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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九章 捷报悦圣心,亲情避大义

    皇帝下旨,三妃协力,宫中二十四衙门又哪里会不尽心。不过短短七八天,柔仪殿就已经完全收拾了出来,钦天监又择选了一个好日子,陈善昭和章晗王凌便一块搬了进去。然而,相比前一对小夫妻不安之外更多的是团圆的喜悦,王凌就难免患得患失多了一些。

    两进的宫院里,陈善昭和章晗住的是后院正殿,而王凌则是前院那五间东配殿。这一日下午,眼见自己从定远侯府搬过来的那些小玩意和兵器等等都陈设好了,她拍了拍双手后,忍不住就看着墙上那一个果字出起了神。

    和陈善睿这一别已经多久了?嗯,是四个月零十八天,最初那一阵子每一天都在紧张和惊险中度过,没有功夫去想他;而现如今京城已经太平了下来,闲暇的功夫多得让她百无聊赖,尤其是睡下的时候,身边不像先头那阵子有章晗相伴,自然是说不出的寂寥。想到陈善睿在军中时百无禁忌的做派,想到赵王对下头将校们常常大方地赏赐歌姬美妓,想到那些极可能趋炎附势的官员……她突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郡王妃,世子妃来了。”

    快步进来禀报的是一个女官打扮的少女,乍一看去十六七岁,透着一股精悍,却是曾经在定远侯府和王凌一块长大的璇玑。此前定远侯王诚以璇玑等几个丫头不是家奴为由,没有遣她们陪嫁,但如今王凌回家暂住那一阵子,得知璇玑未嫁。问过之后就索性打六宫局去要了两个女史的缺,把璇玑和天衡一块带进了宫里,横竖女官是可以婚配的。

    此时此刻,王凌连忙站起身相迎。待见章晗快步进来,她便笑着问道:“大嫂那些屋子都已经布置好了?”

    “我又不是特别讲究细枝末节的人,看得过去就行了。”说到这里。章晗便伸手握住了王凌的手,笑吟吟地说道,“是北边有消息来了,父王一路急行,进入北平布政司境内的时候,四弟打了个大胜仗!一股趁着秦王起兵之际进犯宣府的鞑子被四弟迎头痛击打了个落花流水,听说那一仗斩首三百余。敌军溃退之际更是踩踏死伤无数。战后,四弟直接砍了一个鞑子那颜的脑袋,让一个败卒带了回去报信,说是想要趁火打劫,这就是下场!”

    王凌先是狂喜。待听得章晗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一时脸上娇艳不可方物。想到那金戈铁马的战场,她顿时生出了几分向往,随即便摇摇头把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赶出了脑海,因笑道:“胜仗就胜仗呗,大嫂你这说得和说书似的,尤其是最后一句,天知道是不是别人的杜撰。我才不信郡王爷会战后擅自杀俘!”

    话虽如此说,但章晗看着王凌那一脸的神往,便知道她非但相信,而且恨不得自己也能在宣府。然而,对于王凌的这丁点小心思,她却非但不觉得过分。反而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换做她是王凌这样从小当成男儿教养的千金,必然也觉得这规行矩步的日子难熬得很。

    因而,和王凌笑语了几句,她便笑眯眯地说道:“这是世子爷才让人送来的好消息,乾清宫那儿还没来得及报,你闲着也是闲着,去给皇上报个喜吧。”

    王凌顿时愣住了:“我去?”

    “是四弟打的胜仗,你这个为人妻子的不去,难道我还帮着小叔子去给皇上报喜?”章晗有意露出了嗔怪的表情,又笑着接过身后芳草递来的军报,一股脑儿塞在了王凌的手中,“上头写得详细着呢,你对皇上好好说道说道,我去厨房看看今天有些什么食材,又是迁居,又是这胜仗,正好大家好好吃一顿饭庆祝庆祝。”

    眼见章晗离开,王凌只呆了片刻,立时坐下展开了手中的信笺。发现是陈善睿那熟悉的字迹,她更是眉头一挑。陈善睿字里行间将一场战事从头到尾说得极其详尽,无论是如何发现的敌踪,他如何和三哥东安郡王陈善嘉定计,如何一个镇守一个出击,如何诱敌深入伏击,如何趁胜追击百里……等说到战后杀人立威,命败卒将首级传回,她顿时生出了一种血脉贲张的兴奋,但旋即就有几分淡淡的担忧。

    虽说陈善睿打了胜仗是好事,但无上命战后杀敌重将,万一被有心人抓住却是莫大的把柄。然而,这担忧只在她心中徘徊片刻,继而就无影无踪了。

    如今公公赵王铁定是异日的东宫储君,皇帝甚至许了传位,陈善睿这战时的权宜之计就算有人攻击,也应该不会引起多大的风浪!

    想到这里,她便对璇玑吩咐道:“去把我那一套正式的行头翻出来,我要去见皇上。”

    “郡王妃真的要去给皇上报喜?”璇玑却有几分犹豫,“虽说您如今也住在这柔仪殿,但毕竟和世子爷和世子妃不一样,贸然去乾清宫求见,会不会被外人认为是邀宠?不如请世子妃一块去,如此也周全稳妥一些。”

    “哪来的这么多顾虑!”王凌哂然一笑,随即看着璇玑说道,“你到底没明白大嫂的为人。她让我去,一来是让皇上高兴高兴,二来也是免得我闲着无聊发慌,三来则是让别人看看,我住在这儿不是寄人篱下。皇上我也见过几回,明察秋毫,断然不会体会错了。”

    “既如此,我这就去把您那套行头找出来!”

    正如章晗所料,王凌所想,皇帝对于陈善睿这个胜仗极其高兴。毕竟,皇帝即位之初便曾经屡次打击当年进犯中原的鞑子,后来更是把几个儿子都分封在了北边,为的不止是抵御,还有进攻的方便。因而,为了这个捷报。皇帝在传胪之日露面之后,时隔半个月再次御奉天殿上朝,第一件事便是下旨嘉赏。

    尽管不是爵赏,在赏赐金银表里之外。便是些骏马和宝刀之类的东西,再加上松江府的庄田二十顷,但依旧让群臣暗地惊叹皇帝如今对赵王一系的宠信。而当皇帝在听了一应奏事。在朝会结束之际令安国公祭告天地,令保国公祭告太庙废太子一事的时候,群臣心中最后一点犹疑也无影无踪。

    圣意已经不会再变了,赵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东宫储君,异日天子!

    武宁侯府悦心斋中,王夫人喝了一口嘉兴公主用银勺送上来的粥,便笑着说道:“十二娘。你抱着珍哥来瞧我,我就已经高兴得了不得了,哪用得着你亲自做这种事?”

    “老祖宗那儿我都亲自伺候喝了一碗药,总不能在娘这儿就坐着不动手,别人岂不是要说我厚此薄彼?”嘉兴公主又用银勺舀了一勺粥。在嘴边吹了吹,这才再次送到了王夫人的嘴边。等到这一碗粥渐渐见了底,她才把碗交给了一旁的赵妈妈,自己又从锦墩上挪到了王夫人的床沿边上,这才面带愧然地说道,“其实说到底,要是我那会儿也和先头一样,和驸马搬回来住,兴许就用不着老祖宗和娘一块装病了。”

    “你这次建下大功。皇上和赵王都感念在心,有这些情分在,咱们顾家方才是真正稳若泰山,你还说这些话,不是羞死我们了?”王夫人见嘉兴公主抿嘴一笑,这才有意打趣道。“你要是真的惭愧,那就好好把身子养好,看看将来能不能再给我添个孙子或是孙女。”

    “娘!”

    嘉兴公主娇嗔了一句,随即便眨巴着眼睛笑道:“娘与其盼着我,还不如赶紧把四弟他们的事情给办了。趁着如今宛平郡王大胜的喜气,这婚事办来必然是风风光光!”

    遥想章晗和张琪入京之际,再想想章晗被册为赵王世子妃之后先得子再力挽狂澜,皇帝和赵王这一对天下最为尊贵的父子全都对其嘉赏有加,赵王世子陈善昭又是一心一意的人,王夫人只觉得自己亲眼见证了一出凤凰涅槃的传奇,此时竟是愣了一愣,随即没好气地在嘉兴公主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我本是这么想的,等铭儿成了婚,钰儿的喜事也可以办了。可难道你忘了?你大伯母才刚刚过世,无论是铭儿也好,钰儿也好,都要服孝一年方可成亲。”

    “啊!”

    嘉兴公主这才想起如今正是胡夫人丧期,掐指算算,确实还得等候一年。想着胡夫人要强一辈子,结果嫡子早逝,女儿远嫁,庶子绞死,威宁侯爵位停袭,丧事亦是办得低调,她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才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娘,都是我昏了头胡言乱语,竟连大伯母过世的事情都疏忽了。”

    “唉,我何尝不着急?铭儿已经二十有一了,瑜儿也已经老大不小,好容易她出孝,却是铭儿又在孝期,也是好事多磨。”

    张琪虽不如嘉兴公主是她从小就见过熟识的,但太夫人喜欢,顾铭自己中意,再加上张琪在府中内务上头也肯用心能上手,最要紧的是,和她一块长大的章晗极有可能是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那这桩婚事自然没有太多可挑剔的,唯一的遗憾便是张琪的父亲张昌邕。然而,只要人不在眼前晃悠,她也可以装成没看见!

    想到顾淑妃之前派人来探望她时的试探之词,王夫人又流露出了几许怅然。顾铭虽然不是长子,但也是她嫡亲的儿子,从小从延请名师到教导为人处事,再到挑选身边伺候的仆妇丫头小厮……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亲力亲为。倘若可以,她绝不想将其出继东府!可无论太夫人也好,顾淑妃也罢,全都觉得顾铭是最合适的人选,最要紧的是这个人选皇帝那儿会认可,赵王府上上下下也会接受。

    于是,她沉吟良久,方才对嘉兴公主说道:“十二娘,有件事情,你可能替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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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可怜天下绝后人

    因王夫人说了,当嘉兴公主面色微沉地从悦心斋出来,少不得径直去了从前顾镇住过,而现如今则是顾铭所居的养性馆。尽管顾镇只比顾铭年长六岁,而她更是只大两三岁,可仍是常常喜欢在顾铭面前摆摆大嫂的架子。这会儿她站在演武场边,眼看顾铭那白蜡杆子大枪舞得比从前更加得心应手,她先是怔忡了片刻,渐渐面露笑意,到最后方才抚掌叫好。

    满头大汗的顾铭慌忙快步走了过来行礼:“公主怎么来了?”

    嘉兴公主立刻板起了脸:“叫大嫂!”

    顾铭被嘉兴公主看得发毛,只能无可奈何地应道:“是是,大嫂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就不能到这儿来?”嘉兴公主哂然一笑,见顾铭那满脸的无奈样子,她就摆摆手让跟着的两个妈妈退得远些,这才撇下顾振走到了兵器架前。她才刚抽出其中一把钢刀,就只见顾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眼神中满是紧张,她却有意提着刀晃了两下,这才将其放了回去,“放心,我又不是善睿那个武艺高强的媳妇,你这些家伙我对付不来。”

    “大嫂,您有什么话直说。”心底叫苦连天的顾铭一面寻思大哥怎么吃得消这么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金枝玉叶,一面就差没有打躬作揖了。

    嘉兴公主并没有一直耍弄顾铭不放的意思,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见其他人都只是远远看着,她就开口地问道:“我才去看过老祖宗和娘。听说你在家里,我就过来看看。娘对我说了,你这婚事本来已经万事齐备,就定在五月十五。可因为大伯母去世。只能放在明年。而由于大嫂这一过世,威宁侯府就彻底空了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么?”

    提到胡夫人。顾铭原本还有些不自在。毕竟,胡夫人死得突然,他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咽了气,家中其他人亦然,说起来胡夫人那最后一刻身前竟是没什么人。然而,听到嘉兴公主那最后一句话,他的面色突然就变了。

    “大嫂。你这是何意?”

    “我都不和你拐弯抹角了,你还给我装糊涂?娘提起此事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显见是很不愿意的。而之前老祖宗对我说起此事的时候,却是长吁短叹。毕竟大伯父身后无人奉祭祀,也是她的心病。所以,娘让我来对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预备。”

    “可爹娘又不止我一个儿子!”顾铭一时激动,忘了其他人只是离得远了,但还在院子里,声音竟是提高了不少,“我不稀罕什么富贵荣华,如今的地位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更何况。我自己的前程我会自己亲手去挣!”

    嘉兴公主被顾铭这两句话说得一愣,一时想起自己对驸马不能建功立业的愧疚,而顾镇却甘之若饴,说是人不能太贪心,嘴角渐渐流露出了一丝笑容,但紧跟着便换上了满脸正色。

    “我受娘之托来问你的态度。不是和你说什么富贵荣华!威宁侯府如今就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空爵位,有的是离心离德的下人,有的是没人奉祀的你那大伯父,有的是早被人丢在水沟里他昔日战功威名。我并不是要你立时三刻就答应了,只是让你好好想想。刚刚娘对我说,打小时候你那大伯父就最疼你这个侄儿,后来回京住的那些日子更是对你亲厚,你不想其他,也不妨想想他身后的凄凉……抑或是你回头自己琢磨着,哪个弟弟比你更合适!”

    说到这里,嘉兴公主见顾铭失魂落魄,当即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待到自己那两个妈妈,还有这院子里伺候的两个小厮跟前,她便淡淡地说道:“今天这事情要是有谁说出去半个字,我在外头听到半点风声,立时打死!”

    “是。”

    她回头看了一眼顾铭,想到婆婆那样端方能干的人,之前亦是眼露水光,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别人家为了这么一个爵位能够争得乌眼鸡似的,也就是王夫人和顾铭母子全都不情不愿。若不是太夫人顾淑妃都想着让已故陕国公顾长兴留下的爵位不至于断了,不至于无人奉祀,王夫人也不会让她来走这一趟。不过搁在她身上,要让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去叫别人爹娘,哪怕是牌位,她也不愿意,凭什么自己苦苦教导的儿子便宜了别人?

    “公主,是回府,还是……”

    上了凤轿,她仍是心情郁结,因而当外头传来这一声轻询的时候,她顿时不耐烦地说道:“这种事儿还要问?算了,进宫,走西安门!”

