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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却为你回头一顾(下)

    这话别人只以为是陈善昭打趣,然而,章晗深知他是个做素来最有针对性的人,联想到近日武宁侯顾长风的报捷,她顿时心中一动,面上却低头说道:“将士们前方浴血奋战,那是实打实的功劳,我一介女流,也不过是针黹上头稍有些能耐,万不敢当有功之说。”

    “哎,既然我说的不顶用,那便异日见真章吧!”

    陈善昭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眼章晗,目光却是落在了晚秋身上,但随即便似笑非笑地对紧跟在旁边满脸诚惶诚恐的隆平侯世子说道:“话说回来,今日我本要拖着十七叔一块来,可他脸嫩,就只能我一个来了。外间对隆平侯府的传言不少,如今皇上宠顾,趁着这机会,让外人看看你们兄妹情分,你家里也可杀一杀那些纷纷扬扬的谣言。同样是侯,可得圣心和失圣心,相差就大了,隆平侯世子觉得是也不是?”

    “是是是……”

    说是大哥,但张茹和隆平侯世子却半点都不亲,更谈不上什么情分。此时此刻,见这位自从被父亲接入府中之后,就一直都享受着万千宠爱,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大哥满脸堆笑地连声应是,随即又立时上前对自己展露亲切关爱,张茹强忍着才没有露出嫌恶不屑。而张琪则是索性并肩站在张茹身侧,撑腰似的打量着这位运气好的侯府嗣子。

    而陈善昭趁着外人都只注意这对兄妹之际,又看向了章晗.心里大是踯躅。来是来了,可大庭广众之下,想再打什么机锋却是难能,传递东西更是想都别想。可他好容易捡到这么个绝佳的借口走这一趟,难道只露了那么个口风就打道回府?

    章晗见陈善昭的目光不时扫向自己,不禁醒悟到他恐怕还另有事情。思来想去,她的目光最终就落在了身后不远处的晚秋身上。于是,见旁边隆平侯世子和张茹正在上演兄妹和睦慈爱的戏码,她便不动声色地招手示意晚秋过来.低声对其吩咐道:“你先在这里站一会儿,然后上前去,就用对赵王世子自陈来历,让其转告淄王殿下的借口,然后把之前你对万福打听到的那些话那些事,一字一句说清楚。”

    晚秋闻言险些大惊失色。

    早先章晗让她捎带那锦囊给万福,让其自觉有危险便去投靠赵王府中的赵破军,她还以为章晗只是和赵破军有所瓜葛,可谁知道竟是在赵王世子面前也能说得上话。然而,在章晗那犀利的目光下.她在章晗身边默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心一横,犹豫着走上前去。

    “世子爷,奴婢有下情禀告,能否借一步说话?”

    陈善昭目光一闪,扫了章晗一眼,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随即笑着下了马来。听晚秋吞吞吐吐地低声说自己是六安侯府旧婢,被景家买去转送了张家,最后进了顾家伺候大小姐张琪.他正不耐烦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晚秋低低的声音。尽管语速极快,消息又模模糊糊.但他却为之精神大振,面上却仍是挂着那若有若无的笑容。

    “才多大一点事,回头我对十七叔禀明//无广告//了就是。”

    嘴上这么说,陈善昭却突然压低了嗓音,借着挪动步子让人难以看清他蠕动的嘴唇:“告诉章姑娘,她父兄在军前都好。万寿节前后,景宽、吴秋,还有那位蔡侍郎都会成为众矢之的.让她把握时机。还有你.若是你敢有贰心,你该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说完这话.陈善昭就头也不回地上了马去,见隆平侯世子仍在那对张茹嘘寒问暖.他便虚挥了一记马鞭道:“隆平侯世子,正堂中那幅字记得撤下来。倘若寻不到合适的,赶明儿送个信给我,我赠你一幅。堂堂侯府挂那样的字,可是要被人笑话的!今日我打扰了,告辞!”

    陈善昭在马上略一颔首便拨马顺着甬道驰了出去,后头几个从人慌忙打马跟上。等到隆平侯世子回过神来想说什么的时候,人早就已经无影无踪了。满心懊恼的他站在那儿一跺脚,随即只能强笑着和章晗张琪打了个招呼,立时匆匆走了。直到这时候,顾家的车马方才姗姗来迟,负责跟车的两个婆子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匆匆而去的陈善昭,随即便笑着迎上前。

    “路上小心。”没了隆平侯世子在侧,张茹便没了刚刚那敷衍表情,她紧紧握了握章晗和张琪的手,眼眶却是有些湿润“这次别过,将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你们都多多保重。”

    “只要你出嫁前有空,我们就来看你。”章晗见张琪亦是眼眶微红说不出话来,她如是安慰了一句,随即便轻声说道“今天多谢姐姐帮忙了。日后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那丫头是你那紫晴到附近随便逛逛。”

    “嗯,你放心!”

    回程路上,晚秋心神不宁地坐在那儿,见章晗气定神闲和张琪说着关于张茹的境遇,仿佛先头根本就不曾让她去和陈善昭搭过话,她想到陈善昭让她转告章晗的话,想到那面带微笑说出的警告,一时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这时候,倒是她身侧的芳草觉察了出来。

    “晚秋,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就是吹了些风。”

    晚秋强笑着辩解了一句,见张琪扫了她一眼没做声,章晗则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就闭上嘴再不多话。直到马外头传来了车夫的吆喝声,显见是入了西角门,她心里不知不觉就更紧张了起来,在二门口下车的时候甚至险些踩着裙子绊倒。

    “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小心些!”

    芳草对晚秋一直有些提防,虽不知道章晗为什么有些事情要吩咐她去做而不是自己,淡但心里总有些疙瘩。等到先后搀扶了章晗和张琪下车,见晚秋有些讪讪的站在那儿,她索性也不理会她,径直跟在了自家姑娘后头。

    章晗和张琪循例先去见了太夫人,说了在隆平侯府遇见了赵王世子过府,章晗便看着晚秋笑道:“隆平侯大小姐难得见客,有好些体己话要对咱们说,她那丫头就把晚秋带了出去,谁知道她们才逛着,晚秋就在府东街上被淄王殿下认了出来。”

    太夫人顿时一愣,随即犀利的目光就落在了晚秋身上。尽管路上没有得到章晗的任何暗示,但晚秋立时低头说道:“淄王殿下认出了奴婢是六安侯府的旧人,因是在大街上,奴婢只能说如今在顾家伺候张大小姐。后来得知大小姐和晗姑娘在隆平侯府做客,赵王世子突然自告奋勇要去见隆平侯世子,说什么给未来十七婶撑腰之类的话,淄王殿下拦都拦不住。”

    听到这里,太夫人方才为之释然,却是哑然失笑道:“赵王世子还真是热心肠。”

    章晗也笑道:“我说呢,怪不得赵王世子在隆平侯府二门告辞之际,你趁着隆平侯世子和大小姐说话的时候,还上前去对赵王世子解说了什么,敢情是因为被淄王殿下认出来。”

    “奴婢是一时慌乱解说了几句,可赵王世子根本不以为意...…”

    “好了,不用说了。”太夫人想起顾泉去打听晚秋底细,知道如今她是孤身一人,不虞被人用家小胁迫,一个眼神屏退了绿萍白芷等丫头,见绿萍连芳草都一并拉了下去,她这才看着人一字一句地说“樱草跑了,百灵撵了,我知道你心底难免不安。不管以前你在什么地方呆过,从今往后,你都是伺候瑜儿的丫头,只要一心一意,她不会亏待了你,但若是你敢有三心二意,谁都救不了你。”

    “是,奴婢谨记。”晚秋立时跪下深深叩头,心里知道自己算是越过了那道最深的沟壑,一时如释重负。给太夫人磕过头后,她少不得又给张琪重新磕了头,算是当着太夫人的面认了主仆,又接了张琪赏的一个银镯。

    等到从太夫人那正房里头出来回了东厢房,章晗设法把张琪在内的其他人都支开了,这才问起晚秋之前给陈善昭捎的话。当听到陈善昭的回音,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又是振奋高兴,又是患得患失,许久才平静了下来。

    章晗看着晚秋,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夫人之前让你不要三心二意,我也是同样的意思。但你的身份摆在那儿,留在顾家总不免让人心存芥蒂。你替我做这些事情,打赏之类的话我也不说了。我还是那句话,将来我离开顾家的时候,总会设法带你一道走。”

    相对于太夫人那不会亏待的承诺,晚秋知道,倘若真是陈善昭所言那样景家要倒霉,自己未必能逃过去,因而,今天在和赵王世子说过话之后,她立时明白,章晗先头那承诺绝不是空口白话,此时旧话重提,对她来说更是最要紧的一根救命稻草。此时此刻,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屈膝跪了下来,重重又磕了个头。

    “奴婢谢过晗姑娘!”

    “大后日就是五月初三,我会设法请太夫人让你再去一趟应天府衙,你替我带一句话给万福,让他做一件事!”

第一百二十章 胜负手

    大约是因为要当韩王妃的乃是东府大小姐顾抒,武宁侯府一连数日都显得格外平静。就连之前武宁侯顾长风大胜的喜悦,也被淄王妃定下的消息冲淡了不少。毕竟,尽管上头的主子们未曾明言,但在下人们心目中,三小姐顾钰聪明大方,怎么也该是王妃的最好人选。

    而太夫人和王夫人却早已经从数日之前接旨之后的惊愕和意外之中回过了神。这天晚饭后,太夫人就留着王夫人商量起了顾抒的嫁妆。话才起了个头不多久,太夫人就瞥见外头门缝中仿佛有人影一闪而过,当即出声叫道:“是谁?”

    “是奴婢。”楚妈妈应声而入,屈膝行礼道,“太夫人,刚刚表小姐过来说,想请太夫人允准,明日让晚秋回应天府衙一趟,带上她给二姑老爷做的一双暑袜,另外再取些东西。”

    张昌邕那点勾当,王夫人虽没有去刻意打听,但樱草跑了,百灵撵了,再加上太夫人为此亲自见了顾泉,这些风声都传到了她耳中,她就是猜也知道怎么回事。如今见太夫人把来历不明的晚秋放心地放在张琪身边,而张琪还把人差遣回应天府衙探望张昌邕,还捎带什么暑袜,她虽是嘴角微微一挑,心里却不免觉得,张琪比刚进侯府时的生涩成长了不少。

    而太夫人在迟滞片刻后,便微微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告诉她我准了。”

    等楚妈妈退了出去,太夫人不禁轻叹道:“抒儿虽然有那样的弟弟妹妹,可至少还有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母亲在,而且如今竟是从天而降了一桩好婚事。可瑜儿却是没了最疼她的母亲,那父亲又一味只知道算计。”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娘不要太过忧心,瑜儿如今已经比从前沉稳了不少,这几个月也很少犯病,至于二姑老爷。等老爷此番征战回来,见他好好深谈一次就是了。”说到这里,王夫人便又把目光投向了早先的那本簿子,旋即就抬起头来。

    “皇家纳妃的定礼和纳征礼都是有成例的,今天我让人去查了查。两样加在一块,至少价值三四万两银子,其中那些金银首饰,多半都是还要陪送过去的,但除此之外,我今天去见了大嫂,她的意思是,她当年那些陪嫁的田庄统共四千亩,一体都给抒儿陪嫁。”

    胡夫人和王夫人当年嫁过来的时候。顾家还远未有如今的腾达,因而金银首饰并不多,胡夫人有两个加在一块六百亩的庄子以及三间铺面,但随着顾长兴封了威宁侯,她这产业请了专人打理,再加上顾长兴的俸禄和各色赏赐,东府的积攒也很不少,这才一出口就是四千亩地。而太夫人闻言虽是眉头一挑。但随即就平静了下来。

    “东府老三和二丫头都不得她心意,惹是生非倒是头等本事,也难怪她如此,罢了,她好容易盼到这一天,就依她。”

    纵使旧日妯娌之间颇有明争暗斗,但事到如今,王夫人既然答应胡夫人帮忙操持顾抒的嫁妆,也就无意在这上头为难。此时闻言便松了一口气,因笑道:“至于陪送的金珠首饰,大嫂听了我的话,把四百两金子全都达成压箱的金饼,以备不时之需。此外,四千两银子则是存在钱庄,这样既不招摇,但也不至于寒酸。绸缎表里家里有现成的,挑一二百再加上定礼和纳征礼送来的,应该够了……”

    太夫人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一个个数字以及一件件陪送的嫁妆。虽掐着手指头,却是在计算张琪的那份嫁妆。尽管张昌邕把顾家当初给顾夫人的嫁妆几乎都送了回来,还添了一成,在如今的行情下也算得上丰厚了,可父亲的成分终究是一个最大的麻烦。她想起之前最愤怒的时候,甚至动过让张昌邕就此消失的念头,一时忍不住又苦笑了起来。

    真要是父母双亡,那孩子就更加孤苦伶仃了!

    东厢房里,得到太夫人答复认可,上了床之后的张琪一脸的轻松。然而,等到熄灯躺下,她却挨着章晗的耳朵低声说道:“晚秋虽说看着机灵能干,但跟过的人太多了,我总觉得难以信任她。你如今虽说用她,可也得提防一些。”

    “我知道。”章晗听张琪这么说,就知道自己对晚秋许诺把人带走,对其来说反而是最好的选择,沉吟片刻便开口说道,“晚秋的话留给你不如我将来带走,她的身份终究大有干碍。等这次的事情办成了,你自己物色几个丫头放在身边。别人给的终究不如自己一步步考验过带出来的,等到你孝满议亲,身边也就有人了。”

    “可顾家家生奴婢众多,不从她们中间选,却从外头买,总是说不过去。张家送来的那些,我就更不放心了……”

    “没事,只要这一次的事情成了,就可以假借张家之手把根底清白的人送进来!”

    张琪闻言一惊,本能地支起胳膊想看看章晗的表情,可黑暗之中,她能看清的只有章晗那黑亮的眼睛,隔了许久方才再次躺下。那一瞬间,她忍不住想到了一直对章晗冷嘲热讽的嫡姊张瑜。也许,她那姊姊便是因为除了出身什么都比不上章晗,这才对人存着深沉恨意的!

    相比地方上那些知府衙门,应天府衙的规制大一倍不止,府尹之下的属官数量亦是极其可观。张昌邕这个府丞除了应天府学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权力,可上至府尹,下至通判推官等等,全都知道张昌邕除了顾家这门显赫姻亲,尚有不少在朝同年位居高品,平日自然让其三分。这一天,当张昌邕点卯治事之后得了后头官廨报信就早早退席,竟无人稍有微词。

    “暑袜?”张昌邕掂着手头那双看上去针线尚可的袜子,想到就是张琪在太夫人面前揭开自己苦心谋划多时的好局,更是害得樱草一家人跑了,自己不得不仓皇用了李代桃僵之计蒙混过关,他顿时恼怒地将东西劈手丢在地上,旋即沉声质问道,“她就为这点事差遣你走这一趟?”

    “大小姐还差奴婢回来找她旧日的几样摆设。”晚秋一边说一边屈下了手指,“一枚田黄冻印章,一枚鸡血石印章,一座玉质摆桌围屏,一只湘妃竹筒……”

    “够了,她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张昌邕面色狰狞地脱口而出,但旋即就知道自己一时失言,遂冷冷地说,“回头让人带着你去找找。可还有别的事?”

    “大小姐昨天受邀去隆平侯府,她和晗姑娘与隆平侯大小姐似乎交情不错……”

    晚秋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一会儿,等到张昌邕追问了一番,见问不出什么太要紧的便拂袖而去,她心中松了一口大气,等到跟着出去之后便招来了张家那些下人,把章晗为张琪开出的那张详细单子给了众人,央大伙帮忙找东西。由于她大方地每人赏了一个银角子,一时间上上下下都甚是卖力,她便顺理成章地叫了从外头探头探脑的万福进来一块帮忙。

    趁着人不注意,她便开口问道:“晗姑娘让你办的事情在怎样了?”

    “晗姑娘要的那些衣物有着落了,十有**就锁在老爷书房的藤箱里。”万福低声说了一句,见众人忙忙碌碌,没顾得上手中抱着一个箱子出了屋子的他,他又把声音压低了三分,“还有,之前老爷的奏折,我看着似乎已经写了一大半。今早我还听到老爷嘟囔说,明日就能递上去。”

    “你看到了什么内容吗?”晚秋问了一句,见万福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道是文绉绉看不懂,她想起章晗的吩咐,便又加紧问道,“那你可能把那些衣物和那份奏折都偷出来?”

    看到万福一瞬间面色大变,晚秋想起自己帮章晗去做那些事情时的心惊肉跳,便只能加重了语气开口劝道:“你和我一样,又没有别的亲朋在张家,既然你之前让我给大小姐和晗姑娘带话愿意投靠,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老爷是个什么刻薄寡恩的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吊死在这一棵树上?这些东西我今天带走,我一走你就瞅个空子便立时去赵王府找人,那边一定会收留你的,就算老爷真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难道还上赵王府去要人?”

    原本有些迟疑的万福被晚秋说得面色更加变幻不定了起来,良久,他才终于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只不过老爷虽说白天很少进书房,但就怕万一,你得掩护掩护我!”

    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晚秋当即一口应道:“好!”

