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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迎亲(上)

    从一大清早开始,乾清宫便开始忙碌了起来。这些天来,皇帝一直都在乾清宫,未曾幸过任何一位妃嫔,甚至连往日常常去顾淑妃和惠妃敬妃那儿坐坐聊聊天都暂时断了。整日里出入乾清宫最多的不是那些太监宫女,而是太医院的那些御医太医。这一日,这浩浩荡荡一大群太医院的官老爷们又都涌了过来,一个个都是陪着十万分小心。

    因为这一天正是赵王世子陈善昭成亲大喜的日子,可现如今人却还没醒过来!天知道这些天从乾清宫的宫女太监到他们,有哪个敢发出半点不该发出的声响?从上到下,谁都怕打扰了赵王世子的静养!

    “小心些,千万小心些!”

    午后时分,李忠亲自跟在后头连声嘱咐,直到陈善昭被人小心翼翼地送上了特制的肩舆,下头铺着厚厚的熊皮褥子,上头又盖上了厚实的锦被和毯子,四个最身强力壮的太监一声低喝抬起了肩舆,他才快步上了台阶回到正殿前,冲着满脸复杂表情的皇帝躬了躬身。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

    “那就起行吧。”

    皇帝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心里却浮现出了那时候陈善昭满头满脸的鲜血,却依旧不依不饶在那儿陈情的样子。送来京城就读的亲王世子并不止那一个,肯用心读书的,也不止陈善昭一个,可长久以来,别人都是拿他当成皇帝来敬,只有陈善昭有时候会把他当成祖父来爱,这些东西别人体味不出来,他身为当事人,却能够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对于这个书呆子,他自然能够多上几分容忍,可这一次,那怒火却偏偏冲昏了他的理智!

    眼看李忠答应一声就要下台阶。皇帝便喃喃自语叹了一声:“那个章晗确实不错,倒配得上他……希望真能借此次的喜气冲一冲……”

    堂堂天子甚至说起了冲喜的话来了,李忠只能当成没听见似的,慌忙快步下了台阶。等到他和一众太监护送着人出了玄武门。立时便有早就备好的一辆马车停在那儿,他亲自指挥着人将陈善昭搬了上去,这才让人驾起马车徐徐往北安门而去。

    尽管这一路上已经事先用黄土垫道,但难免会遇到颠簸,每次一颠簸,李忠就感觉一颗心忍不住颤动一回。这一路简直只比肩舆的速度稍快一丁点,待到好容易从玄武门一路来到赵王府前。这已经用了整整一个半时辰,他愣是在这已经初冬的时节出了满头满身的大汗。

    赵王府中四处张灯结彩,然而,相对于一众人身上的红花喜绸,却没几个人能露出喜气来,甚至连赵王本人看到陈善昭从车上被抬下来的样子时,也是脸色僵硬难看。他目送着人被送进已经布置好铺了床的新房,随即便侧头看着左手边的宛平郡王陈善睿道:“时辰差不多了。你预备一下,再看看人是不是还存着纰漏,然后就去章家迎亲吧!”

    陈善睿连忙躬身应是。随即转身就去了。而站在赵王右边的陈善嘉看着那新房,拳头竟是握得紧紧的,当赵王淡淡说了一句走吧,他却突然沉声说道:“父王,我去屋里守着大哥!”

    赵王闻言一愣,见陈善嘉表情坚决,他踌躇片刻便苦笑道:“罢了,随你。若是你大哥有动静,便速来知会我。”

    话虽如此,当赵王缓步离开的时候。心里却根本没存着奢望。他素来只相信现实,不相信奇迹,更何况在宫中那么多太医轮番围着转都没有结果,怎会一回到家里就会陡然发生改变?一想到当初是自己答应了陈善昭,他就只觉得万分懊悔……背着双手的他面色漠然地顺着青石甬道徐徐走着,浑然没有注意到两边丫头仆妇行礼时的诧异目光。

    从来都不会被任何事情压倒。从来都是昂首挺胸的赵王殿下,如今竟是佝偻着背!

    新房之中到处都贴着大红的吉祥如意亦或是双喜字,挂帘不是绣着双荫鸳鸯、比翼双飞就是连理枝,那张宽敞的描金漆吉祥如意纹攒宝相花围栏板的拔步床边是一盏落地双喜灯,床上挂着大红的罗帐,铺着红缎绿缎的绣被和鸳鸯绣枕,一切都显得喜气洋洋。

    然而,陈善嘉看着这一切,却只觉得心头大不是滋味,赶跑了几个要在旁边伺候的丫头,他怔怔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不管不顾地背着身在拔步床前的地平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脊背重重地靠在了床上。

    “大哥,虽说我是娘从小带大的,娘也一直对我很好,可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娘生的。娘虽然不让人嚼舌头,可不管我想不想听,总能听到人在身前背后嘀咕。是你对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别和内院娘们儿似的计较什么嫡庶,只要我愿意,就一定能闯出自己的天地来!是因为你这么说,我才去学武的,也是因为有你一直夸奖我称赞我,我才会是现在的拼命三郎的!”

    他一下子提高声音吼了一声,许久才突然垂下了头,肩膀轻轻抽动着,声音亦是变得有些哽咽:“你对我说过,老天爷很奇怪,战场上敢拼命的人反而不会死,越是贪生怕死反而越是死得快,还说我日后练就一身好武艺,就能保护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哥……可是,我如今已经是人见人怕的大将,你却不给我机会保护你,你不守承诺!”

    说到这里,他突然整个人都埋在了双膝中间,声音更是变得有些断断续续了起来:“大哥,今天明明是你大喜的日子,结果上上下下却半点喜气都没有,要是章姑娘嫁过来看到这样子,再加上你还躺在床上,她肯定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你既然很中意她,应该就不希望这种情形的是不是?我原本是想代你去迎亲的,可父王却点了四弟……可不管是谁,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亲迎却换成别人,你能甘心么?至少要是我,我肯定不甘心!”

    这不甘心三个字他一时怒吼了出来,仿佛花掉了他浑身的力气。一时间。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再也没有出一声。他整个人伏在胳膊上,一时泪水糊满了眼睛,直到他依稀感觉到。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探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这才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待到听见背后那个微弱的声音,他转瞬间从背部到整个身体都僵在了那儿。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甘心……”

    章晗今日的全福夫人乃是赵王中护卫指挥使罗敬的夫人吴氏,四十出头的她父母儿女俱全,人也生得喜气富态。这一日一大清早就过来的她先是指点梳妆,再是四处张罗,到最后又一次跟着章刘氏踏进章晗的闺房时,见原本妩媚娇艳的章晗在画上新娘妆之后,显得喜气圆润,她便笑了起来。

    “大伙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虽然那会儿都觉得不好看,但后来想想。约定俗成也有约定俗成的理儿。一来是喜庆,二来婚事又不是看相貌,却是看旺夫宜子。这样一副装扮出去,自然就有了这么个影子。再说,您生得原本就好,不论怎么化妆都是好看的。”

    吴氏说着便看向了和聘礼一块送来的那套繁复而雍容华贵的世子妃冠服,又笑道:“今天得一直忙到晚上呢,您可千万多吃一些东西垫垫饥,否则到时候饿得吃不消。还有,这样一套重重的头面上去,到时候到了新房天地桌前行过礼后卸下来,整个脖子都是僵的。如今趁机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见章晗轻轻点头,她又冲芳草碧茵和秋韵这三个要陪嫁过去的丫头点了点头道:“还有你们三个,别现在只顾着忙,等到了王府,还有的是你们要做的事,趁早都歇一歇。让下头小丫头们帮帮忙,这会儿能坐一会就坐一会,这儿距离赵王府近的很,到时候坐马车过去还没坐下就到了。”

    之前陈善昭赠这宅子的时候只图着方便近,捎带什么东西也方便,然而,真正到了亲迎的时候,这咫尺的距离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哪怕是在附近大街小巷绕一圈,也耗费不了多久。因而,章晗听着那吴氏语速极快地吩咐这个指点那个,知道芳草她们必定都会事无巨细地记下来,她不由自主又走神了。

    直到外头传来开席了的声音,章晗才知道是到了中午。然而,对于那些送上来易下口的东西,她却半点胃口都没有,直接摇了摇头吩咐端下去。她并没有嫡亲的姊妹,陆陆续续来闺阁中坐的虽也有顾钰这样相处过一年多也有些情分的,但终究不能说些体己话——张琪有孝在身不能来,张茹则是王妃之身,添箱之际亲自来也就罢了,这一日再来动静太大。于是,虽进进出出都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她却反而只觉得烦躁。

    等到这进进出出的人终于告一段落,她方才接过了秋韵知机地递上来的书,然而,往日她总能看进去的那些文字却仿佛飘忽不定一般,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没个准。直到她烦乱地突然把书合上,却只听外头噼噼啪啪一阵鞭炮,她一时醒悟到迎亲的队伍来了。刹那之间,她手里的书突然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就在这时候,一旁的秋韵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宋姑娘。”

    “我见别人都出去看热闹了,就来这儿瞧瞧。”

    宋清盈一身葱黄的衣裙,显得鲜亮而又喜气,通身只耳垂上戴着两个玉塞儿。她缓步上前来,斟酌了一下语句,这才抬起头说道:“章家姐姐,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爹和我说过你的事,我一直很佩服你。之前添箱的时候,我也没来得及预备东西,这荷包还请你收着。”

    她说着便不由分说地一把将那绣着如意纹的荷包塞在了章晗手中,旋即含笑说道:“只愿你和世子爷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ps:陈善嘉同学好样的,有时候就得靠吼啊,谁让乾清宫没人敢出声来着……

第一百五十章 迎亲(中)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一身世子冠服的宛平郡王陈善睿坐在亲王象辂上,看着那座并不如何奢华的门头,听着里头那些大呼小叫的嚷嚷,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若有如无的笑容。

    皇孙之中第一人又如何?就算得了皇帝的这么一个评价,可陈善昭如今还躺在床上,而且街头巷尾坊间百姓津津乐道的,却还是他的呆。

    从太子到诸皇子,乃至于下头文武百官,这么大的事情谁都不出来劝谏,偏生陈善昭要亲自上,如今却落得如此的结果,怪得了谁来?好在祖父皇帝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要是换成一个真正听不进人言的天子,别说留在宫中悉心照料医治,恐怕还得因此雷霆大怒,问罪赵王府其他人!就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呆气,差点连累了别人!

    陈善睿见街道两旁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不少还拿手指冲着他指指点点,依稀仿佛能听到有人在说,这便是之前征辽东有功的那位郡王,一时只觉得更加得意。眼看鞭炮渐渐放尽,弥漫着整条街的硝烟也渐渐散去,他方才下车徐徐往章家门口走去。然而,底下的随从敲了门之后,章家却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反而里头传来了一个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

    “要开门可以,先对上咱们出的对子再说!”

    尽管民间娶媳妇常有这样为难新郎官的场面,但陈善睿哪里料到赵王府迎亲竟然还会遭到这样的考核刁难。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自负文才武略俱全,却也不能就此退缩,当即高声说道:“什么对子,报上来!”

    里头章晟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再加上身边便有一个饱读诗书的宋秀才,此时他便高声说道:“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

    陈善睿本以为章晟打仗固然在行。但据说大字不认识几个,哪里会出得了什么好对子,一时根本没放在心上。然而。这对子一出,他就顿时愣住了。绞尽脑汁思来想去良久,他却愣是脑子一片空白。这时候,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四周围原本那些或殷羡或尊敬地看着自己的目光,仿佛都透出几许狐疑来,顿时大为恼怒。

    这个章晟,他真以为自己是大舅哥了,这种时候还敢为难他!

    然而,里头的章晟却不管陈善睿是怎么想的,见外头卡了壳,他便嘿然笑道:“郡王文武双全。莫非连这么小小一个对子都对不出来不成?”

    最好对不出来扭头就走,这桩婚事也就吹了!

    陈善睿恨得牙痒痒的,目光一时就看向了前后左右。然而,今天原本就不是他的婚事,和他一块来亲迎的也就是那些亲兵家将。打仗都是一等一的在行,这对对子的勾当却是只能你眼瞪我眼。就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恼羞成怒之际,里头突然又传来了章晟得意洋洋再次重复那个对子的声音,最后甚至还讥诮地说道:“若是对不出来,要不我换一个?”

    “不用换了!”

    由于大街上的百姓多半都只敢嗡嗡嗡小声议论,这声音虽说不大。但也足够清晰可闻。里头的章晟还没听出来,陈善睿却只觉得如遭雷击。

    扭头一看,他就只见一辆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象辂前,陈善嘉正小心翼翼地扶了一个人出来,不是陈善昭还有谁?尽管其人面色苍白形容消瘦,但眼睛却亮得让人不敢逼视。

    只着了一身便服的陈善昭扶着陈善嘉的手缓缓走到门前,这才含笑说道:“六旬花甲再周天,世上重逢甲子。”

    门后头的章晟一时没听出声音来,只以为是陈善睿旁边有人拆解了这个对子,立时扭头看向了宋秀才。宋秀才有些讶异地捋了捋下颌胡须,随即轻笑道:“对得工整,那就下一个!”

    章晟有些恼火地哼了一声,这才恶狠狠地说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流千古,江楼千古!”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影万年,月井万年。”

    这几乎是不假思索对出来的速度让章晟一时面色铁青,而旁边的宋秀才已经是眨动眼睛,脸上的讶异已经被惊疑所取代。章晟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好,算你能耐,算你本事,最后一个,对出来我就开门!春到太行喜不尽赤橙黄绿青蓝紫!”

    “冬至王屋悲无穷柴米油盐酱醋茶。”

    顷刻之间又是对出了下联,章晟忍不住拿眼睛去看宋秀才。若不是那很可能是自己的未来岳父,他几乎就要径直质问上去了——这就是你说的天底下最难的对子?然而,知道背后还有众多看热闹的宾客,他只能没好气地磨了磨牙,最后高声叫道:“开门!”

    随着两扇大门吱呀吱呀地徐徐打开,原本院子里笑着议论纷纷的宾客们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一时间全都愣住了,而章晟更是仿佛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看了许久,突然又狠狠眨了两下眼睛,最后还嫌不够,突然拿手死命地又揉了两揉。直到确信自己眼睛没花,他才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你怎么来了?”

    陈善昭却没计较章晟巨震之下的失礼,笑吟吟地扫了一眼后头那满院子的宾客,他便头也不回地对陈善睿说道:“四弟,辛苦你跑这一趟了。我出来得匆忙了一些,你这一身穿戴换给我吧。迎亲的事情要是让人代劳,我这辈子恐怕都要被人指指戳戳脊梁骨了!”

    尽管他口中说着这样不吉利的言辞,但谁都知道,这位世子爷此前好些天了都没清醒过来,如今不但清醒了,而且还能到这儿来亲迎新娘子,不啻是天大的奇迹。一时间,不禁外间看热闹的百姓齐齐起哄叫好,就连今日来章家凑热闹的主力军——那些赵王中护卫的军官们,也都一个个大声嚷嚷着叫好,谁也没注意到陈善睿已经是脸上涨得通红。

    然而,今日原本就是陈善昭的婚事,他就是再恼火也不得不从命。尽管不用当着那些小民百姓的面脱衣裳,但到了章家前院的厢房之内,陈善睿铁青着脸将身上的世子冠服一一除下,眼看陈善昭一样样穿戴了起来,又见陈善嘉在旁边高兴得什么似的,他终于忍不住出言刺道:“三哥,就算大哥已经醒了过来,可这种状况岂是能够出来的?你逞一时之快把人给弄了出来,回头皇爷爷和父王怪罪下来,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要今天迎亲能够顺顺当当,回头怎么处罚我都认了,就是挨上百八十军棍也不打紧,反正我皮糙肉厚!”

    陈善嘉满不在乎地嘿然一笑,又亲自上去给陈善昭整理衣带。见此情景,陈善睿终于一刻也不想多呆,当即气咻咻地拂袖而去。他一走,刚刚正在低着头整理衣衽的陈善昭方才抬起了头,却是突然伸手在陈善嘉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哎哟,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笨,没事给人留口实干什么,不知道说是我胁迫你带我出来的?要是被父王知道你居然就这么把我带了出来,回去罚你跪一夜院子都是轻的!”

    见陈善嘉愣头愣脑的张大了嘴巴,已经穿戴整齐的陈善昭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随即便缓步往门外走去。当陈善嘉追上来忙不迭地搀扶了他的手时,他才突然开口低声说道:“三弟,多谢你了。倘若不是你把我给叫醒,我绝对会后悔一辈子的!”

    陈善嘉愣了一愣,随即便咧嘴笑了起来:“大哥这是什么话,那是应该的。要是知道你这么容易叫醒,早在之前父王带我去宫中看你的时候,我就嚷嚷着非得把你叫醒不可!大哥你这次做了这么大的好事,救了那么多条人命,就冲着这个,老天爷也该保佑你的!”

    救了人命……陈善昭嘴角一动露出了一个苦笑。倘若知道这次竟然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那时候兴许会退一步的。真的是昏头了,居然争着争着便全身心投入了进去,完全忘记自己只是在做一个姿态,竟然和素来最是强硬的祖父争执到了那个地步。本以为大不了被斥被罚乃至于被贬,可谁知道祖父竟是那样暴怒激动,他险些连婚事都没能赶上……

    然而,当走出屋子的那一刻,面对章家父子和满堂宾客,他却是露出了自己一贯最习惯的温文笑容,得体地应付着四方的恭贺和行礼。尽管宾客中尚有不少都又是惊叹又是担忧,可看着陈善昭虽然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脚下也并不稳当,但待人接物却始终彬彬有礼,一时不禁全都是暗自称赞。

    不愧是皇帝口中的皇孙之中第一人!

