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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插翅飞回来的章家父子

    六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尤其是视线无遮无拦的官道上,尘土漫天之外,骑在马上暴晒着,一路疾驰之间躲没法躲,藏没法藏,身上的衣裳干了湿,湿了干,黏在那儿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然而,对于章家父子来说,这些全都无所谓,自从得知了那个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消息之后,这其他苦楚就全都成了次要的。

    大中午最热的时候在江都县外的邵伯驿用饭后,别人都在趁着这难得的片刻功夫歇息,而章晟打了一桶井水上来给父亲洗了脸,见周遭没有闲人,他终于克制不住了,恶狠狠地说道:“这叫什么事,好端端的妹妹怎么会成了世子妃!”

    章锋垂着头,面色亦是有些晦暗。攀龙附凤的心思他们从来就没有生出来过,因而那消息传到军中时,别人固然是哄笑着上来道喜,可他和儿子却半点高兴劲都生不出来。有道是门当户对,想当初他们连顾家替顾铭向章家求娶章晗的时候,他这个当爹爹的都一口回绝,更何况赵王世子这样的天潢贵胄?齐大非偶,日后女儿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他们这样的低门头怎么来回护她?

    “不行,这实在是太离谱了!要不,让妹妹装病回绝了这婚事?要不我去装疯卖傻闹一闹……”章晟随口说出了两个主意,随即自己也觉得这着实是馊主意,顿时忍不住抱着头坐在地上,胡乱揉着那又是油汗又是尘土的头发。最后烦躁地叫嚷道,“真是的,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连个应对之策都没法想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章锋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的时候却轻轻在章晟的肩膀上拍了一记,随即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来,你之前去顾家的时候发狠似的许下那个誓愿,恐怕得把它当真。将来才可能护得住晗儿……老天爷还真的是老在和咱们一家人作对!”

    眼见父亲头也不回地回屋子歇息去了,章晟想起赵王世子陈善昭那张人畜无害,却难以让人明白其在想些什么的脸。又想起东安郡王陈善嘉的豪爽脾气,他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旋即才低声嘟囔道:“为什么是赵王世子……倘若是东安郡王,我也就不用那么担心了……都说那位世子爷是书呆子,可我怎么看他都不是好相与的人!”

    从江都县启程,坐船渡江之后是镇江,距离南京便已经只剩下两百里了。尽管章家父子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京城,但和他们同行的却还有此次同样先行一步的东安郡王陈善嘉,他们也只能耐着性子投宿在镇江县城外的京口驿。待到第二日一大清早,一行十余人换了驿马出发。终于在午后申时抵达了京城太平门。

    止马等着盘查入京之际,东安郡王陈善嘉扫了一眼章家父子,突然开口说道:“章锋,章晟,想来你们心里都焦急得很。我也不留你们了,进城之后你们就径直去顾家见章姑娘吧……唔,顺便替我向未来嫂子问个好!”

    陈善嘉如此善解人意,章晟一时大喜,不等父亲有所反应他便立时在马上拱拱手道:“多谢郡王体恤,那我这就和爹告辞了!”

    说完这话。他就在马上伸出手去一把拉住父亲身下坐骑的缰绳,低声嘀咕了一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随即夹紧马腹一马当先驰了出去。章锋生怕这个从小就脾气莽撞冲动的儿子急冲冲跑到顾家闯了什么祸,冲着陈善嘉施礼过后就赶紧打马追了上去。眼看这父子二人一走,陈善嘉见刚刚正在核对路引的军士带了满面惶恐的主官匆匆过来,他便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自己轻轻抖了抖缰绳。

    没想到那位章姑娘就要成为自己的大嫂了……世界真奇妙!

    第二次到京城来的章晟已经是老马识途了,策马在京城那些横七竖八的街道小巷中七拐八绕,他须臾便寻到了威武街,径直在武宁侯府门前停下后,便冲着一个面带疑惑迎上前来的门房吩咐道:“替我通报一声,我是赵王中护卫百户章晟,今天是来见妹妹的!”

    听到这**的话,那门房顿时愣住了。好在章锋只是比儿子晚了半步,却是径直跳下马来,含笑对那门房拱了拱手道:“劳烦这位小哥通报一声,我父子俩是寄居府上章姑娘的父兄,连日急赶,今日刚刚从辽东抵达京城,所以特来登门见见她。”

    “啊,原来是章姑娘的家人!”

    那门房这才恍然大悟,打量了章家父子片刻便一溜烟跑了回去。这时候,章锋才看着满脸讪讪的章晟低声斥道:“就算着紧妹妹,也没有你这样说话没个章法的。回头被人知道了,指不定还要说咱们家暴发户没体统!”

    “是是是,爹,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改还不成吗?”嘴上如此说,章晟却焦躁地坐在马上伸长脖子往里头打量,等到父亲又投来了一个凌厉的眼神,他才实在没办法,只能从马背上下来,却又嫌热,一时两个袖子都捋得老高,脸上脖子上都是一片油腻腻的汗珠。

    不消一会儿,那门房就领了一个人从里头出来,不是顾泉还有谁?顾泉讶异地端详着风尘仆仆的章家父子,旋即笑说道:“章爷和章公子这一路辛苦了,这是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吧?如今章姑娘挪到了东府的会芳阁,独居一院,你们探望也便宜。不过这时刻多半宫中那位沈姑姑正在教习礼仪,我让人先过去通禀一声,二位若不介意,洗个脸换身衣服过去可好?”

    不等章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章锋就点点头道:“也好,有劳顾管事了。”

    尽管章晟根本就不想这么折腾一回,但父亲都答应了,他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跟着顾泉先进了门去。到了一个小跨院,听顾泉还要吩咐人烧水沐浴,他终于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顾管事,不用这么讲究,我们在北边也是就着雪水擦擦身而已,这么热的天,我自己提两桶井水冲一冲就完事了。”

    “那我就让人去预备两套衣裳。”顾泉打量了一下父子俩,便大略知道穿顾长风和顾镇的旧衣裳估摸着差不多,一点头就转身离去。

    章晟不想再听父亲教训,随手扒拉下了身上那件灰蒙蒙沾满了尘土和油腻的上衣,三两步来到了井边轻轻松松提了一桶水上来,对着精赤的上身便是痛快地一浇,看得章晟直摇头。然而,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想在顾家人面前训斥儿子,寻思顾泉刚刚透露章晗已经搬去了东府,他想到顾家还聘了一位王妃,便是东府那位大小姐,顿时明白了这番安排的缘由。想着想着,他的思绪就飞到了远在保定府的妻子和幼子身上。

    也不知道这一趟婚事是在哪儿办。赵王世子听说在京城已经很多年了,而成了婚的秦王世子亦是在京城,如此说来未必能回保定府。赵王此次必然是要来报捷献俘的,而赵王妃却未必能抛开王府内务抽出身来。毕竟,赵王府这一趟又不止赵王世子这一桩婚事,陆陆续续另外三个儿子都要备办起来。可婚事缺了婆婆,日后章晗随赵王世子回到保定府,和婆婆不免就会有一层天生的隔阂。还有,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幼子能不能赶过来……

    “唉!”

    叹气归叹气,可当章锋和章晟先后用井水胡乱冲洗了一下,换了衣裳前去东府的时候,面上都很好地掩饰了这股焦躁和不安。沿着西路那条笔直的甬道一路进去,一进二门,两人就发现干干净净的路上看不见什么人影,瞧着清冷而又安静。这时候,顾泉便在一旁解释道:“这里原本是三少爷住的地方,但自从他和二小姐李姨娘先后回了老家,这儿伺候的人多数都跟去了。太夫人吩咐,人不要安排太多,以免嘈杂惊扰了贵人。”

    章锋有些生硬地点了点头。到了第二座穿堂处,顾泉便停了下来,抬了抬手说道:“这里头我再进去便有所不便了,章爷和章公子请进去吧。”

    “多谢顾管事了。”

    章锋按下心头激荡的情绪,拱了拱手便入了穿堂。视线才经历了再次由暗转明的变化,他就看见了女儿熟悉的身影,嘴唇忍不住轻轻蠕动了一下。然而,身边的章晟却远比他冲动,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便急急忙忙地问道:“妹妹,你还好吧?怎么看着像是瘦了?”

    “我当然好。”章晗那满心的离愁别绪被章晟这一句话给冲得无影无踪,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胡说八道,我成天锦衣玉食,怎么可能瘦了?倒是你,成天就知道争强好胜,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疤?听说大哥你还自动请缨去当诱饵,真是能耐了,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说完这话,见章晟有些尴尬地缩着脑袋不再吭声,章晗只觉得眼前仿佛闪过了儿时成天追在调皮捣蛋的大哥后头抓人的情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那时候她曾经一次次把章晟训得狗血淋头,他便一直都是这样当面唯唯诺诺,背后故态复萌,如今时隔多年竟依旧如此。

    ps:今日继续双更,以上预告…

第一百三十五章 章大哥妙探心意,敏世子慨赠美室

    会芳阁正房明间里,秋韵和芳草领着上过茶之后,便退了下去,留着偌大的地方给章晗和章锋章晟父女三人说话。

    “好妹妹,我这不是担心吗?你硬是自己独自留在京城,我和爹在外头打仗是吃不好睡不香,甭提多担心了。唔……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章晟绞尽脑汁方才想起了这么一句自己记得的俗语,立时振振有词搬了出来,随即还讨好似的说道,“再说,我那时候主动请缨,也是因为进退两难没有办法,很有把握的……”

    “少给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

    章晗斜睨了章晟一眼,这才面带嗔怒地看着章锋道:“爹,大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既然在军中又是上司又是父亲,也不管管他!”

    “怎么管?他这性子从小如此,好了伤疤忘了疼!”章锋没好气地看着缩头缩脑的儿子,叹了一口气道,“更何况,打仗的事情便是在战机二字,战机一闪即逝,纵有风险也只能硬上。而且东安郡王和你大哥投契得很,你大哥说什么他都觉得对脾气是好主意,一来二去,我也只能竭力拾遗补缺而已。所幸老天垂青,这几仗都没出什么大纰漏,旧日弟兄虽有重伤的,可也没折损,否则我真对不起他们!”

    “爹,慈不掌兵,大伙都说了不怪您。再说这一趟仗打下来,之前咱们这些人中。至少得出三五个百户,总旗更不必说,日后也能带挈儿孙一把,大伙都是感激你的。”章晟终于寻到空子插了一句话,见妹妹凤目一瞪,又朝自己扫了过来,他只得赶紧举起双手道。“好妹妹,我真不是夸大。打仗都是有风险的,冒一点风险当然值得。再说了。如今天下渐渐太平,马背上博取战功的机会越来越少,倘若不拼一把。咱们将来怎么护得住你?”

    说到这里,章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满脸不甘心地说道:“可我真没想到,好好的你竟然被聘为了赵王世子妃!就算有这样的功劳,我也好爹爹也好,顶多连升两级,就这样爹也不过刚刚迈入四品的门槛!京城上下的四品武官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我们又在赵王麾下,要真的他欺负你……”

    章晟顿了一顿,突然咬牙切齿地道:“真要是他敢欺负你。就算是世子,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听到大哥放出这样的豪言壮语,章晗张了张口想要斥他胡说,可那话却噎在喉咙口,怎么都说不出来。到最后还是父亲章锋开口数落了章晟两句。然而随之而来也叹了一口气。

    “晗儿,你大哥虽说的是冲动话,可他担心的也是我担心的。从前顾家的提亲我回绝了,便是四个字——齐大非偶,没想到如今却是皇上的赐婚。你从小就聪慧机敏,再加上又在张家这许多年。熟读诗书,又通晓人情世故,便是再显贵的人家也配得起。可毕竟世人都大多只重出身,怕就怕赵王世子对这桩婚事有什么不满。他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将来的王位继承人,便是公侯千金也未必看得上,虽说外人都说他是书呆子,可我和人见过两次,总觉得气势不凡,万一他嫌弃你出身低微……”

    见父亲说得满脸担忧,而大哥亦是父亲说一句便点点头,十足一副应声虫的样子,章晗起初还心怀感动地听着,可等到父亲说起陈善昭,那话里话外的担忧,和起头自己接旨之后的担忧竟是差不多,她的目光忍不住就落在了自己左手腕的那只镯子上,旋即便想到了那次见到陈善昭时他说的话,一时竟有些走神。

    而章晟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妹妹,见章晗面上渐渐露出了两朵红霞,眼神也有些迷离,他顿时心中一动。见父亲一边说一边斟酌着语句,他便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袖子,示意其暂且打住,又瞅了一眼章晗之后,他悄悄站起身到门口,陡然重重咳嗽一声,满脸惊疑地大声说道:“什么,赵王世子到顾家来了?”

    “啊?”章晗闻言一下子回神,竟是忘乎所以地站起身来,待要开口发问时,她突然敏锐地察觉到章晟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惊之下顿时气恼地说道,“大哥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我不就是看妹妹你走了神,随便叨咕一句吗,你怎会当了真?”章晟笑嘻嘻地打量着章晟,见其刚刚微微露出红晕的脸上竟是一瞬间红得宛若发起了烧,他自是冲着父亲章锋挤了挤眼睛道,“爹,闹来闹去,咱们这一路上真的是白操心了!早知道这是两厢情愿的大好事,我干嘛赶路赶得这么辛苦,这会儿都快累趴下了!”

    刚刚没防着章晟突然来这一招,此时此刻面对这再显然不过的结果,章锋不禁有些发愣。见女儿果然有些心虚地垂着头不敢看自己,尽管心头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他仍然不无担心地说道:“晗儿,难道你和赵王世子早就有……”

    “没有!”章晗慌忙抬起头来,随即便红着脸解释道,“只是你们离开京城之前那一次,他和东安郡王正好到家里来蹭饭,便和我约定互通些消息。之前那些日子,我们也就是经由做衣裳也好,抑或送你们的家书也好,从中夹带送些各自打探出来的要紧讯息,并没有别的往来,我也不知道怎会突然有这样的婚旨!”

    “爹只是说你们早有默契,又不是说你们私订鸳盟。”章晟的嘴里迸出一个从戏文里看来牢牢记住的词,见章晗气恼地剜了自己一眼,他歪头想了想那次陈善昭带着陈善嘉上自家蹭饭的情景,那会儿只觉得奇怪。如今就觉得要多可疑有多可疑了,最后忍不住哼了一声,“感情他是早有预谋!真是的,早知道当初我就应该寸步不离跟着他!”

    章锋虽不至于如章晟那样咬牙切齿,可沉吟片刻,仍是谨慎地开口问道:“就算你俩一直有些消息往来,你又是如何知道此次赐婚之事他作何反应?”

    尽管知道父亲是关心自己。生怕自己受了委屈,可别的事情都能淡然处之的章晗,这会儿仍是脸上一直红到了耳根。老半晌才低声说道:“宫中这次派来教习礼仪的沈姑姑,是他不知道什么法子送来的,是他身边保母单妈妈的两姨表姊妹。如今除了教习礼仪,还帮我一块赶制嫁衣和其他针线活。而且……”

    “还有而且……”

    见章晟夸张地瞪大了眼睛,章晗只觉得又羞又气,伸出脚狠狠在章晟的脚面上一跺,见人虽是龇牙咧嘴,可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只能嗫嚅说道:“前一阵子我请示了太夫人,和姐姐一块去玉虚观拜谒了干娘,结果和他在那儿见了一面……”

    这后头的话,章晗就算不好意思说。章家父子也都听明白了。章锋如释重负的同时,想想有那样一个人肯为女儿煞费苦心,虽有些怅惘,但更多的却是老怀大慰。而章晟则是捏着扶手嘟囔了两句,最后却嘿然笑道:“这下我明白了。等回了赵王府,我一定要去会会我未来的妹夫,讨他一个说法。”

    “喂,大哥你可别胡闹!”

    见章晗急得站了起来,章晟顿时笑得更欢了:“哟,这还没嫁人呢。妹妹你就心疼起他来了?放心,我不会对他怎样,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赵王世子,我一个小小的百户怎么能奈何得了他?只不过他算计了我妹妹,怎么也得有句实在话给我!”

    来顾家的时候,章家父子俩都是忧心忡忡,可从会芳阁出来,他们却都是神清气爽,随顾泉去拜见了太夫人后便辞了出去。然而,一出顾家门前的威武街,章晟便勒住了马驻了足,见父亲亦是如此,他便低声说道:“爹,妹妹应该不会被那小子骗了吧?”

    “赵王世子应不是那样的人。”章锋摇了摇头,随即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你该担心的应该是另外一桩。既是下了婚旨,赵王世子又在兄弟之中居长,赵王殿下凯旋之师到达京城奏捷献俘之后,论理婚事就要开始办了。可咱们家别说一个让她出嫁的地方,就是短时间内要凑齐嫁妆只怕也是问题。”

    章晟这才想到一路紧赶慢赶回来时,竟忽略了这么一个最大的问题,一时间亦是紧紧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他才破釜沉舟地说道:“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把妹妹嫁得风风光光,决不能让人笑话了去!要说咱们这次战功应该有些赏赐,总能够救救急吧?”