    午时前后,当晚秋眼看几个妈妈将一个个箱笼亦或是油纸包着的物件送上马车的时候,手却不由自主按了按胸前,心里既有兴奋也有惊惧,直到登上马车驶离了府东街,她提着多时的心方才渐渐落了下来。等到回了武宁侯府,恭谨地请楚妈妈帮忙按照册子点齐东西,又去给太夫人磕头,她好容易捱到和章晗单独相处的时候,立时把怀中那薄薄的奏折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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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鸡飞蛋打

    赵王府的后门口,一身灰色衣衫的万福不安地等待在那儿。午后的日光已经很有些炽烈,再加上他心焦气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后背也隐现汗迹。

    东西他已经托人递进去好一会儿了,然而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久到他几乎认为章晗让晚秋送来的东西是糊弄自己的玩意,最终结果是自己被赵王府的人当做戏弄王府的刁民而抓起来。胡思乱想的他随手拿袖子擦了擦油光可鉴的下巴,眼角余光终于瞥见里头有人出来,立时一个转身快步迎了上去。

    赵破军捏着那半截玉钗,见找上来的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年,看那卑微恭顺的表情,倒像是大户人家的书童,一时皱了皱眉。当初章晗给他的那半截玉钗让人带去给章刘氏做凭据相认,之后章刘氏回来之后,应该是又给了章晗。现如今,这东西重新现身,必然是有要紧事!然而,看着这么一个陌生从来没见过的少年,不由得他不怀疑。

    “你是何人?”

    “您是赵爷?”万福试探地问了一句,见赵破军微微点头,他把心一横,索性实话实说地道,“赵爷,小的是章姑娘差遣来的。章姑娘让小的帮她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后,就让小的拿着这东西当做记认来投奔赵爷……”

    “什么!”

    赵破军闻言大吃一惊,盯着万福看了好一会儿,遂招手示意人跟自己进来。待到沿着夹道走了许久,到了一处东西的分岔路口,他正要往自己下处那方向去,另一边路口却是一个小厮现出了身形。

    “赵百户。世子爷召见。”那小厮见赵破军满脸错愕,瞅见他后头的万福更是呆若木鸡。他便又补充了一句,“世子爷还说,这位你带来的客人,一并带去见他!”

    书房中,当陈善昭不费多大力气,三言两语从万福的口中问明白他今天做的事情之后,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就吩咐小厮带着战战兢兢的万福找个地方安置。等人一退下,他便冲着赵破军笑道:“章姑娘做事,真的是雷厉风行。只凭五月初四这个日子就定下了这样釜底抽薪的计划。打了张昌邕一个措手不及。她还真是胆大包天。”

    赵破军听陈善昭这字里行间的意思,竟是和章晗有什么默契,愕然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而陈善昭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打发了赵破军出去。随即就喃喃自语了一句。

    “父王的亲笔奏折本是最好的万寿节寿礼,可这一次恐怕得由我亲自上了!”

    端午节在五月初五,万寿节在五月初六,五月初四这一天对于不少人来说,自然而然是个非同小可的日子。端午节这一日,皇帝会一如惯例在西苑莫愁湖主持文武大臣端阳射柳,这一耗就是大半天,间中就是看看折子也有限。至于万寿节这一天就更不用说了,光是从早上的万寿节大朝。到中午的赐宴,再到晚上的皇帝大宴后宫,不说皇帝得把政事全部放下,就连官员也得打叠精神一整天。

    所以,五月初四的这一天,大多数官员都是抓紧最后的时机忙忙碌碌。相形之下。张昌邕这个应天府府丞的事务并不多,在应天府学露了个面,见了一趟晚秋,他就紧锣密鼓地见了几个早就厮见的同年,最后晚间还去赴了景宽等人的宴请。这一晚是景宽亲自在家里做的东,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当提到次日大家同时要呈上去的那奏折,景宽更是微微一笑。

    “端阳节这一天是先头贵妃娘娘的忌辰。她去得早,又是皇后娘娘之外,最得皇上宠爱之人,如今母以子贵也是应当的。只要皇上准奏,从今往后,大伙的仕途便会稳稳当当!”

    张昌邕见旁人无不应诺,他却是低下头来,得意洋洋地想着自己那篇花团锦簇的文章。他是一甲探花郎,可自从那一年的殿试之后,再没有什么机会炫耀一下自己的文笔,因而,这一次的文章可谓是他殚精竭虑方才写成,誊抄的时候更是将自己那一手曾经被师长称赞为铁钩银划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等到散席之际,景宽亲自把他送出门时,特意嘱他明早送上奏折时,他便笑着拱了拱手。

    “宏阔兄还不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明日端阳这大好吉日了。”

    “好好,那我就等着张老弟的佳音!”

    张昌邕志得意满地回到官廨,却并不回寝室,径直来到了书房。发现里头黑灯瞎火,他登时眉头大皱,连叫了几声万福却不见有人答应,他一时更加恼怒了起来。总算半晌之后,有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万福人呢?”

    见张昌邕满脸怒色,那小厮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顿时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回禀老爷,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废物!”张昌邕怒斥了一声,随即又厉声喝道,“派人去找!找到了让他跪在这院子里!老爷稍稍宽纵你们几分,就纵得你们无法无天了!”

    “是是!”

    见那小厮磕了个头起身要跑,张昌邕瞧见黑漆漆的屋子,连忙又喝住了他:“先进屋点起灯来!”

    等到书房的灯都点上之后,张昌邕便打发走了那小厮,带着几分醉意踩了轻飘飘的步子来到了书桌前。然而,当他一如既往地随手打开桌上一个雕漆红木匣子,伸手往里头一掏时,面色却为之一变,紧跟着便低头朝匣子里望去。见内中竟是空空如也,不可置信的他又看了两眼,甚至还揉了揉眼睛,随即才慌忙到一旁拿了灯台下来照着。待确认内中自己花了众多功夫遣词造句,随即又仔仔细细誊抄的那份奏折果真不见了踪影,他一时竟重重跌坐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

    拿着灯台的他在那儿枯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被他捏得有些倾斜的灯台上,那蜜烛的烛泪突然有一滴滚落在他的手上,烫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回过了神。此时此刻,他立时撂下了烛台,重新在书架上翻翻找找了好一阵,最终确认自己并没有记错了地方,那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阴沉。恰逢这时,外头又传来了先头那小厮惊惧的声音。

    “老爷,四处都找遍了,不见万福的踪影!”

    是那小子,肯定是那跟了他好几年的小子偷了他写的那道奏折!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偷……

    张昌邕突然反身快步走到了自己平日在书房日常小憩的那张竹榻边上,伸手要去打开那个樟木箱,可随即注意到上头那把被撬开的锁。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些预感,可此时仍是陡然色变,//无广告//一把掀开了箱盖,入目的景象顿时让他呆若木鸡。仿佛是遭了劫掠一般,里头一样东西也没有,不论章晗的那些衣物荷包也罢,他自己的一些文章笔墨也罢,干干净净一样不留!

    “畜生,狗东西,这个背主的狗奴才!”

    他一连骂了好几声,到最后更是一时气苦,竟将这空空如也的樟木箱一把挪开,任由其重重一声砸在了地上,随即便坐在那儿直喘粗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抬起头来狠狠朝门外看去。

    “来人,来人!”

    那暴怒的吼声须臾便引来了人。这一次,却不是先头那小厮,而是管家。他一进屋见到这满地狼藉的样子,再想到那小厮禀告自己万福不见了的事,他忍不住就打了个激灵,随即深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张昌邕那暴怒的脸色。

    然而,张昌邕恶狠狠地盯着管家看了许久,到了嘴边的满城找人海捕文书等等字眼最终还是吞了回去。樱草一家人的突然失踪已经让他够被动了,好容易才找到几具尸体暂且蒙混过关,这一回要是再大张旗鼓去找一个万福,那传言出去他张家的门风就全完了!而且,他难道还能说万福偷了他精心炮制的那道奏折?

    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才对那管家道:“没你的事了,出去!”

    张昌邕刚刚那样子分明是怒不可遏,此时却突然撂下这样的话,管家顿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张昌邕是说反话,不禁抬起头道:“老爷……”

    “滚出去!”

    随着那管家仓皇而走,张昌邕忍不住又把眼前能够得着的东西乒乒乓乓又砸了一地,待到心头愤怒在这一地破碎声中消减了几分,他才终于渐渐回复了过来。颓然坐在竹榻上,想起今夜景宽的话,他一推竹榻想要站起身来到书桌旁再将那奏折写出来,可才站起身,他却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不听使唤,顿时明白是晚上酒喝多了。

    他忍不住又咒骂了那个背主的万福,可不多时,他就想起了今天晚秋来送的那双袜子,还有替张琪索要的众多的东西。白天只觉得恼怒,可此时此刻细细想来,他却不由自主把这先后两件事扯上了关系,一想到自己的奏折兴许是到了武宁侯府,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太夫人那个老婆子不是寻常人,事情既然已经泄露,那奏折他就不能再写了!对,明天装病,他明天一定要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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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龙子凤孙,谁得满堂彩

    五月初五端阳节乃是一年一度少有的正节,打从数日之前,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小民百姓,一时就全都为了这一天而忙碌了起来。除了一盒盒的粽子之外,门庭显赫的人家之间往往还要添上各式各样的时令果子和糕点。什么樱桃、桑椹、荸荠、桃、杏,还有五毒饼、玫瑰饼都是必不可少的,而宫中赏赐大臣的葛纱及画扇亦是早一日就赏了下来,赏赐小儿的五彩长命缕则只有宠眷极高的人家才有。

    西苑莫愁湖南边,正是之前章晗和张琪入京的时候走过的那条御道。当今皇帝起自草莽,如今虽富有四海,但西苑禁寻常百姓出入,可对于文武大臣并不严禁。往日若是有官员的家眷或亲友从外乡来京,往往都会走一走莫愁湖边上这一条邻近西苑的三山门外大街。就是西苑,天子也常常带着臣子进去射猎游玩。而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射柳,自然就更加热闹了。

    端午节射柳起自哪一朝,如今已经没个准了,前朝尚文,端午节射柳不过是小小的玩乐游戏。将一个葫芦装着鹁鸽系于柳枝之上,箭落葫芦之后,看鹁鸽飞得高而取胜。因而,当前朝亡于蒙人铁骑,而蒙人攻略中原还没多久,就因大汗暴崩,兄弟争位的间隙,被揭竿而起的各路义军赶了出去。如今坐了江山的皇帝深知武备之重,因而这端午节射柳没有太多娱乐成分,竟是比武较艺更多。

    射柳一共两组,二十岁以下尚未及冠的一组,二十岁以上的文武官员又是另一组。一组只射地上插着的柳条,另一组则是射莫愁湖边那一株枝条茂盛在风中摇曳生姿的柳树。尽管古人说的是百步穿杨而不是百步穿柳。但这一日却有好几位勇士百步穿柳,一时之间引来众多叫好声不说。皇帝亦是颁下了重赏。

    这其中,顾铭在二十岁以下那一组中一箭射断柳条之后,在御前领赏时拿到了一把御赐宝弓,继而又在皇帝的温言勉励下上马射湖边柳树,竟是又一箭射落了一根圈定的枝条,一时间引来了满堂彩。

    “虎父无犬子,好,好!”皇帝的脸上满是欣慰,扫了一眼那边厢正在和其他几个驸马笑语的顾镇,这才欣然点头道。“顾家门风严谨。教导的好后生!”

    一旁的太子身为储君,素来又好文,但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亦是展露了一手好射术,一箭中的。此时便附和道:“父皇所言极是,顾家兄弟确实是酷肖其父!”

    皇帝微微点头,待看到陈榕和陈善昭叔侄亦双双出场,五十步内虽不曾射中地上插着那柳条的白色中心,但都不曾失手,不禁也微微点了点头。等到这一场耗时近一个多时辰的射柳结束,他却仍兴头不减,当即开口说道:“来人,去猎场!”

    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大气的陈善昭顿时傻了眼:“哎,刚刚好容易才没出丑,怎么皇爷爷还要去射猎?”

    陈榕见陈善昭满脸苦相,顿时打趣道:“怎么,你还打算像去年那样,象征性地用套子抓了两只兔子凑数?”

    陈善昭不禁一摊手道:“十七叔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那两只兔子还是八叔看我可怜让给我的,什么用套子之类的话只是糊弄人的。倒是太子九叔素来不显山不露水,那一次倒是收获颇丰。”

    “那是二哥三哥他们全都不在,九哥的箭术素来也是不错的……”

    叔侄俩说笑了两句,见那边厢洛川郡王陈善聪策马过来,顿时都闭上了嘴。然而,陈善聪没有近前来,而是在那儿恶狠狠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这才拨马而去。面对这种挑衅,陈榕顿时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二哥家真的是嫡庶乱套,全然没个规矩!”

    猎场位于莫愁湖南岸,此时涌入数百人,顿时只听内中山鸡振翅,小鹿哀鸣。皇帝早有眼今日与群臣同乐,一改往年只旁观不下场的惯例,亲自带着几个亲随驰马其中,让今日负责随扈的禁卫将士全都大吃一惊,而李忠这样的内侍头子更是战战兢兢。所幸皇帝如此兴致高昂,皇子皇孙和文武大臣都不敢出风头,无不是纵马若即若离地跟在御驾后头。而皇帝一口气射了两只鹿三只山鸡,这才兴致盎然地放下了手中弓箭。见陈善昭正好在身侧不远处晃悠,他招了招手把人叫来,却是笑着说道:“你好诗文,今天这射猎景象给朕作一首诗来!”

    陈善昭立时攒眉沉思了起来,岂料就在这一刻,前头突然传来了一声狂嘶。众目睽睽之下,竟是一只黑熊从林中突然钻了出来,狂暴地冲向了一马当先的天子。那一瞬间,除了不少禁卫反应过来纷纷冲上前,另有两骑人拨马朝皇帝身边疾驰了过去。淄王陈榕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才发现那是太子和洛川郡王陈善聪,再瞧见陈善昭亦在皇帝身侧,一想到之前这个莽撞家伙在隆福寺里救下自己的那一回,倒吸一口凉气的他忍不住也一夹马腹疾驰了上去。

    嗖——,砰——,咚——

    接连三个声音让呆若木鸡的文武官员全都惊醒了过来,而比前头三个人动作只慢一步的陈榕则是看得清清楚楚。嗖的一箭是太子射的,正中黑熊左目,一时让原本四脚奔跑的黑熊吃痛之下直立了起来;砰地一声,是洛川郡王陈善聪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手铳,冲着那头熊的胸腹之间猛然间开了一枪,一时间炸得其胸前一片血肉模糊;至于咚的一声,则是赵王世子陈善昭探下身来不知道掏出了什么,没头没脑地往黑熊脑袋上砸去。即便是陈榕一直都盯着陈善昭,愣是没看清楚这家伙砸的是什么。

    那黑熊瞎了一只眼睛,胸腹之间又受了重伤,再加上脑袋上吃了重物一击,顿时狂性大发。然而被阻了这么一阻。后头的禁卫终于有人赶了上来,一时全都持刀挡在了御前。然而。最先冲上去的几人持刀进击,竟都被狂怒的黑熊拍飞了出去。可终究人多势众,随着马上的皇帝镇定自若,拉弓一箭正中那黑熊的右眼,完全瞎了的黑熊只能挥舞熊掌左冲右突。到最后还是顾铭终于醒悟过来,突然出声喝道:“退后,用箭射死它!”

    当黑熊那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轰然倒地的时候,尽管众多文武大臣全都慌忙赶了上来,但眼见皇帝那阴沉的脸色,一时谁都不敢开口说话。而皇帝扫了一眼太子和洛川郡王陈善聪。目光就落在了陈善聪身上。不但是皇帝。之前那砰地一声太过刺耳,不少人都死死盯着陈善聪右手拿着的东西上。

    “多亏皇爷爷箭术精妙,这才擒杀了今日最大的猎物!”陈善聪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当即翻身下马来到御前双膝跪下,随即双手呈上了手中的东西。“孙儿原待万寿节将此物呈上以作贺寿之礼,今天事出突然,却是用上了此物。这是西域能工巧匠所制的神铳一把,装弹容易射击方便,胜过我国火器百倍!”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善聪,又扫了一眼那边想到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那只黑熊,目光在其胸腹之间流连了好一会儿,这才对一旁的李忠努了努嘴。等到这个心腹大太监去把东西接了回来,他才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你有心了。”

    说完这话。他又微笑着扫了一眼亦是跳下马来上前行礼的太子:“你的箭术果然进益了,射柳容易,危急关头射熊目却难。”

    “不敢当父皇夸奖,儿臣也只是侥幸。父皇那一箭,方才是一锤定音。”

    当其他人再去找刚刚那第三个出手的人时,却发现陈善昭竟是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弯下腰捡起了什么东西。随即才满脸懊悔地往这边厢走了过来,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看不清他手中的东西。只有陈榕在看见陈善昭那沮丧的表情时,心头顿时一动。

    “善昭,刚刚你扔的是什么?”

    “回禀皇爷爷,是孙儿昨儿个晚上和人彻夜讨价还价,这才好不容易买来的一方歙砚,还是龙鳞月砚的珍品。本想明日当成万寿节节礼一并呈上的,可结果……”陈善昭一面说一面双手呈上了那样东西来,众人就只见那一方鱼龙形状的砚台上,多出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那些文官们顿时窃窃私语叹息不已,而皇帝则是一愣之下哈哈大笑了起来。

    “朕让你跟着来狩猎,你带着砚台作甚?”

