着瑾儿一道儿过去吧。”

    赖大媳妇和赖升媳妇听了赖嬷嬷的话,也都点头附议道:“母亲说的很是。这爷儿们在外头拼搏,回家好歹也该有口热乎饭热被窝才是正经的。咱们家不兴那些娶姨娘纳小妾的邪门歪道。哪怕是为了子嗣起见,你们两个也该去西海沿子照顾你们的夫君。”

    赖尚宁媳妇和赖从容媳妇听着长辈们的话,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想到赖家长辈如此通情达理,竟不像很多人家的婆婆那样,非得留着媳妇在家立规矩。喜的是苦苦守活寡守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两个孙媳妇对视一眼,丝毫不掩心中的惊喜。只是依旧觉得有些为难。

    “倘或我们都走了,谁来侍奉老祖母和公公婆婆们?”

    赖大媳妇玩儿一笑,摇头说道:“家中管事婆子丫鬟那么多,难不成还劳累了我们不成?”

    赖嬷嬷也故意调笑道:“就算是你们都走了,我还有两个儿媳妇来伺候我。她们都舍得你们走,我还有什么不舍得的?”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神情举止倒是越发的惬意起来。

    展眼便到了腊月初旬,朝廷封笔,开始放年假。在此之前,赖瑾最后一次来到了大明宫面见圣上。乾元帝千年如一日的埋首于御案前批阅奏折,神情认真而专注。赖瑾一直怀疑就以乾元帝这样的工作强度,这么多年一直没得颈椎病,看来古人的耐操性果然很是强大。

    当然,每日卯时进宫未时离宫的赖瑾自然也不清楚,到了晚上会有多少娇声软语的妃嫔娘娘们用自己的纤纤玉手给皇帝陛下按摩。这么多双手长年累月的揉捏下来,就是石头也都给捏酥软了,当然不会得那种只有保养不当才会出现的颈椎病。

    看到穿着一身绯红官袍的赖瑾低眉敛目的站到跟前。乾元帝撂下手中的朱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尤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小子的时候他才十三岁,小小的孩子身量并未长成,精致的面容还带着些许雌雄未辨的魅惑。可是四年过去了,当日有少年神童之名的小探花也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君。他依旧沉默的站在那里,长身玉立,风姿卓然。

    乾元帝轻叹一声,心中略微升起那么一丝不舍。

    当初将赖瑾召到身边做中书舍人,一来是因为他的名声响亮传遍儒林,二来是因为他的字迹妍丽,端方圆润,三来则是做给远在江南拼杀的赖尚荣看的。

    乾元帝要让赖尚荣知道,朕以国士待汝,汝何报之。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看着少年一点一滴的成长,看着他隐藏在少年面孔下的狡黠和天资,看着他又是冷漠淡然又是心软糊涂的矛盾心理,乾元帝不知不觉竟然也有了两分慈父面对娇儿的错觉。

    想到这里,乾元帝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嘴角,不觉又想到自家那个天资卓绝做什么都稳稳当当从来不会出错的太子儿子,心中微微一叹。

    儿子太出色了,做父亲的难免会觉得怅然。然后又因为赖瑾常年陪伴在他身边,年岁又不大不小刚刚好,他竟然起了移情的心思吗?

    这么多年,赖瑾做了不少事情,有正确的有错误的。做的好了乾元帝就觉得是自己言传身教之功,做的差了就觉得孩子年岁尚小资历尚浅,出了纰漏也是很正常的。且又没有耽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略有心软罢了。于是就心甘情愿的为了他擦屁股,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告诫和警醒。

    不过这种事情双方都是心知肚明——只有对你还抱有希望才会一遍遍的提点你,真要是对你失望透顶,那是连话都懒得说一句的。

    于是君臣两个就在这种诡异的相处方式下一起呆了四年的时间。

    四年的时间,看似很长,其实很短。中间发生了数不胜数的琐碎事情,有朝廷大事也有家庭琐事,有牢牢记在心里的也有根本就没记住的。时间就像指尖的砂砾一般慢慢溜走,最后握在掌心的就变成了珍珠。而如今,乾元帝精心教养的珍珠就要被他投放到大海里,绽放光芒。

    察觉到乾元帝有些炙热有些自得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赖瑾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躬身跪拜道:“微臣赖瑾,见过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看着赖瑾冷静自持的面容下略透漏出的一丝茫然和莫名其妙,乾元帝不由得莞尔一笑。和乾元帝信重的其他大臣并不一样,赖瑾可以说是最猜不透乾元帝心思的一个臣子。这位年纪轻轻就素有才名的小探花大抵是因为年岁和经验的缘故,并不擅长于揣摩圣心。他在乾元帝身边当差也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坚决不做会损害皇帝利益的事情。因此这么多年下来,他虽然做过一些会让乾元帝觉得不太高兴不太满意的举动,但是看在赖瑾大原则始终不变的前提下,乾元帝也很宽容的原凉了赖瑾的偶尔失足。

    不过正因如此,乾元帝放在赖瑾身边的暗探也是最多的。这倒不是乾元帝信不过赖瑾的为人,只是害怕他一时脑子不够用,被人引诱着做了什么错事罢了。于帝王而言,聪明伶俐的臣子从来不少,不过这种带着恰到好处的鲁笨却一点就透又绝对忠心的臣子就很是难得了。因此乾元帝虽然觉得赖瑾这人有时候用着不太顺手,但依旧很乐得调、教培养,看着赖瑾一点一点的成长起来,其内心竟然也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和自豪感。

    如今自己悉心教导的臣子就要外放为实权官员,乾元帝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做一次最后的提点。于是他轻轻咳了两声,开口说道:“此番前去西海沿子,你肩负重任。朕给你一个指标,一年之内你要替朝廷收上一百万两的税收,你可能做到?”

    赖瑾仔细衡量一番,觉得虽然是万事开头难,不过这个目标不太轻松但是尽全力张罗应该也能够达到。旋即点头应道:“微臣遵旨。”

    乾元帝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西海沿子一地,向来由南安郡王镇守。此番前去,你要尽量同他处好关系,要他配合你才是。万万不可行那轻狂之举,自以为有了朕的支持,就不把南安郡王放在眼中。须知南安郡王乃是老牌功勋,他的威严能量还是很大的。”

    赖瑾只觉得这句话怎么听着怎么都有深意。当下细细琢磨一番,遂了然应道:“微臣明白,微臣遵旨。”

    果然是一点就透。乾元帝甚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重开市舶司一事,事关朝廷国祚千秋。为了不要横生枝节,朕会给你派两位助手过去。届时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都可以交给他们去处理。不过朕觉得,此番前去西海沿子,对你而言也是个机会,你要好好把握自己努力才是。”

    赖瑾明白,乾元帝所说的这几个人定然也都是暗卫中的人。乾元帝拨他们到自己身边,恐怕一来是为了监视,二来是为了考察,最后才是顺带着帮他一把。

    不过赖瑾也能理解乾元帝的做法。何况身为帝王,乾元帝能将自己的安排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赖瑾还是觉得很受感动的。事务都有两面性,从这件事情的另一面去看待观察。至少,乾元帝还是非常信任赖瑾的。否则,这种事情完全可以暗中进行,赖瑾就算在事后发现了恐怕也不敢声张。乾元帝实在没有必要当面告知。

    不过,他当然也明白这是乾元帝的阳谋。随着乾元帝当皇帝的时间越来越久,他渐渐摒弃了当年喜好阴谋试探的习惯,反而转为光明正大的阳谋和帝王制衡。赖瑾觉得这样很好,至少相处起来大家彼此都觉得很舒服。

    不过当然,有他这种独特思维和心情的官员也在少数。毕竟大部分的官员心中都有些不能告人的诡秘心思。这些有的是为了名声,有的是为了利益,有的是为了脸面,总之大部分官员还是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裸的展现在别人眼中。

    再者这世间从小就跟着皇帝陛下当差的人很稀少,曾经明晃晃的跟着帝王合谋算计旁人家财卖官鬻爵的臣子更是稀少。赖瑾两项都占全了,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讲,乾元帝和赖瑾的相处关系本就不是寻常的君王与臣子的关系。

    如今,这对于相处诡异的君臣终于分开,赖瑾这个尚显稚嫩的小白鲨鸟摸悄的游进了西海沿子这弯深邃的池水中,究竟能搅出多少风雨来,谁也不知道。

    告别帝王之后,赖瑾兴致冲冲的出了大明宫。一直在外头守着的戴权凑到前来,轻声笑道:“如今在西海水师当中做监军的乃是咱家的兄弟,名叫戴朴。咱家已经和咱家兄弟通过信儿了,小赖大人要是有什么事儿不好处理的,可以去找他。”

    赖瑾向戴权嘻嘻一笑,作揖谢道:“那就多谢公公了。”

    戴权笑眯眯的说道:“无妨无妨。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人可是圣上跟前儿的红人。以乾元帝对赖瑾和重建市舶司一事的看重,怎么会任由赖瑾自己去西海沿子折腾,恐怕早就留了后手了。他所做一切,也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罢了。

    赖瑾自然也明白戴权所做这一切的根由所在。不过这些投机之下还是他自己得了利益的,且他这么多年和戴权的合作也算是亲密无间。如今他要离开京城远赴西海沿子,自然也希望有一个天子近臣能时时刻刻提醒着乾元帝还有这么一个人在。他可不希望自己在西海沿子苦苦奋斗的同时,乾元帝喜新厌旧的把自己这位心腹抛之于脑后。

    所谓心腹之臣,自然是要亲了近了熟悉了方才能有心腹之意。要是疏了远了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赖瑾意有所指的向戴权打探几句,得知今儿晚上并不是戴权当值陪伴圣驾,立刻邀了这位内相大人前去一品堂吃酒吃菜,一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后,两人亲亲热热的定下了以后的合作之道,方才各自心满意足的家去安置不提。

    至次日一早,赖嬷嬷将人唤起来欲进荣府与贾母等人告别。此次前往江南,恐怕三二年之内也未必能够回转,于情于理都该往荣国府走一趟,当面告知老太太才是。

    对于赖嬷嬷的做法,赖瑾也是深以为然。当即盥洗已毕,冠带好了,跟着赖嬷嬷诸人前往荣国府请安。照例先去荣庆堂拜见过贾母,只见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儿、尤氏、三春、宝玉等都在屋内陪着老太太说话。只是除了王夫人之外,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就连贾宝玉的眼圈儿都是通红通红的。

