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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九章 王谋天下,天伦情深

    每年漕河一封冻,北平的种种供给就只能靠陆路。那寒冬腊月结冰的天气,陆路的车马常常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然而,今年入冬之前,赵王就已经备办好了足够的粮草以及各色物资,这时节通州到北平的路面上自然而然并没有太多车马。此时此刻,尽管一行少说也有四五百的军马拱卫着两三辆马车前行,几乎占去了整条官道,却也不虞往来车马行人抱怨。

    宛平郡王陈善睿策马来到马车旁,隔着窗帘说道:“大哥,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北平了。”

    然而,车厢中却久久没有任何回音。面对这种状况,若是从前的他早就火冒三丈了起来,可现在他却知道兄长正在那气恼什么,叹了一口气后,即便知道没什么用,但他还是低声说道:“有凌儿在,大嫂不会有事的。”

    轩敞的车厢中是一张宽大的卧榻,厚厚褥子和锦被,再加上车厢壁全都是用毛皮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为的就是保暖。然而,躺在那儿的陈善昭仍然面色苍白。过淮安的时候他曾经病了一场,一是天气日渐寒冷,二是心中思念过甚,却还不敢停留,陈善睿干脆把那大夫赛上另一辆车裹挟了一块赶路,徐徐条理,索性并没有酿成大病。

    听着陈善睿这话,又看见刚刚还坐着的陈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倒了下来,正用肚子和脑袋拱啊拱的,竟是一点一点冲着自己爬了过来,陈善昭只觉得心里一痛。一下子爬起身把孩子抱了过来。

    “大哥,你没事吧?”

    听到陈善睿又叫了一声,继而更是在厢壁上拍打了几下,陈善昭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事。四弟你不用惦记着,还有……”他的面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痛楚和黯然,旋即才低低地说道。“总而言之,多谢你把四弟妹留下来,这份情我一辈子都会记着!”

    陈善睿在车外不禁一愣,眼前仿佛飘过了一个身穿大红的人影。尽管他出身贵胄少年风流,在军中也好,在保定府也好,或温柔或美艳或柔媚或野性的女人也见识过不知道多少。就是娶妻之后,结交各卫军官时,也没少上青楼楚馆,可是,王凌一直都是不一样的。她那种冷艳不是欲拒还迎的手段。她那种傲气也不是让男人生出征服**的傲气,那些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让人有时候恨得牙痒痒的,可失去之后却觉得心中空空荡荡。

    于是,他破天荒没有客气,也没有打趣戏谑,而是隔了好一阵子,这才认认真真地说道:“大哥,如果你觉得欠了我的。那就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他们最好能保证凌儿和大嫂没事……否则,我会让那帮子家伙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晗儿……”车厢中的陈善昭紧紧抱着宝贝儿子,心里满溢的都是章晗的身影。从小到大,就是少年离开父母前往京城,他也从没有过这样刻骨铭心的思念,仿佛心被刀割一般的痛楚。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可是,章晟还能够在赵王府兵马前来迎接会合之后,义无反顾地反身赶回京城,他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从来没有这一刻,他那般痛恨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痛恨在关键时刻却被妻子下药迷倒的自己。只要他强壮一些有力一些,那时候兴许还能抗争,兴许就不是如今的结局!

    “世子爷,北平到了,怀柔郡王来迎接咱们了!”

    对于外头的话语,陈善昭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而陈善睿早知道大哥无心敷衍这些,少不得对本打算到车厢前头问候行礼的怀柔郡王陈善恩说道:“大哥身上不好,这会儿应该在马车里头和晨旭一块休息,二哥若是要见,等到了王府再说吧。”

    身为庶子,陈善恩资质不过平平,没有东安郡王陈善嘉的武艺,文采也算不得出众,再加上陈善睿一向深得父亲宠爱,对自己这个二哥也没多少尊敬,因而他也不敢计较这番不甚客气的阻拦,笑了笑便开口说道:“父王奉旨接掌北平都司和行都司的兵权,但王府却并没有搬过来,现如今便一直都住在北平都司衙门,年初蒙人一个上万人的部落被几个大部排挤南下投靠,所以三弟过了年就北上开平接洽去了。母亲自从得知秦藩动向后,才率领王府诸内眷搬来北平,只是暂时征用了一处四进宅子。”

    陈善睿不耐烦地挑了挑眉:“那我们是先去见父王,还是母亲?”

    陈善恩本想说先去见了母亲,别去打扰军务繁忙整日里和幕僚日夜商量的父王,可是,在陈善睿那锐利的眼神注视下,他只能使劲吞了一口唾沫道:“大哥和四弟能够平安回来是万千之喜,虽是母亲令我来迎,但我们还是先去都司看看吧。”

    北平都司衙门位于西城酱黄胡同,占地比布政司大一倍不止。当今天子马背上得天下,对于武将极为看重,北平都指挥使胡宽素来以刚正耿直著称,早些年和赵王非但没有往来,而且还有些龃龉,但现如今北平都司衙门却是一片祥和。当外头门上传来消息说,世子爷和宛平郡王已经到了,正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的赵王顿时僵住了。

    “殿下?”不等赵王强笑硬撑说什么岔开的话,胡宽便笑道,“世子爷和郡王爷能够平安离开京城实在是不容易,殿下还是赶紧见一见吧。”

    赵王干咳一声掩饰自己那激荡的心情,随即沉声吩咐道:“不急,且让他们等着!”

    然而,外头报事的人却是迟疑片刻,这才有些为难地说道:“殿下,恕卑职多嘴一句,世子爷还病着,长孙也还小。这外头又刚下了一场大雪……”

    听到这话,赵王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也顾不得和胡宽以及其他人分说什么,突然大步往外走去,脚步起初还有些矜持。但须臾便越走越快。眼看快到仪门的时候,他就只见陈善睿正扶着一个瘦弱的青年步履蹒跚地往这边走来。认出那正是陈善昭,他不禁步子一滞。待看见一旁一个妈妈正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他又一时加快了脚步。

    “父王……”

    看到陈善昭和陈善睿全都是孤身一人,赵王心中不禁生出了几许怅然,再瞥了一眼那抱着襁褓慌忙要跪的岳妈妈,他突然二话不说上前把孩子抢了过来。端详片刻见小家伙只是闭着眼睛呼呼大睡,丝毫没有因为换一个人抱着而睁眼醒过来的迹象,他就笑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孩子长大了必然有出息!”

    这还是第一眼见到孙子,就知道人有出息了?

    陈善恩暗暗腹诽,却不想一旁的陈善睿也附和着笑道:“之前混出城门的时候,大哥是睡得人事不知,晨旭却一直都是不哭不闹。显见是个有福气的,我那时候都捏着一把汗呢。”

    听到这话,赵王想起了此前的奏报,想到陈善聪要靠妻子假孕这个幌子丢了人在京城方才能金蝉脱壳,而自己的两个儿媳却都不但自愿留在京城,而且长媳还直接把长子药倒了,硬是把陈善昭和陈曦父子一块送了出来,他一时百感交集。此时此刻,见陈善昭那犹如地上白雪一般苍白的脸色。从来不会安慰人的他破天荒说道:“吉人自有天相,她们一文一武,彼此相互辅佐,必然能够脱困!”

    仿佛印证了这么一句话似的,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报。紧跟着。一个人影飞一般地冲了过来,单膝跪下后就嚷嚷说道:“京城赵王府有人来了!”

    此话一出,不但陈善昭又惊又喜,陈善睿的反应更是急切,甚至顾不上父亲就在面前,竟是一个箭步就往外头冲了出去。不消一会儿,他就拽着一个满脸疲惫的汉子进来。等人到了赵王近前,他方才连珠炮似的发问:“京城世子妃和郡王妃如何?皇爷爷可是醒了?太子可曾有什么阴谋之举?”

    那汉子被陈善睿死死拽着领子,本就接近精疲力竭的他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陈善昭提醒陈善睿松开了手,他好容易透过气来,这才连忙道:“因为千岁爷拒绝出兵讨秦藩,太子殿下命人到赵王府请世子爷入宫,却被世子妃以世子爷病着,下令王府关闭四门挡了回去。后来,吏部尚书夏大人又亲自来请,世子妃却寸步不让,以皇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为由,指斥有人矫诏,夏大人一回去,王府就被金吾左右卫给看住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定了定神,见陈善昭和陈善睿盯着他的眼睛着急得几乎在喷火,他方才立时接着说道:“当天晚上,便有人来犯王府,世子妃和郡王妃命人焚烧王府后院,又率府中亲卫从前门突围而出。卑职是奉命从定淮门脱出的,世子妃和郡王妃原定是从另一边走。卑职一路走的是王府布设下的车马行,一路换马不换人,应该比其他的消息快!”

    这就是说如今还生死未卜!

    此时此刻,不但陈善昭是面上血色尽失,整个人摇摇欲坠,就连陈善睿也是几乎站不住了。赵王抱着长孙的手微微颤抖着,紧咬牙关好容易才没有骂出声来。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陈善恩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可还没等他说出什么应景的安慰话出来,外头就又是两个亲卫架着一个人冲了进来。

    “赵王殿下,世子爷郡王爷……又是从京城来的信使!”

    那身上棉袄已经几乎不成样子,脸上冻得满是青紫的汉子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他便咧了咧嘴道:“世子妃和郡王妃全都平安脱出王府,如今已经隐匿在了京城的安全地方!”

    乍闻惊讯后,又得到了妻子平安的消息,陈善昭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幸亏陈善睿眼疾手快搀扶了一把。当那汉子一再保证消息属实,又说最后时刻他受命从太平门脱出往北平报信,他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平地。然而就在这时。那亲卫突然又从背上解下了一个已经有些看不清本色的布卷。

    “赵王殿下,这是世子妃和郡王妃让卑职带来的,是长孙降生时,皇上所赐的天子剑!”

    赵王见那亲卫解开布卷。看到那把天子剑,立时愣住了。他曾经亲眼看过此物随侍皇帝身侧寸步不离的情景,尽管此前已经听说过父皇赐了一把宝剑给自己的长孙。但他一时半会仍然难以置信竟是这样的天子随身之宝。如今真的见着了实物,他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立时满心振奋了起来。他拒绝了伸手要接过孩子的乳母,径直分出一只手来接过了剑,这才哈哈大笑道:“好,好!有了此物,东宫再也休想为所欲为。这可是无数重将都亲眼看到过的父皇随身之宝!来人,传令下去,本藩奉父皇天子剑,代天征伐,立时整军。行文秦王,令其明白解说此前擅收都司兵权,擅启边衅,杀良冒功等事!”

    陈善昭却没有被父亲那高兴劲给感染。尽管妻子平安的消息让他如释重负,但如今分隔两地相隔数千里的状况,却让他丝毫没法就此安心。因而,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便轻轻甩开了搀扶自己的陈善睿,对赵王恭恭敬敬行下礼去。

    “父王。儿子应该是最后见到皇爷爷的人,而且现如今周王世子淮王世子都不可能再逃出京城,儿子愿意替父王去见各方要人!趁着这些勇士好容易争取出来的时间,咱们不但要尽快将北平布政司所辖之地全数掌握在手,而且辽东的武宁侯,宣府的八叔。山东的十七叔,还有林林总总各位能够争取过来的军中元老,把这些能争取的都争取来!”

    尽管知道长子并不是真真正正的书呆子,但从小陈善昭便沉静不喜和人相争,如今却突然如此积极,赵王一愣之下便知道他这股心思是从何而来。心下有些意动的他踌躇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道:“你这身体支撑不了这番鞍马劳顿,此事且再说!”

    “父王!”

    见陈善昭径直要跪,陈善睿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在旁边死死拽着。见人竟是倏忽间迸发出比自己更大的力气,他想了想索性跟着陈善昭一块就这么跪了下来,旋即仰头说道:“父王若是不放心大哥,儿臣愿意去联络各方!”

    想到这两个嫡子能够平安脱出,全靠了他们的妻子的瞒天过海暗渡陈仓,赵王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他手中抱着的晨旭终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仿佛认出抱着自己的不是熟悉的乳母和爹爹四叔,他突然一抽鼻子,竟是扯开嗓子大哭了起来。当日曾经让天子都笑称这孩子真有劲的哭声,顿时也让这儿的一大堆人吓了一跳。听着孩子的哭声,看着面前长跪不起的两个儿子,赵王又叹了一口气,随即脸色一正。

    “全都起来!善昭,你这儿子才多大,就你这身体,居然还想丢下他在这时节出去拼命?起先不应命征秦藩,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兄弟已经平安脱离,不能让京城的老九得意忘形。但现如今拿到了父皇天子剑,我便不能再岿然不动了。你四弟刚刚已经自告奋勇去联络各方,他勇武过人,总比你有自保之力;你三弟已经去了开平,倘若顺利,那一支部族妇孺内迁,而麾下至少有上千勇士可供我驱策。但是,这北平如今才入手不久,胡宽也要随我同行,这座根基重城需要你留下来坐镇!”

    赵王见手中的长孙仍旧大哭个不停,却并没有顺势将其递给一旁已经满脸紧张的乳母,而是很僵硬地抱着陈曦颠了两下,可想而知,军伍出身的他从来没有抱过任何一个儿女,这毫不温柔的动作顿时激起了已经被宠坏的小家伙更大的反弹,那撕心裂肺的声音简直能让最最坚强的勇士为之掩耳。再加上他这最后一声怒吼,陈善昭抬头看了看那个襁褓,终于扶着膝盖站起身来。他颤抖着从父亲手里接过了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好一阵子才抬头说道:“儿臣遵父王令旨。”

    听到赵王对陈善昭陈善嘉陈善睿都有分派,而唯独略过了就在旁边的自己,陈善恩忍不住垂下了头。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异色,但却什么话都不敢说。而陈善睿则是听到父亲开口允准,一时喜出望外,就势行礼说道:“儿臣遵父王令旨!”

    “好了。这大冷天的,善昭你且带着儿子回去见见你母妃。”见小家伙在陈善昭手中须臾就停止了哭声,赵王不禁诧异地看了襁褓中眼睛犹带水光。嘴角却已经露出了笑容的陈曦一眼,随即就发现别人都正在看着自己,少不得干咳一声道,“善恩和你大哥一起回去。善睿,你留下旁听议事。”

    等到这分派结束,随着一应人等有的跟着赵王回都司签押房,有的则是随着陈善昭陈善恩一行回去见赵王妃。雪地上只留下了无数凌乱的脚印。

    自打陈善恩让人来禀报,说是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先带着陈曦去见了赵王,赵王妃虽是没说什么,但她身边的几个妈妈和大丫头都瞧出了王妃的焦虑来。

    事实上,自从秦藩逆谋从陈善聪的金蝉脱壳而大白于天下。赵王妃的脸上就从来没露出过笑容,直到此前信使十万火急地抵达北平,禀报了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已经平安脱出京城的消息,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得知世子妃章晗和郡王妃王凌全都仍留在京城,她却又惊又怒,几乎以为自己一直善加教导的两个嫡子,竟也在危急时刻犹如陈善聪那样狼心狗肺,可得知那竟是两个儿媳的抉择。她就没少过叹息,每日里都是郁郁寡欢。

    此时此刻,坐在窗前的赵王妃傅氏有一针没一针地缝补着手上那件军袍,几次都是针扎到手指头方才回过神来。旁边的丫头想要上前帮忙,可她却只是摆手示意不用,直到外头一个妈妈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报说世子爷回来了,她才立时丢下手中针线站起身来,竟是三两步往外冲去。越过门槛的时候,她一个没留神,险些被那高高的门槛绊倒。

    “王妃小心……”

    赵王妃扶了那妈妈一把后,却也顾不得停留,又快步下了屋子前头的台阶,等到过了穿堂,见前头几个仆妇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一个身形瘦削抱着襁褓的年轻人往这边走来,她险些都认不出这个阔别了两年的长子,一时间竟是失声叫道:“善昭!”

    陈善昭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赵王妃,蠕动着嘴唇好一阵子,他才低声唤道:“娘。”

    “我的儿!”

    即便从前每隔一两年朝觐都能见着,可从前都是在京城,赵王妃总有这样那样的顾忌,可如今这座府邸比不上京城赵王府,更比不上保定府的赵王府华美壮丽,但她却终于不必再有从前的顾虑,疾步上前后便紧紧把儿子拥在了怀中。尽管如今陈善昭比从前又高了一截,可摸着他脊背上硬得硌人的骨头,看到人瘦成这么一个样子,她不禁心里一阵阵难受。

    “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眼见赵王妃松开手之后,却仍是抱着陈善昭的臂膀不住满脸痛惜,一旁一个妈妈连忙提醒道:“王妃,外头天冷,世子爷支撑不住,再说还有长孙呢!”

    赵王妃这才醒悟过来,见陈善昭紧紧抱着那个襁褓,她连忙拉着陈善昭往里走,其他人等自然快步跟了过去,须臾便只剩下陈善恩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儿。他的脸色变幻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垂下眼睑悄然退了出去。

    他很清楚,这会儿就是跟进屋子献殷勤,只会被人嫌弃碍事!

    而等到进了屋子,赵王妃见扑面而来的热气非但没能让陈善昭的脸色好看些,反而显得更苍白,她不觉心头大痛。眼见陈善昭还要抱着孩子给自己行礼,她连忙一把搀扶住了他的胳膊,随即更是厉声吩咐了其他人退下。待到把襁褓接了过来,见其中的陈曦眯着眼睛睡得还好,那眉眼嘴角尤其是睡姿,简直和陈善昭小时候一模一样,她竟忍不住把脸贴了上去。

    “真像……真像你小时候!”老半晌,她才抬起了头,看着面色苍白的陈善昭说道,“善昭,娘知道你心里难过。如果伤心就别忍着憋着,对身体不好,这儿只有娘一个人,没有人看见!”

    “娘……”

    眼见儿子低低叫了一声,眼睛里一瞬间便盈满了泪水,旋即突然双膝跪地,就这么伏在她的膝盖上,察觉到裙子和膝裤须臾便是一片湿润,赵王妃忍不住用空余的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儿子那仿佛失去了光泽的头发。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怜陈善昭从小懂事,可老天偏要让他吃这么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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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一片丹心,密诏所在!

    威武街的威宁侯府和武宁侯府依旧如往日那样威严肃穆地矗立着。然而,一度显出了颓势的威宁侯府,近来却是喜气洋洋的,就连下人们进进出出也都打起了精神。而一直都欣欣向荣的武宁侯府,如今却反而显得沉寂无比。外人都道是府中太夫人和王夫人同时病了,身为三小姐的顾钰又要伺候祖母和母亲,又要打理家中内务,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顾家几位素来出息的少爷们,也一度有人要请了假在家中陪侍打理,但全都被王夫人强撑着赶了回去。

    “夫人,喝口水吧。”

    赵妈妈亲自坐在床头,扶着王夫人艰难地坐起身,眼看人吞了一口水后,便疲惫地摇了摇头,旋即躺了下来,她连忙为其掖好了被子,这才忧心忡忡地说道:“夫人这是何苦。早知道装病就行了,何苦大冷天在外头冻了大半宿,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好?”