    “歙砚珍品难得,龙鳞月砚更是难得一见……孙儿还没来得及用,生怕遇着假货,只是想万一皇爷爷让群臣题诗作文以记今日端午盛况,所以就索性揣着了,看看是否真的能使‘多年宿墨,一濯即莹’,顺便让几位大学士赏鉴赏鉴。”

    这一番说法自然让众多饱读诗书的文官微微点头,而皇帝更是哑然失笑。不管如何,像陈善昭这样一路来的性子,带一方歙砚在身边并不奇怪。与此相比,陈善聪那一把神铳就不一样了。居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装弹,继而还有那样的杀伤力,万一是行刺则如何?然而,当皇帝吩咐将三只熊掌颁赐太子、赵王世子及洛川郡王的时候,并没有引来任何异议非议,反倒是皇帝吩咐将最后一只熊掌赐给武宁侯府的时候,一时引来了阵阵骚动。

    顾家如今虽是顾振除爵,但一门两侯的铁券仍在。除了一位顾淑妃之外,顾镇尚公主,顾抒为王妃,在之前的下狱风波之后,顾氏竟是再度荣宠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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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回首又见他……

    皇帝一大早便带群臣射柳西苑莫熬湖,巳时过后,宫中高危后妃亦是陆陆续续可以接见至亲家人之外的其他后辈女眷,甚至可以留赐午饭。相比顾淑妃这样圣眷好家世又显赫的,旁人这恩遇却是只一年一次,因而东西六宫中一直都是笑声不断。相形之下,顾淑妃的长宁宫却克制得多。

    顾抒如今聘了韩王妃,这一天为了避嫌,便没有入宫,太夫人便只携了顾钰和章晗张琪。因入宫已经有些晚了,用过午饭方才众人团团坐了陪顾淑妃说话。自从之前的受挫之后,顾钰便不如往日一味挑头,此时此刻竟也能安安心心坐着听太夫人和顾淑妃和太夫人说话。而章晗和张琪就更不用说了,谁都不会在这时候插嘴。

    然而,章晗人坐在那儿,心思却根本不在这长宁宫中。从晚秋手中得到的奏折她反反复复看过两三遍,心惊肉跳自不必说。尽管她有七分把握张昌苞不敢在奏折不翼而飞的情况下,再重新写这么一份奏折递上去,可她仍然不能确定陈善昭有什么把握景宽等人会倒霉。就算这是众人一块商量好造声势递折子,可那折子的内容也在情理之中,怎就会惹来天子之怒?

    “瑜儿,过来娄身边坐。”

    章晗陡然惊醒,听到这话,见张琪有些讶异地站起身来,却是得体地迈着步子到顾淑妃身边盈盈坐下,她想起张琪从前在归德府时的胆怯瑟缩样子,心里只觉得百感交集。见顾淑妃不过是和张琪闲话了几句家常,仿佛只是单纯的关切,想到一个个王妃都已经定了下来,她也就没太在意。直到又用了点心之后,太夫人笑语有几句体己话要对顾淑妃说,打发顾钰和她们姊妹两个在长宁宫中逛逛,她便连忙站起身来。

    长宁宫前院正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明间悬着皇帝御笔“贤良淑德”四字牌匾。虽则看着有些直白,但宫中未有贤妃德妃,这四个字无疑正应着顾淑妃的封号,而且也是于妇德的最好褒奖。正殿两侧是各三间的东西配殿。后院正殿则是黄琉璃瓦硬山顶,一样面阔五间,两侧各有耳房,这才是顾淑妃起居见人之处,前院正殿只是大节的时候接待后妃拜见而已。因顾淑妃深得圣眷,这一整座长宁宫竟是没有别的低位嫔妃同住。

    然而,章晗身处其中,却仍是不由觉得这地方逼仄。兴许是宫中不许种树,兴许是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恭谨面孔,也兴许是她不习惯这种地方……总而言之,站在能看到天空的院子里,她竟是觉得有一种笼中雀无处可逃的的慌乱,最后宁可站在前院正殿明间那贤良淑德的牌匾前出神。

    “妹妹,晗妹妹!”张琪快步进了正殿,使劲摇了章晗两下,见章晗一下子回过神来,她这才低声说道“刚刚夏雨脸色苍白地从外头进来,急急忙忙去后院正殿了,看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三姐姐呢?”“三姐姐站在东配殿檐下发呆。”张琪想到从前顾钰的神采飞扬,如今却一下子沉默寡言了下来,总觉得有些不习惯,摇了摇头就说道“看她那样子,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惊动勹”“那我们也装着不知道。横竖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事后也总会有端倪。”章晗轻轻握了握张琪的手,面色虽有些苍白,但眼神在这昏暗的大殿中却闪闪发亮“宫里不比其他地方,我们更要谨言慎行。

    后院正殿中,太夫人正在和顾淑妃商量张琪的婚事。对于太夫人所说亲上加亲,让顾铭娶了张琪,顾淑妃最初大为意外,但想想淄王妃已定,妹妹唯一一点骨血有那样一个爹爹,倘若要过得好,那么便只有当顾家媳妇一条路。毕竟,顾长风作为舅舅,总会看顾外甥女几分。

    因而思来想去,她最终点了点头:“既如此,回头我对大嫂说。”“我会先去对老二媳妇说,娘娘过几日再提。她素来是个贤惠大度识大体的人,我看她最担心的便是小四的前程。为了让瑜儿能有个倚靠,我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也一定会把小四安排妥当。”太夫人话音刚落,夏雨竟是突然径直闯了进来。她也顾不得请罪,顺势跪在地上便开口说道:“娘娘,太夫人,皇上已经到乾清宫了。说是西苑围猎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混了放进去一头熊,结果惊了圣驾,多亏太子和赵王世子洛川郡王先后挡了一挡,紧紧护了皇上,一众禁卫围了上去,起头有些乱了阵脚,四少爷叫了用箭射,这才杀了那黑熊。皇上却没有痛责当值侍卫,而是依旧谈笑风生,最后还把四只熊掌分赏了太子和赵王世子洛川郡王,又将最后一只熊掌赐给了咱们武宁侯府,最后吩咐了将熊胆赐给娘娘合药。”夏雨说得仔细,顾淑妃却惊得面色煞白,待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顿时更加惊疑不定。这西苑之中放出熊来,就和之前隆福寺好端端的惊了马似的,怎能不犯圣忌?皇帝那性子最是多疑,更何况万寿节前发生这样的事!可皇帝不但硬生生忍了,反而将熊掌分赏四家,最让人难解的是自家一介勋贵,竟是和那些天潢贵胄并列。思来想去,她最后便看向了太夫人。

    “蜘…”

    “娘娘不用担心,横竖咱们行止并没有差错,淄王殿下又素来仁孝。”太夫人说着顿了一顿,随即含笑开口说道“更何况,这大彩头落在了咱们家,足可见圣心所向。倒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上既然已经折回宫中,我们也该告辞了。”

    顾淑妃微微点了点头,见母亲站起身来,她忙上前紧紧握着母亲的手道:“瑜儿的事情且待我安排了小四再说。另外太子虽正位储君,但我听说太子妃常常见外臣夫人,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好咱们顾家素来以不偏不倚立身持正著称,还是不要贸然行事的好。”

    知道顾淑妃应该是听说了什么隐情,太夫人当即领首道:“娘娘放心,顾家不会那样急功近利。等过了这阵子,我已经安排好了,让张昌苞出京任官。他为人处事急功近利,稍有不慎就可能把顾家也拖下水留在京城只会是祸害!”

    “娘看清了就好,我不过白嘱咐一句。”

    这母女二人说着说着便密商了起来,而章晗和张琪在前院正殿说了一会儿话出来,却是看见顾钰仍是孤零零地站在东配殿门口,那眼神显得寂寥而又孤单。姊妹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并不亲近的她们就是去劝了顾钰也是白费力气,因而索性悄悄绕开了她。

    可就在这个时候眼尖的章晗瞧见顾钰站在那里竟是突然默默流下泪来,而几个宫女太监正在那窃窃私语,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一想到脂粉被泪水冲开之后,以及这一幕被人看见的光景,章晗沉吟片刻便拉着张琪快步上了前。

    “三姐姐好端端没事看什么太阳也不怕伤了眼睛,看你这眼睛红的!”章晗一把拽着顾钰往屋子里走,等毫无防备的人被自己拖了进来,她才一把将帕子塞在了其手中“赶紧擦擦眼睛,长宁宫内内外外多少人这样子给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三姐姐若是今天不想来,直接对老祖宗说就行了,何必勉强?”

    顾钰死死捏着帕子却是突然之间就这么跌坐在了后头的软榻上,一时间竟痛哭失声。见她这幅光景一贯和她疏远的张琪顿时有些措手不及,恰是在这时候,外头偏偏传来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

    “淄王殿下,您怎么就回来了?娘娘正在和武宁侯太夫人说话,三小姐和表小姐晗姑娘也在这儿。”

    “哦,三妹妹也在?”

    听到陈榕这熟悉的声音仿佛就在外头,章晗不禁扭头看了顾钰一眼。就在她几乎觉得肩头抽动硬生生把哭声减低的顾钰恐怕是做不出什么清明的判断时,她终于听到了顾钰的声音:“拦住他拜托你出去拦住他,不要让他看见娄这幅样子!”

    章晗犹豫片刻,冲张琪使了个眼色便快步朝门外走去,一出门就见到淄王陈榕正站在院子里,连忙低头行礼,等到其随口问到顾钰和张琪的时候,她才开口说道:“三姐姐不慎扭了脚,这会儿正在东厢房休憩,瑜姐姐正在照应她,我正想去禀报娘娘和老祖宗一声。”

    若是平时,陈榕必然会立时差人去请个太医,但今日所见着实对他是一个莫大的疑惑和冲击。因而一惊之后,他就含笑开口说道:“倘若如此,就让人送三妹妹早些回去吧……”

    “殿下,淄王殿下!”

    他正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叫声。随着那声音,却是一个身材中等的小太监径直冲了进来,还没站稳就嚷嚷道:“赵王世子来了!”

    章晗一愣神,就只//无广告//见陈善昭三步并两步地从门口进来,用最快的速度扫了她一眼,便疾步来到陈榕跟前:“十七叔,我才从乾清宫来。

    我出去的时候李忠正好送奏折进去,也不知道是里头有什么了不得的奏折,我还没走到乾清门就听到皇爷爷在里头大发雷霆的声音,没多久里头就李忠冲了出来,我拦了一问才知道是宣召太子和诸皇子。我想着你应该回了长宁宫,就大包大揽说来知会你,那老家伙自然千肯万肯。你快去吧,别落在后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只言片语见真心

    今天的那场变故到现在仍是让陈榕神经绷得紧紧的,因而,当听到陈善昭带来的这个消息之后,他在一愣神之后就不假思索地拔腿就走。几乎到了院门处方才想起来,连忙扭过头道:“善昭,今天早上的情形和刚刚的事你对母妃禀告一声,我先去乾清宫了!”

    “知道了,你赶紧去吧!”

    目送淄王陈榕快步离去,陈善昭见前院那些宫女太监刚刚听到自己说的话,全都有些慌乱,顿时反客为主地训斥道:“慌什么,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忘了长宁宫的规矩!”

    眼见得几个人这才恍然大悟,一时各自转回自己的地方去做自己的事,陈善昭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扭头见章晗仍然站在那儿,他便笑容可掬地走上了前:“章姑娘今日是随太夫人入宫?没事,只是下头人自乱阵脚……”

    寻寻常常的寒暄和安慰话过后,他突然用极低的声音极快的语速说道:“今天西苑射猎跑出来一头熊,乱子很不小。”

    “谁干的?”

    听章晗竟然挑了挑眉下意识地这样问了一句,陈善昭不禁笑了起来,随即便眨了眨眼睛道:“不知道,反正这事和我无干,和你也无干,和顾家更无干,就算有什么传闻你也不用慌。要我说,看到今天皇爷爷那镇定的样子,事后也不曾暴怒发火……我倒觉得是他老人家设计呢!”

    章晗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嘴里已经是不由自主轻声说道:“张昌邕的奏折我瞧过了……”

    “我已经知道了。那万福如今还留在赵王府。召太子和诸皇子过去,应该是其他人已经把奏折送上去了。话说回来,你还真是眼疾手快,捏到了张昌邕的命门!”

    在迅疾无伦地通过讯息后,陈善昭仿佛是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解释下头人如何会自乱阵脚似的,又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恢复了原本的声音开口说道:“对了。太夫人和淑妃娘娘在后院正殿说话么?”

    直到瞥见那边厢前院正殿门口有些人影,想来必定是顾淑妃和太夫人匆匆出来,他立时撇下章晗迎上前去。果然下一刻就只见那母女二人出来。他行过礼后又含笑和太夫人打了招呼:“太夫人安好。”

    “哎呀,原来是世子来了。”太夫人笑(屋最快更新)眯眯地打量着陈善昭,面上丝毫看不出刚刚宫女来禀报时的惊讶。随即又和蔼可亲地说道,“世子之前在隆福寺救了淄王殿下,我还不曾道谢过,今日既然在娘娘这儿碰巧撞见了……”

    “别别,太夫人您这是要折杀我么?”陈善昭连忙打断了太夫人的话,又诚恳地说道,“我幼年入京,因为和十七叔年纪相仿,一直常常在一块厮混,有好书他不会忘了我。有好东西他也不会忘了我,长宁宫我也是一年四季常来常往,那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再说了,真的就是磕破点外皮,大家都大惊小怪以为是什么重伤。其实一点事都没有!”

    顾淑妃知道陈善昭就是这脾气,当即笑着说道:“娘,善昭这孩子我是最知道的,真心一点心眼都没有,所以我也不和他客气什么,只管在皇上面前多夸奖他几句罢了。如今皇子们都一个个聘了王妃。等轮到他们这些皇孙的时候,皇上最是爱重他,必然会给他寻一个稳重能干的媳妇压一压!”

    太夫人顿时笑了起来,却见陈善昭一时赧颜。而章晗远远看着那一幕,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暗想陈善昭这只小狐狸还真的是演戏的功夫卓绝,竟能糊弄得了那么多贵人。然而下一刻,想到这东配殿中刚刚痛哭失声的顾钰,她连忙悄悄回转了去,却见张琪正在手忙脚乱地给顾钰补着脸上的胭脂和铅粉。

    “幸好三姐姐一直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张琪见章晗进来,也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听外头动静,是不是老祖宗已经出来了?可这眼睛是来不及敷了,怎么办?”

    倘若不是陈善昭来了,顾淑妃又送了太夫人出来,章晗自然能设法让人去打一盆水给顾钰敷敷眼睛,但刚刚陈善昭已经让她尽快回去,太夫人也一副要立时回家的样子,她思来想去就看向了顾钰。后者已经没了此前那种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样子,略一沉吟就开口说道:“我再稍稍补一些粉就行了,有劳你们再帮我拖延一刻。”

    章晗知道顾钰不是张琪,自己刚刚说的已经够多了,此时对方既然已经恢复了过来,她便点点头后拉着张琪出了门。眼见得陈善昭仍是在和顾淑妃太夫人说话,她虽不知道这家伙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既然她们姊妹要做的事情已经有人做了,她自然不会再去多此一举。

    “三姐姐似乎是真的对淄王殿下情根深种。”张琪突然用比蚊子叫还低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见章晗讶然看了过来,她便低声说道,“刚刚她哭的时候我感觉到的,倘若不是因为一直忍着,今天应该不会哭成这样……”

    是么……她竟是忘了,张琪心里头也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影子,倘若真的阴差阳错而不能在一起,那种伤心失望也应当是一样的,所以能觉察出来。唯一的分别只在于,顾铭对张琪有情,淄王对顾钰无意。只是在这个男女婚事不由自主的世上,动情有无从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说起来,她长这么大,动过情么?

    章晗愣愣地低头看着地面,也不知道惘然了许久,当她再次抬起头来,却发现那边厢陈善昭不知道是说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正在那哈哈大笑,她不知不觉就被那种灿烂的笑容感染了,原本有些阴霾的脸上渐渐浮上了微笑。

    当陈善昭和顾淑妃太夫人说完话从正殿那儿走过来的时候。章晗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扭头一看,见是顾钰从东配殿出了来,眼睛上下也不知道用了些什么妙法,看着果然是不显得很肿了。她微微颔首,三姊妹便一块往前头迎了上去。说笑了几句,太夫人领着她们和顾淑妃道别。顾淑妃就和陈善昭一道含笑把人送到了长宁宫门口。

    眼看那一行人渐渐消失,顾淑妃脸上的笑容就淡了许多。等回转了来,她嘱咐夏雨带着两个妥帖的宫女在前院正殿通往后院的门上守着。自己便和陈善昭站在后院那并不宽敞的院子当中,沉声问道:“善昭,究竟前头都出了什么事?”