    闺阁之中,当章晗听完跌跌撞撞冲进来的秋韵说的那句话,纵使她起头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结果,此时此刻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她问不出话来,芳草和碧茵却喜极而泣,一个接一个地对着秋韵连连发问,直到秋韵第无数次地重复说,陈善昭已经换好了冠服,章锋正请其入中堂,让全福夫人吴氏赶紧引了章晗去中堂预备行礼,屋子里的人方才真正信了,而章晗也忍不住一下子脚软坐了下来,眼中既有怔忡,也有欣悦。

    他终究是做到了,他终究是兑现了他的承诺!rq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迎亲(下)

    尽管庶民成婚之日也能借用九品服色的凤冠霞帔,然而,和民间常用的小珠庆云冠相比,世子妃的七翟冠显得富丽堂皇得多。此时此刻当章晗坐在妆台前,看着沈姑姑和秋韵芳草碧茵共同将那顶珠玉辉耀的凤冠戴在自己的头上时,尽管她此前已经在沈姑姑教习下演练过两次,脖子仍然是不免为之一僵,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她脖子很是难受。

    这顶七翟冠乃是用漆竹丝编成圆形冠胎,表面冒以翡翠纱。冠顶颤颤巍巍缀着七只口衔珠滴的翠翟,冠身上铺有四十片点翠镶珍珠的如意云,下头饰有两朵一树的大珠牡丹花八树,小珠飘枝花八树。冠前的翠口圈上缀珍珠宝石钿花及翠钿各八,托里金口圈上则是珠翠面花四,珠排环一对,额子上用描金凤纹装点,又是二十一颗滚圆的珍珠,安在翟冠后头的两边博鬓上则缀着垂珠鸾凤。

    因而,戴着这样沉甸甸的七翟冠,章晗几乎根本无暇理会一层一层套在身上的玉色中单和青色翟衣等等,当那些玉圭、带绶、玉佩、袜舄全都穿戴了整齐,头顶蒙上了那一方大红销金罗帕的她随着沈姑姑的引导下缓缓走出屋子的时候,恰是亦步亦趋,目光所及之处就是脚底下的方寸之地。直到耳畔隐隐约约传来沈姑姑的提醒声,她方才知道是正堂到了。

    随着礼官的赞礼,章晗盈盈跪下了之后,当听到耳畔传来了父亲的声音,她才一下子惊觉了过来。然而,在那一方只能隐隐约约透出些许光线的盖帕之下,她只能看到并肩而立父母的双脚,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往之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那是父亲章锋的声音。

    “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那是母亲章刘氏的声音。

    想起父母的生养之恩,自己却长年在外不得尽孝。如今终于团圆才没多久,却又要嫁为人妇,章晗只觉得心中一绞,深深俯首行礼时。强忍着方才没有让眼泪掉了下来。等到沈姑姑轻轻搀扶去了她,低声提醒该是上轿的时刻,她依旧只觉得脚下有些挪不开步子。正在这时候,她突然只听到一旁传来了陈善昭的声音。

    “又不是你嫁了我就不回来了。日后只要你喜欢,随时随地都可以回来住。”

    尽管那声音很轻,不虞被那些观礼的宾客听见,可章晗仍是觉得脸上如火烧一般。只恨不能和往日那样瞪他。更不能出声,她只能看着那大红袍服衣角的身影缓缓在眼前消失。直到出了大堂,她按着沈姑姑的指引轻轻伏在了大哥章晟的背上,那种又是悲伤又是欣悦混杂在一起的情绪,方才会另一种怅然取代。而章晟稳稳地背着她,脚下却犹如入了泥潭似的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嘴里甚至还低声提点着。

    “丫头,嫁了过去有什么委屈别藏在心里。记得对爹和我说,也记得对他说。他既然煞费苦心娶了你进门,今天这样的情形也硬撑着亲自过来了。足可见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大哥虽说一开始不想让你嫁入王府去,但如今木已成舟,只希望你和他真能够和和美美一辈子……”

    听着章晟一反常态的那些话,最后更是直陈心意,章晗却没有如往日那般打断他打趣他,只是静悄悄地伏在他背上听着,直到外头传来看热闹人群嚷嚷新郎官打起轿帘了的哄笑声,章晗又听到了礼官恭请升轿的声音,她知道轿子已经近在咫尺,这才轻轻嗯了一声。此时此刻。哪怕之前一直压在她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已经搬开了,可更加深沉的惶惑却笼罩了下来。

    她才和亲人团圆没几日,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了!

    “丫头,坐稳了!”

    章晟轻喝一声,随即稳稳当当将章晗从背在背上一下子换成打横抱起。然而,他却没有立时弯下腰来把人放在凤轿里。而是两眼目不转睛盯着陈善昭。陈善昭闻弦歌知雅意,笑着微微颔首道:“大哥放心,我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

    这个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的家伙!

    尽管章晟挑了挑眉,然而,想到陈善昭应当是之前刚刚清醒过来,便硬生生赶到了这儿迎亲,这份心意便抵得过千言万语,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候,他抱在怀里的章晗却是突然低声说道:“大哥,他肯定是硬撑着赶过来的,你……你不要为难他!”

    我哪里为难他了!看他那细胳膊细腿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我若为难了他,你还不得找我算账!

    尽管章晟心中嘀咕女生外向,可当胳膊上被章晗狠狠揪了一下时,他不得不意识到眼下自己的妹妹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陈家的大门,自己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于是,弯下腰来把章晗小心翼翼放在那顶宽敞的凤轿中之后,他眼见陈善昭上前要亲自放下轿帘,便低声说道:“世子爷,就冲着今天你能硬撑着亲自赶过来,我服你这条汉子!”

    陈善昭微微一笑,却没有答话,而是趁着放下轿帘之际,对着轿子中头顶大红喜帕,身穿青色翟衣的章晗轻声说道:“我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要相信我。所以,亲迎这种最重要的日子,我不会让给别人的,哪怕是我弟弟。”

    对于章晗来说,这简直是这个世上最动人心弦的情话。眼看喜帕缝隙中透进来的光亮越来越少,她知道轿帘应当就快要放下了,一时间竟也忍不住说道:“就算你没能醒过来,我也已经对李公公说过了。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尽管已经听陈善嘉多嘴地提过了这件事,陈善昭仍是感到心头涌过一股暖流,一时竟是趁着放下轿帘的最后一刻,伸出手去敏捷地捏着章晗的手轻轻一握,这才迅疾无伦地放开了。等到转身登上象辂之际,他拒绝了陈善嘉伸出相扶的手,最终竟稳稳当当上了车。那一刻,四周围观的百姓一时又发出了一阵轰然叫好声。

    这实在是近来连续不断的皇家婚礼中,最出人意料的一次了!

    陈善昭此前一露面便引起了巨大的骚动,因而,这一消息竟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一众相关人等的耳中。当乾清宫中的皇帝乍然听到这讯息时,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竟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本战战兢兢禀报此事的小太监跪在那儿,忍不住愕然抬起眼看了皇帝一眼,而两侧垂手而立的太监宫女们则是更加惊奇了。

    “好,好,果然用喜事冲一冲便好了!”

    他就知道,那个书呆子福大命大,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有事的!

    喜上眉梢的皇帝一按扶手站起身来,就这么在东暖阁中来来回回踱了两步,突然停住了脚步,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来人,将朕案头上那一方白玉如意纹麒麟镇纸赏给赵王世子,将今年新贡上来的羊脂玉狮子一对赏给赵王世子妃。再有……”

    皇帝微微一顿,竟是快步走到了书案旁,竟是亲自捋起袖子,在此前陈善昭于万寿节那一天送来的一角碎裂的歙砚珍品龙鳞月砚之中,注入温水磨了小半砚台的墨,继而便命人铺开一张横卷,饱蘸浓墨写下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天作之合。随手写下年月,等到墨迹稍干,他便拿起一旁自己日常写手谕时常用的那一方宸瀚堂主人之印,重重钤在了横卷上。

    “和这一轴横卷一并赏赐给赵王世子和世子妃!”

    赵王府中,当快马加鞭赶回来的陈善睿面色恼怒地说,陈善嘉竟是不知怎的把才刚苏醒过来的陈善昭带出了府去章家迎亲,赵王亦是满脸的不可思议。然而,在眉头紧皱了片刻之后,他便哂然一笑道:“罢了,他们两个自小便是兄弟情深,今天这大喜的日子任由他们胡闹去吧,横竖善昭能下床总是天大的好消息。”

    听父王竟然这么说,陈善睿忍不住开口说道:“可大哥终究是才刚大病初愈,若有什么万一可怎么办?”

    “就算是大病初愈,亲迎这种事情都用别人替代,终究是权宜之计,之前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这才和父皇商量了如此去做。只要他在人前露面,不少传言就能不攻自破,却也是好事。”赵王一时负手而立,随即淡淡地说,“再说了,他是我的儿子,既然已经醒了过来,便一定能支撑到底,哪里会这么不中用!”

    眼见父亲竟是如此态度,陈善睿顿时哑然,只能眼睁睁看着赵王大步出去,吩咐了上下加紧预备。一时间,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轰然应诺声,原本弥漫在赵王府上空多日的愁云惨雾竟是一下子消散得干干净净。进进出出的人虽则都恭恭敬敬地和他打招呼,可他却分明觉得,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这个人,只有陈善昭这个赵王世子。

    “他差点闯下了弥天大祸……凭什么……”

    也不知道在空荡荡的书房中站了多久,陈善睿才面色阴沉地往外走去。然而,他才刚刚下了前头的台阶,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紧跟着就是人大呼小叫的嚷嚷:“英王殿下偕王妃到!”

    “淄王殿下偕王妃到!”

    “嘉兴公主及驸马到!”

    此前那些个生怕刺激了尚在静养的陈善昭,并不打算出席的亲王妃和公主们竟然一个个都到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合卺美酒醉人,钦赐天作之合

    坐在轿子里的时候,章晗就已经觉察到了四周围的喧嚣热闹,然而,当下轿的时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沸反盈天。章家今日来贺的宾客并不多,多半都是章锋和章晟的军中故旧,再加上迎亲的是赵王世子陈善昭,人人都顾忌他的身体,因而都不敢太过喧闹,可到了这儿却仿佛是肆无忌惮似的。

    当她懵懵懂懂地随着赞礼的声音跪了又拜,行礼复行礼,终于算是拜了天地,继而被搀扶着在一张床前坐下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快,新郎官,给咱们挑开盖头,让我们这些姑姑婶婶们看看我们的侄儿媳妇!”

    是嘉兴公主!

    听出了这声音,尽管四周笑声更盛,但章晗却自然而然没什么不安了。然而,当她以为陈善昭会依言揭盖头的时候,她却没有等来他的动作,等来的反而是他仿佛在讨饶的声音:“十二姑姑,还有各位姑姑婶婶们,难得侄儿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各位好歹体恤我一些,让我安安静静独个儿揭了盖头可好?等回头我一定亲自带着媳妇一家家拜上诸位,让你们好好看个够,今天就放过我这重伤初愈的可怜人吧?”

    倘若不是沈姑姑耳提面命,她自己也知道新婚之夜一定要庄重,章晗差点没被陈善昭这种可怜巴巴的语气给逗得笑岔了气。好在她有那红盖头作为遮掩,这会儿嘴角翘起无声偷笑了好一会儿。正如她所料,在陈善昭打躬作揖装可怜的情形下,嘉兴公主终究是带头松了口。

    “算了算了,看在你今儿个勉力亲迎的份上,咱们就饶过了你,赶明儿带着你媳妇一家家拜过来,要是敢少了哪家,看我不找你算账!放心。咱们也不会亏待了你那媳妇,少不得厚厚地预备一份见面礼,大伙儿说是不是?”

    尽管淄王妃张茹倒是很有几句话想对章晗说,可嘉兴公主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虽说打趣的话儿不少,可也都一个个应了,她自然只能随众。临走前,看了一眼那大红喜床上端坐的章晗,还有一旁一身世子冠服,胸前还戴着红花的陈善昭,她只觉得两个人异常般配。

    老天爷终究还是开眼了!

    好容易捱到人都走了。陈善昭那殷勤的微笑终于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他狠狠擦了一把额头,随即高声叫道:“快,快关门,该合卺了!”

    单妈妈和沈姑姑这男方和女方在洞房中伺候合卺的妈妈对视了一眼,同时抿嘴一笑,却是顺从地去关上了门。紧跟着,单妈妈便笑吟吟地将那秤杆递给了陈善昭。章晗看不见。但却本能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尽管她早就见过这个今后即将共度一生的丈夫,可这一时刻,她仍是只觉得浑身绷得紧紧的。直到那盖头突然被一杆挑起,眼前那亮闪闪的大红喜烛和喜灯的光芒照进了眼中,她才反应了过来,紧跟着便看见了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他。

    知道合卺的时候不能多言,尽管对他炙热的目光仍有些不习惯,但章晗只咬了咬嘴唇,随即把目光侧向了一边。下一刻,就只听一旁传来了单妈妈请世子爷就座的声音,几乎是随着那声音一块儿,陈善昭便大喇喇地上前坐在了她的身侧。一只手更是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的手。虽是她本能地想缩回来,可陈善昭重伤初愈却仍是劲头很不小,她抽了两下都没能摆脱他的魔爪,最后只得低着头听之任之。

    “金爵进酒。”

    章晗这才看到,单妈妈送上来的,是两个用五彩丝线系着底部的金爵。等到陈善昭伸出手去。她正要伸手,这才发觉自己能动的那只手还被他攥着,少不得拿眼睛去睨他,这才让他松了开来。待到接了金爵一饮而尽,她和陈善昭一块放下了金爵,接下来沈姑姑却是含笑又依样画葫芦送来了几乎相同的另一对金爵。

    “这样的大好喜事,当然要连喝三爵才行。”陈善昭眨巴着眼睛对章晗说了一句,见其满脸不信,他便笑道,“今天正好借着我身体才刚恢复,不用到外头去应付那些宾客,也可以把那些要闹洞房的人统统拦在外头,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怎么也该咱们好好喝一杯庆祝庆祝?娘子,我这昏睡了好些天的可怜人这么一点要求,你总不会不答应我吧?”

    “无赖……”

    章晗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嗔怒地回了一句,但终究还是依着陈善昭的话,又如是饮了第二杯第三杯。她原本就不善饮酒,此时此刻三杯下肚,再加上屋子里烧了地龙,温暖得有些过头,她只觉得双颊火热火热,须臾便升上了两朵红霞。至于那些之后送上来的子孙饺子、长寿面等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只是象征性地用了几口。好容易等到这些礼仪一一完结了,沈姑姑方才带着秋韵芳草和碧茵上来,预备服侍她换下那一套沉甸甸的世子妃冠服,可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妈妈的声音。

    “世子爷,世子妃,宫中皇上赏赐了东西来!”

    尽管并不是有旨,但天子有赐,陈善昭愕然片刻便只能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斜睨了章晗一眼,他便伸出手去扶了她一把,旋即苦笑道:“避开了那些姑姑婶婶们,却忘了还有皇爷爷,只怕接下来淑妃娘娘惠妃娘娘敬妃娘娘全都少不得赏赐!”

    “谁让你这个世子爷被人称作是皇孙之中第一人?”

    章晗终于找到机会回了这么一句,而陈善昭却是挑了挑眉,随即笑吟吟地看着章晗说道:“我这皇孙之中第一人,只不过是皇爷爷随口一说而已,算不得数。倘若你能早点让我抱上个大胖小子,你这皇孙媳中第一人便是铁板钉钉的了。”

    “就知道油嘴滑舌!”

    哪怕是章晗早就领教了陈善昭那尖牙利齿,此时此刻仍是在他的戏谑之下败下阵来。又羞又恼地随着他出了新房,等到了王府正堂,她只觉得那轩敞的屋子里满是各式各样的宾客,一个个全都用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刚刚那些不曾满足愿望的公主和王妃们更是指指点点。欢声笑语不绝。而赵王则面色沉肃,此刻对她和陈善昭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便开口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便到前头接旨吧。”

    京城的王府不比各藩的王府。形制规模都远远不如,就比如这京城赵王府中堂不过九间,而保定府的赵王府的中殿承运殿则是足足有十一间,前院亦是较之有所缩减。即便如此,对于此前蒙着盖头进来只能看清脚底下,此时却终于能看清这王府规制的章晗来说,仍然是为之心中暗叹。哪怕她已经见识过武宁侯府威宁侯府那种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浩大规制。可和这王府一比,仍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因只是颁赐而不是旨意,仪制也就简单得多,赵王居前,陈善昭和章晗紧随其后,再往后方才是东安郡王陈善嘉和宛平郡王陈善睿。四人跪下行礼后,亲自来送赏赐的李忠便笑道:“皇上有旨,赐御笔百年好合横卷一轴。赐赵王世子白玉如意纹麒麟镇纸一方,赐赵王世子妃羊脂玉狮子一对。”

    尽管赏赐的物件看似不多,但四周围依旧发出了一阵掩不住的惊叹。皇子皇孙的婚礼都是有定例的。陈善昭已经是几乎都比照了亲王的份例,此番又赐下了别说亲王大婚,就连皇太子大婚都未必有的御笔横卷,怎不叫众人殷羡议论?

    当陈善昭上前接过了赏赐的时候,李忠更是笑呵呵地说:“皇上得知世子爷竟能够亲自去迎亲,一时欢喜得不得了,所以才赏赐了这些东西。听说淑妃娘娘和惠妃娘娘敬妃娘娘都高兴得很,都预备了赏赐。”

    “多谢皇爷爷和娘娘们惦记。”陈善昭仿佛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章晗只落后半步在身边,他突然笑着一股脑儿把东西全都塞到了章晗手中。这才扶着脑袋哎哟一声,又冲李忠说道,“李公公别见怪,实在是今天硬撑着去迎亲,其实我这会儿脑袋还有些昏昏的……”

    章晗原本对陈善昭把东西全都塞给自己有些错愕,待听到这说辞。若不是她遮掩的功底好,怕是当场就要露出破绽来。想当初在新房里闹着要多喝几杯庆祝庆祝的时候,怎么没听见他说头昏?

    然而,就如同先前骗倒嘉兴公主那些个公主王妃时一样,这会儿李忠也立时三刻就被骗倒了,慌忙上前搀扶了一把陈善昭道:“世子爷可千万悠着点,皇上这才高兴着,您若再有什么不好,怕是皇上要亲自来看您了……世子妃,眼下还是扶着世子爷回房吧,赵王殿下您看如何?回头若是再有赏赐来,请两位郡王代着接下就是了。”

    见陈善昭吹了风,脸色仿佛真的有些青白不好看,赵王自然没有二话。而章晗只得对赵王和李忠先后告罪一声,又把东西交给了沈姑姑和单妈妈捧着,自己亲自扶着陈善昭往里走去。虽则四周围那些目光依旧炽烈,但她的心思全都在身边的陈善昭身上,因为他赫然紧紧靠在她的身上,仿佛真的弱不胜风似的,脚下亦是步履蹒跚,实则根本不是她搀扶着他,而是他死命拖着她往里走。

    直到终于再一次捱到了新房,大门一关,陈善昭便不管不顾地拉着章晗到妆台前坐下,亲自三下五除二给她摘掉了那沉甸甸的凤冠,随随便便塞到了秋韵怀里,也不管后者抱着那么一样四五斤重的东西是个什么小心翼翼的表情,又催促芳草和碧茵服侍章晗洗脸,自己让单妈妈除去了头上的冕冠,这才冲着章晗笑道:“这下好了,今晚咱们终于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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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良宵苦短喜烛长(上)

    秋韵是早就见过陈善昭这种做派的,因而抱着沉甸甸的七翟冠虽哭笑不得,可摇摇头也就小心翼翼去安放了,可芳草和碧茵却看得直咂舌。刚刚瞧见皇帝亲自让人赏赐了那么一些物件,她们本是满心欢喜,可陈善昭突然说头疼,两人都吓得什么似的,可没想到人一回了新房却又生龙活虎,哪里像是有一丝一毫不妥的迹象?

    七翟冠是用各种宝钿花树等等固定在发髻上的,保证各种状况下都不会轻易掉落下来,因而此时此刻这头冠一除去,章晗自然而然地披散了一头秀发。那乌黑油亮的头发落在红领褾襈裾上,织金云龙纹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再加上她此前喝过酒又吹过风,此刻再次回到了这温暖的屋子中,再洗去了脸上那些大红面脂口脂,面上的红晕更深了,竟是比先前的新娘妆更加妩媚动人。

    陈善昭却不管几个丫头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只顾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今日亲自迎回来共度一生的妻子,好一会儿才脱口赞叹道:“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即便是芳草碧茵这样不识几个大字的,也知道这位赵王世子是称赞自家姑娘无论是之前的浓妆,还是如今的素面都美艳动人,一时都忍不住抿嘴偷笑,甭提多高兴了。而章晗却眉头一挑,随即淡淡地说道:“世子爷就是不掉书袋,你这书痴名声也是满城皆知了!我一介蒲柳之姿的民女,倘若不是蒙你抬爱,也不至于有今日这般风光的时候!”

    “你要是不喜欢掉书袋,那我就照实说好了,之前的新娘妆在别人脸上都惨不忍睹,你装扮起来却好看得很。如今洗去铅华就更动人了。”

    陈善昭径直挨着没有脱去大衣裳便坐在床边的章晗坐下,见其低着头,双肩微微颤动着,却不理会自己,他微一沉吟便知道章晗为何是这般态度。当即抬起头看向了单妈妈和沈姑姑。这一双表姊妹果然能体会他的心意。向秋韵和芳草碧茵招了招手,竟是把三个又惊愕又不情愿的丫头给悄悄领出去了。

    “还在生我的气?”