    赖瑾留意到向来在宝玉身前跟来跟后的袭人也并不在,倒是替换了原本就有小袭人之称的麝月,心下不由得一阵狐疑。

    赖嬷嬷自然也看出了府中的气氛非比寻常。只是她如今也是外人,不好打探太多,当下只做看不见,和贾母笑着说起来过两日启程前往扬州过年的事儿。

    贾母闻言,开口笑道:“这倒是好了。自尚荣小子去江南以后,你们一家人都没了团聚。如今能在扬州相聚过年,也是一桩美事了。”

    又道:“听闻你孙媳妇又有了身孕,只是扬州太远,我定然是看不见这孩子出生了。不过我早已准备了贺仪,正好交由你们一同给带过去。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赖嬷嬷连忙感恩戴德的谢过,口内又说了好些感激凑趣的话。只是并没了当初不得背主忘恩云云的话,贾母也明白如今赖家身份地位都不同了,自然不会将这种话动辄挂在嘴边,只是这么多年赖家人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有些话其实并不需要说的太多,只要事情做到位了别人自然会领情的。

    大家伙儿其乐融融的说了一会子话。期间贾宝玉一直欲言又止的看着赖瑾,赖瑾略做了一会子,心下微微一叹。借口屋子里炭火太热出去逛逛。

    赖瑾前脚刚走,贾宝玉后脚就跟了出来。自那日赖瑾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这是两人第一次相见。之前或是因为赖瑾有意避开,或是因为贾宝玉有意避开,两个小兄弟都不曾见过面。如今骤然相聚,难免就有了两分生疏和尴尬。

    冬日的冷风挂过,枯木树枝妖冶,树枝上和廊檐上的残雪也都簌簌的掉了下来。仿佛是下了一场大雪一般,被天上的日头一照,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当真是冰雪琉璃世界,分外清明。

    贾宝玉沉默半日,最终喏喏的问道:“瑾儿弟弟,你还生我的气吗?”

    赖瑾看着贾宝玉忐忑难安的模样,不由得想到了两人从小到大相交多年,心中微微一哂,开口说道:“有点儿。”

    贾宝玉觉得自己听了赖瑾这样的话应该很难过,可是不知怎么却是心下一松,旋即开口说道:“前儿太太发话抄检了怡红院,如今袭人、晴雯、芳官儿、四儿几个丫头都被太太撵出去了。”

    赖瑾闻言有些讶然。他自然知道原著中有抄检大观园的情节,不过却没想到提前了这么多。且抄检范围也从整个大观园变成了贾宝玉所住的怡红院,这样的变动不免让他心生狐疑。

    却不知道这也算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了。自那年出了联诗一事,园子中的姊妹们差不多都搬出去住了。如今也只剩下探春、史湘云再有稻香村的那几个人、这当中探春是她的庶出女儿,如今还没嫁人,王夫人自然要避讳她的名声。而史湘云则是她没过门的儿媳妇,且又是老太太的侄孙女,这个档口王夫人也要给她三分颜面。至于稻香村里头还住着李纨、尤氏和惜春,且邢夫人也时不时会过去一趟。王夫人为了避免引起这几个人的反感和芥蒂,自然也不会轻易动手。所以最终也只有怡红院的丫头们遭了秧。

    只是王夫人好好儿的做什么要抄检怡红院,赖瑾倒是越发不明白了。

    听到赖瑾的疑问,贾宝玉苦笑一声,摇头说道:“这件事情真要说起来,倒是遭了琏二哥哥的无妄之灾。自尤二姐那件事情过去之后,二太太就已然想将我屋子里的丫头也清查一遍,不过一直没有借口。谁只后来老太太身边的傻丫头在园子里假山后头捡了个春宫绣囊,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悄悄遮掩过去也就罢了。毕竟园子里头姑娘媳妇管事婆子这么多,难免有一两个糊涂的。大家族谁家少了这些阴私,不过却没想到此事倒成了二太太发作的借口了。”

    赖瑾听着贾宝玉难得条理清晰的一席话,倒是颇有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意味。

    贾宝玉看着赖瑾不掩惊讶的打量自己,摇头笑道:“自那日你骂了我一番之后,我也想了很多。虽然我未必赞同你说的话,可是不可否认的,不论是最初的金钏、琪官儿,还是后来的林妹妹和宝琴妹妹甚至如今的袭人、晴雯、碧痕、芳官儿、四儿等人,都是被我连累了的。我虽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总归这么多人受了我的牵连,我难辞其咎。”

    赖瑾默不作声的听着贾宝玉说话,心里也是阵阵涟漪。不知道是因为渡劫而来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贾宝玉的执拗和任性表现在他从来不肯听人劝。哪怕事到如今,贾宝玉也依旧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他不过是喜欢女儿家清爽干净罢了。他喜欢女儿的恣意温柔,也喜欢她们的小性儿可爱。他不觉得自己放纵亲近这些美好的姑娘们有什么不妥,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人因为他的缘故受了连累,贾宝玉的心里还是不好受。

    或许可以这么说,他只是生性凉薄不通世故罢了。但是他也是真的纯良心软,由始至终,他没想过刻意去伤害任何一个人。不过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贾宝玉想了好久好久,只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做错。可是跟在他身边的姑娘们依旧一个个的受了牵连,贾宝玉想也许并不是自己的缘故,而是这个世道根本就是不对的。

    可是倘或自己错了还能改,要是世道错了,又有什么办法?

    贾宝玉觉得异常茫然,直到此次王夫人抄检怡红院之后,他才算是最终有了决定。

    “当日晴雯正病着,就被周瑞家的带了好些人拖出园子去了。我后来和老祖宗略提了一嘴,也让太太借口晴雯身上有病不能再服侍主子给折过去了。我只得让人收拾了晴雯的细软给她送去,又暗地里给她嫂子一些银钱,拖她帮忙照应着。还好她嫂子平日里看着不怎么样,正经时候倒也能用得上。她既然答应我会好好照顾晴雯,想来不会说谎。”

    “至于芳官儿和四儿几个丫头,因平日里在怡红院就多有骄矜,且外头得罪的人也多,就连老太太也看他们几个不上。可是他们在外头又是没有老子娘的,一个个孤孤单单的来了咱们府里。那些个干娘什么样的,我也不敢指望他们。”贾宝玉说到这里,低声笑道:“倒是多便宜李贵和茗烟几个了。”

    赖瑾听得糊涂,不免张口询问。

    却原来王夫人撵出的这几个丫头都是平日里怡红院最出挑清秀的。那晴雯一般的美人胚子就不必说了,模样好针黹好,就是性情有些捉尖儿买快的,但也没有什么心计。且因她每次在宝玉的奶母李嬷嬷过来的时候虽然心里不耐,但是手底下端茶送水的也从来不耽误。因此竟也得了李嬷嬷的眼缘。

    如今得知王夫人不喜晴雯在宝玉跟前儿伺候,且又晓得晴雯和宝玉之间清清白白的,遂不免动了两分心思。昨儿亲自求到了老太太头上。老太太原本是想着将晴雯送给宝玉使唤的,可是看王夫人这般厌恶的态度,也不好为了一个小丫头就和王夫人生分了,毕竟王夫人背后还站着一个贤德妃娘娘。贾母虽然不喜王夫人粗苯恶毒,但怎么也要给贤德妃娘娘三分颜面。她这番心思府中的老人自然能看的出来,所以李嬷嬷只在老太太跟前儿一求,老太太就应了。

    见李嬷嬷顺顺当当的办成了事情。茗烟和锄药几人的老子娘也不免去荣庆堂嘀咕两句。于是芳官儿和四儿几个,老太太索性做了顺水人情,直接配给宝玉身边的小厮和长随。这么一圈下来,唯有跟宝玉破了身子的袭人和碧痕无人问津。其余的人好歹也算有了人家了。

    如今只等着晴雯的病一好,府上的孝期一过,这几家就要热热闹闹的操办起来。而贾宝玉今天找到赖瑾,也是为了李贵的事情。

    “李大哥的年岁大了,且又是我的乳兄弟,如今又娶了晴雯,我少不得要为他打算一二。他自幼跟着我当差,为了保护我手底下也有两把功夫。我已经将他和他老娘的身契都放了出去,李大哥说他想走军中的路子。我想问问你能否帮个忙将人送去西北?”

    赖瑾惊异的问道:“你怎么不让他去西海沿子?”

    贾宝玉面上闪过一丝讪讪之色,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同意的。”

    随意就退而求其次?

    赖瑾好笑的摇了摇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既然是宝玉这么正经的求到他这里,且也是为了正经事情。他少不得应了下来。答应宝玉会写一封荐书给固守西北的冯汉将军。

    不过赖瑾心中依旧有些疑虑,不免开口问道:“我记得袭人一直是你身边最得意的人,平日里说话做事也很注意不得罪人。怎么这次往外头撵人,竟然还有了袭人的名字?”

    贾宝玉摇头苦笑,轻声说道:“之所以会抄检怡红院,想必和袭人平日里所作所为脱不了干系。而之所以会撵了晴雯,恐怕就是麝月的手段了。”

    赖瑾恍然。原来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必袭人在王夫人跟前儿进谗言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也被旁人盯上了吧。

    怪道适才贾宝玉对麝月的态度冷冷淡淡的。

    只是当年怡红院莺莺燕燕何其热闹喧阗,如今也只剩下一些表面忠厚内里藏奸的“粗苯”之人。这样的事实对于自诩护花公子的贾宝玉来说,也是很难接受的吧。

    赖瑾想着,不免开口劝道:“你也别太难受。这也算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了。虽然这一时半会儿的你有些接受不了大家彼此都很伤心。不过时日长久了,她们也算是有了个终身的依靠。这也未必就是坏事。”

    依稀记得原著中晴雯最后死了,芳官儿四儿出嫁了,碧痕被卖了,袭人则嫁给了蒋玉菡。与原著中相比较的话,晴雯几个人也算得上有幸了。至少李贵、茗烟和锄药都是跟赖瑾从小长到大的。他们的秉性赖瑾还是知道的。都不是那等心胸狭窄,性子阴狠的人。晴雯几人嫁给他们,将来虽然未必幸福,但也不会遭罪就是了。

    贾宝玉自然也明白赖瑾心中所想,当即微微笑道:“我并不难受。我早就知道了,这天下的眼泪我是不能全得了。原本还想着各人得各人的眼泪也还罢了。只如今看来,能为我流泪的那个人也没了。”

    赖瑾听着贾宝玉又有些迷心左性的话,只得默然不语。

    这厢贾宝玉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又暗自神伤起来。自己坐在廊下哭了叹了一回,淌眼抹泪的说道:“自此以后我就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了。你们都过的好好的吧。”

    赖瑾莞尔一笑,摇头说道:“这话说的不像。你倘或真的有时间有闲情,自然可以去西海沿子找寻我,也算是你在外游历散心。好端端的说出这些疯话做什么?”