    “娘一大把的年纪都不管不顾到外头冻上那么一回,更何况是我?”王夫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微弱地说道,“我们婆媳两个都说病了,老爷又领兵在外,你没见宫中立时三刻就派了御医过来诊治?这一茬病过去的人那么多,除了些不起眼的小角色,还有像夏守义这样的,谁不是真的狠心弄些真病真伤出来?我的身体一向好,挺一阵子就过去了,倒是娘……”

    说到太夫人的病,赵妈妈也一时脸色极其难看,紧跟着便讷讷说道:“幸亏夫人早就把表小姐送了出去,对宫中只说是表小姐思念父亲,于是早就动身去了北平,否则就麻烦了。”

    “她有那样的干姐姐,况且此前局势那般错综复杂,铭儿不放心,我更不敢把人留在家里。倘若她有什么好歹。娘伤心不说,就是赵王世子妃……”

    说到章晗,王夫人面色不由得沉重了下来。先是拒天使拒重臣,继而在遭到夜袭苗头的时候就立时焚毁赵王府全数突围。更是洒了满城传单,把事情闹得天翻地覆,这还真是章晗素来做事决绝的手段,否则当初在隆福寺中遭遇陈善聪的时候,也不会以死相逼。照这样子看,只怕章晗早就把陈善昭等人都送了出去,现如今妯娌俩都是下落全无。也不知道是不是仍在城中。太子除却看住顾家这样从前和赵王府往来密切的,还有不少勋贵武臣都派了人去,号称是保障他们的安全,可又发了一道色厉内荏的旨意去北平,再次催促赵王用兵西北。

    “对了,几位少爷那儿,顾管事已经都仔细提醒过了跟着他们的人。到底是夫人花了那许多力气教导他们,那天他们可不是都承诺说。若有万一,夫人怎么说,他们便会怎么做。绝不会辜负了顾家的声名。”

    “嗯。”王夫人想到那几个庶子回来探视时如假包换的关切,嘴角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不枉她多年来在他们身上也花费了巨大心血,更何况除却顾钟之外,顾镇顾铭都在京城,可说是顾家人都是休戚与共。只要如此拧成一股绳,就算太子翻脸,顾家也不是一丝胜算也无。

    “夫人,夫人。”随着这连声叫唤,一个大丫头匆匆进了屋子,到了床前屈膝行了礼后。她便又惊又喜地说道,“嘉兴公主来了!”

    “什么?”

    王夫人和太夫人先后称病不出,宫中顾淑妃和惠妃敬妃亦是称病不出,她本以为嘉兴公主固然不称病,也不会轻易跑出来,可现如今人却是偏偏来了。她一时间不禁支撑着半坐起身,随即便感到浑身一阵酸软,不得已之下便让赵妈妈拿了个引枕靠着。须臾,她便只见嘉兴公主扶着一个妈妈进了屋子,随即甩开那妈妈便疾步冲到了床头边上。

    “娘,我来看你了。”

    王夫人冲着赵妈妈等人摆了摆手,等到众人全都默默退下,她才一把抓住了嘉兴公主的手道:“十二娘,镇儿过来看过我就行了,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跑出来!万一太子召你入宫去劝解你母妃亦或是淑妃娘娘,抑或者是干脆把你禁在宫中,那时候却怎么好?孝顺不在这种时候,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心!”

    说是婆媳,但王夫人从前便常常随太夫人入宫,而顾淑妃和惠妃之间情分亦是不错,因而常常见嘉兴公主,敬着这位金枝玉叶的同时,却也喜她娇俏却不失爽利。天子赐婚的时候得知儿子尚的是这位公主,她还暗自庆幸过好一阵子。此时此刻,她赫然已经是满脸的焦虑,抓着嘉兴公主的手也不知不觉收紧了。

    “娘,您就先养好自己的病,不用担心我。”嘉兴公主硬是扶着王夫人又往下躺了些,继而把锦被又拉上来严严实实把人都盖住了,这才淡淡地说道,“虽说公主不比亲王,但好歹亦是天家金枝玉叶,只要太子九哥一天还要竖牌坊,就一天不能做得太过分。我去见过二姐姐和其他几位姐姐,咱们几个素来要好又胆大的早就商量好了,若是让咱们进宫,那么咱们就要探望父皇,否则恕咱们都不奉诏!”

    见嘉兴公主柳眉倒竖,显见是下了决心,王夫人不禁叹了一口气。皇帝虽说也有暴怒无情的时候,但对于子孙小辈们却素来都是温情得很,尤其是婚事,也难怪公主们听说皇帝的病情另有文章,一时间竟敢附和嘉兴公主这胆大包天的举动。然而,还不等她思量些什么来安慰嘉兴公主,却只见嘉兴公主突然站起身,竟是径直在拔步床前的地平上跪了下来。

    “十二娘?”

    “娘,我还有件极其要紧的事情和你商量。”嘉兴公主几乎贴着王夫人的耳边,低声说道,“娘可还记得,当初送十七弟和十七弟妹去山东就藩的时候,咱们娘俩曾经和晗儿商量过退路?”

    见王夫人愕然之后微微点头,嘉兴公主的目光微微一闪,继而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几日顾振带着金吾左右卫在京城不少铺子大肆抄检,尤其是从前和赵王府有生意往来的更是拿了不少人下狱,虽有人告到太子那儿。太子却只是不痛不痒申斥了两句,想见也是搜索她们的下落。所以,我前日趁着去朝天宫,傍晚有意从此前我对晗儿提过的那个地方经过。发现早早就下了门板。她们妯娌只要没出城,很可能会躲到那儿去。毕竟在其他王府重要据点的话,很容易连累人,也很容易被人连累。只有那样人员关系简单的地方,反而容易藏身。”

    王夫人先是身子一僵,随即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倘若如此,千万不可暴露了那地方。只要不派人去那周边。至少可保一阵子平安。毕竟,顾家还有你那儿不知道盯着多少人!”

    “本来我是想过设法把人接回家,然后送到二姐姐那里,她是先皇后所出,太子九哥总不敢上门去找人,可想想又怕人心隔肚皮。既然娘你这么说,我便当不知道吧。”

    婆媳两人又商量了一阵子,嘉兴公主出门后去宁安阁探望了太夫人。见人昏睡未醒,坐了一阵子后交待了楚妈妈赖妈妈和几个丫头几句,当即也就起身告辞了。在二门口上了自己的凤轿。她心里总有些杂七杂八的想头,一时间竟是觉得身下厚实柔软的红交床坐褥异常不舒服。

    带着这种不安和焦躁出了顾家门前的威武街,她不知不觉就出起了神,可正当她心神不属的时候,突然只觉得凤轿一停,紧跟着人便不知不觉往前一冲。所幸轿子中还有侍女跟着伺候,一把将其扶住,旋即便出声喝道:“怎么回事?”

    “是个被人追打的老乞丐!”

    嘉兴公主顿时眉头大皱,甩开那侍女便一把打起了轿帘,探头张望了一眼。见前头仪仗人等已经分开了两边,几个汉子正在追打一个老乞丐。她本打算喝令赶开人便算了,可转念一想现如今自己的处境,一时又动了疑心,当即厉声喝道:“竟敢冲撞我的车驾,真是反了!把他们一并拿了。到府中严加审问!”

    这原本只是一段不和谐却极其微小的插曲。然而,当嘉兴公主回到公主府,面对空空荡荡没了孩子,驸马也并不在的偌大地方而出神发呆之后许久,下头人奏报了过来。道是追打乞丐的大汉只是包子铺和卖烧饼的小贩,并没有任何问题。然而老乞丐却是有些疯的,说什么自己乃是佛祖降生诸如此类云云。若是换成平日,嘉兴公主对于这种疯子自然不会投以丝毫的关注,但这一天却突然发生了某些兴趣。吩咐最心腹的一个妈妈把人收拾收拾,带到了二门内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偏厅。紧跟着,这位金枝玉叶的十二公主,竟亲自来到了对方面前。

    只是第一眼,嘉兴公主便觉得这个蓬头垢面全身癞子的老乞丐有些奇怪。尽管那满是疤痕的老脸和瞎了半只的眼睛显见不属于她见过的人,尽管那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什么熟悉的感觉,尽管那怯懦卑微的样子看着只像是寻常卑下之人,可她坐在那儿一句话不说,细细看着那一举一动,到最后突然注意到了他的手腕,一张脸突然变得如同冰雪一般苍白。

    “全都下去。”

    “公主,这老家伙是疯的,万一他有伤人之意……”

    “我说了全都下去,滚下去,把外头看好,哪怕驸马回来也不准放进来!”

    厉声呵斥了一句后,见没人敢违逆,昏暗的屋子里须臾便只剩下了自己和地上那个俯伏不敢抬头的老乞丐,足足又过了好一会儿,嘉兴公主方才缓缓上前,继而竟是就这么在人前蹲了下来,任由那锦衣华服垂落在了老乞丐的面前。

    “李公公,你能不能对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公……什么公公?哈哈,我是佛祖公公……”

    “李公公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倘若不是想我认出你来,你何必刚刚在磕头讨饶的时候露出手上那串佛珠,那是你一向不离手的东西。”嘉兴公主的眼眸沉静,但一只手却丝毫不嫌弃地一把抓住了那老乞丐的袖子,随即低声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你要是不想见我,为何非得挑拣我的车驾经过之时闹出这种事?”

    “公主果然目光如炬……奴婢自忖已经改头换面。连声音形貌都不一样了。”

    听到这个沙哑的声音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要听的话,嘉兴公主不禁心神一松,可是,当看见李忠挣扎着爬起身的样子。看到他那瞎了的一只眼睛,还有身上的癞子和累累伤痕,她的脸须臾便阴沉了下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想要试探……呵呵,结果却为人所算,至于奴婢……也一样是阴沟里翻船,被底下的小子反手给卖了。锦衣卫没了,余者全都归入了京卫之中。想当初何等威风,现在却成了寻常的军士,自然而然起了怨尤,太子一招揽可不就投了过去?奴婢活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年的隐秘事,到头来却是忘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底下的小子被锦衣卫那些暗线一一买通,要不是还有几个忠心的。甚至都逃不出来,还真的是咎由自取,公主不用可怜奴婢。”

    “谁可怜你这老货了。我是在担心父皇!”嘉兴公主脱口斥了一句,但手却不由自主的地伸过去摩挲着李忠那凹陷的眼窝,声音阴冷地说道,“这也是那些叛逆的杰作?”

    “是奴婢自己戳瞎的,至于身上这癞子还有那些伤痕,有的是当时留下的,有的是奴婢自己加上去的。如果不是如此,早就被人发现了。所幸,京城中乞丐不少,再加上他们以为奴婢掉进秦淮河里头淹死了。也不至于杀了京城所有乞丐。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个把月了,奴婢在外头到处厮混,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怀疑。”

    说到这里,李忠本想挣扎着站起身,可许久仍是没能站起来。索性就盘腿这么坐着,又看向了嘉兴公主说道,“赵王府发生了那样天大的事,公主可能联络到赵王世子妃和宛平郡王妃?”

    尽管不认为李忠会用这种惨状来欺骗自己,但嘉兴公主仍是守口如瓶地摇了摇头:“李公公找错人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打紧。”李忠却并没有气馁,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凑近了嘉兴公主些许,用比蚊子还低的声音说道,“只要公主有办法把消息递出去就行了。皇上此前还好的时候,藏了密诏在赐给世子妃和郡王妃的两幅斗方中。本以为那东西永远不会有用上的机会,没想到这么快便需要用上了。”

    “你说什么!”

    这下子嘉兴公主顿时勃然色变,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见李忠并无一丝一毫的玩笑之意,她不由得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两步,继而便看着李忠说道:“这事情我知道了,你且留在我府里,如有消息,我自然会告诉你……”

    “今日公主把我带入府中,动静太大了。”

    李忠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嘉兴公主的话,随即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奴婢跟着皇上几十年,吃过苦享过福掌过权,虽说当年是被一位将军强行掳去阉割了想送给辽王,但索性被齐军截住,又侍奉了皇上,这才能够在乱世当中苟活了下来,甚至还享了不少福,已经了无遗憾了。奴婢一大把年纪受了这些伤,这些天在外头原本就是强吊着一口气,只要公主把奴婢赶出府门,一顿乱棒打死,然后径直送了化人场,这个秘密便再不虞有泄露的危险。就算有人怀疑今天公主把个老乞丐带进府中另有蹊跷,也找不出任何证据。”

    “胡说八道,本公主还护不住一个你不成?”

    尽管嘉兴公主并不是没见过血的人,可当李忠用这样平淡的口气说出这样可怕的话,她仍是对其的淡漠生死而打了个寒噤。她几乎下意识地要反对,可紧跟着就看见李忠的手上掣出了一个瓷瓶。

    “当然,如果公主不忍心,可怜我这把老骨头,那我也正好临死前少受那一番痛苦,所以早就备好了东西。”他说着便挪动双膝对着外头宫城的方向,俯首磕了三个头,继而就毫不犹豫地扭开了瓷瓶,趁着嘉兴公主来不及反应,他就把里头的液体一股脑儿全都灌入了口中。当那种剧烈的痛楚一下子传遍五脏六腑的时候,他情不自禁蜷缩了身子,紧跟着便依稀发现嘉兴公主跪在地上,正死命托起他的脑袋。

    “公主……”

    见嘉兴公主的眼圈赫然有些红了,李忠不禁牵动嘴角笑了起来,继而便断断续续地说道:“公主……奴婢……这辈子……真的没有什么遗憾……”

    他真的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处心积虑预备了这么多年,幸亏他早就奉旨找过定远侯……

    眼看着李忠就在自己的怀里断了气,嘉兴公主看着这个形貌和从前完全不同的老太监,眼角那泪珠终于忍不住滑落了下来。

    她还记得小时候悄悄跑去乾清宫的时候,一大群太监宫人满头大汗地拦着,到最后却是李忠出来,笑呵呵地牵着她的手带她进入东暖阁,而后父皇虽生气地斥责她,但最后总会无奈地赏赐她一两件小玩意儿,再由李忠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回母亲惠妃那儿。不但是她,其他皇子皇女们,在最小的时候,大多都是被李忠这么牵着手带进乾清宫的。他似乎很喜欢孩子,看着他们的目光里头,没有寻常太监宫女的卑微,总带着几分慈爱。那些记忆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得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记不得,可现如今又真真切切地浮现在眼前。

    “李公公,你这番苦心,不会白费的!”

    嘉兴公主捡起地上的瓷瓶塞入袖子中,想了想又褪下了那串沾着尘土泥垢的佛珠,郑重其事地戴在了自己手腕上,随即又回到了座位上仪态端方地坐下,这才厉声喝道:“来人!”

    “公主!”

    眼见起头那个妈妈和几个把人押过来的家将先后都快步进了屋子,嘉兴公主看也不看地上的李忠,冷冷吩咐道:“这个狗东西居然敢死在本公主面前,立时把他丢到化人场去,记着眼看着他化成飞灰!还有,让人打几桶井水来,把这地上好好浇一浇洗一洗!”

    等到那几个家将应命而去,嘉兴公主却又叫了一个心腹过来,却是低声说道:“等到人烧了,记得把骨灰埋在稳妥的地方,做个记认。”

    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屋子,嘉兴公主不禁来来回回踱起了步子,一只手不时轻轻拂动着那串佛珠。这么大的事情,她当然想亲身过去找章晗和王凌,但她如今已经是被盯住的人,要出去动静何等之大,更何况安仁街并不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万一败露了可怎么好?可若是捎信过去,万一路上被人截住……

    她思前想后,本打算和顾镇商议一二,可这事情实在是太过要命,李忠甚至以防泄露消息,直接把命都豁了出去,即便她素来信赖丈夫,可想到万一事有不偕将其牵累进去,她又最终打消了这个主意。最后,她终于来到了大案旁坐下,亲自倒了温水磨墨,又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来蘸了墨,却是迟疑良久,最终方才在纸上落下了笔。

    寥寥数字之后,她轻轻拿起了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笺,等到上头笔墨干透了,这才装进信封以蜡封口,最终叫来唤了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侍女进来,却是出宫时惠妃给的一个精通武艺的陪嫁宫人。

    “把这信送去给安仁街的计嫂子。记住,不要见她,也千万不要被别人瞧见,务必要在下了门板之后塞进门内。”

    ps:继续二合一……

第二百四十一章 觅天机,定结援!

    安仁街上计嫂子的小茶馆算不上生意极好,然而,那房子不是她赁下的,而是凭着惠妃昔日的赏赐和丈夫一起置办的产业,花销不多,自然而然也就能撑持下来。后头院子里养了几只鸡,还种了些菜蔬,尽管大冬天所得有限,但好歹在采买上头因要应付茶客偶尔多买些,倒是无人起疑。而章晗知道自己如今不宜露面,从来都不出门,王凌则是改头换面女扮男装瞅准空子翻墙出入,十几天下来,自然更不虞有人察觉这茶馆中多养了两个人。

    尽管如此,当章晗得知赵王府放出去的那些人都被看押了起来,亲信的单妈妈等人现如今还不知道如何,她顿时更加心焦了起来。太子如今还要维持最后一点面子,可若是他真的不管不顾严刑拷打,甚至于干脆把一应人等全都处刑,那时候就来不及了!可是,先头躲到计嫂子这里来之前,她已经传令让自己知道的那些赵王府暗线悉数潜伏,断然没有在外头局势尚不明朗之际启用的道理!

    “大嫂!”一身灰色男装的王凌大步走了进来,随手把头上那顶小帽摘下来往旁边一搁,却是露出了满头青丝。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地将其一把挽了个纂儿,这才目光炯炯地说道,“父王已经起兵征伐秦藩了。不过,不是奉的什么朝廷旨意,而是父王自称奉皇上天子剑,令秦王解释擅征蒙古,杀民冒功,以及收陕西都司兵权三事。”

    说到这里,王凌便甚是振奋地一屁股坐下说道:“朝中据说乱成一团,听说告病的人就更多了。”

    “不好!”章晗突然皱起了眉头,旋即一把揪住了身下那这些天实在是闲着没事缝制的座垫,随即一把抓住了不明其意的王凌的手说道,“四弟妹,你想想。太子想要驱虎吞狼,不但存着让两边消耗实力的念头,而且父王若之前奉诏,之后若再反叛。就会名声大跌,而不论胜败,太子的大义名分都是牢不可破。现如今父王却说是奉了天子剑,而朝廷中不少官员的反应也同样剧烈,他势必不能用之前那样软的手段。”

    “你是说……他可能会立威?”

    王凌好容易冒险打听到了赵王的消息,原本以为己方声势大振,朝中又是如此反应。太子用不了多久就会众叛亲离,可听到章晗这样的分析,她立时不敢再有太乐观的判断。尽管定远侯府的人已经都撤离了,章家人也不在京城,但毕竟还有不少从前和赵王府亲善的人。倘若真的太子动用了雷霆霹雳手段,那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她立时看着章晗说道:“大嫂,总之我都听你的。你就吩咐吧!”

    尽管知道王凌身手敏捷武艺高强,成日里翻墙进出,竟是从未让人察觉。但章晗一想到要让其潜入的是嘉兴公主府那样极可能被无数眼线看住的地方,她仍是不禁有些犹豫。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害的就不止是一个人!

    章晗正挣扎难断,突然只听到外间传来了计嫂子的声音,连忙冲着王凌做了个手势。紧跟着,计嫂子就脸色微沉地进了门。她先是屈膝行了礼,继而便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来,随即脸上尴尬地说道:“世子妃,郡王妃,我之前要到外头买些东西。就下了门板,可谁知道一回来移开门板,就发现地上掉着这封信。我瞧着是蜡封口的,也不敢冒失,赶紧拿了来。”

    章晗和王凌对视一眼,随即就伸手接过了信来。撕开封口拿出信笺。见上头只有寥寥几个娟秀的字,她顿时愣了一愣,旋即便捏着信笺陈思了起来。这时候,倒是一旁的王凌有些诧异,凑过来问道:“大嫂,是谁送来的信?”

    章晗若有所思挑了挑眉,旋即便将手中的这封信递给了王凌。

    “全,果……十二娘?这是什么意思?”