    “我不敢!”章晗**地迸出了三个字。双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好一阵子,见陈善昭没吭声,她方才死死咬了咬嘴唇。直到几乎能把红唇咬出血来。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你必然有你的不得已。赵王虽说建下大功,又授予兵权和重任。但朝中必然多有人疑忌,总得有个口子疏解疏解。你是世子,总是责无旁贷……你已经提醒过我暗示过我,我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会不明白?”

    “即便知道明白,可你心里还在生气?”

    陈善昭扳过章晗的肩头,又半是用强地把她低垂的脑袋给捧了起来,见其已经虽已经眼露水光,却怎么都不肯看自己,他便歉然说道:“我本来只是勉力试一试,哪怕是申斥也好责备也罢,总得帮父王疏解一些压力。可是,我也没想到那时候怎会和皇爷爷顶了起来,结果挨了那一下子……也许是书呆子当久了,真的染上了几分呆气,也许是真的想救几个尚不足死的人,也许是因为我不自量力地想看看能不能扭转皇爷爷的心意……只是在昏过去之前,我还是有些懊悔的,毕竟命只有一条……”

    “你知道就好!”

    章晗脱口而出打断了陈善昭的话,见其呆呆地看着自己,她也不会知道哪来的冲动,就这么伸出手去,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仿佛下一刻他便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似的,这些天来的惶然不安忧心关切,全都在此时此刻喷涌而出。她把自己深深埋在了他的怀里,却是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什么声音都不想发出来。那是她定下鸳盟要共度一生的良人,如今终于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不是她曾经此前深夜噩梦中那个面带笑容昏睡不醒的人!

    陈善昭很清楚,对于这桩婚事,他用的心远远比章晗多。尽管玉虚观中在婚旨之后又订下鸳盟的时候,他已经确定她的心中已经有了自己,已经确定她虽则意外,对这桩婚事并未有过抗拒不愿,可这会儿章晗这种真情流露的表达方式,无疑更能让他感到心情愉悦。直到那股大力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了,他才不得不干咳了一声。

    “娘子,放开一些好么,再晚些恐怕你就要谋杀亲夫了……”

    “呸……”

    章晗被陈善昭这一句话冲淡了满腹的辛酸忧切,笑出来松开手的同时又忍不住啐了一口。可让她意料不及的是,刚刚还可怜兮兮的陈善昭竟是突然凑了过来。那股灼热的气息不但封堵了她来不及出口的惊呼,而且强势地向里头进一步攫取。尽管她想要死死抵抗,可当陈善昭的双手扳住了她的肩膀,那近在咫尺的眼睛更是流露出真切的笑意时,她的牙关终于禁不住被撬开了些许,紧跟着,那种水乳交融的感觉便让她完全迷失了进去。隐约感到他的手仿佛伸向了自己的衣带,可她竟是连丝毫抗拒的本能都提不起来。

    “大哥,大哥!”

    突如其来的嚷嚷声将主动和被动的两人全都惊醒了过来。章晗是惊慌之下一把将陈善昭推开,而陈善昭则是在丧失了攻城略地大好机会的同时,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恼怒。

    这种时候坏人好事,是要遭天谴的!

    尽管依稀能听到外头单妈妈和沈姑姑苦口婆心的劝解,但他更明白自己那个不谙世事的三弟绝不是那么容易打发得走的。更何况他在人前用那样的借口溜之大吉,只怕人还信以为真了。他只得留恋地看了一眼面上娇艳不可方物的章晗,然后满脸阴沉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房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果然,单妈妈和沈姑姑正拦在陈善嘉前头,在他一个眼色下,方才无可奈何放了陈善嘉过来。

    “大哥,淑妃娘娘赏赐了一对鸳鸯合欢瓷枕,惠妃娘娘赏赐了一张紫檀木百子多福的方炕桌,敬妃娘娘赏赐了一对早生贵子的瓷娃娃。还有太医院的院使院判和几个御医都来了,说是奉的皇爷爷旨意在这候着……”

    然而,还不等陈善嘉说完,脸色黑得犹如锅底的陈善昭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谁管那些太医们来干嘛,若不是你,我兴许还躺在那儿等死!还有三弟,要是你想日后成婚的时候,被我挑唆无数人闹洞房不得安生,你最好眼下给我闭嘴!”

    陈善嘉愣了一愣,见陈善昭面色好得很,说话中气也十足,他顿时恍然大悟,脸上立刻有些讪讪的,挠了挠头就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地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这会儿外头要是还有人来,我一定替大哥你死死拦着,绝不会坏了你和大嫂的事……我走了!”

    眼见陈善嘉快步往外走去,陈善昭长舒了一口气,暗想被这愣小子来闹一把也好,总不会再有什么不长眼睛的人闯进来。然而,他才刚刚关上门,紧跟着外头咚咚咚又被人敲响了。满脸不耐烦的他一把拉开房门,见外头还是陈善嘉,他顿时为之气结。

    “大哥,这个……您毕竟重伤初愈,千万……千万节制一些……”

    陈善嘉结结巴巴话还没说完,就只见两扇门在自己面前砰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顿时忍不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随即低头沮丧地往外走。这又不是他想要嘱咐的,是父王召了他前去知会大哥宫中其他赏赐还有太医都候在府里的消息时,满脸严肃让他转告的。

    而屋子里,陈善昭满脸青黑地走了回去,恰是看到章晗的双颊红得简直像是要滴出血来。知道他必定听到陈善嘉的话了,他只能干咳了一声道:“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弟那是什么性子……别听他的,咱们继续!”

    章晗那满心的羞恼终于在陈善昭这句话之下完全爆发了出来。沈姑姑教习过礼仪后,也给她看过那些宫中珍藏的春宫画,可上头所有合欢图,最初几张都是极其含蓄隐晦的,就连母亲教导她的那些,也不外乎是吹灯之后拉了帐子的那些,谁知道陈善昭处处不按常理出牌!她几乎下意识地伸手往身侧一摸,也不管摸了些什么就径直砸了出去,结果大把的枣子桂圆就擦着陈善昭的身侧,顺着那去势胡乱散落了一地。

    “枣子桂圆?哎呀,早生贵子?真是好兆头!”

    章晗也只是想出一出今日尽是被他取笑戏谑的气,本待再扔,可一听到陈善昭这话,她就想起被子里头应当都是些花生枣子桂圆,扔上去也只不过招惹这书呆子更多的话来。可放眼这一张大床,除却两个沉甸甸的枕头,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可扔。

    正觉得窝心之际,她只觉得脑际突然灵光一闪,当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刚刚东安郡王说得不错,世子爷重伤初愈,今儿个晚上也不能轻忽了。妾身去让人向太医们把药方拿来,这就亲自给你煎药去!”

    煎一副最苦的药,让你好好尝尝苦头!

    眼见章晗站起身来,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过他的身侧,分明就是要开门去外头,陈善昭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往她胳膊上一拉一拽,顺势将人拉入了自己怀中。

    “今天晚上,再没有什么比你更好的药了!”

    ps:标题用**苦短居然还违禁,我晕……第十二天双更,继续mark

第一百五十四章 良宵苦短喜烛长(中)

    情灯光之下面对他明亮而灼热的眼睛,章晗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自从成了顾夫人的干女儿开始,她便习惯了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地过日子,将儿时在家里的放纵自由全都收了起来,因而稳重也好,大方也好,聪慧也好,机敏也好,无数的评价便自然而然成了她的假面具,那些真情流露的嬉笑怒骂却早就尽收了起来。然而在他的面前,她却轻而易举便丢掉了那些为人称道的东西,羞怒也好气结也罢·她总是轻而易举地便被他挑起了心中那些真实的情绪。

    “别胡闹了······你的伤才刚好,这些天一直都躺着,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一次,陈善昭听着章晗的声音虽然轻了许多,却知道那是真心实意的关切。他笑着低下头去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的是大实话,今天晚上,你才是最好的药。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够赶得上今天的亲迎么?是三弟在我床前了很多话,虽然我只迷迷糊糊听到了最要紧的那些……”

    陈善昭就这么揽着章晗的腰,脑袋搁在她柔弱而又坚强的肩膀上,一边回忆一边复述着之前自己听到的陈善嘉那些话。尽管漏掉了很多,但他仍然隐约觉察到章晗仿佛被深深触动了,于是便轻声道:“倘若我迟几日清醒过来,对弟弟的承诺固然还能够做到,但对你的承诺去失约了。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不守诺·所以,哪怕是真的三魂六魄被人勾走了,我也一定会回转复苏,不消皇爷爷一直用最好的老山参给我吊着元气。”

    见章晗果然是面色微动,他又趁热打铁地:“所以,我特意让人把长寿面做得清淡一些,之前合卺的时候也吃了不少填肚子。再加上迎亲之前,三弟才偷拿了灶上的鸡粥······”

    情意绵绵的话骤然之间却变成了这样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辞,章晗简直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是好·扭过头来想要再瞪他一眼时,她却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一时间什么话也不出来。陈善昭的手轻轻伸向了她的腰间,灵巧地解去了繁复的衣带,褪下了她外头的那件青色翟衣之外的织金云龙纹红领裾,强硬地拽着她来到了拔步床前,又牵着她坐下,直到他又弯下腰除下她的袜舄,手伸向了她的中单和蔽膝时,她这才突然伸出手去抵住了他的胸膛。

    “晗儿?”

    见陈善昭抬头看着自己·尽管章晗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时必定面红耳赤,但她还是一声不吭,只有些僵硬地将手伸向了陈善昭的衣裳。

    这些东西都是沈姑姑曾经教过她的,尽管曾经练习过很多次,但相比陈善昭刚刚的娴熟,对于那些繁复的大带、大绶、小绶、玉佩、玉钩等等,她却是生涩地解了好几次,这才勉强将这些解了下来。待到除去那一层层的裳、青领时,她同样费了老大的劲。每除去一件,她本想把东西挂在衣架上·可陈善昭却看也不看随手将这些往地上一扔,将这些旁人眼中视若珍宝的世子冠服就这么和一地的枣子桂圆一块散落在地。

    直到两人都只剩下了中单,陈善昭才一把捉住了章晗的手·拉着她坐在了床上。知道她脸嫩,尽管此时此刻周围并没有别人,但他还是轻轻拉下了她那半边的大红罗帐,伸出手去宽解那阻隔他彼此的最后一重障碍。直到那一件中单轻轻滑落,露出了她雪白滑腻的半截肩膀时,他的手终于停住了,旋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美好的身影。

    尽管羞涩已经比最初疏解了好些,可平生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裸露身体·章晗仍然忍不住背过身去·早先那点为陈善昭宽衣解带的勇气早已经丢到爪哇国去了。直到中单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力道,还是自然而然从背上滑落了下来·她才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可才刚感觉到几丝凉意的背上·转瞬间就传来了一种炙热的感觉。

    下头的锦被被掀在了一边,后颈上仿佛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紧紧贴住了,一如此前那种撬动了她唇齿的热情,而前头的小腹上更是探入了一只手。而他的另一只手顺着后颈,顺着后脊上那一条弯曲的曲线逐渐往下,直到触碰到某一处地方时,她终于忍不住轻轻惊呼了一声,整个人顺着那力道不由自主往前伏在了床上厚厚的锦被之中,依稀看见陈善昭那儿的半边帐子还敞开着,还残存着几分狼的她忍不住低声叫道:“拉上……拉上帐子……”

    “没人能看见的,单妈妈会亲自守在外头,而且再外头还有三弟那一尊门神……”

    陈善昭又好气又好笑地解释了一句,便俯下身把人轻轻翻转了过来。见章晗只看了精赤的他一眼便几乎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反手在帐钩上轻轻一挑终于放下了自己这半边帘子。此时此刻,帐子之中一下子就昏暗了下来。然而,相比此前那大红喜烛喜灯的光芒,眼下这光线透过大红罗帐再照进来,竟是让帐子之中更加红彤彤了起来,一时连帐内的温度也仿佛升高了上去。

    帐子的落下让章晗的心中为之一松。哪怕知道外头并没有按照规矩留了人,可她适才总觉得有些放不开。她伸出手去,扶着陈善昭的双肩,却感觉到他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腰,整个人便这么完全覆了下来。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脸颊上,红唇上,又顺着脖子缓缓往下,当他最后攫取了那一点嫣红时,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吟,整个人都随之一紧,可修长的双腿之间,却是仿佛硌着什么似的,无论如何也无法合拢。那一瞬间,她想起母亲曾经提过的破瓜之痛,一时只觉得身体更加僵硬了。

    “别怕,有我呢。”

    陈善昭再次抬起了头,探在她腰下的手又轻轻往下探了探,直到两个人已经近乎严严实实贴合在了一起,他才顺着那渐渐有些湿润的谷地,整个人渐渐沉了进去。最后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她整个人都仿佛变得炽热了起来,身体绷得紧紧的,腰腿死死缠住了他,紧紧抱着他肩膀的手也用上了最大的力气,好些指甲都已经深深掐入了他的肉里。眼见她的眼中已经泪水盈盈,他不由自主地低头亲吻着那滚落下来的泪珠,随即低声在她耳边道:“放松些,儿,放松些,别那么紧张……”

    重复不断的温柔声音让章晗渐渐松弛了下来。尽管那种灼热的在身体里驰骋的剧痛依旧在浑身上下蔓延,可随着那轻轻的律动,那种异物的不适渐渐被一阵阵仿佛攀上云间的快感取代。她有些生涩地回应着他的亲密,手上也渐渐松开了劲头。只是看着那近在咫尺光滑而布满了汗水的肩膀时,她也不知道从那儿来的力气,磨着牙冷不丁咬了

    陈善昭手中正揉搓着那一团软玉温香,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感闹得浑身一僵,转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方才稍稍抬起了一些脑袋,身下又用了几分力气,待到她终于忍不住再次呻吟出声时,他才徐徐收兵撤退。眼见得章晗瘫在了那儿动弹不得,他才带着几分气喘含笑问道:“如何,好不好吃?”

    章晗强忍住呻吟求饶的赌气冷哼道:“不好吃,又咸又苦!”

    “那下一次你再尝尝看滋味有什么不同。”

    大汗淋漓的陈善昭见章晗冲着自己露出了满口编贝似的银牙,他便忍不住又低头吻了吻那翘起的鼻尖,虽则是疲惫得不想动半根手指头,可看着那张秀美娇艳的脸,他却很有一种再度攻城略地的冲动。可脑际传来的一阵阵眩晕以及章晗刚刚的状况告诉他,此时此刻还真是像父亲告诫的那样,有节制一些好。于是,他便只是紧贴着人躺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叫人进来服侍你沐浴吧?”

    “不!”

    尽管一阵阵的疼痛让章晗直皱眉头,可听到陈善昭的这话,她本能地反对了一句。直到身边的男人侧头看着自己,她才顶着火烧似的脸咬着嘴唇道:“再……再过一会儿叫人···`··”

    “小傻瓜,再过一会儿,我怕我又会忍不住了!”

    陈善昭仲手拉过被子遮盖了赤身**的章晗,突然就这么转身下了床,随手捡起一件中单披在身上,开口便叫了一声来人。应声进来的正是单妈妈和沈姑姑,两人见这屋子里一片凌乱,单妈妈连忙侧身让了陈善昭出去,而沈姑姑则是上得前来,见床上一片狼藉,甚至还有些尚未收拾干净的桂圆红枣花生,想起陈善昭早早急不可耐地打发了她出去,以至于这会儿如此情景,她顿时莞尔。只不过,收好了元帕之后,面对面红耳赤的章晗,她便笑道:“水已经备好了,世子妃可要眼下沐浴?”

    章晗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嗯了一声。待到三个丫头进来收拾了地上散落的那些衣裳,沈姑姑又给她裹上了家常旧衣,搀扶着她进了隔间,她艰难地一跨进木桶浸在水中,当即就在水汽氤氲之中出起了神,恍惚之间竟没注意什么时候沐浴完了,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裳,又是什么时候重新躺在了床上。直到身边传来了好闻的香味,她才侧过了头去,却发现一身白色中衣的陈善昭已经坐在了床头,手里还捧着一个碗。

    “灶上煮着的红枣桂花粥,我让三弟去悄悄盛了一碗过来,吃一些填填肚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良宵苦短喜烛长(下)

    章晗见陈善昭满头还带着水珠的长发就这么随便不在意地散落在肩头,手中捧着的那个碗怎么看也不像是惜福养身的富贵人家平日吃饭用的官窑小碗,反而像是自家大哥常常用的那个大饭缸,她的嘴角不觉微微颤动了一下。

    “难道你平时吃饭也用这么大家伙?”

    陈善昭挑了挑眉,低下头看了看手中那个蓝边大huā碗,他才笑吟吟地说道:“你是说这个啊!我对三弟说两人份,他大约是图省事,所以就直接这么一大碗盛了过来。回头你摆出大嫂的架子好好训斥他,这种时候还偷懒,真不像话!”

    见陈善昭说得振振有词,想起陈善嘉什么事都听他这个哥哥的,章晗忍不住扑哧一笑,暗道当这家伙的弟弟还真够可怜的,可下一刻,她就只见一个汤勺递到了眼前。抬起头来,见他眼神中满是笑意地看着自己,她连忙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有些慌乱地开口说道:“我自己来……”

    “我刚刚进来你都险些没发觉,眼下还说什么自己来?”陈善昭轻轻地吹了吹勺子里头的热粥,等到上头仿佛不怎么冒热气了,他才再次将其伸到了章晗嘴边,见其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最终低头就着勺子入了。中,却是须臾便顺着喉头下了肚,他便笑眯眯地说道“我就说嘛,之前合卺的时候也没见你吃什么,想来你白天也应该吃不下什么东西,这会儿肯定是饿了。再说先前看你就浑身无力……来。我一口一口喂你!”

    这是不是倒过来了?她可不是病人,他才是!

    章晗只觉得又是荒谬,又是手足无措。她已经做好了今天晚上仔仔细细照顾他的准备,已经做好了在空虚和阴冷中陪伴他的准备,可如今他不但亲自来迎亲,刚刚更是圆了房,此时此刻还没事人似的这般亲密。着实颠覆了她心中的所有预期。因而,在两三口热粥下肚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突然出手握住了陈善昭的手腕。

    “怎么。就吃不下了?”

    “你昏睡了那么多天,是不是生龙活虎得太快了?”