    出了北安门。太夫人显见有些心不在焉,因而她一上车,听下头顾钰说,要和章晗张琪同车回去,她也没有太在意,微微颔首道:“也好,在宫里这么久,我也有些困了,正好在车里眯瞪一会,你们三姊妹同车说话也热闹些。”

    张琪原待在车上再和章晗商量几句。不料顾钰也挤了上来,满心的话都不能再说,不禁有些郁闷。而等到马车缓缓开动,她却只见顾钰扶着一旁的拉手竟是勉强站起身来,随即对着她和章晗屈膝行了一礼。她顿时吓了一跳。

    “三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今天多谢瑜妹妹和晗妹妹了。”顾钰行了全礼后,这才回身坐下,随即低头苦笑道,“我本以为自己已经都好了,今日进宫也能忍住。可没想到站在那头一次见他的地方,却是怎么都管不住自己的心情。虽说是在娘娘的长宁宫里,但若人人都看到我哭过,传言出去也就成了笑话。多亏了你们拖我进去,这才能保住我的名声。”

    知道外头车夫兴许能听见里头的话,因而她这一番话近似于呢喃。而章晗本以为顾钰必然会遮掩一二,可见其竟然毫不避讳地直陈心迹,不知不觉对其有些改观。张琪更是讷讷说道:“其实我们也没做什么,而且毕竟也有三两个人看到了……”

    “晗妹妹毕竟用借口挡了挡,总比无遮无挡的强。”顾钰轻轻咬了咬嘴唇,随即便抬起头说道,“我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以谢你们,回头就给你们送些冰粉去,哭过之后敷眼睛是最好的,不过,兴许你们不会有用上这个的机会……我从小就爱捣鼓这些花蜜脂粉之类的东西,如今才知道,这些都是没用的!”

    接下来这一路上,顾钰再也没有说过比的话,而章晗知道交浅言深最是冒失,因而也就捏了捏张琪的手,示意其别出声。等马车到了武宁侯府二门,她率先从马车上下来,又先后搀扶了张琪和顾钰一把,随即就听到了留在家中的赖妈妈对太夫人禀报的声音。

    “二姑老爷送信来说,夜里着凉,一大早就有些发热,今早请了个大夫,但还是高热不退,现如今还昏睡着,想请太夫人荐一位太医给看看……”

    张昌邕病了,居然这么巧?

    章晗先是一愣,随即便恍然大悟,暗道这人果然是如自己所料,奏折一丢就当了缩头乌龟。只怕张昌邕让太夫人帮忙荐个太医,也是因为怀疑奏折失窃案中太夫人做过手脚,同时请太医也是为了将来对人有个交待,证明自己确实是病了。

    太夫人显见也没料到张昌邕竟然会病倒,微微一愣方才说道:“那就让顾泉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张太医去给他瞧瞧,顺便看看他病情如何。”她本待还想说回头让张琪去探望他,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截然相反的样子,“论理该让瑜儿去瞧瞧他,但她素来自己身体就不好,从小三灾八难的,这次就不让她去了,回头等他的病稍好一些,我这个老婆子亲自带着她去看他,让他好好将养!”

    章晗闻言便意识到自己竟是想漏第三条——张昌邕兴许还想靠着这一场病,把亲生女儿给赚回去,岂料又给老而弥坚的太夫人打了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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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捷报贺万寿,宫中婚旨来(上)

    乾清宫东暖阁。

    扫了一眼案头那几份奏折,皇帝的脸色绷得紧紧的,许久都没有半点缓和的迹象。良久,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手中死死捏着的那一份奏折上头,另一只手痉挛似的抓着圈椅旁边的扶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本以为杀了韩国公舒全,就再也不会有人揭开他心底这血淋淋的伤疤,可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还会有人捅破这一点,而且还能够将这样的东西混在呈上给他御览的奏折中送上来!他英雄一世,将蒙人赶出中原,让这天下重归一统,给了百姓一个太平的世道,可就因为他当初那一时气怒之下的过失,居然就要被人这样欺上头来?

    他终于再次打开了手中的那一份奏折,那洁白的纸面上,龙飞凤舞就只有一行醒目的大字!他越看越觉得晕眩,最后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最终一松手,那奏折便落入了一旁熊熊燃烧的火盆中,被那明亮而炽烈的火一点一点吞噬了干净,最后,就连那让皇帝暴怒的“天理不容”四个字,也在火舌的跳动下完全消失了踪影。

    用一根木签子拨拉了一下火盆,确信那奏折确实已经烧得干干净净,皇帝方才直起了腰来,刚刚的怒色尽敛,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和镇定。当外头通报了一声之后,他便淡淡吩咐了一声进来。须臾,就只见李忠肃手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

    “皇上,太子和英王楚王襄王越王淄王韩王已经在外头了。”

    皇帝眉头一挑。最后却淡淡地吩咐道:“明日就是万寿节,让他们先去奉先殿给他们的母后行礼。”

    撂下这句话,见李忠为之愕然,皇帝不禁眉头一挑,直到李忠慌忙答应一声退下去安排,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在了面前的那几份奏折上。随手翻开了最左边那一份,见那词采华茂的语句透露出的那一层意思。他不禁冷冷一笑,劈手就把那奏折又重重扔在了案桌上。

    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以为他七老八十这就要死了?趁着是端午节。也是已故昭烈吴贵妃的忌辰,特意请追封其为皇后,他们以为这就是名正言顺?历朝历代。哪怕是皇后所出嫡长子为太子,也多有被废的往事,这种名正言顺有什么用,不过是只能用作安慰自己而已!他立太子的时候就没想过名正言顺,否则他何妨先追封吴贵妃,再册立太子!

    因而,他随手拿过一张纸来,用笔蘸了朱砂在上头写下了鲜红的几行字。直到李忠进来,他才将墨迹未干的纸随手折了起来,亲自用蜡封口之后盖上玉玺。这才交给了李忠道:“明日万寿节朝贺之后,交诰敕房誊抄之后发吏部!”

    五月初六万寿圣节当日,恰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一大清早,身着吉服的百官便等在了午门及阙左门阙右门外。随着第一通鼓响起,执事官员和侍卫亲军先入。紧跟着便是皇亲和公侯驸马伯,再接着在京文武品官,其后是赶到京城的外官,内外杂职,幸运被选中的生儒代表,而那些服色各异的外邦四夷人。则是在最末。当一应人等渐次而入,从金水桥到奉天殿丹墀两旁肃立排班之后,只听三声静鞭鸣响,一时乐声大作。

    从箫、笙、笛、琵琶到鼓不下十余种乐器的百多人教坊司乐班齐齐演奏,紧跟着就有经过最严格训练的乐人齐声唱道:“忠良为股肱,昊天之德承主恩。森罗拱北辰,御炉香绕奉天门。江山社稷兴,安天下军与民。龙虎会风云,贺万寿圣明君。”

    这一曲之后,等到皇帝奉天殿内升座,乐声戛然而止。一时鸿胪寺官宣百官入殿,一一就位后,在鸿胪寺官的赞仪之中,一时间又是乐声大作,百官随乐叩首行礼,一时间,只听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响彻整个宫城。

    “恭惟皇帝陛下万寿令节!”

    待到朝贺之后皇帝赐宴群臣并番邦使臣,那气氛较之朝贺的时候便要轻松许多。尽管当今皇帝并不尚奢华,但此时寿宴之上,几家南海番邦全都是进献本国珍藏,一时间争奇斗艳,甚至还有岛国径直将精挑细选出的美人送上。皇帝一概笑纳嘉赏,待到重新落座百官祝酒的时候,却是太子第一个双手捧着酒爵站起身来。

    “父皇圣寿,儿臣思前想后都想不出什么好东西进献。今儿臣访得前朝名噪一时的大儒朱氏一门子弟,进献其祖当年编纂的《论语集注》,并珍藏经史文献总共四百七十九种,今借花献佛,敬献以贺父皇万万年!”

    随着廷下众人分四列上前,双手捧着书上殿跪下,一时间四座里惊叹不绝。尤其是特意与礼部打过擂台,随即又蒙皇帝御准和淄王陈榕同席的赵王世子陈善昭,那眼睛盯着那些书,仿佛正在熠熠发光。就连和他爱好相仿的陈榕,此时此刻也有些看不下去这侄儿的失态,轻轻咳嗽了一声后见没效果,索性就拿起筷子轻轻敲在了陈善昭的手上。

    “进了古今通集库,迟早你都能看着,猴急什么!”

    陈善昭盯着那些用红绸一本本捆扎起来的书籍,眼神闪烁地说道:“我只是惊叹,太子九叔果然有本事,居然那样的大儒后人也能给他找到,这样的珍本也能让他找到!”

    和一众官员的反应一样,对于这样一份说不奢华,却可说得上是价值极高的万寿节贺礼,皇帝自然高兴得很,当太子敬酒时,他举杯一饮而尽,随即便开口说道:“好,好!这正是文治盛事,有了这些经史,朕将来让人编纂大典的时候,便又多了一份参考!”

    见皇帝果然高兴,太子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因昨天皇帝让他和其他皇子前去拜祭先孝慈皇后而生出的不安渐渐消失。随着他坐下,便是其余的皇子敬献礼物。他这个太子之后,便该是如今序齿居长的秦王。然而,秦王身在西安府,当然不可能插翅飞到这儿来贺万寿,作为代表的便是秦王世子陈善晔,陈善聪则隔着几步落在后头。众目睽睽之下,那位秦王世子果然是显得孱弱而苍白,就连声音之中也透露出久病的嘶哑。

    “孙儿代父亲及兄弟众人贺皇爷爷万寿,敬献西域汗血宝马一匹,新谱万寿管乐一部,并孙儿亲笔所写的佛经一部。”

    倘若没有太子的珠玉在前,这份礼物即便并不出彩,但也已经分外难得了。毕竟谁都知道,如今不比汉时,这汗血宝马几乎已经绝迹了。因而,当陈善晔躬身往侧里退了一步,殿外一时间乐声大作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兴趣。

    “雨顺风调升平世,万万年山河社稷。八方四面干戈息,庆龙虎风云会。圣德圣威、洪福齐天地。御阶前文武两班齐、摆列在丹墀内。舞蹈扬尘。山呼万岁。统山河壮帝畿。礼仪赞稽,庆龙虎风云会。”

    尽管都是嘉词吉词,但在众多诗词歌赋出众的文官耳中,这些清平之乐自然算不得什么,陈善昭和陈榕就更不用说了。陈善昭瞅了一眼秦王世子身边满脸不屑状的洛川郡王陈善聪,突然笑吟吟地冲陈榕问道:“十七叔今天送什么好东西?”

    “我一个没封藩的亲王,送得出什么好东西?倒是你,之前问你支支吾吾不肯回答,这会儿都快轮到你了,你还不肯说实话?”

    “太子殿下送的是文治,父亲当然就只能送武功了。”陈善昭冲着陈榕嘿然一笑,见秦王世子讷讷向皇帝敬酒,而皇帝只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他便打算站起身来,谁知道就在这时候,他就只见洛川郡王陈善聪没有随陈善晔回座,而是起身上前一步,这才跪下深深叩头。

    “皇爷爷,大哥代父王送上万寿节贺礼,孙儿却有另一份心意敬献。孙儿寻到了一位精擅建筑的工匠,其尤其善于营造堡垒,其祖上曾经于前朝工部任职,其营造的几个堡垒,在当时的蒙人铁蹄下亦是不曾陷落。孙儿知道皇爷爷矢志开万世太平,因而今日斗胆将他举荐给皇爷爷,愿我朝江山万万年!”

    尽管人来得突兀,礼送得更突兀,但当陈善聪这个小胖墩说完,一时大殿上却一片寂静。毕竟,人送得并不是金珠宝贝名家字画,而是更加实用的东西……不,是实用的人。御座上的皇帝在最初的皱眉过后,却是温和地点了点头。

    “好,你有心了。”

    尽管只是寥寥数字,但陈善聪知道自己在祖父心目中是个什么地位,这样的评价已经足以让他大大松一口气了。因而,他自然不会不自量力提什么祝酒的话,再次磕了个头后便朗声说道:“孙儿本该让此人早早候在长安门外,可今天早上却不料此人竟是被工部的差役带走,令其充役营造西苑莫愁湖南墙。孙儿让人去看了看,方才得知此次工部调用的夫役足有七八百,不得不于今日寿宴呈报于皇爷爷知晓。”

    倘若说之前陈善聪突然单独出来贺寿,便已经是满堂寂静,那么此时他这一番话出来,就更加让大殿中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皇帝那冷峻到了极点的表情。

    ps:从昨晚上开始作者专区就很卡,不知道咋回事,第二更晚了点。下一章便是本卷结束了,临尾声处继续求下粉红,暂居第八,但差距很小,太不保险了……现在六十五票,要是明早能突破七十五张粉红,明日继续两更,我还是一如既往有诚意!(文昌书院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六章 捷报贺万寿,宫中婚旨来(下)一(9:25)

    昨日端午节在西苑莫愁湖闹出的那一场事情皇帝并不曾大发雷霆只是不轻不重地将当值禁卫军官以及几个负责西苑围猎的勋贵和文官叫来斥责了几句然而这今天一大早工部就已经忙着抓丁役去那边营造边墙这种亡羊补牢代表着什么却是谁都能明白的若是平常日子也就算了偏偏今日是万寿圣节而更倒霉的是竟被洛川郡王一下子捅了出来

    原来工部倒是做事勤勉这般会替朕拾遗补缺皇帝冷冷地朝六部官员云集的那个地方扫了一眼随即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朕知道了你退下

    陈善聪这蓄势一击筹谋了不止一两天了此时知道今天自己这一状告到了点子上也该见好就收当即叩头之后退回了座位而等到他落座之后他就发现旁边的兄长陈善晔悄悄打量了他几眼当即装成没看见似的若无其事举杯饮酒目光随即就落在了施施然站起的陈善昭身上

    孙儿代父亲及诸兄弟贺皇爷爷万寿圣节陈善昭上前行过礼后这才直起身子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函双手捧了一字一句地说道父亲率大军征辽东兵至建州建州女真诸卫望风而降甘为驱策充当向导最后于塔儿河大破叛军斩首千二百级斩杀叛将数十俘获军民男女万余人贼首舒氏族人及其党羽下属尽皆落网女真诸部望风归附……

    他这番话还不及说完皇帝便突然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将捷报呈上来

    是陈善昭这才起身上前双手呈上了捷报复又回到原位跪下足足等了好一会儿他就听到上头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缘何兵部未曾有此捷报

    陈善昭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踌躇片刻方才说道:皇爷爷恕罪孙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父亲远在北地从前但凡有送进京城的奏报都会同样给儿臣送一份以备路上有失儿臣昨日得到了这份奏报因今日万寿圣节因而便权当贺寿之礼呈上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一时间廷上更是面色各异众人都知道赵王虽是豪杰心性但为人谨慎断然不会没有报捷文书送到兵部而单单给陈善昭送上这么一份此时此刻廷上竟是比之前陈善聪指斥工部擅拉夫役更加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皇帝打破了这沉寂

    好一场胜仗正在朕万寿之日传来捷报正是天降吉兆皇帝示意身边的内侍斟酒随即霍然站起身说道朕谨以这一杯贺此次北征大胜

    距离皇帝近的人都能看见这位君王的满面红光显然皇帝的高兴并不是装出来的然而尽管人人因此而起身附和最后一杯酒饮尽四下里都是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但更多人的心中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当这一日的午宴结束时其他诸王和勋贵大臣们敬献的礼物早已经被人抛诸脑后了甚至连太子精心设计的那文治大礼也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洛川郡王陈善聪揭开的那冰山一角以及赵王北征再次大胜的影响以及那莫名其妙没有被兵部送上来的报捷文书而相比这些陈善昭却并没有给别人和自己套近乎的机会只和淄王陈榕笑着攀谈几句一出宫就径直回了府

    由于武宁侯顾长风还在外头征战太夫人昨日从宫中回来便吩咐上下严禁随便外出然而这一日万寿节朝贺顾镇身为嘉兴公主驸马而顾铭身为勋卫一个位列勋贵之中一个则是负责宿卫全都在宫中待到散场的时候顾铭脱不开身顾镇却是匆匆赶了回来

    而章晗昨日从陈善昭那里得知了西苑围猎出的岔子再加上陈善昭突然去长宁宫中知会陈榕前去乾清宫她就知道这几日只怕又是多事之秋因而她在支摘窗内看见顾镇面色阴沉地径直进了太夫人的正房紧跟着不多久王夫人也赶了过来她便知道必然是今日寿宴又出了什么岔子一时只觉得心中颇为不安

    尽管陈善昭告诉她父兄平安可她身在京城又在顾家这样的豪门世家牵一发而动全身怕就怕那种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的危机

    思来想去她便索性打起帘子到北屋去看张琪见人坐在书桌前正在认认真真地临帖写字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凝香不要出声随即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张琪身侧见那UU小说一个个字已经颇为娟秀纤巧她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当看到张琪手腕一抖那一捺收不住一时满脸懊丧的时候她方才开口说道:运笔讲究的是收放自如还有手腕不要那么沉放松一些人不要僵着否则写的时间长了容易累

    啊晗妹妹你来了张琪连忙放下笔正要站起身时被章晗按了按肩膀她便又坐了下来随即笑眯眯地说好容易才学会了一点诀窍可一不留心还是容易写错……

    没事多练习练习就好了章晗一面说一面笑着拿起笔来和张琪示范写了几个字正在轻声提醒该临哪几个人的帖子时她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晚秋提高嗓门的声音忙放下了UU小说一刻她就只见晚秋引了白芷进来

    晗姑娘白芷姐姐来了

    白芷恭恭敬敬地向章晗和张琪行过礼随即便笑容满面地说道:奴婢是来向晗姑娘道喜的今日万寿节午宴上赵王世子呈上了赵王的捷报说是得了大胜不日就要班师回朝淄王殿下亲自向赵王世子求证过说是晗姑娘的父兄都安然无恙而且还立了功所以驸马爷从淄王殿下口中得知之后告诉了太夫人和二夫人太夫人特意吩咐奴婢禀告晗姑娘一声