    从西安门走西华门入宫之后,嘉兴公主却没有径直去探视母亲惠妃,而是先去了柔仪殿。这座多年没有启用过的宫殿如今迎来了新主人,即便屋瓦仍旧是老样子,但瞧着却多了几分鲜活。她在正门外头忍不住端详了好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皇后尚在时,千秋节从后妃公主到外命妇在这儿朝拜时的情景。

    “十年了……不对,应该是十一二年了。”

    嘉兴公主想着记忆中的嫡母,突然觉得有几分模糊。孝慈皇后一直都是最贤惠和蔼的人,哪怕对于她们这些并非己出的儿女,也都是一贯温和得很。只是在朝贺千秋节进入这柔仪殿的日子里,记忆中的皇后永远都是一脸的端庄肃穆,除了礼制上头那些话之外,余下的不会多说半个字。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某一次丢了什么东西从母亲的宫里一路哭着找出来时,迎面遇到了孝慈皇后,这位嫡母制止了那些喝令她行礼的宫人内侍,牵着她的手一路找了许久,最后又笑着把她交给了母亲惠妃。

    相比威宁侯顾长兴,嫡母孝慈皇后何尝不可怜?唯一的儿子早逝,只留下了年纪轻轻守寡的儿媳和两个郡主,同样连个奉祀的人都没有。

    “十二姑姑?”

    嘉兴公主从恍惚中回过神,见是章晗正站在身前,她便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叹道:“站在这儿,我就不由得想起了旧事。不说这些了,今天只是来看看你们,怎么,凌儿不在?”

    明明只比自己大几岁,但嘉兴公主在面前老喜欢摆着长辈的样子,一来二去章晗早就习惯了。此时此刻,她笑着把嘉兴公主往里头引,又解释道:“四弟妹被淑妃娘娘带着去皇上那儿了。北边的战报又来了,皇上如今懒得见外臣,这些行军打仗的事情自然还是四弟妹解说更加详尽清楚。”

    见章晗说得坦然,嘉兴公主知道她们妯娌两个同舟共济情同姊妹,再加上既然是顾淑妃带着人去,自然是皇帝关切北边军报的同时,也不想让人说闲话。至于陈善昭为什么不亲自上……估摸也是那个书呆子又犯了呆气,想让王凌替陈善睿突出一下战功。

    “你呀,和善昭还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嘉兴公主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待见到前头院子里七八个年纪大约在三四十的中年宫人正跪下行礼,她突然站了一站,随即有些好奇地问道,“听说你之前才挑了有限的几个人,这会儿又叫了她们来,是柔仪殿人不够,还要多添几个?”

    “不是,我去求了淑妃和惠妃敬妃三位娘娘,打算在这些宫中年纪不小的宫人当中挑出两个来,若是好就放出去给瑜姐姐。”

    嘉兴公主闻言一愣,旋即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打算用她们给瑜妹妹做管事妈妈?”

    “是。虽说挑几个年轻的给她当陪嫁丫头并不是不行,但既然年轻,总难免心思活络,万一有什么想头就是我的罪过了。更何况就算人再好,年轻的姑娘日后也是要嫁人的,说不得又要重新挑人。而这些人都是年纪大了,家中没什么可靠亲戚,人却精干稳重,与其等着几年一次放宫人的机会放出宫去回家乡过孤苦日子,入侯府当个管事妈妈自然甘心情愿,而且我早说定了除她们的宫籍。瑜姐姐将来要挑选丫头,可以让她们掌眼,要培植自己人,也可以让她们调理。等她们年纪大了,在府里挑人在膝下孝顺,也是一句话的事。”

    “你呀,对瑜妹妹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顾夫人还真的是好福气!”

    说到顾夫人,章晗顿时也失神了片刻。倘若顾夫人知道苦苦谋划了多年的事被张昌邕张瑜父女再加上一个宋妈妈给完全毁了,继而她和张琪更是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巨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感受?当然,决计不会觉得那是好福气就是了。

    当章晗挑中的两个宫人到了顾家,当着太夫人的面拜见了之后,在旁边受了两人磕头的张琪只觉得眼眶一阵阵酸涩。

    能够走到今天,她有的不是其他,只是幸运。而这幸运不是来自于顾家的名头,也不是顾夫人为嫡女铺好的那条坦途,而是章晗。披荆斩棘在前头的是章晗,而她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起头为了活命而撒下的这个弥天大谎会伴随自己一辈子,好在,除了章晗之外,顾铭也是知道的!而且那桩案子曾经轰动一时,日后纵使有人重翻旧案,也再不会有人相信了!

    ps:突然意识到,胡夫人、皇后、顾夫人,三人的嫡亲后嗣都算是断了,日后就算有奉祀的,也不是亲骨肉,唉……有气无力求粉红,保了大半个月的第四,现在竟然怎么都追不上,真郁闷……(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世子送惊喜,生辰逢恶讯

    进了五月,继陈善睿的胜仗过后,北边陆陆续续传来了不少消息,其中虽有秦王拿下大同,胁迫代王得山西行都司兵马;却也有赵王奉天子剑至河南,将周藩和河南都司兵权收拢在手;东安郡王陈善嘉急行十昼夜赶到潞安,将山西南部潞安府的潞州卫、泽州的宁山卫一一收归手中,并北进太原府,旨在收山西都司兵权;而武宁侯顾长风则是留了心腹大将镇守辽东,自己率精锐五千一路西行,与大宁卫兵马以及主持开平卫防务的指挥同知章锋会合,继而一路西行往大同而去。

    如是种种,哪怕早先对秦王作乱有些忧心忡忡的文武大臣,也大多都放下了心中悬着的那颗心,最大的例证就是京城中办喜事的人家明显多了,不像之前那几个月的死气沉沉。

    在这等喜庆氛围中,顾家四公子的婚期因为守孝而一拖再拖,自然也让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当然,更多的人都在瞄着威宁侯那个停袭的爵位。毕竟,威宁侯顾长兴嫡子早亡庶子处死,已经是断了香火,武宁侯府那么多儿子,怎么都能挑出一个承袭爵位。因而,王夫人的教子有方也不知道被多少人拿出来当成正面教材。婆婆教导媳妇,母亲教导女儿,当家的主母亦是因为皇帝的褒奖而想着是不是该登门取经。而在这时候,顾家却是传出了太夫人和王夫人重病未愈,即日起不见外客的消息。

    章晗深知顾家那婆媳两人都是能忍能断的人,因而并没有多大的担心。虽是暂居柔仪殿。但她等闲并不经常出门,而陈善昭处理政事的诰敕房,她自己不去不说,也从来不打发人去。只有夜间那静谧下来的一刻。夫妻二人同床共枕时,章晗才会抛下人前的矜持,陈善昭方才会扯下人前那从书呆皇孙到稳重能干监国世子的层层面具。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这一天午后。当章晗午睡起来,照例懒洋洋地躺在柔仪殿后院正殿东暖阁的凉榻上看书之际,突然就只见芳草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从归德府到顾家到赵王府到宫中,她总改不了这急躁的个性,此时也是一如既往地一脸兴冲冲。

    “世子妃,世子妃,世子爷回来了。”说到这里。见章晗面色纳闷,显见还没反应过来,芳草便提高了声音说道,“世子爷提早回来了!”

    这提早两个字让章晗恍然大悟。她搬到了柔仪殿,陈善昭在诰敕房就熬得更晚了。不到满天星斗出来不见人,她纵使心疼,也只能让那几个跟着陈善昭的内侍加倍仔细,外加上时时刻刻注意陈善昭的饮食。今天这才是午后申时,衙门固然已经到了散衙的时刻,可陈善昭突然回来却是稀罕事。

    因而,她当即放下书,待到穿好鞋子下了地,她就看到陈善昭兴冲冲地进了屋子。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她便只见陈善昭突然伸出手来紧紧拉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外拉。

    “到底是什么事?”

    章晗不由自主地跟着陈善昭到了殿外,问了一句后,她才看到陈善昭回过头来,却是冲着她微微一笑。下一刻,她就看见斜里突然窜出了一个人来。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然而,听见那一声姐,她一下子呆若木鸡,待到看清楚那个头高了一截的人是谁,再看到那个碧茵搀扶过来的中年妇人,她更是连脚步都挪不动了。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她方才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人,一时不觉眼泪夺眶而出。

    “娘……小弟……”

    和女儿一别就是将近两年,甚至一度消息断绝,章刘氏就是再思念,也只能背地里偷偷掉眼泪,而章昶虽是小孩子,人人都想方设法瞒着,但他却钻营打探了各种消息回去告诉母亲,根本无暇想什么功课。当得知京城的消息之后,母子俩便义无反顾地求了赵王妃,匆匆赶了过来。

    此时此刻,章刘氏见女婿拉着女儿的手送到了自己跟前,她抬头端详着这一对世上最般配的夫妻,想起在赵王妃那儿瞧过外孙几次,却是越长越像他们两个,她虽是眼眶含泪,但还是笑着伸出手去,把章晗拉进了怀里。听着耳边传来的那啜泣,她只觉得心如刀绞,但却竭力让声音显得若无其事。

    “都是世子爷一力安排,我和昶儿这才能够进宫来看你。”

    章晗轻轻嗯了一声,等许久之后,她松开了抱着母亲脖子的手,这才往后退了两步,接过一旁适时送过来的一块帕子擦了擦眼睛,这才突然想起什么斜睨了一眼。果然,那递帕子的人不是陈善昭还有谁?想起此前半点风声都没听到,她忍不住面露微微恼色。而陈善昭则是面露笑意,打了个眼色示意章晗看看四方。

    连带起头报信的芳草在内,院子里哪还有半个人?

    “姐,姐,姐夫一个劲对娘说,要给你一个惊喜。”章昶一嗓子就把陈善昭给出卖了,随即还信誓旦旦地说道,“你不知道,姐夫起头接到我和娘的时候,还给我出主意,说是等他拉着你从里头出来,让我在什么地方藏一藏,吓你一跳。”

    陈善昭一时大怒:“臭小子,我没说这一条,是你自己的主意!”

    “哪有,我才不会吓我姐!”

    见章昶笑嘻嘻地躲在章刘氏背后冲着陈善昭扮鬼脸,而陈善昭则是满脸的气结,想到小弟现如今已经十二了,章晗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上前冲着幼弟的脑门上重重拍了一下,见章刘氏笑着拉了章昶往里走,她便回身走到了陈善昭面前。

    “真的只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不早告诉我?”

    “是,你的生辰不就是今天?”陈善昭刚刚和章昶那仿佛是小孩子斗气一般的微恼一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笑意,“你嫁给我之后,就给我过了二十岁的整寿,可等轮到你的第一个生辰,已经怀上了晨旭,没有好好庆祝过,这一次我怎么都要好好操办操办。担心岳母和昶儿赶不上,我就先瞒了你。”

    生辰?是说她的生日?是今天么?

    章晗顿时愣住了。在顾夫人身边长大的那些年,虽说每年生辰,顾夫人总少不了赏赐,厨房也会做些长寿面摆桌酒之类的小小庆贺,但因为张瑜总是冷嘲热讽,她也更想念家中母亲亲手做的面条和新衣,因而一直都没什么过生日的实感。而等到了顾家,过生日就更加流于形式了。倒是怀着晨旭的时候怕热闹,只吃了一碗单妈妈单独做的寿面,几个丫头行礼后送了自己亲手做的小玩意,外头某些闻风而动的贺礼她甚至都没有过目。

    想到陈善昭竟是牢牢记在心里,她忍不住眼眶微湿,有心想打趣两句活跃一下气氛,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下一刻,她就看见陈善昭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又伸出手指来按在她的嘴唇上:“夫妻是一体,别说什么见外的话。你尽管留着岳母和小弟说话,只要天黑宫门下钥前让他们离宫就行了,我和四弟妹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宿处,就在定远侯府。”

    章晗这才明白王凌怎么这么巧不见踪影,但随即却突然觉察到了陈善昭那话中的弦外之音。果然,下一刻陈善昭便无可奈何地说道:“待会儿我还要在文华殿见几个大臣,否则我一定陪着你和岳母说话……总而言之,我尽量早点回来,你等着我!”

    然而,章晗这一等,一直等到天色昏暗,她将章刘氏和章昶母子送出宫,陈善昭仍是没有回来。搬进柔仪殿后,一直从来不问外头事务的她终于忍不住了,遂换了件衣裳带着芳草和两个内侍,悄悄进了左顺门。等到了文华殿前的文华门,她只说道了一声,立时有人知会了在陈善昭面前伺候的内侍蔡亮出来。

    “世子妃?”

    “里头在商议什么事这么晚?世子爷用过晚饭没有?”

    “回禀世子妃,奴婢提醒过,但世子爷却一直没工夫理会。”尽管知道这是军国大事,但蔡亮只是稍稍一犹豫,便低声说道,“是北边传来的消息,道是……是赵王殿下中伏。”

    最后那一句话犹如大锤一般敲在章晗心头,她几乎觉得整个人透不过气来。盯着蔡亮看了老半晌,确定如此大事他必然不敢胡言乱语,她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

    赵王从先前那场大变之后闻听秦藩作乱就赶去了北平,此前陈善睿的捷报便是在赵王进入北平布政司的治内传来的,后来又说是去了河南收了河南都司和周藩的护卫兵权,若今天这消息属实,那么大多数的可能是在河南。可不说赵王随行带了兵马随行,定远侯王诚似乎还奉命添了一百长刀军为随行亲卫,就是以赵王久经战阵的老练,怎么可能中伏?

    “究竟是消息,还是军报?”