    父子俩你眼看我眼,最后只能暂时略过这个棘手的问题,纵马又往赵王府驰去。等到了王府门前,甚至不用通报,就有迎上前来的门房笑说世子爷在书房见二位,他们自是立刻径直往那边去了。一进门行过礼后,见东安郡王陈善嘉不在,章晟正有些蠢蠢欲动之际,陈善昭却连寒暄都没有,伸手就递了一张纸过去。

    章锋双手接过扫了一眼,顿时大吃一惊道:“世子爷……”

    陈善昭微微笑道:“我在京城这么些年,谁都知道我爱书画和古籍,可没人知道这些东西我也会买进卖出,所以存了些体己。京城大居不易,其他东西你们备办容易,但宅子别说好地段的没人肯卖,就是肯卖,这银钱你们却也棘手,这座三进的院子不那么扎眼,距离王府也不远,下纳征礼和发妆出嫁的时候正好。要是你们真的为章姑娘着想,就别拒了我的心意。毕竟要一碗水端平,不能让别人诟病,皇爷爷就算赏赐此次的功臣,也断然不会给你们赐宅的,你们总不想章姑娘受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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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动之以诚,告之以情

    尽管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但章锋拿在手中,却觉得有千钧般重。就连起头明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咬牙切齿的章晟,此时此刻也换上了一脸庄重的表情。良久,章锋才抱了抱拳说道:“世子爷厚爱,卑职铭感五内。卑职刚刚探视了小女回来,有些事情已经听说过了,卑职父子二人在军中这些时日,多谢世子爷照拂她。”

    他才刚说到这里,陈善昭便抬起手来阻止他继续往下说,随即就似笑非笑地说道:“章副千户,这些感谢的话你一定要说,我也只好听着。只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说,这婚事既然已经定下,你就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卑职,毕竟,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这家伙……真够厚脸皮的,这婚事还没成呢!

    章晟一时额角青筋毕露,忍了又忍,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抬爱,咱们父子俩就领您这好意了。我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可这京城里名门淑媛不计其数,我那妹子虽有些美貌,虽有些机敏,可也不值得您这样惦记吧?再说了,有道是门当户对,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找一门显贵的岳家,将来也能够成为您的助益不是么?”

    “你是觉得,你们父子俩将来不会成为我的助益么?”

    陈善昭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见章晟那脸色一下子僵住了,继而则是有些发黑,他那原本颇有些戏谑的目光渐渐凝重了下来,随即淡淡地说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但还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就算夫妻之间肯同甘共苦,可互为姻亲的两家人却未必就能休戚与共,昔日六安侯府便是最好的例子。六安侯王家鼎盛之时,吕家千辛万苦才把自家的嫡长女嫁入了王家为长媳,继而更是凭着这一点,吕家老爷一路稳稳升到了太常寺卿,家里的产业三年之中多了两成可是王家倒了之后呢?”

    当年皇帝高举屠刀的时候,倒下的勋贵不计其数,章锋和章晟彼时还不到那个层次,当然不会了解其中详情。但六安侯王家毕竟是去年才刚刚败了的门庭,况且章晗还在王家抄家当日去过王家,林林总总的情形他们也听说过一些。此时此刻,章晟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章锋一手拦住了。而陈善昭微微一笑,又继续说了下去。

    “王家倒了之后,吕家生怕被牵连最初想过把六安侯夫人捞出来,让她和丈夫离异,但当知道连女眷都不放过,他们便立时痛下决断,不但不曾派人去探望过六安侯夫人,而且连当年六安侯夫人陪嫁时的一应家仆,也全都撵了出去,竟是要彻底抹掉当年和王家的这么一层关系。如此绝情绝义,这便是所谓的官宦门第,富贵人家。可以共富贵不可以共患难!”

    尽管听说过一些,但此时话从陈善昭口中娓娓道来,听在章家父子耳中竟是别有一种惊心动魄。而章锋毕竟多活了几十年,沉住了气后,他便开口问道:“世子爷所言是有道理,但并不是所有人家都如此。”

    “但是,我不想冒着盲婚哑嫁的风险。既然知道有那样一个容貌也好,品格也好,性情智慧更都是上上之选的姑娘,而且我自己又中意我为什么要迁就一个性情等等全都是未知的千金大小姐?”陈善昭理直气壮地反问了一句见章晟一时眼睛大亮,他便笑得眯起了眼睛“还是说,章百户愿意娶个家世显贵却颐指气使的姑娘进门?”

    “世子爷就别拿我开涮了!”章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待想到面前这位并不止是自己未来的妹夫,而且还是身为皇孙的赵王世子,他只能干咳了一声道,“世子爷的解释很动听,怪不得能拐到我那素来冷静自持的妹子……”

    这话还没说完,陈善昭便似笑非笑地说:“顺便还拐到了你们父子俩。”

    章锋终于微微色变。见陈善昭脸上那种表情,看上去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他的心情竟是激荡难平。因为早年女儿被顾夫人从家中强要了过去,之前又因为他们这一家人,不得不留在京城顾家,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受过多少磨难,他心中一直对章晗怀着愧疚,最初在顾长风麾下,功劳虽有也是枉然,他便告诉儿子不论如何一定要保着命回去。而到了赵王麾下,知道赵王最爱勇士,他更是默认了儿子的冒险,甚至跟着一块豪赌,便是因为想要能够保护女儿,保护家人的地位和权力。

    因而,他最终声音艰涩地说道:“世子爷太高看咱们了。”

    “是不是高看,日后便会见真章。就算我看走了眼也不要紧,至少,你们绝不是那些为了荣华富贵就会舍弃了家人的人,更不会为了自己利益挑唆生事的人。

    你们在京城也没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这样省的岳家,我上哪儿找去?”

    说到这里,陈善昭突然轻轻用手指敲了敲脑袋,随即满脸笑容地说道:“差点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忘了告诉你们,我差人回保定府报信时,顺带让人提了一句,请母亲尽快派人送章娘子和昶哥儿到京城来。虽则让他们母子这么在京城和保定府两边来来回回赶路未免有些对不住,但这样的大事若是错过了,想来他们会伤心懊悔一辈子的!”

    尽管最初踏进这书房的时候,心中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担忧,可章锋的最后一丝忧惧也终于在这番话中烟消云散。就算打着灯笼,他也未必能挑得到这样肯为章晗着想的女婿,既然如此,还担心那么多日后干什么?

    而章晟的反应更是直接,瞪着陈善昭看了老半晌,他最终舒了一口气深深弯腰行礼道:“多谢世子爷,将来若有差遣,无论赴汤蹈火,我必然在所不辞!”然而这话说完,他又直起腰耒一字一句地又添了一句,“但若是日后你对不起我家妹妹,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而陈善昭面色古怪地盯着撂下这话的未来大舅哥,还有沉默不语的未来岳父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过之后,他才惬意地往后背上一靠,饶有兴味地说道:“好,咱们大伙儿都拭目以待吧!”

    对于章晗来说,父兄归来实在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尽管他们并不能立时三刻接了她回去,也不能隔三差五地前来见她,但知道他们和自己同在京城,那种安心感却大不相同。于是在丫头们看来,她面上轻松写意的笑容越来越多,哪怕是在绣花的时候,嘴角也常常会挂着欣悦的微笑。

    这一日下午,天色渐渐昏暗,继而突然打起了雷。丫头们忙着关窗关门,收拾院子里的衣裳,可一切还没忙完,豆大的雨点就砸落了下来,须臾间天地就挂上了一道雨幕。此时光线太过昏暗,掌灯做针线又伤眼睛,章晗便放下了手中的绣绷,站在支摘窗前看着一阵一阵的雨珠子在地上砸起处处水花,须臾便将青石路面洗刷得干干净净。

    好一会儿,她突然看到沈姑姑和一个打着雨伞的丫头匆匆忙忙从穿堂进来,两个人衣裳全都被淋湿了大半。想起沈姑姑今日回宫去见顾淑妃了,她连忙支使芳草秋韵和碧茵去迎一迎,再帮忙收拾收拾。不一会儿,芳草就进屋说道:“姑娘,沈姑姑身上衣裳鞋子都湿了,原本要先进来见您,我做主请她和那位沁珠姐姐先去换一身干爽的,免得过了风寒,又叫厨房去做两碗姜汤来。”

    “嗯,你这主做得好。”章晗点了点头,见芳草高兴得屈膝行过礼,她便吩咐其过来在小杌子上坐下,这才含笑说道,“日后有些事情就不要事无巨细都来禀报我,你和秋韵碧茵一块商量着,报我一个结果就行了。就算这次做错了,日后改过,养成这习惯,日后到了别的地方,你们也就有底气了。”

    “嗯!”

    章晗又提点了芳草几句,外头就传来了秋韵禀报沈姑姑来了的声音。随着她开口吩咐了一声,沈姑姑就进了门来,擦得半干的头发松松垮垮挽了一个纂儿,先行礼告了一声罪,见丫头们都知机地退了下去,她便喜形于色地说道:“姑娘,我今日去长宁宫见淑妃娘娘,正巧见着淄王殿下和世子爷。世子爷说,给章爷和章公子预备了一处三进院子,如今他们正在带人重新粉刷装饰,大约不日之内就会完工。等那边落成了,章爷就会上书请接您回去。”

    说到这里,见章晗同样又惊又喜,想到陈善昭低声对自己嘀咕的话,她忍不住莞尔,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说道:“世子爷还避开了淄王殿下让我捎话,说等您搬过去了,他就来看您。”

    “谁要他来看?”

    章晗本能地嗔怒地骂了一句,可想着沈姑姑连更不合礼法的事都已经瞧见了,她也不过脸上微微一红而已。按着胸口想着他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她只觉得心头暖意更甚,痴痴发呆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他可提过,如今赵王殿下一行到哪儿了?”

    “听说才过山东德州。要预备奏捷献俘,带的人不会少,所以最快也要过了七月才能到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中秋。照这样的进度,纳征礼都未必能赶得上。”怕章晗多心,沈姑姑又笑道,“赵王殿下已经算是好的了,能赶得上世子爷的婚事,想当初秦王世子成婚,秦王殿下可是不在京城。这回洛川郡王定下了安国公的二孙女,若是年底成婚,而明年又没有御准朝觐,秦王殿下也一样不能来参加。”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出府归家,依依惜别

    如今东府里住着一位准王妃,一位准世子妃,这对于原本已经露出颓势的顾家长房来说,自然犹如一颗定心丸。尽管女儿嫁的不是自己看中的淄王,但胡夫人知道自己也该满足了。所以每逢王夫人过来和她商议顾抒的嫁妆,她就算强打精神也必定强撑着。可毕竟是久病之身,久而久之便有些吃不消了。因而,这一日王夫人过来的时候,寒暄两句就一把按住了要强自起身的她,随即在床头坐了下来。

    “大嫂,娘让我来对你说一声。咱们家能出一位王妃,这是镇儿尚公主之后又一桩天大的喜事,必然会竭尽全力操办,所以日后这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养病要紧。”说到这里,仿佛是知道胡夫人那眼神闪烁下的深意,王夫人又开口说道,“你若是真心为抒儿着想,就把精力都放在自己的病上,别让她再耽搁了。”

    此话一出,原待要勉强理论一二的胡夫人顿时沉默了,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见争强好胜的胡夫人终于被说服了,王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便笑了笑。

    “另外,今天来,我也是另外有一件事想和大嫂说一声。晗姑娘毕竟在咱们家里住了这么久,说情分也好,说缘分也好,如今她就要成了世子妃,咱们家也不能只是嘴上说一两句恭喜。她父兄已经回来了,在京城置办了一座宅院,已经上书皇上请接她回去,又上门来说过一次。娘也答应了。除却她那三个丫头,从张家带来的一应箱笼,还有定礼,娘还预备了四箱衣裳,两匣首饰,两箱药材,钧窑瓷器一套十二件。还有好些其他的古董珍玩……”

    见胡夫人眉头微蹙,仿佛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王夫人便加重了语气说道:“她家里并不是太宽裕。所以娘想在她的嫁妆上助一臂之力。须知银钱易得,好东西难得,所以娘翻检了自己的嫁妆体己。那些首饰和瓷器都是从里头挑出来的。”

    胡夫人听说太夫人又要做这样的好人,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嗤之以鼻。然而,下一刻王夫人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几乎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宫中淑妃娘娘送来消息,韩王殿下大婚之后,将就藩平凉府。”

    “这怎么可能!”胡夫人一把拽住了王夫人的手,声音急切地说道,“此前皇太子尚未入主东宫前。和英王那几个皇子不是都不曾就藩吗?”

    “此一时彼一时。”王夫人自己得知这个消息时,亦是大吃一惊,但相比胡夫人这个当事者的失态,她那会儿也好,此时此刻也好。都镇定得多,轻轻挣脱了王夫人的手,她便低声说道,“虽说韩王殿下不如淄王殿下和赵王世子情分深厚,但韩王殿下要去就藩的乃是甘肃那种偏远之地,万一遇到什么事。赵藩身为北地强藩,兴许能照应得到。不过是一丁点财物,就能卖人一个交情,大嫂应该看得出其中利害才是。”

    而且,惠妃当初为什么想为韩王聘章晗为王妃?还不是因为章家父兄都在赵王麾下,据说颇得赵王信赖,而惠妃先头一个儿子已经封在了北边,自然希望赵王能照应一二。如今虽是惠妃这一重希望落空,但倘若胡夫人能够替女儿做些好事,惠妃哪怕是看在两家的两重儿女亲家关系上,也会对顾抒这个儿媳更看重。

    总算胡夫人终究还当了多年的主母,当即斩钉截铁地说道:“好,我也送两匣首饰,两箱衣料,再加上一套越窑的青瓷,日后添箱的时候,我再助她一把。”

    自打父兄再次上门来之后,章晗便知道,自己呆在顾家的时日恐怕不多了。虽则这地方曾经让她无数次想要逃离,但如今真的要走,她除了不舍得张琪,却也有些异样的怅惘。这座朱门绮户让她一度失去了不少东西,但也让她得到了不少东西。平心而论,顾家虽也有顾振顾拂兄妹那样的混账,但太夫人等人即便计算过她,终究也是雷厉风行取舍明确的人。否则,她也没有今天,早就成为一堆枯骨了。

    因而这一日,当章锋和章晟亲自登门来接时,她辞了太夫人回到房中,抱着哭得止都止不住的张琪,她便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傻丫头,日后可不能再这么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儿家的眼泪也金贵得很,有时候打落了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毕竟只会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不在,你就要一切靠自己了。竭尽所能让太夫人怜惜你,竭尽所能让武宁侯夫人看重你。如果我所料不差,三姐姐就要开始学着管家了,你也对太夫人磨一磨,和她一块去学一学历练起来。你无需超过她,只要有自己的亮点,总能让武宁侯夫人对你的印象改观……”

    听章晗嘱咐着那些对自己来说至关紧要的话,听她抓紧最后一点时间给自己的未来指路,张琪终于止住了抽噎,用帕子擦了擦已经通红的眼睛,用心地记下了那些珍贵的教诲。直到最后章晗说完了,她才突然屈膝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

    “姐姐,多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应关切,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

    眼看张琪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章晗一愣之下,慌忙伸手去把人拽了起来。想到干娘死后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她忍不住一把将人拉在怀里,眼泪也一时簌簌掉了下来。

    “好了,别哭了,也别这样行大礼,你越是这样,我心里越难受。你放心,就是我走了,也不会真的一点都不管你的事,我只有兄弟没有妹妹,一直就把你当成我亲妹妹似的。”说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记住,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你自己一定要坚强!”

    “嗯!”

    当章晗顶着肿得如同桃子一般的眼睛出了顾家二门之际,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往日多半关着的福禄寿喜纹样的垂花门敞开着,顾钰正扶着王夫人站在那儿,见她回头便笑着点了点头,而张琪则是怔怔挥着手,王夫人则是一脸的坦然笑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欠身一礼便提着裙子钻入了车厢。当沈姑姑跟着一块上来了之后,放下车帘,外头又关上了车门,她却是如同瘫软似的一下子靠在了沈姑姑身上。

    沈姑姑多年身在宫中,对于人情世故自然知之甚深,此时一贯行事大方稳重的章晗竟是这样失态,心里哪有不明白的,任由章晗就这么靠着,却是没有说话。直到马车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章晗终于坐直了身子,她方才轻声说道:“姑娘心里可是不好受?”

    “是不好受……毕竟姊妹那么多年……”章晗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便苦笑道,“只希望她能心想事成。”

    “姑娘放心,您这份心意一定会一辈子护持着张大小姐的。”

    当马车最终停稳了之后,章晗便听到外头传来了章晟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妹妹,已经到了,快下来看看咱们布置得如何?”

    沈姑姑忙卷起了车帘开了车门后跳下车去,随即又一手搀扶了章晗下来。章晗定睛一瞧,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在门外的胡同,而是在二门前。一道高大的影壁横在自己这辆马车的身后,上头是砖雕一个斗大的福字,显得干净爽利而又喜气洋洋。

    虽则觉得好,可她也不理会耍宝似的兄长,扶着沈姑姑的手进了二门,见这第二进院子北面五间悬山顶黑瓦片的屋子,三正两耳,东西厢房各三间,尚有小小的回廊连接正房。看上去显得方正而整齐。待从北面右边的小门进去,第三进院子却是格局稍小,东西厢房都只两间,北面三间屋子,却布置成了一个小小的花园,东北角是一个葡萄架子。花园中铺着一条碎石子的小径,在如今这临近八月中的时节,虽说难见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景象,但一簇簇绽放的粉色芙蓉仍是让人心旷神怡。

    见章晗东看西瞧,面上满是惊喜的笑容,起头还担心妹妹不喜欢的章晟终于松了一口气。当章晗回转身询问这些花从哪儿来的时候,他便大大咧咧地说:“谁知道,都是赵破军那家伙去张罗来的,今天我还留着他一块的,他倒好,溜得比谁都快!”