    王凌几乎给绕得有些糊涂了,章晗却在沉思片刻之后,笑着谢了计嫂子,又让其着意留心门户,等人知情识趣地退下了,她方才若有所思地说道:“虽说我没瞧见过嘉兴公主的亲笔,但却听顾家太夫人和武宁侯夫人称过她十二娘,所以这封信应该是嘉兴公主让人送来的。毕竟,这地方原本也是她告诉我的落脚点之一。”

    见王凌神色一紧,显见有些提防此地的安全,章晗也不解释,旋即便指着前头那两个硕大的字说道:“四弟妹,这前头两个字你可想到了什么?”

    “全,果……是皇上赐给我们的斗方!莫非嘉兴公主这是提醒我们那斗方另有妙用?”

    “没错,只有这一个解释!”

    妯娌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同时站起身快步来到那藤箱旁,打开箱子将皇帝的那两张斗方给小心翼翼取了出来。从前一直没注意,如今得了人提醒,她们自然而然就感觉到这纸张装裱仿佛比平日所用的厚实了不少,待把东西拿到向光处对着日头一看,随时瞧不见里头是否真的还嵌着另外的一层,可想到这其中可能会隐藏的东西,不论是果决如王凌,抑或是镇定如章晗,全都露出了难以名状的紧张之色。

    “这是皇上赏赐的东西,若夹着其他物事,必定非同小可。这样的东西若是想要取出来,必定要去找手艺最高超的装裱匠人。其他的不怕,可如此至关紧要的东西若让识字的人瞧见,稍有差池就是天大的事!大嫂,要不,我先去打听打听哪里有手艺好的装裱匠,探明白人是否识字再说?”

    “不行!”章晗几乎想都不想地摇了摇头,旋即便指着斗方上那方鲜明的皇帝之宝御印,苦笑着说道,“那些装裱匠成天就是和各式各样的书画打交道,眼睛最毒,就算不识字,这些印章等等决计是最熟悉的。虽说人人都可用印,但亲王印不过五寸许,如这样逾六寸方的鲜红大印,谁会没有怀疑?”

    “那怎么办?若是揭不出来,纵使内藏密诏,却也派不上用场!”

    章晗见王凌面色焦急,尽管她自己亦是心焦得很,但还是拉着人回身坐了下来。仔仔细细斟酌着如今的局势,她突然看着王凌说道:“对了,你这几天都在外头打探消息,可知道哪些府邸都被兵马看住了?”

    “哪些府邸?”王凌略一思量,便不假思索地说道,“诸藩留京城的府邸不用说,全都被牢牢看了起来,尤其是秦王府周王府淮王府,外头守着的军士少说也有一二百。至于勋贵武臣,安国公府、保国公府、武宁侯府、隆平侯府、安陆侯府……但凡家中承爵的在京卫或是在外镇守掌兵的,全都让人看住了。倒是那些文官,大约是因为百无一用是书生,并没有人在外头看守,只瞅着有几个眼线。”

    “那就好!”

    章晗轻轻舒了一口气,将那两件斗方小心翼翼卷好扎好了,这才对王凌说道:“四弟妹,你帮我一把,咱们一块去见吏部尚书夏守义!”

    此话一出,王凌先是一愣,随即便皱眉说道:“大嫂是要求助于他?可他是第一批告病在家的,听说连上了几个致仕的折子,颇有些见机行事的滑头自保,而之前到咱们府里来时也是凛凛然如对大宾,一看便最是不好打交道的人。更何况若真的要去见,我一个人便足够了,若有个万一也好脱身。”

    “夏大人是六部尚书之首,是皇上当年还是齐王的时候提拔上来的士子,虽说及不上从龙之功后隐退的那几位有数大佬,但如今朝廷正得用官员中资历最老的了。他的告病致仕不是滑头,也不是自保,而是一种态度。倘若局势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太子必然会逼到他头上。再加上之前他毕竟见过我们,你也说了夏府周围并没有兵马看着,既如此便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若里头真的有东西,当着夏守义的面取出来,远远比咱们设法取出来之后再见他好。他应该也见过御笔,此前咱们得了赐字也是人尽皆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尽管总觉得夏守义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总不可能比掌兵的武臣还有用,但王凌对章晗如今已是深为信服,当即毫不犹豫地说道:“既如此,那我听大嫂的,这就去打探预备!”

    见王凌二话不说抓起之前那顶帽子就要往外走,想起这些日子都是王凌在外奔走,章晗张了张嘴想要说一声谢谢,但话到嘴边,看着王凌那仿佛永远挺直的脊背,她那话最终还是吞了回去。都到了这地步,她们便如同嫡亲姊妹一般,说什么生分的谢语?

    那一轮如血一般的残阳缓缓落下的时候,恰是把一片焦黑的赵王府照得更加凄凉惨淡。尽管由于朝廷禁令,并没有多少人敢靠近这儿,但远远张望指手画脚的人却不在少数。人群当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死死盯着那一片残垣断壁,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当初这儿热闹喜庆的模样,平安喜乐的生活场景,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许久,他方才面无表情地离去。

    丫头,你千万别有事……否则,我非得在这京城中大开杀戒不可!

    ps:一更三千字,今晚再更新下一章……rq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天官折服!

    和那些动辄重楼叠院亭台楼阁,抑或是爱布设小桥流水假山附庸风雅的勋臣贵戚相比,尽管夏守义如今位居从一品,以太子太傅衔领吏部尚书,但他所住的宅子不过是内外三进的青砖瓦房,从外头看去,竟是丝毫不像一品大员的府邸。

    整个夏府只用了两个丫头两个仆妇,两个小厮一个马夫,外加应门的老门房,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个下人。这其中四个女仆都是夏夫人的陪嫁,其余的除却老门房,都是雇来的下人。如今夏守义的女儿早已嫁人,儿子在家乡读书陪伴夏夫人,因而夏守义这一病,府中更显得寂寥。倒是有两个今年要应会试的老家举子寄居在夏府,却也能为夏守义解解闷。

    这一天傍晚,再次送走了宫中来探视的下人,夏家便早早关了门。上房西次间里,夏守义摆了摆手吩咐伺候的丫头退下,便靠在枕头上想着心事。和前一次相比,宫中这次派来的人说话的语气强硬了很多,甚至还提到了他家乡的老妻和幼子。他长子早逝,女儿出嫁后,老妻四十岁上突然又得了幼子,虽视若珍宝,但也同样管教严格,担心京城繁华带坏孩子,索性携了回老家,一心教子守业。他亏欠妻子的实在很多,可要是真的因此臣服……

    “真的没办法了么?”

    他正喃喃自语,突然只听得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响动,紧跟着,却只见一个黑影敏捷地闪到了床前。他先是为之一惊,随即却也不高声叫人,而是淡淡地说道:“尊驾是想来取夏某性命的?倘若如此,大好头颅在此,尽管取去。”

    王凌本想吓一吓这老儿,可见夏守义如此镇定,她顿时觉得没意思。当即没好气地一拉蒙面头巾,冷冷说道:“夏大人倒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的性命我没兴趣,今天来只为了请夏大人见一个人,看两样东西。”

    夏守义本以为是太子或是其他外藩派了人来威胁自己。抑或是想要胁迫自己做事,因而方才有先前的话。此时见面前突然露出了一张秀丽的容颜,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顿时吃了一惊,旋即便陡然认出那是自己在赵王府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宛平郡王妃王凌。

    尽管不知道这位武艺军略性情都深得皇帝赞赏的金枝玉叶为何留在京城,还潜入到自己府中来,但想到赵王府那场突如其来的火。以及如今错综复杂的局势,他不由自主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沉吟片刻就点了点头。

    “好!”

    王凌预备了好些话和手段,打算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不想夏守义竟是如此爽快,她不禁挑了挑眉,随即才开口说道:“那么,请夏大人把里里外外的人支开。我带大嫂来见你!”

    夏守义得知竟是连章晗也还留在京城,而且还打算在这样危险的局势下亲身来见自己,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便点头道了一声好。等到王凌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想到太子妃的娘家只知道敛财,诸王妃世子妃郡王妃亦是少有出色的,可赵王府先有赵王妃贤德无双,再有这一双文武搭配的妯娌,他忍不住打心里叹了一口气。

    光是女人们,赵王一系就胜过太子和其他各藩太多了!

    只眼下最要紧的是完成对于王凌的承诺。夏守义当即出声唤了一个丫头来,见其丝毫不知道刚刚有人造访了一回,他便吩咐了她二人明日早起要做的各种事情,知道府中家规定的是戌正就寝。人必然会回房早眠,他少不得又分派了外院几个男仆从次日出门送书到其他等等各种不同的事。等到人都遣开了,知道那两个寄住前院的举子都要挑灯夜读,他想了想就亲自下床在柜子里找出了自己珍藏的酒,抖抖簌簌加了些东西,又命人送了过去。

    直到这一切预备全都做完了。他方才回到床上躺了下来,半眯着眼睛闭目养神地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听到了门轻轻被人推开的声音。不消一会儿,才刚来过一回的王凌就领着一个同样是男装打扮头戴风帽的人来到了面前。

    “夏大人。”

    “本该起身全礼,只是换上见客的衣裳难免让人起疑,世子妃请恕下官无礼了。”

    见夏守义在床上弯了弯腰后又拱了拱手,章晗方才便在王凌毫不客气搬过来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随即方才看着夏守义说:“夏大人不必在意。今晚这样冒昧造访,夏大人肯见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我也不想说什么拐弯抹角的话,只想请夏大人看两样东西。”

    见王凌解下背上包袱,郑重其事地从中取出了那两卷用丝带系好的斗方,章晗便接过来一一展开呈现在夏守义面前。而夏守义坐直身子,端详着那两方鲜红的御印宝玺,又看到了那一个全字,一个果字,他便挑了挑眉道:“这是皇上赐给世子妃和郡王妃的御笔?”

    “不错。”章晗微微颔首,盯着夏守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虽赐御笔,但我们妯娌两个从来没有因此而自傲的意思。今日特意携了此物来,只是想有一件事请教夏大人。若这两件御笔当中还藏着其他的书卷,夏大人可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能够将其取出?”

    “什么!”

    夏守义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妯娌两人此来的真正目的,脱口而出道了两个字后,他立时意识到自己这是犯了糊涂。然而,事关重大,他不得不眯缝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字斟句酌地问道:“敢问世子妃,郡王妃,缘何知道里头会藏着东西?”

    “夏大人这就不用关心了。我只想问你,可否有稳妥人能担当此事?”章晗目光犀利地看着夏守义,声音倏然变得冷峻无比,“请恕我无礼,兹事体大,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当然,夏大人也可以不帮这个忙,但今夜我二人既然来了,便不能冒那样的风险!”

    无论章晗还是王凌。全都不是那些做事绵软懦弱的善茬,这是夏守义早就知道的。他毫不怀疑,倘若自己真的推脱或是有什么举动,只怕王凌绝不会放过自己。此时此刻。不要说他早就对太子这些日子的举动颇有微词,就冲着那两张斗方中可能隐藏的东西,他就不得不做出选择。

    “我认得一个精于装裱技艺且不认字,口风又紧的匠人,明日一早便让人上门。”

    “好。”

    章晗毫不犹豫地立时收好了那两张斗方,这才看着夏守义道:“那就请夏大人安排安排,我和四弟妹自会以你老乡举子的身份过来相探。”临走时。刚刚第二次潜入后小心翼翼打开了后门门闩的王凌突然转头看了一眼夏守义,见其低头沉吟根本没瞧见自己,她顿时舒了一口气。

    尽管夏府的主人一夜无眠,但对于夏府的下人和寄居的举子而言,自然都是一夜好睡。次日一大早,夏守义便派了老门房去请常常为自家装裱书画的一个装裱匠到家里,径直在寝室见了人之后,却是一口气拿了七八幅画让其在书房装裱。当两个打扮清秀的士子登门来探望卧病在床的夏守义时。夏守义遣退了丫头之后便言简意赅地说道:“你们要的人已经来了。”

    章晗和王凌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等到夏守义又把那装裱匠召进了屋子,先是借着请其拿出装裱的一幅旧画。让章晗和王凌看了他的手艺,等这妯娌两人左看右看后都点了点头,他嘉赏了这装裱匠几句后,这才含笑说道:“王老实,我这里还有两幅要紧的东西得靠你的手艺。”

    那被称作王老实的装裱匠人憨厚地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手道:“部堂,别的事小的不敢夸口,可装裱上头小的样样精通,一定会给您做得漂漂亮亮。”

    “好!你从前的活计一直做得很漂亮,但今次要你动手的。是皇上赐给我的两幅御笔。”夏守义有意将这两幅御笔说成是自己的,见王老实果然面色一变,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两个后生的师长曾经看过这东西,说是内中还藏着另一幅东西,倘若你能把之后的东西揭出来。把御笔裱成原来的样子,那么,日后我便送你一块我亲自写的牌匾当招牌!”

    章晗和王凌都没想到夏守义竟敢当着人的面直言那是御笔,甚至还道出了字中玄机。然而,见那王老实对于御笔的敬畏须臾就被对夏守义亲笔牌匾的渴望给冲淡了,憨厚的脸上露出了异常振奋的表情,两人对视一眼后,心里虽仍有些担心,但也只能看着这王老实将各种各样的工具摆满了一整张桌案,随即忙忙碌碌了起来。

    而夏守义见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王老实忙活个不停,便低声说道:“他一手装裱的好手艺,却是大字不识一箩筐,可对于印鉴规制却是熟悉得很。无论是明面上那一方御宝,还是内中那一张可能盖着的宝玺,不说反而惹人怀疑。而且,他对于颜料文墨新旧最是熟悉,倘若说成是前朝的东西,那也决计瞒不过他。你们不用担心,等做完这件事,我自然另有安排。”

    章晗微微点了点头,见那王老实看似粗笨的手指却异常灵巧地做着一道道的工序,一颗心也不由自主地吊了起来。尽管她不知道嘉兴公主是怎么找到那地方的,也不知道那信究竟有几分把握,但如今之计,她只能试一试冒一次险。想到这里,她愈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王老实的手,久久都没有动一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一个声音。

    “部堂,可是下头这一幅字么?”

    章晗强抑心头激动,等王老实捧了东西过来的时候,她看见那一方清清楚楚仿佛能力透纸背的小楷字迹,还有盖着的那一方皇帝之宝时,她不由得感到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这真是一场及时雨!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东宫之忌,章晗之谋!

    偌大的书房中,太子脸色沉郁地坐在书桌后头,唯一的声音便只有翻动奏折以及伏案书写的声音,两侧垂手侍立的两个太监俱是屏气息声,生怕一个不好又撩动了太子的怒火。自从赵王府的那场大火之后,朝野内外就完全乱了套。重臣们一个个告病不算,清流们也跟着上窜下跳,而最令人惊惧的则是赵王的反应。

    那位北边实力最强大的藩王之一,竟是凭着天子剑宣称有密旨讨伐秦藩,尽管至今只是大肆调动兵马而不见真正动兵,但对于朝廷明旨号称不奉诏,如今却这般宣称,无疑是在太子的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这些天来,东宫中动辄得咎的人越来越多,多到往日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露脸的好差事,如今却成了人人畏之如虎的苦差事!

    “太子殿下。”

    当外头传来了一声压得极低的声音时,那两个伺候的太监迅速对视了一眼,最终把头埋得更低,谁都不敢去提醒太子。就在昨日,一个在外头给人通传的内侍正好碰在太子的火头上,结果被活活杖毙,这事情他们人人都记在心里,哪里敢触这个霉头帮腔?因而,哪怕外头那一声声的太子殿下叫得心惊胆战,但他们都当成没听见似的。

    终于,书桌后头的人突然猛地将手中笔重重一摔,竟是厉声喝道:“又是什么糟心事!”

    “回禀太子殿下,吏部尚书夏大人求见。”

    尽管门外的那个声音依旧是战战兢兢,但听在太子耳中先是惊疑,随即便是难以抑制的大喜。且不论夏守义为何进宫来见他,但只要人肯出来,便至少稳定了如今暗流汹涌的朝局!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便二话不说大步走了出去。

    “宣见议政殿!”

    当太子在议政殿见了夏守义出来之后,他那这些天来一直都阴霾密布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哪怕是太子妃得知这个消息。也长长舒了一口大气,更不要说近些日子别说分到恩泽,就连处心积虑送上各式补品都会被劈头盖脸痛斥一顿的其他妃妾了。然而,太子这样的好心情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盯着面前先头办砸了赵王府的事情。如今又信誓旦旦地说,嘉兴公主此前见了一个身份不明的老乞丐,又命人将其送到化人场烧了的事,太子终于忍不住劈手砸东西的冲动,声色俱厉地喝道:“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现在才禀报?”

    顾振知道此前办砸了赵王府的事,再加上如今太子逐步安插了不少心腹在各大京卫指挥使司中。对自己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倚重,因而他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是赶往化人场,可得到的答复却是公主府的人特意留着,眼看烧成飞灰之后方才回府复命,什么东西都没能留下来,他顿时气了个半死,又盯了公主府两日却没有任何线索,他方才赶来禀报。

    此时此刻被太子这么一训斥。他不禁咬了咬牙,这才陪着笑脸说道:“太子殿下,臣也是想着仔仔细细查探明白方才禀报。十二公主素来并不是飞扬跋扈的人。断然不会因为人得罪了她,而连死尸都要一块毁了,分明是在隐藏什么,又或者是送去的不过是别人尸体,那人还藏在她府中!须知乾清宫管事牌子李忠可是到现在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给孤闭嘴!”

    喝止了越说越直白的顾振,想到嘉兴公主算是顾振的大嫂,太子顿时对其更添几分厌恶。然而,如今威宁侯的旧部乃是他手中最为善战的军马,他还有需要顾振的地方,因而还是缓和了脸色后。淡淡地说道:“才烧了赵王府,就检视公主府,你想让孤被千夫所指么?夏守义好容易才肯站出来安抚人心,区区一个李忠误不了大事。他就算曾经身上带了什么,可掉到秦淮河中那一趟,他就是不死。身上带的东西也必然泡汤!”

    “可是……”

    见太子冷冷摆了摆手,顾振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不甘心,当即开口说道:“可那终究是心腹大患。倘若殿下觉得让咱们的人动手容易引人怀疑,何不让那些叛逆……须知殿下名分大义在手,只差最后一道关卡而已!若能借刀除掉这些人,异日也能少些麻烦!”

    尽管太子对于韩国公那些旧党亦是厌恶得很,顾振这提议最初让他怦然心动,可想到京城如今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这种乱子,他皱了皱眉后便淡淡地说道:“不用了,孤自有主张,你不用再多言。”

    眼看顾振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沮丧,行过礼后要退出去,太子却又出声叫住了他:“夏守义已经向孤表示了臣服之意。威宁侯的爵位,孤会给夏守义打招呼,回头下旨让吏部验封司尽快让你重新承袭,如此你走在人前也更有底气些,你父亲那些旧部亦会欢欣鼓舞。至于孤提过的那些锦衣卫旧部,你自己好好收拢了。锦衣卫不会重建,但这些人却可以为你所用。记住,没有明确证据的事,不要摆到孤面前来!”

    尽管刚刚说一个条陈就被驳一个,这打击实在是不少,可当太子说出了不日要赏还自己爵位,更是隐隐之中透露出让自己领着旧日锦衣卫的意思,顾振立时喜出望外。他跟着赤忠等人摸爬滚打吃了不少苦头,可他从来就没想过上阵打仗!相比那些功劳,紧紧跟着异日天子,牢牢树立作为心腹的地位,那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否则如同二叔武宁侯顾长风这般,打了胜仗回来还险些下狱,那还有什么意思?