    见章晗露出了少有的疾言厉色,蔡亮顿时吓得一哆嗦,慌忙低头说道:“奴婢听着,仿佛是……仿佛是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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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建言立太孙,犀利语如刀

    文华殿已经算得上是前朝的范畴了。倘若可以,章晗自然不会踏入这儿半步,然而,蔡亮带来的消息实在是非同小可,她斟酌再三之后还是开口说道:“带路。”

    见章晗如此说,蔡亮嗫嚅着原本想劝说一二,但看见这位世子妃那冷冽的眼神,他立时低头应是。然而,他也知道这儿毕竟有外官出入,世子妃是女子甚为不便,因而不走甬道,而是走东配殿本仁殿与前院正殿文华殿之间的穿廊。待到从正门上了文华殿前头的月台,见门口伺候的内侍立时看了过来,他少不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章晗。

    尽管章晗搬到柔仪殿之后,除非皇帝和三妃召见,否则大多数时候都是深居简出,并非人人都见过她,但胆敢踏入这文华殿的女子,再加上那服色,这些最领眼色的内侍又哪里会看不出来,当即全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任由章晗缓步来到了门口。

    “世子爷,这等消息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更何况赵王殿下确实已经有两三天未曾传讯过来,算算此前宛平郡王大胜之后,赵王殿下进入河南境内,收了河南都司兵权和周藩的护卫,正在气势正盛之际,一时失察中伏并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此前各路兵马齐头并进,赵王殿下手中的兵马算不得最多,再加上乍然遇袭,所以猝不及防……”

    这话还没说完,大殿中就传来了陈善昭的声音:“我看李大人是兵书读多了,以至于纸上谈兵。偏师偷袭那得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可或缺。四弟扼守宣府,三弟挥师太原,武宁侯大军正在沿开平往西,这大同往东往北往南三面受敌。你倒是说说秦王偏师要有多大的能耐方才能绕过这一路路兵马,迎头痛击父皇,还能让其中伏断了消息?简直是荒谬!”

    听到陈善昭这驳斥。章晗顿时暗自点头,暗想陈善昭虽不曾带兵,但在这些关节之处却毫不含糊。可即便如此,里头大殿之内还是传来了另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世子爷此言差矣,马有失蹄,赵王殿下亦未必不会轻敌冒进。皇上之前分封各藩,北地军马远胜于京城诸卫。而赵王殿下又带走了数千人马,金吾卫等等在追究清理了此前附逆人等之后,也是战力大减,如今京城的防戍正可谓是最薄弱的时候!所以,应立时将周边各卫全都收拢。沿京城周边做好相应的布防,以防兵马突袭京城!”

    那说话的人显见年纪不大,说完这一番话之后,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另外,此前皇上已经废了东宫,国本虚悬,赵王殿下虽是奉天子剑出征,但毕竟仍是名不正言不顺。应立时恳请皇上册立皇太子,同时册立世子爷为皇太孙。如此一来,哪怕前方有变,则东宫有主,纵使别人有心做文章,也是枉然。这是一举两得之计!”

    此话一出,大殿中顿时呈现出了死一般的寂静。章晗不用想也知道陈善昭必然是眉头紧锁,而她自己亦是心中惊疑。本待伸出手去揭开门前那一层斑竹帘子,可想了一想自己除了夏守义,别人并不认识,她遂招手示意蔡亮过来,这才低声问道:“说话的那人是谁?”

    “回禀世子妃……是兵部左侍郎陆友恭,兵部尚书徐大人年纪大了,都说他是最热门的尚书人选。”

    “果然为了尚书之位脑门子发热,只为了一个消息,便连皇太孙的提议都出来了!”

    章晗淡淡地说了一句,见内中仍然没有人说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只能强自按捺心头的盛怒,依旧站在了门前左侧。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内中方才传来了吏部尚书夏守义那沉着的声音:“陆侍郎这话未免有些反应过激了。别说如今只是军报而非消息,就算是军报,未得赵王下落之际,这般决断也太莽撞。更何况立储与否,乃是皇上御决,我等身为臣子,只能建言,岂可如你所言这般咄咄逼人?”

    “夏公说我咄咄逼人?现如今的情势都是因为废太子倒行逆施,以至于秦王生出了痴心妄想,而倘若不是你和张大人进了乾清宫探望之后,说是皇上面色还好,只是暂时无力说话,何至于让废太子倒行逆施,做出那许多令人发指的逆举来?正是因为当初面对巨变反应太慢,如今方才应该未雨绸缪及早应对,否则若事到临头,又要靠一二女子找出密诏,又要靠赵王殿下力挽狂澜,那岂不是晚了?为人臣子,就应该想在君王之前,不可因一己之私而舍了劝谏正道……”

    章晗原本忍了又忍,不想贸贸然又闹出什么风波来。然而,此时此刻听这位锐气逼人的兵部侍郎竟然用如此理由指摘起了夏守义和张节,甚至还把她和王凌牵扯了进去,她顿时面色一沉,随即毫不犹豫地打起了帘子,就这么径直进了文华殿。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堂上诸官全都看了过来,认出是章晗,夏守义立时微微色变,而主位右下方站着的陈善昭则是眉头一挑。

    扫视了众人一眼,见好歹还没人立时三刻跳出来指责自己,章晗方才微微笑道:“妾身原本是看着这么晚世子爷还不回来,于是到这儿看看,想不到却在门外听到了一番意料之外精彩的说辞。”

    兵部左侍郎陆友恭蓄着一丛美髯,是个相貌堂堂四十开外的美男子,此刻听到章晗上来便是如此一句话,他顿时眼神一闪,当即沉声说道:“文华殿议事要地,世子妃缘何擅入?”

    “不是妾身擅入,而是陆大人的声音实在是生怕外头人听不见,响亮得无以复加。”章晗寸步不让地刺了一句,继而便犀利地说道。“皇上废东宫已经有诰旨明发天下,于各方功臣都有褒奖,缘何到了陆大人这里便成了夏大人和张大人的过错?妾身倒是觉得夏大人所言不差,未雨绸缪本是好事。可凭着捕风捉影的事情便要大动干戈,朝廷还有没有一个制度体统?若是照你的意思,此前定远侯奉密旨进宫掌管羽林左右卫。为了你这反应快速,哪怕没有旨意,也可以凭着自己的判断擅入宫闱拿下废太子?那和乱臣贼子有什么两样!”

    她这一连三个反问顿时让陆友恭面色一青,而夏守义想着曾经去赵王府劝说赵王世子入宫时,章晗那同样犀利的言辞,还有此前在夏家和自己几次相见时那凌厉的作风,忍不住暗叹陆友恭是急功近利。这才自取其辱。然而,其他大臣多半只是听说过这位赵王世子妃的厉害,如今第一次真正见识,一时心情各异,面色不一。

    而耐着性子敷衍了这些大臣老半天的陈善昭却只觉得心情愉快极了。好端端的想给章晗好好过个生辰。却因为如此不牢靠的消息而耗时耗力,他早就不耐烦了。此时此刻,不等陆友恭组织好词句,他便轻咳一声抢过了话头。

    “名不正则言不顺,册立东宫的事自有圣裁,我和诸位大人都是皇上的臣子,如今内外未宁,谈这些为时过早。至于京城诸卫即日起加强防戍,这却是应该的。陆大人就去办吧。北边的情形加派人手去探查,另外,父王中伏的消息是怎么在京城传开的,立时让人彻查!既然不是空穴来风,那就必然有其起因!今天不早了,诸位都退了吧!”

    眼见陈善昭不等众人告退。就径直从上头下来,到章晗身前微微颔首,就这么极其自然地携了这位世子妃往外走去,众人一时都想起了此前曾经有过的赵王世子惧内的传闻。尤其是受了那番抢白却根本连反击都没能做到的陆友恭,只觉得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空空落落难受得想吐血,可咬牙切齿也只迸出了四个字。

    “牝鸡司晨!”

    尽管夏守义也一度觉得章晗做事雷厉风行,若有乱离乃是好事,但盛世治世却不免有些隐患,可此刻听到陆友恭这话,想到人刚刚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和张节,他顿时哂然一笑道:“陆大人这话若是给皇上听到了,怕也不会赞同的。皇上都曾经御笔赐了赵王世子妃一个全字,足可见这褒奖!更何况,陆大人刚刚的建言确实逾越我等为人臣子的本分太多,这和当初众人提请废太子尊吴贵妃为后有什么两样?”

    “你……”

    夏守义不等陆友恭反驳,径直拂袖而去,张节亦是冷笑跟上。哪怕起头也有其他人觉得陆友恭那提议很是诱人,倘若赵王世子陈善昭因此正名分,自己兴许还能捞个拥立之功,此刻也觉得要是再沾着那位兵部侍郎,兴许会有大麻烦。须臾之间,刚刚还稀稀落落站着十几个人的大殿一时空空荡荡,只剩下了陆友恭孤零零一个。

    而被陈善昭拉出文华殿的章晗把里头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一时眼神中掠过一丝阴霾。一下台阶,她便忍不住想要挣脱陈善昭的手。然而,悄悄使劲了两次,她都没能摆脱那桎梏,一时间只能拽了拽手,又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可陈善昭非但没松开,反而笑着看了过来。

    “若不是今天世子妃威武,还不知道要被这消息耽误到什么时候!”

    他这一说,章晗果然上当,当即眉头微皱道:“一直都是捷报频传,怎会有这消息?”

    “不知道。”陈善昭眯了眯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似乎就是从今早开始,这个消息在五府六部疯传,结果后来这些个老大人就捅到我跟前了。我似乎闻到了些熟悉的味道……”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词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不过这些都放到明日去发愁吧,今天给你贺生辰……我一个人给你贺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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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当章晗回到了柔仪殿的时候,她很快就明白,陈善昭所言的他一个人给她过生辰是什么意思。王凌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根本不见踪影,芳草碧茵两个丫头露了个面,摆好满桌菜肴之后也都溜之大吉,那些内侍就更不消说了。而陈善昭拉着他在那张小圆桌旁坐下,便立时亲自从一旁用来温热执壶的铜杯之中,把其中那把银执壶取了出来,又亲自给章晗斟满了。

    “要不是我特意去皇爷爷那儿言语了一声,又对三位娘娘打了个招呼,否则早几天就会有人提,今天一大早给你贺生辰的人就会送礼来,这惊喜也就没了。”说到这里,陈善昭便笑吟吟地看着章晗,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没想到这大好的日子,还让你在那些没见识的大臣面前大发雌威,早知道我就是拼着人说我刚愎,也得把他们先打发了。”

    “现在想想,你又不是应付不了,我就不该进去逞那个能,说来说去,还是我冲动了。”

    章晗想想自己在外头听壁角的事回头传扬开来,就已经会让人诟病了,这样悍然直闯更是把陆友恭顶了个面红耳赤,回头必然是说自己什么的都有。然而,那淡淡的悔意却在此刻那满桌家常小菜,以及那注酒时淡淡的酒香中渐渐散去,尤其是当她执杯在手,一口酒下肚之际,她更是忍不住抬了抬眼。

    “这是……这酒和从前娘在家里酿的米酒竟是一个味道!”

    章晗心里惊讶十分。可要说是母亲酿的,别说母亲和小弟章昶这一路上颠簸过来,不可能带上那些东西,就是别地照归德府的土方子酿出来的酒,倘若没有那故乡的水,味道也会绝不相同。因而,她只能用又意外又激动的目光看着陈善昭,却见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归德府总有人在京城做生意或是预备科举,其中自有不舍家乡带着本地米酒随身的。搜罗了小半个月,这才得了这一坛子。”陈善昭说着便自己举杯也呷了一口,却是觉得入口还只是淡淡的清甜,但从喉咙里头下肚之后。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烈性往四处蔓延了开来,直到回味完了,他方才放下酒杯说道,“只是,能赶在你生辰这天让你尝到家乡的滋味,总算蔡亮他们那几个在外头没白跑腿。”

    尽管想嗔怪他多费心思,想埋怨他藏着掖着。但话到嘴边,章晗却只觉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她将杯中那剩下的大半盏一饮而尽,随即突然抬起头看着陈善昭道:“娘和小弟,再加上这故乡的酒,算是两个惊喜了,可还有别的?”

    “当然还有。”陈善昭耸了耸肩,但继而便有些无奈地说道。“可惜今天不是元宵节,父王又正在外头打仗,否则我倒是想放些烟火庆祝庆祝。然后带着你上东华门楼好好看看。但是,既然此法不通,我当然也有变通的法子。”

    章晗待要追问,可看到陈善昭殷殷勤勤地给自己又是斟酒又是布菜,她也就又好气又好笑地从了她的心意。刚搬到柔仪殿的时候,她很不习惯这些宫中只讲外表精致,实则是全都用小火炉一直慢慢热着,吃不出什么好滋味的饭菜,但现如今却是有些习惯了。

    可时隔大半个月,再次吃到从前在赵王府常吃的几道热气腾腾的菜。她在怀念之余一口米酒一口热菜也不禁胃口大开。即便如此,当陈善昭一筷子又挟了一块浓油赤酱的红烧肉过来时,她不免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左一筷子右一筷子都是肉,你也不嫌油腻?”

    “这不是想要把你养胖些,回头能给咱们的曦儿,也就是晨旭添一个弟弟妹妹吗?”

    听到陈善昭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见他又给自己斟满了,章晗先是一愣,随即便举起酒杯再次喝完了,这才有些惘然地说道:“也是,你和二弟三弟四弟兄弟四个都成婚了,如今就只有晨旭一个孩子,他一个人在北平,想来也寂寞得很……”

    “所以说,咱们身为爹娘,也有义务给他多添几个伴。”陈善昭不知不觉已经连同身下的锦墩一块挪到了章晗身边,趁势轻轻按着她的手说道,“有这么多孩子承欢膝下,闲来也不会觉得寂寞,想想教导男孩子诗词文章,弓马骑射,教导女孩子琴棋书画,女红针线……”

    “有你这么重男轻女的?”章晗贪着那米酒清甜,还有其中那故乡的味道,一面听着陈善昭说这些话,一面又自斟自饮了两三杯,可素来很少喝酒的她抵挡不住那醉意,须臾双颊便泛上了酡红,说话间便多了几分往日少有的放恣,“凭什么就只有男孩子学诗词文章,弓马骑射,女孩子就只能学琴棋书画女红针线?不说别的,就拿四弟妹那一身武艺来说,有几个须眉男儿自信能敌得过?”