    陈善昭竟然在寿宴上送了这样的捷报

    章晗又惊又喜而张琪却反应更快些连声对凝香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打发白芷姐姐报喜的赏钱这样的好事她第一个报喜怎么都该重重赏了

    白芷见竟是张琪越俎代庖地打赏一时间更觉得这姊妹两人感情极好因而当张琪留着她坐下又细细问事情原委的时候她自然是把太夫人把自己召进去吩咐的情形全都说了只颠来倒去也就是知道赵王率军大破叛军斩获无数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章晗虽有些不满足这消息的单薄可转念一想太夫人能知会自己一声也都是看着赵王此次大胜的面子上否则她父兄那样的品级还不至于让顾家人留意因而她又亲自谢了白芷便婉转打探太夫人眼下心情如何自己是否能过去道个谢当白芷微微沉吟了一会有些赧颜地说驸马爷刚走太夫人仿佛有些困倦不便见人时她那欣喜不禁打了些折扣

    然而这一夜的章晗仍然睡了个踏踏实实的安稳觉尽管早就从陈善昭几次的明示暗示中知道那边打了胜仗但毕竟和过了明路的捷报不同她不知道男人们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只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亲人安危得到了确保直到次日早饭过后芳草步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说出了从厨房媳妇那儿听到的传言时她才为之大吃一惊

    昨日皇帝寿宴上陈善昭呈上捷报但兵部却是事先并没有奏捷而陈善聪更是在之前告了工部一记刁状太子精心设计的献礼在这两件事的打击下顿时完全显不出来了

    然而这一天也就是万寿节次日上午当武宁侯府再次得到内侍传信吩咐摆香案预备接旨的时候上上下下全都有些意外但仍是又一次忙碌了起来太夫人和王夫人这两位有品级的忙着让人预备诰命礼服就连管家仆妇都换上了平日舍不得的新衣裳而章晗和张琪自忖自己乃是顾家外眷依旧一如往常那样呆在屋子里然而章晗正一面翻书一面思量陈善昭是不是在昨日这寿宴风波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一个人影突然撞开门帘冲了进来

    晗姑娘请赶紧梳妆换衣裳

    章晗见是绿萍不禁一愣待听明白了这话她顿时更糊涂了然而绿萍也来不及解释连声把芳草碧茵等几个丫头都叫了进来甚至顾不得和张琪解释径直连扶带拉地把章晗按到梳妆台前坐下三两下松开了那个简简单单的纂儿还有那三两样寻常的发饰她正拿起木梳要给章晗梳头手却突然被一只手给按住了

    先不忙绿萍姐姐能不能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晗姑娘宫中的天使是来给您传旨的

    章晗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整个人都木了虽说耳边只听得张琪连声追问绿萍但她自己却半点实在的感觉都没有直到白芷送来了一大堆首饰道是顾钰说让她随便挑她才陡然之间醒悟过来随即不容置疑地伸手一推那精致的梳妆匣子

    不用这些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也不看满脸错愕的绿萍和白芷还有旁边的张琪和那几个丫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平日我是怎样见人今日就怎样去接旨换一件鲜亮些的衣裳就够了

    能传给她这一介女流之辈的不可能有别的旨意只有婚旨她竭尽全力这许久却不想仍然命运操之他人之手可事到如今不管是福是祸她都要以本色去领受

    第二卷朱门燕完

    PS:估摸着大伙要拍我了……很正常因为第三卷是并蒂莲自然敲定到大婚等等都是第三卷了而且第一卷第二卷都是卡在二十万字这本书我尝试了一下控制字数和节奏希望第三卷也能卡准看来月初大家月票有限那今天也容我休息一下明日开始第三卷……(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赐婚

    武宁侯府七间九架的正堂荣华堂中,此时顾家人正济济一堂。然而,往日素来习惯了当主角的他们,这一日面对突如其来的圣旨,却都有些不安。因为这圣旨不是给顾家人的,而是指名给章晗的。尤其是从前力主把章晗留在家中的太夫人,此时此刻更是面色凝重。倘若不是李忠身为皇帝身边的侧近,嘴风紧得油盐不入,她必然还会竭尽全力探听一二。

    无缘无故给章晗这女子传旨,应该多半是婚旨。可此前四位亲王的王妃都已经定了,那多半就是诸皇孙了。以章晗父兄的品级,她多数是会配给那些郡王,这其中,早先就有企图的洛川郡王陈善聪倒是可能性最大。一来秦王妃应该早就上下打点过了,二来陈善聪今日万寿宴上才有些表现。倘若如此,倒是可惜了章晗这聪明伶俐的姑娘……

    “章姑娘来了!”

    随着这声音,众人齐齐往外看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容自若地从外间进了这正堂明间。见章晗一身缥色的交领右衽斜襟衫子,滚着折枝花的襕边,下头着一条艾绿色的裙子,而除却发间一枚玉簪,耳上一对玉塞儿,再不见其他配饰。可就是这样的衣裙打扮,却是让所有看着她的人齐齐想起了一句诗来。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就连李忠,也忍不住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笑眯眯地说道:“既然章姑娘来了,那便请诸位各就其位吧。咱家传旨之后也好回宫复命。”

    太夫人正不悦地扫了一眼绿萍,暗怒都吩咐了把顾钰那些首饰带去,让章晗好好装扮装扮,结果还是让其就这么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出来了。可听到李忠这么说,她不禁心中一动。要知道,此前聘顾抒为韩王妃的时候,也不曾劳动李忠这个皇帝的亲信侧近亲自出马。莫非刚刚她的猜测有误么?只此时楚妈妈已经是慌忙上前搀扶她就位,她也顾不得考虑这许多。须臾,地上便整整齐齐跪下了一大片人。

    章晗刚刚一进屋子见到李忠的时候。便认出这是自己和张琪头一次入宫的时候,在顾淑妃的长宁宫中曾经见过一次的太监。那一次她就觉得其人可疑,如今就只看人竟然能承担传旨的重任。足可见绝非寻常太监。因此,此刻她虽是眉眼低垂,可恭谨放在双膝的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僵。

    她这辈子很少求助过神佛,可如今面对皇帝的圣旨,她能做的,便只有在心中默默祷祝而已!

    “赵王中护卫副千户章锋女章晗,六行昭宣,四德淳备。性识柔明,言容婉嫕。可聘为赵王世子妃。待大军凯旋之后择吉日完婚,钦此。”

    这圣旨也知道是何人主笔。言简意赅,除了那四个嘉词之外,意思便是没读过书的人也能听懂。然而,章晗虽说一字一句全都听见了,可头脑却许久才反应过来。因而行礼的时候不免有些迟缓,等到李忠含笑将那一卷旨意交给了她,一贯最擅长待人接物的她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好在李忠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外,当着同样震惊的顾家人的面,他便干咳了一声。

    “赵王世子上了赵王殿下的奏捷文书,其中赵王殿下保奏有功将领二十四员。章姑娘的令尊令兄便在其中,先锋之阵斩杀大将便是令尊令兄所为。这旨意本待要晚几天来,可皇上盼着这捷报已经很久了,今日一高兴之下自然击节赞赏,道是有其女必有其父,有其父必有其女,自然就早早让诰敕房拟了这旨意。”

    他一面说,一面又笑看了顾家人一眼:“顾家才刚册了一位王妃,如今又有这样的喜事,真是可喜可贺!不日宫中便会派人来教习礼仪,顾大小姐倒是有个伴了……”

    居然是赵王世子……怎么会是他?虽说他在外人面前是书呆子,可他毕竟是皇帝甚为喜爱的皇孙,又是世子之尊,聘世子妃不是应该聘一个出身名门的千金么?她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寒微女子,皇帝怎么会聘她为赵王世子妃,难不成是他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不,不可能,这家伙惯会装傻充愣,实则精得什么似的,断然不会给人这样的把柄,更何况,他们俩之间什么都没有,也就是想方设法传递消息,可那又不是私相授受……

    章晗想着想着,眼前闪过陈善昭每每露出的笑容,突然又觉得有些不确定了。因而,哪怕李忠的言下之意是她暂且留在顾家,她也并没有露出分毫异色。不管这婚旨有多么出乎意料,但她如今再不是在顾家寄人篱下的外人,不用再担心遭了别人的轻易算计。只是,刚刚乍闻旨意之后的感觉,却不仅仅是诧异惊疑如释重负,仿佛隐隐之中还夹杂着几分别的情绪。

    陈善昭……他若是得知了这婚旨是个什么心情?是惊怒气恼,还是……

    等到送了李忠出门,太夫人和王夫人双双转过身来,见章晗仍有些怔忡,太夫人便笑道:“还是皇上眼光卓著,一眼便相中了你当孙媳妇。赵王世子品格纯良,就是太喜好读书,由是有些书呆子气,却是得有你这样玲珑剔透的人压一压。”

    王夫人也顺口附和了两句,而周遭其他的仆妇丫头媳妇们也少不得齐齐围上来对章晗贺喜道喜,好话说了一箩筐。王夫人自然从了太夫人之命,笑着吩咐一一打赏。顾钰却最后一个上得前来,神情复杂地握了握章晗的手,旋即便微笑道:“晗妹妹,恭喜你了,皇上确实是好眼光!”

    知道顾钰说这话,是因为此前在宫中那句话,章晗也没有多说什么,也轻轻握了握顾钰的手作为回应。这才对太夫人和王夫人施礼道了谢。忙活了这么一会儿,一众人又回身往里走的时候,太夫人便对王夫人说道:“既然宫中不多日便要派姑姑来教习礼仪,再让晗儿住在我那东厢房就太不成体统了。之前抒儿说东府房子多,你还没安排孩子们搬过去,如今倒是正好,让晗儿搬过去先和抒儿做个伴。到时候宫中来人也便宜。”

    章晗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不可能再和张琪日日一处起居,因而沉吟片刻。她便开口说道:“老祖宗,我和瑜姐姐最后再一块住几日吧,那边且收拾出来。来日等宫中知会来人之前,我再搬过去也容易。另外,我想选一天好日子,选一处地方上香,和瑜姐姐一起祭拜干娘。”

    太夫人听章晗竟然不嫌逼仄,仍要和张琪再一块住几天,眼眶中不禁流露出了几分水光,随即连连点头道:“好,好!你们姊妹情深,我自然不会阻了你们。就先让人去收拾吧。至于上香的事情,我让人去好好安排安排,回头让你大哥和四哥护送你们一块去!”

    有顾镇这个身份尊贵,性子又强硬的驸马在,也不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太夫人发了话。王夫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顺口又称赞了章晗有情有义,等到一路送人回到了宁安阁,眼看章晗和就等在穿堂处翘首盼望的张琪相拥而泣,她也忍不住心头微动。等应了太夫人去张家报喜,退了出来回悦心斋之际。她见顾钰一直没说话,不禁眉头一挑道:“你可是觉得今日皇上这旨意来得突兀?”

    “突然是突然,也却没什么突兀。”顾钰说话间便抬起了头,好些天黯然无神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几分湛然神采来,“晗妹妹虽出身寒微,但性情刚烈果决,再加上时运好,自然应该青云直上。我看似什么都比她强,但要和她学的东西,还多得很!”

    “好好,我的女儿果然长进了!”王夫人就怕女儿连章晗都要嫉妒,此时顿时心头大石落地,一时间笑着拉了顾钰的手道,“你能看开,娘就放心了!”

    聘世子妃的旨意只下给女方,但陈善昭身为在文华殿日日听讲的皇孙,又是皇帝最喜爱的皇孙之一,这一头圣旨才刚出宫门,到了家中的他就得到了消息。见那通风报信的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偷觑了一眼他的脸色,他突然浑身放松地往后重重一靠。

    “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太过诡异,那小宦官完全弄不清楚陈善昭对这桩婚事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因而当拿到了陈善昭让单妈妈打赏的一锭银子时,他仍有些战战兢兢的。直到蹑手蹑脚退出书房时,听到里头隐约传来陈善昭的感慨,他才终于断定,这位世子至少大体上是满意的。

    “皇爷爷英明!日后我可以安安心心看我的书,不用担心其他事了!”

    单妈妈听陈善昭如此说,透过支摘窗的窗缝看见那小宦官出门一溜烟跑得飞快,不禁回头对陈善昭笑道:“世子爷这话传到皇上耳中,皇上必然会满意得很!”

    “那当然,要是皇爷爷这会儿就在面前,我恨不得磕十个八个头拜谢!哎,要找个合适的媳妇儿容易么?”陈善昭笑吟吟地往后又靠了靠,直到太师椅被自己折腾得两只前脚离地,后背完全靠在了靠墙的书架上,他才大手一挥道,“妈妈去传令吧,赏赐阖府上下,让上下都知道他们的世子爷要成婚了,顺便也告诉外人,我对这门婚事很满意,说不出的满意!”

    西边偏院中,当赵破军从一个四下里嚷嚷的小厮口中得知这么一个突然的消息时,却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许久脸上才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章老爹才从五品,皇帝竟然会为赵王世子陈善昭选这么一位世子妃,而陈善昭还很高兴?如此说来,他此前心里若有若无的猜测只怕是没有错,章晗和陈善昭之间,真的存在某种默契……或者说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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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趁你病,要你命

    端午节这一天,张昌邕在家里躺了整整一天,太医院的御医来把了脉之后开药,话说得凶险之极,一时间上上下下都吓了一跳。闻讯赶来探望的几个官员虽不曾被挡在门外,可当他们亲自被领到屋子里,揭开帐子看到脸色又青又白昏睡不醒的张昌邕,景宽还亲自伸手探过人的额头,再看了看御医开出的方子,他就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指望不上张昌邕了。

    然而,过了皇帝万寿节这一天,前两日还病得七死八活,仿佛下一刻就会断了一口气的张昌邕,午后的精神却好了许多。得知这两日自己昏睡那些时间发生的事,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可一听说太夫人只是下帖子去太医院请了御医,却没有让张琪来探望他这个爹爹,还捎带来了那样的话,他顿时为之气结。

    果然顾家人就是那德行,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早晚有的是你们的苦头吃!

    转而一想到自己错过了这次最好的机会,他仍是不免有些捶胸顿足。思来想去,他便吩咐去叫了管家来,就在床上吩咐其去打听外头的消息,越全越好,等人连声答应后离去,他这才又躺了下来,暗想这次装病虽给了那御医不少银钱,让其开了一副药让自己昏睡了两日,也不知道其会不会禀告给顾家。可就算是禀报了,太夫人若真的扣着自己的那份奏折,应该也不会在这事上再为难他,不管如何。他总是顾家的女婿……

    想着想着,张昌邕不知不觉又生出了几分困意,合上眼睛打起了瞌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只听到耳边传来了老爷老爷的急切呼唤,睁开眼睛一看,他才发现是一个小厮,而在其身后。赫然站着面露微笑的顾泉。一见着这一位,张昌邕不由自主地支撑着坐起身来。

    “这点小病,还劳动顾管事又来探望。”

    “小的奉命前来。一是来探望二姑老爷,二是来给二姑老爷报喜。”

    见顾泉恭敬地行了礼,张昌邕想起平日这家伙行礼时亦流露出的轻视之色。一时间又惊又喜,连忙精神大振地问道:“喜从何来?莫非是昨日皇上万寿,拔擢官员……”

    “不,是刚刚府里来了宫中的天使。乾清宫管事牌子李公公亲自前来传旨,聘章姑娘为赵王世子妃。”顾泉话音刚落,见张昌邕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想起自己最初得知消息时,惊诧之后却觉得理所当然,少不得又添了一句,“太夫人吩咐让东府收拾出一座整齐的院子来。待宫中教习礼仪的姑姑来了,便让章姑娘挪过去,如今仍是章姑娘和表小姐同住。”

    “这……这是不是弄错了?”张昌邕终于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了神,强笑着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说道。“她父兄不过是此前才因功得了封赏,听说她父亲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副千户,怎么会突然下旨聘她为世子妃?”

    “二姑老爷是病糊涂了吧?乾清宫管事牌子李公公亲自传旨,这种事情若是有假,那世上恐怕就全都是欺君罔上之辈了!”

    顾泉被张昌邕这话说得眉头紧皱,虽知道自己这话未免有些不敬。但张昌邕这样的人实在让人敬重不起来。因而,他也懒得在这里多呆,又代太夫人问候了几句,立时匆匆告退。而他这一走,张昌邕脸上惨白一片,最终突然发狠似的将床头边上的那个梅花高几推倒在地。

    “见鬼,可恶,怎么会让她攀上这样的高枝,这不可能!”

    然而,发泄似的愤怒之后,张昌邕所感到的便是深深的恐慌。他很清楚,自己当初想对章晗做些什么,他也同样清楚,章晗对自己会有怎样的痛恨。倘若章家依旧是那样的寒微之家,哪怕章晗如今托庇于顾家门下,他依旧有一天能把人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任意揉捏。然而,章晗的母弟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脱逃无影无踪,章晗的父兄高升进了赵王中护卫,而到了现在,章晗竟然就要成为世子妃了,竟然要凌驾于他之上!

    “你休想得逞,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神经质似的说了这么两句之后,张昌邕想起那个藤箱之中被完全掏空了的东西,一怒之下只觉得喉头一阵咸甜翻涌,好半晌才勉强把这种感觉压下。现如今,他手中唯一捏着的,便是当年嫡女和庶女的偷天换海之计。从前他是顾虑这事若让顾家知道,他难免处境堪忧,但如今让章晗上位,他兴许就更加难保了。

    那丫头是聪明,但就是心软,他可以用这一点挟制她,挟制她辞了这道旨意!否则,他可以对顾家说当初是因为怕太夫人受刺激,这才出此下策,但章晗姊妹却绝无好下场,太夫人那老婆子最是护犊子,别看如今看着慈善,其实手段狠辣得很!