    拿到了重新装裱好的旨意,当章晗和王凌小心翼翼回到了计嫂子的茶馆之后,无不是异常振奋。密诏上头言简意赅地说太子悖逆不轨,今废为庶人,分明是皇帝亲笔,否则夏守义也不至于在令下人将那装裱匠带下去用饭之后就肃容整衣下拜。一想到莫大的兵灾兴许便会因此消解,王凌在痛喝了一气茶之后,忍不住冲着章晗竖起了大拇指。

    “大嫂你真是厉害,亏得你想到去找夏守义,让他眼睁睁看着从这两幅御笔之中揭出了如此密诏,如此就能不战而成功了。”

    “你也别夸我,即便如此,夏守义相信了,别人却未必会相信。换句话说,尽管朝中不少人告病告老请求致仕,但相形之下占据整个京官的比例是多少?不到十分之一吧?这天下有的是投机之人,尤其是此前郁郁不得志的,只要太子肯用他们,还愁没有人肯为其所用?若父王在此,拿着此物振臂一呼,兴许还可能应者云集,可我们就只能让人亲眼看见才能拉拢一个夏守义,别人那儿就不那么容易了。而且,此物在宫中是否有存档尚未可知。所以,我方才建言夏尚书出去做事,毕竟他在朝堂威望高,太子必定倚重。”

    看见王凌满脸的遗憾,显然曾经思量过拿着此物去闯金殿的可能性,她不禁扑哧一笑,当即开口说道:“四弟妹别想这密诏了,这好东西要用便得一锤定音。与其想这个,你还不如想想,令尊老大人究竟是上哪儿去了?”

    此话一出,王凌顿时露出了满脸凝重的表情。这些天来要周顾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多到她几乎忘记自己在烧了赵王府后悄悄在定远侯府附近探查,结果却发现此地大放空城计这件事。她自然不会认为太子能够有本事扣了自己的父亲定远侯王诚,否则早就让人放出榜文诱使自己出现了。可若是如此,父亲到哪里去了,又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大嫂,和爹比拼心思,我就没有一次赢过他的,你可有什么想头提醒提醒我么?”

    见王凌说起父亲便又爱又恨的样子,章晗不禁莞尔:“我哪有那本事。不过以我想来,定远侯乃是出了名的智将,这些年却任事不管一心逍遥,可以说是大隐隐于朝的典范了。所以,皇上既然埋了一张密诏在赐给你我的这两幅斗方中,会不会对你爹……”

    “会不会我爹是另一招伏笔?”

    王凌倒吸一口凉气,最初觉得不可置信,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最后不知不觉就跌坐了下来。爹爹是奉诏免朝的元勋重臣,这些年来就不曾见过他和别的勋贵大臣交往,来往家中的顶多是往日旧部,可也坐不了多久。更多的时候,她就只见父亲手捧兵书在沙地上比划,亦或者是在演武场摩挲着架子上的十八般兵器……从前只是觉得父亲是为了母亲的死而甘心隐退,如今她却隐隐之中感觉到,父亲的心还在那铁血的战场上!

    “爹,你究竟在哪儿……”

    她无知无觉地念了一声,却不防章晗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险些忘了最要紧的事。此前咱们不和京城赵王府那些暗线联络,是生怕暴露彼此,但如今情势却非比寻常。得立时让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北平通知父王密诏之事,请父王定夺!”

    王凌立时回过神来,当即毫不犹豫地站起身道:“好!大嫂你且在这等着,我立时去办!”

    “等等!”章晗一把拖住了王凌,斟酌片刻便开口说道,“信我亲自来写!”

    如今城门口对女子盘查尤为严苛,此等物事又决不能交给旁人,就看陈善昭能否明白她的意思!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公主策应,三妃复出

    日落时分,一乘华美的凤轿停在了东华门。尽管守卫见到嘉兴公主措手不及,可还是尽职尽责拼命拦阻,直到把太子妃惊动了出来。见着一贯雍容华贵模样的太子妃,嘉兴公主见其端着架子训斥禁卫,又含笑邀自己入宫,她却是嫣然一笑。

    “多大一点小事,却让太子妃费心了。我这几天原本身体就不好,听着家中婆婆太婆婆都病了,才撑着去看过,可母妃也病了,这才进宫想要探视探视,刚刚被人拦了一拦,倒想起自己身上也有病气。宫中父皇还病着,三位娘娘又都病了,再加上东宫里头我那几个侄儿侄女也是三灾八难的,我还是别把病气带到了宫中,改日我养好了病再进宫探视吧。”

    说到这里,嘉兴公主盈盈行了一礼,继而便笑吟吟地退回了凤轿中坐好了。帘子放下来的一刹那,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太子妃那无比难看的脸色,当即暗自冷笑了一声,又忍不住轻轻摩挲着手中佛珠。

    虽说她是想要进宫,把此前李忠所言密诏之事知会了三妃,可却不能让人借着惠妃的病轻轻巧巧就把她困在了宫里!再说她收容了一个老乞丐,却又把人烧成了灰,这事儿理应瞒不过那些眼线,太子妃那点本事拿捏不住她,那么就该轮到太子出场了!

    果然,她的凤轿还没到东安门,就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尽管这是在外皇城之中,但眼下这时候,能够在皇城跑马的。显然也就是太子东宫的人。于是,她当即吩咐落轿,当即便有旁边随行的妈妈打起了轿帘。须臾,只见一骑人越过了轿子。随即就是一人利落地从马上一跃而下。认出那人的服色面貌,嘉兴公主的嘴角不禁一挑。

    “太子九哥?”

    嘉兴公主叫了这么一声,其他人这才醒悟了过来。慌忙纷纷下拜不迭。而太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才提着马鞭来到了轿子前头,见嘉兴公主低头出了轿子要行礼,他便亲自伸出手去将嘉兴公主搀扶了起来。

    “十二妹这是进宫来看惠妃娘娘的?”

    “本是这么打算的,但刚刚在宫门等了一会儿,吹了一阵子风,再加上身上本就不好。到时候见着母妃病气对病气,也不知道谁会更倒霉病更重些。”嘉兴公主说着便揉了揉太阳穴,这才看着太子说道,“九哥这是正巧要出宫,还是……”

    太子从前只觉得嘉兴公主为人爽利机敏。和最年长的宁安公主一样,是公主之中少见的聪明剔透人物。可此时此刻,他却分外希望面前只是个寻常的娇纵公主,自己也不用费这么大功夫。于是,他只能平息了一下这急急忙忙赶来时的气喘,当即苦笑道:“哪里是正巧要出宫,这不是为了你来的?”

    嘉兴公主的脸上露出了恰如其分的惊讶:“为了我?”

    “没错。”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看着嘉兴公主说道,“淑妃娘娘和惠妃娘娘敬妃娘娘全都称病闭宫。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你嫂子太子妃去求见,却也被挡下了。父皇一直赞你是公主之中最聪颖的,想也知道如今情势如何。所以,还请十二妹去见一见三位娘娘,劝她们把宫务担当起来。”

    看来,太子妃近来想要大权独揽。可宫务上头未必那么顺利!也难怪,想当初皇帝令礼部为还是魏王的太子选正妃时,可不是按照未来皇后的标准选的!

    嘉兴公主面上稍稍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但须臾便点点头道:“既然太子九哥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一趟吧,只成与不成却不敢担保。另有就是,我家里珍哥还在等着,驸马三天两头要忙着跑武宁侯府,可不能耽搁太久。”

    太子哪里不知道嘉兴公主是在讨价还价,然而,如今赵王动向已经远离了他的计划,而且秦赵二藩之间是否会打起来仍然是没准的事,他的实力还没到真正掌控整个京师,少不得对嘉兴公主多容忍几分。毕竟,武宁侯顾长风在辽东尚有数万大军,关键时刻可以牵制赵王!

    想到这里,他便含笑说道:“那是自然,你差遣个人回公主府报个信就是。只不过,如今禁卫之中要汰换人,我那十二妹夫闲着也是闲着,我打算让他领个职司,十二妹觉得如何?”

    见太子肯让自己派人回去,无非是暂时还没有禁了自己在宫中的打算,嘉兴公主顿时放下了心底一块大石,对于这交换条件,她想了想便决定还是让太子暂时安安心,当即点点头道:“也好,那我就代我家驸马谢过太子九哥了。“

    事情已定,嘉兴公主遂命两个家将护送了当年陪嫁的一个妈妈回去。等到又回转了东华门,见这儿早已经备好了肩舆,却不见太子妃,想也知道那位九嫂是心中有气,不愿和自己虚与委蛇,她自是更加畅快,坐上肩舆后便笑着说道:“九哥可要同去?”

    “还是算了,三位娘娘对我有些心结,等回头我再去拜见。”

    太子既然这么说,嘉兴公主当然不会勉强。她先去过东一长街最北边的咸阳宫,却没有对惠妃言说密诏之事,出了咸阳宫就到东一长街最南边的长宁宫停下了,又让跟来的太监去叩门。起头里面只说淑妃娘娘病了不见外客,当报了嘉兴公主之名后,里头的人方才立时前去通报,不消一会儿,长宁门便打开了一条缝,那探出来一个脑袋的夏雨看清是嘉兴公主,立时闪了出来,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地说道:“十二公主,怎么是您来了?”

    “我进宫来探望母妃,听说淑妃娘娘也病了,所以看过母妃后就来这里瞧瞧。”

    见嘉兴公主眨了眨眼睛,夏雨立时醒悟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慌忙将人往里头让。等到进了后院正殿,她径直把嘉兴公主领到了西暖阁顾淑妃榻前,见顾淑妃摆了摆手,她自然立时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又亲自守在了外头。

    “十二娘,这种时候你入宫来干什么!”没了外人,顾淑妃立时露出了又气又急的表情。抓着嘉兴公主的手把人按在床头坐了,自己立时坐直了身体,哪里有一丝一毫病了的样子?见嘉兴公主没说话,她便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你太婆婆和婆婆为什么都告病不进宫,还不是怕被人扣在宫里!更何况你家里还有镇儿,还有珍哥……”

    “淑妃娘娘。您的意思我都知道,若非不得已,我也不会入宫来。”嘉兴公主握着顾淑妃的手,就这么如同从前一般,踢掉了鞋子径直坐在了淑妃床上。两人紧挨着如同母女似的,这才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对顾淑妃说道,“一来,我大略知道赵王世子妃她们的下落;二来,我之前见过了李忠。”

    顾淑妃顿时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你说的是真的?”

    “娘娘先别忙着高兴。”嘉兴公主苦笑一声,声音却是变得更加低沉了,“李忠说是被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心腹部属出卖,在外头躲了好些天,不得已毁容哑嗓。这才费尽千辛万苦见到了我。他对我说,父皇留下了密诏在此前赐给赵王世子妃和宛平郡王妃的斗方字中,随即便自尽了。于是,我就让人捎了一封信给她们俩可能的落脚点,只希望她们真的在那儿……”

    “等等,你等等!”顾淑妃只觉得脑袋中一片空白。打断了嘉兴公主的话后,又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再次问道,“第一,李忠所言皇上留下的密诏,是什么密诏?第二,听你的意思,是只有赵王世子妃和宛平郡王妃在京城,世子和宛平郡王都不在?”

    “密诏之事李忠没有明言,应该他也不知道。至于晗儿,她的性子别人不知道,娘娘还不知道?她最是刚毅果决的人,就在世子爷奉了太子令旨和周王世子淮王世子进宫去探望父皇之前,她曾经问我要过可让人昏睡数日的药,我给了。多半是那呆子打算送了妻儿和弟弟弟妹出城,自己在家顶着,结果反而被她给算计了。娘娘想一想,前些天晗儿在外头四处拜访,她那四弟妹在府里坐镇,但有谁亲眼看到过那呆子和陈善睿?虽说还没有准信,但我可以担保,那兄弟俩早就出城了!”

    顾淑妃震惊片刻,可想到章晗的决绝,王凌的果勇,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她顿时摇头叹道:“真是好媳妇全都给赵王挑去了……不管怎么说,既然皇上有密诏,那便有了制衡太子的法子,我和惠妃敬妃不妨出来管些事,日后关键时刻也好派得上用场。只是不知道那密诏是否在宫中存档,倘若存档太子可曾发现……唉,若赵王在京城就好了。”

    “就是这个理。”嘉兴公主含笑点了点头,这才握了握顾淑妃的手道,“娘娘,虽说晗儿和王凌都是巾帼英豪,但宫中她们进不来,你和母妃敬妃还请多担待一些。关键时刻,得要你们助一臂之力!至于居中联络的事,便都交给我!”

    “别光顾着说别人是巾帼英豪,若不是知道你十二娘心思细腻又有担待,李忠会独独找到你?”顾淑妃犹如像对待女儿那般摩挲着嘉兴公主的面庞,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十七弟他们夫妻俩平安出京,我心底放下了一桩,但宫外终究还有顾家,还有你。十二娘,你千万小心些,别看太子面上仁善,可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足可见他是一个极其心狠手辣的人!若真的抓住你的把柄,他不会手软的!”

    “我知道,多谢娘娘提醒!”嘉兴公主含笑点了点头,站起身下床之际,却又回头贴着顾淑妃的耳畔说道,“珍哥我早就送出城了,不论如何,顾家这第一个重孙都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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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巾帼不让须眉!

    武宁侯府太夫人和王夫人同时这一病,武宁侯府自然是闭门谢客。然而,随着发还威宁侯顾振爵位的旨意下达,尽管人人都知道这是太子的意思,但并不妨碍毗邻武宁侯府的威宁侯府一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面对这种情形,临时照管家中的顾钰索性吩咐人将两府之间联通的那几道门的锁芯全部用铁水封死,又请示了祖母和母亲之后,让人送了一份不轻不重的礼过去,竟是按照寻常勋贵人家遇到喜庆大事时的分例。

    内府只有顾钰这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操持,外院的顾泉自然少不得带着家将日夜巡查,严防偷懒耍滑的倒在其次,最要紧的却是提防有人和东府勾结做下什么勾当来。起头那些天外头守卫严密,但随着顾振复爵,仿佛是太子有意给顾振做面子,威武街上守卫的军士都撤了下去,只在两头以及附近巷子中安插了些人。

    即便如此,顾泉仍是谨守内中老主母和主母的吩咐,约束着下头人不许外出,自己带着四个家将一日三次绕着武宁侯府转上一圈。一来二去,在两府四周巡查的兵丁也就习惯了。毕竟,顾泉这一个圈子都是从前头威武街兜到后巷和威宁侯府相邻处,随即又再原路返回,从不往外走。

    这天傍晚,当顾泉又带着人出来时,今日值守的一个百户带着人笑着和顾泉打了个招呼,顾泉便点了点头。等到了后巷,顾泉例行公事地检查了后门的门户,正要原路返回。却不防一旁那棵大树上突然一个人跳了下来。如今虽是树木抽芽的时节,但大多数树枝仍光秃秃的,等闲藏不住人,也就是这种光线昏暗下来的时候能够混淆人的视线。一时间。几个随行家将顿时手按刀柄,而顾泉却是眼力极好,立刻一摆手吩咐不得轻举妄动。旋即立时快步上前。

    “章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章晟却也不回答,深深吸了一口气就问道:“可知道她们的下落?”

    见章晟问出了这么一个自己就算知道也没办法回答的问题,顾泉顿时迟疑了片刻,随即突然看了一眼那高墙问道:“以章兄的性子,应该早就翻墙到顾家探问了吧?”

    “要不是你布置得滴水不漏,我昨天试过一次,却险些惊动了里外巡行的人。我也不至于在这儿堵着你!”

    顾泉这才想到昨日下头所报后院有不明人物意图潜入,顿时哑然失笑。他略一沉吟,便决定还是带着章晟去家中见一见太夫人和王夫人,遂当机立断地叫了一个家将过来,又吩咐其他三人看着四周。直接让先头那家将剥了外衫和鞋子等等给章晟,随即示意那家将翻墙而入。章晟眼睁睁看着人利索地落入武宁侯府,却是没引起一丝一毫的动静,他不禁挑了挑眉。

    “一点事先预备好的小伎俩,”顾泉惜字如金地解释了一句,等章晟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把衣衫都穿戴了整齐,他方才对其余三人吩咐了一句,一时间四人重新又从后巷返回,果然不曾引起丝毫反应。顺顺当当地进了武宁侯府。然而,顾泉却让其余三人先把章晟带到一间空屋子中,随即方才匆匆到二门求见。不消一会儿,顾钰竟是亲自带着赵妈妈出来了。

    两年多的功夫,顾钰和先前章晗张琪入京的时候见到的那个侯府千金已经大为不同。原本娇俏的眼神中总带着几分傲气凌人,如今却显得内敛而温润。竟是和王夫人多了几分肖似。她一见顾泉便沉声问道:“顾管事可是有要紧事?”

    “是,若是可以,小的想立刻求见夫人。”

    尽管母亲的病总算是好转了,但身体却瘦弱了很多,可顾钰更知道母亲能下狠心糟蹋自己的身子,便是因为外间的局势险恶到了无以复加,当即毫不犹豫地说道:“你跟我来。”

    悦心斋正房,当王夫人从顾泉口中得知,章晟竟是亲自找上了自己家来,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尽管她心中觉得章晟此举莽撞,但想想终究兄妹连心,而且章晗和王凌两个姑娘家若真的躲在嘉兴公主所说的那个地方,下头没个可以跑腿的人,终究却也不便,于是,她想了又想,最后便示意顾泉近前来。等到人在床前地平长跪了下来,她就低声说道:“让他试着去安仁街上的一家茶馆去找计嫂子。”

    “是,小的明白了。”

    顾泉磕了个头就立时退出了屋子。这时候,王夫人才看了一眼站在床头边上满脸震惊的顾钰,沉声说道:“男主外,女主内,但你如今也该看到了,关键时刻,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女人等闲不管外务,但却需懂得分辨情势,因为要紧的时候没有男女之分,你可明白了?”

    顾钰立时重重点了点头:“是,娘,我明白了。”

    “好孩子!”王夫人欣慰地舒了一口气,往后靠了靠才轻声叹道,“若你还和从前一样,保国公夫人也不会择了你为长孙媳。为人父母,不少都只盼着女儿平安喜乐,最好女儿的夫婿无父无母,更没有兄弟姊妹牵累,来往的亲戚最好也少些,却不知道这等人家若是遭事,那可就是灭顶之灾!只看着一时便利,忘了百年大计,我最是不取!当然,挑人总得挑家风好的。保国公府家风严谨,子侄辈固然多,却是大多知道上进,在京城也是有数的,你自己该知道自己欠缺什么。”

    顾钰当即屈膝在地平上跪了下来:“娘,女儿哪怕学不到赵王世子妃十分之一,却也一定不会让你丢脸!”

    “有个榜样在,你就知道该怎么学了。”王夫人微笑摩挲着女儿的面庞,这才轻叹一声道,“同样是嫁入宗室,淄王妃和赵王世子妃家里都是琴瑟和谐,可你大姐姐却是……为人傲气并不一定就是坏事,你看宛平郡王妃才是真傲气的人,却也得能收能放,遇到事情更要是丈夫的臂助,这才是当家主母该做的。所以,宠妾固然色衰而爱弛,正室也会失了丈夫敬重。最初两情相悦却又能一辈子长长久久的,古今中外也就是有限的几个例子,不必奢求了。”

    说到奢求那两个字的时候,王夫人突然想到了大嫂胡夫人,随即忍不住想到,章晗和王凌这一对妯娌能够在关键时刻痛下决断让丈夫离开,而且王凌还是新婚尚未有子息,她们当时是怎么想的?是仅仅身为妻子的责任,还是因为夫妻的牵绊太深而宁可舍弃自己?倘若是后者,异日赵王若是真的能够登上大宝,只希望她们二人好人有好报……有的时候,最是无奈帝王家。

    夜晚时分,满身疲惫的王凌斜倚在章晗的肩膀上,泡在热水里的双脚还不时好玩似的上下踢动着,时不时溅出水花在地上。想到给北平的信已经送了出去好些天,赵王得知必会有决断,她只觉得心头压着的担子轻了许多,突然若有所思地侧头看了章晗一眼。见章晗正在那出神,她突然有些促狭地伸出手去,在章晗的面前摇晃了两下。好一会儿,发现章晗终于有反应了,她方才笑道:“大嫂,可是又在想着大哥和晨旭?”