    陈善昭被章晗顶得一愣,却只见妻子伸手抢过执壶,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接下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这才把玩着那空杯子站起身来。

    “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四弟妹,要是我有她的武艺,想当初就绝不会小小年纪殚精竭虑怕连累了家中亲人,只能想着自保;想当初宋妈妈鸩杀郑妈妈试探我的时候,兴许我就会冲出去救下了人;想当初别人露出觊觎之心的时候,我就可以一剑了结那禽兽……呵,呵呵,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没有……”

    见章晗说着便跌坐了下来,却是放下了那空酒杯,拿起那一壶酒径直往嘴里灌去,他一时吓了一跳。尽管这米酒入口清甜,但后劲却很不小,他这会儿已经觉得脸上微微泛热了,更不消说章晗除了合卺那一夜之外,其他时候纵使喝酒也就是略略沾唇,哪像今天喝酒如喝水一般那么凶。然而,他才刚伸手搭在了章晗的肩膀上,却见章晗手上一松,那执壶就这么掉在了桌子上,却是已经空空如也。

    “牝鸡司晨……呵呵,那陆友恭以为我没听见,可我的耳朵却好得很。他自己功名利禄迷昏了头,我气不过反驳了他两句,他恼羞成怒便给人扣这样的帽子,好一个大臣风度,还说是接任兵部尚书的热门人选!我最瞧不起这等人!”

    章晗冷笑一声,双颊已经是完全被那红霞给晕染,就连额头也呈现出了诱人的红色:“既然没把女人放在眼里,他就不想想他是谁生出来的,他的儿女又是谁给他生出来的!立什么皇太孙,皇上如今已经渐渐康复,他提这种事,便是显见的居心不纯……不,居心叵测!陈善昭,你自己说,你这个为人儿子的听到父亲中伏的消息,除了不可置信和震惊,会不会第一时间想到那什么皇太孙的事?”

    面对一个已经醉意憨然,言行举止和往日的缜密截然不同的妻子,陈善昭意外的同时,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有趣,当即哑然失笑:“哪会想这么多。换言之,要是父王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北边的军马必定会为之大乱,还想什么皇太孙,不被人打到京城就不错了!他前头那条陈说是加强京师附近的防戍,这还是句人话,后头什么想在君王前头,就完全是急功近利地投靠我了。想想也是,他以为第一个投靠的,总是好处最多!”

    章晗此时已经连脖子都红了,只有眸子依旧亮闪闪的:“那他第一个旗帜鲜明地投靠你,你可会给他好处?”

    屋子外头,此时原本该空无一人,但却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正是皇帝和王凌。皇帝原本精神渐好,听王凌在那说道北边各路军情时骤然得报说赵王中伏,大惊之余听说章晗擅闯文华殿,更是抢白得兵部侍郎陆友恭说不出话来,这恼火的心情方才为之疏解了几分。想到陈善昭今天居然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硬是要单独给章晗过生日,又偏偏出了这等事,他思来想去便决意过来瞧瞧,而且让王凌陪着过来。此时此刻,听着章晗先前带着醉意的那些话,此刻又听见其直截了当这么问了陈善昭一句,皇帝的眼睛倏然间眯成了一条缝。

    而就在皇帝身侧半步的王凌却是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尽管皇帝已经表明了传位赵王,可这些天身体渐好,是否会改变主意却是吃不准的。更何况刚刚到柔仪殿时,她就发现门口空无一人,这一路到了后院正殿,却也是一直都没碰到任何人。按理就算陈善昭不想让人打扰他给章晗过生辰,也绝不会这般大意,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皇帝让人先把外头的人都暂时清理干净了!

    知道自己无法出声示警的王凌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这话异常要紧,陈善昭可千万别答错!

    在王凌悄悄祷祝的时候,陈善昭却是笑了起来:“他来得太晚了,而且是瞧着我炙手可热方才攀附上来,哪里算得上第一个投靠!晗儿,莫非你忘了,第一个投靠我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要说好处,我能给的已经都给你了,腾不出地方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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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天子怒投机,白首愿同心!

    屋子外头,王凌先是如释重负,旋即脸上微微一红,心里更是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不都说陈善昭是书呆子吗?听听陈善昭这话,纵使陈善睿识男女之事极早,又是在定下婚事之前频频出入定远侯府,在她面前也就卖弄过两首自己做的情诗,但下场在她手里吃过小亏之后,就立时改为演武场和兵书房中投她所好了,何尝说过陈善昭那样动听的情话?

    而皇帝听陈善昭说陆友恭来得晚了,不算第一个投靠,原本心中还吃了一惊,暗想陈善昭此前不声不响,还有谁如此目光犀利投靠了上去,待听到后头那两句,饶是他已经一大把年纪,也忍不住想起了年轻时那荒唐日子,嘴角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即便里头须臾便传来了章晗的嗔骂,陈善昭的哄人,但他再没有听壁角的兴趣,回转身示意王凌留下,自己便背着手往外走去。

    待到路宽和几个沉默寡言的内侍都簇拥了上来,路宽更是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了一袭鹤氅,他出了这柔仪殿的后院正殿,看着外头刚刚他进来时就为之失神了片刻的那些布置,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派个人去告诉夏守义,陆友恭这个人,朕不想再看见他在京城!”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断送了千辛万苦方才升到三品京堂,甚至即将升任大司马的陆友恭这一生的前程。侍立在皇帝身侧的路宽在打了个寒噤的同时,想到此前去东宫宣旨时犯下的大错,一时更觉得遍体生寒。待到皇帝身侧一人应声而去,他更加明白自己这个新任乾清宫管事牌子决不能和李忠相提并论。

    而皇帝在出了柔仪殿上了肩舆之后,骤闻惊讯之后心中的阴郁却是一扫而空。他也是马背上得天下的天子,尽管一度被废太子算计,但并未昏庸到会料错形势。既然如此,那个散布此等消息的人,方才是比陆友恭更加居心叵测之徒!于是,他心中不免有些淡淡的悔意。早知道如此。他当年就不应该在杀了滕青之后,立时废了锦衣卫,须知这把刀很好用,只要换个剑柄就行了。

    肩舆前行不多时,他突然轻轻拍了拍扶手,见底下立刻停下了。而路宽更是立时上前来,他便淡淡地说道:“再派个人去内库找一找朕从前放进去的那一方羊脂玉麒麟镇纸,然后去柔仪殿,算是朕赏给赵王世子妃的芳辰之礼!”

    路宽记得清清楚楚。赵王世子妃的生辰赏赐早就已经备下了,是和公主过生日时一模一样的一串珊瑚手串,一袋银锞子,再加上四色宫绸。如今再加上那一方皇帝放进内库的白玉麒麟镇纸,分量就完全不同了,哪怕是从前两位太子妃都没得过这么重的东西!

    而皇帝一离开,王凌听到里头陈善昭仿佛在哄着章晗吃些醒酒汤。知道这会儿闯进去并无大碍,刚刚提心吊胆好一会儿的她便终于忍不住了,重重咳嗽一声便径直进了门。见陈善昭吓了一跳扭头看了过来,而章晗则是迷迷糊糊没见什么反应,她便没好气地说道:“麻烦大哥大嫂日后说话别这么露骨好不好?刚刚都吓死我了,皇上才刚走!”

    得知皇帝竟是来过又走了,陈善昭也一时为之色变。然而,看着酒醉之后听了这话茫然晃了晃脑袋,完全迥异于往日精明的章晗。他仍是不禁莞尔,当即就笑道:“这不是没事吗?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我和晗儿心思坦坦荡荡,不怕有人听壁角!”

    “听……听什么壁角?”尽管章晗确实醉得不轻,但之前王凌说皇上,这会儿陈善昭又说听壁角,她虽然多花了些时间,但还是反应了过来,一时脸色便有些发白。“皇上……刚刚皇上在外头?”

    王凌见章晗支撑着要站起身。却托着脑袋步子虚浮,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又从陈善昭的手中抢过那个乘着醒酒酸汤的碗,先让章晗喝了几口,等其眉头都拧在了一块,她方才搀扶人站稳了,又少不得解释道:“大嫂就放心吧,皇上听着很高兴,临走时还是笑着的。”

    被这消息一惊吓,再加上喝了两口醒酒汤,章晗已经恢复了几分清醒。然而,要说自己在醉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却只有模模糊糊的少许印象,只记得似乎不比往日的隐忍克制。见王凌显见是不肯说,她便抬头看向了陈善昭。然而,陈善昭却是笑着上前扶了她的另一边胳膊:“说都已经说过了,还管那么多干嘛?四弟妹,你再给晗儿喝几口醒酒汤,我去去净房就来。”

    见陈善昭那样子,王凌就知道他必然是到外头看那些宫人内侍的情形,却也不点破,只是哄了章晗又喝了几口的醒酒酸汤。然而,章晗既然酒醒,自然不会放过刚刚皇帝在外头听壁角的事,她禁不过章晗一再要求,只能原原本本说了都听到些什么。

    当章晗听到自己竟然说羡慕王凌,又说什么会一身武艺就怎样怎样时,面上就已经一阵青一阵白了;待听到自己还狠狠骂了一通陆友恭时,她的脸上表情自然更加难看;等王凌有些迟疑地说起所谓投靠不投靠的事情时,她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但那回答却不用王凌复述,她的脑海中就已经自动浮现了出来。

    皇帝不会知道,陈善昭提到的并不是两人之间一辈子的鸳盟,而是远远在此之前,陈善昭带着陈善嘉来赵破军那小院蹭饭的时候,他们彼此约定互通消息有无的那一次。而甚至在更早之前,他们夫妻两人之间便因为在护国寺中的那救命之恩,结下了如今一生的羁绊。

    章晗在微微失神的状态中也不知道沉浸了多久,突然听到陈善昭的一声咳嗽,立时回过神来,却是发现王凌的脸上正挂着一丝奇怪的笑容。她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王凌便突然说道:“大嫂,既然吃过饭又喝了酒,且到外头散散步消消食,来,我陪着你到外头走走。”

    本待出口拒绝,可章晗究竟扛不住王凌那股大力,只得无可奈何地随着人出去。然而,一出后院正殿,她就看到了两旁回廊檐下挂着的灯笼,就只见那一盏盏灯笼并不止是宫中常见红色黄色,而是万千种色彩,尽管并未装饰珠玉,算不得流光溢彩奢靡万分,但在这个没有月亮星星的晚上,却显得格外暖人心。她正看得面露异彩,突然就只听一二三一阵呼喝,前院正殿那漆黑建筑之前,却是突然一盏盏灯渐次亮了起来。随着那些灯的点亮,隐隐约约的两只飞鸟轮廓便在夜色之中完全显露了出来。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陈善昭见王凌早就知机地退了出去,便上前轻轻拉住了章晗的手,和她一块并肩欣赏着自己这些天让人捣鼓的这一出,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是近在咫尺还是相隔天涯,我们一直知道彼此所想,我只希望这一刻能一直持续下去。彩凤犯忌,所以我就让人扎了这两只鸳鸯。怎么样,你可喜欢?”

    想到陈善昭这些日子夜以继日地泡在诰敕房,每日都在和那些繁重的国事打交道,却不声不响预备了这些,章晗只觉得两眼酸涩,心中更是滚烫滚烫。看着他那炽热的眸子,她不由得使劲点了点头。

    “喜欢……我很喜欢。”

    陈善昭不禁笑吟吟地收紧了手,享受着夫妻二人十指相扣紧密相连的那种感觉,又想着今天轻轻巧巧就躲过的天子疑忌,他更是生出了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同样的经历,同样的性子,同样的喜好……大约在他们还没有相遇的时候,月老的红线就已经把他们牵在一起了!

    尽管晚上的风渐渐露出了几分寒意,但只穿了轻薄夏衫的章晗和陈善昭并肩站在那儿,却只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是热的。从小寄人篱下的日子让她早就抛开了那些奢求,即便是连梦中,她都不曾奢望过自己下半辈子会有怎样的良人,只求亲人能平安喜乐便知足了。兴许是上苍垂怜她遭遇的那些艰难险阻,给了她一段最完美的姻缘,给了她一个她宁可豁出命去也要护着的丈夫。尽管这彩灯比不上元宵节的火树银花,比不上那一盏盏金玉辉耀的宫灯,也比不上璀璨的烟火,可却是他一心一意为了她而挂上去扎起来的。

    “陈善昭。”

    “嗯?”

    “等到他日我老了,你也老了,咱们还能看到这样的彩灯么?”

    “当然!”陈善昭几乎毫不犹豫地答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微笑,“等他日咱俩白发苍苍的时候,自然也是和今日一样!”