    章晗微微一愣,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叫老爷的声音。眼见一个**岁的童子快步进来在章锋身侧说了句什么,继而章锋就匆匆出去,章晟便嘿然笑道:“想不到爹也有被人叫老爷的一天!”

    看着那童子的背影,章晗便若有所思开口问道:“这下人也是赵大哥安排的?”

    “不是,那是一个战殁士卒的弟弟。朝廷虽有抚恤,但他家里人口多,他父母都想把他卖了,爹就说把人请来给咱们帮帮忙,每月给他家里五百钱,他家里自然千肯万肯。”章晟说到这里,就叹了口气道,“这样的还有不少,爹说尽量照应照应他们,横竖就几个月,在外院做些事,比不知道根底的人强。而且年纪小,也不虞有其他心思。”

    正说着,章锋却已经匆匆回转了来,面上流露出几分踌躇和无奈:“晗儿,顾家又打发了几辆车来,说是太夫人和威宁侯夫人武宁侯夫人和小姐们各自送你的东西。此前怕你婉拒,所以待我们一出来就派了车跟上,是顾管事亲自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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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顾氏赠妆奁,世子贺乔迁

    按照章晗原本的打算,离开顾家的时候,除却此次皇家送的定礼和自己缝制的嫁衣和各种针线,再加上必要的衣裳首饰,其他的东西她都不打算带走,但最终思来想去,她还是把从张家带来的那些箱笼一体搬了回来。一则是毕竟是她的东西,撂在顾家不但显得矫情,而且别人未必能用,二来有些举动在外人看来便是和顾家划清界限,未免没意思。

    然而,临行前太夫人已经送过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如今这几大车东西再送过来,她若是再贸贸然收下,那便说不过去了。因而,她沉吟片刻就问父亲章锋要来了礼单,看着上头分门别类将太夫人胡夫人和王夫人顾抒顾钰所赠的东西写得清清楚楚,她不免踌躇了起来。

    太夫人是四箱丝罗绢等诸衣料,而胡夫人和王夫人则是各两箱衣料。除此之外,便是每人两匣子首饰,一套前朝的名窑瓷器,太夫人额外加了一座六扇的花梨木雕美人屏风,四轴字画,花瓶一对,摆盘两件,紫檀笔架一个,笔墨纸砚一套,林林总总这些东西加在一块,她约摸估算就知道价值不菲。而顾钰送的则是一盒十二瓶装在晶莹剔透玻璃瓶中的花露,一对双蝶结,一把裙刀,十条绦子,顾抒是两把折扇,一副头面,尽管尚未见到实物,但她一看便知道顾钰是花费了功夫的。

    这时候,章晟便忍不住皱眉说道:“顾家这是什么意思·大张旗鼓把东西送上门来,指量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咱们不能下他们的面子是不是?要我说,让他们怎么送来的怎么拿回去,咱们章家虽然穷,可还不至于要他们出钱给你添嫁妆!”

    对于章晟这说法,章锋却微微摇头道:“就如你说的,东西送来了,径直送回去的话·不免太不给顾家颜面。更何况就算他们是因为晗儿身份今非昔比,这才送东西来笼络,可一味强硬给人看来,倒是咱们不近人情了。晗儿,这些事情你在行,你觉得如何?”

    尽管那几张泥金笺纸轻飘飘的,但章晗捏在手里,却觉得分外沉甸甸。刚刚这一路看下来,她心里已经约摸有了些主意,这时候便若有所思地说道:“爹说得对·退回去更不妥。我是已故顾夫人的干女儿,甚至自愿为其服了期丧,和顾家人的关联不是拒收这些东西就能断得了的,而且骤贵之后抛却前情,也容易被人诟病。这些东西既然是顾家人的一片心意,那就收下来吧。”

    章晟闻言面色一变,脱口而出叫道:“妹妹!”

    “爹,劳烦你出去谢过顾管事,就说本应再回去拜谢,但今日乍然离府却又回去未免不好看·改日我再去拜谢。至于这份礼单,还请爹收好了。”章晗说着便看了一眼满脸不高兴的兄长,微微笑道·“衣料是她们一片心意,自然留着的好。我出嫁之后,一两年之内恐怕是离不开京城的,既然如此,姐姐他日出孝许人成亲的时候,我应该在京城。就算不在京城,添箱之际让人把太夫人和二位夫人所赠的那些首饰珍玩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就行了,而且还能显露出我们的姊妹情分。至于那两位姐姐所赠的一片心意·我自然可以留着。

    毕竟·张琪既不可能再成为皇家的媳妇,也不会愿意成为皇家的媳妇·顾夫人当年陪嫁产业虽丰厚,可日后顾家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真正能到她手中的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既然如此,今日她承顾家的情,日后连本带利全都还给张琪就行了!

    听章晗这么说,章晟方才面色稍霁,而章锋更是笑着点了点头道:“还是你缜密,好,就听你的,我和你大哥出去对顾管事说。对了,这第三进院子日后便是你住的地方,别只瞧着外头这屋子和花园,里头的木器摆设陈设你也先进去瞧瞧!”

    总算让妹妹脱离顾家人的掌握,章晟原本想留下来再好好显示一下自己这个大哥的存在感,岂料父亲不由分说地一手扳住他的肩膀就往外拖,他只能一面不由分说地跟上那步伐,一面扭头嚷嚷道:“妹妹,这座宅子原本是空的,木器摆设都是我在外头淘澄了许久一件件买回来的,要有什么不好你尽管说,我一定揍死那敢糊弄我的死家伙····…哎哟,爹你打我干嘛,我又没说错,是他说那些都是上好的木头真正的古董……”

    “知道了知道了,要是你被人骗了我一定明说,由得你去和人理论!”

    眼见得父亲一如从前那般把兄长拖走,章晗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阳光灿烂的笑意看在沈姑姑和几个丫头眼里,她们一时都不由得体会到了章晗在这儿和在顾家时候的不同。在顾家的时候,不论言行举止,这位姑娘看上去都是矜持稳重,如今却终于显出了跳脱的一面。直到章晗渐渐收起了笑容,沈姑姑才笑着走上前去。

    “姑娘,咱们就进屋去看看

    三间正房一明间两暗间。正中的明间用一座高高的木质屏风隔成前后各半,两边是供人出入的小门,都挂着纱帘。木质屏风前头是一张可坐可卧的八成新酸枝木罗汉床,两边是见客的四张椅子,都配着高几和脚踏,搭着簇新的椅袱。掀起纱帘从小门到了明间的后半,却是摆着吃饭的乌木桌子,角落中一个高高的雕漆架子上,摆着一只样式古旧的瓷瓶。

    章晗上得前去仔仔细细看着上头烧制的花样和那前后的字画,随即便微笑了起来。

    “我就说呢,他又不懂瓷器,不定被人怎么诓骗。也不知道是哪儿出来的东西,要了他多少银子。”嘴里嗔着章晗却不由得用手轻轻摩挲着那瓷瓶,随即目光就落在了那一架玻璃穿衣镜上,立时悚然动容。其他的东西兴许会作假,但这种穿衣镜却是异常难得,只有一等一的富贵人家方才能有,章晟却是从哪儿弄来了这样的东西?

    一旁的沈姑姑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因笑道:“大少爷也是的,穿衣镜只有放在西屋里头的道理,哪有就这样摆在这后头的?”

    “所以说爹爹特意把人拎走,兴许是怕我看到这闺阁布置的样儿气着了!”

    章晗打趣了一句,旋即就出了这后半,又进了东屋。却只见东屋临窗摆着一张形似紫檀木的大书案,走上前去用手摩挲仔细一瞧,她便若有所思看向了沈姑姑,沈姑姑就笑道:“是黄檀,乍一看和紫檀没多少区别,但却容易得一些,于家具来说也是上好的材料。而且木器这种东西倒不是新的好,就是这些用得八成新的最好用。”

    “姑姑说的是。”

    章晗闻言莞尔,暗想自己又不是什么出身显贵的大家千金,还不至于连家具用什么木头都计较,更何况在家住的日子有限,大哥这份心意到了就够了。待看到桌上笔架子上摆的笔墨纸砚,临窗另一边的绣架,西墙上挂着的那一张水墨山水,北墙的多宝格上,一套套摞的都是各式各样的书竟是颇有些闺阁书房的格局,她便笑吟吟地在书桌后头那张花梨木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大哥长年在外打仗,这一次已经为自己竭尽所能了。至于东西好坏真假那有什么要紧?而爹爹从前那样不苟言笑的性子,如今重逢却每每在自个面前流露出愧疚,真的说起来,都分明是她当年一时无心之举连累了父母家人,又怎是他们对不起她?

    想着想着,她便示意芳草去取水磨墨,等到那块砚台中积了小半池子的墨,她便先用温水化开了一支尚未用过的笔蘸墨之后先试了试随即便拿过一张小笺纸来,扶着袖子在纸上缓缓写下了几行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一首《游子吟》一蹴而就,她盯着那字迹看了许久,好半晌才搁下了手中的笔。而一旁的芳草看了秋韵一眼,见其对自己打了个眼色,她便笑着说道:“姑娘,那咱们就去把箱笼整理起来了?还有被褥等等,这傍晚之前要是不收拾停当,晚上可没法睡了!”

    章晗当即点点头道:“也好,你们先去忙吧。”

    几个丫头退了下去,沈姑姑知道章晗这会儿并不需要什么安慰,当即也寻了个借口出了门。等到这偌大的地方只余下自己一个人,想到自己不用再小心谨慎地待人接物,不用再应付那些明里暗里的争斗,想到自己可以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她终于忍不住伏在了面前的这张黄檀大案上,却不敢就此眯上眼睛,生怕眼睛一闭,如今的景象便会如美梦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芳草秋韵碧茵三个丫头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午饭之前,铺盖和箱笼就差不多都收拾好了,而章晗自然很是夸奖了一番章晟的眼光,直让兄长喜上眉梢。等章晗午饭过后一个午觉睡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时候,却是被人轻轻摇了两下,一贯的习惯立时让她惊醒了过来。

    “什么事?”

    “姑娘,赵王府东安郡王来了,说是赵王殿下一行人已经在江东马驿了,让老爷大少爷跟着他回府,然后过去会合,届时要和大军一块入京受封赏。另外,世子爷知道姑娘今天搬回来,老爷和大少爷也是今天才正式搬过来,让单妈妈送来了一篓螃蟹,一篓柑橘,一篓枇杷,一篓山东的冬枣,贺咱们乔迁,也请大伙尝个鲜。”

    此前章晗在顾家,每次面对陈善昭送来的东西,她能回的就只有糕饼,可如今既是到了自己家,她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那就请姑姑先去陪单妈妈说一会儿话吧。他既然是送礼贺咱们乔迁了,咱们也该备办几样回礼。”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论功行赏,连升三级!

    “,郡王……”

    东安郡王陈善嘉一贯和陈善昭亲善,因而即便是门口那书童阻拦,他仍是径直冲进了陈善昭的书房。只是,瞧见敬爱的大哥正精赤着上身在那换衣裳,他不禁一下子呆住了,旋即才赶紧退后两步,也顾不上后脑勺碰到了帘子,一直退到外头明间才止步。然而,紧跟着,里头就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说的是非礼勿视,可你又不是外人,又不是没看见过,这么慌慌张张干什么?”

    陈善嘉想起在军中大伙都是一条河里痛快洗澡,一口锅**同刨饭的光景,此时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才重新掀了帘子进去。见陈善昭里头已经套上了那一件软甲,他不禁瞳孔一缩,这才有些讶异地说道:“大哥,你直到现在……还穿着这个?”

    “没办法,你大哥胆小怕死!”陈善昭笑着说了一句,等到又套上一件衣裳,开始自顾自地穿袍子,他才又说道,“如此一来,只要不是别人要砍我的脑袋,这保命几率便大得多。没法子,父亲英雄儿子脓包,父王在外头威风八面,可得罪的人多忌惮的人多,总有些人冲着我来,多做些防备,总好过被人算计了。”

    “大哥你才不是脓包!”

    “呵呵,还是三弟你最好,换做别人,至少不会毫不犹豫说这话。”陈善昭犹如小时候似的,一面系着袍子上那一个个扣子.一面含笑上前,突然如同小时候似的,伸手在陈善嘉的头上揉了揉,这才微笑道,“别人说我是脓包也没关系,成王败寇,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这可是当时前头那个短命的宋朝一位诸侯揭竿而起,将那位弑兄杀侄的篡位晋王掀翻时说的话.只可惜,那江山他也没能最终到手,这话也就成了笑柄。”

    陈善嘉素来难以应付陈善昭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话,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好一会儿他方才一拍脑袋道:“都是大哥你打的岔!我刚从章家回来,待会章家父子就会过来和咱们一块启程前往江东马驿和父王会合。对了对了,章姑娘还让单妈妈送了回礼来。

    说是当初在归德府时,若是搬迁都要送这等回礼给四方乡邻,留着我等了好一会。我刚刚瞅了瞅,是面条、包子、焦饼、馒头.总共四样,是她亲手做的。”

    听到章晗这一次居然还送了面条,想到上一次单妈妈回来在自己面前说章晗的抱怨,自己曾经的戏言,陈善昭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便点点头道:“那好,这会儿出城,到了那儿兴许就错过午饭了,赶紧把面条先拿进来让咱们先祭一祭五脏庙,也省得路上没力气!至于其他的.带着路上以备不时之需。”

    由于陈善昭此前送给章家的那座三进院子和赵王府只不过一街之隔,因而这会儿面条送了进来,竟是还热气腾腾的.拌上黄瓜丝、青豆、京葱、炸酱等各式各样的作料,一时清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陈善昭正若有所思地拿着筷子沉吟的时候,陈善嘉已经是快速开动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停下筷子说道;“大哥怎么还不吃?刚刚章姑娘还捎话说,本应该是做烩面的,只上一次咱们尝过了,这次就做了北平的炸酱面。我都想起每回过生日.娘给我做的长寿面了!日后大哥你过生日的时候.也可以让大嫂给你下长寿面!”

    陈善昭那满心的思量被陈善嘉这一打岔,一时间竟是哭笑不得。挑起筷子吃了一口.他竟也鬼使神差想到了小时候的情景,那一刹那.他只觉得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在人前无论是散漫也好,书呆也好,执拗也好,但那寂寥孤单的一面,却是永远不会展露出来,日后有了她,他终于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让一颗心歇一歇的地方。

    “嗯,你这主意不错!”他一面说一面又要去摸陈善嘉的头,见这三弟敏捷地把头一偏,随即有些警觉地看着他,他顿时笑道,“希望我未来那位三弟妹,也会给三弟你洗手作羹汤。”

    江东马驿原本就是外臣入京前最后一站投宿的地方。然而,这一次征用的是赵王,而且随行的两千余京卫兵马也驻扎在附近,上上下下自然忙了一个倒仰,生怕有半点不周而引来赵王震怒。在驿丞和一众驿丁战战兢兢的盼望中,随着这天傍晚当赵王世子陈善昭和东安郡王陈善嘉兄弟带着章家父子以及先期进京的一众军官到来,以及紧跟着的宫中传旨人等,他终于松了一口大气。

    这些贵人们在江东马驿只会停留一夜!

    奏捷也好,献俘也好,都是赵王奏捷之后,礼部就开始大张旗鼓操办的—尽管主持礼部的素来是最恪守礼法尊卑的清流君子,但不到数月礼部尚书侍郎就已经连着换了两批人,倘若还看不清楚皇帝的心意,那这官也就不用当了。于是,赵王一行人才到江驿,一应准备就已经全都就绪。

    头一日的午门宣捷献俘结束之后,次日便是论功行赏。当第一通鼓骤然擂响之际,金吾卫列旗帜器仗,拱卫司设仪仗车辂,典牧司陈仗马虎豹,一时间乐声大作。

    随着第二通鼓擂响,赵王和武宁侯顾长风等受赏诸官一应具朝服先行于丹墀肃立,其余文武也和大朝一样在丹墀两边排列得整整齐齐。等到第三趟鼓擂响,方才是奏请皇帝于谨身殿服衮冕,而太子其余诸王等则一应在奉天殿耳房内更换冕服。一切就绪,皇帝车舆仪仗行来,一时又是鼓乐声起,升御座卷帘之后,静鞭鸣响,百官一片肃然。随着太子和诸王一一入殿就位,皇帝身侧的知班官和赞礼官便齐齐侧上前一步。

    “班齐!”

    “跪!”

    刹那之间.就只见从殿内到殿外,身着整齐朝服的文武百官们齐刷刷地屈膝跪下,那种如退潮一般齐齐矮了一截的光景,让坐在宝座上的皇帝为之眯起了眼睛。

    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便是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

    当殿内殿外的臣子们先后站起身之后,承制官方才满脸肃重地手捧一卷诰旨大步走向殿外。直到出了奉天殿在檐下丹墀上方站好了,他方才拉长了声音高声叫道:“传制!”