    “嗯,毕竟从来没和他们分开这么久,晚上做梦也常常看到孩子在哭闹,还有世子爷冲着我怒发冲冠的样子。”章晗自失地笑了笑,见王凌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惘然,她索性将其揽在了怀里,满是内疚地说道,“原本我还打算让你一起走,可现在看来,倘若不是你留了下来,休说那一晚上我单个扛不下,就连这些天也更是寸步难行,多亏了你日日在外头奔波。只是苦了你和四弟本是新婚……”

    “大嫂!”王凌在章晗紧紧揽着自己的时候,只觉得有一种异常安定安心的感觉。想到自己母亲早逝,又没有兄弟姊妹,表亲也都疏远得很,父亲虽说呵护备至,可终究难免孤零零的,反倒是嫁人之后生活中不但多了丈夫,多了公婆,书呆大伯子比想象中更有长兄的样子,而章晗这个大嫂更是犹如长姊那般。她不知不觉就靠得更紧了些,随即撒娇似的说道,“大嫂既然知道我苦,就和前几天那样,替我揉揉肩膀就行了,说什么见外的话!”

    “你呀!”章晗闻言一笑,当即便让王凌背过身去,轻轻捏着她的肩膀。她早些年跟着顾夫人常常干这些事情,如今做起来自然毫不生涩,见王凌舒服地轻轻吐了一口气,她正想再打趣两句,突然只听得王凌低低递来了一句话。

    “大嫂,外头有人,不是计嫂子,你别怕,也别动。”

    听到这话,章晗只觉得心头大震,手上不由得一停,随即方才镇定心神依旧如起初那样揉捏着。也不知道过了一刻还是许久,就只见王凌突然厉喝一声,两只如同白玉一般的脚突然在地上猛地一蹬,整个人竟是倏忽间从榻上一弹而出,撞开支摘窗到了外头。她只听得外间几声闷响似的交手,紧跟着一切便寂静了下来。满心惊疑的她生怕出声让王凌分心,只能紧紧捏着这些天从不离手的裙刀。但须臾,门帘就被人挑了起来。当先而入是赤足的王凌,而跟在后头的,赫然是满脸尴尬的章晟!(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四十六章 暗战之始

    “大哥?”

    章晟见王凌头也不回地回到章晗身边坐了,想到刚刚的尴尬,他很想落荒而逃,但最后还是单膝跪下施礼道:“请世子妃和郡王妃恕卑职莽撞……实在是好容易才得知二位的落脚处,一时情急便直接潜入了进来,结果……”

    说到这里,他想起刚刚王凌一下子翻出窗户那招招致命夺命的手段,忍不住心有余悸。倘若不是他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武艺全都是为了杀人练的,连带保命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恐怕一个不留神就真的要丢人丢大发了。他正低头想着,突然只听到上头章晗扑哧笑了一声,不觉抬起了头。

    “大哥,这又不是在王府里头,你和四弟妹打都打过了,眼下就别这么拘礼,起来吧。”

    章晗原本很不希望章晟回到这危机四伏的京城,但人来都来了,再想把人赶走却是休想,她只能无奈接受了这么一个现实。等到章晟磨磨蹭蹭站起身,却是根本不敢去看王凌,先道了一句且容卑职暂避慌忙退出了门,她顿时忍不住瞥了王凌一眼。见其若无其事洗了刚刚那一番厮打而沾上了不少尘土的双足,又取来巾子抹干了穿袜子,她方才有些心有余悸。

    “阿弥陀佛,幸好你们两个都没什么损伤。”

    “当然没损伤,章指挥一发现我是个女人就缩手缩脚的,招招都是自保,我想着若是敌人潜入,哪来这么好心,更不会唯恐动静太大让人注意,结果定睛一看却是你大哥。”王凌处之泰然地重新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裳,随即冲着章晗笑道,“不过,这么快就赶了回来,大嫂。你大哥还真是惦记你。得了,把人唤进来问问吧。”

    等到章晟再次进屋,章晗问明了其将陈善昭陈善睿送到北平布政司所辖范围之内,和赵王府的兵马会合方才匆匆再次南下。而陈善昭陈曦父子和陈善睿都好,她顿时松了一口大气,一时间没注意到章晟说完话后那有些心虚的如释重负。然而,她一时低头没看清,王凌却瞧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眉头一挑道:“章指挥这话是不是有些不尽不实?”

    见章晗果然立时抬头看了过来,眼神中多了一抹审视。章晟顿时暗自叫苦,哪里不知道王凌是有意的。在自家妹妹熟悉的逼视下,他硬着头皮扛了片刻,便只能沮丧地说道:“晨旭倒是没什么,可世子爷在路上走得不太稳当,过淮安时病了一场……”

    “什么!是什么病,可请了大夫,如今可好些了?”章晗连珠炮似的问了三句。见章晟一时哑然,她一时情急之下,竟是站起身来。上前一把拽住了章晟的袖子,“大哥,你给我说清楚,陈善昭究竟怎样了!”

    面对这种一个应付不好便要成为一场风暴的局面,章晟慌忙解释道:“世子爷真的没事!他启程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再加上就算换上了特制的马车,每日里要赶的路太多,他又忧思重,不知不觉就感染了风寒。我直接裹挟了一个淮安名医上车带往北平,至少我回转来的时候。他已经大有好转……”

    章晗呆呆地松开了手。陈善昭的脾气她自然很清楚,看似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但实则是最执拗的人,知道她给他下了药,又抛下他们父子留在京城,自然而然憋着气。可是。她也没办法,那一日火焚赵王府时的局面若有陈善昭在场,那兴许会更加惊心动魄,她承受不住那个后果!她并不后悔那么做,可一想到他在大冷天带病赶路,她就只觉得一阵揪心疼痛。

    “大嫂,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会有事的。”

    王凌暗自后悔自己勾得章晟说出了这种最好瞒着的真相,从旁劝解了一句便立时岔开话题道:“对了,章指挥,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当听说章晟是径直找到了武宁侯府顾家,冒险在后巷潜伏,又在顾泉的帮助下得到了王夫人口信,章晗一愣之后,便看着王凌说道:“如今咱们这里有了三个人,活络的余地大了,但是再呆在这儿也就不合适了。一来容易被人发现,二来若有事连累了计嫂子这个好人更是不妥,三来知道的人也多了些。四弟妹,你这几天都在外头,外头街面各处的巡行军士以及眼线如何?”

    “人少多了,这都过去半个月,我去注意过,连城门的守备都松懈了许多,否则章指挥也决计混不进京城来,更不要说其他地方。当然,搜身却是难免,尤其女子许进不许出,这就断了咱们俩出城的可能。如今这种时候,太子想的是稳大局,而不是搜出赵王府的人。他也不是傻瓜,十有**应该得到了大哥晨旭和善睿不在京城的消息。”

    “那赵王府那一片废墟呢?”

    “后院完全烧了,前头白虎堂等地方倒是侥幸还保留了下来。”王凌露出了几许唏嘘的表情,随即冷笑道,“一帮人在里头搜了十几天,没发现尸体以及地道等等,起出了当初我有意埋得浅浅的几箱子金银,欢天喜地送到宫里请宫去了,后来兴许受了申斥,自然而然就都退走了。想也知道,都是当年工部督造的府邸,哪来的什么地道?”

    “那好,咱们就回王府中去住,白虎堂既然还在,自然能够住人。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便是灯下黑的道理。”

    章晟这几天一直辗转于几个小客栈中,自然谈不上什么吃住,可眼看章晗和王凌窝在这等简陋地方,想着她们曾经都是锦衣玉食的人,心里自然也希望她们搬到更安全更舒适的地方去,或者索性想办法混出京城前往北平。然而,一听到章晗非但并不打算走,而且竟然准备潜回赵王府,他不禁眼睛瞪得老大。可还不等他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就发现章晗朝自己看了过来,那眼神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大哥,你既然是回来了,我有事情交给你去做。”

    面对这种熟悉的表情。章晟暗自苦笑一声,最终只得认命地低下了头去:“世子妃只管吩咐,只要不是再抛下你们回北平,我一定领命就是。”

    “四弟妹。你把你之前探听来的那张名单交给大哥。”章晗见王凌把名单递给了章晟,她便开口说道,“这些是这些天京城诸卫大换血后被汰换下来赋闲在家的人。太子要维持住大局,势必不可能把禁卫真的布满大街小巷,而且兵马更多的得布置在京城之外防备奇袭,所以这些人中只有一部分官阶高的被看住了。之前四弟妹已经勾出了其中几个在军中人望高又有真本事,而且性情爽直的。你设法去一一见一见。记得告诉他们,皇上先前将伴着自己戎马几十年的天子剑赐给了晨旭,实则是赐给赵王,令其危机时刻勤王反正!”

    章晟捏着那一张纸,又低头扫了一眼上头用朱笔圈出来的五六个人名,打仗都从来不紧张的他不禁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世子妃,并非我推搪,我不是当说客的材料……”

    “所以。我说过了,四弟妹标出的人都是性子爽直到有些鲁莽的。”章晗对着兄长微微一笑,自信地说道。“大哥不需要说太多,和人打一架就够了。无需许之以重用,赵王殿下并不要他们率兵相从,只要他们约束军中旧部,关键时刻效忠皇上,而不是太子!”

    这种话听得王凌眉头轻挑,可转念一想,秦王逆谋已是一清二楚,而太子则是在京城兴风作浪,相比之下。自己的公公赵王可不是什么都没做?这效忠皇上四字竟是无可辩驳!于是,她愉悦地翘了翘嘴角,当章晗约好明日在赵王府白虎堂会合之后把章晟赶了走,她终于忍不住上前轻轻挽住了章晗的胳膊。

    “大嫂,你可别兄长一来就忘了我,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都奔走了这么多天。你还不累?”章晗斜睨了王凌一眼,见其一歪头,仿佛准备寻什么东西来验证一下自己是铁打的,她不禁扑哧一笑,旋即便开口说道,“那好,交给你一个最艰巨的任务……”

    章晗有些戏谑地拖长了声音,但脸上随即却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把你爹找出来!”

    王凌这才想起此前章晗说过的那么一句话,怔忡片刻后,她便重重点头道:“好!”

    这天晚上的威宁侯府会芳阁,顾振正摆酒招待那些父亲往日的旧部。才刚拿回威宁侯爵位的他逐席给众人劝酒,神色殷勤而又热络,话语中除却君恩,便是太子提拔。于是,一帮刚刚才升了一级到两级不等,得了好些赏赐的军中硬汉们当顾振提起昔日父亲威名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迸发出了昔日豪情。

    “想当初老侯爷还在的时候,纵横睥睨何等风光,那时候武宁侯也好,赵王殿下也罢,全都……那个瞠……那个瞠乎其后!”

    “说的是,小侯爷,可千万别再堕了老侯爷名声!”

    “以后多生十个八个儿子,这威宁侯府也不至于让人说人丁单薄!”

    顾振满口答应了下来,叔叔伯伯们又是一阵乱叫,等到回席,一个丫头到身后耳语了两句,他立时一怔,随即便摆了摆手吩咐人退下。好容易等到酒酣之际,他让自己挑选来的美貌侍女去陪酒,悄然退席之后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太子让他暗地掌管锦衣卫旧部,却是绝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些豪爽汉子最瞧不得诡谲手段。可他那军略武艺都是半吊子,若是靠这个无论如何敌不过二叔这样战功赫赫的老勋贵,少不得另辟蹊径!之前突袭赵王府的事情办砸了,而他请太子抄检嘉兴公主府又遭了拒绝,不真正立一点功勋,他怎么能像从前的锦衣卫指挥使滕青那样暗掌杀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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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世子的决断!

    自从赵王和北平都指挥使胡宽带兵出发,宛平郡王陈善睿动身前往辽东见武宁侯顾长风之后,身体并未完全大好的陈善昭便挪到了布政司衙门,主管整个北平布政司的上下事务,协调都司的兵员调派以及粮草转运之事。

    由于他年少便入京,赵王府上下的幕僚对他这位世子颇为陌生,只知道他素来有些书呆,但却深得当今皇帝宠爱,最初虽不说轻慢,可审视的目光却是少不了。直到半个月下来,见陈善昭做事井井有条,处事公允果决,众人这才渐渐服膺了这位少主。

    然而,外人看着陈善昭已经从乍然夫妻分离的悲伤中恢复了过来,赵王妃眼看着长子那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犹如冰雪一般的冷静,心里头不禁越来越担忧,越来越不安。这一日,她破天荒坐车来到了布政司衙门,吩咐上下不得惊动,这才悄悄地前往布政司衙门的签押房。为防惊动,她弃甬道不走,反而从旁边的泥地上过,还未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陈善昭那清冷的声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更何况父王如今正将兵在外,尔等就敢在粮草上有所怠慢?这一拨十万石的粮食,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可是世子爷,眼看就快到了春天播种的时节……”

    “我有说过让你去征百姓的种子和口粮?那些富绅大户仓廪之中积存甚多,向他们征派!告诉他们,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父王若是大胜,将来另还他们加倍,此外荫一子为廪生。若是谁不肯,就说本世子亲自上门和他说理!”

    “是是是。”

    赵王妃在外头听得眉头大皱。尽管陈善昭这法子是战时无可奈何之计。但不论怎么说,府学的廪生若是拿出来给那些富商大贾做交换条件,且不说如今人家是否满意。日后也必然会被某些清流指摘,以陈善昭往日爱惜名声的性子,怎么也不会做出如此反常的行为。因而,等到里头一个人出来,见着自己吃了一惊要弯腰行礼,她立时摆手止住了,随即方才亲自打起帘子进了门。

    “怎么。还觉得此事不妥?出了事自然有我兜着,父王不会怪你!”陈善昭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见对面久久无语,他这才狐疑抬头,见是赵王妃。他立时丢下笔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母亲跟前,“娘,您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我好去外头迎接……”

    “我又不是外人,闹那么多虚文干什么?”

    赵王妃端详着陈善昭。即便如今日日得见,可她却总觉得儿子仿佛距离自己异常遥远,总仿佛两人中间隔着一层什么似的。尤其是看着陈善昭那没多少血色的面庞,她更是打心眼里一阵心疼。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虽说北平上下的事情多如牛毛,但晨旭还小,你就算事情繁忙,也应该抽出空多陪他一阵子……”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陈善昭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痛苦,到了嘴边的后半截话不觉说不出来了。只能伸出手去把儿子揽在怀里。然而,当年离京时那蹲下身就能完全拥住的小小人儿,如今却已经是高得能够轻轻巧巧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可那整个人却给她一种轻飘飘抱不住,随时随地就会飘走的感觉。

    “善昭,别一个劲折腾自己,多陪陪晨旭,否则若是你媳妇知道了,心里头也必定不好受。”

    “娘……”陈善昭轻轻唤了一声,随即便苦笑道,“您知道么,我根本不敢去见晨旭!见着他的眼睛,我就仿佛看到了晗儿正在看着我,那种感觉都让我快发狂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只要合上眼就能看到她的一颦一笑,可睁开眼睛就什么都没了,我恨不得能长上翅膀飞回京师去!倘若不是一件一件不停地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听陈善昭说着心中的苦痛,赵王妃不禁面上更是黯然。她很清楚,不论如何,只要不能安定了整个北边,赵王是不会轻易南下的,毕竟,京城中尚有生死未卜的天子,而且天子在宫中情形如何全然不知,心意也并不明朗,赵藩冒不起这个风险。也就是说,哪怕陈善昭再思念妻子,也必须承担这苦痛的分离,甚至兴许还要承担那一天那血淋淋的噩耗。

    她忍不住又把儿子抱紧了些,极其无力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也说过,她那么多劫难都熬过来了,如今必然安然无恙。说不定你哪天睁开眼睛,她就出现在你面前呢……”

    尽管母亲不停地找着各种话来安慰自己,但陈善昭却沉默了下来。妻子的脾气他清楚得很,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情绝不会求助别人,想当初身在顾家的时候便是如此,何尝拿事情来求他帮忙?更不要说章晗不通武艺,必然会觉得自己连累别人,更加不会贸贸然北归了。他当初喜欢的就是她的坚韧和机敏,可现如今却是这一点使他们就这么硬生生分离两地!

    “王妃,世子爷,京师急报!”

    陈善昭深深吸了一口气,立时松开了手。见赵王妃亦是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须臾便恢复了一个端庄王妃该有的仪态,他方才沉声喝道:“进来!”

    随着两个亲卫架着一个累得几乎瘫倒的信使进来,那信使来不及站稳行礼,就哆嗦着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呈了上去。陈善昭二话不说接了过来,也来不及去找裁纸刀,对着光亮一看就直接撕开了信封,可取出里头那张纸笺的时候,他却不禁有些发愣。

    那张纸上竟是空白一个字都没有!

    一旁的赵王妃亦是注意到了这一点,讶异的同时正想开口说话,她却突然只见陈善昭眉头一挑,竟是捏着信笺直接到了桌子旁边,径直倒了水在砚台里,用墨块少许放进去磨了磨,须臾等砚台中呈现出了浅浅的墨色,他立时拿着笔蘸了这浅墨在信笺上一抹而过。刹那之间,一片灰色的水晕中,隐隐便呈现出了秀挺的字迹。

    是她!是章晗的亲笔!

    一股难以名状的狂喜突然之间溢满了陈善昭的胸口。他不得不使劲掐了一把虎口,这才得以镇定下来细看信上的内容。然而,就是这么从头到尾扫了一眼,他立时为之面色大变,突然伸出五指径直罩在了纸上,又抬头看着那疲惫不堪的信使。

    “你走了几日?”

    “回禀世子爷,是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急送北平的,小的走了五天五夜。”

    “好,重赏!搀扶了他下去休息!”

    等到亲卫搀扶着那信使下去了,陈善昭方才看着赵王妃,缓缓挪开了手道:“娘,你也来瞧瞧晗儿这封信。”

    尽管赵王妃是尊长,也异常关切京城来信写了些什么,而陈善昭为何会知道用这种法子来看信。然而,军国大事她从不越俎代庖,此时陈善昭开了口,她方才徐徐走上前去。然而,看清了那张信笺上所言之事,饶是她素来镇定,此刻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父皇竟然留了一份密诏在赐给你和善睿媳妇的斗方之中!这事可会有诈?”

    “不会。”陈善昭面色沉静地迸出了两个字,见赵王妃微微皱眉,他便笑道,“这封信是晗儿亲笔,而且这递消息的法子,是我当年和她互通消息的时候就用过的。只是那时候我给她的信是用磨尖的蜡烛写在岳父送给她的信中空白处,不能这么直接,今次写在白纸上就方便多了。她既然会动用六百里加急把这个消息送到京城,而且还说已经见过吏部尚书夏守义,那就说明……”

    他微微一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密诏的的确确就在她和四弟妹手中,而且内容必然对我赵藩有利!”