    察觉到章晗的小指头轻轻翘了起来,陈善昭闻弦歌知雅意,立时把自己的小指一块勾了过去。两根小指头紧紧勾在了一起,仿佛在许着一个一生一世的诺言。那一刻,时间停止,万物静止,天地之间便只有他们和那一盏盏明亮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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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雷霆雨露皆君恩,皇孙千里送麟儿

    皇帝赏赐的生辰节礼很应景地在陈善昭即将拉着章晗回房时方才送到,而淑妃惠妃敬妃则更加知情识趣,次日一大早方才把东西送来,而且来送礼的太监或是女官全都笑着千赔礼万不是,仿佛是真的忘记了这么一桩似的。除却皇帝那一尊羊脂玉麒麟镇纸乃是昔日建国之初西北亦力把里国送来的贡品之一,淑妃所赐的一对翡翠镯子亦是水头极好,惠妃和敬妃稍次一等,但一架紫檀围屏和一双定窑瓷瓶,也都是罕见的珍品。

    算一算章晗这个算不得整寿的生辰,光是这几件东西的价值就不下万金。

    而其他起头错过了此事的各家勋贵大臣,闻听消息也本想立时打点一份迟到的寿礼送上。然而,听到武宁侯府送去的东西亦是被婉言谢绝送了回去,他们也就只能遗憾地偃旗息鼓。而总算能起身的太夫人在听王夫人解释了此中原委之后,少不得叹服地连连点头。

    “赵王殿下在前头打仗,她既然奉圣命搬了进宫,如此低调方才是最稳妥的。至于用咱们家做挡箭牌,既是事先说了一声,那也没什么不好,横竖咱们家如今也不在乎那些虚名。”

    “就是这个道理。”章晗此前毕竟在顾家住过,因而王夫人哪里会真的不知道章晗生日,不过起头装傻罢了,送那一份礼物原本也就是做个样子,章晗特意让人退回来也不以为意。此时此刻,想起顾铭昨日晚上终于来见了自己,她便轻轻吸了一口气。旋即对太夫人说道,“另有一件事我想禀告娘一声,入继的事情,铭儿已经答应了。”

    “真的?”太夫人只觉得眼睛大亮。竟是一把抓住了王夫人的手,脸色又惊又喜。待王夫人点点头再次确认了此事,她方才渐渐松开了手。却是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了两句,却不是感谢诸天神佛,也不是敬谢老天,而是低声说道,“长兴,看着你一辈子英名就这么糟蹋,娘一直又痛心又难过。如今终于是看到一线曙光了。你从前就喜欢铭儿,如今有他承继你的香火,必然能重振你的声名……”

    听太夫人唠唠叨叨说了好一阵子,王夫人忍不住侧过了头,眼睛里竟是微微泛出了水光。好一阵子。她方才察觉自己的手又被太夫人抓住了,遂急忙打点了表情后又转过头去看太夫人,却发现婆婆紧紧握着她的手,脸上满是感激和愧疚。

    “我知道你舍不得。多少勋贵人家都是父辈威名赫赫,到下头便是一代不如一代,虎父犬子竟成了破不去的一道诅咒。那许多人家里头,能够有一二成才的儿子就已经很难得了,可长风膝下九个儿子,虽是资质各有不同。但人人都有自己的出息,单是这一点,你就是顾家的大功臣。日后就算铭儿入继了东府,还是你的晚辈,一样孝顺你。说句掏心窝的话,知道你肯答应。铭儿肯答应,这威宁侯总算是交给了合适的人,我心里也没什么太多遗憾。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凭自己的本事也能重振家名。”

    “娘……”

    王夫人见太夫人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她亦是喉头哽咽。这些年来眼看着顾家从偏安一方的乡间大族到如今的赫赫豪门,外人只看到无限风光,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亲人分离的苦楚。好在等到这一次顾长风回来,担惊受怕的日子就可以暂告一段落了!

    婆媳两人正伤感间,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太夫人,二夫人,朝中出了些变故。”

    “进来。”太夫人连忙唤了一声,见楚妈妈快步进了屋子后屈膝行礼,她就摆了摆手问道,“什么变故?”

    楚妈妈想起乍闻此事时的不可思议,定了定神方才低声说道:“兵部左侍郎陆友恭陆大人被人弹劾当初任武库司主事、员外郎以及武选司郎中的时候,受贿、以次充好、结交外头都司军官等数项罪名。而且不是一个人弹劾,至少有七八个御史。奏疏才送上去没多久,皇上的亲笔御批竟就发下来了,令吏部尚书夏大人和户部尚书张大人会同都察院大理寺主持查问。”

    陆友恭这是要倒台了?

    王夫人见太夫人满脸的惊疑,遂将章晗生辰那一天,曾经在文华殿怒讽陆友恭的事情原原本本解释了一番,随即方才叹道:“陆友恭也是急功近利了,倘若赵王非但没有中伏,反而是得胜归来,皇太孙这三个字,不是把赵王世子放到火堆上去烤?”

    而章晗听闻陆友恭下狱待勘,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陈善昭如今有监国之实而无监国之名,赵王更是带兵在外,所以最是要小心翼翼,一个敢建言皇太孙的陆友恭倒台,那些想要投机的人自然就会知道这一条线触碰不得,她就算拼着让人说是牝鸡司晨又如何?

    因而,捏着手中陈善昭命人转送来的北边军报,章晗便招手叫来碧茵吩咐道:“碧茵,去把这个送给宛平郡王妃,让她回头细细禀报了皇上。”

    原本被人视作是将来能够和夏守义张节三足鼎立的陆友恭这一倒台,果然是断了不少人的某种念想,就连某些人家本是暗地里打算悄悄挑选适龄姑娘,打算待时机成熟,挑唆一二言官捣腾一场纳妃,听说赵王世子妃曾经在文华殿抢白得陆友恭说不出话,事后皇帝的生辰赏赐也格外重,面对这么个消息,也不得不暂时搁置了下来。而想着赵王现如今还只是四十一二,可谓是春秋鼎盛,暗地打别的主意的人不在少数。

    然而,在京城明面上渐渐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的情势下,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一直窝在诰敕房的陈善昭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秦王虽说得了大同,掠到了大量金银军资。但因为顾长风的西进,东安郡王陈善嘉的北突,以及扼守宣府的陈善睿也正率兵马进逼大同,这座重镇如今赫然是北边南边东边三面受敌。可赵王竟再没有后续的消息传来。仿佛得了河南都司的兵权后就彻底消失了!京城彻查此前那中伏的消息来源,十几天来一直没有任何成果,能做的就只是禁绝民间议论。

    这一天。陈善昭午睡小憩过后到外头散步之际,竟在御药局后头听到两个小火者亦是在议论此事,连赵王中箭落马,心腹众将把人抢了出来此等细节亦说得绘声绘色。当陈善昭身后的蔡亮疾步上前厉声呵斥两人之际,那一个年方十五六,一个年方三十许的小火者方才醒悟过来,一时面如死灰拼命磕头求饶。

    然而。一贯以仁善温和,常常为人求情著称的陈善昭,这一次却丝毫没有宽容的意思,二话不说地吩咐把人绑了送交内官监。直到人被堵嘴架了拖走,他方才转头看着蔡亮说道:“你回柔仪殿知会世子妃。请她去见淑妃惠妃和敬妃娘娘,把此事的查问处断权要过来。”

    蔡亮听到陈善昭竟是头一次示意章晗去问掌管六宫的三妃要权,顿时吃了一惊,却丝毫不敢违逆,立时应了下来。然而,不等他退下,一个年轻的内侍突然风风火火地从后头冲了过来:“世子爷,世子爷,天大的好消息!”

    刚刚才被这么一桩事情恶心到了。此刻听到好消息三个字,陈善昭不禁精神一振,连忙叫了人过来。那内侍跪下磕了个头,旋即便满脸堆笑地说道:“怀柔郡王带着长孙殿下进京了,如今已经到了东安门递书求见。”

    二弟怀柔郡王陈善恩带着陈曦进京了?之前京城事毕后,母亲不是捎信说暑日动身不便。另有就是护卫兵马不好分派吗?就连此前章刘氏和章昶到京城,也没提过此事。

    尽管不是父亲赵王有了下落音信,但对于和儿子分别了许久的陈善昭来说,这仍然是一等一的好消息。因而只是一踌躇,他便开口说道:“我立时去见皇爷爷禀报此事,蔡亮,你先去见世子妃,顺带把此事也一并告诉了世子妃,让她好好高兴高兴!另外,你们到东安门去迎一迎怀柔郡王,先把人在门楼那儿安置安置,等我的话。”

    无论是皇帝还是章晗,当得知陈曦平安抵达京城的消息,全都是高兴得无以复加。尤其是章晗看到乳母手中大胖瓷娃娃一般的儿子,还有那灵动的眉眼,她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然而,当她伸手想把陈曦抱起来的时候,小家伙却是在片刻的呆滞过后,突然咧嘴大哭了起来。宫中久未有皇子皇女出生,因而这声音犹显响亮清澈。直到章晗措手不及地放下了孩子,陈曦方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世子妃恕罪,晨旭少爷恐怕是因为分开这几个月,所以一时不认得母亲……”

    见乳母岳妈妈诚惶诚恐地告罪不已,章晗便摆了摆手,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岳妈妈怀里安安稳稳的孩子,她便又看着陈善恩道:“二弟此行辛苦,世子爷已经到乾清宫去禀报过了,皇上已经有口谕召见,一块去乾清宫吧。”

    陈善恩还是第一次见到章晗,但章家父子二人却是见过多次,此时多瞅了两眼便连忙低头应是。等到出了柔仪殿,他听到前头章晗和人说话,得知王凌此刻已经在乾清宫,他心中不禁微微一动,随即暗自苦笑了一声。

    兄弟四个都是先后娶的妻,章晗和王凌简在帝心,他那郡王妃连皇帝什么样都还没见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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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天伦之乐,监察之权!

    皇帝的身体尽管还远远没有到大好的地步,但日常见人却已经不会如从前那样稍一会儿便吃不消。此时此刻,当他看到乳母战战兢兢地抱着孩子送了过来,他便摆摆手说道:“就这么近够了,朕还记得上次去看他的时候,他可是毫不给朕面子大哭大闹,那声音险些能把人耳朵给震聋了,眼下朕可不想再试一回了。”

    见皇帝竟然如此说,章晗便笑道:“晨旭什么都好,就是哭声太大,妾和他几个月不见,刚刚上手他也是使劲哭了好一会儿,放开之后便好了。”

    “认生而已,他还小,等大些就好了。宫中进进出出人这么多,朕就不信起头那么多生人,他一个个哭能哭得过来?”

    皇帝宠溺地看着面前那几个月大的孩子。和当初生下来时相比,因为如今天热,孩子身上穿的衣裳自然也是以轻薄透气为主,看上去更显得白白胖胖粉嫩可爱,可想而知在北平养得极好。他端详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伸出那粗糙的手指在小家伙的脸颊上戳了戳,见陈曦咧了咧嘴,仿佛要哭又仿佛忍住了,顿时大感有趣,遂又轻轻揉了揉一旁的小耳朵。这一次,小家伙立时毫不留情地大哭了起来。可他一缩回手,那哭声就立时止住了。

    “这个鬼灵精!”

    皇帝哑然失笑,终究不再逗弄小家伙,目光便转到了陈善恩身上,因问道:“此前赵王妃不是说,等暑日过后。亦或是北边军情稍定之后,再带着晨旭回京,怎么突然改主意了,而且事先连个风声都没有?”

    陈善恩是庶次子。又不像同是庶出的三弟东安郡王陈善嘉那样战功卓著,曾经被天子褒奖过好几回。纵使从前跟着进京朝觐的时候,也只是在皇孙里头远远冲着御座上的皇帝磕头问安。记忆中皇帝从来没有多看过他一眼,更不要提问什么话。因而,此时此刻这简简单单的问题,却让他口干舌燥,好一阵子方才期期艾艾地说道:“回禀……皇爷爷,母亲也是为了……为了长孙的安全,并非前后矛盾。没有提前告知也是为了保密起见,生怕路上遇到歹人,船舱中一直用冰压舱……”

    听陈善恩这话听不出什么,皇帝对赵王妃又素来赏识,当即也懒得听了。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再说,他就看着章晗说道:“既然晨旭送了回来,看样子活蹦乱跳健健康康,回头淑妃她们难免都要瞧,你索性抱给她们看看,然后就留在柔仪殿。看看和晨旭同行回来的人手够不够,不够就让淑妃她们挑几个照看他。她们都是有过儿女的人,这点知人之明还是有的。”

    见章晗裣衽行礼答应,皇帝突然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又看着陈善恩问道:“陈善恩,你这一行是坐船回来的?”

    “是,皇爷爷。”

    “可有你父王的消息?”

    听到竟是这么个问题,陈善恩不禁一愣,见陈善昭和章晗王凌全都看着自己,他不禁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孙儿从北平启程的时候,听说过父王在河南,后来忙着水上赶路,又要隐匿行踪不让外人察觉,所以没顾得上打听。”

    尽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皇帝也好,陈善昭章晗王凌也罢,全都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失望。皇帝遂轻叹了一口气,懒懒地说道:“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一一行礼告退,等出了乾清宫正殿,陈善昭突然想起刚刚忘了问皇帝该把陈善恩安排在何处,可转念一想,留人在宫中自然不可能,而宫外赵王府如今还未整修好,让陈善恩去那儿住也不合适。因而思前想后,他便对陈善恩道:“二弟远来辛苦,但赵王府已毁,工部虽在重修,但如今还不能住人。皇爷爷刚刚没吩咐,我便做主一回,你若是不介意,不妨在定远侯府暂住两日,横竖之前世子妃和四弟妹都在那儿寄居过一阵子。明日我便让人在外头找一座合适的宅邸。”

    “没事没事,我也没带几个人,不用麻烦定远侯了。”陈善恩连忙摇了摇头推辞了,又笑道,“我让人去珍珠桥那儿找了一家北平商人的宅子,暂时借着他那儿住一阵子。”

    尽管觉得陈善恩堂堂皇孙,借住商人的宅子未免不成体统,但想想寄人篱下的滋味确实也不好受,陈善恩又不善军略,在定远侯王诚这样的名将身边,兴许会觉得压力太大,陈善昭也就答应了下来。看着乳母手中粉妆玉琢的晨旭,他有心留下来再看看这宝贝儿子,可想到诰敕房那堆积如山的事务,他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上前抓住孩子的小手握了握,随即仿佛生怕儿子扯开嗓门,立时就松开了。

    “晗儿,虽说如今晨旭回来了,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说的那件事情刻不容缓。”

    章晗此前已经听蔡亮说了事情始末,此刻便敛容正色道:“晨旭都回来了,我是他母亲,不急在一时,总得把要紧事处置好。但请世子爷放心,我不会因小失大。”

    陈善昭知道妻子面前不用多说,又和王凌点了点头,这才匆匆从台阶上下了月台。他一走,王凌少不得冲章晗问了两句,得知宫中竟然也在有模有样地传着赵王中伏后中箭突围的事,她也不禁勃然色变,陪着一块往外走时便低声说道:“大嫂好容易才和儿子团聚,要不,这事儿交给我去办?”