    随着赞礼官一声跪字,赵王以下一众将领再次俯跪于地,此时此刻.那承制官方才一字一句地高声念道:“朕嘉某等,为国建功,宜加爵赏。今授皇三子赵王陈领北平都司、北平行都司、北平三卫,赐黄金一千两,白金五千两,绢千匹。”

    随着赵王深深行礼,武宁侯顾长风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他不及赵王大军连战连捷,最后俘获舒氏所有人等,但权衡起来亦是不小的功勋。果然,那承制官只一顿便继续念道:“授武宁侯顾长风太子太师.荫二子入国子监,赐黄金五百两,白金二千两,绢五百匹。”

    尽管爵位不曾再动一级,但顾长风深知国公爵位有多难得,况且这一级上去,今后再有功劳便是赏无可赏,因而他竟是舒了一口气。待到谢恩之后,他便凝神听着以下一众将士的赏赐,当听到赵王三子东安郡王陈善嘉和四子宛平郡王陈善睿竟是一个领北平左卫.一个领北平右卫,他在心中一紧之余,忍不住悄悄拿眼睛去看赵王的脸色.但最终却什么都没瞧出来。就在他分神之际,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两个自己极其熟悉的名字。

    “授赵王中护卫副千户章锋赵王中护卫指挥同知,赐黄金百两,白金八百两。授赵王中护卫百户章晟赵王中护卫指挥佥事,赐黄金五十两,白金五百两。”

    章家父子二人竟是一下子连晋三级!

    倘若是从前,这样的擢升在军中也是司空见惯的事,然而.随着章家即将出一位世子妃.章锋父子的过往几乎都被人翻了出来,此前的军功奏报几乎人人都仔仔细细琢磨过.倒也不认为赵王会未卜先知地虚报战功,而这样的封赏也确实符合皇帝一贯的慷慨大方。毕竟.谁都知道,韩国公舒家的后人,这些年来竟是皇帝的心腹大患。

    许久,这长长的封赏名单方才宣告结束。赵王身为此次的受赏第一人,自是上前接过诰命礼物,旋即又郑重其事交给了左边的武宁侯顾长风以及右边的东安郡王陈善嘉,两人慌忙拜受。如是一番受赏完毕之后,一时今次所有受封赏的功臣再拜山呼,一时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再次响彻殿前。

    等到冗长的封赏过后,随着皇帝起舆回宫,此前的诰命礼物却是置之于午门之外的龙亭,按制用鼓乐仪仗一一送回各自的宅邸。相比每三年一次的科举三甲跨马游街的盛况,今次这样大张旗鼓的庆贺仪式亦是极其少见,因而街头巷尾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全都冲着那一个个骑在马上威武雄壮的军官们指指点点。

    章晟此前虽也受过一次赏,但那会儿级别不够,如今见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中竟还有不少女子,其中那些未嫁的姑娘有不少都是目光炽烈,不但有人冲着他挥手,还有人连手绢香花之类的东西也扔了过来,他一时眉头大皱。可偏偏就是在这时候,父亲章锋竟是对轻声说了一句话。

    “都说长幼有序,此前一直都顾不上考虑,你的婚事也就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你妹子都已经定了人家,也该给你娶个媳妇收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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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第一百四十章 父子天伦

    绣架旁边,章晗正在聚精会神地绣花。

    鲜亮的宝相花纹在绣线勾勒下,渐渐展露了出来。尽管世子妃的冠服都是礼部所制,册妃当日都会送到家中,但其他的衣裳乃至于将来的燕居冠服,还有枕套被面帐子等等,按理却都要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

    如今京城中的千金小姐们出嫁,说是亲手做嫁衣,但大多数都会从那些有名的绣庄去请一二绣娘来“指点”针线,而各家针线上的丫头就更不用说了,往往都要齐齐出动。然而,章晗从小做惯了针线,当年顾夫人更曾经请过一位有名的绣娘前来教授绣花,再加上她心灵手巧,又有沈姑姑相助,短短两三个月,这针线活就已经赶得差不多了,只余下绣花的活计。此时此刻,她绣下这一块的最后一针之后,打结之后轻轻刷去了上头余下的线头,这才轻轻用手捶了捶肩膀。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

    “爹,爹!我的事情真的不急,咱们还是先忙活妹妹的婚事来得要紧!”

    “爹,我是说真的!再说了,这娶媳妇也不是说娶就娶的,总得先相看,相看了之后从定礼聘礼到迎娶等等,还要花销一大笔钱,咱们好容易得了这么些赏赐,总不能一次性花光,最后闹得自己精穷吧?”

    “爹,你别不吭声啊···…这娶媳妇的事您不能说娶就娶啊,得给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听着外头章晟那越来越急躁的声音,章晗眉头一挑就放下了绣架。下一刻外间就传来了芳草的声音:“姑娘,老爷和大少爷来了!”

    随着章锋挑帘子进来,后头章晟亦是快步跟上。不等他张嘴还想说什么,章晗就笑着迎上前道:“爹,今日的论功行赏是不是热闹得很?我在里头都听见外头鼓乐吹吹打打呢差点忍不住想出去看看热阄。听说还是一路鼓乐仪仗护送着游街回来的,可是大哥这英明神武的样子引来无数大姑娘小媳妇追捧?”

    “我说好妹妹,你就别寒碜我了,快帮我劝劝爹爹,爹催着我娶媳妇呢!”

    见章晟急得团团转,而章锋则是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章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哥你这是什么话我都已经定下了人家爹催着你娶媳妇也是应该的,爹和娘都等着抱孙子呢!至于开销什么的,你更不用担心,咱们章家如今不比从前,你又前途正好,还不得无数好姑娘争着抢着要给我当大嫂?”

    “你······”章晟忍不住为之气结,随即便索性赌气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时候巴上来的,我才不稀罕那都是看着前途和咱们家要出一个世子妃来的。爹,我是你儿子,你可千万别因为那些上司或者同僚的挑唆,就把你儿子我给卖了!”

    “你爹是这样的人么?”章锋这才淡淡反问了一句,旋即不等章晟回答,他便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既如此,回头我派人去归德府对宋家说一声,让他们趁早别理会你这个心思不定的小子了,赶紧把他家闺女嫁人来得正经。”

    “啊?”章晟这才目瞪口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一贯冲动到莽撞的他才结结巴巴地说道,“爹……你是说宋秀才家的二丫?你你你……”

    “你什么你,没规矩的小子,快滚吧,再说不想娶媳妇,这事儿就此算数!”

    “想,想!”

    章晟连连点头,见父亲脸色不善,他赶紧一举手迅速地溜之大吉。然而,等到他前脚一出屋子,章晗便听到了一个喜出望外的笑声。这一刻,她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紧跟着才上前扶着父亲章锋坐下,又笑道:“还是爹厉害,竟然能把大哥降伏得服服帖帖。”

    “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章锋微微一笑,紧跟着便叹道,“皇上聘了你为赵王世子妃,家里水涨船高,难免你大哥被人惦记上,早些把他的婚事定下来,也免得到时候难做。我和你大哥的大名都是宋秀才起的,你小弟启蒙也是他,婚事我当年因为你大哥这情形不敢提,如今总算有了些底气。对了,今日论功行赏,我和你大哥都连升三级,赏赐也比之前预计得多。说起来,也是咱们沾了你的光呢。”

    “爹您这是说什么话!我在京城安安稳稳锦衣玉食,你们却在外头浴血奋战搏杀,要说沾光,也是我沾你们的光!”章晗说到这儿,忍不住紧紧咬着嘴唇,可还不等她再往下说,章锋就笑着拉了她一块坐下身来。

    “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报喜不报忧,不论怎样的艰险都不对我和你大哥说,可想也知道,你寄人篱下的日子,哪里会是什么锦衣玉食?就算我和你大哥有些功劳,可此次出征,有功劳的将士多了,怎么没见他们家出个世子妃?能让皇上知道你,足可见咱们走了之后,你在京城过得并不像你说的那样舒心惬意……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什么都往自己心里藏的性子最不好!”

    “爹……”

    章晗轻轻叫了一声,眼睛却已经有些红了。然而,章锋却没有让她有功夫开口辩解什么,叹了口气摇摇头便站起身来,却是一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搭:“总而言之,如今你再不是寄人篱下,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对咱们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事一起扛别还是从前那样子一个人顶着。就是你嫁了过去也是一样,有什么事多和娘家人通通气······当然,看赵王世子那样儿,应该是个有担待的,你们小两口商量商量也好!”

    对于父亲这质朴而又简单明快的道理,章晗忍不住愣在了那儿。从小家务就是母亲照管·父亲多数时间都在外头,因而这样的教导极少,尤其是这样提醒她这个即将出嫁的女儿,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脸上浮现出了微微红晕过后,她便抬起头来坦然点了点头。

    “爹提醒的是·我知道了。”

    赵王府中,一连两日从宣捷献俘到论功行赏一一折腾下来,再加上散去之后皇帝又召见了一次,纵使赵王几乎可算得上是铁打的人,回到家里也不免露出了几分疲态。此时脱下厚重的朝服之后,他先就着下头小太监跪着捧上来的银盆中洗了脸,就这么趿拉着鞋子在居中的竹榻上坐下,随即就沉声说道:“去叫善昭他们三个来见我。”

    不多时·三个儿子便应召而来。尽管今日论功行赏的只有两个儿子·但陈善昭这个世子亦是在出席之列·但只是一直旁观着这一场规模浩大的论功行赏仪。此时此刻,他领着两个弟弟对父亲行过了礼,便垂手站在了一旁。

    “父皇让我留下主持你的婚事,此次我在京城大约会停留两个月。”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后,赵王便看着后两个儿子吩咐道,“等你们大哥的婚事完结之后,我打算在你们两个之中再留下一个在京城,你们谁愿意留下来陪你们大哥?”

    此话一出,陈善昭顿时愣住了。然而还不等他琢磨出此事究竟是大臣建言·还是皇帝祖父的意思,陈善嘉就不假思索地说道:“父王,我留下陪大哥!”

    陈善睿虽则比陈善昭小三岁,比陈善嘉小一岁,但因为一直随父亲征战沙场,身量竟和陈善昭差不多,雄壮而不失文雅,一双眼睛奕奕有神,。此时他亦是反应得快·迅速也接口说道:“父王,我也愿意留下!”

    见两个儿子都如此说,赵王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淡淡地说道:“那好,便是善睿留下吧。你和你大哥一母同胞,留在京城记得万事听你大哥吩咐,不要自逞勇力闯出什么祸事来。你的婚事我已经对父皇说过了,定在明年,因而定远侯府那儿你不妨当成未来岳家多多走动走动。定远侯当年乃是沙场勇将,必然有指教你之处。”

    赵王半点都没有给陈善嘉和陈善睿争抢的机会,不容置疑地做出了决定。见两兄弟尽皆愕然,但仍是齐齐答应,而陈善昭则是低下了头,他便沉声说道:“好了,你们两个从昨天忙活到今天,眼下就下去歇着吧。从明日开始早起练武不可间断,白天的文课也不能放下!”

    “是。”

    等到陈善嘉和陈善睿行礼退下,赵王才端详了一番陈善昭,随即点头道:“坐下说话。”

    知道父亲说一不二,最讨厌别人没必要的谦逊礼让,陈善昭立时就在父亲下手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了,却是身下只沾了一丁点椅子,脊背挺得笔直。果然,赵王斜睨了一眼坐姿端正的他,微微颔首道:“你在京城中这些年做得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倘若说皇帝在皇孙们面前,时常还会露出慈祥温和的一面,那么赵王这个父亲便从来都是严父,别说陈善嘉和陈善睿鞍前马后战功累累,赵王也难得称一声好字,陈善昭这个被人称之为书呆子的世子,几乎有些不记得上次听到父亲夸奖是什么时候了。因而即便是他,此时此刻仍是愣了一愣,这才抬起头说道:“是儿子应该做的。”

    对于这个从小就被送到京城,一年甚至于几年才能见到一次的嫡长子,打从当年把人送出来的时候,赵王便一直把陈善昭当成成年人一般看待。

    此刻听到陈善昭的回答,他沉吟片刻,便直截了当地说道:“父皇提到在你两个弟弟当中留一个给你做伴,我思来想去,最终留下了你四弟。他和你一母同胞,都是嫡子,如此父皇也好,太子和朝中文武也罢,都能放心一些。章家父子打仗有勇有谋,倒是难得,想来他们家的女儿应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既然他们的女儿就要是世子妃了,到时候我把儿子留给你,当老子的我带去北平,毕竟北边还不安定。”

    “是。”陈善昭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便开口说道,“既然留下了章晟,父王把赵破军带走吧。他为人方正,那本事在战场上远比在京城管用得多!”

    既然知道赵破军对章晗颇有倾慕,把人留在京城有个念想,还不如把人打发到父亲身边建功立业去!

    “好。”赵王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他便开口说道,“你之前在江东马驿建言之事,就照你说的去做吧。”见陈善昭连忙起身应是,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娘一直惦记着你,记着别太过火了,否则若有什么万一,我无颜面对你娘。”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上)

    皇帝对战功的赏赐一向丰厚,章家父子此次得到的赏赐计黄金一百五十两,白银一千三百两。若按照官方一两黄金兑四两白银的比率,这便是将近两千的银子,但如今市面上金少银多,私底下一两黄金能兑到八两甚至十两白银,因而最终这笔赏赐自然分量更重。倘若寻常武官人家,这点钱娶媳嫁女就都够了,可如今章晗毕竟是要嫁入赵王府。章锋在外头奔走了数日,回来之后每每阴沉着脸。

    那些笨重的木器家什,乃至于衾被枕褥、幔帐挂帘、四季衣裳等等,虽则置办起来花费不菲,但总是还有数的,头面首饰宫中送来的聘礼装盒就已经很体面了,可那些书画瓷器古玩却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尽管从前亲王娶妃的时候,也有出身寻常的王妃仅仅是在宫中聘礼之外少少加上一二十抬当做嫁妆发送过去,但据他所知,那样的几乎很少能在王府中站得住脚。可若真的倾家荡产嫁女,回头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太过亏待了人家,他也过意不去。

    因而,此时此刻临近午时,他站在第三进院子的穿堂前,竟是在大太阳底下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进去。正好正房门口芳草端着一盆洗脸水出来泼在阴沟里,一见他便急忙迎上前来,因笑道:“老爷来了?”

    见章锋盯着她手上的铜盆瞥了一眼,芳草便连忙解释道:“是沈姑姑刚从宫里回来,因天热所以姑娘让我打盆水服侍了洗脸。沈姑姑说,襄王今日下纳征礼,淄王殿下三日后下纳征礼,韩王和越王也都是这几天,等到了八月九月,竟是两个月四位殿下纳妃,也不知道礼部那些官员会忙成什么样子!姑娘才刚说,隆平侯大小姐添箱的时候,她打算去一趟。”

    话音刚落章锋还没来得及答话,外间院子里一个小丫头便手中捧着一张帖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深深躬身行了个礼便开口说道:“老爷,外头有人送帖子来给姑娘,说是隆平侯府的妈妈。”

    章锋已经隐约听说,赵王世子纳妃十有**在十月,如今听芳草转述了沈姑姑的话,他心中更是深信不疑。想到还有这么些时间供自己张罗,他心中一定,接了帖子之后得知那送帖子的妈妈仍是等在外头,他便让芳草进去说一声,不一会儿,沈姑姑便匆匆出来,一见他便连忙下了台阶过来行礼。

    “老爷,隆平侯府的那位妈妈便交给我吧。”

    “劳烦了。”

    等到沈姑姑从东厢房叫了那两个宫女来一块出去,章锋沉吟片刻,便转身进了正房。明间前头的布置和起头并无不同,然而一进东边的书房,这些天忙前忙后除了晚上吃饭,就没空上女儿这儿来的他便发现这儿有些不同。西墙上多了一张莲花斗方,书架前头多了一条水墨帘子就连桌子上也多了个小小的桌屏,尽管其他的东西一样都不曾删减,顶多只是桌椅移了个位置,但看上去别显雅致。见章晗笑着迎上前来,他便赞赏地点了点头。

    “到底是你的心思,你大哥就是一股脑儿把东西搬进来就行了!”

    “大哥是男人,大开大阖是好事,若是连这些都上心要咱们女人干什么?”章晗请了章锋坐下待父亲把隆平侯府的帖子递上来,她笑着接了在手一翻她便开口说道,“爹隆平侯大小姐和我颇有些交往,她添箱的那一日,我预备去给她助助阵。虽则是她此前在家中步履维艰,但如今毕竟要当王妃了,家中嗣兄也不敢太不给面子。我打算送表里两端,绣品两幅,首饰四件,您觉得如何?”

    “你说好就好。”章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随即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这衣料首饰也就算了,你自己的针线活都做不过来,这绣品……”

    “其他的东西就是凑个数好看而已,绣品却是我真正的心意。”章晗解释了一句,见父亲眉宇间仍有些忧虑,她便补充道,“爹你就放心好了,四位未来的王妃中,也就是她和威宁侯大小姐需得我去添箱凑凑热闹,其他两位我既是不识,也不会送出针线去。”

    “既如此,那好吧。”章锋微微一顿,有心想隐去自己这些天来的奔波和为难,但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对章晗和盘托出道,“晗儿,我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听父亲满脸赧颜地诉说着这些天攒妆的经过,章晗虽是静静听着,但心底却异常不是滋味。等到父亲发狠似的说不论如何,也会让她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出嫁,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父亲那满是老茧的手。

    “爹,不用这样。”见章锋眉头一挑要说话,章晗便抢在前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咱们家是什么境况,瞒不住别人,与其打肿脸充胖子,不若就着到时候纳征那些聘礼备办就是了。爹刚刚说从前也有王妃家中窘迫因而嫁了过去后过得不好,甚至在王府中站不住脚,那并不单单是嫁妆的一来兴许是她们夫婿的性子使然,二来兴许是她们自己都自卑于身家,不能坦坦荡荡拿出主妇的威严,不能让夫婿和下头人敬重。可三来,是朝廷册封的王妃,自己行事若站得住脚,哪怕不能得丈夫的爱,便是得了一个理字,也绝不会有站不住脚之说!”