    “倘若真的是生龙活虎,之前那会儿就不会这么快偃旗息鼓了。”

    陈善昭一句话说得章晗再度双颊赤红。他便放下了碗,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见人先是一僵,随即就闷闷地低着头不做声,他方才开口说道:“那个笔筒砸过来的时候,万千之幸,我总算来得及避开一些,否则,这一次恐怕真的就没机会见你了。我并不像别人想的那般不济事,在宫中那些日子,隐隐约约也能听见些动静和声音。不太分明,可就是睁不开眼睛,倘若不是三弟那一声当头棒喝的话,也不知道还要耽误多久才能醒过来。只是不管如何,洞房huā烛夜都是不能虚度的。”

    他侧过头。见章晗也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侧头看着他,他突然凑过去在那红唇上轻轻一啄,这才含笑说道:“既然迎亲都能亲自去迎,没来由洞房合欢却不行。否则,传出去便不止是逞强二字,连带你也要招人指摘。不过是之前喝合卺酒的时候用了些药而已。酒助药性……”

    这话还没说完,陈善昭就只觉得章晗突然翻身坐起,竟是两只手支撑在他身边两侧跪坐在那儿,两眼又愤怒又痛惜地看着他。当初在隆福寺他救了陈榕,自己却磕破了头的时候,他也曾经看过她几乎同样的眼神,此时此刻便会意地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把人拉了下来紧紧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他觉得脑际那股眩晕感更难以抵挡了,这才轻声呢喃道:“我不能委屈了你,也不能让人有对我说三道四的机会……我本是预备好了被责备申斥乃至于受些责罚的,但既然皇爷爷如此高看我这个孙子,甚至还赐了那样天作之合的横卷下来,让我们的婚事如此风光,那么,我就是撑,也要让这一天圆圆满满,让取笑或是怀着恶意的人没有机会。皇爷爷会那样补偿我,应当是因为心怀愧意,如今他既然高兴,我总不能让这一天的最后关头败兴了。否则传出去迎了亲却没能圆房……”

    章晗只觉得环抱自己的双手渐渐没了最初的大力,再听到陈善昭的声音越来越轻,而且条理也不甚清楚,她忍不住为之大骇,支撑着挪开少许,见其竟是脑袋搁着枕头就这么闭上了眼睛,她一把抓起了其的手腕,颤抖着在脉搏上搭了搭,感觉到脉象虽说谈不上极其强健有力,但好歹还颇为平和,她方才稍稍镇定了一些。然而,待到她想要下床的时候,却发现陈善昭抢了原本该她睡的外边那一半,自己要下床便得从他身上跨过去,一时又踌躇了起来。

    陈善昭刚刚说,今夜宁可用药也要行了这周公之礼,不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倘若自己真的把太医院的人惊动了来,那么就枉费他一番苦心了。然而,真的就这么任由他如此昏睡,她又着实心中不安。思来想去,她仍是咬咬牙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翻过他下了地,趿拉着鞋子便往外头门边走去。透过门缝隐约瞧见外头守着一个人,虽不能确定是沈姑姑还是单妈妈,但她还是轻轻拉开了门。下一刻,人便立刻上了前来。

    “世子妃可是有吩咐?”

    是单妈妈!

    章晗舒了一口气,侧身让单妈妈进了屋子,旋即便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陈善昭,轻声说道:“单妈妈可懂得切脉么?”

    单妈妈眼皮一跳,随即便谨慎地说道:“略通一二。王妃早年让奴婢跟着世子爷南下的时候,便看中奴婢粗通医理,若是有什么万一可以派得上用场。”

    谢天谢地。赵王妃真的是心思缜密的人!

    章晗当即颔首说道:“那就请单妈妈给世子爷把一把脉吧。”

    单妈妈快步走到拔步床前,跪在地平上小心翼翼地给陈善昭诊过左手,她紧皱的眉头立时舒展开了。紧跟着又诊过右手,她方才小心地将陈善昭的手放回了被子中,站起身后退两步来到章晗跟前,见这位世子妃赫然满脸焦虑,她便轻声说道:“世子妃放心。不是昏厥,应该只是睡过去了。世子爷大约因为今日重伤初愈有些劳累了,明日一早应该会醒的。”

    听到单妈妈如此说。章晗悬在心头的一块巨石方才复又落下,可那劳累二字着实让她心里五味杂陈。她缓缓上前在床边上坐下,见陈善昭平躺在那儿。脸上还挂着一丝笑容,一如往日出现在人前时那种气定神闲的样子,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着他的脸,手指划过耳廓下颌,最终停在了他光洁的额头上。

    她一直都知道的,和寄人篱下的自己一样,其实他一直在逞强,一直在勉强自己,却偏生装得游刃有余。仿佛天塌了都永远不会砸着他似的。他们天生就是同类人,所以在一起的时候总能够理解彼此。他不需要一个只知道安享富贵荣华,不会挡那些明枪暗箭的人在身边,所以才要了她。他比自己所处的环境更加危险,可从前他对她的援手远远多于她给他的帮助。这一次也是同样。可是,她怎么能次次都让他来护着自己?

    “陈善昭……”

    她轻轻呢喃着他的名字,并没有注意到单妈妈已经是蹑手蹑脚地收拾了碗勺,悄悄退出了屋子。四处都是大红喜字的新房里,那一对大红的喜烛仍在欢快地燃烧着,一点一滴掉下来的烛泪须臾便在底下形成了鲜红的一片。而双喜灯的火苗则是欢快地簌簌跳动着,一会儿把人的影子拉长,一会儿又把人的影子缩短。红色的灯光之下,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当陈善昭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的第一样东西便是头顶的大红罗帐,紧跟着便是身侧均匀的呼吸声。发现章晗竟是就坐在身侧,头枕着围栏眼睛紧闭歪在那儿,身上披着一件家常旧衣,脸上还带着宛然泪痕,他不禁为之怦然心动。下一刻,他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方才发现他们俩的手竟是彼此相握,他顿时更是目现异彩。

    他很清楚,昨天晚上自己是怎么昏睡过去的。就着合卺酒喝下去的药着实有效,他并没有错过自己最不想错过的东西,而与此同时也收获了更重要的真心。即便此时头仍然有些隐隐作痛,但他却一丁点都不在乎。他拉过被子包裹住了自己和她,当人如同受惊似的小鹿一下子惊醒过来的时候,他方才轻声笑道:“早安,我的娘子。”

    面对这一个温和而真切的声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的章晗只觉得眼眶一阵湿润。单妈妈固然是保证过,可她仍然担心他的逞强会不会带来什么万一,因而,见他冲着自己眨巴了一下眼睛,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伸手在他的身上掐了一下。

    “哎哟……”

    “很好,我不是在做梦!”

    章晗冲着满脸无辜的陈善昭嫣然一笑,随即就看向了斜里的大挂钟,仿佛只是一眨眼间,一夜时间便俶尔逝去,如今已经是卯正(六点)了。她正看着那大挂钟出神,陈善昭便伸出手来揽住了她的腰肢,满脸无所谓地开口说道:“没事,我还是病人,咱们晚些起也不要紧。”

    而就在这时候,外头就传来了单妈妈和沈姑姑的声音:“世子爷,世子妃,该起了!”

    听到这声音,章晗眼见陈善昭满脸愕然,她不禁扑哧一笑:“世子爷,想要**苦短日高起,恐怕得等下回呢!”

    “唉!”陈善昭支撑着坐起身来,见那喜烛依旧未曾燃尽,他忍不住轻声嘟囔道:“**苦短喜烛长,惜哉依旧要早起……”

    在他身前,已经站起身来预备更衣的章晗几乎没笑岔了气,好半晌才扭过头来没好气地看他。四目交汇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明白,无论是他的机敏和胆色,还是他的呆气和迂气,同样都是出自他心中那份苦中作乐的坚持。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佳儿佳妇

    京城的赵王府比保定府的赵王府规制逊色不止一筹,屋宇不称殿,而用堂斋楼阁等名。正堂名曰白虎堂,乃是赵王亲自所题,因西方白虎主杀伐之故。然而,这地方往日接见王府下属军官无碍,在这喜庆的日子里,于这四周围壁上悬着案上供着兵器的地方拜见舅姑,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然而,赵王陈栐安然坐着,其他人自然不敢有谁说一个不字。两侧东安郡王陈善嘉和宛平郡王陈善睿全都是垂手而立,眼圈都有些青黑。陈善嘉是在外头替大哥守了大半夜,直到后来单妈妈死活劝了,这才终于安心去睡;而陈善睿则是翻来覆去一宿无眠,到最后索性一大清早起来练了一趟剑,可终究是盖不住这脸色。

    “世子爷世子妃到。”

    按照礼制,世子夫妇婚后于家中拜见王和王妃之后,方才具礼服到宫中拜见帝后东宫,随后次日谒宗庙。因而此时此刻,章晗和陈善昭都是一身燕居冠服。跨过门槛进屋之后,章晗便看见了坐在东边的赵王。尽管此前在送行的时候远远望见过一次,仅仅那一瞥就觉得威武雄壮气势不凡,此时此刻真的面对这么一位军功赫赫的亲王,随着一步步上前,她几乎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迎面袭来,就连目光之中也带着几分威压。

    到了近前,早有仆妇预备了拜垫,章晗紧挨着陈善昭跪了下去,四拜之后,她便和陈善昭齐声说道:“拜见父王。”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就只听头顶传来了赵王淡淡的声音:“都抬起头来。”

    抬起头来的章晗见赵王若有所思地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尽管心下异常紧张。可想起自己进京之后,也不知道见过多少达官显贵,便是皇帝也曾经见过一面,如今这位哪怕在外头再威名赫赫杀名远播,但不论如何都是自己的公公。她须臾就镇定了下来。

    而赵王见章晗眼神清明神情坦然。端详了好一会儿就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不似那些扭扭捏捏战战兢兢的庸脂俗粉。到底是将门之女,都起来吧。”

    这一句评价让章晗为之心神一松,当即随陈善昭站起身来退到左手边垂手侍立。紧跟着。她便听到赵王徐徐开口说道:“善昭,你之前在你皇爷爷面前大放厥词,虽是你皇爷爷不曾降罪切责,但以下犯上。不可不罚。今日你新婚之际,我也不罚你别的。等你这伤再将养几天。便抄孝经百遍,你可心服?”

    “是,儿子认罚。”

    见陈善昭低头应是,赵王微微颔首,又看着章晗说道:“章氏,你既然已经入了门中,今后这王府的内务人事便全数由你操持,一应银钱支出亦是全都交由你之手。切记决不可再任由他一掷千金买那些故纸堆,平日亦需时时规劝管束,让他知晓身为世子之责。”

    对于赵王径直就把府中人事连同账目的大权都交给了自己,章晗虽心中有些意外,但仍是躬身应命。可赵王所说的规劝和世子之责,她却着实觉得有些荒谬滑稽,可既然不能断定赵王是真的这个意思还是在演戏,她自然不会盲目地露出破绽,依旧连声应是。

    等到赵王训诫完了,她和陈善昭便向着赵王妃的空位再次行了礼,旋即就是和陈善嘉陈善睿见礼。前者她已经是极熟了,后者却还是第一次见,只见那比陈善昭陈善嘉兄弟更年轻的脸庞上,赫然挂着几分两人少见的傲气,而且也不知道是否她的错觉,那一声大嫂听在耳中,竟是有些**的。

    这一番见礼之后,便是敬献新妇给舅姑的礼物。章晗复又向赵王行过礼后,便从身后侍立的沈姑姑那儿接过了一个雕漆托盘,双手捧着到赵王面前双膝跪下说道:“父王,妾身知道您南征北战,乃是不世出的名将,而北地入冬之后却又苦寒,所以预备了这一对冬天马上射箭用的护手,以及一对护腿暖膝。”

    赵王闻言便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他伸出手去拿起一个护手在手上套了一套,见尺寸正好,他不禁有些失神。他还清晰地记得,从前妻子过门的时候,送给自己的是一件千针万线缝制的软甲,恰是合了他的心意,婚后两人琴瑟和谐,赵王妃体贴入微,什么事情都能预先替他考虑到,从军袍到贴身的衣裳更是全都是不用外人之手。没想到,今日儿媳过门之后,却是没送鞋袜,而是送了这种更合他心意的东西。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尺寸的?”

    见赵王放下东西,面色亦是平和,章晗便抬头说道:“回禀父王,家父曾经得父王赏赐一对用过的旧护手,所以妾身才做了这样一对护手。而护腿暖膝是可以调节松紧的,却是无需担心尺寸不对。冬日太冷,若用革容易开裂,妾身都是用的鞣皮,希望父王能派得上用场。”

    “你很用心。”

    尽管只有这四个字,但章晗仍是心中一宽,待到起身后退到一旁,又从沈姑姑手中接过另一个雕漆托盘,她方才依样画葫芦又送到了赵王面前,这一次则抬头说道:“妾身听说母亲旧有胃寒,因而便缝制了这一件贴身暖袄,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只取其实用,希望能够敬献给母亲聊表心意。”

    赵王见托盘中一件朴素的黄褐色小袄,伸手一摸,知道是用了厚实的松江大布,不是更贵重的标布和绢帛绸缎等等,正合了素来节俭的妻子习惯,当即又点点头道:“好,等我北归之日,便替你捎带给王妃。”

    这送给舅姑的礼物都好好地送出去了,章晗心中舒了一口气,回过身之际,见陈善昭亦是含笑看着自己,那眼神中满是赞赏,她顿时垂下了眼睑。暗想沈姑姑和单妈妈那样的表姊妹关系,又将未来公婆的习惯等等都告知了自己,若还预备不出这些称心如意的东西,她也就太笨拙了。等到送出给陈善嘉和陈善睿的见面礼时,她一个送了一双结实耐磨的靴子。另一个则是佩剑的革带。两人亦是齐齐谢过。

    如是一番,自少不得又耗费了好一会儿。待到赵王吩咐两人回房后尽快用过早饭更衣进宫,却已经早就过了辰初二刻。一回到自己房中,就只见尽管喜烛等等已经撤去。但大红罗帐还在。用完饭之后,陈善昭有意借着身上重伤初愈,让章晗亲自替她更衣。然而趁着她低头束着玉带的时候,他却是突然低了低头。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刚刚打动了父王,到时候见皇爷爷的时候。千万也要给父王和我长长脸。想当初秦王世子妃第一次面圣,却是战战兢兢,险些连枣栗盘都打翻了,闹得她直到如今还在宗室之中抬不起头来,以至于别人对世子之位也有了非分之想。”

    陈善昭说得随便,然而,当章晗一身世子妃礼服随赵王和陈善昭踏入乾清宫,在众多宫女太监的注视下拜见皇帝的时候,尽管她此前也曾经在长宁宫见过一次皇帝,但场合不同,那种紧张的压力也截然不同。虽说她不曾在捧献枣栗盘和礼物的时候出丑,但当皇帝不问陈善昭,却向自己问起陈善昭昨晚的情形时,她仍然忍不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知道皇帝定然问的不是男女之事,她顿时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

    “回禀皇上,世子睡下之后,妾为防有失,亲自为其把过脉,确信脉象平和并无不妥,便一直都在旁边守着世子,但最后……一不小心还是睡迷了过去。”章晗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半真半假,不把单妈妈的事供出来,此刻顿了一顿,她便低下头说道,“是妾疏失了。”

    昨夜赵王世子和世子妃最终圆了房,皇帝已经是得到了禀报。此时此刻听到章晗这有些赧颜的陈情,他忍不住瞥了陈善昭一眼,见那书呆子亦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他顿时摇了摇头,随即笑着说道:“罢了,这书呆子执拗起来,要压服他却难。只是章氏,朕把他这个朕最看重的皇孙都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你得牢牢看着他,别让他再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否则,朕可唯你是问!”

    “是,妾谨遵圣命!”

    章晗才答应了一声,旁边的陈善昭就忍不住站了出来,深深行礼后便满脸尴尬地说道:“皇爷爷,您是知道孙儿性子的,这万一孙儿犯了呆性,和她却是无干的……”

    “夫妻本是一体,何来无干之说?你要是体恤你的世子妃,就给朕收敛一些,如此你父亲北上也能放下心来!”皇帝没好气地打断了陈善昭的话,旋即板着脸说道,“眼下带你的世子妃去东宫见太子,我留着你父亲说话!”

    等到陈善昭和章晗行礼后离去,皇帝这才看向了赵王,却是满脸欣悦地说道:“看到这呆子醒过来了,昨日成婚亦是美满,朕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得此佳儿佳妇,你此行北上该放心了。”

    就只看章晗送的针线并不是那些他虽收下却从不服用的袍服靴子之类,而是一条马鞭,便足可见她的心思细密。

    “是,都是父皇慧眼如炬,为善昭选中了一位贤妇。”赵王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儿臣已经吩咐,将府中人事,连带银钱等等内务全都交给章氏打理。”

    皇帝闻言微微颔首道:“她的性子刚烈,就不知道有没有你媳妇的贤惠能干了,且再瞧瞧她能不能管住那书呆子!”

    ps:本来不想用这标题的,因为那天某人看到御赐横卷的时候就说了,幸好是天作之合不是佳儿佳妇,要知道前有李治和王皇后,后有张无忌周芷若,这佳儿佳妇都杯具了哇。不过这四个字着实应景,用就用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谒东宫,察端倪五

    所谓东宫顾名思义便是在整个宫城的东边尽管人人都以东宫称之但实则上这里也有其正式的名称——清宁宫位于文华殿东北侧的清宁宫自从皇帝登基册封了已故懿庆太子之后便是一直作为东宫就在去年这里还是已故懿庆太子妃带着两个郡主住着如今那母女三人却不得不黯然离开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宫殿移居宫外而魏王夫妇在入主东宫之后也把自己的子女们都带了进来

    此时此刻章晗跟着陈善昭一入清宁宫大门立时便有内侍迎了出来待到入了清宁宫正殿时太子和太子妃东西而坐两人俱是满脸喜气洋洋的笑容瞧着和善而亲切谒见东宫的仪制很简单都是四拜行礼太子和太子妃又是长辈自然一一坐受但等到两人起身太子妃便亲切地起身拉了章晗到身前左看右看上下端详了一番之后当即笑了起来

    当日在琼苑之中见着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是有福气的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若不是这桩婚事赵王世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苏醒过来这冲喜真是冲对了

    此话一出陈善昭顿时神情一凛而章晗则不动声色地说道:太子妃言重了都是皇上抬爱这才赐下婚旨至于冲喜之说妾却不知道此话从何而来世子爷只是在御前力谏陈情一时间因太过激动而磕破了头在家养息几日而已迎亲之日亦是亲力亲为更何况赐婚在前世子爷伤情在后应是外间以讹传讹

    这是之前陈善昭的伤情在外头的官方解释陈善昭见太子妃被章晗说得神色一僵他便似笑非笑地问道:太子九叔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天一时竟孤陋寡闻了怎么外头竟有人说我这婚事是冲喜么

    太子沉着脸瞥了妻子一眼见其顿时讪讪不做声了他这才温和地笑道:左右不过是大伙都担心你这情形所以乱七八糟的传言多了些倒是你这小子好福气居然正好赶上了这亲迎之日醒了还得了父皇的御赐横卷这可是咱们这些正经皇子都没有的恩遇

    这样的话从太子口中说出来却是不显殷羡嫉妒而是带出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戏谑调侃来他甚至让陈善昭拨开头发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那道长长的伤痕这才郑重其事地吩咐关照了几句少不得又对章晗嘱咐了一番紧跟着他便笑着说道:之前皇爷爷赏赐了你这么多东西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正巧得了几本好书你可要去瞧瞧

    陈善昭眼睛一亮眼角余光却瞥了章晗一眼见其面上不动声色合拢在身前的双手却是上上下下轻轻一动知道她是让自己放心他便又惊又喜地说道:那敢情好看来我真是好福气好运道还请太子九叔拨冗带一带路咳若是没空儿随便寻个人引我去也行

    见陈善昭果然意动太子哑然失笑嘱咐太子妃领着章晗在东宫四处走走当即带着人去了而这时候太子妃仿佛完全忘了之前自己的冲喜二字让气氛一时无比尴尬笑吟吟地开口说道:赵王世子便是这样的性子有了书就忘了一切从前还曾经为了一套《太平广记》问淄王借了一大笔银子连父皇听了都直摇头

    若是别人新婚谒见东宫之际夫婿抛下自己就跟着太子去看书了怎么都会心存别扭但章晗对于陈善昭这个人实在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因而太子一出口说话她便知道这位东宫储君支走陈善昭必然另有缘由当即打手势暗示陈善昭放心地跟着去此时此刻听了太子妃这话她便少不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多谢太子妃提点世子爷爱书是有名的妾身省得