    面对王凌的自告奋勇,章晗不禁苦笑道:“倘若这是赵王府,四弟妹肯接过去我自然再高兴不过,可这是宫中,按理说连我去办都是越权。但事关父王的安危,时局的稳定,最讨厌生事的世子爷都开了口。我不得不插手一回。不在是否能查明,而在于这么一种态度。没事,来日方长,晨旭总会和我这个母亲亲近的。不过。眼下你回去柔仪殿也无事,咱们一块去三位娘娘那儿走一趟吧。”

    无论是顾淑妃还是惠妃敬妃,这都是第一次见到陈曦。论辈分。她们都是曾祖母一辈的了,瞧见小家伙生得粉嫩可爱,少不得都抢着要抱在怀中端详。这一次,陈曦却是罕有地安静了一回,直到转了三回手到了王凌手中不一会儿,他才蹬着腿哇哇大哭了起来,闹得王凌吓得赶紧把孩子递还了乳母。而乳母岳妈妈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有些赧颜地说道:“三位娘娘,世子妃,郡王妃,晨旭哥儿应是饿了,奴婢先去喂了她。”

    “去吧去吧。”

    顾淑妃连忙点了点头。等岳妈妈忙不迭地退下,而跟着章晗的芳草立时跟了过去,她便莞尔一笑道:“听说孩子送回来了,皇上在乾清宫正召见,惠妃和敬妃便立时到了我这儿等着,果真你们妯娌两个就把孩子送来了。说起来,这宫中好几年没添孩子了,他这个重孙确实来得吉利。难得这一路上居然能太太平平健健康康,真的是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也是托了皇上和三位娘娘的福。”章晗见到孩子。心里头最大的牵挂方才没了,此时顺着顾淑妃的口气,又闲扯了一番孩子的事,这才拐上了正题。

    “三位娘娘,今天世子爷在御药局后头撞见那两个小火者议论父王的事,把人送到了内官监。倘若只是平常嚼舌头的事。按例处置也就行了,但如今乃是非常时刻,民间议论未绝,不料宫中却也出了这种事,若姑息了,只怕是遗患无穷。妾身斗胆,今日想请三位娘娘将查问此事交给妾身,以求把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

    那两个说嘴小火者被送到内官监的事,三妃掌管宫务,自然都知道了,正愁该如何处置以及如何追本溯源,章晗竟是主动登门要揽过去。此时此刻,顾淑妃和惠妃敬妃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有些犹豫地说道:“晨旭才刚回京和你团圆,你能分心两头?不如还是请宛平郡王妃接手此事,我们在皇上面前提一声就罢了。”

    “我和四弟妹既然奉旨住进柔仪殿,四弟妹还一直对皇上奏报军情,我却一直都闲着,这件事若再撂开手,未免说不过去。”章晗欠了欠身,面上表情甚为坚定,“前边战事捷报频传,后方却是如此不宁,既然是妾身力所能及之事,自当尽力。”

    章晗既然如此坚决,顾淑妃也就不再多言,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却是命人拿来纸笺,提笔写了几行字,又钤上了淑妃之印,而惠妃和敬妃自是命人回宫取印。不多时,两人的皇妃之印都取了来,便挨在淑妃之印的后头分别钤了。这时候,顾淑妃方才对夏雨说道:“命人将此书传遍二十四衙门,即日起,赵王世子妃便如同我等三人,不论查问何事,上下人等明白回话。倘若有所隐瞒哄骗,决不轻饶!”

    等夏雨出去,顾淑妃便含笑说道:“虽说是查问一件事,但若单单这一事之权,难免会有人拿他事推诿,今天我们直接把监察之权委了你,谅再无人敢怠慢!”

    一旁的王凌见得这番情景,便笑着说道:“既如此,大嫂只管放手去做,晨旭我会多多看着,想来皇上和三位娘娘也很乐意常常看见这宝贝重孙。”

    见她如此闻弦歌知雅意,三妃顿时都笑了起来。宫中已经多年没有孩子了,再加上陈曦摆明了深得皇帝喜爱,又是赵王长孙,她们怎会不乐意尽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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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母阎王,辣手段!

    赵王世子妃得三妃之命,监察宫务!

    这个消息就犹如惊雷一般,倏然间传遍了宫中各处,上上下下无不凛然,尤其是心理有鬼的人更是惶惶难安。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听说那位宛平郡王妃王凌这次并没有并肩子一块上,否则这赫赫有名一文一武的一个母阎王一个母夜叉,他们索性直接抹脖子或是上吊得了。

    即便如此,当章晗第279章晗锋锐矛头之下的倒霉家伙一样,更不想和一度眼看就要君临天下的东宫太子一样。

    于是,当跪下磕头时,每一个人都是满脸的恭恭敬敬,生怕被人挑出一丁点错处来。然而,即便每个人都祈祷着不要叫到自己,但总少不得要有第279章晗那一问,其他人立时全都看向了最前头的那个方向,于是,那第279章晗微微颔首,随即开口说道,“你们都起来吧。”

    这些太监们一多半都是东宫倒台之后换上来的新人,而那些旧人都在三妃大刀阔斧的清理中死的死贬的贬。因而对于这尚未坐热的位子都恋栈得很。此时章晗的叫起并没有让他们放下心底巨石,反而更担心了起来。尤其是被点了名还说名字不错的骆太平更是心中忐忑。

    “早上世子爷绑了过去的那两个人,问清楚了没有?”

    “回禀世子妃。奴婢查问过,两个都是御药局执役的小火者,只管晾晒药材,并不管合药等等事宜。”这到了手中的烫手山芋,尽管很不乐意接手,但骆太平不得不尽心竭力把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这会儿答得倒也流利。“他们说,这些话是从别人那儿听说的,不合在人后议论,如今已经知道罪该万死,只求能饶一条活命。只不过。宫中最禁私传流言,按照宫规,这二人该当处死,以儆效尤。”

    “处死了他们两个之后,这流言便能从此绝迹?倘若不能绝迹,这罪责你来担?”

    章晗眉头一挑,见骆太平吓得一声不吭,其他人也都默默低着头,她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把这两个小火者单独押到柔仪殿前院西配殿,然后把他们是何籍贯,家中还有何人,配属哪个衙门,平日和谁相交甚密……总而言之,我要看到关于他们俩的最详细的过往记录!今天倘若拿不出来。你这个内官监太监就不用当了。”

    二十四衙门这些主管太监中间有些什么关节,章晗都直接诚心诚意请教了顾淑妃,知道三妃夹袋中的私人究竟是哪几个,她此刻自然没有太多顾虑。见骆太平哭丧着脸答应了下来,章晗便看着其他众人说道:“查问是一回事,整肃宫中又是一回事。前头捷报频传,后头宫中却是造谣生事说什么的都有,而且都是军报中不曾见过的没影儿的事,简直是胆大包天!我也懒得说别的,直接一句话撂在这儿,你们都是各管一摊子,倘若再听到类似的传言,那么我也不管其他,直接禀报三位娘娘,先撤换了你们另选能干稳妥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变了脸色,想到的都是万一有对头和自己过不去,只消在自己手下的人当中使点阴招,然后传到这位赵王世子妃跟前,自己就是妥妥的下台命!然而,还不等有人想方设法建言让章晗收回成命,就只听章晗又开了口。

    “当然,你们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揪出那些散布流言的人。只要证据确凿地拿着他们,并挖出支使的人,俸禄翻倍,若是有徒子徒孙的,各宫优先收用,也可加恩家人。当然,若趁着这机会构陷他人,那么无论四品太监,抑或是无品的小火者,只有一个处置,立时杖毙!”

    说到这里,章晗环视了一眼面前这些噤若寒蝉的太监们,冷冷说道:“有谁若不相信的,只管用自己的性命来试!”

    出了柔仪殿,众多太监们面面相觑,更有人忍不住摸了摸脑袋,面露苦色的人不在少数。即便有人心中不满,但这会儿谁都不会在面上露出来。这位世子妃从前刚嫁入赵王府之际就敢大刀阔斧直接杖责了三个奸细扔出府,任由人在冰天雪地里冻死,后来又诞下了皇帝第279章晗直接许了如此的好处出去,但她很清楚,真要靠这些心思太多的人在盘根错节的宫里就因为赏重罚亦重查出事情始末,可能性微乎其微。因而,在那两个小火者完完整整地押来之后。即便知道他们恐怕只是小人物,别人不屑于灭口,所以才能安全到了她手上,她仍是召来芳草和碧茵仔仔细细嘱咐了一番。待她们确确实实记住了那一条一条的问题,她便令她们各自去审。半个时辰后,芳草就先回来了。

    “还是世子妃英明。否则我险些被这卫东糊弄了过去。”芳草不改风风火火的性子,行过礼后就径直走到章晗身侧。

    “照着世子妃的吩咐,奴婢几十个问题逐条问了下来,他最初虽说时常犹豫不决,但都一一回答了,说是从他那在御药局做事的干爹那儿听说的,是傍晚时分在窗户外头。里头干爹喝醉了酒所以才给他听见,身边就是这次和他议论的那个李十八。可全部问完了之后冷不丁再把那时间地点揪出来问,他却说成了正午时分。还有几个曾经回答时犹疑过的问题,比如进宫之后在各衙门当差的经历,家里人数岁数。都有出入……奴婢照着您的吩咐恐吓了两句,可这可恶的狗东西竟然索性闭口不言了,还说什么不怕死。”

    听芳草又一五一十地数落着哪些地方前后不一致,章晗一一记下,末了不禁赞赏地说道:“不错,不但如今记性好了,缜密上头也大有长进,你这左膀右臂算是称职了。”

    “多谢世子妃夸奖。”芳草高高兴兴地屈膝行礼,脸上洋溢着明快的笑容。而就在这时候。碧茵也打了帘子进屋。

    “世子妃,照您的那些问题一一都盘问过了,这李十八虽说有些问题答不上来,但只要是能答上来的,前后还都一致。这人懵懂得很,看着仿佛还老实。至于那些流言。他起头说是在别人窗外偷听到,后来奴婢只沉下脸吓唬了他两声,他立时说是卫东告诉他的。在御药局后头被世子爷抓了个现行的时候才刚听说,之所以会说一块偷听,是因为卫东恐吓他,还说要把他曾经偷过一根人参的事捅出去,所以他就信了。”

    “那你可告诉了他,照他这个罪名,之前内官监太监骆太平已经建言杀一儆百?”

    “说了。”碧茵点了点头,想起那家伙脓包势的样子,她不禁流露出了一丝深深的厌恶,“这没用的东西直接吓得失了禁,见问不出什么,奴婢就回来了。”

    “那就对了。”章晗轻轻点了点头,“这两个人中总应该是一个传,一个听,当然,偶尔也有两个都是从他处听说了,背地里议论。我只是想看看究竟是哪种可能。如此说来,那李十八可以暂时放一放,这卫东却是可疑得很。碧茵,你亲自去二十四衙门说一声,我给他们三天的时限,三天之内不论是否有结果,我要听他们的回报!”

    等碧茵匆匆离去,章晗方才看着芳草说道:“柔仪殿之前挑的那八个小火者,你都看准了?”

    “是,奴婢看好了两个伶俐,也没什么大瓜葛的,世子妃可是拿他们有用?”

    “嗯,让他们去看着人。”章晗示意芳草靠近些,又低声说道,“那李十八随便放着不用管,至于那卫东,让他们两个分成两班,就照着之前我教你的那些问题,我再给你加两个,你给我颠来倒去连续不断地问,他不回答没关系,但绝不能让他睡着!不给睡觉不给吃饭,我倒要看看连刚刚那最简单的一招都会露出破绽的家伙何时开口!就算是不怕死的滚刀肉,总不会比刀头舔血的江洋大盗更加熬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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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黑手露踪,霹雳手段!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张昌邕在归德府当知府的时候,尽管能力平平,但下头却有顾家荐来的一个刑名师爷,曾经对一个滚刀肉似的江洋大盗用过这一招。不过区区三昼夜,那个彪形大汉就撑不住崩溃了。即便她如今并没有那样专业的捕快,但那卫东没那么难对付!

    芳草听着这吩咐,顿时有些纳闷:“世子妃,既然知道此人可疑,为何不用刑?宫中内官监也有精于用刑的人。”

    “三位娘娘虽说是给了我查问之权,但没到关键的时刻,我绝不会用肉刑。单妈妈和你们两个吃的苦头还不够?有时候用刑只会屈打成招,此事攻心为上,用刑为下。更何况,只有让人以为我并没有办法从这两人嘴里撬出话来,才会放松警惕。毕竟,除了你们几个,我如今手头可没有单妈妈和沈姑姑这样深悉宫中手段的老人在。而这卫东既然不像李十八那样有什么说什么,反而支支吾吾,必然知道些要紧东西,而看样子别人还不晓得他知道某些东西。”

    这话虽然拗口,可芳草从顾家到赵王府到如今的柔仪殿,早就学聪明了,当即眼睛大亮:“这就是世子妃从前说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正如章晗所料,二十四衙门那些太监尚未找到突破口,那卫东被两个打足了精神要立功的小火者轮番问话审问,要睡过去时就是一盆凉水,不过一日一夜就已经撑不住了。

    他年过三十仍是小火者,二十四衙门差不多轮了一遍。从来没升迁过,却曾经靠着钻营了解了上头大珰们的短处而讹诈,骗到了不少钱,但谁都没抓住过他讹诈的把柄。就连某个怀疑他的太监对他用了私刑,他也都挺了下来,而且最终竟是成功脱身。这一次私底下传流言。却是因为他偷听到这条信息来源的,并不是御药局他那个地位不高新拜的干爹,而是因缘巧合从内官监的一个少监处偷听到的,之前挺着不说也是为了想要从柔仪殿这边讨点好处。可没想到他先是和李十八议论之初就被陈善昭拿住,继而又完全溃败在了章晗那手段上。

    据卫东所言,他素来善于做些偷鸡摸狗的事,那个内官监右少监张鸣是新提升上来的。据说从前在御用监一个颇有油水的职司上呆过,他便打算故技重施去打听些阴私捞些钱,可没想到却在后窗听到人和另一个人提到了赵王中伏的事,其中还包括了散布消息等等。

    当从长宁宫回来的王凌从章晗口中听到这事之后,忍不住挑了挑眉。继而便好奇地问道:“人都问出来了,大嫂可要派人去将那张鸣要来?”

    “倘若是去拿人,只怕十有**要扑个空,所以,得劳烦四弟妹走一趟。”章晗见王凌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附耳过来,她便笑着贴了其耳朵言语了几句。

    由于两个小火者扣在柔仪殿,但从未传出过诸如哀嚎惨叫之类的声音,再加上章晗那边的人都是有数的,除了几个从原本赵王府带来的旧人。就是才挑出来的新手,再加上二十四衙门如今正鸡飞狗跳中,一时没人想到突破口最快的竟是那卫东。当王凌气咻咻地带人闯进了内官监时,身为太监的骆太平竟是不顾自己也好歹是四品内官,竟是从窗户翻出去溜了。

    但其他人就不像他这么好命了。因王凌令人把内官监上下内官都召集起来,他们只能战战兢兢地照办。哪怕王凌盛气凌人地让他们一一报名,也没有一个敢违逆的。然而,当王凌听完所有人报了职司和姓名之后,身后那两个女官打扮的宫人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拿下了右少监张鸣时,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宛平郡王妃这是何意!”