    正当张昌邕想入非非的时候,外间管家却是匆匆忙忙进了屋子,面上的表情一片死灰,竟是又惊又惧。不等张昌邕发问,他便屈膝在床前的踏板上跪了下来,随即小声说道:“老爷,不好了!工部侍郎蔡大人被拿了下狱,连蔡家都给查封了!大理寺少卿景大人和詹事府少詹事吴大人全都被革职除名,诏永不叙用!”

    倘若说起头顾泉带来的那个消息如同当头一棒,就已经给了张昌邕重重一击,那么,此时此刻的这两个消息就好比是晴天霹雳,震得张昌邕几乎麻木了。他下意识地一把捞住了管家的衣领,一字一句恶狠狠地问道:“胡说!你敢虚言诓骗我?”

    “老爷,小的绝无一字一句的虚言!”管家顿时急了,举起手来赌咒发誓似的说道,“小的是亲自去了那三家门口。蔡大人下狱小的是亲眼瞧见的,那门上查封的封条但凡是人都能看得见!至于景大人和王大人,那门口的仓皇样子做不得假,小的又亲自向街坊邻居打探过,继而还使了钱问过他们家里的下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蔡侍郎分明圣眷正好,就要转去吏部任侍郎了,怎么会突然一跤跌得这么惨?景宽和吴秋也是。竟然在万寿节这一天被革职除名,这太突然了!难道是……难道是他被人偷去的那奏折惹了圣怒?很有可能,十有是那奏折落在了太夫人手中。因而递上去惹来了圣怒,这才雷霆处置!谢天谢地,太夫人虽让人偷了那东西。可还放了他一马,也多亏他脑子清楚装了病,否则兴许凄凄惨惨戚戚的人里头,就会多他一个!

    “关门,关门!除了顾家人,若再有别人来探望,就说我的病重得很,不见客!”张昌邕几乎是一把将被子拉着紧紧盖在了自己的身上,随即色厉内荏地吩咐道,“这些天你们全都记住了。除非采买不得出门,也不要再随便打探了!这一次照应好了,等老爷我病好了,一概重重有赏!”

    即便知道张昌邕躲过了这一劫,今后也未必好过。但一家人都捏在张昌邕手里,又摸不准顾家的态度,管家自然不敢生出什么贰心来,连声答应后便退了下去。这一次,张昌邕却是整个人瘫软了下来,较之前见过顾泉后的浑身发冷更严重。即便是这初夏时节紧紧捂着袷纱被。他依旧觉得自己浑身发冷,甚至双脚都有些发僵了。

    那三个人倒了,很可能就会有人盯上他,这时节,他不能没有顾家这岳家之助,只有抓牢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爷,晚秋姑娘奉大小姐之命来看您了!”

    借着病在家里昏昏沉沉又躲了数日,这一日早起之后躺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张昌邕听到外头这嚷嚷,萎靡的精神才为之一振。可听到晚秋这个名字,他立时想起如今革职除名的景宽,还有被自己直接撵回了景家的百灵,心里不禁打定主意,回头病稍好一些就去顾家,一定要让顾家把晚秋或撵或卖,解决了这个祸害。因而,当晚秋进屋子之后恭敬行礼问候的时候,他自然冷冷的没什么好声气,直到他突然听清楚了晚秋的那句话。

    “晗姑娘差奴婢告诉老爷,您那奏折,她会好好收着的。”

    “你……你说什么?”

    晚秋见张昌邕震惊得连说话都结巴不利索了,只觉得心头说不出的痛快,当即又笑意盈盈地重复了一遍:“奴婢说,晗姑娘让奴婢告诉老爷,您那奏折,她会好好收着的!”

    “你……果然是你……不,怎么可能是她!”

    眼见张昌邕一时竟语无伦次了起来,晚秋便照着来时章晗的吩咐,一字一句地说道:“晗姑娘说,请您千万保重身体,别因为近日以来连续不断的坏消息给气坏了。人算不如天算,善恶到头终有报,还请您别老是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歪主意。顺便告诉您一声,景大人和吴大人原本是定了革职除名,永不叙用,但昨儿个又不知道怎么触怒了皇上,一个流琼州府,一个流哈密,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若是您日后安分一些,这奏折她自然会一直稳妥收着。”

    “你……你这个贱婢,景家倒了,你以为你逃得过去!”

    晚秋面对张昌邕几乎要点到自己鼻子上的手指头,却是冷笑一声道:“怎么,是老爷想去官府指证我一个奴婢?若是老爷真的有胆子去,那就去说好了!顺便说一声,太夫人本要给章姑娘添人,可章姑娘只要了奴婢过去在身边服侍。今日让奴婢来,也是皇上命人代赵王下定礼,并派教习姑姑到了侯府,所以太夫人差遣,来向老爷要奴婢和芳草碧茵,还有凝香一家人的身契。”

    尽管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里如同火烧似的怒火冲天,然而,张昌邕终究还存着一丝理智,知道晚秋绝不是一个人来的,况且以如今外头的局势,他眼下完全奈何不了这么个丫头。他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向了枕头旁边的一个匣子,可手才碰到那小巧玲珑的搭扣,他只觉得喉头一痒,骤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早知今日,他当初绝不会放了章晗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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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君心绵密妾何报

    章家在京城并没有产业,因而太夫人想着章晗成为赵王世子妃已经是成为定局,收拾东府屋子的时候,问过胡夫人和顾抒之后,便索性把顾振当年住的会芳阁收拾了出来。会芳阁位于威宁侯府西路,和东路顾抒和胡夫人所住的地方井水不犯河水,一应屋子全都宽敞明亮,这一日宫中派来教习礼仪的那位沈姑姑也带了两个小宫女来了,住着也便宜。

    章晗这几日起居睡卧,面前老是晃着陈善昭那张笑吟吟的脸,一直睡不好。这一日沈姑姑先来,她原是打叠精神预备好好应对一个规矩严苛毫不通融的中年妇人,就如同早年顾夫人特意请来教习她礼仪的那位姑姑一样,谁知道到了面前的竟是一个圆脸上挂着和善笑容,三十出头的女子。甫一见面,她便恭恭敬敬地给章晗行了礼,寒暄了一阵子后,她又借口有几句要紧话说,可章晗把丫头们屏退了下去,她打头第一句话便是语出惊人。

    “章姑娘果然容貌品格都是一等一的,难怪世子爷煞费苦心。”

    章晗一时大愕,随即便皱了皱眉:“沈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奴婢虽是淑妃娘娘特意选来的,实则却是世子爷的安排。”沈姑姑含笑又欠了欠身,这才主动解释道,“奴婢和世子爷的保母单妈妈,是两姨表姊妹。我们这些教习礼仪的姑姑,是要跟着王妃世子妃郡王妃陪嫁的,世子爷担心宫中人不可靠。所以特意安排了奴婢来。”

    陈善昭……

    想到那个人人都觉得书呆子,实则心思灵动缜密的赵王世子竟是如此煞费苦心,章晗只觉得心底深处涌动着一股暖流,但与之同来的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惶惑。相比盲婚哑嫁,她算是够幸运了,不但见过未来丈夫,而且还见过他的另一副面孔。可正因为知道。她才会觉得这桩婚事的荒谬。就算她有些机敏应变的本事,可是,何足以让应该见过更好女子的他这般用心?

    她知道沈姑姑绝不会是虚言诓骗。毕竟,赐婚之后,单妈妈就已经来过两次。每回太夫人都笑吟吟地请了她出来见,万一她问起,这等谎言很容易戳破。于是,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迟疑着开口问道:“世子……可还说了些什么?”

    沈姑姑想起相比自己,原本更有可能被派来的另两个人。相比在宫中熬一辈子,派出去教习王妃世子妃郡王妃,日后凭借是宫里人,理所当然就能在王府得一个好位置,还不抢破了头?结果。一个和太子妃有些关联的,偏生在两天前犯了绞肠痧,一个和秦王妃有些瓜葛的,偏生自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辞了这差事,最后这事情顺理成章落在了自己肩膀上。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旋即又赶紧掩盖了下去,遂正色说道:“世子爷没说什么别的,只道章姑娘最是机敏,不用他吩咐。只关照说,章姑娘身在顾家诸多不便。还请千万忍耐一二。”

    如今要说是忍耐,那从前战战兢兢的日子算什么?这种话他还记着嘱咐干什么?章晗不由自主在心里刻画出了陈善昭偶尔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随即才想到自己是在沈姑姑面前。可要遮掩也已经太晚了,她只得轻咳一声道:“没什么不便的,我早已经习惯了。倒是这些天要劳烦沈姑姑了,若是在顾家有什么不便,还请和我说一声,咱们也好商量商量。若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也请尽管对我说,不用顾忌。”

    沈姑姑原觉得这话只是客套,可见章晗真诚地看着自己,原是因为世子爷差遣才应了这一次的差事,可此时她却觉得着实运气。章晗既不是那些出身高贵习惯了颐指气使的大家闺秀,也不是那些小门小户畏畏缩缩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这么一位兴许得跟一辈子的主人,倒是真的不坏。于是,她便笑吟吟站起身屈膝行礼道:“是,奴婢都记下了。这会儿前头下定礼,章姑娘可要奴婢去帮忙看一看?”

    “那就有劳姑姑了。”

    沈姑姑见章晗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当即站起身来,等章晗叫了碧茵来随着她去,她又行了礼后方才出了门。芳草刚刚守在门口,此时忍不住死死盯着沈姑姑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满脸羡慕地说:“姑娘,沈姑姑行礼走路的样子真好看。”

    章晗亦是有同感。沈姑姑一举一动中不卑不亢带着几分从容,最难得的是那和蔼可亲的性情,多亏了陈善昭送了这样一个人来,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婉拒顾家送她管事妈妈,日后让人出门办事也方便多了!心里这样想着,她面上却打趣道:“怎么,你是羡慕了?那我跟着沈姑姑演习礼仪的时候,你和碧茵也好好学一学,别日后进了王府惹人笑话!”

    “姑娘是说真的?”芳草又惊又喜地冲上前两步,随即又自知失态垂下了手,最后索性屈膝跪了下来,“您真的不嫌弃奴婢和碧茵只是出身乡野?东府里头的丫头们都说,大夫人给大小姐挑的丫头都是最好的,不像奴婢和碧茵都是粗笨人,而且身契又在张家,到时候肯定会让父兄另外挑好的丫头陪嫁……”

    “什么出身乡野,难道我便出身很高贵么?”章晗见芳草已经是眼眶红了,便伸出手去摩挲着她那如今渐渐丰润的面庞,“再说了,你什么时候粗笨了?你替我办那些事情的时候,哪次出过纰漏?再好的丫头,抵得过咱们这段日子同甘共苦的情分?再说,你以为我让晚秋去张家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的身契?”

    “姑娘……”

    “快起来,否则回头沈姑姑回来了。说不定要责你轻狂!”

    章晗见芳草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随时会掉下泪来,只好把沈姑姑搬了出来。待到人忙不迭站起,又转身擦着眼睛,她忍不住想起了今天被自己派去张家的晚秋。尽管知道晚秋为人聪明大胆,这一趟去必然能办好,可她仍不免有几分担心。可那些忧思总是每每被一张随随便便从脑海中蹦出来。又在眼前乱晃的脸给打断,最后她连打发时间看的那本书都撂下了。

    陈善昭,你这般用心。让我何以为报?

    这个问题自然不会有结果。章晗心神不宁的时候,晚秋却终于回来了。她一进屋子便当着芳草的面将手中的几张身契呈了上去,这才屈了屈膝道:“姑娘。奴婢幸不辱命。”

    这一句话便涵盖了千言万语。章晗赞赏地看着晚秋,微微颔首道:“做得好。回头你把凝香一家人的身契给那边送过去。另外,这晚秋的名字是别人给你改的,从今天起,你就改回你从前的名字,秋韵却是比晚秋好听多了。”

    晚秋闻言顿是又惊又喜。尽管吕家有千万不好,但六安侯夫人吕氏对她却是一直信赖有加,而晚秋这个名字却是景宽起的,每每想到这个名字,她就会觉得又屈辱又愤恨。此时此刻。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屈膝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多谢姑娘!”

    章晗拿着身契,又看着面上赫然流露出难以置信表情的芳草说道:“看到了没有?我说到做到,这是你们的身契,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再没有别人可以处置你们。你们应该知道我的性子,只要你们一心一意,我也绝不会视你们为草芥,日后必然会为你们挑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此时此刻碧茵正好奉了沈姑姑来到门外,乍然听见这话,她简直难以掩饰心中狂喜。若非沈姑姑就在身边。她甚至会就这么径直冲进屋子去。即便是沈姑姑,听到章晗这般许诺,也不禁暗自点头,紧跟着却轻轻咳嗽了一声。待到进了屋子,她便笑着双手呈了一份单子上去:“章姑娘,这是今日定礼的详单,东西暂且由顾家收着。”

    “嗯,多谢姑姑。”

    章晗笑着接了过来,却见大红洒金的帖子上,林林总总罗列着此次的定礼。按理这些东西都是不该给她这个待嫁姑娘看的,但如今父母亲人全都不在身边,而且皇帝也完全没有送她去保定府,然后在那边迎亲成婚的意思,太夫人乐得做好人,又有沈姑姑出面,这定礼的单子方才会送到她眼皮子底下来过目。

    金五十两、珍珠十两(用红绿纱销金袋一个)、花银四百两、各色纻丝四十匹(用红绿罗销金束子一百二十个)、大红罗二匹(用红绿罗销金束子六个)、生纱二匹(用红绿罗销金束子六个)、里绢四十匹、绵胭脂一百个、六两重抹金花银合一对,盛装金花胭脂臙脂二两、红绿罗销金袋盛装铅粉十两、北羊四牵(用红绿绢销金盖袱四条,并牵羊红麻索四条)、猪二口、鹅二十只、酒八十瓶(用红绿罗销金小盖袱八十条、每条坠角折二铜钱四个)、圆饼八十个(用红纸花贴面)、末茶十袋(用红绿罗销金袋十个)、果**、白熟米二石(作四合、每合上用染红米二升)、面四十袋(用红纸花贴面)。

    和正式的纳征礼,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大定比起来,今日的定礼只能称得上是小定,但不像民间小定不过是送些糕饼和首饰就算完了,官宦人家也不会超过四抬之数,章晗听沈姑姑说送来的定礼整整三十二抬,仍是不免暗自惊叹。而沈姑姑见章晗怔忡了片刻,便少不得笑着又添了一句:“论理世子成婚,下定礼是应该照亲王减半的,如今却是完全比照亲王的份例,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须知去年二月秦王世子成婚,也不曾有这样的体面。”

    这竟然已经逾制了?

    章晗愣了一愣,随即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世子照亲王减半,那郡王呢?”

    “郡王便是一应照世子再减半。”沈姑姑见章晗一问便问到了点子上,当即又笑了笑,“赵王府中,世子爷和三位郡王年纪都差不了多少,后头几位皇孙还小,前两年是皇上一直都没对礼部发过话,赵王殿下打仗没顾得上,所以都耽搁了下来,这一次万寿节那天都一并定了下来。怀柔郡王和东安郡王一个定的是泸州知府之女,一个定的是福建按察使的侄女,宛平郡王定的是定远侯的独女,都是明年再成婚。”

    ps:抄了下明朝皇室亲王下定礼的单子。因为定礼和纳征礼是分开的,后者比前者数字更庞大,回头等纳征礼的时候也一并给大家看看,反正这字数不算钱的,嘿嘿

第一百三十章 玉虚观中定鸳盟(上)

    兴许是因为回回去隆福寺,回回都出事情,而此前去朝天宫却是安然无恙,因而太夫人便决定舍佛寺而就道观,定下了在城外的玉虚观打醮,为已故的顾夫人再做一场法事,早早对顾镇和顾铭都嘱咐过了。这一日一大早章晗和张琪一块出门的时候,除了顾镇和顾铭兄弟护送,沈姑姑和一应丫头跟着,她又让顾泉选了二十家丁随行。

    玉虚观位于城南,虽也是敕建的道观,但香火比起内城那些香火鼎盛的佛寺道观来说就要差了许多,平日权贵往来也少。太夫人命人吩咐说在这儿打醮,不管是在道录司挂了名的道官李道士亲自带着从上到下的道人把观中上下清理了一遍,这一天更是封了道观,吩咐所有人等届时不得擅自乱走,以防冲撞女眷,自己亲自带着一干道士在大门口迎候。及至看到这一行几十个人护着几辆车远远而来,他连忙快步往那边迎了上去。

    瞧见头前一辆朱轮清油青帷车上下来了一个绿色绸衫的少女,他正想行礼,见人扶着车帘在旁边站了,这才知道不过是一个丫头。等到车上又下来一个身穿荼白斜襟衫子,容色光彩照人的少女,他本觉得人衣饰并不出挑,又主动伸手去搀扶上头的另一个少女,原是自作聪明地认为是丫头,可眼见旁边两骑人先后过来下了马,又称晗妹妹,他终于醒悟到这衣着朴素的竟是此番正主儿。

    那位便是出身寒微,却即将嫁入赵王府的幸运姑娘!