    那就好那就好太子妃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又拉着章晗说道让他们那两个大男人去看他们的书咱们说咱们的体己话

    太子妃的正寝便是清宁宫后院正殿进深两间面阔七间明间内设着宝座两侧是左右各四把交椅俱是搭着椅袱设着脚踏漆色却都显得老旧显然有些年头了多半是从前已故懿庆太子妃留下的老东西然而章晗跟着太子妃进了东屋入眼却是一整套簇新的花梨木家具从贵妃榻到桌案高几大柜百宝格一应俱全在太子妃的再三邀请之下章晗仍是没有在榻上同坐而是占了下手的第一张椅子

    让人沏了茶来太子妃先是仿佛漫不经心似的说了几句闲话随即便使了个眼色吩咐左右退下去旋即便看着章晗说道:听说你大小都是养在顾家已故的二姑太太跟前并不是和家人一块顾家的家教是京城有名的怪不得我头一次看到你时便觉得比那些打小长在朱门绮户的千金小姐更娴静文雅

    这几乎是京城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因而太子妃探问这个章晗便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见她这幅光景太子妃便和颜悦色地说道:我知道你和顾家从前亲厚但如今既嫁入了王府你父兄也都在王府和顾家的往来便不宜太多赵王和武宁侯此次一同出征半道上却分了兵足可见武宁侯有何赵王争功的意思再加上那也不算你正经亲戚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老是来来往往外人瞧着总不是那么一回事赵王心里也难免有思量

    见章晗面露惊疑之色太子妃知道自己这番话有了效用当即又推心置腹地说道:你是世子妃赵王的长媳日后赵王离京这京城的王府便都是你掌管你的一举一动都是赵王府的颜面万事得以王府为重

    我明白了多谢太子妃提点

    章晗终于露出了一丝感激的神情欠身答应了一句面对这样的反应太子妃知道起头那一句失言的影响应该是挽回了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面色便越发亲切了起来又指点了章晗几句在长辈宗亲之中该如何周旋相处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她便仿佛无意似的问道:从前京城赵王府没个女主人世子爷又不是那等在意庶务的所以这一摊子都是几个管事各自拢去如今你既是入了门赵王可发过话今后如何处置么

    尽管品着香茗尝着东宫小厨房送上来的可口点心状似轻松愉快地说着话面上仿佛已经放松了对太子妃的警惕但章晗心中却一直都清醒得很此时此刻听太子妃探问了王府内务她低头又喝了一口那香洌的茶水口中便说道:今早拜见父王的时候父王已经提过说是让我接手料理王府内务

    赵王真真是只知道在外头打仗的男人哪怕京城王府并不比保定府的赵王府但也是何等大的一摊子事务居然就这么交给了刚进门的新媳妇

    太子妃心中巨震但却丝毫没怀疑章晗这番话的真实性毕竟章晗说得虽淡然神情中却流露出了几许欢喜得意因而她便越发笑得深了赞许地夸了章晗两句又笑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哪家的媳妇若是一进门便被婆婆带着管事便足可见信赖如今赵王妃虽是不在京城但赵王发话是一样的只不过王府家大业大听说你陪嫁不过是三个丫头两房家人这偌大一摊子乍一上手却是不那么容易的

    多谢太子妃记挂这人事上头我会慢慢熟悉并不贪多求快

    那就好太子妃见章晗这般滴水不漏却依旧是那样一副笑脸仿若无心地一样样数落起了京城那些最赚钱的铺子产业最后突然感慨道要说这些庶务账目理得最清楚最爽利的却还是京城那些个大店的掌柜只不过他们都是各家铺子的镇店之宝大多数还有干股在其中等闲也不可能另投别家各家王妃之中陪嫁的产业有多有少可打理得好坏却与多少没关系和用人却有关系就比如秦王世子妃当年娘家还陪了三间三山街的铺子这些年却是做什么买卖亏什么买卖……

    太子妃仿佛闲话家常似的说着各家王妃家的琐事章晗状似感兴趣地一一听着但心里想的却是太子妃这异常灵通的消息都说太子从前还是魏王时不哼不哈可不哼不哈却不代表着全无作为只是正位太子之后浮出了水面人人都盯着却还能有这样明晰的渠道无疑是从前下了苦功夫的结果她正想着耳畔却突然传来了太子妃的一句话

    说起来当初先头顾家的三公子夺爵勒令回乡的时候倒是还有些流言传出来说是他对你那位干姐姐有非分之想甚至还打算兼收并蓄虽说流言是无根之木可既然有这样的事你如今是赵王府的宗妇长媳哪怕是因着这个也更得远着顾家才是

    顾家下人素来嘴紧更何况此事她也只在太夫人面前哭诉过顾振也不可能真的四处去说这种事情太子妃怎么会知道章晗心中一凛的同时想到当初断定是宋妈妈对顾振走漏了消息但却不明白顾振缘何会有那样兼收并蓄的把握她只觉得心中那块一直缺失一块的拼图刹那间就拼上了

    当初给顾振那胆子的兴许便是太子太子需要一个人打听顾氏的动向顾振这个败家子无疑是最好的棋子只不过顾振恐怕不知道后头支持自己的贵人究竟是谁又或者是被警告了不敢声张这才会落得个夺爵回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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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夫妻的默契

    谒见了东宫出来,已经是接近午时了。章晗瞧着陈善昭捧着两本薄薄的书恋恋不舍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待到出了那道门,后头还有今天跟进宫来的沈姑姑看着,她便忍不住嗔道:“恭喜世子爷又得了珍宝,只还请笑得稍稍节制些,别老是合不拢嘴的样子!否则回头我就得被父王和皇上一块训上一顿了,这才头一天就没能管得住你!”

    “我怎么能不高兴?这两本唐时雕版刻印的《贞观政要》第三卷和第四卷,放在外头已经是价值连城,太子九叔大手笔地送给了我,我不表示一下受宠若惊,顺带把嘴笑歪了,怎么符合我这书呆子的性子?”陈善昭心情极好地抱着书露出了幸福的表情,旋即便嘿然笑道,“要知道,爱书之人可是愿意出千金去买,都未必能买得到。”

    “书呆子!”

    “嗯!”

    章晗忍不住轻轻嘟囔了一声,见陈善昭丝毫不以为忤地应了一声,她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这时候,却还是后头的沈姑姑赶上前来提醒道:“世子爷,世子妃,按照规矩,该当去拜见三位娘娘,眼下是先去长宁宫拜见淑妃娘娘么?”

    “这天色已经不早了,午饭呢?”陈善昭见章晗闻言愕然,他便很无辜地说道,“总不成这一趟进宫,竟是没个地方蹭一顿午饭吧?实在不行,咱们折回乾清宫,皇爷爷总不会舍得把我赶出去……”

    此时众人已经走到了清宁宫东北的拐角处,尽管章晗被陈善昭这话气得哭笑不得,可她知道这家伙在外头并不是我行我素的人,待到听见角落另一边传来了一声咳嗽,她便忍不住往陈善昭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他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她抬头一看,就只见刚刚的前导正巧已经转过了拐角。显见是他们给陈善昭递了信。等到下一刻,一行人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前头的那个一身天青色的便袍,眉眼中透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不是淄王陈榕还有谁?

    “还以为你受了这一趟教训终于长进了。如今倒好,非但还是老样子,而且还变本加厉了!”淄王说着便摇了摇头,见章晗裣衽施礼,他连忙虚扶一把,旋即笑道,“母妃见你们两个去了东宫这么久都没出来。所以特意支使我过来瞧瞧,结果却让我听到这个呆子什么都不想,却正在操心那顿午饭!”

    眼尖的他突然瞥见了陈善昭抱在怀里的那两本书,一时似笑非笑地道:“我道是你怎会在东宫耽搁这么长时间,原来又是太子九哥给你留了好东西,累得我们等你这么长时间!”

    “十七叔,千万宽宥则个,我刚刚已经被世子妃教训过了。”陈善昭慌忙又是拱手又是躬身连声赔不是。待到陈榕好容易罢了休,他方才讪讪地说道,“刚刚出了清宁宫。她就已经恨铁不成钢似的说了,这都快中午了,若是淑妃娘娘和惠妃敬妃娘娘一直在等着,指不定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身为晚辈却让长辈牵挂等着……咳,都是我的错,回头我亲自给三位娘娘赔不是。”

    自己什么时候教训过这个呆子?

    章晗闻言愕然,可眼见陈榕边走边数落陈善昭,她渐渐就明白了过来。她刚刚是明知道太子要把陈善昭拖住,以便于太子妃对她说那些话。所以并不在意。可若是陈善昭在清宁宫一耽搁就是将近一个时辰,却一丁点悔过的表示都没有,被人寄予“约束”厚望的她,自然是新婚头一天就失职了。

    果然,当她再一次踏入长宁宫前院正殿的时候,就只见一大群人正等在那儿。除却她认得的惠妃和敬妃,淄王妃张茹,韩王妃顾抒,嘉兴公主和另一位惠妃所出的公主,还有一个不曾见过的男子,料想必是韩王,至于敬妃所出的那位公主却是并不得见。面对这阵仗,陈善昭一进去就立时苦着个脸,一个个地行礼过去陪着不是。

    这其中,嘉兴公主就差没直接拎着陈善昭的耳朵了:“这才第一天见各路长辈,你倒好,居然扔下你家媳妇去太子九哥的书房里看那些珍本书,还顺了两本出来!昨儿个你硬撑着去迎亲,我还以为你改过了,结果才一天就故态复萌。快,还不给你家媳妇赔个礼?”

    章晗见陈善昭连连应是,竟真的转过身要给自己作揖,知道今天内情的她哪里好意思,侧身一让就慌忙来到嘉兴公主身前,诚恳地行礼说道:“十二姑姑,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更何况书是他的命根子,一时半会这习惯改不了。好歹我出清宁宫说了他两句,他还听进去了,心里也懊恼得很,您就不要责怪他了。”

    说完这话,她又冲着满屋子的人含笑裣衽行礼道:“还请诸位娘娘,各位叔叔婶婶姑姑们宽宥了他这一回,我代他赔礼了。”

    陈善昭也跟着一躬到地道:“还请诸位娘娘,各位叔叔婶婶姑姑们看在我家世子妃的面子上,宽宥我一回,我在此赔礼了。”

    两人近乎一模一样的话引来了四周一片笑声。当即顾淑妃连忙让张茹把章晗搀扶了起来,又笑了一阵子,当即众人便分宾主坐了,惠妃和敬妃更是以陈善昭如今身体重伤初愈为由,说是在此一并行过礼就行,淑妃自是从善如流。

    待到夏雨亲自取了拜垫来安设好了,章晗便随陈善昭一个个拜了过去。陈善昭辈数小,她少不得跟着坐了一回磕头虫,而从淑妃开始,每一位长辈的见面礼都给得极其大方。从二十两重的金镯子,到一对无暇的碧玉手环,再到一整套的金头面,加上她之前家里的那些金银首饰,却是一辈子都穿戴不完。

    好容易行过礼后,淑妃便拉着章晗到身边坐,旋即笑道:“从前看你就觉得好,却是皇上慧眼识珠,把你要来当了孙媳妇。你婆婆不在,若是善昭有什么对你不好,尽管来找我做主。就是我不能出头。惠妃也好敬妃也罢,就是你这些姑姑婶婶们,也尽有能给你出头的。”

    “多谢娘娘。”章晗微微一笑,见陈善昭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她便看着他,笑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如此我就有底气了。”

    顾淑妃见章晗看着陈善昭,本还以为她会说什么“他对我很好”诸如此类她们作为过来人,也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的话,可听她如此一说,又拿眼睛去看陈善昭。那有名的呆子竟是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她顿时心中一动。淄王和张茹成婚已经一月有余,夫妻和美,可她冷眼旁观,知道小两口之间相敬如宾是有了,但要说是一家人,彼此却还太客气了些。可如今,章晗和陈善昭不过是相处一夜。竟有了几分默契,倒真真有些难得。

    因是人多,这一日长宁宫的这一顿家宴自然是热热闹闹。待到饭后。顾淑妃原本还打算留着章晗多说几句话,可见陈善昭饭后满脸倦意,想着人不过昨日才刚苏醒过来,她便连忙开口说道:“好了,今日进宫该拜见的长辈也都拜见过了,回去好好歇息歇息,至于其他人,不妨等三朝回门之后再一一去见,不必急在一时。”

    “淑妃娘娘既是这么说,其他姐姐妹妹那儿。我自然替你去说一声。”嘉兴公主冲着陈善昭狡黠地一笑,又冲着章晗道,“晗儿,赶紧扶了你家书呆子出去,这几日好好看着,别让人再多看了书。”

    “是。那今日妾身就先告退了。”

    章晗见陈善昭的眼神,便上前和他一块行过礼,随即搀扶着他出了门去。这一路从琼苑经玄武门出去,见外头竟是早早停着一辆亲王象辂,问明之后得知是赵王特意留下的,情知父王往日出行并不喜奢华,这一架象辂也没用过几次,陈善昭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随即才扶着章晗的手上了车。等到车门紧紧关上,他便再没有人前那时而呆气时而慧黠的样子,竟是把头直接搁在了章晗的肩膀上。

    看见陈善昭那满脸疲惫的样子,章晗忍不住问道:“怎么,是头疼还是头晕?”

    “没有,只是有些累了,让我靠一会儿。”

    陈善昭虽不承认,但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却让章晗心生担忧。她伸手替其按着太阳穴,可见陈善昭那闭目养神的样子,想起她虽应付了太子妃良久,可他敷衍太子一样是极不容易,一时间竟不想转述太子妃那些话。好一会儿,却还是陈善昭先开了口。

    “明日就是谒见宗庙,今天你也累了,且回去养精蓄锐,后日还有回门。”陈善昭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顿,他便低声说道,“父王估计这几日就要走了。此次四弟留京,父王不但不会多留银钱下来,还会带走一些庄田上送来供年底开销的租子,因为之后要去北平接收都司和北平三卫,无处不要钱,这开支需得立时开始节省。”

    那声音极低,几乎都被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和马蹄声开路吆喝声给盖过了。见章晗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便有低声说道:“都说开源节流,但四弟那边的开销别少了他的,他脾气急躁,万一因此不满露出端倪,回头必然被人察觉出来,咱们俩省一省就行了。还有我的那些书,全都交给你。我是从小爱书如命,是书呆子,但还没呆到痴傻。相比命,有的时候却不得不舍弃我最爱的东西。你知道我的意思么?”

    章晗凝视着陈善昭那闪闪发亮的眼睛,最终轻轻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明白。”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陈善昭轻轻抓住了章晗的手,随即淡淡地说道,“所以,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

第一百五十九章 立威之商鞅立木

    陈善昭和章晗在淑妃的长宁宫用过午饭出宫到赵王府,已经是接近下午申时了。从二门得知赵王早早回来之后,又出府去了,扶着陈善昭下车的章晗略一思忖,便开口吩咐道:“回头等父王回来了,记得来禀报我一声。”

    “是。”

    门上那管事妈妈连忙答应了一声,随即又行礼说道:“另外,奴婢请世子妃示下,内院的管事媳妇和妈妈们从一大早就开始等着给您行礼。因您和世子爷今早见过王爷就进宫去了,现如今人都还没散。倘若您此刻没空儿,奴婢这就去说道一声,让大伙儿散了。”

    章晗还是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略一思忖,见陈善昭没做声,她便明白了他的心意。毕竟,出了名书呆的他应当是从不理会这些的。于是,她当即开口说道:“如今时辰虽晚了些,可既然她们从早上开始就等着,若是就这么让她们白等了一场,改日再见,不免耽误了功夫。你去传话,让她们预备一下,我送了世子爷回房,这就见她们。”

    见那管事妈妈答应了便要走,章晗却又开口叫住了她,随即问道:“王府里从前是在哪儿处置内务?还有,这二门上的事情,是你一人管着,还是如何分派的?”

    “回禀世子妃,奴婢是赵四家的,这二门上的事情,是奴婢和来喜家的轮流照管。”报名之后,赵四家的深深行了个礼,这才低着头说道,“从前王妃回来的时候,都是在后头正院前头的偏厅里处置内务,可王妃一两年才回来一次,平素都是各家管事媳妇和妈妈拢共分去各自的事务,然后把账目报到理事房,由夏总管掌总过目。如今既是世子妃掌事,这料理内务和见人之处。还请您裁夺。”

    昨日才刚嫁过来,对于这王府内林林总总的院子屋子,章晗自然不太了然。正斟酌间,她就只听旁边的陈善昭开口说道:“我那内书房前头夹道的尽头。有一间倒座厅,平时都是见一些不太要紧的客人,索性辟出来给你做个议事厅吧。那里统共三间,就是管事的人全都来了,也是绰绰有余,而且距离二门近,若要叫外院的人进来说话也便宜。离我的书房也近。”

    “那就按世子爷说的吧。”

    章晗知道陈善昭的安排必定没错,当即就如此说道。眼看赵四家的应声而去,她扶着陈善昭顺着青石甬道缓步往住处走去,心里不免斟酌着待会儿见人该说些什么。等到回了昨夜的新房,见上上下下的陈设已经换掉了昨夜的大红,布置得雅致而又整洁,她立时猜到这是单妈妈的手笔,正沉吟今日出去是不是该带上单妈妈。她突然感觉到那抓着自己的手突然紧了一紧,侧头一看却见是陈善昭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自打当年我十二岁到京城来,这王府内务我就从来没管过。”陈善昭见章晗愣了一愣便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不用解释这一茬,哂然一笑便开口说道,“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总管夏勇曾经是父王的亲卫,对父王忠心耿耿自不必说,但为人方正不知道变通。管着车马的虞大,是我的奶哥哥,他是可靠的。另外,便是库房的二管事沈明建,他这个落魄秀才是我弄进府里的。除了他们。外书房伺候的林成,门上管事的秦海,厨房的萧风家的,这几个是可靠人,其他人就良莠不齐了,应当各府里的眼线都不少。”

    侍立在章晗身后的秋韵听得直咂舌。就是从前她跟着六安侯夫人吕氏刚刚嫁到六安侯王家的时候。崔太夫人为人宽和,家里也多有拿大的刁奴,可好歹也有不少用得得心应手的亲信,先头吕夫人管家的时候方才能够很快上手,可算算赵王世子刚刚说的统共才多少人?不敢做声的她偷瞥了一眼沈姑姑,见其面色镇定自若,倒是不禁暗自佩服。

    而章晗则是在一一记下这些之后,再没有问一句话,点了点头把陈善昭扶到了临窗的那张软榻上,垫了几个厚实的靠枕让人歪着,又拉上了那一条薄薄的毯子,她便含笑说道:“那我先出去见一见她们,世子爷若是有事,便唤单妈妈吧。”

    然而,陈善昭听到章晗去隔壁更衣过后,出门叫了芳草和碧茵一块跟着,当即动身走了之后,他便立时开口叫了单妈妈进来,直截了当地吩咐道:“派个人去那边听着些动静。”

    “世子爷,要不我亲自去那边探一探?”