    “何意?”王凌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等到璇玑和天衡娴熟地用绳索把人绑了个严严实实,她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奉三位娘娘之命,拿下这个传播流言的叵测之徒!既然人已经拿着了,我也没什么话要对你们说,来人,押走!”

    尽管二十四衙门的头头脑脑已经竭尽全力抓到了好些个胆敢私底下散布流言的人,但像张鸣这样已经位列五品的内官涉案却是第一个。然而,王凌把人拎回柔仪殿,依样画葫芦审问后套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后,妯娌两人正商议时,碧茵又带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世子妃,秋韵由定远侯府的人送到了西安门,她说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求见。”

    闻听此言,章晗顿时大吃一惊。想着秋韵和飞huā一样都是重伤未愈,如今秋韵说是十万火急,必定非同小可,当即就命人去接。待到那一乘小小的滑竿在前院正殿门口落下,闻讯而出的章晗见那仍有些虚弱的人在芳草的搀扶下缓缓下了地,她忍不住眉头大皱。

    “世子妃,奴婢也知道逾矩了,但实在是不得不来。”一进正殿明间,秋韵便沙哑着嗓音说道“实在是奴婢刚得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被褫夺了洛川郡王爵位的陈善聪,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回了京城!”

    张鸣也供认说自己是秦王府埋在宫中的内线,如今秋韵又说陈善聪潜回京城,这无疑是对上了!

    章晗看着秋韵,好一会儿才吩咐芳草和碧茵下去,因又问道:“也是起头救过你和碧茵的那人捎带的信息?”

    “是,来人送信到府上,说是曾经救过咱们的恩人有封信要捎带给我。定远侯府的人便径直送到了我面前,我打开一看便发现是那寥寥几个字。”说到这里,秋韵便从怀中取出那封贴身藏着的信,等章晗接过之后仔仔细细看了,她方才松了一口大气。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为了这事专程走一趟。”章晗冲着秋韵点了点头,随即沉声说道“此事切记不要告诉别人,我会立时请世子爷去追查。你只管养好了伤,若是想回到我身边,我这儿永远给你留着位置。若是厌倦了这种日子想托付良人,我也一定会给你挑个好的。你不要忙着拒绝……不论如何,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去做。”

    秋韵听到这再一次的承诺,只觉得心里滚热发烫,立时二话不说跪下磕了个头。等章晗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要是世子妃不嫌弃……奴婢愿意一辈子服侍您。”

    “那好。可既然是说一辈子的事,你可得先回去好生将养着。”

    章晗笑着携了秋韵的手出去,吩咐芳草去取了两套新做的夏衫,让其捎带回去和飞huā一人一套,又另赏了好些首乌黄精之类的药材,这才使人护送秋韵从西华门出宫。等到做完这一切,她却是顾不上刚拿回来的那个张鸣,唤了一个此前审过卫东的小火者,令其去诰敕房给陈善昭传话。半个时辰之后,陈善昭竟是匆匆回了柔仪殿。

    “是事情有进展了?”

    又是两三天没有赵王的消息,即便陈善昭心头早有确信,也不禁熬得嘴上起了一撩红肿的水泡,无论如何用那些清火的药茶也压不下去。当看到章晗冲着自己轻轻点了点头的时候,他不禁神情一振,等听到宫里宫外的那番进展,他的眼睛里不禁闪过了一丝寒芒。

    “我之前不是对你戏言说,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如今看来还真的是一点都不错。这次的事情和之前那次所谓的皇爷爷得了第一个重孙便要改元,简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那个死胖子捣的鬼。好,很好,居然想要离间我们父子,天堂有路他不走,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见陈善昭说完就要往外走,章晗不禁出言叫道:“你难道是想……”

    “想当初九叔既然是因为陈善聪的计策而贸然发动,想必心里对二伯那一系也恼怒得很,只是因为时局的关系,再加上顾忌赵王府一系不能深究,但查探的事情决不至于没做。如今听说那死胖子潜了回来又想搅动风云,他说不定会愿意祝我一臂之力。”

    听到陈善昭竟然打算去与虎谋皮,章晗尽管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却也不禁咂舌于他的大胆。她知道陈善昭是明面温和实则极其执拗的脾气,知道这会儿劝也没用,只得轻声提醒道:“既如此,你总得先去一趟乾清宫请命。”

    “我理会得,这种自作主张的把柄,我不会让人抓的。”

    当陈善昭遽然直至乾清宫面圣,随即呈报了陈善聪极可能在京城的消息时,皇帝果然猝尔大怒。对于胆敢谋逆的太子和秦王,皇帝在痛心疾首之余,也有恼怒,但却不无后悔;但是对于陈善聪,他这一国天子却完完全全是深恶痛绝。因而,当陈善昭说是要去咸安宫见废太子时,皇帝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最终叹了一口气。

    “你不要去,让你那媳妇走一趟,只说是暑日渐近,给咸安宫添些东西,免得旁人闲话。让她对老九说,但使他能有所助益,朕他日会对老二提一提,赦了他的二子。至于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直接把陈善聪的影子图形贴遍整个京城。以他在勋贵大臣中间的恶名,首先安国公府就愿意挖地三尺把人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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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零落成泥,香如故

    咸安宫位于西华门内,柔仪殿后不远,门三间,门内影壁一座,三进院子,每进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三间,若光说规制格局,比总共才两进的东宫反而更加宽敞。然而,这里是原本关押罪余嫔妃的冷宫,孝慈皇后在时驭下宽和,只有一位妄言国事的美人被黜落于此,顾淑妃摄六宫,惠妃敬妃协理宫务之后,这里就一直空关着,屋舍早已不像样子。

    当肩舆在咸安宫前落下的时候,章晗端详了那片刻那斑驳掉漆的门院,还有那宝蓝色金字的牌匾上,黯淡无光的咸安宫三个字,这才缓缓下了地。她本就不希望陈善昭来见废太子,如今皇帝既然有了如此口谕,她稍作预备后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这一趟。此时此刻,扫了一眼那大门两侧跪下行礼的几个健壮内侍,她便沉声说道:“我奉旨来看九叔九婶,开门。”

    见陪同过来的乾清宫管事牌子路宽出示了皇帝的金牌令箭,一个领头的内侍立时答应一声一骨碌爬起身来,却是拿着腰中的钥匙去开那铜锁。而路宽发现章晗看着那大锁眼神有异,便连忙低声解释道:“世子妃,那门上的小窗便是每隔几日送去各式菜蔬肉食以及四季衣裳的,里头自有厨子和井水,后头有小门把各式垃圾清运出来,所以这锁还没开启过。”

    尽管对于东宫中人没有任何好感,但面对这种可怕的禁锢,章晗仍是觉得不寒而栗。在咸安宫两扇大门缓缓推开之后,她在路宽带着的好些精壮内侍和芳草碧茵前呼后拥下,走进了这座已经关了将近两个月的宫殿,尚未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只见一个人影从迎面第一进院子的正房冲了出来,竟是跌跌撞撞直扑自己,须臾就被路宽示意人给挡下架了起来。

    当看清了那披散着的头发下那张脸,章晗便认出了人来。和此前移宫之日见过的前太子妃方氏相比。如今的人显得更加憔悴苍老消瘦,身上原本该是绫罗绸缎的衣裳已经揉得皱巴巴的,甚至瞧不出本色来,那些曾经装点鬓发和耳垂颈项手腕的首饰也不见一件。

    而方氏抬着头在日头底下只是一瞧。这就认出了章晗来。她的眼神中掠过一丝仇恨,但须臾便强行压下,换成了殷勤和讨好。使劲甩了两下没能挣脱那两个内侍,她便可怜巴巴地说道:“世子妃,妾身知道从前做错了事情,只求世子妃看在孩子无辜的份上,替他们说说情吧!可怜他们还不到十岁。如今却是缺衣少食,好歹他们和世子爷一样,都是皇上的嫡亲孙子。求求你发发慈悲,求皇上还了他们的爵位……”

    方氏的苦苦哀求以及刚刚那一番动静很快便惊动了其他人。东西厢房中先后有女子出来,和方氏相比,尽管她们亦是憔悴苍老,但身上衣裳瞧着却稍微整洁一些,而当见到章晗时。她们却不比方氏的激动,全都是跪伏地上不敢抬头。只有抱着手中一个瘦弱孩子的刘良媛膝行上前,却知情识趣地在章晗身前几步远处跪下。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世子妃,这孩子还小,自从关进这咸安宫就断了牛乳,瘦得已经不成样子了。奴婢不敢奢求其他,只求世子妃看在同是为人母亲的份上,帮这孩子一把。只要这孩子能够平安长大,奴婢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同样是替儿女着想,方氏还星星念念地惦记着给儿子争回爵位,而刘良媛却聪明地只提女儿的牛乳供给,章晗不禁心头暗叹方氏时至今日仍是尚未认清形势。她并没有回答。路宽就已经努了努嘴,须臾,方氏就被人堵着嘴拖了回去,不多时,正房中便传来了孩子的哭声。而几个跪伏于地的旧日东宫侍妾却没人理会,而刘良媛那远比方氏恭顺的态度。也让路宽略一思忖就决定放过了她。

    而章晗从那清出来的道路往里走了几步,随即突然停下脚步说道:“路公公,回头记着吩咐下去,咸安宫照例的那些供给之外,三个孩子的一应饮食供给,都比照从前的。”

    既然只是三个孩子的饮食,行前皇帝给的名义本就是让章晗来探望废太子一家,路宽当即答应了下来。而一路进去,章晗看着两侧那年久失修显见空关着的屋子,想到废太子和旧日妃妾儿女都迁居了这儿,但下头的使唤人全都交给了三妃查问处置,只有每月轮流派四个小火者在此杂役,立时明白了方氏为何看上去那般狼狈不像样。

    想必一直高高在上的方氏如今要拉扯两个孩子,又从来没做过杂务,现如今那正室身份更是压不住人,因而日子才会过得格外艰难!然而,她的心中在闪过一丝怜悯和恻然之后,便把这种情绪给压了下去。成王败寇,倘若失败的是她,十有**连命都会送了,如今既然她赢了,怜悯孩子是本分,怜悯敌人却没有必要,那不过是伪善!

    第三进院子的东西厢房已经都快塌了,只有正房还完好无损。相比前头闻讯出来的那些女人,当章晗站在正房门口的时候,里头并没有任何动静。路宽本要让人进去说道一声,章晗却摆摆手制止了,随即方才开口说道:“路公公,你带两个人随我进去。”

    路宽只怕章晗硬要逞强,万一磕着碰着或遇到更大的危险,他可就死定了,此刻顿时如释重负,慌忙挑了两个身怀武艺的内侍,使人先打起了门帘,这才在旁边护着章晗小心翼翼地入内。一进屋子,他就被那扑面而来的霉味熏了一跟头,一时暗自后悔不曾派人把废太子架出来问话。

    在这种昏暗发霉的屋子里,章晗好半晌才看到了盘腿坐在一张罗汉床上的废太子陈桦。她和这位旧日东宫的相见次数并不多,除却大婚之后朝见东宫,便只有陈善昭的二十整寿以及此后的寥寥数次,这会儿看着胡子拉碴的废太子,她犹豫片刻便屈了屈膝道:“妾身奉皇上旨意,来探望九叔。”

    罗汉床上的陈桦挪动了一下身子,当目光落在章晗身上时,他嘴角微微一动,随即才直截了当地说道:“既是你来,可是父皇已经册立了东宫,善昭和你夫妇已经住进了宫里?”

    相比太子妃的歇斯底里,刘良媛的卑微求告,尽管已经是废太子了,但陈桦却仿佛还是太子似的,坐在那儿既没有动,脸上也没露出什么求饶抑或是探问的表情。见章晗并没有答话,而一旁的路宽和几个内侍虽低着头,脸上却尽显紧张,他便眉头一挑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我那二哥还没有消停,外头并不太平吧?”

    “九叔到底是为东宫储君多年,这点事情自然瞒不过您。”

    章晗抬起头直视着陈桦的眼睛,见其面色沉静,竟是比从前是太子时更添了几分风仪,也不知道是大彻大悟,还是宁静的表面下暗藏杀机,她便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妾可以告诉九叔,秦藩确实已经举了反旗,而且还打下了大同,得了代王中护卫和山西行都司的兵马,只是父王已经到了河南,周藩和河南都司兵马尽落手中,武宁侯从辽东大军西进,东安郡王得了太原府和山西都司的兵权,而宛平郡王则是扼守宣府,秦藩之乱不过是时间问题。”

    “哦?”

    尽管如今形同坐牢,眼前也并没有什么山河地理图,但那张大齐的舆图陈桦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因而章晗所言的那几个地方他只是稍稍琢磨,就知道形势确实是压倒性的。更何况自己那父皇还坐在龙椅上,一时半会死不掉,那就意味着二哥秦王的破釜沉舟必定会和他一样,成为悲剧。

    想到这里,他便冷笑道:“那你今日来见我所为何事?不要说只是为了衣食起居之类的琐事。倘若放在唐时,想必你也是武后韦氏这样的人物,我平生最大的错误不是别的,便是小看了你!”

    路宽和几个内侍闻言遽然失色,而章晗却是面色如常地说道:“当不起九叔这谬赞,母为子则强,在妾身上不过是更多了一条为夫则强。今日妾来探望,只是为了一个人,一件事。秦王次子陈善聪又回了京城,妾只想问一句,九叔可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笑话,他是二哥的儿子,我怎会知道!”

    “既如此,妾就告辞了。”

    章晗礼数周到地裣衽行礼,继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而路宽等人尽管措手不及,却也不敢违逆,只能慌忙追上。然而,一行人才刚到了外间,就只听里头传来了陈桦沙哑的声音:“你既然来问我,莫非就只想空口说白话从我这儿套了话去?”