    赵王妃和章晗不过在当初的秦王府见过一面,对人的印象也不错,可看见儿子对儿媳如此无条件信赖,她仍不免在欣慰之余,生出了几许感慨。然而,下一刻,陈善昭竟是说出了一番让她大为措手不及的话来。

    “娘,她们两个女人就算得了此物,而且还是在夏守义眼皮子底下,但也断然无法就此昭告天下,毕竟这东西未必存了档!原本父王的打算是安定了北边,再徐徐南图,但如今时间拖得越久,太子九叔就越是能够整饬朝堂排除异己提拔心腹,到那时候密诏就可能别人指斥为矫诏!如今之计,秦藩之乱如何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京城!”

    赵王妃正踌躇之际,外间突然又传来了一声通报:“王妃,世子爷,东安郡王回来了!”

    “这还真是及时雨!”陈善昭突然笑了起来,又看着眉头紧蹙的赵王妃说道,“娘,当断不断反受其害,三弟既然回来了,请二弟一块坐镇京城,我这就带了他驰马亲自面见父王,到时候那边大军可以让他坐镇!这最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不能再犹豫了!”

    见赵王妃的神情变幻了好一阵子,最终轻轻点了点头,陈善昭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低头看着那灰墨色信笺上头的几行字,想起章晗亲自写信,无非是向自己表示她一切还好,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着那些微凸的小字。

    晗儿,我知道,你这封信不止是向我透露这个讯息,也是希望我这么做。你等着,我会尽快去见你!rq

第二百四十八章 密会定大计

    夜深人静的时候,夏家显得格外安静。

    夏守义喜静不喜动,下头仆人都知道他喜好,即便是雇来的,跟着也都有年头了,家里头的人也都领了这位吏部尚书好些关照,自然分外守着这夏家的家规,入夜就早早去睡了。至于前院的那两个举子,也都随着会试的开始进了贡院。

    谁都以为这一年的会试会因为天子的病而推迟,但现如今显然是打破了谣言,可殿试之际太子会代天子出席,这无疑是一个更明白的信号。

    书房中的夏守义正在秉烛看着书桌上那一摞厚厚的卷宗。这一年会试的开始,自然也代表着点了翰林抑或是留在六部都察院六科廊见习的上一科进士们就可以正式授官了。因而他这个主管铨选的吏部尚书自然格外忙些。正当他若有所思看向了爆出了一个灯花的灯台时,突然只听见外间一阵微小的响动,下一刻,他就看见一个人拨开帘子进了门。

    尽管知道这是不得已的,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见到这位布衣荆钗的世子妃,他实在是觉得和自己从前读过几十年的圣贤书大为违背。因而,他站起身后徐徐到了书桌前长揖行礼,直起腰后便面色复杂地开口说道:“世子妃若是有话要带给下官,只需送个信就行了,何必亲身犯险?”

    “夏府门外盯着的人比从前多了,再说夏尚书的家人中多有活契,安知不会被人收买?”章晗知道自己说的话并不好听,但还是处之泰然地说道,“更何况,有些事情一封信说不清楚,即便有些冒险,可我还是不得不亲自来见一见夏尚书。想来,太子殿下对夏尚书的表明立场高兴得很,此次险些还点了您为这一科会试主考官。是不是?”

    “会试主考素来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从翰林院侍读学士和左右春坊大学士中挑选德高望重的举荐,皇上钦点,我虽说官居一品,但并没有这个资格。”夏守义一板一眼地答了一句。随即方才在章晗那炯炯目光中叹了一口气说道,“当然,若知道太子竟会挑选了翰林院那两个连皇上一直看不上的老学究为主考,兴许我会勉为其难地承担下来。他们两个都是直隶人,对北方士子素来排斥,此次投桃报李,用了他们主持会试能挑出什么人才。会元必然出自直隶无疑。”

    夏守义一贯少有在人后说别人是非,但此时却是破天荒抱怨连连,却是因为心中的失望。分明是北边已经不稳,这时候就应该好好安抚北方士子让人归心才是!

    “夏尚书果然快言快语。”章晗微微一笑,这才言归正传道,“夏大人可听到了街头巷尾的那些谶纬传言,还有突然传唱了起来的童谣?”

    谶纬之术和童谣,一直都是朝廷最忌讳的。然而。如今满大街都是禁卫,却对此熟视无睹,夏守义自然知道是有人在纵容。想到太子近些日子虽也不遗余力地提拔那些颇有名声的低品官员。但更多的是大肆提拔了一批名不见经传的人,想也知道是心腹以及投过去的人,而提拔后者不乏千金买马骨的意思,亲眼见过皇帝密诏的他又怎么会不心焦?

    想到这里,他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世子妃是有什么好对策了?”

    “说不上对策。”知道房门外头守着王凌,而夏家外头守着章晟,章晗不虞有人听见这里的谈话,因而停顿片刻便单刀直入地说道,“我想请夏大人用点法子,让那些野心勃勃的有心人再次上表。请皇上追尊太子生母吴贵妃为后!若是此事准了,就让这些卯足劲想要从龙之功的人一鼓作气,请皇上退位训政!”

    见夏守义遽然色变,那双老眼倏然转厉,章晗却是寸步不让地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据传这一科殿试太子将亲自主持,届时传胪亦是代天子出席。这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不信夏大人会看不出来!如今北边情势不明,秦王既不上表,也未出兵,分明是在看朝廷动向,而父王即便挟天子剑之势,却也并不能轻举妄动,大军进逼的同时还得周顾粮道和后路,如此便造成两边对峙,太子能够徐徐稳固根基!当务之急要打破僵局,便只有下猛药让太子不得不用,这也是父王的意思!”

    听到是赵王之意,夏守义方才心下稍安。然而,他却仍是不无谨慎地说道:“若是弄假成真呢?”

    “有夏大人在,何愁弄假成真?”

    见章晗竟是轻轻一招把话头推了回来,夏守义不禁苦笑。待见人裣衽施礼往屋外退去,他突然出声问道:“世子妃既然已经得了密诏在手,哪怕自己不成,大可交托别人将其带去北平,届时赵王殿下号令四方岂不容易?”

    乍然听见这么一句话,章晗顿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向夏守义后,她便淡淡地说道:“夏大人说得轻巧,且不说此物交托别人我不放心,就是密诏真的能够平安送到父王手中,届时又能有几人相信?难道父王还能将密诏原本传遍天下?到了那时候,太子恼羞成怒斥之为矫诏,再毁了宫中原档,反而弄巧成拙。而若是皇上有任何闪失,天下刀兵四起,生灵涂炭,难道便是夏大人想看到的?越是杀手锏就越是用在刀刃上。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夏大人是饱学名士,自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等论语名篇,夏守义自然知道。可此时听章晗如此一说,他在悚然动容的同时,亦不由得肃然起敬。待到章晗翩然出了屋子,他心里不禁又冒出了另一个念头来。

    倘若照着密诏,赵王能够拥皇帝反正,那么储君之位必然易主,异日登基之后陈善昭便会入主东宫。那位赵王世子虽说仁善忠孝,皇帝亦深爱,可这位赵王世子妃实在是厉害得有些过头了。昔日唐武后牝鸡司晨,焉知今朝不会重蹈覆辙?他如今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夏守义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想到赵王还春秋鼎盛。而太子如今掌权,亦是不得不重用外戚方氏,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打定了主意。不论如何。当今天子对他知遇之恩在先,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悖逆人伦之人窃居其位!

    而当章晗和王凌会合,熟门熟路地从夏家后门出去,又和在那儿放风的章晟会合,径直穿过一条暗巷,进了街口一户人家小小的院子,得知用了迷烟让里头的人都昏睡了。章晗少不得斜睨了一眼章晟道:“想不到大哥如今竟然也奸猾了起来。”

    “天地良心……”

    章晟本想说是王凌给他的迷香,可见这位宛平郡王妃满脸肃然,想了想他还是只能吃哑巴亏地认下了。等到章晗支开章晟去外头守着,对王凌说了见夏守义的经过,尤其是说自己拉虎皮做大旗打出了赵王吩咐的旗号,王凌在莞尔一笑的同时,忍不住又担心了起来。

    “大嫂,回头若是父王和夏大人见过之后。知道了这事是你自作主张怪罪了下来……”

    “等见到父王,我自然会第一时间请罪。事急从权,顾不得这么多了。”正是因为王凌和章晟去外头打探时带来的消息全都是说各色眼线越来越多。而太子党同伐异的趋势已经极其明显,这才有章晗今日的夏府之行。此时,她言简意赅地打消了王凌的这一重顾虑之后,方才开口说道,“更何况,大哥之前的事情已经都办妥了,倘若有那等风声出来,自然而然就会起到相应的作用。”

    话是有理,可王凌想到此事的关节,忍不住仍是咂舌于章晗的胆大包天。但想想城门尽皆换人守御。她们妯娌两个怎么也出不了城,密诏那种要命的东西也不放心交托给别人,让章晟带走倒是可以,但章大哥已经给支走第一回,再给支走第二回,怕是决计不会从命。而且。直到现在,章晟都还不知道密诏之事,章晗确是口风紧!

    尽管已经不是数九寒冬,但三月初的天,入夜之后外头仍有些寒冷。而章晗等人只是借着别人家的院子暂避夜禁,并不打算让人得知,所以自然不会进屋去。此前出来为了避人耳目,如大氅斗篷这些惹眼的全都没带,只是单薄衣衫,因而两人又商量了片刻,王凌就看见章晗轻轻跺起了脚,想了想便拉人到了屋檐底下的避风处,又拿着章晗的手捂在了自己手心。

    “早知道大嫂还不如在夏府呆上一晚上。”

    “就是这样夏守义都大皱眉头了,毕竟他是最方正的大臣。”章晗微微一笑,觉得手心一股暖意传了过来,她微笑着正要说话,突然只见墙头一条黑影一翻,紧跟着却是章晟窜了进来。见其满脸凝重,章晗不禁心中咯噔一下。

    “有军马过来了!”

    “怎么会!”

    此前朝中动向等等,王凌都是直接来找夏守义打探,在夏府高来高去也不是一两天了,只消躲过寥寥几个眼线就行了,毕竟夏守义如今也是太子麾下第一重臣。然而,知道章晟必然不至于危言耸听,她想了想便暗自一咬牙,拉紧了章晗的手说:“大嫂,万一事情不对,我就单身冲出去!人家必然会只顾着撵在我后头,到那时候就让章指挥留下和你趁机脱身!”

    章晗见王凌竟是如此说,一时心中大急。可就在这时候,外头大街上的喧哗更大了。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此前不敢去闯别人的屋子,冲着章晟打了个眼色,见人到了门边三下五除二撬动了门闩,她便使劲把王凌拉了进去,又示意章晟跟进了屋子。

    那些军马究竟是冲着夏守义来的,还是冲着她和王凌来的?

    ps:解释一下,这里的直隶都是指明朝后期的南直隶,也就是清朝和如今的江苏……

第二百四十九章 锦衣夜行,惊天响!

    外头的喧哗不仅让已经出了夏府的章晗三人进退两难,也同样让夏府书房中尚未安寝的夏守义大吃一惊。尽管已经是六十开外的人了,但耳朵灵敏的他听出了马嘶声,佩刀和环钩摩擦的叮当声,以及军官的皮靴走在地上的沉闷声响,一时间敏锐地感到事情不对劲。他还来不及庆幸章晗已经走了,就听到前门传来了砰砰砰的叩门声。

    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镇定自若地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卷宗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叩门声,随着他吩咐了一声进来,不消一会儿,却是门上的老门房匆匆进了屋子,行过礼后就开口说道:“老爷,外头是金吾卫的几位军爷,说是奉命在附近清查叛逆,还请老爷恕罪。不过,他们只是清查附近的人家,至于的咱们夏府只是在外头派些人巡查守卫,绝不会让人惊扰了老爷的安宁。”

    然而,听到那些并不是直接上门来搜查自家的,夏守义非但没有就此安心,反而更加担忧了起来。可即便面前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门房,他也没露出一丝异色来,只是皱了皱眉就沉声吩咐道:“知道了,让他们在外头守着就是。”

    等到那老门房蹑手蹑脚退了下去,夏守义立时蹭地站起身来,脑海中环绕的只有一个念头。和赵王府的人相见之事他一直都瞒着家中上下,究竟是谁泄露了风声,又或者是巧合?

    夏府门外大街上。顾振策马而立,身上一袭黑色大氅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幽深。尽管早已经不是穿毛皮的季节了,但他还是把太子所赐的这一袭黑貂皮大氅给穿了出来。此时此刻,眼见得夏府大门关了。起头那个小校快步回来。他不等人近前行礼就用马鞭指着人问道:“怎样,夏府中人怎么说?”

    “回禀侯爷,夏大人说知道了。就让人在外头守着。”

    “那老儿倒是惯会装!”

    顾振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锦衣卫眼线声称夏守义从前常常在吏部衙门值夜,如今病愈复出之后,却常常把案卷带回家,而且家中下人都是戌时后就寝,种种迹象无不表明入夜后的夏家是个防范盲点。而且,安插在附近的眼线曾经说看到过入夜后的黑影。他就更上了心。都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章晗和王凌都是消息全无,而赵藩秦藩也根本不曾臣服,其他各藩亦一副旁观的格局,倘若他能够拿到那两个女人。说不定正是破冰之举。

    更何况,章晗美艳是他亲眼见过的,据说王凌姿色不在其下,他自从回京之后就不曾碰过一个女人,因为那些庸脂俗粉再难让他动心。倘若异日能够一亲芳泽……

    然而,他只是想入非非片刻,就立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就给我搜!这个里坊之中,尤其是夏家方圆一里之内,所有人家都要仔仔细细搜查!”

    入夜之后街头巡行比从前森严了一倍不止。倘若有人趁夜来见夏守义,决计不可能回到原处,要么在附近就有据点,要么临时隐匿在附近。而且他来之前就探问过,附近都是些小民百姓,就算闹得动静大了些也不怕出什么大事。相反。只要抓到人就是赫赫大功!

    顾振这一声令下,上下军马立时都往各处行动了起来,步伐不但井然有序,而且不少人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久违的兴奋——没错,正是兴奋。尽管名头挂在金吾卫,但他们都曾经是天子禁卫之中最贴心的锦衣卫出身。随着滕青身死,锦衣卫被废,昔日高人一等的他们被打散了编在其他各京卫指挥使中。往日高高在上俯视的人变成了自己的同僚甚至于上司,不说言语讥嘲身上吃苦,精神上的落差让他们更加无法接受。但是,这久违两年多的抄家,即便不是抄检那些达官显贵,仍然足以让他们找到旧日的优越感!

    即便如今带队的不再是从前那个出手豪阔大方的指挥使滕青,但威宁侯顾振的名声,在他们看来自然比滕青更扎实更可靠,分明一棵不再会轻易倒下的大树!

    外头街上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不时还传来了军士砰砰砰敲门,抑或是干脆提脚踹门的声音。王凌已经面色大变,几次想要捏紧拳头冲出去,但章晗却不由分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而章晟正在紧张地检视今天出来时身上的装备。然而,除去怀中的一把解腕尖刀之外,为了防止引起路人注意以及可能碰到的抄检,他并没有带其他的东西,此时不禁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而在他们身后,一屋子男女老少四口人在外头的喧闹之中,仍是发出阵阵均匀的鼾声。

    定远侯府的迷香质量,显然和定远侯王诚的智将之名一样出类拔萃!只是,那位卓负盛名的智将大人,即便是在王凌这个亲生女儿的不懈寻访之下,仍是犹如一粒沙消失在大海中似的,至今无影无踪。

    当外头大门传来了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时,章晗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王凌一推之后便沉声说道:“四弟妹,你和大哥上房梁藏好。记住,只有你们两个保全了,我才有机会脱逃,才能查出今日之事究竟怎么回事,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王凌和章晟见章晗迈步往外走去,一时间全都觉得脑袋一片空白。然而,就当章晗距离大门还剩四五步远处,突然只听不远的地方传来了砰砰砰连声巨响,倏忽间仿佛地动山摇。章晗在惊讶之余,竟是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接下来整整一盏茶功夫,耳边充斥的便是这样的响声,东边的天空竟有些微微发红,而门外亦是传来了更大声的喧哗。很快,那敲门的声音非但没有再响起,反而在一阵大呼小叫之后,外头脚步声不绝,最后竟渐渐安静了下来。直到这时候,王凌才恍然醒悟了过来,三步并两步冲出了屋子,一把搀扶起了章晗。

    “大嫂,你刚刚那叫什么话,你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不成!”

    章晗呆呆地起身,直到章晟亦是冲了过来,脸上满是气急败坏的表情,她才苦笑道:“不管刚刚我说了什么,看来咱们总算是侥幸过了一关!”

    章晟气咻咻地再次瞪了章晗一眼,旋即才皱眉说道:“听这声音,仿佛是哪里存着的火药炸响了?”

    这个解释让章晗和王凌同时勃然色变。颇知军中事务的王凌更是屈指说道:“要说火药库,就是京城西北角的军器监,京城西南角的兵仗局外厂……可刚刚听到的方向分明不是这两处。难道有人私藏火器不小心点燃,又或者是,有人查到了存放火药的地方,却故意将其引燃!”

    不论是哪种可能性,此时此刻无疑都是他们借以脱身的最好办法。章晟再次告诫了章晗两句,这才悄悄潜了出去,不消一会儿便回转了来,满脸的如释重负:“不但这条街上,附近街上的人全都撤走了,看样子那边的事情决计不小!”

    尽管对外头发生的事情异常好奇,但如今还是夜禁时分,三人自不敢贸贸然出去在路上行走。在这院子里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章晗和王凌正打算立时走,章晟却在跟着两人走到门边上时,突然醒悟到一件事,忙疾步又冲进了屋子里,不一会儿拿了个不起眼的烛台出来又虚掩上了门。待到近前,见章晗有些奇怪地盯着他手中的东西,他便笑了起来。

    “晚上那么大动静,他们一家人却睡得和死猪似的,岂不奇怪?如此一来,便可以解释成家里进了贼下了迷烟偷东西,结果被外头那大动静一闹就给吓跑了,只拿了个不值钱的烛台,惊惶之中还扔在了门口。”章晟说着便把东西往院门边上一扔,拍了拍双手道,“如此一来,夏大人那儿就能少些压力。”

    对于章晟的这种鬼主意,章晗不禁想起了他小时候胡闹的时候。然而,此时更要紧的是探明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须臾便收回了心思。

    当章晟和王凌一前一后分别掩护着章晗出了小巷之际,毗邻的一处土地庙房顶上,坐在那儿的舒七公子舒恬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

    夏家附近太子并没有布置太多人,他却是一直让人盯着,因为夏守义的转变实在是来得突然了些。十几日下来果然发现有人悄悄潜入,到后来竟是惊动了顾振手下那些狗鼻子最灵的家伙。可真是没想到,那位赵王世子妃今夜竟然会如此大胆,而且看样子分明是已经和夏守义连成一线!好在还不等他想着怎么解救于她,宫中他早就策划的那一场却是事发,结果刚巧顺手帮了他们一把。

    太子秦王赵王谁都不动,这种局势实在是太沉闷了,他不得不泼上一桶滚油!

    而当章晗回到赵王府废墟中的白虎堂,王凌和章晟悄悄出去,她和衣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她就被人重重推醒了。一睁开眼睛,她就看到了王凌阴霾密布的脸。

    “宫中的火药局炸了,险些延烧宫墙!听说至少死了几十个人!”rq

第二百五十章 石破天惊!

    火药局的突然出事不但让顾振顾不得原计划半道上折返,匆匆从北安门入宫忙着救火,也让深宫之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无论是后宫嫔妃,东宫太子和太子妃,抑或是乾清宫中守着皇帝的那些宫人太监,几乎是人人都从屋子里出来,翘首看着东北角那烧红了的天空。

    惊慌之中,太子妃甚至拉着太子的袖子嚷嚷道:“这火势只怕一时半会压不下去,可要我把善永他们几个挪到稳妥的地方?”