    面对单妈妈的自动请缨,陈善昭却摇了摇头:“你派个人去,只不过是你自己担心,但你亲自去就不一样了。没事,她那样险恶的环境都熬过来了,如今这些人当中胆大包天吃里扒外欺上瞒下的固然都有,但应该还不至于有真敢当面违逆她这世子妃的。只是我好奇她第一天理事,会是什么光景。”

    当章晗来到陈善昭口中的那座三间倒座厅时,她便发现这里已经整理得整整齐齐。正中央摆着两张半旧不新的花梨木扶手椅,两侧则是空空荡荡,显见都是留给人站着的地方。想到刚刚进来的时候,这院子里头垂手而立的那些年岁不一的仆妇,林林总总总有十几个,她在正中西边的椅子上坐下之后,便语气平和地说道:“传见吧。”

    沈姑姑微微颔首,当即看了在六安侯府呆了好几年的秋韵一眼,秋韵立时会意地出了门去。随着一声世子妃传见,就只见一众人等分两列鱼贯而入,默不作声站定了之后,便跪了下来磕头,随即参差不齐地说道:“奴婢见过世子妃。”

    章晗只扫了众人一眼便含笑吩咐道:“都起来吧。”

    今天苦苦等了大半日,却直到眼下才等到世子妃从宫中回来,再加上此前那风光无限的婚事,还有峰回路转的迎亲,这些管事媳妇和妈妈们对章晗这位新妇都不敢有半点怠慢。跪下磕头之际,原是做好了跪上一刻两刻钟听训的预备,却不想章晗轻而易举就让她们起身了。此时此刻,站起身的她们虽低垂着头,可依旧能感觉到那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

    “若不是之前二门上赵四家的提了一句,我还不知道今天你们还等着见我。虽则是进宫谒见也是大事,但家务同样也不是小事,日后但凡白天府里有事安排的,不要再像今日这样,不知会一声,白白耽误了功夫。”

    听到下头那同样参差不齐的答应声,章晗知道短短这两句话想要慑服了众人,却是不可能的。陈善昭之前特意提醒她能用可信的人,无非是说,这王府中宫中眼线别府眼线都多得很,而他之所以能维持这么多年的书呆子形象,也和他从不插手从不理会庶务有关。

    而赵王妃那样素有贤名的人,真要插手管,哪怕是一两年才到京城一次,也必然能够把王府料理干净,于是放着不管的缘由就很简单了——与其让人绞尽脑汁安插人手进来,还不如大大方方让人看!然而,那是从前,她如今行事,却是不必一定保持着从前的旧例!

    于是她在停顿了片刻之后,便又开口说道:“今日既是你们第一次见我,便各自说说各自的职司吧,我心里也好有个数。我也想听听各位从前那些功绩和最为得意的能耐。都说物尽其才,人尽其用,兴许日后还会有什么调动。”

    章晗这一开口,见下头不少人都露出了活动的表情,她便指着左手第一个粗眉大眼的妇人开口说道:“便由你开始吧。”

    “是,奴婢夏勇家的,见过世子妃。奴婢是夏勇的婆娘,管着内院的上下巡查……”

    从总管夏勇的妻子到下头一个个管事媳妇妈妈,林林总总十一二个人各自说明了各自的职司,以及自卖自夸了一番之后,就已经用了大半个时辰。那些在前头说完的最有头有脸的几个人见章晗一直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哪怕是听有些个管事媳妇吹得没了边际,也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都不禁暗自佩服这位世子妃的坐功,而心底不免更加存了小心。而章晗等人都说完了,这才接了一旁芳草送上的茶喝了一口,随即方才放在了一旁的高几上。

    “很好,今天这见人便到此处。我也没有太多话要嘱咐的,不过是有功则赏,有过必罚八个字。所以,今天我回来,赵四家的提醒了我一声有人等着见,这便是尽了责,自然当赏。”见赵四家的慌忙站了出来跪下磕头,连声道不敢,章晗便含笑问道,“你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男人专管去庄子上收租,下头还有一个小子一个丫头,小子才八岁,丫头才十三岁,尚未当差。”

    “那回头就把你家那个丫头带来给我瞧瞧,若是机灵懂事,上房正好还缺一个人。”章晗见下头众人都露出了殷羡嫉妒的表情,而赵四家的则是又惊又喜,她便笑着说道,“好了,今天就到此处。明日后日我都要出门,所以就还是今日这时辰在此见人,从大后日开始,每日辰初三刻用过早饭后在此见人,此为永例。好了,都散了吧。”

    上房中,单妈妈将之前差遣一个小丫头去探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对陈善昭禀报了之后,便笑着说道:“世子妃第一天见人,倒是没人受罚,反而有人受赏。”

    “不是罚才是立威,这赏也是一样的。商鞅立木,便是这个道理。”陈善昭这才安安心心地躺了下来,合上眼睛之后喃喃说道,“下马威未必非得在第一日,没有机会便先搁着,不急不躁……嗯,媳妇能干,我这个男人便能轻松多了……”(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六十章 回门之日诊伤情一

    谒见宗卯后章晗这个赵王世子妃才算是真正成礼

    然而一连两日顶着那样的礼服进宫她不得不感慨这砷玉辉耀的行头实在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于是对于原本就是重伤初愈的陈善昭她自然更加小心看护眼看人一连两夜都只是嘴上调笑戏谑但须臾便沉沉睡着了她虽有心召来太医仔细问问他的情形可想起太医院的人早就被陈善昭赶跑了生怕就此弄巧成拙因而只能暂且把此事放在肚子里

    转瞬间便到了第三日回门一大清早单妈妈便报了下头按照规矩准备的回门礼来不过是花银三百两、杂色纻丝三十二匹、北羊四只、酒四十瓶、果四合和之前的定礼和聘礼一样这些东西也都是用大红大绿的销金束子和盖袱等等包裹看上去喜气洋洋

    而陈善昭在听到单妈妈这般禀报之后他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再添上两口宝刀这是给我那岳父和大舅哥的然后是一件灰鼠皮袄子想来岳母不是年前便是年后北上天正冷用得着再从我珍藏里找上两本好的楷书字帖来算是给我小舅子的见面礼

    之前淄王和淄王妃回门之际也比礼制所定的东西添了不少然而陈善昭如今林林总总每一个人都想到了章晗自然觉得心头生出了深深的欢喜见单妈妈答应一声又看向了她她便笑着说道:世子爷都想得很齐全不过劳烦妈妈去对沈姑姑提一声在我的首饰匣子里把那一对白玉手镯拣出来回头赏了我那未来的大嫂

    陈善昭顿时瞪大了眼睛:哦你未来的大嫂章晟要娶媳妇了

    知道陈善昭此前因为昏睡多日并不知道宋秀才一家抵京的事章晗少不得对其细细说明了一番去章家的路上陈善昭起初一直一声不吭眼看马车停了他才轻轻磨了磨牙道:我还指望着你大哥娶上一个精明泼辣的媳妇好好收一收他那性子没想到竟是那样一个小家碧玉……便宜他了

    对于自己大哥和陈善昭之间那微妙的关系章晗心里哪会没数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所幸世子和世子妃夫妇回门并不像王和王妃那样夫妻两人甚至得一前一后地回娘家此时此刻她和陈善昭一下车便看见了站在门口迎接的章锋和章晟

    父子俩第一时间上上下下在章晗身上端详了好一会儿随即才看向了陈善昭见其气色虽还不尽如从前初识那会儿但却还算红润章锋便松了一口大气亲自上前搀扶了陈善昭下车待到入了正堂一番厮见礼毕陈善昭命人送了礼物上来章锋眼见得那一几样特意给他们预备的东西自是心中感动等到携了女儿女婿到中院正房说话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的气色看着比迎亲那一日好不知道太医怎么说

    见母亲亦是满脸关切地看着陈善昭章晗知道家里不比别的地方斜睨了陈善昭一眼她便摇了摇头道:太医早在成亲后就被他给赶跑了

    不过都是些人云亦云的家伙留着反而聒噪再说指不定他们的诊治还有方子不出一个时辰就能传遍整个京城留着他们干吗陈善昭也不矫饰直截了当地解释了缘由

    世子爷说得固然不错但您是千金之躯更何况之前是头部受创即便复苏得快但也决不能就此小觑了说到这里章锋犹豫了片刻便诚恳地说道倘若世子爷担心外头的大夫嘴风不紧胡言乱语我正好从归德府接了一位旧日友人来他虽不是坐堂的大夫却是一手好脉息而且于外伤也有些心得早年间我那些外伤便是他医治的

    哦陈善昭一时饶有兴致地睁大了眼睛可目光突然就落在了章晟身上当即笑嘻嘻地问道可是晗儿曾经提过的那位宋秀才她那未来大嫂的父亲那自然是好岳父能有这样的挚友大舅哥日后倒是有福气了

    章晟不想陈善昭竟然一嗓子把这一茬都给道破了一时间顿时神情有些狼狈而章晗哪里不知道陈善昭这是报复章晟从前的那些不善举动和言辞顿时忍不住莞尔章刘氏见丈夫笑着出去请人了而女儿女婿这彼此含笑对视相处融洽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又是欣慰又是感伤而章昶却瞪大了眼睛

    未来大嫂姐夫你是说宋姐姐是我未来大嫂么

    陈善昭听到这一声姐夫当即一本正经地招手叫了章昶过来摩挲着他的脑袋也不去看章晟那红得发紫的脸笑眯眯地说道:是啊是啊你回头看到你宋姐姐记住直接叫人一声大嫂她肯定会高兴得很你爱吃什么她就会给你做什么

    世子爷

    章晗和章晟几乎异口同声叫了一声章晗是忍俊不禁而章晟则是有些气急败坏了而兄妹俩对视了一眼章晗却是抢先笑道:我今天还给宋家妹妹带了一对镯子来大哥横竖你没事就给人带去吧省得她见了我又要多礼

    被陈善昭三言两语揭得满头包的章晟听到这话顿时如蒙大赦他赶紧接过了章晗递来的那个红绸布包谢了一声就慌忙低着脑袋往外冲去出门之际还险些和章锋撞了个满怀见其这般风风火火的模样章锋哪里不知道儿子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在这种事上脸皮极薄禁不住陈善昭那样的打趣一时哑然失笑随即才侧身请了宋秀才进门

    陈善昭目不转睛地盯着章锋带进来的那位中年文士见其近前之后要弯腰行礼他便笑道:今日我是在岳父家宋先生就不必多礼了请坐吧怪不得此前我迎亲之日大舅哥能拿出那三个对子来原来是因为有宋先生这样一位高人在背后指点

    尽管迎亲之日宋秀才便已经觉得陈善昭平易近人但此刻听他这般使人如沐春风的说话他坐下的同时不禁笑了起来:世子爷这般谬赞鄙人实在是不敢领受倒是世子爷能够转眼之间对出那三个绝对这番急智实在让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前迎亲之日用了这样的对子虽因为晟哥儿不忿王府派人代为亲迎也实在是我的不是

    有什么不是的陈善昭眨巴着眼睛笑吟吟地说道再说那也算不得绝对我这人打小就颇有几分急智这几个对子还对得工整没在人前露怯出丑至于出题之事宋先生不用记挂横竖又不曾难倒了我不过宋先生精通文史之外不料想还居然精通医术么这还真是全才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此话虽说托大了些却也是人之常理再说有一技傍身总好过百无一用是书生宋秀才说到这里便欠了欠身说道还请世子爷容鄙人诊治一二

    章晗见陈善昭二话不说便伸出手去心中顿时感激他对自家人的信任连忙将手帕折叠好了垫在其手腕之下眼见得宋秀才起身上前伸出二指搭在陈善昭的左手腕脉上这凝神一切便是好一会儿她顿时只觉得满心紧张好一会儿却只见宋秀才收回了手又颔首说道:世子爷可否容鄙人看看您头上的伤

    见陈善昭点头算是答应了章晗便站起身来亲自解下陈善昭那束发的头冠将头发拨开之后露出了距离额发一寸许的那个伤口尽管如今伤口早已收口结疤但每次看到那个痕迹她仍是忍不住一颗心猛地一缩今日也毫不例外而宋秀才则是先端详良久随即用手轻轻触碰了两下问了陈善昭几句之后他方才回身坐下了

    虽是外伤但因为是硬物应该还是伤到了经络头是诸阳之会若有些许闪失哪怕如今显不出来对于日后也影响非小宋秀才说到这里突然看了章锋一眼有些踌躇地说道章兄你和嫂夫人令郎能否先避一避

    章晗顿时心中一紧等到章锋和章刘氏章昶起身离开她要开口之际宋秀才方才沉声问道:恕我直言问一句此前一两日世子爷是否用过某些……某些壮阳之药

    没错新婚之夜合卺的时候曾经用过陈善昭见章晗满脸的愧疚和难受他便轻轻握了握章晗的手随即开口说道我知道此法伤身所以用量有所节制而且我如今还年轻宋先生不会说调养不过来吧

    宋秀才见陈善昭和章晗两手紧握的情形心中一时了然沉吟良久他方才开口说道:所幸世子爷把太医院的人给赶走了否则若是让他们诊脉此事必然隐瞒不得这调养自然是能够的而且世子爷毕竟年轻底子也还好且先吃一副药试十天半个月若是自觉精神渐好那便不要紧了至于这头上的伤鄙人教世子妃几个小手法日常便是能用的但是……

    他顿了一顿这才看着陈善昭道:世子爷早年可是有过旧伤或宿疾(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用人之道

    回程的路上,章晗虽坐在稳稳当当的马车中,但眼神却有些惘然,人更是一直恍恍惚惚的,耳畔仿佛一直传来此前在娘家时的那一番番告诫和提醒。

    “晗儿,你如今是世子妃,世子爷对你虽好,但偌大的王府,要照管起来必然是劳心费神。纵使下头人阳奉阴违,你也千万别操之过急,慢慢来。只要你们夫妻俩一直都能同心同德,其他的东西都是虚的,你也别只顾着他的身体,自己好好调养,早日有个一男半女,娘在家里也能放心了。”无疑,这是母亲章刘氏的嘱咐,善良中透着真心的关切。

    “丫头,你大哥的婚事就在这两日。我和宋先生商定了,不大操大办,热闹一回尽早办妥了,我也好跟着赵王殿下北上。赵王殿下雄心大志,你和世子爷在京城一定要千万小心。世子爷是个灵思敏捷的人,但做起事来有时候确实有些书呆子的执拗,便如同这一次的惊险,倘若再来一回,未必能有如此好运,你一定要时时规劝刻刻照拂!你大哥这人冲动是冲动,但我已经吩咐他万事必须得听你的,你不用顾忌。”这是父亲章锋的提点,带着为人父的洞察世事,以及对她和陈善昭在京城处境的担忧。

    “世子妃,世子爷虽不承认,但我对自己的医术还有几分信心,他十有**是小时候伤了元气。我听说赵王殿下四个年长的儿子当中,哪怕是那位怀柔郡王,亦粗通武艺,但世子爷在外头的传闻却是手无缚鸡之力,极有可能根子便在小时候。正因为底子不够好,此次受伤之后才会久久没有醒来。所以。我之前的那个方子,并不单单是调养此次的伤,最好能让世子爷服用时间长一些。”宋秀才的话语重心长,可其中透露的意思却让她有些心悸。

    一旁的陈善昭见章晗面色变幻不定,合拢在身前的手渐渐绞得越来越紧。甚至于连骨节都有些发白。他心里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当下就把自己的手轻轻覆了上去。只觉得章晗那双手异常冰凉。他便轻声说道:“别想这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怎样以后再想。咱们只过好如今这每一日就行了。”

    “陈善昭……”

    听着章晗回过神来。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他,嘴里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陈善昭不禁极其愉悦地嘴角一挑,揽住人的腰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却是什么话都没说。接下来这一路上,两人就这么紧紧挨着彼此。那呼啸的寒风虽然在马车中亦是能听得清清楚楚,但车厢中却是洋溢着一股温暖的气息。

    车入王府,大门上立时传了赵王的吩咐,请陈善昭去白虎堂。见陈善昭一瞬间便提起了精神,刚刚的一缕疲惫之色一扫而空,章晗少不得跪坐着替他系紧了身上那件貂皮大氅,等其下车之后,她在继续前行的马车中挑起窗帘眼看人随着几个引路的小厮去了,心里便大约猜测起了赵王召见陈善昭所为何事。

    赵王此次在京城停留的时间已经很不短了,十有**近日就要启程,也不知道父亲章锋说要趁此机会把章晟的婚事一块办了,时间上头是否来得及。

    车到二门,章晗拢了拢身上那件银鼠皮的披风下车,就看见今日还是赵四家的当值,其人满脸殷勤站在旁边伸手搀扶。她自然而然地轻轻搭了一把,踩着车蹬子下来站稳了,一面进二门,一面便开口问道:“你那个女儿人可带来了?”

    “奴婢见世子妃这两日忙得很,不敢拿这点小事打搅,只让她在家里时刻备着召唤。一会儿就又是各位嫂子们回事了,世子妃若是不得闲,过几日再见也不要紧。”

    “如今见人的时辰还早,你把人带来吧,我在上房见她。”

    听章晗这样说,赵四家的立时眉开眼笑地连声答应。而等到走在了回上房的甬道上,周围没有别人,章晗方才对沈姑姑问道:“姑姑可打探过了?”

    “回禀世子妃,单妈妈说,赵四家的是个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精明人,女儿的性子亦是如此,机灵有余,稳重不足,颇有些眼高手低,所以之前世子爷挑丫头伺候的时候,却是没有选中她。她那八岁儿子倒还小,人也憨厚老实。”

    章晗对此并不意外。倘若自己随口一说,就能挑到一个可用之人,那运气也就未免有些太好了。她轻轻点了点头,又从沈姑姑口中探知了单妈妈推荐的几个人,她一一暗暗记在心里,却没有打算立时三刻把这些人提拔安插到那些要紧位子上。

    即便她对单妈妈观感再好,可不论是她从张家到顾家耳濡目染学到的东西,还有那些经史子集上君王用人的故事都告诉她,纵使再贤明的人,举荐上来的人也未必是贤明,决不能偏听偏信。当然,单妈妈说的那几个勾连外头以及欺上瞒下之辈,却是必然确凿无疑。她如今接手王府,虽不用一定和从前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何慢慢清理王府,却也是一桩难题,最要紧的是一个由头。

    回了上房,换下那一身沉重的世子妃冠服,章晗穿了一件家常的樱桃红色小袄,罩上一件银红色的褙子,坐在东厢房的软榻上一页页地翻着手中的账簿。她并没有要那些积年的账簿,只是吩咐拿了两个月的内院开支簿子,一面两相对比,一面轻轻用指甲在那些重大的进项和开支上头轻轻掐着印痕。直到外间传来了秋韵的声音,她才抬起了头。

    “世子妃,赵四家的带着人来了。”

    “进来吧。”

    章晗合上了手中的簿册,往那张此前宫中惠妃赏赐的百子多福紫檀木方桌上轻轻一放,抬头就看见赵四家的带了一个姿容尚属端丽的少女进了屋子。母女俩一块磕了头之后,赵四家的便直起腰毕恭毕敬地说道:“世子妃,这便是奴婢家里的闺女,名唤银杏。今年十三岁。”

    轻轻点头之后,章晗吩咐了一声抬起头来,当即便仔细审视了起来。见人虽是竭力显得低眉顺眼,但低着头的时候,目光却仍有些游离不定。当她沉默的时间渐渐有些长了。跪在那儿的银杏仿佛察觉到了某些不好的端倪。竟是一下子抬起了头来,出言打破了这沉寂。

    “世子妃。奴婢什么都会做,针线活也好,洒扫擦抹的力气活也好。照料花木也好。全都能行,请您开恩……”

    赵四家的被女儿这大胆放肆的举动给吓得一哆嗦,待要开口时,却已经看到章晗的脸色有些变化。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慌忙出手拉了女儿一把。随即磕了一个头便声音颤抖地说道:“世子妃恕罪,奴婢今儿个来,是想辞谢您这一番好意。奴婢这闺女实在不懂规矩,这上房的差事就算您真的开恩提拔了她,她也万万担当不起!”