    贾宝玉忽的又不哭了,怔怔的看了赖瑾一回,开口说道:“以后我自然是要出去游历的,只是那时候的我已然不是如今的我,你们倒也未必认得我了。就算你们依旧认得我,我可能也未必认得你们了。”

    赖瑾听着贾宝玉的话,只以为贾宝玉是在感叹人生际遇,不免开口笑道:“这又是疯话了。既然认得你一时,那就是认得你一世。怎么会有一会子认得,一会子不认得的事情。”

    贾宝玉微微摇头,并没有再说话。

    赖瑾看着贾宝玉神思恍惚,眉眼黯然的模样。也只以为他是因为晴雯等事伤心糊涂,遂也没有多想。看他如今还能听两句话,不免又嘱咐他要孝敬贾母,上进立世等话。贾宝玉并没有应声。两人又闲话一会子,只觉得身上越发汗津津的,便回身进屋了。

    午间是在荣庆堂吃过了饭食,喝过了茶水之后方才家去的。彼时家中各处都已经打点妥当了,外头该拜访的地方也都拜访了。还特地前往秦家告罪,说自己因外任的缘故不能给秦牧当迎亲老爷了。为表歉意,赖瑾索性将自己的好友卫珏介绍给秦牧。卫珏乃是一甲榜眼,也算是年少多才之人,且品性高洁,学识广博。秦牧往常也很喜欢这位同僚,遂点头应下。

    之后又去了林家拜别林如海和林黛玉。林黛玉的身子骨已经痊愈了,目下正在家里预备发嫁。赖瑾见她红光满面,气度开阔,知道她已经从当年联诗一事的阴影中走脱出来,也不由得替她开心。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添妆提前交给林黛玉,又说了好些宽慰劝解的话,赖瑾方才从林黛玉的院子里走出来。

    彼时林如海正在书房挥墨作画,赖瑾上前请过安后,又听得林如海给他讲解一些做官御下交际之道,赖瑾仔仔细细的听了。又和林如海约定没半个月来往书信一封,并赖瑜这半年的进学课业。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赖瑾又在林府上吃过饭食,方才家去。

    最后又去了薛家。薛蟠已经先一步去了西海沿子打点。赖瑾将早已准备好的添妆分别交给薛宝钗和薛宝琴两个,拜别过薛姨妈之后,诸事已毕,再无不妥。

    腊月初十,风高云淡,宜出行。

    赖家众人带着车马行礼小厮丫鬟管事婆子浩浩荡荡一群人,一路舟车前往扬州。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病树前头万木春已经告一段落,敬请期待第二卷长风破浪会有时╭(╯3╰)╮

    感谢蛛蛛童鞋扔了一个地雷╭(╯3╰)╮

74初到江南开始过年

    初到江南开始过年

    古人有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大抵三月份就是扬州一带风景最美的时节。只可惜赖瑾每次到扬州的时候大约都在寒冬腊月里,放眼望去四野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既没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哀婉柔情,也没有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明媚妍丽。

    靠船登岸的时候,赖尚荣带着已经微微显怀的孙氏以及赖尚宁,赖从容、沈轩、薛蟠、冯紫英等人并扬州衙内的管事婆子和小厮都在码头上等着。几个儿媳妇孙媳妇簇拥着赖嬷嬷,赖瑾扶着赖大,赖瑜扶着赖升慢慢上岸。赖尚荣并孙氏等人立刻迎上前来见礼问安。

    “不孝子尚荣见过祖母,见过父亲、母亲,见过二叔、二婶。”赖尚荣说着,话语都有些哽咽起来。

    赖嬷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拉着赖尚荣的手连连点头说道:“这么多年,可苦了你们两个了。”

    孙氏眼圈儿一红,吸了吸鼻子,摇头说道:“是孙儿和孙媳妇不孝,不能侍奉床前。还累得太婆婆和各位长辈们为我们担忧。”

    赖大媳妇摇头笑道:“这傻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你们这是为国尽忠,为天底下的老百姓做事儿,自然是更为紧要的。”

    言毕,看着孙氏已经粗了一圈儿的腰肢,欣慰的说道:“何况你又为我们赖家添丁进口,这就是最大的功劳了。”

    身后赖尚宁和赖从容也纷纷走上前来磕头请安。分别扶着赖大媳妇和赖升媳妇的张氏和陈氏一脸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尤其是小张氏,她刚刚嫁给赖从容没一年的功夫,赖从容就远赴西北入军。细细算来已经有三四年的功夫不曾见面,如今两个小夫妻小别胜新婚,更是一片的温情脉脉深情款款。

    而站在人群后头的沈轩也是一脸炙热的看着赖瑾。他虽然身份所限,不能明晃晃的站出来大诉相思之情。但是他心中要说的话也并不比别人少多少。一时间众人全都静静的呆立在码头。寒风吹过,飘起阵阵清雪。

    赖嬷嬷开口笑道:“咱们别站在码头上傻立着,叫外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这一大家子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回家去再说也是不迟的。”

    赖尚荣点了点头,立刻吩咐家中的管事婆子将众人的行礼全部搬到拉行礼的大车上。然后亲自扶着几位长辈上了轿子或马车,这才自己扶着孙氏上轿回转。

    身后沈轩、薛蟠、冯紫英、赖瑾等众位男丁全都骑着马在一旁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扬州城。

    与华丽张扬尽显气派的京都不同,冬日的扬州城虽然被大片冰雪掩盖着,但是那股子江南温婉的底蕴还是一览无余。

    赖家众人到达扬州的日子是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粉墙青瓦的墙院也都高高悬挂着大红的彩带和大红的灯笼,显得越发喜庆。

    因为到了年节之下,街上来往的行人和走街串巷的货郎并不多。往日间络绎不绝的叫卖声也都没有了。但是大街上却一点儿都不显得寂静寥落。穿着簇新的小童们躲在街角疯玩斯闹放鞭炮,那些家财富足的大户人家们也都大开着府门,隐隐约约能看到园子里拜访的影壁和形状离奇的假山花石,也算是别有意趣。

    赖家众位女眷大都是从小养在京城的,何曾见过这等清丽温婉的景色,不免撩开轿帘子向外头偷偷看去。虽然并无人群之比肩继踵,但也能够清晰的推断出其往日的街市繁华,人烟鼎盛,建筑雅致。

    赖家众位女眷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见外人说起江南的园林是如何绝代风华,如今只看了人家外头的墙垣廊檐就能推断出其内里的精致绝妙,不免心中期望更胜。

    一行车马行了半日,便到了扬州盐运司衙门。自前年圣上恩典赖尚荣正式接任巡盐御史后,赖尚荣夫妇就一直住在扬州盐运司的后衙。当年出资购买修葺的赖家宅子倒是一时间闲置了下来。

    载着女眷的青色小轿一直进了二门院子里方才落地。抬轿子的小厮们鱼贯出了二门,方有跟脚的婆子们迎上前来服侍赖家众位女眷下车。众位女眷鱼贯入了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一直进了内院,越过一副万马奔腾的影壁,就是小小三间厅。厅后就是正房大院。孙氏扶着赖嬷嬷进了正房,服侍众位长辈和妯娌们坐下,赖尚荣引着各位男丁坐下。孙氏立刻张罗小丫头子上茶点瓜果。口内笑道:“已经吩咐下头人烧了热汤,等会子服侍各位长辈们沐浴更衣。各位长辈们一路风尘辛苦。”

    赖嬷嬷紧忙说道:“你也快坐下别张罗了。你如今怀着双身子,仔细劳神费精力。很不必这么为我们张罗。”

    赖大媳妇也接口说道:“就是。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赖升媳妇开口取笑道:“怕是这么多年没见,尚荣媳妇有些生疏了。等过两日闹起来就好了。”

    赖尚宁和赖从容媳妇也都掩口笑道:“就是。这一路来,嫂子倒是越发拘谨了呢。”

    孙氏抿嘴一笑,并不言语。身为儿媳妇和孙媳妇,她本该替相公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才是。可是这么多年她跟在赖尚荣身边,也没能给赖嬷嬷和两位婆婆布一次菜,请过一次安,就连年幼的小儿子也都没有教养过,说到底还是心虚的。

    在座的几位赖家长辈俱都是当年伺候过贵人主子的精明伶俐人,一眼就看明白了孙氏的心结。赖嬷嬷不免开口劝道:“当日叫你陪着尚荣小子下江南,是我们一家人的决定。你很不必为了这件事情就觉得心有亏欠。至于瑜儿,当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那时候你们刚刚接手,扬州这边也不安稳。留着瑜儿在京城一来是对他的安全着想,二来也不会太牵扯你们的精力。这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孙氏眼圈又是一红,哽咽的点了点头,哑着嗓子说道:“多谢太婆婆和各位长辈体恤。”

    言毕,又一脸心疼愧疚的看着赖瑜。

    赖瑜小包子从京城过来这一路都有些郁郁不安,话也比以前少了许多。赖瑾知道赖瑜是有了心结,绝对他原本就不和赖尚荣夫妇亲近,如今孙氏又怀了孩子,恐怕以后会对他更冷淡。不免就想起了年前领着赖瑜来江南的时候,临走之时赖瑜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不知怎么就是心下一叹。伸手摸了摸赖瑜的透顶,赖瑾柔声说道:“瑜儿很乖,也很好学。如今已经是正经的举人老爷了。瑜儿年少神童,现如今也是咱们大业朝年岁最小的举人。”

    一句话说出来,在座的主人客人甚至连丫头婆子都觉得脸面有光。

    赖尚荣夫妇虽然在家信中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过此时听赖瑾亲口说起,又亲眼见到自己伶俐聪慧的小儿子,依旧觉得老怀大慰,再无不满足了。

    感觉到赖尚荣夫妇两人的骄傲与自豪。赖瑜小包子白净如玉的脸面微微一红,讪讪说道:“都是师傅和哥哥教得好。其实我也不过是听他们的话,认真上进罢了。”

    赖尚荣听着赖瑜小包子对林如海和赖瑾的推崇备至,不知怎么就觉得心下黯然。赖瑾成长的时候赖尚荣是第一次做父亲,当时真是把赖瑾捧在手心里教育。当真是批评一句怕狠了,少说一句怕不负责任,战战兢兢摸索了这么多年,将儿子教的如此优秀。赖尚荣一直自得与自己是个优秀的父亲。

    可是到了赖瑜这里,赖尚荣却基本没有参与到他的生活中。赖瑜的成长与进步他都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在默默看着,虽然这当中有许多不可避免的因素。可是看着如今敏感而又懂事的赖瑜小儿子,赖尚荣只觉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亏欠良多。