    瞧见四周几个同样出来看动静的其他东宫妃妾亦是惊惶不安,尤其是有女儿的刘良媛更是恨不得连连点头来表示自己的赞同,太子没好气地甩开了太子妃的手,沉声说道:“想当初就是为了防火,火药局东北临宫墙,其他三面都是玉河水围绕着,怎么会烧到这儿来?你们别在这儿杵着了,善永他们几个都还小,好好安抚了他们正经!”

    三言两语把女人们都赶了回去,太子却无暇理会自己那些上部的台面的妃妾,只是看着那个方向出神。他的脸色在内侍宫女们提着的灯笼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沉晦暗。看了许久,他终究头也不回地回了书房,继而一整个晚上都不曾出来。直到次日一清早,终于火药局提督太监哭丧着脸亲自来禀报,听到那个所有库藏火药都付之一炬的消息之后,他先是为之一愣,继而就气得拍案而起。

    “胡说八道!倘若火药局中所有存货全都一块炸了,昨天晚上就不止那些动静,怕不得整个皇城全都被掀翻了?”

    “太子爷。太子爷,奴婢真的没胡说。”那提督太监慌忙磕了几个响头,直到额头上全都又青又紫了,他方才带着哭腔道。“火药局毕竟是在外皇城中,存放的火药都是有禁例的,并不敢太多。否则真的失火以至于祸延皇城,可不是天大的事?所以存放火药只在其次,最要紧的还是研制火器,可怜这几年间积攒下来的那些好东西全都付之一炬了!”

    见那老太监哭天抢地,显见是只心痛东西,却不想此事的后果,太子顿时为之气结。旋即便沉声喝道:“把这个失职的老东西架出去,孤不想再看到他!”

    等到人被拖了出去,太子顿时更加咬牙切齿了起来。先是赵王府一场大火,紧跟着又是这火药局炸了,即便不知道两者是不是有关联。但他势必不能再这么隐忍下去。这场火就算不是三哥赵王所为,他也一定要栽在他们身上,务必要把形势扭转过来!还有,昨夜那场动静虽说不小,但如今要紧的不是结果,而是如何利用这个结果。趁着这个机会,就以火药流失在外,好好把京城上下的民宅查一查,这个满城大索的借口却是刚刚好!

    当章晗听到宫中火药局被炸之事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秦王所为,可再转念想想,如此兴师动众,祸及的却只有火药局一地,她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劲。然而,当章晟打听消息回来。说是太子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北平的赵王,她立时确定,经此一事,太子必然会兴师动众全城大索。于是,她当机立断,让王凌和章晟这几日都不要外出,全都留在白虎堂中。

    虽说不能生火,但此前那些天积攒下来的干粮食水却极其充足,只是日子过得枯燥了些,尤其是这种完全闲下来什么都不能做的生活,她常常会发呆恍惚,陷入思念无法自拔,尤其是每日早上睁开眼睛时,身边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年年唯有秋雁飞。”

    这天,听到章晗呢喃念出的这四句诗,章晟觉察出了极其明显的悲凉意味,不禁皱了皱眉说道:“怎么吟这么丧气的诗,听着人揪心得很。”

    “这是李巨山的《汾阴行》。”王凌在旁边接了一句,看着仿佛被洗劫了一遍空空荡荡连家具都几乎乱七八糟的白虎堂,随即苦笑了一声,“用在咱们赵王府倒是有些恰当,昔日风光显赫,如今却变成了这么一副凄凉的样子。只不过……”她语调倏然一转,却是看着章晗笑道,“大嫂总不会突然就丧气了吧?”

    “只是觉得世事无常罢了,哪来的什么丧气?”章晗将一缕头发刮到了耳后,随即便面色沉静地说道,“咱们和赵王府那些暗线一直都只是联络,未曾有其他干连,这么一次突如其来的满城大索,只希望他们也都能平安度过。”

    “大嫂,你担心自个儿就够了,不用担心那些滑头!”

    “不是担心。”章晗顿了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凌说道,“只是父王即将回京的当口,希望他们能够保全下来,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

    此话一出,王凌顿时愣在了当场,竟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大嫂怎么知道父王要回来?我去那几处探问消息的时候,也不曾有这等讯息。”

    “我写的信,世子爷应该能明白。至于父王雄才伟略,应该会更清楚,我们手里的东西若要兵不血刃地派上用场,就唯有在京师!”想到陈善昭接到信时的反应,章晗微微一笑,俶尔捏紧了拳头,又看着章晟问道,“那天火药局炸了之后,咱们在这儿窝了多少天了?”

    “八天了。”章晟想都不想就迸出了一个数字来,“我天天都在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这种窝得快发霉的日子真是太憋闷了!”

    章晗若有所思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又看着王凌问道:“这么说,四弟妹,今科会试的举子们应该出了贡院,接下来就该是考官读卷了吧?”

    尽管这三年一度的会试是读书人心目中最要紧的日子,但王凌在如今的情势下哪里耐烦记这个?愣了半晌,她才有些迟疑地说道:“应该就在这几日,大嫂可有什么主意?”

    “窝了几天,想必你们也快憋疯了。”章晗脸上露出了一个动人的微笑,却是挤了挤眼睛道,“夏大人说今科主持会试的是两个在翰林院窝了多年不曾有过寸进的老学究,正好我还从他那里听到了些有用的讯息。趁着这机会,比如散布些会试舞弊之类的消息……”

    王凌眼睛大亮,忍不住笑吟吟地拽住了章晗的胳膊,竟是满脸的兴奋:“大嫂,这可是真的好主意!大嫂,还有什么招一并支了,我这就出去闹个天翻地覆!”

    “若是有个为我们所用的举子就好了。”

    听到这话,章晟不禁满脸古怪地看着章晗道:“说起来,我这回就是借着北平会试举子的名头入京的,拿的是北平布政司给举子的路引。”

    贡院中三场一考就是九天,好容易熬到从里头出来,不少举子已经是精疲力竭。然而,会试发榜就在这两三天之内,即便再疲累,不少人也仍是满心火热地三三两两聚在各处酒楼茶馆,探讨着这一次的三道考题,拿出各自写的文章来彼此印证,都希望能够一举题名。毕竟,只要过了会试这一关,在殿试之后总少不得一个同进士功名。

    这会儿酒楼之上,几个举子就在那儿议论着自己在考场中写的得意文章,甚至有人洋洋得意地将那花团锦簇的文章给念了出来,正到那些旁征博引的环节时,邻座上却有人突然冷笑了一声:“文章做得再好有什么用,这会元都早已经定下了!”

    这话声音很是不小,一时间楼上众人全都看了过来。眼见得自己成了别人瞩目的焦点,那年轻书生却仍是不慌不忙地举杯抿了一口酒。直到有急性子的举子上前探问,他方才淡淡地说道:“这一次应考的举子的南多北少,最后入榜的人也必然是南多北少,而会元也已经定下了。如今西北的秦王北边的赵王正不安稳,此前火药局也说是赵藩派人所为,如此这两地出身的人可不就倒大霉了?就是江南,素来进士最多的江西和姑苏绍兴等等也都抵不过直隶,等发榜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这话,他方才长身而立,丢下几个铜子就昂首阔步地下了楼去,只余下楼上一大堆举子面面相觑。不消一会儿,各桌之上就爆发出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在怀疑和相信各种论调充斥的情况下,等到众人纷纷各归客栈抑或是赁下的房子,起头那年轻书生仿佛亲见似的话便深深镌刻在了举子们的心中。

    须臾便到了发榜的那一天,贡院门前专用于张贴会试榜单的墙壁前早早围了一大堆士子。今次应考的士子足有两三千人,再加上看热闹的挑女婿的,一时贡院街何止万人空巷?张头探脑之际,人人最关心的除了自己中与不中,亦是都在高高眺望今科会元。

    “许茂才?这是谁?从前可没有听说过!”

    随着人群中因会元的名字而起了骚动,很快,便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大声嚷嚷道:“那是句容人,听说是太子妃的远亲!”

    此话一出,四周更是一片哗然。随着每一个名字都被落榜的举子拿出来四处询问,须臾此番上榜的两三百人中,须臾就有人统计了出来。北边的举子上榜名额十中无一,尤其北平和陕西两省更是几乎只有一两人中试,且名次都极其靠后。至于南边诸省尽管占据了大头,可犹如福建湖广两广以及云贵四川等等都极少,而从会元到中间的那些名次当中,最为闪耀的自然便是直隶各州县,整整占了所有两百多名贡生中的五十多个名额!rq

第二百五十一章 弹压,巨变!

    三月十五不但是贡院发榜的日子,论理也应该是望日大朝的日子。然而,皇帝病了这么好些天,早就不可能临朝了。而太子虽说有个监国名头,自然不能和皇帝那样每日御奉天门上朝,每日便在西角门召见部院官员处理政务,而文华殿的小规模议政更是隔三差五。对于太子来说,尽管大权在握的滋味非常不错,可繁重的政务却让他在这春日嘴上熬出了一燎水泡,就连心火也比平日里旺了很多。

    因而,面对六部属官以及科道言官数十人上的奏折,道是太子仁孝,诸藩不稳,为天下大事计,请皇上追封太子生母吴贵妃为后,即便知道这些人是既是为了邀宠,也是为了表示效忠,可他心里仍然不无恼火。

    自己的身世一直都是太子这些年来苦苦经营的动力,因而自然不会甘心生母吴贵妃一直都屈居先皇后之下。然而,这毕竟是天大的事情,而且皇帝先前才因为此事贬斥过景宽等人,要想做成总得先做好一切预备,哪有这样突然把他这个太子抬到柴堆上烤的?

    于是,当着文华殿上与会尚书侍郎都御史大理寺卿以及那些个高官大佬的面,他还不得掷地有声地说自己只是奉旨监国,父皇尚在病中,此等大事还得请父皇决断等等。可就在他琢磨着夏守义等几个好不容易复出的高官面色,暗自沉吟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的时候,文华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就只见一个六品官服色的官员匆匆冲了进来。

    “臣礼部主事袁浩见过太子殿下,各位大人。”他用最快速度行了礼,旋即便抬起头气急败坏地说道,“会试榜单刚刚张贴出去。举子们就闹翻天了!说是会试舞弊,南北取士不公,而且有人……有人撕了皇榜!”

    礼部这次贡院春闱会试期间。先有火药局炸了满城大索,倒是抓了各色作奸犯科的人无数,可太子要找的人却始终没个下落,这已经是他心头最大的疙瘩了。然而这事情还尚未平息下来,又是有人旧事重提追封吴贵妃的事,又是突然爆出这会试之后的大乱子,他扶着椅子倏然站起身。却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竟是一时间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就这么无知无觉地滑了下来。眼见文华殿中一众大臣全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勉力扶着几个慌张过来搀扶的太监站起身,却是沙哑着嗓子吼道:“令威宁侯顾振前去弹压!”

    吼了这么一句。他突然觉得喉咙口一阵腥甜,紧跟着干咳一声用帕子掩了,却只见雪白的帕子上头赫然鲜红一片。

    尽管那一夜草草收场,但顾振接下来便一直死死盯着夏府,可只见夏守义一如从前每日都将卷宗带回家中处置,家中一切如常,他顿时暗自咬牙。因而会试读卷期间虽听人报说了士子们中间关于会元早定取士不公等等谣言,他也没太在意,只吩咐锦衣卫那几个旧人挑头处置。在他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区区一群还未得到功名的书生能翻得了什么天?于是,他几乎把人手着重派在了武宁侯府和嘉兴公主府这些旧日和赵王府往来频繁的人家,以及那些朝中顶要紧的文官府邸,尤其是夏家。

    可就偏偏是他从来都没瞧上眼的书生们闹事了,而且还闹得极大!在他才刚接到宫中旨意的时候。就听说了举子们竟是集体跪了孔庙,旋即把孔圣人的牌位请了出来,竟是沿着天街直接逼向了大明门!面对这种局势,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让父亲那些旧部军官全都把兵马调集了严阵以待,自己也带着亲信家丁匆匆策马赶了过去。

    原以为有上百人就已经很了不得了。然而,等他赶到大明门前头的棋盘街,却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一次事情的严重程度。那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的样子,远远超过了五六百人!在金吾卫那明晃晃的兵器下头,尽管有人面色发白,但硬是没有一个人后退的。

    “皇上正在宫中养病,尔等把圣人牌位擅自搬了出来,更是在这儿聚众闹事,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尔等都是读圣贤书的,难道就这么无君无父?本官威宁侯顾振,现在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倘若就此退去,那么先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否则就按着律法拿人了!”

    这一番话连恐吓带分化,顾振自忖极是漂亮,然而,让他恼羞成怒的是,下头非但没人挪动半步,反而人群中带头那个捧着牌位的士子大声嚷嚷道:“什么威宁侯,咱们只记得先头那位战功赫赫被封赠陕国公,谥号宣武的威宁侯!皇上当初身体还好的时候,早就下令威宁侯爵位停袭,你这爵位从哪来的?皇上重病在宫中,奸佞重塞朝堂,连取士大典都敢舞弊,我等正是要请皇上睁开神目,看一看如今这世道!”

    “请皇上还咱们北人一个公道!”

    “北方诸省举子同是大齐人,缘何遭主考歧视!”

    此起彼伏的嚷嚷声让顾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紧紧捏着缰绳的手不知不觉发青了,喉咙更是干涩燥热。正当他咬牙切齿打算令人驱散了这些闹事的举子时,赤忠突然出现在了身后:“小侯爷,擒贼先擒王,这些举子是有人煽动的,刚刚那个捧着牌位针对小侯爷的家伙极其可疑!”

    顾振原本就对有人揭了自己的伤疤窝了一肚子火,此时听到赤忠这话,他立时眉头一挑道:“那还等什么,立时把人拿下!”

    赤忠死死盯着人群中那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掣下了身上的大弓,竟是默不做声地搭弓上箭。旁边那些同样帮着维持的礼部官员看见这一幕,无不是魂飞魄散,尤其是先前第一时间前往宫中报信的袁浩更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就这么拦在了赤忠跟前:“不可动手,这是要犯众怒的!”

    然而,赤忠出身底层,根本没读过几本书,哪里理会得这些,此时轻轻松松拉弓如满月,竟是对准了那人。随着那嗖的一声箭响,他眼看着那一箭往人群头里那个手捧排位的瘦弱士子射了过去。可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那士子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紧跟着赤忠那原本瞄准人肩膀的惊天一箭,竟是无巧不巧地射在了人手中的圣人牌位上。

    被那结实的木质牌位阻了一阻,那士子却禁不住这一箭的冲势,整个人往后重重栽倒了下去,亏得后头人多齐齐托了一把。即便如此,人群中顿时发出了一阵比刚刚更大的骚动。山呼海啸一般的渎圣指斥声犹如潮水一般往前袭来,一时间顾振亦是醒悟了过来,慌忙策马过去拦住了弯弓搭箭的赤忠。

    “赤叔,你太莽撞了!”

    然而,顾振这醒悟来得晚了些。他在国子监也读过圣贤书,而且进门亦是拜过孔圣人的,眼看那木质牌位碎裂几块掉在了地上,举子们倏忽间炸了锅,他立时知道今天是闯了大祸了。面色阴沉的他咬牙切齿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正预备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罪责都推在闹事的举子身上时,却只听后头突然有太监高声叫道:“吏部尚书夏大人到!”

    作为皇帝还是齐王时候试行科举而取中的真正第一批人才,夏守义在朝多年,威望自然非同小可。一身官服的他在几个太监的护持下排开一众军士匆匆来到了一众举子们的面前,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碎裂成几块的牌位,还有那个脸上发白被人架着的年轻士子,立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刚刚文华殿议政之后,他就硬是求见了气怒攻心的太子,一番有理有节的抗争下,终是说服了太子,这才能此时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

    “尔等所求太子殿下已然深知,当下就吩咐人立时彻查。倘若今科会试的榜单确实有所不公,太子仁善公允,必然会即刻请示皇上,力争今科榜单重录,还你们一个公道!”

    夏守义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此刻这声音却如同惊雷一般响在众人心头,一时间刚刚在他出现时还有些鼓噪的士子们立时安静了下来。直到这时候,他方才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亲手一块一块把那碎裂的圣人牌位全都捡拾了起来,又用衣裳的下摆小心翼翼兜了,这才转过身子看着顾振及其身侧的赤忠。

    “威宁侯,赤将军,圣人牌位被毁的事,别说我朝,前头数朝也是闻所未闻!今日之事,即便是我朝开科取士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的,可也不容你们如此为所欲为,你们等着听参吧!”

    眼见夏守义冲着一众举子毫无高官架子地长揖谢罪,对自己却是声色俱厉,顾振险些没一口血喷出来。

    这老儿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必然是因为那天晚上他派人去看住了夏府,所以他才如此报复!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斜睨了旁边的赤忠一眼。见其赫然毫无反应,仿佛不知道听参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顿时更是嘴角抽搐了一下。

    父亲这些旧部都是些什么死硬性子?怪不得二叔顾长风春风得意,而父亲却是战功赫赫英年早逝,紧跟着这些旧部就再也没人接手!rq

第二百五十二章 美人心计,赵王世子回京!

    当会试榜单再一次在贡院门前张贴之时,贡院街上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那两位主考副主考的位子尚未坐稳,就被下了狱的翰林院老学究虽说窝着一肚子委屈,但满京城的举子们却仍然有不少人心怀不满。

    南六北四的取士比例,远远没有出北方士子们这次心里憋着的一口大气。尤其是那些自忖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最后却依旧榜上无名的北地名士。然而,吏部尚书夏守义起头亲自来安抚今科举子们,又亲自将圣人牌位的残片送回了孔庙行过礼,随即承诺一定会重新请来圣人神主,惩办先前胆大妄为的赤忠,最后回宫复命之际却又辞谢了亲自主持会试重新读卷,举荐了几个清正博学著称的翰林,这林林总总的行为为他在朝廷和士林民间都赢来了深深的赞誉。

    就连太子在面对夏守义亲自递上来请惩办金吾前卫指挥使赤忠及威宁侯顾振的奏折,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将其撂在了一边,旋即就看向了再次为自己请脉的御医。

    “究竟如何?”见人欲言又止,太子不禁心头火起,“孤如今年轻力壮,不过是一时气怒攻心以至于偶尔吐一口血,你这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给谁看?”

    “太子殿下恕罪!”那御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随即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虽年轻,但这些天郁气内积,一直未曾请脉服药,所以伤了肝肺,之前在文华殿上方才会吐血。虽只是第一次,但若不能去了病根,日后却会留下隐患,不利于……”

    “不利于什么,危言耸听,你给孤滚出去!”

    太子声色俱厉地质问了一句,见那御医嗫嚅着只不敢往下说。他顿时更是恼火。索性把人赶了出去,就这么倚在床上,呼吸却是粗重了下来。想到从前自己极好的身体底子,想到自己苦苦隐忍多年眼看着曙光在即,想到自己那些还小的儿女……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了案头堆积的那些奏折上。

    就这么几天。京官之中官位较低的官员也纷纷附和上书,除了请求追尊已故吴贵妃为皇后,而且还请皇帝传位训政!倘若没有他先前吐出的那一口血,还有这御医的支支吾吾也就罢了。他可以将这些先撂在一边,可此人所言和先前几个御医的欲言又止一样,给了他很不好的预感。

    太医院他从多年前就开始着意笼络了,先是由方家通过地方官一个个往里头安插人,然后是自己当年请脉时明里暗里塞银子,却从来不探问皇帝身体,到了他当上太子。又在去年末今年初的时候,这把好钢才用到了刀刃上!他并不用他们暗害自己那父皇,只消他们在不确定的时候三缄其口就行了,可结果这帮该死的家伙竟然在他的身体上也三缄其口!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就可以完成母亲平生最大的愿望,他决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太子殿下,威宁侯求见!”