    李道士知道今次来人不是那些年老的诰命。需要自己全程陪着,目不斜视带着人进了山门,等到众人熟知礼仪地一路先走到最里头参拜,等一路拜完了,他便赔笑对刚刚一路跟进来,恨不得每间大殿的幔都拉起来检查一遍的顾铭行了个礼,又对四下查看的顾镇说道:“驸马爷。四公子,贫道这小观从昨儿个开始就闭门谢客,上上下下也仔细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决计不会有外人混进来。就是贫道的那些徒子徒孙们,也都屏退在了外头做法事。”

    顾镇和顾铭对视一眼,顾镇正要说话。却只听后头章晗开口说道:“既如此,便请大表哥和四表哥在二层门上守着,我们便在这儿四处逛逛散散心。”

    顾镇知道此前拜佛做法事,回回都闹出事端来,最大的缘由便在门上,此时闻言自然首肯,嘱咐了顾铭去守着后头的门,他便带着李道士转身先去了。这时候,章晗方才看着沈姑姑道:“姑姑可来过这玉虚观么?刚刚一路进来又拜出去,然后又进来。也来不及四处走走看看。”

    “奴婢倒是真没来过,不过陪着章姑娘去逛一逛倒是好。”

    见沈姑姑会意地如此回答,章晗随即便冲着几个丫头道:“就秋韵一个跟着吧,姐姐走了拜了这大半天,应该也倦了。你们且在这儿守着她休息休息。”

    谁都没去想沈姑姑一个宫中出来的教习姑姑跟着章晗会有什么不妥,再说还有个秋韵。而张琪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可看见章晗已经撂下她自己去了,而顾铭则是若有所思没挪动脚步,她的脚下竟也如同生了根一般,即便知道如此不妥。可就是没法动弹。

    而章晗和沈姑姑秋韵出了这三清殿后,秋韵见沈姑姑和章晗熟络地说说笑笑,一点都不像宫中出来的教习姑姑和未来世子妃那种客气中透着疏离的态度,不禁暗自纳罕。而更让她心中猜测不已的,则是顾铭竟是还留在殿中,分明是有什么话想对张琪说。然而,她更知道自己如今是真真正正没了半点后路,很快就心无旁骛地规规矩矩跟在了后头。

    这一路章晗和沈姑姑一面走一面闲聊,当来到一座被一棵槐树掩映的二层小楼时,却只见一个人影突然从树后现身了出来。面对这情形,她一愣之后便微笑行礼道:“见过世子。”

    刚刚几乎差点叫出声的秋韵见章晗毫不意外,暗自庆幸自己警醒,随即方才意识到沈姑姑就在章晗旁边,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然而,看见沈姑姑笑意盈盈地屈膝行了礼,自然而然叫了一声世子爷,她只觉得心中好一阵翻腾。还没琢磨出什么,看见沈姑姑往后退了几步到自己身侧,大有深意地对她眨了眨眼睛,几乎下意识的,她就跟着沈姑姑的步子退得更远了。

    陈善昭见沈姑姑和秋韵都如此识趣,这才笑道:“我还以为,会吓你一大跳的!”

    “我已经被世子吓得够多了,今天若是你不来,我才会吃惊。”章晗抬起头来直视着陈善昭的眼睛,目光渐渐变得明亮而又犀利,突然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陈善昭挑了挑眉,“为什么皇爷爷会选中你?”

    “皇上如何想,不是我一介民女能揣测的,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如此煞费苦心,仿佛早就知道皇上会选中我似的!”

    陈善昭见章晗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因为入夏渐渐毒辣的日头,亦或是因为到底带着几分羞涩,不施脂粉的面颊微微泛出了红晕,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就指着那大槐树道:“太阳底下说这些太热了,咱们树下谈?”

    “世子这咱们两个字,说得倒是顺口!”章晗挑了挑眉,但却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可待走到荫凉的树底下,她却又抬起头来盯着他,“你今天既然来了,就别想顾左右而言他蒙混过去!你知不知道,前几日下小定的时候,宫中是按照亲王妃的份例送来的东西……”

    “我当然知道。”陈善昭见章晗那薄嗔浅怒的样子,只觉得鲜活而又真切,答了这么一句后,忍不住又端详了那张脸好一会儿。直到她几乎柳眉倒竖,他才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是赵王世子,如假包换的天潢贵胄,可也是和你一样,小小年纪便到了陌生地方,不得不孤单单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人。”

    章晗顿时怔住了。见陈善昭微微抬起了头,目光专注地抬头看着树叶缝隙中星星点点洒下来的阳光,那样子仿佛根本不觉得阳光的刺眼,浑身上下竟流露出一种让人刺痛的寂寥,她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别一直抬着头看太阳,虽说是树荫底下,可看久了眼睛还是容易流泪,回头刺痛受伤就不划算了!”

    陈善昭这才垂首,又侧过了头来,脸上流露出了温和的暖意:“那次在隆福寺我磕破了头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不由分说便把我训斥了一顿。明明有父母却不能在膝下承欢,明明有兄弟却不能起居同处,还要提防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明枪暗箭,那种寂寥和无助,你是最知道的。”

    “你……便是为了这个……”

    见章晗轻轻咬着嘴唇,陈善昭便耸肩一笑道:“当然不止是为了这个。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只觉得很惊叹,一个能够自己下狠手割破自己喉咙的姑娘,我从前没见过。第二次在六安侯府见着你的时候,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竟然知道外间的民生,而且在锦衣卫临门的时候还能临危不惧,我就更有兴趣了。后来在大中街上,你扮着个装腔作势的大家贵女,替顾家做那样危险的勾当,我怎么能不留心你一下?没错,你爹和你哥哥,是我设法调入赵王中护卫的。”

    从前的疑惑得到了证实,章晗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生出了更深的惘然。然而,陈善昭却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背着手又若有所思地说道:“和你定下同盟,我其实最初并没有指望太多东西,可是,一次又一次煞费苦心的传书,递着那些要紧的消息,我忍不住想多见见你,而你也真的让我一次又一次见到了,即便只是看一眼,难得才能说上一两句话,可咱们也算接触过了不是么?至于这婚事是如何成的……呵呵,是我的设计,但也是老天爷开眼。就算我想吹吹耳旁风,也得你有事情让我使人去吹不是么?”

    章晗见陈善昭笑得异常畅快,心中的不安也好惊疑也罢,仿佛都在这一刻化解了不少。过了许久,她才轻声说道:“你就不怕,只是瞧见了我好的那一面……”

    “没关系,你看到的,难道就不是我好的那一面?”

    听到陈善昭这自以为是的回答,章晗原本那激荡难平的心顿时为之一滞,随即就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世子倒是真敢说!什么好的一面,我瞧见的却是你装傻充愣,把一个个人耍的团团转,最后闷声大发财!”

    “这个比方不错,我喜欢。”陈善昭咧嘴一笑,两颗雪白的门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你要让人看见你的价值,而我却不能让人看见我的价值。所以,你机敏稳重,我书呆随性,这不是正好天生一对么?”不等章晗再次翻脸,他便又似笑非笑地说道,“话说回来,好容易能相见一次,你就不想问问,你的父兄如今如何?”

    “我爹和我大哥怎样?”

    章晗话一出口,见陈善昭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才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又被他三言两语引诱得坠入了彀中。然而,当他含笑娓娓道来的时候,她却不由自主地觉得,此时此刻站在这大树底下,夏日的燥热仿佛都已经褪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凉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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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玉虚观中定鸳盟(下)

    入了五月,便是渐渐进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节。而江南的夏季更是比北方来得早,再加上湛蓝的天空连一丝一毫的云彩都没有,那蓝色虽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可毒辣的日头就很不招惹人喜欢了。奈何大树底下的荫凉秋韵是完全不敢凑上去的,只能和沈姑姑一块躲在了墙根底下,间或往那边厢相对而立的一双男女看上一眼。

    远远望去,就只见陈善昭一身灰色的衣袍,嘴角含笑,看上去显得从容儒雅,章晗一身荼白,亭亭玉立仿佛出水白莲,清冷而又俏丽。她越看越觉得那是极其相称的一对,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瞪大了起来。直到意识到身边就是沈姑姑,她这才稍稍收敛了一下目光,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暗自叹息了一声。

    倘若是沈姑姑上次说的是真的,赵王府此次定了婚事的其他三位郡王,两位庶出的也就算了,未来的郡王妃家中也不过四品官,可嫡出的那位宛平郡王,却是迎娶了定远侯的独女,日后这妯娌之间若是有纷争,自家姑娘又没有得力的娘家可以倚仗,处境未必就会真的如此时花前月下郎才女貌一样如意。

    树荫底下的陈善昭,此时此刻说起的正是章晗的父亲章锋和大哥章晟。他简略说了战报上头的那些数字,知道章晗并不关心这些,他便轻声说道:“父王和武宁侯分兵两路之后,最初父王的进展并不顺利。一来父王对辽东并不熟悉,二来从沈阳出兵之后。便渐渐深入了女真人的地盘,还是三弟亲自请缨,带领麾下五千人马充当先锋,你爹和你大哥便在其中。三弟那性子你也知道,是一员勇猛绝伦的猛将,你大哥么……呵呵,乍一看和我三弟差不多的脾气。但却狡猾得多……”

    听陈善昭在那说父兄如何与东安郡王陈善嘉定计,如何以章晟假冒陈善嘉为诱饵,如何与女真人谈判。如何偏师奇兵突袭……章晗听着一幕一幕,只觉得惊心动魄,尤其是章晟利刃加颈临危不惧时的那种惊险。和人比武慑敌,东安郡王陈善嘉和父亲率军偷袭的那些经过,她几次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到最后,她终于有些醒悟了过来,忍不住瞪着陈善昭道:“世子难道学过说书?这跌宕起伏的光景,说得宛如亲见似的,真是好口才!”

    “没想到被你觉察出来了!”陈善昭微微一笑,面带促狭地说道,“是三弟在父王的奏折中夹带了一封战报,所以大略是这么一回事。至于你大哥被人刀架在脖子上是不是如此临危不惧,我只能估摸着他这人死硬的性格,应该差不离才对……别瞪我,再瞪就不好看了!”

    尽管早知道陈善昭就是这么个性格,可如今真的面对这么一个油盐不入的人。章晗却觉得满身无力。更何况,沈姑姑和秋韵虽不在面前,可就在那边墙根底下站着看着,她也不能真对陈善昭怎样。暗地里记下这笔账之后,她就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还有之前那捷报是怎么回事,你仿佛早就知道了。可朝廷上却一丝一毫风声都没有?”

    “入夏之后,两淮一带雨水渐多,冲垮了道路,以至于到南京的官道上拥塞严重,即便是驿马信使也被堵了不少,所以被堵住的不单单是父王的捷报。”话虽如此,陈善昭却讥诮地挑了挑眉,“再加上各式各样的小事故,晚三两日自然就是家常便饭。只要赶不上万寿节,就盖不过太子九叔的那份大礼,只是别人不会想到父王为人也有谨慎的一面,从早年开始,写奏折送入京都是一式两份。给我的一份不是走的那条官道,来得早。”

    章晗不想还有这么多曲折,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怔忡了片刻,她突然只觉得眼前的光线为之一暗,一抬头方才发现,竟是陈善昭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又靠前了两步,和自己相隔不到咫尺。面对面之间,她只觉得那种寂静的氛围有些让自己不知所措,不由自主便往后退了一步。可就在这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章晗几乎被他的大胆给惊呆了,好一会儿才色厉内荏地低斥道,“快放开,有人看着呢!”

    “沈姑姑不会胡说八道的,你那个丫头就更不会了。”陈善昭无所谓地一笑,旋即直视着章晗的眼睛道,“你以为我今日怎么混进来的?是我差人对顾铭说,有法子玉成他的好事,让他行个方便,让我来见见我的未婚妻。要打通他的关节还真不容易,不知道这死脑筋对他的心上人把话说清楚了没有。”

    连顾铭那个方正的人都被他收买了,这家伙是不是无所不能?

    章晗只觉得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她知道如今张琪的处境看似好,但其实却孤立无援,不能授人以柄,皱了皱眉就装成惊讶的样子问道:“玉成什么好事?”

    “装傻充愣的事情你做得不如我多,就别在我这个行家面前显摆了!”陈善昭笑眯眯地看着章晗立时色变,他便欣然说道,“那一次你和你那位干姐姐一块去送你家人的时候,她哭成那样子,顾铭在旁边手忙脚乱劝着,这情景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要是还看不出来,那我岂不是太迟钝了?顾家其他人兴许都会怜你那干姐姐无依无靠,唯一要打通的,也就是武宁侯夫人,所以,顾铭打算请缨去广西平瑶乱,搏一个建功立业,所以我答应娶了你之后,替你的干姐姐撑撑腰。”

    “他就这么简单被你说动了?”

    见章晗满脸不信,陈善昭暗叹她的敏锐,但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可怎么都不松开手。直到她仿佛认命似的不再试图挣脱,他才开口说道:“今日我来见你。恐怕是吉日之前最后一次了。日后哪怕你获召入宫去见淑妃娘娘,我也不能和从前那样横冲直撞进去了。所以,刚刚你问了我这么多,我却还没有问过你。之前传旨赐婚的时候,除了意外,你可有过不愿?”

    章晗被陈善昭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陡然之间问住了。接到圣旨的时候,她有过不敢置信。有过惊疑难解,有过彷徨不安,有过如释重负……无数种情绪让她甚至一连几晚都没睡好。可唯独不曾有过的,便是不愿。仿佛潜意识中,她就没有抗拒过这个男人。

    于是。在陈善昭明亮的眼睛注视下,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然而,这样一个可以作两种解释的回答,却让陈善昭一时面露异彩,顺手一拉手腕把章晗又扯近了些,突然不由分说地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给她套在了手腕上。

    章晗低头看着手上那只温润细腻的白玉镯子,一时只觉得有些懵了:“你……”

    “这是娘这一次离京的时候留给我的。”陈善昭深深凝视着章晗,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悠远。“娘说过,这是将来给我媳妇的,也不知道将来我成婚的时候是不是在京城,她是不是赶得上,便给我留下了。如今我的媳妇既然已经定了。正好趁着今日送给你。那些大定小定都是宫中照规矩下的,却是比不上娘这只镯子。”

    他竟然就这样把赵王妃留下的东西送给了自己!

    章晗轻轻用右手握着左手腕的这只镯子。镯子入手有些温热,也不知道是他一直藏在手中,还是放在怀里捂热的,而刚刚被他紧紧抓着的手腕处,则是微微泛红。良久。她正要开口说话,耳畔却传来了陈善昭的声音。

    “我已经下了定,你有什么回礼给我?”

    这个赖皮的家伙!

    见陈善昭理所当然似的打蛇随棍上问了这么一句话,章晗只觉得牙痒痒的。更让她气结的是,陈善昭竟是掰着手指头说了起来:“今日想来你不会带着什么东西,不若便来日一块补吧。你的针线这么好,不如到时候给我做一件中衣、一件小衣、一件长袍、一条玉带、一双鞋袜……”

    章晗忍不住出口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世子索性说让我做全套不就好了么?”

    “我是想啊,成婚之后穿着全套你做的衣裳去给皇爷爷行礼,他一定会觉得之前的赐婚是英明之举。”陈善昭见章晗终于忍不住莞尔一笑,他便收起那玩笑的脸色,认认真真地说道,“只要皇爷爷觉得你好,那就抵得上旁人一千句一万句。”

    面对这样郑重其事的嘱咐,章晗忍不住面上一红,随即点了点头,可当那只手伸过来轻轻替自己捋了捋耳畔的一缕乱发时,她仍然觉得如遭电击,不由自主就退了两步,随即才有些慌乱地说道:“时候不早了,世子也请赶紧回去吧!”

    “好。”陈善昭缓缓放下了手,见章晗转身步履匆匆地往沈姑姑和秋韵那儿走去,他突然含笑轻声吟道,“烟雨江南五月天,远山泼墨水如蓝。秦淮两岸临池柳,袅袅依依挽画船。波似霰,醉红颜,棹摇慵影倚阑干。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

    一首词在身后婉转吟来,章晗的脚步忍不住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到了沈姑姑和秋韵面前,她突然转过身来又冲着陈善昭走了回去,解下系在腰上的一样东西,一股脑儿塞到他手中,这才快步又走了回来,对沈姑姑和秋韵开口说道:“走了,咱们回去!”

    看着那一行三个远去的背影,陈善昭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见是一枚编织灵巧的如意结,他的嘴角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虽说他更想要的是相争比翼双飞的双蝶结,可象征吉祥如意的这如意结,总好过空手而归。更何况,他也总算是确定了她的心意。

    ps:嗯,之前跌宕起伏让俺家闺女吃了无数苦头,所以直到大婚,估摸着主要是甜甜蜜蜜团团圆圆欢欢喜喜的戏码……问题是我不欢喜啊,只差一票就被后面追上了!大家要喜气的话就支持一两张粉红吧,否则我……我就让章大哥找世子同学麻烦!rq

第一百三十二章 嫁衣

    回程路上,章晗和张琪同乘一车,却是久久无话。最后是张琪打破沉寂,用几乎比蚊子叫还轻的声音讷讷说道:“四哥说,他要去广西……”

    话还没说完,张琪就忍不住一把抓住了章晗的手,死死咬着嘴唇,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痛苦和挣扎:“他说,从前别人都说将门虎子,但他一直都在京城窝着,那些赞叹都是看在二舅舅面子上,所以要证明自己,就不能跟着二舅舅。他说我孝期还有一年半多,正好足够他建功立业了······可是,我真的不想他去冒险,哪怕我不能嫁给他,也不想看着他拿着命去搏,证明自个没有姻亲也能出人头地······”

    见张琪说着说着,终于扑在她腿上痛哭失声,章晗想起陈善昭此前透露的话,伸出手摩挲着张琪那一头秀发,可最终没有说出任何的劝慰话来。

    顾铭那样的性子不是听人劝的,而张琪对自己哭诉,也只是想要有个肯聆听心声的人,并不是真的想听那些软弱无力的安慰。知道今日她们是出来给顾夫人做法事,纵使哭肿了眼睛回去也不会惹人怀疑,她过了良久方才轻抚张琪的背,低声说道:“哭出来吧,哭出来总能好过些。”

    于是,张琪那抽泣声便伴随了一路。直到马车到了顾家门口停下时,她才抢着外头跟车的婆子问话之前吩咐道:“把马车停在东府二门,回头我送瑜姐姐回去。”

    到了会芳阁·章晗扶着哭肿了眼睛的张琪进了正房,让芳草打来一盆水为其洗过了脸,在眼睛上敷过之前顾钰所赠的冰粉后,重新匀脸上妆之后,她才把沈姑姑和丫头们屏退了下去,看着张琪说道:“可好些了?”