    何况如今孙氏又有了第三胎,赖尚荣夫妇两个必然会将大部分精力放在这个未出生的小生命身上。赖尚荣只觉得他们对赖瑜实在是很不公平。可是事已至此,赖尚荣也只能尽力去弥补了。

    这就造成了赖尚荣和孙氏两个在赖瑜跟前完完全全做了一堆慈父慈母,对赖瑜的话简直是言出必从令行禁止的态度。好在赖瑜从小就被林如海和赖瑾教育的良好,如今的性子很是自律清明,要不然赖尚荣夫妇两个恐怕真要惯出来一个无法无天的小纨绔来。

    分别多年,赖家众人自然有好些梯己话想要说。先是赖尚荣夫妇规规矩矩的坐在当地接受赖嬷嬷等人的拷问,之后又是赖尚宁和赖从容两个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多年的军旅生涯老实交代。次后就连沈轩也不能免俗的说了一番自己在西海沿子的经历。然后就是赖大两口子和赖升连口子拉着自己儿子的手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这么多年京中发生的事情。当中自然也少不得会说起林黛玉的婚事,薛宝钗的婚事,以及贾府三春和贾宝玉、史湘云等人的婚事。说到贾宝玉的时候少不得又是一阵唏嘘感叹。赖尚荣三兄弟这才知道在自己离开京城的这几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而当日赫赫扬扬的荣宁国公府,竟然会败落到如斯境地。

    闲话见有小丫头子来禀报说沐浴的热汤都已经准备好了。于是赖嬷嬷众人又各自去了客房洗漱宽衣。这厢孙氏立刻去厨房张罗晚饭,众人亲亲热热的吃过了相聚后的头一顿饭,又吃了一盏茶水。舟车劳顿之后的疲乏惫懒立刻马上身子。

    孙氏见状,又立刻安排众位长辈去安置歇息。一夜无话。

    半夜风高万籁俱寂的时候,一道儿黑影悄悄的接近了赖瑾所住的房间,左右看看无人注意,立刻轻轻撬开房门闪了进去。清冷的月光照在脸上,正是憋了一整天的沈轩。

    今儿自到扬州之后,赖瑾都忙着和赖尚荣说话,且又在众位长辈的眼皮子底下,沈轩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亲热。也只是借口跟大家说话将自己在西海沿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竟然根本没有机会和赖瑾互诉衷肠,好容易等到了晚上大家都睡得差不多了,方才做贼似的溜了进来。

    躺在床上一直强撑着睡意的赖家一个骨碌翻起身来,看着当地的沈轩,迷迷糊糊地说道:“你怎么才过来。你再玩一会儿我都睡着了。”

    沈轩原本还有满肚子话要和赖瑾说,但看到赖瑾这么疲惫困顿的神色,不由得心下一软,什么话都忘了。当下蹑手蹑脚的爬到床上来,搂着赖瑾躺下,将人禁锢在自己的坏中,闷闷说道:“你一定很累了,先睡吧。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

    赖瑾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以他的体力原本不应该如此疲惫,不过赖瑜因受到孙氏有孕的影响,这几个月一直都不是很开心。大抵是因为近乡情更怯的缘故,在来扬州这一道上就是越发的紧张沉默。赖瑾为了排解弟弟心中的不安,少不得陪着赖瑜说了好些开心劝解的话。车轱辘话一遍一遍的说,有时候还得彻夜长谈忆苦思甜。再加上在外旅行本就不好休息,于是这么一路下来,竟然觉得疲乏异常。这会子沾着枕头没睡死过去就是很大的毅力了。不过也是惦念着没和沈轩说两句话的缘故。如今听了沈轩这句话,倒是心安理得的安睡了。

    他下意识将身子蜷缩起来挤入沈轩的怀中,感觉到沈轩炽热而有韧性且充满力量的身躯,赖瑾心满意足的用脸颊蹭了蹭沈轩厚实的胸膛。在他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且一双修长匀称的大腿也自动自发的圈在沈轩的身上,就这么无尾熊似的睡着了。

    透过薄薄的月色,沈轩看着身旁少年安然的睡脸,很是安心满足的勾了勾嘴角,也闭目睡了。

    至次日便是腊月三十,乃是旧年的最后一天。早上天未亮的时候众人就早早起身,先去祠堂拜过了祖宗祭过了天地神灵,方才回到上房里头吃早饭。

    孙氏听着肚子要在一旁服侍布菜,赖嬷嬷慌忙阻止让人坐下来吃饭。口内笑道:“还是那句话,你如今是双身子,千万被顾忌着这些老规矩反而劳累着,哪儿多哪儿少啊!”

    孙氏越发感激的看了赖嬷嬷一眼。早上布菜的事情依旧是赖尚荣和赖从容媳妇张罗的。孙氏坐在赖嬷嬷身边享受着两位妯娌的服侍,越发觉得忐忑不安,坐立不定。

    两位孙媳妇见状,只得开口劝解道:“嫂子被这么着。咱们都是一家人,且你如今身子不方便,我们代你孝敬长辈也是正常的。嫂子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等你生了小侄子后,越发让我们受用几日就是了。”

    孙氏闻言,连连点头应承。

    赖嬷嬷也不过是让两位孙媳妇帮忙摆过了饭菜也就让她们坐下一起吃饭了。毕竟现如今是过年节,且赖家的规矩也不是那么大。赖嬷嬷自然不会让两位孙媳妇站着立规矩。等饭菜都上齐了,自然也就让两人舒坦着坐下,大家伙儿一起吃饭才香甜不是?

    不谈里间儿众位女眷们其乐融融,尽享天伦。外头赖大、赖升带着家中晚辈和沈轩、薛蟠等人吃的也很尽兴。因大早上的也不好推杯换盏,众人细细溜溜的喝了几大碗鲜香海鲜粥就撂了碗筷。赖大抹嘴向赖尚荣说道:“既然是过年节,就得好好热闹一番。你请了小戏没有?”

    赖尚荣点头笑道:“往常就我们两个过年,随意过着也就罢了。好容易今年大家相聚一次,又知道祖母和家中长辈们都爱听戏,自然是请了的。不仅如此,我还早早就请了扬州城内最好的一班凌云班,还有几个打十番的和几个讲书逗乐的。叫他们今日下午过来,想必今年定然是热闹的。”

    赖大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笑道:“过年嘛,大家聚在一起,就该乐呵乐呵。”

    赖升忽的叹口气道:“只可惜从宁小子在山东回不来,要不然咱们家就真团圆了。”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有些黯然失色。

    半日,沈轩木木的说道:“有我陪着二爷爷,二爷爷不伤心。”

    冯紫英和薛蟠几个纨绔少爷听了,也都纷纷响应道:“对,对,有我们这么多小子陪着,一定热闹的紧。二爷爷千万别伤心。”

    赖升听的一愣,旋即哈哈朗笑道:“不错不错,家中这么多人更是该高兴的。真是不该伤心,倒是老朽说错话了。”

    于是举着面前办完海鲜粥道:“大年节的竟然说这种扫兴的话,我自罚一杯。”

    言毕,一口喝干了碗里的海鲜粥。

    众人不觉莞尔一笑。

    时值元月,虽然是大白天,但依旧能听到府衙外头时不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联对、桃符俱都是新油过的,一派喧阗新气象。

    扬州城内的府衙后头,也早早就扫房洗尘,装点一新。从门口到正堂,院子里连串挂着朱红色彩绸大灯笼,就连已经干枯落雪的树枝上都挂了好多盏透明玻璃绣球灯,里头点着一支小小的红蜡烛,此刻天空乌云密布,纷纷洒洒下着鹅毛一般的雪片。光线有些暗淡下来,穿着簇新大毛衣裳的小丫头子便拿着火折子将灯笼一一点亮,暖暖的烛光将这雪景映衬的越发温暖静谧。

    后衙上房内早已席地铺满一整张印着异域风情的大红色波斯地毯,毛色极好,触手绵柔。就连赤着脚站在地上都让人觉得分外暖和。这原本是扬州城内的一位盐商孝敬前任知府大人的,不过那位知府大人还没来得及受用,就在上一次清洗江南官场之时一不小心落了马。而这好东西也就被后来顶上的知府大人投桃报李送给赖尚荣了。

    赖尚荣原本也将这东西扔在库房里吃灰,还是这次赖家众人来扬州过年,孙氏布置屋子的时候才想起来的。索性就铺在地上给大家取暖了。

    当地放着一只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火盆里头烧着最上等的银丝碳。银丝碳烧的红汪汪的,隐隐带着两分透明的火红色,红彤彤的火光映照在脸上,照的人心里都暖洋洋的。负责添换银丝碳的小丫头子还在点燃火盆的时候随手往里头扔了一小撮百合宫香。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屋内,叫人不自觉就心旷神怡起来。

    正面炕上,赖嬷嬷和两个儿媳三个孙媳正围坐在暖炕上摸骨牌。暖炕也烧的热乎乎的,上面还铺了一整张的大白狐皮坐褥。这是沈轩当日镇守西北的时候利用闲暇时间打猎来的,当日上京的时候当做礼物一股脑儿的送给了赖瑾和赖家众人。因为当初的毛皮着实很多,一直留到今日也没用完。上好的毛皮经过热炕这么一烘烤,越发护的人身子暖洋洋的。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摆着瓜果点心和各色茶水。

    挨着炕一溜三张椅子上搭着簇新的大红色弹墨椅袱,几个小丫头子都或坐或站在地下嗑瓜子吃点心闲聊天。外头偏厅上也有抓瓜子儿扔口袋赌钱玩儿的,时不时能听到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因今儿是大年初一,主子们特特给了恩典叫不用服侍,大家都松松快快过个年才是。

    只是依旧有有眼力见儿的小丫头们在一旁窥着赖嬷嬷等人坐着的那处动静,瞧见她们或是要个水或是要点儿吃的,立刻脚步快速的过去听差。

    地下摆着一副成套的黑漆鎏金雕刻八仙拜寿镂空图案的四角桌椅,桌上椅上套着成套的簇新宝蓝色贪墨桌套和椅套,上头码长城似的摆着围成一个口字的白玉扣底儿马吊。赖大、赖升、赖尚荣和薛蟠死人正一脸认真的看牌。边上和后头或作或站围着冯紫英、冯少楠、韩琦等人。这些都是在西海沿子戍守的少壮派将领。因路途太远戍守在外不便擅自回京,也只能趁着沐休年假的功夫来扬州这边过年凑热闹了。