    章晗本就觉得赵四家的活络伶俐,是个可用的人,此刻见其拉住了女儿,又抢着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她顿时嘴角一挑笑了起来。因见那银杏虽咬着嘴唇脸色涨得通红,可终究不敢再争,她便点点头道:“既然你这个当娘的这么说,那就依你的意思。但之前我既然亲口说过要赏,就总不能只是嘴上说说。这样吧,你家儿子八岁,却也不小了。世子爷提过,外书房前头的院子里,正好缺了个小厮,就让他去那儿吧。”

    世子爷身前的差事有多难得,赵四家的自然心里有数,原本因为女儿的鲁莽而懊悔不已的她,此时此刻立时眼睛大亮,慌忙磕了两个头连声谢恩。然而,让她更没想到的是,章晗这话竟然还没有说完。

    “至于你这女儿,既然自陈针线不错,便去针线房试一试活计吧。她年纪小,既然有些冒冒失失的,在那儿磨一磨性子,过一两年兴许就能出息了。”

    “是是,多谢世子妃恩典,多谢世子妃恩典!”赵四家的一时间惊喜不胜,磕了好几个头之后方才记起女儿,见女儿亦是欢欢喜喜地行礼,她忍不住抹了抹刚刚喜极而泣迸出眼圈的泪珠子,起身的时候又赌咒发誓似的说道,“世子妃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奴婢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会做好的!”

    点点头后看着母女俩退了下去,章晗轻轻舒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家人就算都差不多了。她捡起刚刚撂下的簿册正要再看,就只听外间传来一声世子爷来了,她立时一个激灵丢下东西站起身来。下一刻,就只见陈善昭大步进了屋子。她连忙上前亲自给他解了身上大氅,入手觉得那一双手冰冷冰冷,连忙放在手心里捂了捂,许久一抬头,就看见了他含笑的眼睛。

    “没事,就是从父王的书房过来有些远,要知道,父王最讨厌男子汉大丈夫捂着个手炉和女人似的。”说到这里,陈善昭便拉着章晗一块坐了,瞥见沈姑姑已经带着几个丫头们都退了下去,他踌躇片刻就开口说道,“父王已经定下了日子,五日后动身启程。”

    尽管知道赵王言出必行,但想到这大冷天漕河都已经封冻,只能走陆路,若是遇到飘雪天更是难捱得很,章晗还是忍不住说道:“从京城去保定府,陆路两千多里,又是严冬腊月,这一路……”

    “父王要趁着年前立刻接收北平都司的军务。”陈善昭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见章晗再无二话,他便轻轻揉捏着她光滑的手指,轻声说道,“不过岳父既然不准备大操大办我那大舅哥的婚事,应当还是赶得及的。”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单妈妈的声音:“世子爷,世子妃,东宫太子妃殿下赏了暖房里养的芍药四色,说是给世子妃插瓶。”

    “又来了!”陈善昭眉头微皱,旋即哂然一笑道,“这才三天,她已经送过两回东西来了!”

    “任她如何,我自岿然不动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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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御前直陈情,皇孙媳第一!

    赵王启程之日,章晗和陈善昭新婚还不到十天,章晟的婚事也是在少人得知的情形下低调办完了。章锋把妻子和幼子留在京城,吩咐等年后再动身前往去保定府,就连宋秀才一家也留了下来,后者无论是对于此前婚事的简单,还是对于这样的处境,都表现得甘之如饴,半点犹豫都没有就爽快地答应了。

    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赵王看了看那边整装待发的亲卫,又看了一眼已经和章晗告别之后归列的章锋,突然头也不回地对陈善昭说道:“这几日东宫频频给章氏赏赐东西,从插瓶的鲜花到各式绸缎,还有摆设珍玩,显见是花了大力气的,看样子总不脱你那太子九叔的授意。章氏年轻,有些事未必考虑得周全,你记得多多提点她。”

    陈善昭自然知道父亲这话言下之意为何,当即微微笑道:“父王的话,儿子明白了。不过,她并不是那些未经世事的大家千金,这种手段还不至于瞧不出来。儿子回头恐怕要重新进宫读书了,内宅的事情既交给她,父王只请放心就是。”

    赵王闻言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见陈善昭一脸的信心满满,而隔着更远处的陈善睿则是频频抬头看向他二人,他便哂然一笑道:“既然你对你媳妇如此有信心,我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了。我留着她兄长统领府中亲卫,动用起来也便宜。只不过你四弟初入宫中读书,规矩礼仪等必然都未必能习惯。你多多带挈他。还有……”

    顿了一顿之后,赵王方才用极低的声音迅疾无伦地说道:“多多留心御体。”

    “是,儿子理会得。”

    对长子吩咐了这许多话,赵王方才招手叫了陈善睿过来,又对其嘱咐了好一通,见陈善嘉亲自牵了自己的坐骑过来,他翻身利落地跃上马背。旋即才轻喝一声道:“你们兄弟在京城好好读书,切勿以我和你们母亲为念。异日上京朝觐的时候,我再考较你们的学问武艺!”

    “恭送父王。”

    随着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双双躬身行礼。赵王一甩马鞭,一时便策马和一众亲卫们会合。等到陈善嘉也上了马,浩浩荡荡一二百人便这么绝尘而去。知道半道上还有精锐扈从千余人会合。这安全可保无虞,陈善昭直起腰之后便对陈善睿说道:“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见四弟满脸怔忡,陈善昭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想念父王和母亲,回头多写几封家书送去就行了。”

    陈善睿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却是有些不自然地往旁边让了一句,旋即轻哼一声道:“大哥你不用安慰我,我又不是第一次离家,父王数次率军征战的时候,不是我就是三哥当前锋。常常十天半个月都是孤军深入。这京城又不比群敌环伺的战场,我还不至于怕了这个!”

    见陈善睿撂下这话就径直朝自己的坐骑快步行去,到了近前跃上马背也不管别人,就这么用力一打马,便风驰电掣地呼啸而去。陈善昭不禁微微一笑。等到他低头上了自己的马车,见章晗二话不说径直塞了一个手炉过来,他便笑呵呵地捂在手里坐下了,旋即若有所思地说道:“四弟不像我,在京城这种处处讲规矩的地方,恐怕是会很难受的。”

    “难受谁都会有。就看他能不能适应了。”

    尽管章晗和陈善睿并没有打过几次交道,但也觉得那是极其傲气的人,此刻答了一句之后,她突然挑起窗帘,看了一眼那边厢正在指挥一众亲随的大哥,随即方才放下了手,若有所思地说道:“倒是太子妃连着赏赐了那么多东西下来,父王这一走,恐怕也该走下一步了。”

    “前戏都铺垫够了,后头的大戏也该开场唱了。”

    陈善昭舒舒服服地把身体埋在了厚实的毛皮毯子中,原本勾手想把妻子一块拉下来,可见章晗早就敏捷地换了一个位子,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本账簿,他不禁无可奈何地说道:“我的贤妻大人,你也不用这么抓紧时间吧?早知道如此,这些东西我就让老夏晚些给你了,省得你坐卧全都放不下这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章晗觉察到陈善昭把脚勾了过来,当即提起脚来在他脚面上轻轻一跺,随即方才叹了一口气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要是让人知道,赵王府如今竟是如此缺钱,那传扬出去不但是笑话,而且还会引来别人的疑忌。不过,也幸好有你这个书呆子从前大把大把花钱买书,还可以遮掩遮掩。”

    “所以说,为夫这书呆子的名声,在很多时候都是很有用的。”

    章晗见陈善昭竟然大言不惭地自吹自擂,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其面颊上刮了两下,嘲笑了一回他脸皮厚,却不料被他捉住了手,一下子两个人紧紧靠在了一起。感觉到了他那灼热的气息就在耳畔,自新婚之夜后一直都不曾有过肌肤相亲的她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热,好容易才往旁边挪了挪,整理了一下耳畔乱发便横了他一眼。

    “节制些,否则下了车让人看见笑话!”

    “再节制下去,我就变成那个没娶媳妇的书呆子了。”尽管心中亦是憋着一团火,但陈善昭哪里不知道,这几日一日三顿药吃下来,再加上调养得宜,无论是行止坐卧,脑袋的那股眩晕感已经几乎没有了。只是,眼看媳妇就在身边,却只能看不能碰的滋味实在太难熬,哪怕知道此前自己那一争是正确的,哪怕知道洞房之夜的选择是必然的,他仍不免有些懊恼。

    等到马车渐渐沿着官道往南进京,随着四周围人流车流的渐渐增加。即便前头打了世子的仪仗开路,车马速度免不了渐渐变慢。突然之间,章晗只觉得缓缓前行的马车突然一停,一怔之下便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禀世子爷,世子妃,今日午时在太平堤上大刑杀人,所以往太平门的这路给围观百姓堵了大半边!”总管夏勇今日亦是亲自送行。此刻过来亲自开了车门解释了一句之后,他便有些赧颜地开口说道,“此前一直都在忙着为殿下启程做准备。一时竟是忘记查问此事,如今要么掉头走神策门,要么就在这里等着午时行刑完毕。小的请世子爷和世子妃示下。”

    太平堤是什么地方,陈善昭自然心中了然。不等章晗开口,他便问道:“今日处刑的有多少犯人?杀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个……”车外的夏勇犹豫良久,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杀的是此次殿下在辽东平叛的时候拿到的那些叛逆首领,其中舒家上下共十一人,还有附逆的贼首总共二十三人,总计三十四人。”

    一次行刑杀三十余人,这对于在归德府长大的章晗来说,简直有些不可想象。但陈善昭在京城却是看惯了。太平门外三法司乃是当今皇帝即位初年所设。而沿着玄武湖的这一段太平堤,一直都是杀人的场所,每逢秋决断头之日,这里便是京城最有名的刑场。从前皇帝治罪韩国公的时候,牵连进去的达官显贵众多。最惊人的一天便有上百颗人头落地。

    想到这里,陈善昭便出口吩咐道:“改道吧,从神策门走!”

    然而,他这话才刚刚出口,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因为前头打着仪仗的关系,这浩浩荡荡的一支车队立时引来了围观大刑杀人的百姓的注意。旋即赵王世子一行经过的消息便四下里传遍了,死囚当中的不少人也都闻声伸长了脖子往官道那边看了过去。

    此前他们都是押在这太平门外的三法司天牢,当今日断头之日,却还是有人对他们说了家眷得以逃脱一死的消息,不但如此,那几个狱吏更是添油加醋地说了赵王世子求情之事。

    此次带头起事的韩国公胞弟舒会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一声后便冲着左右说道:“难得今天我等殒命之日,还能看到救了咱们家小一命的恩人。趁着这机会,该当好好谢一谢他的仗义执言才是!”

    众人都知道今日必死,此时此刻听到舒会这话,一时间口耳相传,不论是明白舒会此举的深意,还是只为了自家逃得一命的家人,竟是齐声高喝了起来。须臾,那参差不齐的声音就连身在马车中的陈善昭和章晗都听得清清楚楚。

    “多谢赵王世子高义,来世必当回报!”

    “多谢赵王世子救了我等家人一命!”

    “好人有好报,咱们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会记赵王世子您这份人情的!”

    章晗一时间忍不住握紧了陈善昭的手,见他面色陡然一沉,她知道此时此刻哪怕王府派人出面弹压也是枉然,只会让事情越闹越大。因而,她眯了眯眼睛便出口说道:“夏总管,拿王府的帖子去刑场见今日监刑的三法司官员,就说赵王府不知今日此地行刑,所以请劳烦驱赶围观百姓,让我们从这儿进城。”

    夏勇一时大吃一惊,忙开口说道:“世子妃,还是依照世子爷之言,改道神策门……”

    “改道神策门?刚刚的声音夏总管都听见了,就耽搁这么一会儿,后头的车马应该就多了不知道多少,还会给咱们改道的空子?”章晗听到外头夏勇久久无言,突然一手就把厚厚的棉帘子高高打了起来。眼见得夏勇明显一副不愿从命的样子,她扬了扬眉,目光便看向了那边厢正留意这儿的章晟。

    深深吸了一口气,章晗突然提高声音叫道:“章晟!”

    在家叙家礼,如今既是在外,章晟策马迅速赶了过来之后,立时下马行礼道:“世子妃传召卑职有何吩咐?”

    “你拿着我的帖子去见刑场上监刑的三法司官员!”章晗把之前对夏勇的吩咐转述了一遍,却是信手递出了盖着自己名姓印章的帖子。随即又加了另一番话,“世子爷今日出城给父王送行,一时动了旧伤在车中静养,却不料碰到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想请教那诸位大人,却不知道这些待死囚犯,怎会知道世子求情之事?另有,谋叛的死囚咆哮刑场。从古到今可有这等例子?”

    夏勇开口正要说话,却只见章晟行过礼后就拿着帖子上了马,竟是径直往那边厢监刑官的高台赶了过去。一时只觉得又惊又怒。然而,正当他看向了陈善昭,想请这位世子爷阻止章晗的莽撞冲动时。却只见面色铁青的陈善昭突然闭紧双目哎哟了一声,就这么靠在了章晗的怀里。

    眼见陈善昭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章晗心中一阵熨帖,抬头深深看了夏勇好一会儿,竟是二话不说就这么放下了沉甸甸的棉帘子,随即出口吩咐道:“关车门!”

    夏勇在京城赵王府多年,就是陈善昭对他亦是客客气气,哪曾受过这样的对待,一时竟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僵持了一会儿,那边死囚的嚷嚷终于告一段落。更有刑部和大理寺的差役慌忙上前赶开了围观的百姓,堪堪腾出了一条路来。而章晟亦是纵马飞奔赶回,就在马车前弯腰禀报道:“回禀世子妃,事情已经办成了。”

    “好,进太平门。回王府!”

    车门一关,陈善昭便皱眉叫了一声:“晗儿!”

    觉察到陈善昭一时面色震惊,抓着自己的手重重一捏,章晗便寸步不让地看着他道:“倘若有人要用此事兴风作浪,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就是我这世子妃背上一个跋扈狂妄的罪名,我也不在乎!”

    在四周无数围观百姓那议论纷纷和好奇目光中。赵王府这一行车队须臾便通过了太平堤,又不多久就进了太平门。车中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章晗低头凝视着陈善昭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待回了王府,你先回屋子歇息,我要进宫去见皇上!”

    从刚刚章晗那寸步不让的态度中,陈善昭就已经明白了她的决心。知道她亦是做事执拗的人,自己除非把人绑了,否则必然劝不回来,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随即苦笑道:“我能说不行么?好吧,你进宫一趟也好,这趟的事情若是轻轻放过,也不知道会引来多少议论。只是,你之前才责备过我冲动莽撞,你自己千万小心。”

    “你放心。”章晗察觉到陈善昭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微微一笑便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论你此前是因何进谏,终究是做了好事。想往你身上泼这桶脏水的人居心叵测,我若是让他们得了逞,我何颜面对今日刚刚启程离京的父王?”

    何颜面对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你?

    尽管后一句话她没有明说,但陈善昭哪里会不明白?面对妻子那清澈而犀利的眼神,他终于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笑容,就这么歪着点了点头:“那就一切拜托你了。”

    乾清宫东暖阁中自从入冬之后,就一直烧着温暖的地龙。尽管江南并不比北地苦寒,但皇帝早年东征西讨,腰腿都落下了一些隐疾,每到冬天就隐隐作痛,因而东暖阁中甚至还摆着两个炭盆。坐在书案旁正一丝不苟看着那高高一摞奏折的他时而眉头紧皱,时而沉吟思量,时而奋笔疾书,四周围虽侍立着不少宫女太监,却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突然,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外头传来了李忠的声音。

    “皇上,赵王世子妃求见!”

    乍然听到这么一声,皇帝顿时愣住了。他就这么提着朱笔踌躇了片刻,随即便开口问道:“就是她一个,还是和那呆子一块来的?”

    “回禀皇上,就只赵王世子妃一个。”

    “可有说所为何事?”

    “奴婢探问过,但赵王世子妃并不肯说。”

    越发诧异的皇帝这才吩咐宣召人进来,心里却是转过了无数猜测。然而,等到一身世子妃冠服的章晗进来,行过礼后郑重其事说出的那番话,就把他那刚刚生出来的那几分不悦完全打消得干干净净。然而转瞬之间,他心里又骤然迸出了一股更深的愤怒。一时霍然起身。

    “皇上,妾知道按制不该贸贸然打搅。实在是因为今日世子爷和妾一块去城外给父王送行,不巧回城之际恰遇太平堤上行刑,所杀正是此前辽东谋叛诸人。车队被围观百姓挡了一挡,本待改道,可谁知道那些死囚竟当众高呼感激世子爷搭救家眷之恩云云。世子爷今日送行出城,在郊外吹了些冷风。身上本就有些不适,听闻这番言辞更是几乎气晕了过去。”

    尽管没有等到上首的皇帝做出任何反应,但章晗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面前仿佛有一种凝滞了的巨大压力。她索性又磕了个头,随即沉声说道:“妾见世子爷因此不好,一时气急。便吩咐人拿着妾的帖子去见今日刑场监刑的三法司官员,质问缘何此等死囚竟会知道世子爷求情的事,再有便是缘何有死囚咆哮刑场之事,并勒令他们驱逐围观百姓让我等先行入城。妾知道身为一介女流,不该造次干预此等大事,将世子爷安顿在府里之后,妾不得不斗胆进宫求见,亲自禀告皇上。”

    马背上打下了江山,又治理了二十余年的天下,皇帝自然知道今日这件事绝非这么简单。见下头的章晗跪得笔直。虽是垂手低头,但眼神中分明可见几分豁出去的决心,想到正是陈善昭透露口风,他才挑中了这么一个世子妃,他顿时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坐了下来。

    “此事朕知道了。”

    皇帝正斟酌着该怎么说,外头却又传来了李忠的声音:“皇上,刑部尚书方大人紧急递来了折子。”

    “哦?他动作倒快!”皇帝眉头一挑,立时吩咐送进来。待到接了李忠送进来的折子,他却也不理会地上跪着的章晗,就这么径直一目十行看了下来。末了嘿然笑了一声,复又抬起了头来,“章氏,刑部尚书方敏在折子中说,都是他此前一时想岔了,打算让那些叛逆体察恩情,因而告诉了他们是善昭在朕面前求情,这才让他们家小得以活命,没想到会闯出这样的祸来。”

    巧言令色!

    章晗在心里怒骂了一句,却是突然抬起了头,就这么直视御容道:“皇上,妾只知道此事固然有世子爷劝谏之德,但更关键的却是皇上容人雅量!倘若不是皇上纳谏,并因此而按律处置,便无今日的结果!刑部倘若要让那些叛逆体察恩情,就该直言乃是皇上天恩,而不该言及什么世子爷求情,否则置天子律法于何地!妾一介女流尚且分得清楚君恩私恩,没来由那些老大人读了几十年圣贤书,又执政数十载,却在这上头犯了糊涂!”

    “大胆!”皇帝脱口厉喝了一声,见章晗虽是面色苍白,但磕了一个头便再不做声了,却连一声请罪都没有,一时不禁激赏于她的胆色,面上却是冷冰冰地说道,“你才入赵王府多久,就敢指斥大臣?”

    “妾入宫之时,世子爷还一再阻拦,不愿以此事扰皇上心绪,妾也知道莽撞,可着实忍不住!此事一出,满朝议论,天下议论,若以为世子爷建言乃是为了自己邀人心,岂非百口莫辩?妾不敢指斥大臣,只求皇上怜惜世子爷一片赤诚真心!”

    见章晗突然重重一头磕在地上,那沉闷的声响虽是不大,可皇帝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分外心悸。他盯着地上伏跪的这个孙媳妇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淡淡地说道:“来人,把赵王世子妃搀扶起来,赐座!”