    见父亲仿佛被自己说动了,章晗便松开了手,却是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坦坦荡荡地说道:“爹,不是我矫情,我上头还有大哥,下头还有小弟,娘和您多年分开,身体也不好,好不容易您和大哥在沙场上拼搏了这么多年,才有了这些赏赐,倘若全都脖在我身上,岂不是我这个女儿不孝顺不懂事?就是皇上看到咱们家倾力备办嫁妆的举动,也会觉得那是打肿脸充胖子,更不要说满京城那些原本就知道我底细的人。”

    “可是……”章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可你不知道,这一回宛平郡王也要和世子爷一块留在京城,听说明年便会成婚。他定的是定远侯家的千金,到时候这样出身显贵的妯娌进门……”

    “爹,您想得太多了。”知道父亲是关心则乱,章晗便笑道,“就算咱们家再竭尽所能,也不能和定远侯家相比,既然如此,那就一开始便不要去想别人是怎样个预备妆奁,只要咱们自己尽心就行了。她傲气也好,温和也罢,只要我待之以礼,谁说闲话我也不怕。爹,女儿在张家在顾家住了这么久,这点宠辱不惊的心性还是有的。更何况,世子爷不是那样的人,怎会看重这些身外之物?所以,您和大哥这次的赏赐中,拿出八百两银子替我备办嫁妆便够了,若有人笑话,那就由得他们去!”

    听到章晗这斩钉截铁的话,章锋呆呆地看了女儿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苦笑了一声:“罢了,我说不过你……只是八百两未免太寒碜,便是千两之数吧!你不要和我争了,你小弟年纪还小,离婚娶还早着呢,我正在盛年,你大哥也正年轻,日后不愁挣不出前程和金银!”

    既然妆奁之事说开了,又知道宛平郡王陈善睿要留在京城,章晗少不得开口问道:“对了,爹你怎知道宛平郡王留京的事情?”

    “这是东安郡王对你大哥抱怨的。他原本想留着陪世子爷,结果赵王殿下却点了宛平郡王留京,让他很是沮丧。还有,等你成婚之后,我便会跟着赵王北上,你大哥会留在京城,代替这几日便要动身去保定府的赵破军。”章锋说到这里,却是面露轻松之色,“虽则咱们两个不能都留下,你大哥有时候冲动莽撞,但我总算能放心一些。”

    终于摆脱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又是好日子将近,然而,听着父亲说这样的事,章晗仍不免心中愀然。然而,她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了轻轻一声咳嗽,紧跟着便是秋韵的声音:“老爷,姑娘,大少爷带着世子爷和东安郡王来了,还有赵百户也一块来了!”

    此话一出,章锋顿时愣住了,而章晗在一呆之后,更是脸上立时绯红。陈善昭此前就由沈姑姑捎过话,说是等她搬出顾家就来看她,可她搬出来之后林林总总事情繁多,她也就把他这话忘在了脑后,可今天人竟然真的来了,还拉了东安郡王陈善嘉和赵破军打掩护!于是,她几乎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开口说道:“爹,既然是来客人了,您就快出去吧!”

    章锋点点头站起身来,但临到门口时却回头看了章晗一眼,见其低垂着头,脸上那红晕却久久没有退去,他却突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容易把女儿从张家顾家人那里抢回来,这就要拱手让给别人了?都说女大不中留,这话还真是……一点不假!

    父亲这一走,章晗不禁有些心乱如麻。又是想着陈善昭如此大喇喇地过来,再加上此前三番两次让单妈妈送东西,外人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又是想着这家伙赠了这样的一座宅子给他们,不知道皇帝和赵王会不会知情;又是想着此次赵王立下大功,却不得不把两个嫡子全都留在京城,赵王妃这当母亲的不知怎样惦记关切,而这也足可见赵王实力太大,如今只是表面光鲜;又是想着赵破军那一番心意,她终究不能回应……想了不知道多久,她突然听到帘子一动,抬头一看就瞧见是沈姑“姑娘,大少爷陪着世子爷来了,就在外头院子里。”

    ps:第二更,维持两更第几天了这是?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下)

    陈善昭在院子里葡萄架下溜达了好一会儿,又在那几丛旁边驻足许久,这才回头看着章晟道:“这小花园看上去不错啊,真难为你一个大男人竟是花了这么些心思。”

    章晟跟在陈善昭身后,原本脸上绷得紧紧的,就差没咬牙切齿了。东安郡王陈善嘉心情不好,这几日便天天找他当陪练。正好他自己也是心情激荡,又想着父亲派人去归德府向宋家提亲,又想着好容易回家团圆的妹妹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因而也趁陪着练武发泄发泄,岂料今日打得正热闹的时候,陈善昭这位赵王世子竟突然来了。来就来了,人还三言两语不费吹灰之力就挑唆了陈善嘉到自家来看看,随即就大喇喇厚脸皮地跟来了!

    不但如此,到了自己家中,他便诚恳地说什么惦记着未婚妻,想要见一见人,陈善嘉这个傻弟弟竟然还在旁边帮腔,累得自己拼命给父亲使眼色,却还竟然让父亲给答应了!这些皇家子弟不是都学过不知道多少年的礼法规矩么,怎么这样胆大妄为!

    因而,他竟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陈善昭说的是什么,面色一变后方才岔开话题道:“世子爷这么直截了当到咱们家来,就不怕赵王殿下责备?”

    “责备?”陈善昭眉头一挑,随即才露出了玩味的笑容,“父王对你父子俩颇为看重,说是有你们这样的父兄,章家的姑娘必然是好的和皇爷爷的话如出一辙。再说了,我把随从都留了在外头,你们家就这么几口人,倘若还有传言出去,那我就没办法了。”

    “可世子爷您这登门难道不会有传言?”

    “你和你爹是三弟的麾下爱将,此次建下大功,我这个赵王世子跟着他来看望一下此次的功臣,别人有什么好说的?”陈善昭轻轻巧巧一句话又把章晟给堵了回去,见那边厢门帘高高打起一身藕荷色衣裙的章晗跨过门槛出来,娉娉婷婷,那灿若银星一般的眸子往这边看了过来,他便笑着微微颔首,浑然没理会旁边那针扎似的目光。

    “世子爷。”

    “章姑娘。”

    尽管是这样客套的称呼,但看在章晟眼里,却觉得两个人从对视见礼,再到互致问候,仿佛都是深有默契似的,心里顿时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然而他又不能就这么挡着不让他们去看彼此,只能干咳了一声:“世子爷,舍妹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言下之意很简单,说完就快走!

    踌躇片刻,直到章晟都有些不耐烦了,陈善昭方才沉声说道:“父王这一回要把四弟也留在京城,我思前想后,便打算告诉你说一声。”

    这个别人十有**会觉得古怪的开头语章晗熟悉得很,因而她略过了兄长那虎视眈眈的目光,便颔首说道:“嗯,爹已经对我提过了。”

    “那就好想来你已经明白父王为何要如此做。父王近来风头太劲,至少十月婚期之前,我应该都不能再过来了,而且我这书呆子好一阵子不曾展露过呆气,恐怕这一次又得露一回脸了。

    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或是传来什么消息,你不要担心,一定要相信我。”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听在章晗耳中却是犹如晴天霹雳。遥想陈善昭犯执拗呆气的那几次,那次不是天大的事?因而她几乎是紧紧咬着嘴唇,双手不由自主地拢在身前藏在袖子里绞在一起,许久才艰难地开口说道:“你……别老是这么勉强······”

    “放心,我会把握分寸。”陈善昭嘴角一挑微微一笑,那声音温和之中流露出了深深的自信,“再说,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我不会拿着鸡蛋碰石头的。”

    一旁的章晟起初还铁青着脸在一旁听着,可就算他再迟钝的人,渐渐听着也觉得不对劲了,此时终于忍不住张口问道:“什么勉强,什么冒险?世子爷你想干什么?你和我家妹子的婚事都已经定下来了,你可千万别胡闹啊!”

    “大哥,别说了!”

    章晗早在之前接了婚旨的时候就知道,倘若嫁给了陈善昭,随之而来的不单单是富贵荣华,还有莫大的风险和危机。然而,接受了他那个镯子的时候,她便已经有愿意承受这些代价的准备。因而,喝止了兄长之后,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你能留多久?”

    “你想让我留多久?”陈善昭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见章晗不吭声,一旁的章晟却有发飙的迹象,他这才低头一本正经地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旋雎抬头笑道,“至少用过午饭后再回去,绝不会有人说嘴。

    章晗斜睨了章晟一眼,见兄长额头青筋毕露,她便莞尔笑道:“既如此,世子爷便留下用过午饭再回去吧。特意来这么一趟,倘若连饭都不吃就匆匆忙忙走了,在外人看来还显得心虚,也显得咱们章家不会待客。”

    “那自然好,只不过····…”陈善昭顿了一顿,这才掰着手指头说道,“之前我吃过你的烩面,炸酱面,还有你做的海棠糕、黄金糕、凤凰果、金钱酥、枣泥馅包子·……”他林林总总数落了十几二十样点心,直说得章晟脸都绿了,他才轻笑道,“这一回好歹让我尝尝你别的手艺吧,也让三弟好好羡慕羡慕,之前他还高兴地说,日后我过生辰的时候,终于能有人给我做长寿面了,说得府里人和单妈妈仿佛不给我过生日似的。”

    他再次顿了一顿,又补充道:“顺便提一句,我的生日是十一月十一,正好是四个一。”

    章晗早就习惯了陈善昭私底下非但这般丝毫不呆,反而狡黠百出的性子,可章晟何尝见过这么难缠的主儿?因而,眼见大哥仿佛随时随地就会忍耐不住的样儿,章晗便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一把揪住章晟把人拖到了一边,这才正色说道:“爹,你带着世子爷去外头吧,记得好好待客。”

    “他的话都说完了?”章晟眼睛一亮,见章晗微微点头,他立时如蒙大赦地转身快步走到陈善昭跟前,干净利落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着陈善昭对章晗点头致意,随即闲庭信步似的往外走去,他只觉得心头和猫挠似的,又是糊涂又是疑惑。

    然而,章晗等到陈善昭一走,却忍不住伸手扶在了那葡萄藤的架子上。

    龙子凤孙们看着尊贵无匹,但伴君如伴虎,非但那些大臣们如此,这些天潢贵胄们也是如此。

    陈善昭打算去做的显然是一件绝不轻松的事,否则,他决不至于特意来嘱咐提醒自己。他明明知道的,她并不是那样脆弱的人,但他仍然这么做了,便足可见此事绝非他所说那般犹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

    尽管答应要去预备午饭,但此时此刻,她仍是怔怔站在葡萄架下,双掌合十喃喃祷祝了起来,那声音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正房门口,秋韵原本打起门帘要从里头出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当瞧见章晗眼中隐现水光的时候,她忍不住心中一揪,直到有人拿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瞧见就好,不用放在心上。”沈姑姑轻轻放下了门帘,旋即才轻声说道,“这贵人们心里,也和寻常人一样,哪能没个担忧苦楚?”

    “可姑娘明明刚刚和世子爷见过……”秋韵这话才说了半截,见沈姑姑微微摇头,她最终轻轻咬了咬嘴唇,再不做声了。那一刻,她在心里把满天神佛全都求了个遍,该许的愿全都许了出去。

    糖醋青鱼、炸酥肉、生炒肚丝、炸八块、洛阳燕菜、拌豆芽儿、羊肉汤、白菜粉条,八道家常菜最后,便是一笼屉的开封灌汤包。尽管等了许久,但当这些菜色一一送上来的时候,东安郡王陈善嘉仍然是眼睛大亮,端详了好一会儿便扭头看着亲自来上菜的沈姑姑问道:“这些全都是章姑娘做的?”

    “也是好几个人打下手帮忙,灌汤包是早先就预备好的馅,否则也没这么快上来。”沈姑姑笑着解释了一句,便冲着陪客的章锋章晟福身说道,“姑娘说,老爷少爷这些天也一直都忙个不停,也请陪着二位贵人多用一些,还有赵百户……”

    沈姑姑微微一停顿,见赵破军一下子抬起头来,她便含笑说道:“姑娘说,听说赵百户不日就要被赵王殿下派着北上,让奴婢转告您路上千万小心。另外,她在京城的这些时日,多谢您一直照拂有加。大恩不言谢,这份情她会记在心里,谨祝赵百户一路顺风,将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也让泉下的赵家先人享享阴福。”

    听到章晗竟然当着陈善昭的面,让沈姑姑带这样的话,赵破军只觉得心下五味杂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欠了欠身让沈姑姑代他问候一声,最终拿起桌上那双筷子时,他终于如释重负地轻轻吁了一口气。

    结束了······兴许从来就不曾开始过。原本就是他的一厢情愿,能有如今这样的结局便已经够了!

143 第一百四十三章 添箱(上)

    隆自打隆平侯大小姐张茹被聘为淄王妃,门庭冷落了多年的隆平侯府便渐渐热闹了起来。然而,一贯淡出京城贵妇社交圈子的隆平侯夫人却仍是很少在人前露面,再加上张茹要学习礼仪不能出府,纵使不少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这位好福气的小姐,但却不得不缘铿一面。于是,等到皇家正式下了纳征的聘礼,发了册妃的金册和仪仗等礼物过后,八月十六添箱这一日,早早送了帖子给少数几家亲朋的隆平侯夫人一大早就心中不安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结果才一会儿外头就报了信进来。

    “夫人,章姑娘来了!”

    “哎呀,居然这么早!”

    尽管之前章晗和张琪也应邀来过府上,但听说那会儿两人虽讨顾家太夫人喜欢,可都是在顾家寄人篱下,因而隆平侯夫人欣喜于自家女儿得了如此好运的同时,也不免替这两位初在隆福寺中好心提点了自家女儿的姑娘叹息,谁知道转瞬间章晗便聘给了赵王世子,她竟是和女儿一块高兴了好一阵子。此时此刻,听到章晗居然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她只觉得异常高兴,竟是亲自迎了出去。

    “我一个晚辈,怎好让夫人来迎我?”

    见章晗行礼,隆平侯夫人连忙把人搀扶了起来,又笑道:“你和张大小姐都是我们母女的恩人贵人,别说迎一迎,就是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恨这些天里我一直忙着茹儿的婚事,又要照应她爹爹外间的消息竟是丝毫不知道,还是送帖子的人到了顾家,这才知道你搬了回家去,竟是连贺一贺都没顾得上,茹儿知道之后懊恼得不得了偏生杜姑姑又拘着,一步走不得。”

    正说着话,章晗只见隆平侯夫人身后不远处,一个妇人带着两个丫头匆匆忙忙往这边赶了过来,正是申氏。一如从前金碧辉煌的打扮,这一日她更是通身遍地金的大红衣裙,若不知道的人,只怕会把人错认为是隆平侯夫人。她近了前来便一改上一次的缠枪夹棒笑吟吟地向章晗寒暄问好随即又自来熟地说道:“到底是章姑娘待咱们大小姐情分深厚这一大早就过来了。也难怪,都说淄王殿下和赵王世子情分最好,日后你们又是婶子和侄媳……”

    不等申氏说完,隆平侯夫人便淡淡地说道:“今日大好的日子,大嫂倒是空闲,家中上下款待各家女眷的酒宴都已经打理好了?章姑娘难得来,总不能留人在门上说话,我这便带着人去见茹儿,大嫂若是还有话要说就进来说好了。另外,大伯到底只是因当年老爷的帮忙,蒙圣恩荫了个六品百户武职在身,你这大红遍地金的衣裳给今日宾客看见,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还请大嫂多少为世子着想着想。”

    见申氏吃这话一噎,一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章晗想起从前隆平侯夫人在隆福寺和别人相见时处处赔小心的光景,忍不住仔细端详了其一番。见其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眉宇间也尽显阔朗,她便知道那从前的殷勤小意都是为了女儿,如今最大的心结一去,为人处事的态度也都不一样了,心里一时也为这对母女感到高兴。此时此刻,她跟着隆平侯夫人沿着青石甬道往里头走了一段路,便轻笑了一声。

    “今日见到伯母这般样子,想来女肖其母,日后茹姐姐就是嫁到淄王府也不用愁了。”

    隆平侯夫人闻言一愣,随即便醒悟到章晗这话的意思,不禁苦笑道:“从前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累得自己的女儿都只能一块受委屈,倘若我能早些想通这些就好了……”

    “伯母如今再振作也不晚。”章晗微微一笑,随即便目光清澈地说道,“日后有了做王妃的女儿,世子若是敢不孝顺你,一味听生母的话,伯母大可拿着孝道责备,想来这家中上下也都应该知道,世子的前程如何,都捏在你这个嫡母的手中,谁还敢阳奉阴违?而您这个母亲过得好,茹姐姐在王府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不是么?”

    隆平侯夫人一下子停了步子。尽管她活了大半辈子,如今也终于能有底气和申氏相争,但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么透彻过,只觉得一贯趾高气昂的申氏变得纸老虎一般好对付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章晗看了许久,她终于重重点了点头道:“章姑娘提醒的是,我明白了!”

    章晗深知隆平侯府不是威宁侯府,胡夫人这一口气吊着就是为了女儿顾抒,倘若顾抒婚事成了,多半就会撑不住撒手西归,但顾家人终究是一体的,顾抒就算摊上一个靠不住的庶弟,总还有武宁侯府在后头照应着。然而,倘若隆平侯夫人真的因为女儿出嫁就此松了一口气,从而觉得人生在世也活够了,到那时候有个什么万一,让嫁到王府的张茹情何以堪?这母女既然相扶相助过了许多年,未来即便不能时时刻刻相见,但也该继续彼此遥遥相依才是!