    这边横头排插之后的小炕上也铺了厚厚的皮褥,都是此番沈轩在西海沿子打猎时候猎到的好皮子,硝制过后自然也一股脑的送给赖瑾。这会子赖瑾正铺在身下热热乎乎的坐着。

    黑漆填金的梨花小炕桌上摆着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双麻酥饼、翡翠烧卖、蟹黄蒸饺、车螯烧卖、鸡丝卷子等扬州特色小吃,两只成窑五彩泥金盖碗里头分别盛着热腾腾香喷喷的糖蒸酥酪和醇厚甘甜的西湖龙井。赖瑾和赖瑜分别坐在炕两边,面前铺着一张画了横横竖竖格子的宣纸,两人分别持着黑白棋子一脸认真的下五子棋。

    身材硕大,面容俊朗的沈轩坐在赖瑾身后,默不作声的盯着赖瑾的侧脸。时不时给他递一块点心,看着他无意识的吃下之后,又赶紧送上茶水解渴。

    对面的赖瑜看着沈轩表情木木手底殷勤的模样,一脸贼兮兮的笑了出来。口内说道:“玩了这大半日总觉得乏累,先这么着吧。我得起来走动走动,感觉身子都僵硬了。”

    赖瑾闻言,也顺手将握在手中的黑色棋子扔回棋盒里头,伸着懒腰哈欠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儿累了,就先玩到这里吧。”

    于是兄弟两个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抻巴抻巴,晃晃悠悠的走到赖嬷嬷等一代女眷跟前儿看戏去了。这会子女眷这边也玩了约有一个多时辰,已经四五个月开始显怀的孙氏不着痕迹的抚了抚后腰,赖嬷嬷眼尖的看在眼里,立刻开口说道:“咱们也不玩儿了。且让尚荣媳妇下地走动走动。她如今怀了身子笨重,总这么坐着会觉得腰酸。”

    一旁嗑瓜子的大丫头锦岚闻言,立刻扔了手中的瓜子儿过来搀扶孙氏。孙氏先是谢过了赖嬷嬷的体贴,这才扶着锦岚的手在屋子里头慢慢转圈儿。

    继孩子堆儿和妇女堆儿的摊子全散了之后,男主人们也都玩过了最后一圈儿麻将。大家团团围在一起吃东西闲聊顺带休息。

    外头有小子进来通传道:“回大人的话,唱戏说书的那班小戏先生都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家中有事刚刚写完,让大家久等了

75扬州城年夜共思计

    扬州城年夜共思计

    赖尚荣挥挥手示意下人将那班小戏领到偏厅上更换衣服。妆点粉墨过后,两个打扮的伶伶俐俐的小生旦走到正堂内向众人微微鞠躬。

    大丫鬟锦岚捧着戏单子走上前来让赖嬷嬷点戏,赖嬷嬷点了一出游园,便将戏折子传给下首的赖大媳妇,赖大媳妇随意点了一首豪宴又将戏折子递给赖升媳妇……

    于是众人都点了一出自己爱听的,锦岚方才捧着戏折子躬身退下。

    少顷,堂屋内丝竹悠扬,锣鼓响彻,咿咿呀呀的唱腔幽幽响起。女眷这边一时听的入神,只用手合着拍子摇头晃脑的听着。外头男席上几乎都是粗人,不怎么听这种幽怨哀婉的唱腔。且认真说起来,这两个风月生旦唱的还没有柳湘莲的好,大家更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倒是推杯换盏的呼喝起来。

    酒过三巡,冯紫英开口提点道:“此番瑾儿奉圣上之命在西海沿子重开市舶司,我们这些兄弟自然是支持你的。只是最近这几个月我们暗暗打量着南安郡王一脉势力,好似不怎么喜欢你过来成事儿。”

    卫若兰开口冷笑道:“他当然是不希望朝廷重开市舶司的。如今我们和西海诸位藩国的关系很是紧张。我们大业朝的丝绸瓷器等物都运不出去,外头的香料机括玩意儿也很少能运过来。这当中那些暗暗走私的人就得了最大的利润。倘或瑾儿真的开了市舶司,那今后大业商人和外头藩商的选择可就多了。对于那些指着走私发财的人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听到这里,柳湘莲也忍不住摇头叹气道:“以前只听说西海沿子这边的仗不好打,大抵是因为藩国人奸诈,且兵器火炮犀利的缘故。可是真的参与其中,放才晓得西海沿子多年未能竟功,大抵还是人心不足啊!”

    卫若兰义愤填膺的冷哼道:“人道是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惜命,则国泰民安。可如今的西海沿子却是文官惜命,武官贪财,为了区区银钱竟然至我大业朝诸多将士与百姓的性命安危于不顾,几次三番故意放水,将原本能大胜的仗打得憋憋屈屈的。跟着这样的元帅做事儿,还不如——”

    冯少英沉声说道:“卫兄慎言。”

    卫若兰愤愤的住了口,神色依旧不平。

    冯少楠沉声说道:“所谓精忠报国,本就是文官武将最该做的事情。可如今多少世家贵胄贪图私利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怪不得当年圣上登基伊始很瞧不上这些老牌功勋的行为。如今看来,他们的动作着实叫人看不顺眼。”

    赖瑾微微笑道:“有道是一颗老鼠屎搅了一锅汤。像他们那样的人必然是少数。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作孽的,终究逃不过世事伦常,阴司报应。”

    沈轩看着灯光下赖瑾越发如玉的面容,很是郑重的说道:“你放心,到了西海沿子之后,我们都会帮你。”

    赖瑾回头看着沈轩一脸认真的模样,好心情的勾了勾嘴角。抬头看看屋外的天色,只见一轮银盘高悬天际,月色如银,夜幕深邃,爆开的烟竹在漆黑的夜幕璀璨绽放,然后留下一道道白烟袅袅散去。不觉心下一动。起身离席往外头走去。

    赖嬷嬷等人见状,立刻出声询问道:“你往哪里去?外头爆竹利害,仔细天上掉下火纸来烧了。”

    赖瑾回头,微微笑道:“只觉得屋子里有些热了,想出去散散热气,即刻就回来。”

    赖大媳妇立刻说道:“夜里风硬,仔细贪凉风寒。你且披了厚重大氅再出去。”

    这厢伺候赖瑾的大丫头锦香立刻捧着一件儿白狐狸皮大氅给赖瑾披上。赖瑾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慢悠悠往外走去。

    此时月光清冷,满院子的廊檐屋角和干枯落雪的树枝上都挂着大红色的灯笼和亮亮的彩灯。底下的鹅卵石小径倒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树根底下堆着扫过的残雪,在月光和灯烛的照耀下显得越发晶莹。顺着鹅卵石小径逶迤前行,便是赖尚荣为了博取孙氏欢心辛苦移植过来的一院子梅花。因此这小院儿也叫做赏梅园。这院子当中大多都是玉蕊檀心梅,通红的花瓣鹅黄的花芯应着枝头上的残雪和天上的月光,显得分外幽静怡人。

    古人云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静悄悄的夜里周身萦绕着轻轻浅浅的梅花儿香气,果然是分外静谧。

    身后传来一阵踩雪而来的咯吱咯吱脚步声,赖瑾心中一动,转过身来,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沈轩慢慢晕开了嘴角。

    于是散发着银光的月色之下,璀璨的烟竹盛开在透顶,一位身披白色狐皮大氅的俊秀雅致少年安然站在梅花树下,透顶是散发着鹅黄暖色的脖领绣球灯,越发衬出少年肤色如玉,缱绻风流。

    沈轩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呆呆的站住了脚。

    赖瑾看着沈轩不由自主又露出一副傻兮兮的模样,不觉摇头叹气,开口说道:“怎么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

    沈轩回过神来,凑到赖瑾跟前,低声说道:“只在你跟前儿这样。”

    赖瑾忍不住的弯了弯眉眼。沈轩身手握住赖瑾藏在大氅下的手,又呆呆的杵在那儿不说话了。

    两人都没注意到,赏梅园外头垂花门旁边,几个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人影观察半天。最终还是薛蟠压低嗓音悄悄问道:“听见他们干什么了?”

    卫若兰摇头,很是遗憾的说道:“好像就是站着也没说话。”

    薛蟠翻了翻白眼,很是鄙视的说道:“这大冷的天儿跑外头傻站着,纯粹有病啊。要是我和小柳儿的话——”

    一旁的柳湘莲闻言狠狠踩了薛蟠一脚,薛蟠痛苦的闷哼一声,再也不敢多话了。

    其余几人见状,忍不住的噗嗤笑出来。

    赏梅园里头的沈轩立刻高声喝道:“什么人?”

    前来偷窥的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大家斯斯艾艾的从门后头鱼贯走出来。

    薛蟠走在最前面,咧着嘴哈哈笑道:“今儿天气真不错,一点儿雪丝儿都没有,你看这月亮大的,像脸盆似的。”

    一句话刚刚落地,只见天空突兀的飘起了小清雪。一块乌云也慢悠悠的飘了过来,渐渐遮挡住月光。

    薛蟠有些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干笑道:“这天儿……还真是善变哈?”

    众人默默看了薛蟠一眼,只看得薛蟠的神情越发扭捏羞涩,缩手缩脚的就像个小媳妇似的,还时不时故作腼腆的扯着衣角晃悠晃悠,看得众人忍俊不禁,哄堂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子,赖瑾这才问道:“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赖瑜嘻嘻笑道:“薛大哥哥见哥哥刚刚出来,沈大哥就尾随哥哥去了,就说当中一定有个缘故。非得拽着我们一同出来观看不可。”

    薛蟠立刻痛心疾首不依不饶的指着赖瑜,跳脚哀嚎道:“叛徒啊,叛徒!”