    “嗯。”张琪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方才抬起头道,“是我太经不起事了,怎么也学不会你教我的从容不迫。

    明明知道四哥不单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他自己,可我就是忍不住……不说这个了,之前张家让牙婆送来的那些丫头,我挑了两个,虽说都是青涩的新人,但脾气性子看着都还好。我又向太夫人借了白芷姐姐帮忙,乱了两天就渐渐好了……”

    听张琪说着自己不在身边时,她努力去做的那些事,尽管其中有做对了的,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但章晗不再像从前那样事无巨细一一提点,只是含笑在旁边听着,不时赞上一两句。等到了最后,她才开口说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和你分开,从今往后,一切就要靠你自己了。”

    “姐姐不用再为我的事担心。”张琪再次叫出了那个称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总不能靠着你一辈子,我一定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等到张琪告辞离开,送她到会芳阁穿堂门口的章晗站在那儿·良久才转身回了屋子。无论是从前在自己家里也好,在归德府衙也罢,还有之后到了顾家·她住的地方一直都逼仄得很,可如今呆在这偌大的正房中,她反而觉得空空落落的不甚习惯。若有所思地到了东屋,见临窗的软榻上还有昨日胡夫人身边的一位妈妈亲自送来的几匹尺头,她翻了翻就把秋韵和芳草碧茵叫了进来。

    “这几日除去和沈姑姑学礼仪,其他的时间你们帮我裁剪这些布匹。”

    秋韵知道此前章晗并未想到这么快就要备嫁,嫁妆衣裳等等都要立刻预备起来,自然连声应是。然而·芳草却有些犹豫地说道:“等到赵王殿下班师凯旋回朝·顶多也就是几个月,这些日子光是做嫁衣就未必来得及·更何况那些绣活?”

    见章晗面露沉吟,秋韵忙开口说道:“姑娘·我十三岁跟着先头六安侯夫人嫁去王家,针线活虽不算拔尖,但缝衣裳的功夫却还扎实,只绣活未必上得了台面。”

    芳草和碧茵就没那样的底气了,芳草刚刚问这个就是因为自己不过会些缝缝补补,正经做衣裳绣花就差得远了,碧茵也好不到哪儿去。正当碧茵有些犹豫地开口说,是不是去向太夫人借几个精通针线的丫头媳妇,或者去请几个绣娘时,章晗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沈姑姑的咳嗽声。知道沈姑姑这是避讳屋子里是否在说什么要紧话,章晗冲着三个丫头摆了摆手,紧跟着,沈姑姑就挑起门帘进了屋子。

    “姑姑来了?”章晗起身让了让,见沈姑姑屈膝行礼不迭,她让了其坐下,这才笑着说道,“姑姑来得正好,她们三个正在和我发愁嫁衣和绣活的事,姑姑可有什么好主意?”

    “原来为了这个。奴婢从前就听说过,章姑娘的针线活做得细密精巧,若是怕时间不足,我也能帮一点忙。要知道我初入宫的时候,便是在针线房做事。”见章晗眼睛一亮芳草和碧茵则是又惊又喜,只有秋韵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她才又开口说道,“若仍担心不足,奴婢带来的那两个宫人,针线功夫也还过得去,打个下手分线缝缝补补尽可帮得上忙了。这种事情少用外人,也不至于给人落下话柄。”

    没过几日,宫中顾淑妃又赏赐了章晗丝、罗纱、绢帛等等各种绫罗绸缎总计三四十匹。送东西来的太监特意提了一句,道是淑妃娘娘知道章姑娘父母家人不在身边,备办东西不便,这才赏了这些表里。有了这些花色时新精美的绫罗绸缎,章晗除了跟着沈姑姑学习礼仪,其他时间便都花费在准备嫁衣和各种将来要用的针线活上。大半个月下来,随着天气渐渐炎热,沈姑姑便满意地说章晗的各式礼仪都已经娴熟无误,重心就都放在了针线活上。

    这一天,章晗正在南窗的软榻上聚精会神地绣着花,外头突然传来了丫头说话的声音。很快,小丫头通报进来,道是凝香来了,章晗自然放下了手中的绣绷。章晗点了点头,芳草便起身出了门,不消一会儿就把凝香让了进来。

    “晗姑娘,天气热了,大小姐让奴婢给您送些时鲜果子来。”凝香把手中的果盒交给了芳草,见其会意地把东西拿了出去,而屋子里也没有外人,她便又上前两步笑道,“大小姐还让奴婢告诉姑娘,老爷要外迁出京了,这次是去广西布政司任左参政。

    章晗对于官制颇有了解,布政司左参政是从三品,以张昌邕如今的正四品应天府丞外放,这也算是小小地升了一级,但广西这种是什么好地方?更何况此前顾铭还对张琪说要自请从军去广西平瑶乱,足可见那里的局势已经相当险恶。因而,她眉头一挑就若有所思地问道:“好好的他怎么会外调?”

    如今自己一家人的身契都被要了回来,凝香后顾之忧尽去,再加上对张昌邕这个主人已经彻底失望,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上前两步凑到章晗身侧,她便低声说道:“是四少爷传来的消息。太夫人对老爷颇为不满,让咱们家相熟的都察院那位右副都御史刘大人弹劾老爷几条,又支使人说广西布政司出缺,轻轻巧巧就把老爷弄去了广西。”

    太夫人果然好手段!恐怕本来就有把张昌邕赶出京城的心思,如今景宽等人全都被贬,索性就把人打发得更远了。倘若不是她扣着了张昌邕的奏折,此人决计会以从前的李代桃僵作为把柄,要挟她们姊妹给他说话。至于如今,去广西布政司任左参政,总比被流放到天南地北强,想来张昌邕纵使不甘心,也会老实一点!

    “我知道了。”章晗轻轻点了点头,又开口问道,“姐姐可准备去送一程?”

    “大小姐说,不会给人留下话柄,到时候一定会去送行。”凝香想起张琪提到此事时毅然决然的态度,不禁有些心悸,“姑娘,奴婢只担心老爷到时候会把气撒在大小姐头上,您是不是劝一劝大小姐别去了?”

    “去是要去的,这种事情终究要她自己面对,不能总是躲着。”章晗见凝香有些失望,便笑着说道,“她若是连这点决心都没有,将来寄居顾家,怎么护得住你一家人?她身边都是些新人,白芷又是顾家人,日后你得用心留意,她不会亏待你的。”

    “是,奴婢记下了。”

    随着凝香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章晗不禁轻轻吁了一口气。她能替张琪做的,都已经做了,就算是亲姊妹,她一旦出嫁便不可能再时时刻刻护着她,一切就只能看张琪自己了。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有些怅惘,一时看着绿色窗纱外夏日明媚的阳光出起神来。突然,随着一阵微风拂动,却是芳草满脸喜色地又进了屋子来。

    “姑娘,姑娘,赵王府的单妈妈来了!她已经见过了太夫人,正往这儿来!”

    陈善昭又打发人来了?

    章晗竭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心里却是高兴得很,立时站起身往外间走。而芳草跟在后头,掐着手指头计算单妈妈在赐婚之后来过的次数,最后得出一个极其喜人的数字,脸上不禁神采飞扬,但旋即便有些担心了起来。

    这定下婚事就三天两头派人看望未婚妻兼送东西,赵王世子还真的是我行我素,不怕外人说闲话!

    ps:冲着昨儿个enigmayanxi同学的和氏璧,还有晚上大家踊跃支持的粉红,今天继续双更······嗯,就让章大哥对世子同学温柔点好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太子vs世子之二

    阿嚏——

    听到这个响亮的喷嚏声,淄王陈榕忍不住侧头看了陈善昭一眼,见其有些狼狈地找出绢帕捂住了鼻子,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你不是皇孙中最常来常往琼苑的么?今天得了御准才进来走了没两步,你算算你打几个喷嚏了?”

    “兴许是这花花草草太多,鼻子有些禁受不住。”陈善昭嘿然一笑,若有所思地看着琼苑之中竞相绽放的百花,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随口问道,“对了,十七叔,之前咱们去隆福寺那一次的惊马,还有在西苑莫愁湖射猎跑出来的那一只熊,如今有什么说法了没有?”

    不说起那一次惊马还好,一提到隆福寺的事,陈榕顿时沉下了脸,老半晌才冷冷说道:“如今没了锦衣卫,那些家伙仿佛就连办事查案都不会了似的,一个个都只会诚惶诚恐叩头。我盯着过问好几回了,每次都是搪塞了事,要再是没下文,我非得禀报父皇撤换了主事官员不可!倒是西苑莫愁湖的那只熊,虽说异兽房的那个太监畏罪自尽,但还是查出了一些端倪。仿佛是其和韩国公有些故旧,所以趁着围猎之际把熊放了出来,父皇下令不必继续追查了,这事也就暂且这样放了过去。倒是工部劳民伤财要筑莫愁湖南岸边墙,被父皇厉斥了一顿。”

    说到这里,陈榕又皱眉说道:“不过,三哥的捷报在路上被堵了三天,父皇对这个反而更加震怒。官道断绝的两淮境内。光是知府知县被牵连问罪的就有三四个,这回事情闹得大发了,兵部也倒霉地吃了挂落。你可得小心,人不知道怎么恨着三哥和你呢!”

    “我又不归他们管!”陈善昭很是无所谓地一摊手,见枝头一朵花开得极好,他伸出手扶着枝头端详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放开了手。可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既然喜欢,折下来用花瓶养着日日观赏就是了。难道父皇还会因为你在琼苑折一枝花怪你?”

    陈善昭这才看见不远处缓步行来的正是太子,而陈榕已经行礼不迭,他自是退后一步弯下腰去。然而。太子脚步却快,上得前来一手一个拽起了他们两个,随即又笑看着他。这时候,他便笑吟吟地说道:“枝头的花看起来生机勃勃,折下来就算用最贵重的钧窑瓷瓶装了,用最清澈的山泉水养着,仍然难免衰败下去,何必为了我折腾它们?”

    “可万一一夜风雨花落无数呢?与其变成残花败叶,还不如养在屋子里,还能多绽放几日。看的人也多些。”

    “太子九叔此言差矣,岂不闻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一来一往的机锋打得淄王陈榕眉头大皱。好在两边都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太子哑然失笑后就岔开了这个话题,说了一阵别的事。便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总算两淮那边官道已经畅通,三哥的后续奏报已经到了。舒家上下的残党虽然已经一网打尽,列了名单呈送了上来,可我之前听说,舒家老七说是死了,可听说是从流放的地方逃了。如今下落全无。原本上天有好生之德,一个尚不满弱冠的小子也就罢了,可舒家人酿出了那样的兵灾祸端,倘若跑了这一个,难免祸患无穷。”

    “九哥说的也是。”陈榕对于这些正经事素来兴趣不大,此时敷衍地答了一句,他便轻咳一声道,“我和善昭到琼苑来,是我拉着他给母妃移植一盆五色当头凤,九哥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功夫到琼苑里头来逛?太子妃听说是最爱花的,可没听说九哥也是护花人。”

    提到太子妃,太子的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随即便若无其事地道:“我正好来见淑妃娘娘,远远看见你们叔侄俩径直朝着琼苑这边来,于是就跟了过来。我有两句话要和善昭说,十七弟能否把人让给我一阵子?”

    陈榕不过是随口打趣太子一句,见人如此说,他虽说有些诧异,但还是笑着答应了,拍了拍陈善昭的肩膀便转身往前头继续走了。眼看陈榕的身影消失在花径的尽头,太子才收回了目光,却是看着陈善昭刚刚端详的那朵花道:“一晃你进京已经七八年了,那我行我素的作风倒是越来越重。听说父皇赐婚之后,你让人三番两次给你那未婚妻送过不少次东西,你对她就那么中意?”

    “不错。”太子问得直接,陈善昭答得更坦然,见太子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他便笑道,“不瞒九叔,我这人最怕盲婚哑嫁,一想到揭开盖头才能看见将来要共度一生的女人长什么样,我就总觉得不自在。章姑娘毕竟是我见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无论是容貌品格,在我见过的女子之中都是上上之选,所以皇爷爷给我挑了一门这样的婚事,我自然满意得很。”

    面对这种毫不避讳理直气壮的回答,太子顿时为之哑然。然而,想到那个千辛万苦联络了上来输诚的张昌邕吐露的那些内情,其中甚至添油加醋地说自己不是不上书,而是奏折被人偷了去,而且明说必然是章晗所为。他虽不怎么相信张昌邕此人,也不打算去掺和其外调广西的任命,但此刻仍是斟酌片刻便语带双关地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虽见过她,可兴许看到的也不过表象……”

    他这话还没说完,陈善昭便已经勃然色变:“九叔你这是什么意思?虽说她尚未过门,可毕竟是皇爷爷为我定下的妻子,若你要说她什么不是,请恕我不奉陪了!”

    见陈善昭竟是拱了拱手,就这么丢下自己拂袖而去,太子一时瞠目结舌。此前身边的心腹太监禀报太子妃仿佛有些谋划,他虽警告过她,可也没想到她竟敢自作聪明到那样的地步,联络了这么些人想要追封已故的生母吴贵妃,于是一步错步步错,不但事情没成,还搭进去少有的几个和自己亦步亦趋的可用之人。

    然而,那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能做的只有严厉训诫了一通,然后册了数月前刚生下了一个女儿的刘氏为太子良媛,算是给她一个警告。女人自作聪明最是麻烦,他只希望他那妻子少干涉正事,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就够了!

    谁知道,陈善昭这个呆子竟然这么呆,一言不合就这么走了,最要紧的话他都来不及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亏陈善昭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居然连这个也不知道,真是一厢情愿!恼火了一阵子,他的心气渐渐就平了。横竖那章晗出身寒微,性子狡黠又通医理,而赵王嫡四子宛平郡王陈善睿却娶了贵妻,日后在兄弟妯娌之间必然会有的是嫌隙,就算不能让陈善昭对未婚妻生出疑忌,却也对他有利!

    而陈善昭在远离了太子之后,在一处花丛后看着人悻悻而去,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就蹙着眉头沉吟了起来。直到后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嗨,他才吓了一跳似的回过了头,却发现陈榕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自己身后。

    “十七叔,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九哥不是要和你说话吗?怎么才一会儿,你就跑到这儿来了?”

    “别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陈善昭没好气地背过了身去,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见他犯了书呆子气,陈榕也就索性没再多问,叔侄俩径直招来琼苑的几个花匠,让人把那株五色当头凤小心翼翼装盆移植了出来,趁着别人都在忙活那个,陈榕也异常关切地盯着母亲顾淑妃要的这么一株花,陈善昭自然是东张西望四处溜达,最终来到了花朵竞相绽放的那一片芍药上。

    记得太子妃最爱芍药,每日插瓶也好,瓷碗水养也好,采摘的芍药是整个宫里最多的,以至于其他各宫嫔妃喜欢芍药的常常私底下抱怨,说是如今插瓶的花都没了。如今这大片芍药开得正好却无人采摘,看来所谓太子妃养病不知道真假,人没心思再来干这些摘花的悠闲事却是一定的。要真是如此,太子和太子妃中间生出嫌隙便是十有的事,难怪他要在自己面前提醒那种话。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等到陈善昭在顾淑妃的长宁宫盘桓良久,出了宫回到赵王府时,已经是这一日傍晚的事了。得知单妈妈去看过章晗,把那些不值几个钱的空白折扇,解暑的凉茶,以及两大筐西瓜都送到了,他便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便问道:“她可有什么回礼么?”

    单妈妈见陈善昭问得理所当然,不禁有些好笑:“世子爷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还是和从前一样,回礼是她亲手做的四色糕饼。章姑娘都不得不对奴婢说,让您好歹收敛些,她如今准备嫁衣都来不及,再说回礼又不能送针线活计,只能三天两头做糕饼,这所有的种类都已经轮过一遍了,您吃不腻,可她都要黔驴技穷了。”

    “其实不用总是糕饼,做碗面条送来也不错。”

    陈善昭微微一笑,见单妈妈满脸古怪,他便干咳了一声道,“过几日你再去的时候告诉她一声,约摸六月底,她父亲和哥哥就能回朝了,晋升和赏赐都会等到那个时候,也让她高兴高兴!”

    ps:气急败坏的章大哥要回来啦,敢骗走我家妹子的世子同学,请洗干净脖子等着……(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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