    当一个宫女慌忙上前搀扶起了章晗时,皇帝便清清楚楚地看到,章晗的额头上赫然一块清晰可辨的乌青,面色却依旧坚定从容。想到陈善昭执拗起来也是这么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如今这媳妇竟也是同样光景,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但心中更多的是宽慰。

    知道为夫婿请命陈情,他那第一敢言的皇孙,就该有这样的皇孙媳!

    “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对于太子这么快的反应,皇帝却连眼皮子也没眨一下,当即吩咐了一声宣。等到见太子进来,目光在起身行礼不迭的章晗身上只扫了一眼,便立时在拜见过后说出了今日太平堤上之事,又明言如今人已经全数处刑,他却没听完那番详细的解释之后便摆了摆手。

    “你不用说了,章氏已经对朕原原本本说了事情始末,再加上刑部这折子今天来得比谁都快,朕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此事朕就交给你去办,给朕查问清楚,究竟是谁的主意给那些死囚透的话,又是谁纵容的那些死囚在行刑之际大叫大嚷!”

    太子本就是听说章晗突然进宫而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此时此刻听到皇帝这不容置疑的吩咐,他难以置信的同时,目光更是落在了章晗身下的那个锦墩上。别说世子妃,便是太子妃和王妃,除却家宴宫宴,谁能奏事时竟然在御前有个座位?更让他心中一跳的是,皇帝紧跟着又开口吩咐了一句。

    “李忠,你亲自送赵王世子妃出宫,再代朕去看看赵王世子如今情形如何。另外,赏……”皇帝说着顿了一顿,旋即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赏赵王世子句容庄田三十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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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雷霆手段,犀利世子妃!

    赵王府中弥漫着一股有些诡异的气氛。

    今日赵王才刚启程上路,回程时便发生了这么一件事,而才刚刚进门没几日的世子妃章晗,又扫了在赵王府已经好些年的夏勇夏总管的面子,不但一意孤行派人去见三法司的官员,而且还硬是从太平门入城,继而更孤身一人直接进宫去了。面对这样急转直下的变化,别说那些别家安插的眼线上蹿下跳探听消息,就连本分的下人们也免不了议论纷纷。

    二门上赵四家的便是最提心吊胆的一个。这世子妃入门之后,第一个赏的就是她,而且女儿儿子齐齐得了好处,下头人一个个都把她当成是世子妃的心腹趋奉。可好端端的,世子妃却非得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万一受了申斥或是有什么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哟,赵嫂子,怎么这么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和赵四家的轮番管着二门的来喜家的咳嗽了一声,见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便似笑非笑地说道,“世子妃都进宫一个多时辰了,到现在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世子爷也没让人去探问,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可怜你那儿子闺女好容易才得了好差事,现如今……啧啧!”

    “世子妃公允明理,说不定是皇上留人多问两句,有什么好奇怪的!”赵四家的强打精神回了一句,见来喜家的皮笑肉不笑,四周几个仆妇亦都是差不多的表情,她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稳。正彷徨之间。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厮的嚷嚷。

    “宫中李公公送世子妃回来了,说是奉皇上之命来探世子爷!”那小厮三步并两步地冲到了赵四家的跟前,见其又惊又喜,他笑容可掬地又行了一个礼,这才讨好地说道,“好教嫂子得知,还有个更大的好消息。皇上赏了句容的三十顷地给世子爷!”

    三十顷,那就是三千亩!这江南田土丰腴,这样的赏赐就是亲王也是极其稀罕的。更不用说世子郡王这些皇孙了!

    赵四家的仿佛这受赏的便是自己似的,欢喜得两眼放光,随手从腰里掏了一把铜子塞到那小厮手中。她也顾不得自己的职责是守着二门,提着裙子就急急忙忙地往里头冲去,只想着当第一个报喜的人。而她这么一走,刚刚还幸灾乐祸的来喜家的和几个仆妇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一时都是暗自叫苦。

    而当陈善昭看到秋韵忘乎所以地冲了进来,又听到了那一番话的时候,自从回了屋子就不曾真正合眼睡上一分钟的他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接过一旁的单妈妈体贴地递来的参茶抿了一口,他这才笑眯眯地说道:“总算可以安安心心睡上一会儿了……”

    见陈善昭闭上眼睛,竟是就真的这么睡了起来,秋韵一时瞠目结舌。但转瞬间心里就被高兴和欢喜填得满满当当。因为赵王吩咐一切从简,今日送行单妈妈带着她们几个留在家里,只沈姑姑随行,等到回来之后得知这么一档子事,紧跟着章晗又马不停蹄入宫去了。她这此前尝过天子之怒滋味的人只觉得心惊肉跳,谁知道转眼便是雨过天晴。

    因而,特意出门等在了穿堂门口的她眼看一位老太监跟着章晗往这边行来,后头则是沈姑姑和早早迎了出去的芳草和碧茵,她连忙赶了上前。

    “世子妃回来了。”

    章晗点了点头,见秋韵只瞥了一眼自己的额头。就立时乖巧地见过了李忠,她便开口问了几句陈善昭。见秋韵知情识趣地说世子爷正歇着,她便只叹了一口气,什么别的话都没说,到了上房门口便侧身让李忠先进去。待到进了西屋陈善昭床前,见人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显然睡得正香,她便对李忠轻声说道:“劳烦李公公回宫禀告皇上一声,就说世子爷还好,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李忠见陈善昭面色虽有些苍白,但显见睡得还好,心中一面暗叹三法司捅出的那个大篓子,一面暗叹这位世子爷呆人有呆福,竟娶到了这样一个蕙质兰心又有胆色的世子妃。因而,他向单妈妈又低声询问了几句陈善昭这几天的情形,他便放轻了脚步又从西屋里退了出来。在明间里头坐下喝了一杯茶,待到章晗亲自送他出门之际,他少不得含笑说道:“世子妃,因为皇上开口突然,句容那三十顷地应该还要过一阵子才能收拾好移交,地契咱家改日便会亲自送来。”

    “是,多谢公公今日走这一趟。”章晗说着便从旁边的沈姑姑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包袱,含笑递了过去,“这是府里针线房近来新做的暖耳。如今天冷,公公年纪大了,又经常出宫走动,戴着也能暖和一些。”

    李忠乃是天子侧近,到哪边府里去传旨传话走动,总少不了各式各样的打赏,但多半都是金银锞子首饰之类,听到这小包袱里头竟是暖耳,他一时怔了一怔,随即才欣悦地笑道:“好,好,那奴婢就多谢世子妃这番费心了。回头若有消息,奴婢便差人禀告,今日告辞了。”

    等到目送李忠上马离去,章晗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对沈姑姑问道:“姑姑,我之前进宫之后,府里可有什么动静?”

    “上上下下都没想到世子妃此次如此大张旗鼓,说什么的都没有。尤其是等了这么久却不见您回来,人心更是浮动。如今世子妃既然回来了,合该训诫一番。”

    听沈姑姑这么说,章晗哂然一笑,随即便一字一句地吩咐道:“传令下去,把人全都召集到白虎堂前头的院子里,我就在那儿见他们。记住,阖府男女老少,除去各道门上必须留着的人。其他一个都不许少,一刻钟之内把人聚齐。若是待会儿发现有谁迟了,那赵王府就没这个人了!另外,命人去知会章晟,点齐了赵王府所有亲卫!”

    赵王特意把大哥留下,以指挥佥事职领赵王府上下二百亲卫,不是为了给她这个新晋世子妃面子。也不是为了在外头好看的!

    白虎堂作为京师赵王府的正堂,自然没有人不识。然而,除非是总管夏勇这样的赵王心腹。平日里也少有踏进这儿的机会,更不消说其他人。此时此刻,他带着阖府上下的男女仆役站在白虎堂前偌大的院子里。看着中堂那皇帝钦赐的大匾,心里只觉得五味杂陈,就连呼啸的寒风和不时飘落下来的雪花,他也完全没注意到。

    可和他相比,其他人就没那么淡定了。有人惶惶不安,有人缩头缩脑,有人东张西望,更有人战栗发抖。好一会儿,众人方才听到了一个声音。

    “世子妃到。”

    随着这声音,罩着一件银鼠皮披风的章晗便在沈姑姑和三个丫头的簇拥下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有眼尖的人却发现。世子一贯信赖的单妈妈并没有跟着来。而章晗摆手拒绝了人送上的一把太师椅,就这么直接站在了白虎堂前台阶上头的风地里,手中既没有捧着手炉,而且连貂皮暖套围脖护手之类的东西也一样没有。站着环视了众人一圈,得知人全数到齐。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今天的事情要彻查起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且能否查得准确还是一回事。但倘若发生了今天这样匪夷所思的勾当,她敢进宫去向皇帝陈情,在家里却还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必然要被人当成是色厉内荏。既然敢做初一。那就没什么不敢做十五的。幸好单妈妈早就对她点出了王府中那几个里通外府行迹最明显,没有任何家人在府里,而且连遮掩都懒得做的家伙!那几个这些年在王府中也不知道递了多少消息出来,此番事故难保也有涉,这次若是不杀鸡儆猴,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事端!

    “我把你们全都召集了来,想必你们应该都知道所为何事。今天在太平堤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事无巨细禀告了皇上,自然有圣明天子料理,自然有朝廷公断,但这家中,这府里的疏忽,我却不得不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在太平堤今日行刑杀人的事情,当不是今天突然才决断下来的,至少也已经张贴了榜文公示好几日,我和世子爷这些天忙不曾顾得上,难道你们就个个都不知道?今天回程走太平门的时候,缘何就没有一个人出来提醒?”

    夏勇瞥了一眼章晗额头上那触目惊心的淤青,只觉得这字字句句全都在质问自己,一咬牙便第一个屈膝跪了下来,低着头说道:“都是小的大意失察,请世子妃责罚。”

    他这个总管都跪下了,其他人哪里还站得住,一时间全都跪了下来。这冬日的青石地上岂是寻常,不消一会儿,众人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膝盖蔓延了上来,不少衣裳少穿了一些的下人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章晗面对这一瞬间矮了一截的人群,只是沉默片刻便冷冷地说道:“身为总管,你自然有应得之罪,便革你三个月银米!”

    眼见夏勇并无二话地磕了个头,章晗便又冷冷地说道:“至于今日扈从送行的人,从上至下,全都革一个月银米,也算是一个告诫。还有,今天在我进宫之后,你们中间私底下议论的,幸灾乐祸的,甚至于交通内外的,以为我人不在这儿,就什么都看不见瞧不见?”

    随着她这声音,跪在地上的众人突然察觉到四周异样的动静。有胆大的甚至偷偷把头抬起一些往四下里瞥看,就只见一队队佩刀亲卫大步进来,一时间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那个面色沉肃的不是别人,正是世子妃的嫡亲兄长,此次被赵王留在王府统领所有亲卫的赵王中护卫指挥佥事章晟!想到这一茬,不少人才猛地心中一个激灵,一下子明白了如今的局势。

    哪怕这位世子妃出身寒微,但父子却同在赵王麾下,听说都是难得的勇将。如今赵王更是将府中戍卫全都交给了章晟,这王府中要变天了!

    见这院子四周都被人把守住了。章晗又抬头往章晟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其大步走了过来行礼,她方才收回了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章晟,父王让你留下领王府亲卫,你今日既然扈从出行,却也不曾事先探明太平堤行刑之事。论理同样该罚!只你是兵部任命的指挥佥事,我却不好罚你的银米。十日之内,这赵王府的大门你给我亲自去看好了!”

    章晟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妹妹。哪怕从前就知道她在发脾气的时候极其凶悍。但这样的气势和威压,他还是头一回领教。尽管罚的是自己,而且堂堂指挥佥事去看门。在别人看来自是莫大的屈辱,但他却丝毫没有犹豫,立时单膝跪下道:“卑职领命!”

    罚过了夏勇,连带自己的亲兄长一并扫了进去,章晗这才再次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众多仆役,冷冷地说道:“夏总管一个人管着众多事务,说是失察情有可原,扈从送行的人,如今也全都罚过了。但王府里那些里通外府的人,若轻轻放过。这王府岂不是没了规矩?”

    她陡然之间停了一停,随即沉声喝道:“柴康、苏进、周海!”

    随着她这厉喝,跪在地上的男女仆役们中间传来了几个战战兢兢的答应声。然而,还不等众人思量清楚章晗点了这三个人是打算如何处置,就只听上首又传来了一声断然厉喝。

    “将这三人立时拿下!”

    王府中上百号仆役。虽则是分成各个不同的派系,但隐隐约约对于别人的动向,都是有些数目的。此时此刻听到拿下二字,就连总管夏勇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当然知道这三个几乎是别人明着放在府里的钉子了,一直都把各式各样的消息往外头传,可从前纵使赵王和王妃回来。也都只当成不知道没看见,谁知道世子妃竟是要如此当即处置。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抬起头说道:“世子妃,这三人……”

    不等他把话说完,章晗就淡淡地打断道:“夏总管,你要领失职之罪不妨之后再说!若不是这些吃里扒外的人作祟,如今天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世子爷重伤尚未痊愈,此时此刻正气得起不了床,倘若不处置了这几个人,我怎对得起今日才刚刚起行的父王?”

    “世子妃,小的冤枉!”

    “小的绝没有吃里扒外!”

    “世子妃怎么能因为旁人一句闲话就治我等之罪,证据何在!”

    前两句哀求章晗听得脸色纹丝不动,直到最后一句与其说是求饶,还不如是威胁的话传到她耳中,她才眉头一挑,随即嗤笑一声道:“闲话?证据?若是你等觉得冤枉,那就看看有谁觉得你们是受了冤屈,出来给你们辩解辩解!你们全都听好了,若是有觉得他们冤枉的人,眼下就站出来,我容你们举出他们不曾吃里扒外的证据!”

    尽管章晗这话引来下头一阵阵微微骚动,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竟是不曾有一个人站出来给这三人辩解,哪怕平日里和他们称兄道弟,亦是走动殷勤的人也不例外。正当那语带威胁的周海大感不妙又要开口嚷嚷的时候,章晗却突然又疾喝一声道:“堵上他们的嘴!”

    听到这声音,章晟立时毫不迟疑地冲押了那三个人的亲卫打了个手势,眼见得他们利索地封堵了那三个人的嘴,他才再次抬头往章晗的方向看去。

    “每人打四十大板,记住,别把人打死了!”章晗一字一句地吐出了这句话,却是停顿了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打完了就给我架出府去,直接扔在了大街上,就说是赵王府处置勾结外头奸人卖主的家奴,看看谁会把他们抬回去!”

    四十大板有轻有重,若是重些,决计能送了人的性命,因而,听到章晗竟然说不要把人打死,章晟忍不住愣了一愣,待听到最后方才恍然大悟。而院子里跪着的一干人等,亦是因为章晗这最后一句补充而簌簌发抖。可以想见,就算这背后三个人的主子,也决计是不会因为三个微不足道的人而和赵王府过不去,他们仨必然死定了!

    随着下头端了刑凳上来在院子西边摆好了。亲卫们二话不说就把人架在了上头捆好,继而便是举得高高的板子重重落了下来,尽管三人全都被堵上了嘴,但惨哼声仍然咿咿呜呜地传了出来,听得那些存着异心的人心惊胆战,但也听得那些忠心耿耿的人暗自称快。而跪在最西边的人,全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三个挨板子的人屁股上大腿上那血肉淋漓皮开肉绽的样子。胆小的固然立时闭上眼睛,胆大的也只是瞧上两眼就立时收回了目光。

    等到四十大板打完,几个亲卫便把人解开又架了上来。章晗见几人全都是面色惨白嘴唇发青。被架过来的时候,地上甚至还落下了点点滴滴的血迹,尽管她看过顾泉做这种事。但自己发号施令行刑却是第一次,可哪怕有些心悸,她仍是面上丝毫不动声色。

    “把他们扔出府去!”

    见众亲卫齐声应诺拖着人下去了,章晗方才再次扫了一眼院子里的这些下人们。和一开始的面服心不服相比,此时此刻,她能够看到的便是一个个整整齐齐的后脑勺,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抬头三尺有神明!世子爷从前不管事,我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若再有下一次,我也不说什么罚银米之类的话,就如同今日这般。一顿板子直接扔出府去!”

    说完这话,她深深看了一眼跪在最前头的夏勇,径直转身拂袖而去。直到二门,见赵四家的赔笑迎上前来,她微微颔首后就进了门去。却是把赵四家的喜得的眉眼都快到一块去了。一路回到了上房,章晗才一进西屋,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陈善昭带着几分愠怒的声音。

    “你可是回来了!听说你额头都磕青了?快过来给我瞧瞧!”

    章晗本就是一直强撑到现在,此刻听见陈善昭的声音,她不禁觉得脚下一乱,若不是身边沈姑姑搀扶得及时。她几乎便要坐在地上。当被扶着到了床边,见陈善昭揭了毯子要下来扶她,她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随即便顺势坐了下来。

    “没事,就是之前劲头用得大了些……”

    “我磕破了头就是有事,你磕破了头就没事?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见章晗一副恹恹的样子,陈善昭便冲单妈妈打了个眼色,等到其取了一盒药膏来,又知趣地带着其他人一块退了下去,他便打开了盖子,手指蘸了厚厚的药膏,就这么轻轻触碰到了章晗额头的那块淤青上。然而,手指才轻轻一碰,他就听到了她轻轻吸气的声音,一时间不禁紧紧把人揽在了怀里。

    “傻瓜,小傻瓜!就算要进宫陈情,你就不能别学我这书呆子么?”

    “不能……”章晗抽痛似的又吸了一口气,脑袋轻轻搁在了他的肩膀上,之前在人前的强硬无影无踪,“我从前不知道,你做那些事是顶着怎样的压力,而如今我终于知道了。你是书呆子,碰到这种事情自然不好出面,可我既然嫁给了你,又人人都知道我是个烈性子,我若不据理力争,怎么给你分担压力?今天我在前头摆世子妃的威风那样一顿杀威棒打下去,人人都知道你娶了个厉害王妃,日后自然会盯上我!我知道此前赵王府是故意不管,那是因为你是出了名的书呆子世子,可从今往后,我不想让家里全都是别人的眼线!”

    听着章晗说这些,陈善昭只觉得心里翻涌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欣悦和苦涩。手中那个装满药膏的小罐子不知不觉就掉了下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放松开了手,旋即就吻上了妻子的红唇。直到过了多久,他才恋恋不舍地往后移开了些许,旋即双手托着她的双颊,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借这件事这番立威立得很好,在皇爷爷面前想必表现得更好。可是,我在别人面前是书呆子,却不是只有那些书呆子的手段。”

    “我知道,可我既然嫁给了你,总不能什么事都让你在前头挡着!”

    陈善昭听到这闷闷的声音,这才重新捡起了那药膏罐子,再次小心翼翼地为妻子敷起了药。那手指将清凉的药膏一点点搽在了她的额头上,却仿佛有一点一滴的热力从手指上反馈了回来,让他一颗心都是暖暖的的。

    自从离开父母到了这京城之后,尽管祖父皇帝颇为偏疼他这个孙子,宫中那些娘娘也对他还好,那些公主姑姑们也都是看到他就笑意盈盈的,但更多的是因为他的书呆,他的执拗。只有她是真正因为他这个人而对他一心一意,只有他……

    想着想着,他的手不禁紧紧攥住了那一只注定要和他携手一生的柔荑。就是那样柔若无骨细腻滑嫩的手,今天却义无反顾为他支撑起了那样坚实的伞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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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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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绮户,富贵荣华,她却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介燕雀。 青云之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富贵荣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富贵荣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富贵荣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