    柳湘莲实在看不得他癫狂做戏的模样,伸手推了他一把喝道:“且老实些罢。还没喝两杯酒,你倒是撒起酒疯来了。

    薛蟠饶是天不怕地不怕最不让人省心的一个人,可不知怎地一见了柳湘莲就跟抽了骨头怕老婆的软汉一样,当即熊了下来,凑到小柳儿跟前谄媚笑道:“你不喜欢,我不大声说话就是了。“

    柳湘莲略有不自在的瞪了薛蟠一眼,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粗声粗气好似不耐烦的注意薛蟠将衣裳拢的厚实些,刚刚喝了热酒,这会子被冷风吹,仔细得了风寒。众人看在眼里,不觉心下了然。

    沈轩鸟摸悄的走到赖瑾身后,帮助赖瑾从后头挡住吹来的冷风。他从小就不怎么喜欢说话,也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因此薛蟠的口花花和柳湘莲的殷切嘱咐他学不来。不过他嘴上木木的,手底功夫勤快也就是了。

    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赖瑾回头看着沈轩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深深看着他,不觉心下一暖,稍稍后退一步,离着沈轩更近了一些。

    冯紫英几个没好声的怪叫起来。刚刚起哄的说了一些带着颜色的笑话,大丫头锦岚过来见礼,开口笑道:“席上已经摆了夜宵了,老太太请几位公子回席上吃饭。“

    于是众人又笑嘻嘻的回了正房。

    大堂里灯火通明,异常暖和。赖嬷嬷见着众人搓手缩肩的走了进来,不免开口笑道:“你们这些个小子就是喜欢热闹。有什么话不能在席上说,偏得要到那天寒地冻的外头说话。竟然连夜里风硬都不顾了。偏生你们都是些半大的小子,这要是我们岁数的老人儿,兴许明儿就得头疼脑热下不来床了。”

    众人嘻嘻笑道:“实在是无妨。这边的天气虽然说冷,但是比西北却暖和多了。我们竟也不觉得如何严寒。”

    赖大媳妇微微一叹,开口说道:“西北苦难,难为你们了。”

    当下站起身来张罗着小丫头们换了滚滚的茶和饭菜来,又看着众人喝了一碗姜汤,方才展颜笑道:“今儿是要守岁的,倘或半夜困了就喝些俨俨的茶来。千万莫睡过去了。”

    这是老习俗了,众人也都省得。当即点头各自应了下来。

    赖嬷嬷想到当年在府中的习惯,不免叹息一声,开口说道:“让他们先歇了戏,也吃点子热乎乎的饭菜。”

    底下守着的丫头婆子立刻去前头传了话,一时间歇了戏,众位唱曲儿唱戏的感恩戴德的谢过诸位主人家,也都吸溜吸溜的吃起饭菜来。

    赖尚荣立刻将说书的女先儿请进来给赖嬷嬷等人讲书。讲的大抵也都是些惯常的老段子。赖瑾这伙儿年轻人坐了一会子又坐不住了,拿了好些鞭炮烟竹出去放烟花。赖嬷嬷等人在厅里也坐的比较乏累,看着一群小子们在外头嬉闹,也都扶着丫鬟的手在廊下看着。

    如此疯疯闹闹的一晚上,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众人都有些扛不住的困顿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也眯的恨不得连一条缝都没有。赖嬷嬷放话叫众人各自下去安睡。

    只听呼啦一声一群人都散了。各自踉踉跄跄的回到房中,只坐了简单的洗漱,就上床安置不提。这会子倒显出冯紫英等人的精神健硕来,一个个的龙精虎猛,倒是一点儿都不像是熬了一夜的人。

    沈轩看起来也不是很困的模样,只是赖瑾觉得犯困。他这么多年在京城活的是悠闲自在,休养生息。一寝一食全都按照最养生的规矩来,自然也是向少熬夜的。于是这会子闭目哈眼的倒在床上,沈轩虽然不困,但是很喜欢和赖瑾在一起,于是也解了衣衫爬进被子里,搂着赖瑾睡得很安静。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大亮。赖瑾只觉得脑袋有些浑僵僵的,丝毫没有睡饱之后的满足感。还有一点点恶心反胃口干舌燥的感觉。赖瑾知道这是熬夜的后遗症。不过却也只能忍受着。

    大丫头锦香端着一只黑漆填金的梅花式样小茶盘过来,上头摆了两碗红枣汤。看见赖瑾和沈轩已经起身,遂开口笑道:“老太太吩咐的,给两位爷吃一碗红枣汤,既补补血气,也能解解口渴干燥的症状。”

    赖瑾点了点头,伸手端过红枣汤一饮而尽。沈轩不太爱吃甜的,不过也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将一碗红枣汤喝了。喝完之后还吧嗒吧嗒嘴,一脸回味的模样。

    赖瑾回头,看着沈轩微微一笑。沈轩闷声说道:“依稀记得当年在李府上做奴才的时候,厨房里刷碗的刘家婶子对我很好,总是偷偷给我熬一些汤汤水水的。其中就熬过红枣汤,甜甜的,很好喝。”

    赖瑾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鼻子已算,上前拍了拍沈轩的肩膀,开口说道:“你若是喜欢,以后让人天天熬给你喝。”

    沈轩摇头说道:“我不爱吃甜的。”

    顿了顿,又道:“你吃什么,我就爱吃什么。”

    赖瑾轻勾嘴角,一脸促狭的笑道:“那真是不幸,其实我就喜欢甜食。”

    言毕,又向锦香吩咐道:“去告诉小厨房,以后每天熬些甜汤来喝。”

    锦香看着沈轩一脸无奈的表情,强忍笑意点头应了。

    出去之后立刻吩咐小丫头子们端着清水等物伺候赖瑾和沈轩洗漱。盥洗已毕,又张罗小丫头们布了早膳。

    两碗香浓稠滑的桂圆八宝粥,一小碟枣泥山药糕,一小碟藕粉桂糖糕,八只水煮的鸡蛋,以及一小碟红油橄榄菜和一盘子鸡子炒丝瓜,一盘腰果炒青瓜。果然是清淡的甜食。

    众丫头子们似笑非笑的看了桌旁的沈轩一眼。沈轩面无表情的看着赖瑾。赖瑾有些尴尬的清咳两声,开口说道:“怎么都是甜食,大早上的吃这些个有点儿油腻。”

    锦香忍俊不禁的勾了勾嘴角,一脸郑重的解释道:“这是老太太的吩咐。说几位大爷们昨儿熬了一夜,这会子吃点甜甜的东西,不会觉得很难受。”

    沈轩闷闷说道:“我们常年在西北戍守边塞,最长的时间是三天三夜没合眼,都习惯了的。”

    “就是总熬夜,所以更应该补补身子。”赖瑾说着,立刻夹了一块红枣山药糕放到沈轩面前的骨碟里,轻声劝道:“不要总是仗着年轻身子好久肆意挥霍,小心到老了连走路都没力气。”

    沈轩定定看了赖瑾一眼,很是郁闷的低头盯着碟子里的枣泥山药糕。如果目光能够泯灭东西的话,兴许这盘枣泥山药糕就此消融了。

    赖瑾摇摇头,又伸手剥了一只鸡蛋递给沈轩,开口说道:“别盯着了,快些吃饭。吃完饭后还有事情呢!”

    锦香站在一旁沉默看着,只觉得赖瑾和沈轩的举动亲密的有些古怪,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想不起来。

    欣然饭毕,赖瑾和沈轩两人先去正房醒过赖嬷嬷。得知赖嬷嬷刚刚起身,少不得又在外间厅上坐了一会子,喝了一盏茶,赖嬷嬷和众位女眷长辈方才熟悉妆扮出来。

    赖瑾和沈轩起身道:“给老太太请安。”

    说话间,赖大两口子,赖升两口子和赖尚荣一辈的也都过来了。赖瑾和沈轩起身给各位长辈见礼,赖嬷嬷笑眯眯说道:“大刚亮的时候沾的枕头,怎么不多睡一会子?”

    赖家众人异口同声的答道:“已经习惯了。”

    言毕,众人相互对视,莞尔一笑

    赖嬷嬷闻言,点头附议道:“可不是。这人的习惯果真是可怕,我也是刚刚沾了枕头,等到外头敲了五鼓就立刻起来了,再也睡不着了。”

    赖大媳妇笑着接道:“这都是当年我们在府上做工的习惯。要知道国公府的规矩大,饮食起居自然也都是有时有晌的。年轻的时候都习惯这些个了,到老了反倒改不回来了。”

    说的赖嬷嬷不是心思的叹息一声。他们从京城出发的时候,荣宁二府就已经大不如前,隐隐有落败倾颓之象。且因宝玉联诗和两府爷儿们在孝期同亲家女儿苟合一事,连带着府中女眷的闺阁名声也都污秽起来。还好二丫头和四丫头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薛家和卫家也没有反悔之意,宝玉也和保龄侯府的史大姑娘定了婚事,如今也只有三姑娘可怜巴巴的,也不知道王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众人见状,立刻明白赖嬷嬷又想起了荣宁二府的事儿。赖大媳妇自毁失言,刚要开口说什么,冯紫英薛蟠等人也都过来请安了。赖大媳妇立刻向薛蟠笑道:“听说三月份的时候你弟弟就要娶二姑娘为妻,在这里倒是要先恭喜你了。”

    薛蟠闻言,咧嘴笑道:“多谢大伯母。其实我弟弟如今能定下婚事,我也放了一大半的心了。下剩的就是我二妹妹六月份的亲事,我准备过完年就回京帮忙操持着。”

    赖嬷嬷立刻说道:“那你等着过了正月再走。老人家的规矩,正月里是不兴走动不兴张罗的。”

    薛蟠也明白这种风俗,当即笑嘻嘻的应了。

    赖瑾开口说道:“你走之前帮我约一下江淮一地的各大商户,我有些事情要同他们商议。”

    薛蟠心思一动,立刻问道:“你是为了重建市舶司一事?”

    赖瑾颔首应道:“不错。既然要与外头藩国商人做生意,那么一定要有货源。我想着西海沿子一地的商户终究是小数,还是江南这边的富户多一些。”

    话虽这么说着,不过自然也有帮赖尚荣增加政绩的意思。这倒是真应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句话了。

    薛蟠略略想了一下,立刻点头应道:“这个没问题。等过了十五之后,我即刻去办。”

    赖瑾点头谢过。

    赖尚荣开口说道:“既然是在西海沿子重建市舶司,还是先过去那边稳当妥了才是正经。你这样照顾着江南一带的商人,恐怕西海沿子的商人会不服。”

    赖瑾微微笑道:“我不过是不想受制于人,所以做了两手准备罢了。”

    赖尚荣也恍惚听闻着南安郡王一些琐碎流言,知道赖瑾这也是无奈之举,虽然冲动一些,却也是很好的示威方法。当下不再劝说了。

    冯紫英等人纷纷笑道:“如此一来,哪怕是南安郡王安排了一些西海沿子的商人故意为难,瑾儿倒也不怕了。”

    “不过商人是民,民不与官斗还好办一些。倘或南安郡王撺掇西海沿子一地的文官与瑾儿唱对台戏,恐怕就不好办了。”柳湘莲撂下茶盏,忧心忡忡的说道。

    众人一时间也有些发愣。卫若兰立刻说道:“这倒也不必太过顾忌。南安郡王虽然虽然在西海沿子一带举重若轻,但是我爹当了这么多年的西海水师副帅,也不是白给的。倘或真要唱对台戏的话,那我们也不怕,大不了把台子架起来,看最后被烤的下不来台的是谁。”

    赖瑾微微皱眉,摇头说道:“这样不好。好歹我过去是做事儿的,总不好刚到地方就虎视眈眈的模样,传出去了好像是我仗着圣上的势欺负人似的。”