    因而,见隆平侯夫人显见是听进去了自己这番话,她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然而,顺着甬道一路走着,她渐渐就发觉不是之前和张琪一块来看张茹时的那条道。

    而隆平侯夫人看了她的疑虑,哂然一笑后就开口说道:“赵王世子来过之后他们就怕茹儿住的地方倘若传扬出去会伤了脸面,所以死去活来恳求着让她搬了个地方,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凶神恶煞硬是要把我们母女挪出去的!”

    和此前那个距离后门极近,但却破旧逼仄的小院相比,如今张茹所住的院子宽敞明亮,院子里一棵冠盖如伞的参天大树,沿墙根还摆着些花盆。院子里伺候的丫头见隆平侯夫人引着章晗过来,后头还跟着几个丫头仆妇连忙进去禀报,不消一会儿,却是一个瓜子脸的中年妈妈先行出来。见她走路裙子纹丝不动,面上挂着一丝得体的微笑,行礼时动作标准得不能再标准了章晗立时便知道这必然是和沈姑姑一样,从宫里派出来教习礼仪的杜姑姑。

    “章姑娘。”杜姑姑行礼称呼了一声,她便笑道,“奴婢杜氏,是长宁宫淑妃娘娘选来教习贵人礼仪的。”见跟在章晗身后的沈姑姑上前见礼,她又与其见过,又继续说道,“贵人就在屋子里请章姑娘移步入内。”

    相比沈姑姑的亲切犹如自家长辈甚连那些儿女情愫和心中不安都能对其倾诉这位杜姑姑一看便是截然相反的性子。章晗忍不住多看了人一眼,这才点了点头进了屋子。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她的眼角余光瞥见杜姑姑要跟进来,却被沈姑姑拿话绊住,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暗自在心里谢了沈姑姑一声。

    “晗妹妹!”

    张茹快步迎了上来,见章晗笑着屈膝行礼,她连忙把人一把扶了起来,见后头竟是没有动静她更是喜上眉梢,将章晗拉到了东屋的湘妃榻上坐下,她便轻声说道:“趁着杜姑姑没来,咱们还能说两句体己话。”

    章晗连忙关切地问道:“怎么,是杜姑姑很苛刻么?”

    “不不,不是苛刻,只是严格,一言一行全都要从头管到脚,我好容易才能让她少挑两个错处。再说如今已经下过册文醮戒都行过了,她便让我时时刻刻摆出王妃的气度来。”

    张茹少有俏皮地皱了皱鼻子,这才吁了一口气说道:“只不过,虽然严格,但之前大伯母三番两次要来套近乎,全都给她义正词严地拦在了外头,而且也没少教我宫中贵人的相处之道,我很感激她。毕竟,从前我在家中都只是母亲教着读书写字待人接物,多亏有她,否则日后我非得出丑不可。听说从前淑妃娘娘还派过她随侍淄王殿下,当过好些年的保母。”

    怪不得淄王一度是那样的香饽饽,即使在顾家里头亦是姊妹相争,有顾淑妃这样不愧是权摄六宫多年的婆婆,就算当媳妇的留在京城,那日子也必然会比嫁入寻常名门好过得多。

    着说道:“看来,日后必然能看到淑妃娘娘和你婆媳和睦的情形了。”

    “哪有这么容易!”张茹嗔了一句,但随即便低声说道,“虽则还从没见过娘娘,但我想着她能这般周到仔细地待我,我就安心了很多。”

    “放心,娘娘一贯亲厚和善,至于淄王殿下······”章晗拖长了声音,见张茹露出了紧张的表情,她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又不是没见过,温文尔雅一表人才,你们一定能琴瑟和谐夫唱妇随的。”

    张茹只和淄王见过唯一的一面,这会儿被章晗打趣得面红耳赤,待要嗔怒又怕外头的杜姑姑听到动静,只能状似发怒地去瞪她。然而,下一刻,随着一声咳嗽,她连忙坐直了身子,果然就只见杜姑姑领头,沈姑姑和捧着东西的秋韵芳草跟在后头进了屋子来,而隆平侯夫人却不曾进来。

    知道私话恐怕就只能说到这儿了,章晗轻轻捏了捏张茹的手,旋即笑道:“今天是你添箱的大好日子,我也没什么别的东西能给你的。

    两匹表里都是从前淑妃娘娘赏下来的东西,我就借花献佛送了给你。四件首饰是金银铺里刚送来的,虽不如御用监的东西强,但也算是式样时新的。至于这两幅绣品,是我这些天自己绣出来的东西,你别嫌针线粗就行。”

    “晗妹妹……”

    张茹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恶补各式礼仪补得昏天黑地,甚至连章晗回家都不知道,更不曾送过什么东西,只觉得愧疚得无以复加,听到章晗送来添箱的这些东西,她更是忍不住心里惭愧。可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章晗轻轻摇了摇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张茹一想到日后两人的关联,立时明白了过来。就在这时候,外间便传来了紫晴的声音:“大小姐,外头武宁侯夫人带着威宁侯大小姐、武宁侯大小姐还有张大小姐一块来了,夫人已经出去迎了。”

    PS:继续两更······话说回来,今明两节是最后两章过渡的,咳咳!话说回来,另外向大家汇报个好消息,今早刚把简体出版合同寄了出去,希望能真的出完全套,阿门

第一百四十四章 添箱(下)

    认真算起来,就连张琪和章晗也只是在隆福寺那一回初识张茹,但因为真心实意地提点帮了她一把,这才结下了情分。因而张茹被聘为淄王妃,第一件事便是请两人过府一见,如今发嫁妆前一日添箱,也是第一时间派人给她们送了信,万万没有想到顾抒和顾钰也会来。因而,当她站在屋子门口,眼见母亲引了武宁侯夫人,后头还跟着那三位样貌形容各不相同的少女进来时,心底忍不住生出了一丝紧张来。

    顾抒身穿缕金富贵牡丹纹样的银红右衽斜襟衫子,下头着一条葱黄撒花湘裙,头上绾着一支双蝶翊凤钗,脖子上挂着赤金五彩璎珞嵌宝梅花项圈,从前显得傲然而又独立的她,如今这幅装扮一上身,更显出了富贵凛然的气息。相形之下,一贯最重打扮的顾钰却只是翡翠衫子艾绿裙子,再加上几样翠玉首饰,愈发显得亭亭玉立。而张琪则是毕竟尚未出孝,今日虽出来了,仍是一身的荼白衣裳,瞧上去素淡而雅致。至于王夫人更是打扮得家常随意,一身秋香色,既不显老气,也衬着今日的喜事,看上去雍容稳重。

    张琪一看到章晗便露出了高兴的表情,可仍然竭力克制住了。随着王夫人顾抒顾钰上前和张茹章晗厮见了之后,她才趁人不注意落后两步,又眼疾手快去拉了拉章晗的手,又轻轻向其眨了眨眼睛。等到众人一一进屋子,她示意章晗落在后头。这才低声说道:“是二伯母向太夫人提请,让大姐姐和三姐姐跟我一块来的。”

    “淄王殿下毕竟是太夫人的外孙,给茹姐姐脸面便是给淄王殿下脸面。”章晗轻轻说了一句,随即便悄声说道,“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下帖子请伱到家里来说话。这儿到底不比家里,说话不方便。”

    “嗯。”

    尽管姊妹相见只能悄悄交换这么两句话。但章晗见张琪面色红润神情恬然,就知道自己不在顾家,她也过得还算好。心下就放心了。因而,当得知王夫人此次带着女儿侄女前来添箱,一出手便是一架玻璃穿衣镜。四件银貂皮、十匹闪缎、十匹妆花缎……如是林林总总四十多端表里,随即又是樟木箱子等等木器家什,两匣子金玉首饰,花瓶古玩,屈指算一算,竟是少说也能多出八抬嫁妆来,她更是不禁暗叹顾家人虽说功利了些,但出手却从不吝啬。

    面对这样的厚赠,起头看着顾家抬来那些东西的隆平侯夫人心里又是咂舌又是感激,而张茹也诚惶诚恐。推辞了好一阵子方才勉为其难接了下来。而她们坐了不多久,渐渐又有人前来添箱,除了亲自走了一趟的嘉兴公主,就都是些当初和病卧在床的隆平侯当初并肩打过仗的老牌勋贵家,后来又渐渐疏远断了来往的。一位位或年长或年少的诰命夫人们含笑进来。出手多半都绝不小气,每人至少都助了一两抬的嫁妆。隆平侯夫人起初还惊讶意外,到最后瞧着那些东西都有些麻木了。

    她这个主人都如此,更不用说家里的下人了。随着隆平侯身上只剩下了闲职,后来又风瘫在床,家中世子的生母申氏掌权。却挤不到那些勋贵诰命的圈子里头去,也就索性不再去和人家往来,这隆平侯府已经多年没有这样热闹体面的盛况了。而申氏看着外头连绵不断抬进来的东西,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也只能在心里暗自咒骂。

    因而,隆平侯府这一日的添箱,赫然是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少说也给张茹添了二三十抬的嫁妆。当章晗坐车回自己家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大略猜了出来。毕竟,淄王是顾淑妃唯一的儿子,是顾家的外孙,因而张茹的添箱礼若寒酸,淄王丢脸不算,顾淑妃和顾家也一样会被人指摘。以顾家在勋贵之中的人缘,请四下里帮这么一个小忙,那也是在情理之中。当然,经此一来,张琪将来嫁了过去,外人便不敢小觑了。

    这便是大家子的做事风度,如申氏那样小家子气的人,想来是绝不会算计到的!

    次日送妆的那一天,章晗一个未婚姑娘便不好再去了,却是打发了大哥章晟去那儿帮忙,顺带打探打探。结果章晟直到申初许方才回来,一见着她便脸色不善地说道:“真是阴魂不散,居然今天领头催妆的就是赵王世子!”

    “怎么是他?”章晗愣了一愣,随即有些意外地问道,“淄王殿下后头的皇弟还有好几个,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侄儿去催妆吧?”

    “皇家催妆又不是民间办婚事,什么时候要劳动那些同样尊贵的亲王去干这种事?”章晟总对妹妹要嫁入规矩多多的皇家颇有些不忿,此时此刻便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道,“按照一贯的规矩,就只宫中派一个太监去王妃家,送上两只羊二十瓶酒外加两盒果子,这王妃家就得乖乖将那些嫁妆送去王府,也不知道他这个世子是怎么死乞白赖地抢过今天这差事的。”

    尽管大哥一口一个说陈善昭死乞白赖,阴魂不散,章晗本待笑,可人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上一次他到家中来看她时说的那些话,一时之间就怔住了。印象之中,陈善昭和淄王陈榕确实情分深厚,两人同进同出也不是一两回了,硬是亲自上门催妆,自然更显叔侄情分。可这种看似不管不顾的事由陈善昭做出来,总让她心里有些放不下。

    章晟见一番话说得妹妹怔忡了起来,一时间不禁有些后悔,连忙干咳一声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伱可千万别恼!他穿戴起来还是很像那么一回事的,起头路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以为他是寻常的催妆后生,后来知道那是赵王世子,不少人都一路跟着跑……咳咳,总而言之,他这家伙品貌还行,总算配得上伱!”

    胡言乱语说了这么一堆,章晟终于撑不下去,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而等到他一走,章晗手肘支着扶手发了好一阵子的呆,最终便吩咐丫头去请了沈姑姑来。然而,沈姑姑来了之后,她却犹犹豫豫好一会儿,好容易下定了决心。

    “沈姑姑,我有件事要请伱帮忙。我出门不便,爹和哥哥都是凡事只想着我,有时候未免报喜不报忧,还请伱近来多往宫里打探打探消息,不论什么事情,千万别瞒着我。”

    这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沈姑姑心头咯噔一下。见章晗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她琢磨着这番话的言下之意,老半晌才屈了屈膝:“是,奴婢都知道了。”

    隆平侯府发妆之后,便是淄王亲迎行庙见礼,又回王府行合卺礼,次日朝见皇帝,夫妻俩领了赐宴后拜了后宫诸妃,第三日是盥馈,另朝见东宫太子和太子妃,第四日方才是回门。得知在礼制所定的一应礼物之外,淄王陈榕还给卧床的岳父送了一条熊皮毯子,给岳母送了一张宽大的扶手太师椅,一件冬日用的紫貂皮斗篷,章晗便知道至少这几日那对夫妻必然和谐得很,一时自是安心了不少。

    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章晗去给顾抒添了箱后,韩王越王的婚事也一一都办了。她下帖子邀了张琪到家里来做客了一回,其他日子也平静安详。和她担心的风波乍起不同,朝野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仿佛赵王的胜仗和这些天一桩又一桩婚事合在一块,让整个天下都显出了盛世太平的景象。可越是如此,她悬着的心越是难以放下,即便是从衣裳到枕套帐子被面,以及要送给公婆兄弟妯娌等等的各种针线活她都基本上预备齐全了,她仍然心里空落落的没个底。

    终于捱到了下纳征礼的前一天,章晗既不想看书,也不想到院子外头散心,枯坐在窗前的绣架许久,她最终还是决定随便绣些活计消磨时间,也好转移一下注意力。让芳草找来了一沓新鲜绣样,她一样样翻检了许久,最后发现中间夹着一张鲜活可爱的戏水鸳鸯,便忍不住将其挑了出来。

    若有所思地端详了好一阵子,她最终将一块白绫覆在上头,轻轻用笔勾勒出线条来。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就当她顺着其中一只鸳鸯的尾部,打算勾勒最后一笔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沈姑姑说话的声音。

    “姑娘在么?”

    “是沈姑姑?请进来吧。”

    章晗放下手中的笔,见芳草连忙打了帘子让沈姑姑进来,而后者今天进宫去了,脸色瞧着虽镇定,但眸子里却流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焦急,她便立刻对芳草使了个眼色。等到芳草出了屋子,她便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世子爷……”沈姑姑只觉得脑际千头万绪,整理了好一会儿,这才竭力平稳地说道,“皇上要杀赵王殿下平叛辽东期间所俘获的舒氏所有族人和叛党贼首,加上妇孺总共三百零三人,世子爷上书谏劝不成,便如上次那样跪在乾清宫前求恳,结果被皇上召了进去痛斥一番,世子爷偏犯了执拗在御前力谏,结果……”

    “结果什么?”见沈姑姑突然停住了,章晗的声音已经是微微有些颤抖。

    “皇上怒极之下劈手砸了一个笔筒出去,不巧正中世子爷,听说……人血流满面仍是力谏该由律法从事,后来便昏厥了过去,如今还在宫里。”(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四十五章 皇孙之中第一人!

    宫‘清宫东暖阁中,此时此刻正是死一般的寂静。

    尽管从前皇帝就是严苛的性子,但刚刚目睹了一个伺候多年的中年宦官不过稍微出了点差错便被拖了出去,任何一个人都屏气息声,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触怒了时时刻刻都可能爆发的皇帝。而乾清宫管事牌子的李忠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见皇帝的注意力全都在软榻上的赵王世子身上,他虽不至于如其他人那样战战兢兢,但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小心翼翼往那张软榻上扫了一眼。

    跪在软榻前的太医院贾院使依次诊治左手和右手,足足过了许久却一直都不敢吭声,额头上密布着豆大的汗珠,直到他知道这一次怎么都难以捱过去,他方才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到了御前屈膝跪下俯伏在地,声音艰涩地道:“回禀皇上,世子爷并无大碍···”

    这话还没完,皇帝便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并无大碍?并无大碍怎么会躺在那儿至今都没有清醒过来,你一个个御医轮番诊治,这都过了多久了!你要是诊断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了就换别人,要是太医院所有人都诊断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那朕就把太医院上上下下全都换一遍,朕就不相信这一丁点伤居然都治不好!”

    听皇帝竟是激动得语无伦次,贾院使甚至能感到自己额头上的汗珠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的双手甚至都在微微颤抖。直到那咆哮声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他方才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头:“回禀皇上臣虽是无能,但伤势深浅还是看得出来的。外伤只是破皮出血和里头的青紫,活血散瘀便可,但头乃六阳之首,内中机理最是复杂,便是那些隐居的杏林名手也未必能看出端倪来。而且,前一次世子爷在隆福寺中救了淄王殿下的那一次,也曾经磕破过头,那时候臣就去诊治过虽当时没有大碍,但两次的伤碰在一块······”

    “不用了!”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恼火地喝道:“总而言之,不论是什么名贵的药材,全都给朕用上去!他要是有半点岔子,朕唯你太医院是问!”

    这不是要命吗?倘若真的是如此心疼赵王世子,之前怎么会任由人在这种已经极其寒冷的天气里跪在乾清宫前头却不理会,之后还拿那样坚硬的东西砸人脑袋,他来的时候赫然看到赵王世子血流满面的惊怖一幕,如今却还来如此一幅祖孙慈孝的戏码?

    腹诽归腹诽但贾院使知道此时此刻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哭丧着脸应道:“臣定当尽心竭力!”

    “你几个就在这乾清宫商量,然后把方子拟了给朕看!”

    皇帝不耐烦地把人赶了下去,这才看见了一旁的李忠,当即沉声吩咐道:“你在这儿好好伺候,若是有什么动静立刻禀报朕!”