    听到是顾振,太子顿时遽然色变,随即冷冷说道:“不见!告诉他。别以为出了什么事]因为之前那横空一箭,赤忠名义上被削了指挥使之职,但这并不妨碍本部上下只听他的话。此时此刻,一身军士袍服的他看着在王府中四处搜寻的军士,很有些纳闷顾振对此的坚持。

    赵王府的人撤走之时,若真的有什么要紧东西自然会一体带走。还能剩下什么?就算挖出些金银珠宝不过是死物,大齐富有四海,还缺这点钱?

    “大人,后院掘开一个大坑,发现了不少书和书画,有认字的说,其中有御赐之物!”

    乍然听见这话,赤忠顿时为之一愣,随即面上露出了几分欣喜。不管怎么说。只要能让顾振得到功劳。这一趟也没有白跑。然而,等他到后院那焦黑地上挖出的大坑里。随手翻检了几本从油布包里拿出来的书时,突然又有人急匆匆地跑来报说,赵王府尚完好的白虎堂中,发现新近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白虎堂中留下的那些痕迹会给人带来怎样的麻烦,章晗和王凌已经无所谓了。被无数人惦记的她们早在会试发榜那一天就离开了赵王府。非但如此,章晟甚至稍加乔装打扮,直接混入了那一天闹事的北方举子队伍中。大明门前赤忠那突如其来的一箭,要不是他见机得快推了前头捧着牌位的北平举子宋士芳一把,碎的便不是圣人牌位,而是直接死人伤人了。

    经过这一场闹事,举子们居住的各省会馆外头自然多了好些军士,严防众人再次串联。然而,虽说第二次发榜仍然难以让所有人满意,但回乡的士子渐渐多了起来,而会试上榜的贡士们则是开始紧锣密鼓地预备殿试。这其中,一度热火朝天的北平会馆也宁静了下来。

    这一次的会试榜单中,来自北平布政司的举子占了八个,虽说不上多出色,但比起最初寥寥三个,总算还差强人意。这其中便有捧着牌位亲自上阵的宋士芳,只是,和他一样挑头在整个请愿队伍最前列的几个人却都不幸落榜,即便如此,住在北平会馆中的几十个落第举子们却都住在会馆中没有动身,全都打算看看最终的殿试金榜再回程。

    这其中,就有拿着举人的路引却压根没去考过会试的假冒举子章晟。

    这天傍晚,前次最出风头的宋士芳却怎么都温不进书。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到了东边跨院的东厢房,轻轻敲了敲门。不多时,里头就有人开了门,探出头的却是章晟那张脸。平素一直都挂着漫不经心笑脸的他这会儿却仿佛有些尴尬,堵在门口便干笑道:“宋兄有事?”

    “我有些话想和张兄说。”

    面对这么一个不肯走的角色,尽管章晟刚刚才被章晗和王凌痛批此前不该隐瞒入城时所用的士子身份,否则只要能过会试那一关,就能在殿试之际光明正大地入宫,但他为了不引人疑心,还是不得不侧身让开了路。等到宋士芳进了门后往背对着他的章晗和王凌看去,他立时干咳道:“宋兄有什么事还请直说。”

    “张兄,此前你因病错过了会试,肯帮着咱们一块讨回公道。我一直认为你是条汉子。其实之前脑袋发昏抱上了圣人牌位的时候。我就已经豁出去了,却不想非但能够挺过去,而且被张兄那一推救了一条性命,而且最后竟是侥幸杏榜提名。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突然言辞犀利地说道:“张兄说是举子,路引也是真的。可我和张兄来往了几次却发现,张兄手上的老茧不像是练字练出来的,反而像是练武持刀练出来的。另外,你这两个书童是怎么回事?”

    乍然听见这么两句话。章晟顿时面色大变。几乎是最本能地反应,他一个箭步上前抓着宋士芳的衣领,待要动手的时候,却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沉静的声音:“大哥住手,不得无礼!”

    乍然听见章晗的声音,尽管章晟心中想的还是打昏了宋士芳,但忖度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想想万一有事再动手也来得及,他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宋士芳却没有注意到章晟,他呆呆看着那个终于抬起头摘下头上小帽的书童,见其长发散落,露出了一张明艳慑人的容颜,立时怔在了那儿。而章晗身边的王凌见其这般瞠目结舌的模样,不禁皱眉斥道:“无礼,这是赵王世子妃!”

    这一句呵斥让宋士芳神色大变。他倏忽间往王凌身上瞅了一眼,想起那分明的女子嗓音,还有外头沸沸扬扬的传言,他终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慌忙屈膝下拜道:“学生见过赵王世子妃,见过宛平郡王妃。”

    章晟想都不想就径直到了门口,透过门缝留心着外头的动静。而章晗低头端详了好一阵子宋士芳,这才点头说道:“宋相公免礼。”

    此前只以为章晟身份有诈,此时的宋士芳站在章晗和王凌面前。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怀疑。之前章晟这两个书童很少在人前露面。但使见人也是低头垂手一声不吭,如今尽管仍是男装示人。但顾盼之间自可见端庄肃穆,倘若不是贵人就没有别的解释。此时此刻,他久久没有等到章晗开腔,一时忍不住定了定神,这才再次长揖为礼。

    “世子妃,郡王妃,先前是学生孟浪,请恕学生有眼不识泰山……”

    “不知者无罪。”章晗打断了宋士芳的话,随即淡淡地说道,“宋相公可知道,为何刚刚我会喝止了大哥。”

    “学生……学生愚钝。”

    见宋士芳自从醒悟到她和王凌的身份后就不曾抬头,章晗便微微一笑,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个有担当的人。你出身殷实,而且还年轻,这一科不中还有下一科,却能为那些出身贫寒的北方举子去争,足可见血性,是个可以托之以大事的人。”

    此话一出,宋士芳顿时抬起了头。托之以大事五个字让他一时热血沸腾,即便他这一次死里逃生后又杏榜提名,也不如此时此刻的激动。尽管如今朝中局势不明,但他家在北平,赵王的英武名声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更何况父母家人全都在北边,这位赵王世子妃又深得当今皇帝嘉赏,他抵京之后也没少听说。几乎不假思索的,他突然撩袍跪了下去。

    “学生不过一介书生,但有可供驱策之处,必然万死不辞!”

    “此次参加殿试的北平布政司贡士当中,你给我挑出几个可信赖的人!”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宋士芳愕然抬头,她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能否救被人禁在宫中的皇上于水火,就看此一举了!”

    王凌眼看着宋士芳先是大惊失色,继而则是满脸义不容辞的表情答应了下来,等到人一出去,她便忍不住问道:“大嫂,万一他泄露风声,那我们可就麻烦了。”

    “此人有几分血气方刚的冲动,而且此前若不是他号召北平布政司的举子,也不会以此为基础召集了北方诸省那么多人。”章晗说着便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就苦笑道,“当然。若他不是北平布政司的人。我也不会这么大胆。毕竟,他们的父母家人,全都在父王辖下!”

    王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想到章晗交托宋士芳去做的事,她仍是不无疑虑:“虽说殿试举子都是可以入宫的,但不过是在奉天殿策问。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更何况他们都不是那等见过世面的,敢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他们不敢,我们敢!”

    章晗见王凌先是面色大变,继而则是眼睛一亮,她便看了一眼还在门口聚精会神地监视外头动静的章晟,她便微微笑道:“虽说父王至今未曾有联络来,但是倘若世子爷能够说动父王,那么。算算日子,应该就快到了。快的话他们能赶上殿试,慢的话,怎么也能赶上传胪。哪怕能稍微多做一丁点预备,也算我们没有白白在京城呆这几个月。”

    怎么会白呆?她们在京城前前后后做的事情虽说不多,但却件件惊天动地!

    王凌掐指算一算在京城做的这几件事,忍不住心里直犯嘀咕,嘴里却没说出来。想起这几个月东躲西藏却并不憋屈的日子,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即便从小学武。即便跟着父亲也演练过军阵,但她知道,身为女子,这辈子是别想有用上所学的时候了——倘若会用上,那不是国将不国,便是家破人亡。尽管有些遗憾,但她也知道这是身为女人的宿命。可真的没想到,她有朝一日真的会面对比战场更凶险的局面!

    “真希望接下来的大戏更精彩些!”

    再临京城太平门,陈善昭只觉得百感交集。他在京城不少年了。从这一处门进进出出也不是第一次。但那次送行父亲赵王从太平门回京,却遇上有人咆哮刑场。紧跟着章晗便不管不顾径直入宫,为他争来的不但是荣光,还有祖父皇帝的另眼看待;而之后那一次出太平门,却是他和淄王去玄武湖游玩,原本只是要诱使张琪那桩案子发动,结果却不料另有人围攻赵王府,他仓皇之下赶回家,最终等来了章晗母子平安;而最近一次,则是他被自己的妻子下药迷倒送出京,那时候即便还昏睡着,出太平门的时候他仍然满心全都是不甘和愤怒!

    “终于回来了。”

    他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只听得身边的赵王亦是如此喃喃自语了一句。父子俩对视了一眼,赵王便嘴角一挑道:“想不到居然会这样回来……老大,从前我一直觉得你文弱,想不到此番竟有如此胆量定下这等计划,倒是小看了你!”

    “爹,儿子想念媳妇都快想疯了。”

    陈善昭险些张嘴说出这心里头的真实想法,好容易才迸出了另一句:“狭路相逢,勇者胜。”

    然而,对陈善昭的这么一句话,身为战场勇将的赵王却很满意。入城之际,他很是坦然地任由城门口的将士搜身,丝毫不见半点受了屈辱的勉强。等到通过城门,见内中那些想要出城的妇人被军士们横加留难,甚至不少还人上下其手揩油,他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

    “败类,丢人现眼!”

    赵王和陈善昭父子二人身后,其他从人都陆续分头入城,等到绕了一个圈子到了一处无人知道的联络点会合之后,赵王方才派人出去联络各处打探章晗和王凌下落。而陈善昭即便心焦如焚,却也只能按捺下来等。一直到次日傍晚,外头突然方才传来了一阵说话声。须臾,门帘一揭,却是章晟风风火火地大步冲了进来。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神神秘秘让我跑了整整四个地方!”章晟一面进来一面说着,随即一抬眼就看到了赵王和陈善昭,一时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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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父子定计,夫妻重逢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用这八个字大约能形容陈善昭心头的恼怒——尽管他和章晟是郎舅而不是仇人,可他不得不在北平苦苦忍耐和妻子分隔两地的痛苦,章晟却能够把他送到北平布政司边境之后立时回身赶往京城,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心里窝火。若是再算上从前章晟对他的某些举动,这位里里外外人人全都要赞一声脾气最好的赵王世子便嘿然笑了一声。

    “怎么,父王和我在此,章指挥有意见?”

    “啊!”章晟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下拜行礼道,“参见殿下,世子爷。”

    早先知道章晟和章晗王凌在一块,赵王心中最大的心思便已经放下了。长媳章晗虽说智计百出,可终究不会武艺,王凌会武艺可终究是女流,不少事情不适合出面,章晟既然和她们妯娌会合,那安全上头便可靠多了。因而,知道长子是有意的,他微微一笑,也就点点头顺着陈善昭的口气说道:“本藩才刚到京城,不想泄露了消息,再加上此地就连章氏和王氏也都不知道,自然少不得力求稳妥。这答案你可满意了?”

    章晟不料想赵王竟然对自己解释了起来,待听得最后一句,他顿时满头大汗,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俯首答道:“殿下恕罪,卑职并非有怨尤之心。实在是是生怕世子妃和郡王妃留在北平会馆会遇到什么事,所以刚刚进门之际方才一时失言。”说完这话,他瞥了一眼陈善昭,又认命地说道,“另请世子爷宽宥卑职不曾送到北平便半道折返,卑职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我也只有这一个妻子,陈曦也只有这么一个母亲!”

    陈善昭面色不善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方才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火气来得好没来由。只是,他的心底仍是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压不下的邪火。一时便暗自下了决心。

    等再见到章晗,他非得让她知道,这些日子他忍得多么辛苦,憋得多么疯狂!不让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难免有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赵王自然没注意陈善昭那突然闪烁起来的眼神。知道长子也不过是被长媳算计了一把,如今又终于知道人安然无恙,少不得要出一口气,他自然而然就配合了一回。但见章晟垂头丧气再次请罪,他方才开口说道:“罢了,你先是听命行事,而后又是惦记着世子妃。更何况若没有你在京城,她们必定不便,本藩自然不会不分功过,你起来说话。”

    “多谢殿下!”

    等到章晟起身,赵王方才问道:“你刚刚说章氏和王氏人在北平会馆,是怎么回事?”

    刚刚被赵王和陈善昭父子二人联手耍了一次,现如今章晟也不敢卖什么关子,当即一五一十把章晗怎么从夏守义那儿得到了今科会试两个主考的性子为人。怎么定计煽动北方士子闹事,又是怎么说动了宋士芳把北平布政司此次会试题名的几个贡士连成一线等等,就连前头的见夏守义之后遇险等等也一一作了补充。他在那儿说。赵王听得眼露异彩,而陈善昭早就知道妻子的能耐,此刻最大的感觉便是后悔。

    他当初就不该耍那样的花腔,要是学章晗那样直接下药,她就不会留在这虎狼窝中殚精竭虑挣扎了数月!当然,兴许也就没有如今这样丰厚的成果了。

    想到章晗和王凌还在最初得到讯息之后,用御笔斗方中揭出的密诏折服了夏守义,这个从来对诸藩不假辞色的六部尚书之首,赵王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当下便笑道:“看来。本藩还真的是得了两位好儿媳。殿试是明天,诸般准备尚未齐备,赶不上了,索性就是传胪那一天。只不过本藩的形貌太过招眼,况且另有安排,就让善昭稍加掩饰之后混进新进士中入宫传胪。章晟。你现在把善昭带去。”

    尽管陈善昭恨不得插上翅膀立时三刻飞到章晗身边,然而,听到赵王这话,他仍然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立时张口说道:“父王,可在晗儿和四弟妹身上的东西……”

    这后头半截话还来不及说,赵王便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说道:“东西你随身带着,便和在我身上一样,那时候趁着人人目光集中于你身上,我才有可趁之机。况且,你就算坐马车也硬是要跟着赶过来,眼下还装个什么劲?快滚,省得你娘在我面前唉声叹气只说你可怜。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入宫,你就不用操心了!至于那把我带回来的天子剑,多半你这里更派得上用场,你也带走。传胪之日,你们能混进去的就从新进士里头混进去,其他的人不妨试一试走北安门。对了,带上这个。”

    陈善昭伸手接过那枚宫中通行的牙牌,一时大讶:“北安门?父王如今竟然还能掌控禁卫兵马?”

    “少废话,我这个当爹的总不会连你们这些小辈的本事都及不上!”

    说到这里,赵王便又看着章晟说道:“既然北地士子才刚闹过事,北平会馆附近必然眼线众多,善昭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把人夹带进去,你好生给想个办法就是!”

    一连两个就是,让章晟为之瞠目结舌。尽管知道把陈善昭领回去,必然会让章晗喜出望外,可一想到北平会馆四周围那些钉子哨探,他自己是花了多少工夫方才每每得以从中溜出来,他顿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却还不得不满脸苦涩地答应下来。行礼告退出门时,他见陈善昭一脸神清气爽的笑容,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世子爷,晨旭可还好?”

    一提到儿子,陈善昭的脸色顿时一僵。见此情景,章晟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竟是死灰一片,老半晌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莫非……莫非……”

    “他怎么会不好?吃了睡睡了吃,我不过好些天没见他,结果临走那一日想去抱一抱他,他竟是哭得惊天动地,仿佛根本不认得我了!”

    陈善昭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么两句话,见章晟顿时懵了。他方才解气地笑道:“怎么,章指挥觉得,我会让世子妃千辛万苦甚至还给我灌了药也要保住的晨旭出什么事?他要是敢出事,不怕整个天下天翻地覆?”

    章晟险些没被陈善昭这后一番话给噎死。如释重负的同时,心中更是给陈善昭贴上了记仇的标签。谁说这位世子爷是温文尔雅的书呆子,是皇帝最喜爱的皇孙典范?

    傍晚时分,北平会馆内除了诵读经史的声音,就不见什么人影走动。即便聚居其中的不少都是落榜举子,即便因为落榜而心中恼火憋气,但明日就是殿试。谁都会希望自己的同乡得些好名次。因而,章晗和王凌自然可以安安静静地呆在章晟房中。相比她们在赵王府白虎堂中凑合过去的那些日子,在计嫂子那儿躲着的那些日子,这书声琅琅的北平会馆却显得平和安宁,唯一的缺憾便是那些在外头监视的眼线了。

    章晟今日出门是拉着一人打掩护,但如今眼看天快黑了人却还没回来,章晗不禁有几分忧心。而一旁的王凌则是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到最后突然重重拍了一记扶手。章晗被这砰地一声给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却发现王凌竟是有几分振奋。

    “是想到什么了?”

    “我刚刚想着大嫂从前一直说的灯下黑,今天终于有些体悟。”王凌想到了父亲可能的藏身之处。只觉得心中异常轻快,当下上前便拉着章晗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爹爹……”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哗。见章晗面色一紧,王凌立时把那顶小帽严严实实扣好,确定身上绝无露馅之处,她方才冲着章晗打了个眼色,第一时间闪了出去。面对这种情景,尽管这些天已经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什么都做不了。但章晗起身躲到屏风后头时,仍不免有些气馁。早知如此,当年她还小的时候,就应该跟着父亲和大哥学几招!

    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久,她突然听到咿呀一声,却是仿佛有人开门的声音。心中大震的她透过屏风缝隙往外看去。只见才刚点灯的昏暗屋子里,一个黑影窸窸窣窣鬼鬼祟祟地闪了进来,帽子压得低低的,看上去格外可疑。想到最要紧的东西还在这屋子里藏着,而自己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捏着裙刀的她想了想,便悄悄将出鞘的裙刀藏进了袖子,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有意发出一些动静。果然,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倏忽间就往这边来了。

    当那黑影从屏风旁边闪了出来的时候,本已经想好一切应对的章晗先是一愣,随即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尽管那一身青衣小帽是小厮的打扮,尽管那张脸显得有些平板,眉眼也陌生得很,可却挡不住整个人出现在面前时带给她的那种熟悉和亲切。甚至连她藏在袖子里的裙刀,也不知不觉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陈……善昭……”

    “是我……晗儿,是我回来了。”

    陈善昭就知道哪怕自己换了一身装扮,又改头换面做了不少遮掩,却必然瞒不过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他在答应了两声之后,突然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将章晗紧紧拥在了怀中,仿佛下一刻松开手,她就会又从自己的身边消失一般。

    摩挲着那瘦弱的肩膀和脊背,觉察到她抓着自己腰背的手仿佛在微微颤抖,他方才低声说道:“我都乔装打扮过了,你还认得出来?”

    “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出来!”

    听到这么一句,陈善昭在心头一热的同时,语气却是突然转厉:“既然如此,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我甚至连合眼都几乎不敢?知不知道我在北平甚至有了冷面世子的名头?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害苦了我!”

    章晗还来不及开口,她就只觉得那双手突然松开了自己,紧跟着就看到了陈善昭那近在咫尺显得有些凶巴巴的脸。

    “你欠了我这么多,你说该怎么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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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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