    众人本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听赖瑾明晃晃的说出来,还是不由得会心一笑。

    只听赖瑾慢悠悠的说道:“大家放心。这件事情我还是有点子办法的。且看我先做着,倘或真不行了,我也绝不会扭捏,开口求你们相帮就是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笑道:“是及是及。”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秦淮河上宴请众商,会出现两个很意想不到滴人,话说大家能想到谁谁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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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ess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06-2523: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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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椒图迷焦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06-2521:40:47

    蛛蛛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06-2508:28:44

    ╭(╯3╰)╮

76秦淮河上共邀商户

    秦淮河上共邀商户

    元宵过后,扬州城内的店铺酒楼重新开张,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也都挑着担子出来吆喝,街前街后也是越来越热闹了。

    相比起干燥冷厉的京都来说,扬州城的冬天并没有那么严寒。且因为赖家大部分人难得聚在一起,又有沈轩在旁边陪着,赖瑾反倒是有种心里热热的感觉。

    二十六日,风光晴好,宜踏青。薛蟠将江淮一地比较有名的丝绸瓷器茶盐等商户全部请到了秦淮河边上的太白楼内。这些人早在去岁年下赖瑾动身的时候便各自从各自靠山那里得到了赖瑾奉圣上之命重建市舶司的消息,原本也想求着薛蟠的门路给引荐引荐。没想到这还是正月里呢,薛蟠竟然有能耐说动这位圣上跟前儿最得意的大人。倒叫这群原本不是很在意薛蟠这个愣头青的老板们心中起了两分计较。

    当然,这当中也有薛蟠总是邀功自揽,将自己说的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费劲脑汁才能劝动赖瑾见上他们一见。众人虽然心里未必以为然,但是面上却都是感恩戴德的谢过薛蟠。且觉得赖瑾小小年纪,竟然也看得起他们这群商户。竟然还肯主动邀请他们来太白楼吃酒。如此热情,倒是让这群商人们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

    午时不到,赖瑾穿着一件淡青色弹墨竹蔓暗纹灰鼠长袍走进太白楼。江淮一地的商户已经等候多时了。待看到赖瑾进来之后,纷纷起身恭迎。只是瞧着赖瑾过分年轻的面容,俱都有些诧异,也有些羡慕。又看到赖瑾身后相貌俊朗身子魁梧的沈轩将军,更是觉得狐疑忐忑。

    只是众人也都是名利场里打滚儿惯了的老狐狸,心中狐疑,面前却不动声色地见礼道:“见过小赖大人,见过沈将军。”

    当日在京城的时候,为了区分赖尚荣和赖瑾两人,宫中内外的官员都称赖尚荣为赖大人,称赖瑾为小赖大人。如今到了扬州城,这群商户为了区分依旧这么叫。赖瑾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想必这个“小”字还要跟他很久啊!

    心里吐槽着,面上却如沐春风的笑道:“各位也好。虽然年节过去了,但赖某还是给大家伙儿拜个晚年。诸各位掌柜们在新的一年里财源广进。”

    众人眼见赖瑾少年得意,居然如此平易近人,谦虚有礼,不免又多了两分好感。

    一番客气寒暄之后,众人相继落座。赖瑾作为东道主,自然是坐在主位。沈轩木着一张脸面自然而然的坐在赖瑾身边,薛蟠摸了摸鼻子,扛着沈轩冷冰冰的视线也不敢坐在赖瑾另一边,只得挨着沈轩坐了。

    其余人等皆按着家世财资高低在赖瑾身边由近及远的坐下。

    待众人全部坐下之后,赖瑾手持酒杯起身笑道:“薄酒一杯,聊表心意。”

    言毕,干脆利落的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众人闻言,又立刻持着酒杯起身,说了好些不敢不敢之类的客套话,齐齐将杯中酒水引进。

    如此三杯过后,众人方才老老实实的坐下闲聊。

    深蕴朝中斡旋之道,赖瑾接下来说的话可真就是闲聊扯淡。从扬州的风土人情一直谈到特色小吃,刚开始这群商户老板们还跟着客套客套,可眼见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赖瑾依旧没入正题,众人心下不约而同的有些着急了。

    左右赖瑾是官,民不与官争,他们先行示弱也是应该的。

    于是锦绣布行的大老板沈自安清了清嗓子,开口笑道:“小赖大人年轻有为,不过十七岁年纪竟然已经是五品官员,深得圣上看重。居然能如此纡尊降贵与我们这些商户吃酒,当真叫我们受宠若惊。”

    其余老板们立刻附和道:“是啊!是啊!”

    赖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都是圣上的器重,我才能有今日之成就。不过相比起将自家生意打理的蒸蒸日上的各位老板们,作为重开市舶司的负责人,赖某应该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圣上自然是慧眼识人,知人善用。可是小赖大人年十三时就考中探花,此后一路青云直上,至去岁被圣上委以重任,赶赴西海沿子外任,如此殊荣,想来也是大人有真功夫的。”

    旁边沈轩突然自得的勾了勾嘴角,看得众人莫名其妙的。

    沈自安一大车的马匹拍了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听闻此番去西海沿子赴任,小赖大人是准备重建市舶司的?”

    赖瑾颔首应道:“正是如此。这也是今日赖某宴请诸位掌柜们的缘由。”

    众人听到赖瑾吐口了,不免心下松了一口气。四海典当铺的老板卢昌荣立刻笑眯眯说道:“小赖大人身兼重任,为国为民,实在辛苦。老朽不才,愿意捐献白银一万两,祝大人重开市舶司。”

    其余商人一愣,立刻不敢示弱的说道:“我们西湖茶园也捐献一万两,诸大人旗开得胜。”

    赖瑾轻勾唇角,看着众人意有所指的说道:“众位掌柜们不必激动。既然要开市舶司,自然是要做生意。只是当今圣上如何重视市舶司一事,众位掌柜们消息灵通,自然不比我细说。因此今后市舶司也只会允许那些品质上乘的商品销入海外,是不能辱没了我大业朝的声名的。”

    锦绣布航的沈自安立刻接口说道:“我们锦绣布行的苏绣名传天下,就连苏州织造用来上贡的贡缎都是我们锦绣布行提供的——”

    “我们慈塘斋的瓷器也是传承百年,也是每年要上贡的贡品……”

    “我们的雨前龙井……”

    赖瑾听着众位老板们的竞相开价,唇边笑容越发深邃。

    薛蟠见此情景,立刻伸手粗鲁的拍了拍桌子,朗声说道:“大家静一静,稍安勿躁,且等小赖大人开口说话。”

    众人闻言,立刻寂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饱含期待的看着赖瑾。

    赖瑾看着这群人忠厚诚恳的模样,心中暗笑。这会子一个个都表现的老老实实的,可是真要是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恐怕这一个个弥勒佛会立刻幻化成索命修罗。当日赖瑾在扬州城外遭受刺客攻击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对于这些有奶便是娘的商户,赖瑾心中没什么感觉。不过他此刻需要得到这群人的帮助。自然也不会计较当年盐商刺杀一事。当然,这也是当年那批盐商全都被赖尚荣找借口灭了的缘故。

    此刻,赖瑾手中轻轻摇晃着酒杯,慢条斯理的说道:“赖某奉圣上之命,要在西海沿子重开市舶司。只是市舶司一开,自然是有买有卖。西海藩国的洋货在大业各地多么抢手众位都是商家,自然不必我细说。咱们大业朝的丝绸、瓷器一类在藩国多么受欢迎,众位自然也不用我多言描补。不过此时百废待兴,多说无益。不知道大家对于重开市舶司一事,有何建议?”

    众位商家相互对视一眼,立刻争先恐后的在赖瑾面前表面效忠起来。

    这个说只要能让他们布行嫁入市舶司的买卖当中,今后一定唯赖瑾马首是瞻,那一个说只要他们家的瓷器能远销藩国,定然会好好报答赖瑾……

    赖瑾听的耳朵都烦腻了,众人还没表白完。赖瑾轻笑一声,双手浮空向下压了压,众人立刻住嘴不语。

    赖瑾开口笑道:“因着要重新组建市舶司,所以不可避免的也要在海关这一处重新制定一些规矩条款。为了方便管理,市舶司决定在全国成立商业联盟,而想要通过市舶司进行海外贸易的商家,必须要经过市舶司的严格审核和评判……”

    赖瑾缓缓将这一年来整理出来的关于后世海关的记忆一一说给众人听。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不少他自己的算盘规矩。

    众人耐着性子听赖瑾慢慢说完,只觉得这一举措固然是给了众位商人一个机会,却也借此将天下商家牢牢掌控在手中。今后但凡想要通过市舶司与藩外诸国贸易的商家,恐怕都要仰仗着市舶司也就是赖瑾的鼻息过活了。

    赖瑾将自己的意思明明白白说完,便老老实实地握着酒杯再不说话。众位商家细细沉默思讨了半日功夫,有些当场就应下了,也有一部分人考虑再三,最终只说事关重大,须得回去细细商讨。

    赖瑾知道这些人虽然表面看起来风光,但是这种事情都是做不得主的。恐怕还得回去同自家主子商量。也不以为意,遂点头笑道:“既如此,今天就先这么着。二月初的时候我会登舟前往西海沿子,在此之前,希望各位掌柜们尽快给赖某一个答复。”

    一时间众人纷纷感谢赖瑾的宽厚之举,赖瑾微微一笑,起身离席。

    由始至终,沈轩都没有说一句话。在场大部分人都不太明白这位传言高深莫测的少年将军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出了太白楼之后,薛蟠开口说道:“我在西海沿子那边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还有这半年来喝沈轩、冯大哥他们一起收集的关于南安郡王一脉的资料,这会子也都全部整理出来了。晚上回去的时候我叫老苍头的儿子将资料全部交给你。开春儿以后我就得回京城帮我弟弟妹妹操办婚事了。”

    赖瑾颔首谢道:“多谢薛大哥哥帮忙,辛苦薛大哥哥了。”

    薛蟠随意摆摆手,开口说道:“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吩咐下去了自有他们去操办,倒是没我什么事儿了。”

    赖瑾微微一笑,不再多话,只是心里领了这番情意。

    众人准备直接回家,结果却迎面碰上冯紫英、卫若兰以及柳湘莲等人。赖瑾等人不觉一愣,开口问道:“你们这齐刷刷的准备往哪儿去?”

    冯紫英开口笑道:“向来听闻秦淮河上好风光。哥儿几个这辈子还没享受过,因此趁这机会往秦淮河上走一走。”

    大抵古往今来的男人对于胭脂水粉歌舞声声的秦淮河都有一种莫名的仰慕和期望。就像当年赖瑾和沈轩第一次来扬州,也不能免俗的往那花船上呆了一回。只是当日是烟花三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人也发了春情。如今却是天寒地冻的圆月里。赖瑾哑然失笑,摇头说道:“这会子冰天雪地的,秦淮河上恐怕也没有风景。”

    卫若兰摇头笑道:“哥儿几个都打听好了,虽然秦淮河上的大部分花船都不开工。但是也有出来的了。哥儿几个就去碰碰运气,兴许还能碰上个杜十娘呢!”