    眼见皇帝起身往外走,李忠知道是有话要问自己,连忙快步跟了上去。果然,等到出了东暖阁,皇帝便驻足站住了周遭的那些太监宫女立时默不作声齐刷刷退了下去,这时候,他又上前两步后这才低声道:“奴婢去了赵王府向赵王殿下禀报此事之后,赵王殿下又惊又怒,已经跟了奴婢进宫来,是要代世子爷向皇上请罪。”

    “又惊又怒?”皇帝眉头一挑,随即方才冷笑道,“宣他到思政轩!”

    思政轩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的皇帝见赵王进门之后疾走数步便跪了下来,他沉默片刻便淡淡地道:“你养的好儿子!”

    尽管是父子但在父子人伦之外尚有君臣大伦,因而赵王虽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此时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后背一阵战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双手呈递了上去。

    “父皇儿臣并不知道他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此等谋叛谋逆的贼党,便应该全数处死以儆效尤,否则便是姑息养奸,何来宽宥之理?非但如此,儿臣恳请在将那三百余人明正典刑时,将贼首舒氏嫡系数人当众凌迟处死,其余人等枭首示众,另有率先附逆的辽东军民近六百人,一体斩首,将此次俘获其余从逆人等,全数阗家流放琼州岭南一带,以警示天下敢有不臣之心的人!”

    皇帝见赵王手捧那份奏折,当即瞥了李忠一眼,见其亦是愕然,他算算时辰也知道赵王尚不至于如此消息灵通,在得知消息之后便预备了如此奏折。于是,他示意李忠上前接过奏折,当即坐了下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见字迹工整,遣词造句无不是深思熟虑过的,确实是赵王亲笔,他就知道陈善昭果然是呆气发作,竟不和父亲商量便来向自己求情,当下竟是叹了一口气。

    当爹的口口声声都是杀,当儿子的心心念念惦记着宽宥,这父子俩怎会是一见赵王依旧跪在那儿,皇帝沉吟良久,最终没好气地道:“起来吧。”

    赵王这才低头起身,然而,当听到皇帝接下来的下一句话时,他却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吧,你这儿子当如何处置?”

    “都是儿臣教导无方。”赵王咬了咬牙,最终再一次跪了下来,“父皇若要处分,便处罚儿臣吧。他自小便在京城,儿臣和母亲不能耳提面命日日教导,纵有错也都是儿臣的错。”

    “他一直都在京城,朕这个当祖父的倒是曾经耳提面命教他仁孝,你这么,岂非都是朕教导无方,都是朕的错?”见赵王一时惊惧交加地抬起了头,皇帝方才放缓和了口气道,“够了,你这个当儿子的既然知道自己教导无方,回去把《孝经》抄上十遍。”

    赵王不想皇帝竟是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一时间竟是愣住了。直到皇帝眉头一挑,他方才慌忙行礼答应。可该当告退之际,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父皇,儿臣打算把善昭接回去,不知道······”

    “不用了,就把人留在朕的乾清宫养伤吧!”见赵王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皇帝才自失地笑道,“一次又一次,只有你这个呆儿子敢在别人都躲得远远的时候挺身而出劝谏,朕不会怪罪他。朕之前一怒之下伤了他,如今正后悔得很!现在他还未醒过来,不要贸贸然挪动的好。等他醒了,朕自然会让人把他送回去。”

    赵王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答应了。然而,当一路后退出了思政轩的时候,他忍不住抬起头偷瞥了一眼皇帝,赫然瞧见自己那位父皇一贯刚硬的脸上,竟是货真价实流露出了几分懊悔的表情。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直到出了乾清门,他心里仍是惊诧莫名。

    “三哥!”

    有些走神的赵王听到这声音,立时抬起了头,待认出是太子,他立时侧身后退一步预备行礼。然而,还不等他跪下去,太子就紧紧扶住了他的手,紧跟着便开口道:“善昭的事情我已经都听了,从前他也一直都是如此固执,父皇也一直未曾怪罪过,想来这一次也一定不要紧的。三哥还请放宽心,无需忧惧过甚。”

    “多谢太子殿下关切。”

    赵王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等到又敷衍了太子一会儿,总算脱开身匆匆出宫,他那眉宇间的郁结自始至终就没散开过。他怎么都没想到,陈善昭竟然不单单是跪在乾清宫前求情,竟是在皇帝面前还硬顶了好一阵子,这孩子就不要命了么?眼看明日便是纳征礼,再过不数日就要成婚了,陈善昭竟是成了这幅光景,这好端端的喜事竟然……

    “早知道就不该让他这么胡闹……”

    赵王口中迸出了这微不可闻的一句话,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进了思政轩的太子和往日一样问安之后,便小心翼翼把话题拐到了陈善昭身上。然而,他的求情之语才只是起了个头没上两句,皇帝便打断了他的话。

    “朕还没老糊涂,非但不会治他的罪,而且还会赏他进言有功!朕这么多孙子,和他一般大的也不少,却从来没有一个敢在这种大事上头站出来,他却一连就是两次,到底是朕皇孙之中的第一人!传命给刑部,按谋叛律,贼党不分首从全部斩首,妻妾子女,给付赵王府和武宁侯府为奴,父母祖孙兄弟等,全数流两千里安置。这呆子之前劝谏得不错,朕既然定了律法,便没有任凭喜恶的道理。”

    这一下子便能活下来一大半人!

    面对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宽宥,原本准备了一大堆话想要的太子顿时呆若木鸡。然而,他知道此时此刻再什么别的都是空的,因而只能唯唯应是,最后待要退出去的时候,他却突然只听皇帝又告诫了一句。

    “你是东宫储君,有些事情不要等着你的子侄辈来谏劝朕!”

    “是,儿臣今后谨记!”

    太子忍不住咬了咬牙,好容易迸出这么一句话。等到低头退出了思政轩,他的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皇帝但凡遇到和舒氏有关的事情便是动辄雷霆大怒,所以谁都不敢去碰这样的雷区,只有陈善昭那个呆子傻人有傻福,一而再再而三竟然触碰了两次,皇帝竟然仍是不怪罪!可是这一次,陈善昭毕竟到现在还是生死未知,皇帝却要他这个当儿子的日后也多多谏劝,可盛怒之际发作的时候怎就不知道收敛一些?哪怕只是看到陈善昭身为皇孙尚昏迷不醒的样子,臣下但使有些脑子的,谁敢建言?

    ps:最近状态上佳,继续两更……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子令探问,生死不离弃

    转日便是赵王府到章家下纳征礼的日子。

    由于赵王如今在京城,原本由礼部代行的职责自然都由赵王府代行,而一应纳征的礼物却仍是皇帝亲自下令拨给。此时此刻,章晗听着外头报进来的那一样样珍贵礼物,却根本连一丝一毫听的心思都没有,满脑子都在想着陈善昭的事。于是,等到纳征礼成,章晟匆匆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妹妹神思不属的一幕。

    昨天发生在宫里的那一档子事,原本就传得飞快,更何况他和父亲是赵王府的部属,再加上妹妹即将成为世子妃,不用打探就有无数人把无数个版本的内情说给他们听。只想想赵王世子到现在还不曾醒过来,他就忍不住心里烦躁,这会儿再看章晗这样子,他就知道,哪怕自己和父亲死死瞒着,但章晗还是已经知道了。

    此时此刻,他索性把厚厚的一沓单子撂在章晗身前,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妹妹,老天不会不开眼的,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不是说他是祸害,只他那个心思机变的家伙,不会这么轻易就出事的,伱一定要放宽心!就算他真的……”

    “大哥,伱不要再说了!”

    章晗一口打断了章晟的话,见大哥满脸懊恼,她却不想再说什么,低头拿过了那一沓厚厚的礼单。她一张一张缓缓看了过去,见那冗长的礼单决计不像是亲王世子下纳征礼时应该有的东西,一时忍不住又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苦笑。

    玉圭一支、玄纁纻丝五匹(玄三匹、纁二匹,用红绿罗销金束子十五个)、世子妃七翟冠一顶,翟衣一套、珠翠燕居冠一顶(冠上大珠博鬓结子等项全)、上金凤二个、金宝钿花二十七个、金簪一对、冠上珊瑚凤冠觜一副、燕居服四套、大红纻丝一件、大红线罗一件、大红素纱一件、青线罗一件、大带四条、玉革带一副、玉事件九件、金事件三件、玉花采结绶一副、采结上玉绶花一个、绶带上玉坠珠六颗、绶带上金垂头花板四片、金叶儿六个、白玉钩碾凤文佩一副、玉事件二十件、金钩二个、红罗销金夹袱大小五条(包燕居服及玉革带等用)珠面花四副、珠花四枝(金脚八钱重)、金脚四珠环一双(金脚五钱重)、梅花环一双(金脚五钱重)、金钑花钏一双(二十两重)、金光素钏一双(二十两重)、金龙头连珠镯一双(五十四两重)、金八宝镯一双(八两重、外宝石一十四块)、金四百两(九成色二百两、八成色一百两)、花银一千六百两、珍珠二十四两、乘马四匹(红笼头锦鞯四副)、各色纻丝六十匹、各色绫六十匹、各色纱六十匹、各色罗六十匹、各色锦六十匹、大红罗四匹、生纱四匹、各色绢三百匹、白绵二十斤、胭脂二合二两重(金胭脂合一对一十两重)、铅粉二十袋一十两重、北羊三十二只、猪一十六口、鹅三十二只、酒二百瓶、末茶三十二袋、果二十合、响糖二合、芝麻缠糖二合、茶缠糖二合、砂仁糖二合、胡桃缠糖二合、木弹二合、蜜煎二合、枣子二合、干葡萄二合、胡桃二合、圆饼六百个、白面一百二十袋、红纱罩盝大小一十二个。另世子妃仪仗全套。

    长长的聘礼用掉了厚厚的一沓泥金笺纸,看得章晗牵动嘴角露出了深深的苦笑。这么一份沉甸甸的东西,倘若是陈善昭如今平安无恙,她惶恐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但如今的感受却大不相同。小定礼用亲王的例子。还能说是皇帝对陈善昭这么一个皇孙的喜爱,但纳征礼也如此,只少了玉圭。在朝堂上就是决计说不过去。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皇帝对陈善昭的情形心怀愧疚,于是便在今日的纳征礼上补偿给了她。可对于这份荣宠。她真的不在乎!

    她只希望那个时而犯呆气,时而狡黠若狐,时而真诚若知己的家伙能够平安无事!

    章晟站在旁边有心想劝两句,可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肯定不得法,一时只得干着急。好容易等到父亲也进了来,他正要支使父亲上来一块帮忙规劝两句,却不料章锋犹豫片刻便开口说道:“丫头,外头宫里来了一位公公,要见伱。”

    章晗一下子回过神来,旋即便霍然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便颔首说道:“请爹爹去陪他一会儿,我这就出去。”

    当章晗换上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到了外头中堂,一见那个人,她一时心中咯噔一下。来人她曾经见过两次,一次是在第一次入宫见顾淑妃的时候。此人随侍在顾淑妃身边,第二次是在此前到顾家传旨赐婚的时候,又是此人宣读的圣旨。她听太夫人的称呼,再加上后来向沈姑姑打探,便知道那竟是乾清宫管事牌子李忠。此时此刻,她强自压下心中的忐忑。上前行礼道:“李公公。”

    “不敢当章姑娘礼数。”李忠侧身避开了,见章家人都已经知机退了下去,就连沈姑姑也不例外,他便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咱家和章姑娘也算是有缘之人,所以今天特意来,也是有些话要说。虽则是几个御医连番施为,可以说是用尽了浑身解数,但世子爷直到现在还是没有苏醒过来。”

    尽管这是自己已经猜到的答案,但听到李忠证实了这么一个消息,章晗仍是轻轻揪了揪手中的帕子,咬紧了嘴唇没吭声。而李忠顿了一顿,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瞒章姑娘您说,此前皇上之所以会为世子爷聘了您,一则是因为您的性子纯善孝悌,又烈性聪慧,二则是您在隆福寺中斥责世子爷的那番话。世子爷早年就进了京城,性子仁善自然是好的。偏生固执起来谁的话也不听,所以皇上想挑一个能劝谏他的世子妃,再加上世子爷和咱家提起的时候,似乎对您颇有些好感,咱家自然也对皇上如实禀报了。”

    陈善昭……他竟然会这样直接大胆地对别人说!

    章晗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又是感动于他的用心,又是懊悔他当初对自己说那番话时。她应该更清楚地回应,又是不明白皇帝既是肯对一个皇孙如此成全,又怎会让陈善昭落得如今这么个田地。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好不容易才压下了这些异样,却是一字一句地问道:“李公公若有话赐告,还请直说。”

    李忠并没有计较章晗的语气。事实上,章晗的挣扎和伤心他都看在眼里,这当口倘若再不知道章晗对陈善昭恐怕也有些什么情愫在,他也枉活了这么多年。于是,他稍稍斟酌了一下语句,便开口说道:“世子爷的情形如今说不好,兴许明日就能醒过来,兴许会拖个三年五载,也兴许坚持不了多久。章姑娘若不愿意,伱的父兄此前功劳不小。倘若如今……”

    “李公公就莫要出言试探我了。不说今日纳征礼已下,便是之前小定礼已下,我便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哪里还有儿戏的道理?”章晗嘴角一挑冷冷一笑,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还请李公公代我回禀皇上,嫁了过门之后,他在一日,我就守他一日,他若不在,我便随之而去!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别说她答应过陈善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一定会相信他。就算他不曾特意嘱咐过,就冲着他从前救过她的性命和清白,就冲他让她的父兄能够从此摆脱别人的钳制建功立业,她把这条命赔给他也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她还曾经在玉虚观中接过他那只镯子,更赠了他一条如意结,这鸳盟已订,便再无反悔之理!

    李忠盯着章晗看了好一会儿,见其神情坚定,并无一丝一毫的勉强,他最终便退后一步长身一揖道:“好,章姑娘放心,咱家必然会一字不漏地将这些话禀报皇上。”

    尽管想都不想就说出了这么一番话,然而,当李忠一走,章晗却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尽皆散尽一般,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她甚至不知道沈姑姑什么时候进来,更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怎么搀扶回了房中,直到最终在父兄的一阵阵焦急呼唤中回过神来,她方才睁大了眼睛。

    “妹妹,那公公究竟说了些什么,看伱这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事。”章晗勉强展露出一丝笑容,见章晟满脸不信,父亲章锋则是忧心忡忡,她便支撑着坐直了身子,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真的没事。爹,大哥,伱们都不用担心。”

    “丫头……”

    章晗摇了摇头打断了章锋的话,旋即眼神清澈地说道:“从明日开始,我想斋戒一阵子。”

    尽管章晗丝毫没说这一阵子是多久,但章锋和章晟父子哪里会不明白?后者当即就面色焦躁地要反对,却被章锋一把拨拉在了身后。紧跟着,章锋便试探着问道:“刚刚那位公公可曾提到婚期是否会有变动?”

    “一切都如之前定下的那般。”章晗并不想把自己对李忠说的话告诉父兄,知道他们必然会担心关切,她甚至有意笑了笑解释道,“李公公只是说,皇上并不曾怪罪世子爷,还把太医院最好的大夫都召集在一块替他诊治,让我千万放宽心,所以婚事必然会如期进行。我也只是听到皇上不怪罪他,松了一口气,这才想斋戒一阵子,求老天爷保佑他能早日醒来。”

    听章晗这一番话说得口齿清楚,并无一丝一毫的艰涩,章晟仔细想了想,最终便有些信了,而章锋则是盯着女儿的眼睛看了许久,最终方才站起身来,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伱好好休息,这几日外头的事情伱就别管了,有我和伱大哥呢!”

    父兄一走,章晗便在几个丫头的服侍下躺了下来,然而,虽则眯着眼睛,但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因而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芳草和碧茵秋韵的窃窃私语,听到她们替自己担忧的声音,听到她们轻声埋怨老天无眼的声音。她轻轻握紧了拳头,感到的却是比之前那道突如其来的婚旨莅临顾家时更深切的无助。然而这一刻,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陈善昭的话。

    “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或是传来什么消息,伱不要担心,一定要相信我。”

    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她突然把拳头攥得死紧,哪怕这些天蓄长了的尖利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肉中,带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刺痛,她仍然没有松开手,突然一个翻身朝向了里头。

    我相信伱绝不是空口说白话,可是,所谓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我也绝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ps:纳征礼贴了一下,五百字。另外因为会典上没有亲王世子的婚礼仪制,发不发册难以确定,所以我把冠服和仪仗干脆一块都给送来了。最近写的是挺顺的,但也希望大家鼎力支持下俺双更的辛苦,粉红票被人一再超了又超,眼看第十都保不住,太悲催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好事将近阖家聚

    ■日过去,宫中一直都没好消息传来,吃过早饭没别的事章晟因心里憋闷得慌,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一阵步子,索性出去在院子里耍了一通大刀。如今自己有了房子,他也学顾铭在院子里立了一个兵器架,大刀练过一阵子后,便换了几样其他的兵器,来来回回演练一阵出了通身大汗后,他也不在意如今已经是快到初冬,照样提了井水在身上浇。正酣畅淋漓地长舒了一口气,他就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紧跟着,一个被派在门上的小厮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大少……大少爷!”

    “好好话,什么事急成这个样子?”章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慌忙一个箭步迈上前去,突然拎住了他的领子,“莫非是赵王世子出宫了?”

    “不······不是!”拎紧的领子突然被人松开,那小厮终于松了一口气,见章晟满脸失望,他赶紧连珠炮似的道,“是赵王府的人把太太和小少爷一块送来了!还有……”

    他这还有两个字尚未完,就只见章晟眼睛大亮,竟是三步并两步地往外冲去。他只得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领子,随即低声嘟囔道:“偏这么性急,我连话都来不及完……在外头的不止是太太和小少爷,还有另一拨人呢!得,我这就去禀报老爷!”