    薛蟠直愣愣的说道:“杜十娘是谁?”

    柳湘莲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不学无术的蠢材。”

    薛蟠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回,越发茫然的抓了抓脑袋。当下打马走到柳湘莲身边,撞着柳湘莲的肩膀沉声问道:“杜十娘是谁,你喜欢她?”

    柳湘莲越发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嘲讽似的说道:“你当年不是跟我说你最爱看风月戏文的吗,如今怎么连鼎鼎大名的杜十娘都不知道?”

    薛蟠一听这话,立刻明白这杜十娘大抵不是个活人。当下乐呵呵的笑道:“这不是时间太长没听戏,都忘得差不多了。”

    顿了顿,又腆着颜面说道:“况且自从有了小柳儿,我再也不听旁人唱的风月戏文了。”

    柳湘莲似笑非笑的瞥了薛蟠一眼,没有说话。

    这厢冯少楠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沈轩,开口邀请道:“轩儿也没去过秦淮河吧,不如这番同哥儿几个一同过去,长长见识?”

    沈轩甚是平淡的看了冯少楠一眼,木木的说道:“我去过了。”

    冯紫英、冯少楠、卫若兰、陈也俊、柳湘莲等:“(⊙o⊙)啊?”

    沈轩依旧很淡定的补充道:“好几年前我就去过了。而且还是和瑾儿一同去的。”

    赖瑾:“……”

    自以为大家都很纯良的薛蟠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幽幽怨怨的说道:“这么讲来,小生倒是最纯洁清白的人了。”

    一句话立刻招来所有人的鄙视。柳湘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道:“是哦,好纯洁。不知道当年为了一个好颜色的丫头打死人的霸王是谁?”

    薛蟠立刻心虚的缩了缩脖子,低声说道:“我离京的时候就告诉我娘尽快给香菱找个好人家嫁了。所以她现在和我没什么关系。”

    柳湘莲看也不看薛蟠一眼,仰头闭目:“哼!”

    众人见情况不妙,立刻插言说道:“瑾儿瑾儿和阿轩都去过秦淮河,那自然是熟客。还不快快呆了我们过去。”

    赖瑾两人无奈,只得打马走在前头引着众人去秦淮河看花船。

    这会子刚是下午,且又是元月里头,秦淮河上冷冷清清的丝毫不见胭脂气息。众纨绔子弟们在河边儿溜溜达达了片刻,就觉得不耐烦了。于是纵马到扬州城外跑了一圈儿,直到金乌西陲的功夫,方才慢悠悠的返回城中。秦淮河畔,果然有十来艘花船或横或竖停在岸边或者湖中央。丝丝笙竹袅袅传来,衬着水声分外宜人。薛蟠摇头晃脑的感叹道:“大正月里就出来卖笑,果然秦淮河上的女儿要比其他青楼楚馆的粉头儿们更敬业啊!”

    众人纷纷鄙视的看了薛蟠一眼。柳湘莲再也忍不住的伸手打了薛蟠一个爆栗,低声喝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薛蟠捂着脑袋委委屈屈的看了柳湘莲一眼,闹不明白自己又哪里说错话了。

    只是这会子可没人注意他的情绪。几个牲口眼尖的看到花船的身影,立刻打马过来,神情激动的指着那花船说道:“来船了来船了,咱们快些上去。”

    “如今也见识见识鼎鼎大名的扬州瘦马是什么模样!”

    赖瑾和沈轩落在后面,看着冯紫英等人急吼吼的往河边行去,不由得摇了摇头。又看着身旁无动于衷的柳湘莲和薛蟠,不免开口问道:“柳二哥和薛大哥哥好像不太在意似的?”

    薛蟠冲着柳湘莲谄媚一笑,开口说道:“我如今只要小柳儿一个,旁的什么花儿草儿马儿牛儿我都不要了。”

    柳湘莲清冷的面容闪过一丝微笑,淡然说道:“当年云游四海,游学天下,何处风光不曾见的。自然这鼎鼎大名的扬州瘦马也在柳某的阅历之中。”

    赖瑾陡然想起柳湘莲当年喜好串戏流连声色的传闻,想来也是有五六分真实的。

    薛蟠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神情讪然的耷拉着脑袋。就仿佛被主人抛弃了的大型犬类。柳湘莲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说道:“正所谓阅尽千般皆不是,自该珍惜眼前人。”

    薛蟠没太听明白前头那一句是什么,不过“自该珍惜眼前人”还是听明白了。当即笑的见牙不见眼,立刻打马凑到柳湘莲身边乐颠颠的说道:“那是那是,还是眼前人好啊。眼前人最好了。”

    柳湘莲听着薛蟠竭力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明白的话,却并不妨碍柳湘莲感受那话中真切的欣喜和开怀,不知怎么,心下也觉得高兴起来。

    只是他这人生性傲娇,那么心理高兴面子上也是冷冰冰的,又借故说了薛蟠几句,方才夹了夹马腹悠然前行。

    于是原地只剩下赖瑾和沈轩两个。沈轩趁人不注意立刻握住赖瑾握着马缰的手,低声说道:“我也珍惜眼前人。”

    赖瑾微微一笑,冲着沈轩说道:“我也是。”

    言毕,两人相视一笑,也都打马前行。

    只是到了码头之后,却见急匆匆进了一艘花船的冯紫英等人面色诡异的窜了出来。不仅如此,还拦着薛蟠和柳湘莲不让过去。冯紫英几个支支吾吾的还不说明白原因,薛蟠因刚刚得了柳湘莲的是好,不免越发恣意的调笑道:“瞧你们几个这胆子,不过是一船训练好的扬州瘦马罢了。有什么没见过世面的,还拦着我们不让过去了。”

    柳湘莲见不得薛蟠那轻狂的模样,当即皱眉说道:“冯大哥如此举动,自然是有他的深意。你少说两句也就是了。”

    一句话未尽,陡然听到船内飘出一句如怨如诉的声音——

    “外头可是柳家二郎吗?”

    冯紫英、卫若兰等人的脸面霎时间白了。

    赖瑾心下一沉,三步两步走了过去。只见花船之中走出来两位绝色女子,一位穿着大红色衣裳,风流俏丽,体态风骚,眉宇间隐隐含着两分泼辣风尘。另一个则穿着淡紫色白狐狸风毛绣着合欢花样的褂子,底下穿着月白色棉裙。容色精致,温柔可亲。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总是湿漉漉的看着人,那股子温柔灵巧的模样,是个男人看的心都酥了。

    可是赖瑾看着这两人只觉得越发头疼,当即咬牙切齿的说道:“尤二姐,尤三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因当日在宁国府贾敬的灵堂上见过一面,所以这会子尤二姐和尤三姐也认出了赖瑾。尤二姐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尴尬和羞愧,尤三姐的脸上却飞快的闪过一抹得意,故意挺着饱满的酥胸笑道:“原来是小赖大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你我机遇之深,竟然在千里之外的扬州城也能见面。”

    赖瑾并没有理会尤三姐语气中的森森恨意,只是皱眉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到了秦淮河上?你们可都是良家妇女,难不成自甘堕落当了扬州瘦马?”

    尤三姐脸上闪过一抹恨意,开口说道:“我们两姐妹如今之境遇,都拜宁荣二府所赐。小赖大人既然和荣宁二府相交莫逆,如今看着我们姐妹两个沦落至此,恐怕心里很是痛快吧?”

    赖瑾厌烦的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和冯紫英等人道:“既然这处花船不方便,我们暂且换个别的就是。”

    冯紫英几个立刻尴尬的点了点头。

    尤三姐向着柳湘莲说道:“柳家二郎,你还认得我吗?”

    如今的柳湘莲并没有经历过原著中贾琏骗婚之举,且当年他到处客串风月戏文,自然也记不清主家都有谁。于是坦坦荡荡的说道:“恕在下眼拙,并没有认出姑娘。”

    言毕,刻意转过脸去同薛蟠说话。就是不想搭理尤三姐的意思。

    尤三姐却置若罔闻,依旧用一种缠绵热烈的语气同柳湘莲道:“自从六年前在我老娘家中见了柳公子串的小生,妾身就一直对公子念念不忘。没想到时过境迁,公子竟不认得我了。”

    薛蟠立刻回头盯着柳湘莲。柳湘莲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说道:“当年我放浪形骸,做了许多荒谬的事情。不过时过境迁,过去的事也不必再提。”

    尤三姐继续说道:“当日我还求荣国府的琏二爷替我说媒想嫁给公子为妻。只是琏二爷说我蒲柳之姿,配不上公子。也是我心高气傲,以我这残花败柳之资,自然不配嫁给公子为妻为妾。可倘或公子愿意,如今我却想着只要能跟在公子身边,哪怕是为奴为俾叠被铺床也是好的。”

    这回没当柳湘莲说话,薛蟠立刻接口说道:“不必。我们家不缺丫头,何况若论起叠被铺床,洗衣做饭,你这千娇百媚的瘦马还不如一个经过辛苦的老妇人。所以尤三姑娘的美意,请恕我们消受不起。”

    尤三姐一脸诧异的看了薛蟠一眼,皱眉说道:“公子慎言。我是同柳公子说话,并不需要这位公子的意见。”

    一旁尤二姐也怯怯的插话道:“当年我们被好些世家妇人从京城撵了出来,身上的盘缠和细软都被人抢走了,连我们也……”

    尤二姐说到这里,有些羞于启齿的顿了顿,又说道:“后来奔波辛苦,老娘得了痨病。我们姐妹两个为了给老娘治病,借了好些银子。哪知道那群人并不是好人,见我们无力偿还,竟然将我们卖到这里。几位公子大人都与我们家有旧,不看僧面看佛面,请救救我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抽的lwxs,终于上来了

    感谢13285198童鞋扔了一个地雷╭(╯3╰)╮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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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入红楼,竟然成了书中最令人不耻的赖家中人。 祖奶奶是老太太跟前儿最得意的赖嬷嬷 大爷爷是荣国府的管家赖大(据说他的名字意指赖在贾家势大的硕鼠) 二爷爷是宁国府的管家赖升(据说他的名字意指赖家贾家升官发财) 爹爹是忘恩负义,背主求荣的赖尚荣(这个不用介绍,一百五十两银子引发的血案众人皆知)红楼小地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小地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小地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