    “娘,小弟!”

    章晟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到了。当他瞧见小弟章昶规规矩矩地扶着母亲站在那儿,他只觉得一股狂喜从心底油然而生,慌忙冲上前去就着那势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才磕了一个头就被母亲一把拉住了胳膊。他生怕自己劲头大带倒了母亲,只能扶着膝盖起身,端详了母亲好一阵子,这才关切地问道:“娘,路上走了多久,一切可还顺利怎么也没早带个信来?”

    “是王妃特意派了车和护卫,这才能一路走得顺顺当当。”章刘氏一面一面指着身后的那几个护卫,等到章晟慌忙赶上前去谢了一声,又连忙叫了个伴当来将人领进去休息并打赏,她便又开口道,“至于带信,因为这一路走的是水路,有什么事都知会的是赵王府,怎么,你之前不知道我今日到么?”

    章晟这才想起赵王府如今的情形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然而,他却不想现在就在母亲面前提起这件糟心事,连忙含含糊糊蒙混了过去,随即又摸着章昶的脑袋笑问了几句。寒暄了一阵子,他正要扶着母亲往里头走,却突然被章刘氏打掉了伸出去的手。

    “猴急什么,又不止咱到,宋秀才一家也来了,是你爹请了他来的,刚刚只顾着和你话我也忘了你不赶紧去迎一迎?”

    “啊?”

    章晟一下子呆若木鸡,一面暗自埋怨刚刚那小厮话只半截,一面快步往外迎去。才转过照壁他就看到了一个中年书生站在一辆马车前笑呵呵地看着他。虽则是自从人当初搬到章家那条街之后,已经混得极熟了,但父亲的那番话在前,他仍是忍不住老脸一红,好一会儿才尴尬地上前深深一揖道:“宋先生,刚刚实在对不住,底下人没清楚,我还以为只是我娘和弟弟到了……”

    “你母子兄弟好一阵子没见多耗费一阵也是应该的。”

    宋秀才四十出头蓄着一丛整整齐齐的胡须,肤色白皙尽管额头上已经有了两三根深深的横纹,两鬓也有些微霜但身穿一袭青衫的他乍一看去,仍然能瞧出年轻时的俊逸来。他含笑点了点头,端详了章晟片刻就道:“不过,你父子两个出去打拼了这么多年,终于挣了个锦绣前程出来,也不枉背井离乡这么多年!”

    “哪里哪里。”章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突然醒悟到车中有人,顿时赶紧放下了手,可脑子里却硬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些什么。好在这时候他身后传来了父亲章锋的声音,总算替他解了围。

    “宋相公?居然这么巧,你一家竟是和拙荆犬子一块到了!”

    “章兄的是,确实无巧不成书!”宋秀才爽朗地拱了拱手,随即含笑道,“不过,我早年虽过,章兄骨子里的义气血气还有那一身勇武,一定能够让你在战场上脱颖而出,可如今看来,章兄这脱颖而出的步伐倒是比我想象得更快。”

    “你就不要打趣我了。”章锋做了个请的手势,见章晟目不转睛只盯着那辆马车,他微微一笑,随即便提高了些声音道,“我那点庄稼把式能够在战场上活下来,便已经是万千之幸,万万没有想到能够升到如今的高位,句实在话,我已经力不从心了。你这个秀才客居归德府这么些年,我看你的志向也不在坐馆教书,所以我才想请你出山助我一臂之力。”

    “让我这个书跟你去打仗?呵呵,亏你想得出来!”笑归笑,宋秀才还是了点头道,“正好我一家人在归德府也惹了些麻烦,你这一接却是雪中送炭啊!”

    章晟直到这时候方才反应了过来,一时间又惊又怒地盯着自己的父亲。敢情父亲根本不是用给自己提亲的名义派人去归德府的,而是请人家宋秀才出山来帮忙的!然而,还不等他开口什么,就只见父亲拿眼睛瞟了过来。

    “大郎,你还愣着干什么,你宋家婶子和妹妹一路上风尘仆仆走了这么久,还不赶紧请人下车到里头去安置?你妹妹如今住最里头一进院子,你娘昶儿与你宋家婶子和宋家妹妹一块住,我父子俩和宋相公在外头暂时凑合一下就成了!”

    被父亲这话一提点·章晟这才如梦初醒,暗想人都已经来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愁事情办不成。等到在车前略一站,讷讷叫了一声比蚊子还小的宋家妹妹,眼见得一只素手拨开了车帘,他顿时就有些移不开眼睛。等到那个一身粗布衫子和襦裙却依旧难掩娴静清雅的少女下了车,他却蹬蹬蹬连退三步这才站住了。可还不等他想着怎么见礼,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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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你怎么变成呆头鹅了?”

    章晗近几日只是茹素,晚上又时常在睡梦中惊醒,因而整个人竟清减了几分。此时此刻,和母亲小弟过话的她一转过影壁就瞧见了那下车的少女,眼睛顿时一亮。

    她离家多年,虽则听母亲过父亲和哥哥弟弟蒙一位私塾先生给起了名字,弟弟更是入了别人门下,但她一年到头能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宋秀才,更不要人家宋姑娘了。笑过之后·见那宋姑娘连忙裣衽行礼不迭,她立时回了礼,随即笑着上前伸手把人拉到了身边。见其出落得清丽大方,随口问了两句,见对方最初有些谨慎,但随即便自然了起来,她不禁暗自称许。

    于是,待到宋娘子下车,章锋招呼了众人进去,一进二门·她就笑看了呆头呆脑的大哥一眼:“爹,宋相公,这两日宋姑娘就在我那儿住吧·横竖我那儿地方还宽敞,也好有个伴。”

    “那可不行!”

    章晟才刚开口嚷嚷了一句,待见其他人全都盯着他看,他顿时感到后背心全都是汗,好一会儿方才含含糊糊地道:“妹妹你那儿毕竟还有宫里教习礼仪的沈姑姑,未免规矩大不方便······还是让宋姑娘和娘她在外头住吧。”

    章晗闻言莞尔,但她本就是打趣一二,却也不再坚持·告罪一声后·就先拉着母亲和章昶先往自己那院子去了。看了院子里的小花园,还有闺房·章刘氏只觉得眼睛一阵涩涩的,而章昶更是东摸摸西看看·到最后突然转过来一把拉住章晗的手道:“姐,今天晚上我和你一块睡好不好?”

    “昶儿,你都不是小孩子了,别胡阄!”章刘氏本能地斥责了幼子一句,见其泫然欲涕地低下了头,她知道章昶从小都是章晗带大的,姐弟感情原本就异常深厚,只因为顾夫人把章晗接走,这才生生把他分开。她赶紧扭头抹了一把眼睛,随即就转过来强笑道,“之前那消息传来的时候,我真的是不敢相信。只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却也只赶得上这最后几天。你好容易从别人家回来,娘和你小弟却与你团聚不了几天了……”

    “娘……”

    章晗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母亲,这些年的委屈辛酸,还有知道陈善昭出事之后的惊惧伤心惦记,全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她死死地搂着母亲,那声音渐渐从呻吟变成了啜泣,又从啜泣变成了止也止不住的哭声。直到她隐约听到章昶那一阵阵的哭声,她方才竭力压下了泪水,好半晌终于放开手擦了擦眼角。低头一看,小弟章昶已经是哭成了泪人一般。

    “好了好了,大家总算是团圆在了一块,还哭什么?娘,虽我就要嫁人,可大哥也快要娶媳妇了,日后除了我之外,还会有我未来的大嫂孝顺您。”章晗着便摩挲了一下章昶的脑袋,因笑道,“小弟也是,日后还可以让你大嫂教你读书写字。”

    章刘氏今天见着宋氏一家,便已经猜到了丈夫的打算。虽然对于未来的亲家和媳妇早就满意得很,可一想到女儿就要成为别家的人,她依然只觉得心头如刀绞一般。强笑着点了点头,她便一字一句地道:“娘只盼着你未来的夫婿能好好对你,不会辜负了你!”

    想到陈善昭,章晗眼神一黯,但随即就点了点头:“娘放心·我当然会好好的!”

    ps:一句话,多谢大家鼎力相助,明天开始嫁!!。

第一百四十八章 花嫁之始,风光无限

    等到了章家为章晗添箱之日,却是比之前那四位王妃出嫁的时候更热闹。尽管赵王世子陈善昭顶撞皇帝受伤,如今仍在宫中养息,但皇帝那句皇孙之中第一人的评价已经传遍了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小民百姓,全都在津津乐道于这位书呆子皇孙的大胆。因而,哪怕章锋并未四处送添箱请柬,可这一日一开始便注定非同小可。

    章晗是要嫁到赵王府为世子妃的,日后也就是赵王的长媳,顾家虽则早在章晗出府之际就送了厚礼,但这一次仍然由王夫人带了女儿顾钰和侄女张琪过来,添了一架玻璃穿衣镜和一对落地的大花瓶,外加几件珍贵的紫檀料子。而紧跟着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才刚刚嫁到淄王府不过一个多月的张茹。原本她这个即将做人婶子的王妃不必亲自过来,但牵挂着宫中到现在还没醒过来的陈善昭,又痛心章晗还未嫁过去就遇到这种事,她仍执意走了这一趟。

    此时此刻,她屏退了别人,只留下了张琪之后,便紧紧拉着章晗的手,却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最终竟是一把将章晗揽在了怀里,眼泪已经是在眼眶中直打转:“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我不该哭的,可我真忍不住……你这样好的人,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被张茹这几句话勾出了心中的伤痛,章晗只觉得鼻子直发酸,好容易方才忍住了,却是轻轻推开了张茹之后。强笑着说道:“别这么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相比那些一辈子做好人却没个好报的人,我已经很知足了!没事的,我相信他不会这么不济事,一定能挺过这一关,就是日日呼年年唤。我也会把他叫醒的!”

    “晗妹妹……”张琪也被张茹说得眼睛红了,待见章晗对自己轻轻摇头,她终于忍住了那种流泪的冲动。轻轻咬了咬嘴唇,好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话来,“你为人最好。老天爷一定也会顾惜你,不会这么捉弄你的!”

    “嗯,那就承你们吉言了。”

    章晗微微一笑,旋即便看着张茹岔开话题道:“瞧你的样子,应该和淄王殿下和谐得很吧?想当初回门之际,隆平侯夫人看到你们郎才女貌,应该不知道多高兴呢!”

    “嗯。”毕竟是新婚不久,被章晗提起这些,张茹仍是不禁面上一红,随即低声说道。“殿下对我很好。知道我要来为你添箱,他还特别嘱咐我定要准备得丰厚一些,又说世子不但从小和他情分深厚,又是他的救命恩人……”

    张茹今次带来了四匣金玉首饰,四箱子宫制内造的帐子挂帘。再加上八仙桌等木器家什,林林总总至少有八抬,远胜过之前章晗所送的那些。因而此刻章晗听张茹说了淄王的嘱咐,她只觉得心中又翻起了阵阵涟漪。

    都是他结的善因,如今却是她来领受那样的善果……陈善昭,要是你知道的话。就赶紧醒过来,别这么让一个个人都替你揪心!

    顾家人准备的衣料和首饰已经足够章晗用一辈子的了,因而张琪没有预备这些,只是送了自己亲手绣的一架鸳鸯戏水围屏,却是让章晗想起了自己当初才勾了图便被那消息打岔后尚未未完工的那一件绣品。看着那围屏,她轻轻伸手抱住了张琪,又说了好一番体己话。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沈姑姑的声音。

    “姑娘,宫中淑妃娘娘、惠妃娘娘、敬妃娘娘各赏赐了添箱礼!”

    这消息从外头传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里里外外都知道了。刚刚陆陆续续也有几家和赵王府亲厚的勋贵和武臣诰命亲自送了礼物来,得知王夫人和淄王妃张茹亲自过来,又看到前头那些丰厚的东西就已经啧啧称奇,岂料这时候宫中那三位管事的高位妃子竟也打发了人赏赐添箱礼。

    淑妃是一架玻璃镜梳妆台,一套越窑酒器,一套定窑花口瓷碗瓷座,外加一对青鹤瓷九转顶炉。惠妃是一对紫檀雕翟盆架,一只定窑白瓷刻花角瓶,一张八宝琉璃榻。而敬妃则是一只定窑瓷枕,一只五彩饕餮纹方鼎,一盏镂铜画玻璃心挂灯,一只青瓷刻花梅瓶。三人谁都没有赏任何金玉首饰,但识货的人都知道,这些瓷器摆设竟是比那些金玉都贵重。

    送人的三位姑姑执意不让章晗行礼便笑着回去复命了。而这三妃来了之后,又跟着前来凑热闹的人不是别个,竟是嘉兴公主。她素来是个爽利人,让人抬进东西就径直登堂入室来见章晗,却是甫一见面便正色说道:“晗妹妹,你素来是聪慧的人,我也不劝你那些让人牙疼的话。那个呆子从小到大,状况也出过不止一回了,可一直都是福大命大。你也是有福气的人,你们两个加在一块,一定会白头偕老多子多孙,所以你只管放宽心!”

    章晗一直都很喜欢嘉兴公主的直爽,知道此时自己说其他的都苍白无力,便感激地点点头道:“多谢公主!”

    嘉兴公主笑呵呵地眯起了眼睛,突然又眨了眨眼睛道:“差点忘了,等你过了门之后,到时候可得叫我一声十二姑姑,回头他一醒,我立时下帖子邀你们两口子!”

    身份所限再加上章家并不算宽敞,嘉兴公主自然不好久留,之后来的却是韩王妃顾抒。和淄王妃张茹的面色红润相比,她却稍显憔悴,而且留下添箱的东西之后,也没有停留太久便起身走了。而她之后,又来了好几位公主,全都是之前她跟着嘉兴公主去赴安庆公主的寿宴时识得的那几位。人人都勉力安慰了她一会儿,留下数目价值不菲的添箱礼,略坐了一坐就回去了。即便如此,这仍然让其他来添箱的人暗自咂舌。

    要知道,就是之前那四位王妃出嫁的时候,甚至是早年间那些出身无不是尊贵的王妃出嫁时,也不曾有今日这样风风光光的场面!

    眼看添箱礼办得热热闹闹,贵客盈门让人应接不暇,可章刘氏带着帮忙操持的沈姑姑迎来送往,面上虽笑着,心里却始终惘然难安。尽管章晗不说,章锋和章晟起头也想瞒着,可纸包不住火,没两日她就知道赵王世子陈善昭竟然还在宫里尚未清醒过来。一想到女儿好容易脱离苦海,竟然又遇到了这样的事,她也不知道暗地诅咒过多少声老天无眼。

    随着和赵王府交好的勋贵和武臣命妇一个个来凑热闹,不到中午,这前院的厢房就已经摆放不下东西了,几个丫头轮流招待那些丫头还不够,甚至连客居在此的宋秀才娘子金氏也来帮忙操持,女儿宋清盈亦是索性头上包了帕子进了厨房帮忙。章锋虽大为过意不去,可此前预备不足,人手完全不够,再加上来的都是女眷,他一个男人只能在门口站着,只能对宋秀才千恩万谢。

    到了傍晚时分,因太子妃和秦王世子妃也大约是因为别人都送了,不好例外,都吩咐人赏了东西来,于是就连章晗那最后一重小院子的厢房,也不得不打开了存放东西。章锋和章晟连夜将这些东西装了什盒,又清点了一遍,赫然发现连带此前送来的那些聘礼,这嫁妆竟是早就超过了一百二十抬,原本担心不够体面的章锋,如今甚至不得不担心是不是太招摇了。

    然而,父子俩终究更担心的还是至今尚未传出出宫消息的陈善昭。尽管这些日子章晗行事如常,除却不沾荤腥之外,就连说笑也一如往日,可他们就是没法放下心来。待到第二日送妆之日,前来送妆的全都是自告奋勇前来的军中袍泽故旧,可他正等着赵王府催妆的内侍时,外头却突然传来了大呼小叫的声音。

    “东安郡王带着几个军中儿郎亲自来催妆了!”

    上一次陈善昭自告奋勇带人去给淄王陈榕催妆,这一次却是东安郡王亲自来,俱是和往日礼制不符。但如今也没人顾得上这些,催妆的羊酒以及果盒到了之后,章晟便亲自带着人预备送妆事宜。然而,他正忙得不可开交,突然有人到背后耳语了一阵子,他连忙抛下东西快步出了院子,果然是看到一身郡王冠服的东安郡王陈善嘉在那儿来回踱着步子。

    “郡王……”

    “章晟!”陈善嘉快步走上前来,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说道,“大哥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明日的亲迎恐怕也是不能出场……父王亲自去宫中和皇爷爷商量过,皇爷爷亲口说,明日把大哥送回王府,请四弟代为迎亲。”说到这里,他知道章晟会是个什么表情,咬了咬牙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进宫去看过大哥好几回了,太医院那些家伙说是脑袋受到撞击,所以一时不能清醒,但应该不会有大碍的……不,是醒过来之后,就绝不会有大碍的!”

    见陈善嘉说到最后已经是眼睛红了,章晟想到这位东安郡王平日说起话来,最为尊敬的便是赵王世子这位大哥,再想想自己和妹妹虽则分别多年,亦是感情深厚,他到了嘴边的讥刺便不知不觉吞了回去。

    事到如今,便只有看妹妹和赵王世子能不能挣得过命!

    ps:下一章迎亲,世子同学会咋样尼……(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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