    摆手吩咐路宽等人不要动,章晗方才隔着一层灰黑的布帘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妾来此之前,皇上曾经吩咐过,倘若九叔肯明言此事,他日父王得胜归来,九叔的二子兴许能得赦免。”

    尽管只是兴许二字,但里头的陈桦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最终传来了一声疲惫的叹息:“你们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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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群情汹涌,捣黄龙,终得胜!

    陈善聪潜回了京城,散布流言对赵王不利!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这个消息随着满大街布告板上贴出来的榜文传开之际,上至勋贵大臣,下至民间百姓,全都一时议论得沸沸扬扬。尽管前太子陈桦谋逆曾经是莫大的新闻,可相比这种议论了极可能要掉脑袋的朝廷大事,陈善聪那事无疑更属于私事的范畴。

    身为庶子,一度把嫡兄排挤得处处掣肘,好容易通过一场救美敲定了和安国公府长孙女的婚事,等把人娶过门后却谎称媳妇有孕,自己金蝉脱壳溜回了西北,干脆利落地把媳妇丢在京城……这林林总总在京城的女人们看来,无疑是人渣败类!即便男人们,对于此等行径也都不齿得很,背地里提起的时候总是鄙夷不屑。更何况,那榜文上的赏格直接是纹银千两,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再加上榜文上不知道请了哪位丹青国手,一个大胖子绘得惟妙惟肖。

    而此时此刻的安国公府,无疑处于这么一场风暴的中心。

    安国公世子夫人当初带着两个女儿往护国寺去,原本就不是冲着陈善聪这么一个秦王庶子,而是奔淄王以及赵王世子这一对素来品行优良知书达理的叔侄去的,谁知道阴差阳错那一场惊马事件,愣生生让陈善聪捡了个便宜。可圣旨都下了,只能让长女出嫁,好在之后不久就传来了有喜的消息,家下人还高兴了一场,可转瞬间就是那等的难堪和羞辱!倘若不是皇帝下了那样的旨意。就是人能和离归家,从此之后也只能青灯古佛,现如今好容易等到风波平息,丈夫和她也看中了一户人家。谁知道那个该死的胖子竟然又回京了!

    “这个杀千刀的,他还嫌祸害人不够吗,好容易事情过去。皇上怜惜咱们家也是受害的,对老爷颇为优容,他竟是又回京搅动风云!”

    见自家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安国公世子亦是心烦意乱。父亲年纪一大把,已经不管事了,此前甚至打算把爵位传给自己,可因为那桩丑闻。几个兄弟上蹿下跳,险些没挑唆出大事来,就连好强的母亲也一度病了。好容易等到事情过去,太子谋逆平了,赵王入主东宫已成定局。而赵王世子妃此前还对自家表达了善意,可陈善聪这搅屎棍又回来了!

    “别哭了!”安国公世子低吼一声,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榜文既然能够贴满街头巷尾,必然不会是赵王世子一个人敢独断专行的,皇上必然首肯。既如此,给咱们家从上至下的人,还有那些商铺产业全都传下令去,但使能够获得陈善聪的下落。抑或是能够拿着此人,得下落者在官府赏银之外我另外赏银一千,生擒活捉的我另外赏银五千!”

    他说完便重重一巴掌按在桌子上,竟是声色俱厉:“我就不信如今各城门已经戒严,他一个大活人还能插翅飞了!元娘受的委屈,我这个当爹的非得给她找回来不可!”

    屋子门口。大孙氏扶着身边丫头的手,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她虽说受了刺激,但毕竟有皇帝的旨意,回到家中之后延请名医调理,也就渐渐清醒了过来。最初晚上她一直噩梦不断,等听说定了婚事,对方虽不是名门大户,却也不嫌弃她曾经嫁过人,方才好些,可谁知道那个让她过了一场仿佛梦魇般日子的男人竟然又恬不知耻地回了京城!此时此刻,听见父亲咬牙切齿斩钉截铁的话语,她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嘴,回转身跌跌撞撞地奔了回去。

    叔伯婶婶们虽说闲言碎语不断,好在爹娘还是一心维护她的!

    不止安国公府上下总动员,武宁侯府、保国公府、安陆侯府……甚至于起初作壁上观,如今恨不得使出十万分力气紧跟赵王府行事的隆平侯世子,全都把家中下人撒了出去满城转悠。再加上打了鸡血似的五城兵马司,为了丰厚的赏格捋袖子眼冒凶光到处乱转的寻常百姓,仅仅头两天,被扭送去官府的各式胖子就足有二三十,可惜都不是陈善聪。

    正当朝中百官以为此事不是那么容易时,这天傍晚,羽林左右卫的精锐分成三股,直扑京城新街口、朝天宫西街以及大树根三处。在不到两刻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强攻之后,三处据点被全部攻了下来,确是秦王府设在京城的暗线无疑。然而陈善昭下令调去刑部老手一番审问,最后问出的却是一个让人失望的答案。

    陈善聪确实曾经藏身在大树根的那个金银铺内,但三天前便带着两三个心腹走了。更要紧的是另一个业已证实的消息——陈善聪如今不是之前那个胖子了,至少绝谈不上肥硕!

    “那就把修正之后的影子图形贴出去。”陈善昭淡淡地看着奏事的太监,脸色沉着地说道,“另外,把赏格再提高一千两!”

    官府的赏格提高了一千,安国公世子一发狠,也同时传令赏格翻倍,再加上各家勋贵多多少少跟进了一把,陈善聪这个从前尊贵的皇孙,如今身上背着的赏格竟是有一两万,这顿时让他成了整个京城乃至于整个天下最炙手可热的海捕文书通缉犯。就在上上下下犁地似的把整个京城梳理了一遍仍无所获的时候,赵王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城!

    赵王凭借河南都司和周王中护卫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八千人,直插西北腹地,在西安府内应的接应中拿下了西安府,西安克复,正在大同的秦王被人端了老巢,粮草以及自己和军中上下人等的家小全都丢了!

    “这真是再喜庆不过的及时雨!”

    当陈善昭去乾清宫报了喜回到柔仪殿的时候,他不但心情振奋,而且外在的表现更是前所未有地激烈。竟是径直上前抱起了章晗打了个圈,随即又哈哈大笑坐了下来。他使劲用拳头捶了捶扶手,继而便喜不自胜地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父王必定有他的思量。如此封锁所有消息,必定是为了最要紧的目标,如今果然是如此。西安克复。陕西都司本身就是被胁迫,必然也会归降了父王,再加上武宁侯和三弟四弟,这场乱事顷刻可定!”

    想到自己这些天打听得知的大同是怎样的坚城,倘若秦王据此坚守,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章晗就不禁打了个寒噤:“只希望接下来也这么顺利。只希望秦王能够认清形势不要负隅顽抗,否则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个你不用担心。大同不是西安。”陈善昭哂然一笑,轻轻握住了章晗那有些冰凉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知道。西安府是二伯父经营这么久的地方,尚且能够有内应让父王入城,更何况二伯父不过是才得了大同,靠的是胁迫六叔方才最终得了大同的兵马和钱粮?如今二伯父的兵马知道家小落入人手,后路被断,有几个肯陪着他让一家人送死?而六叔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摘干净,他将来会是个什么罪名?墙倒众人推,二伯父……完了!”

    “秦王完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安国公世子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透出了一股说不出的舒坦。尽管他和秦王一度是亲家。儿女婚事成了之后也不是没有过某些往来,然而,自从陈善聪做出那样狼心狗肺的事情之后,两家便彻底变成了死仇。因而,秦王根本就没有费事地再派人来联络他在京城干些什么,因为心知肚明他必然会把说客五花大绑直接扭送到宫里!

    此时此刻。看着同样大为欢喜的发妻,他便轻咳一声说道:“如此一来,再加上那三个据点已经尽毁,陈善聪更加无路可逃!我会传令下去,让人尽快查出陈善聪的下落。只要能有这么一个交待,不但之前元娘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而且咱们家日后也能明明白白做人!”

    “老爷……”安国公世子夫人想起此前为了两个女儿的婚事而生出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眼睛一时渐渐红了,“都是妾身的失职,要是早先没带她们去护国寺……”

    “事到如今,不用再提旧事了。要紧的不是过去,是从前!”

    话音刚落,书房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小厮的声音:“老爷,有消息了!”

    闻听此言,早已经不再年轻的安国公世子立时一个箭步冲到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门,竟是声色俱厉地问道:“什么消息?可是探知了陈善聪的下落?”

    “回禀老爷,正是。”那小厮侧了侧身,让出了身子背后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管事,又轻声解释道,“他说得到可靠消息,确定那陈善聪就躲在珍珠桥那边的一处宅院内。”

    听到这么一个要紧消息,安国公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思忖了片刻,这才招手叫了两人进来。到了书房,他摆手吩咐自己的夫人不要说话,见那管事又拿出了一副画像,虽是脸庞瘦削了许多,但他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人来。捏着那幅画的边缘,他的指节都有些微微发青了,可话到嘴边,审慎的他又多问了一句。

    “他藏身的那座宅子有什么背景,主人是谁,如今住的是谁?”

    “这个……据说屋子的主人是北平一个商人,至于如今住在那里的人……是怀柔郡王陈善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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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千古艰难唯一死!

    “父王是完了。”

    正如同那换了一稿的影子图形上所画一般,兴许是从前遭受的打击太大,兴许是大半年之内在西安和京城这数千里路程上跑了个来回,陈善聪那招牌的肥硕身躯,现如今已经缩进去了好些,双颊甚至有些凹陷了进去。此时此刻,站在陈善恩面前的他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见对方又气又怕地看着自己,他便嘿然笑了一声。

    “你大哥是假书呆真精明,你三弟四弟都是少年英雄,唯有前后不沾边的你是个废物,否则,当初我现身你就该把我交出去,哪里还有如今的麻烦?啧啧,现如今你就算杀了我,你这身上的嫌疑包袱也洗不清,谁会相信原本就是赵王府最边缘人物的你留着我这好几天,不曾密谋什么或是做了些什么?”

    “你不要血口喷人!”陈善恩气得脸都白了,“若不是你说有父王的消息,我怎会留你到今天?”

    “你觉得别人会相信么?”陈善聪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见陈善恩脸色越发难看,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因为你这优柔寡断,所以哪怕当初你大哥和四弟都陷在京城,赵王府也轮不到你继承,你那三弟比你出色多了,更不用说后头还有两个小的。陈善恩,生在赵王府这种地方,你这无能便是你最大的罪过!”

    说完这话,陈善聪突然伸手探入怀中,手上倏然间便多出了一把匕首。眼见陈善恩吓了一跳,继而连连后退。他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还真是脓包势,以为我临死还要抓个垫背的?你还不够资格,要是你大哥或是四弟在这儿还差不多,动手杀你那是脏了我的手!”

    说到这里。抽出那亮晃晃匕首的他对着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两下,随即才自言自语地说道:“大好头颅,谁来取之?哼。凭什么便宜了别人,我自己便下不了手不成!”

    眼见陈善聪大笑三声,继而突然横刀于颈,陈善恩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竟是慌忙出声叫道:“别,你想干什么!”

    陈善聪平生最为惜命,即便是秦王的败势已经不可避免。但他却根本没有死的念头,如今此举也不过是做给陈善恩看看罢了。眼见得人果然是又惊又怒,他却并没有放下手,而是似笑非笑地说道:“也罢,事到如今满城大索。就算你是赵王之子,陈善昭的弟弟,但说不定也会有人搜到这里来。既然你怕我连累了你,我走就是了。”

    陈善恩一想到自己收容陈善聪被发现的后果,就已经觉得连脑袋都快炸了开来,此时此刻陈善聪既然说要走,他自然是巴不得,当即想也不想地开口说道:“那好,你赶紧走!”

    “恩哥你说得容易。这满大街的影子图形,还有安国公府以及各家的家丁,再加上那些愚民满街搜索,你以为我能那么轻松逃了?倘若是我落在人手中,到时候禁不住那些折腾,把你这个窝藏我的人给供了出来……”

    面对这裸的威胁。陈善恩顿时目眦俱裂。他只恨自己听信流言一时糊涂,只想从陈善聪口中探知父王下落,到时候报上去也能稍稍让皇帝对自己重视一些,却不料一错再错。等着陈善聪那可恶的笑容,他突然心头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冲动。

    就让这家伙死了……就是人不想死,他也可以让人杀了这该死的家伙!

    “恩哥,我知道你在打些什么主意。不好意思,我已经让人放了些风声出去,这会儿,恐怕已经有人知道我可能在你这儿了。”陈善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狠,随即嘿然笑道,“安国公府的那帮老少爷们是最恨我的,你虽说是赵王之子,可他们急着撇清自个儿,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报了陈善昭,抑或是直接围了这儿。到头来上头责问,他们担一个心急的罪名也就罢了……恩哥,时间紧迫,你可是得想好了。我死在这儿,你可没办法收拾!”

    陈善恩简直恨不得掐死这如今已经不再臃肿的死胖子,但一想到没法收拾残局的后果,他只能咬牙切齿地低喝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恩哥你送我出城。虽说京城之内我已经是呆不下去了,但只要离开京城,我自然有办法存身。你放心,今日之恩我会记着,异日总会回报了你。”

    “你只要不再来找我麻烦就行了,谁稀罕你的回报!”

    陈善恩再次吼了一声,随即咬咬牙到了门边,却是把自己最心腹的两个奶哥哥给召了来。回头看见陈善昭依旧是利刃加颈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便索性反手掩上门到了外头,低低把里头形状对两人说了,立时激得他们为之大怒。

    年长些的平四便沉声建议道:“郡王,这种人越是纵着他,他日他越是要挟你!不如拼一拼把人拿下……”

    “不可不可。”陈善恩慌忙摇头,继而便低声说道,“若是他真的鱼死网破死在我这儿,这么短短时间里能够把尸体藏到哪儿去?别说了,赶紧安排马车送他出城,迟恐生变!”

    平七本待开口相劝,可见陈善恩吃了称砣铁了心,他也只能偃旗息鼓,和哥哥对视了一眼便应声而去。不多时,平七便回来禀报说马车已经备好。当下陈善恩快步回了屋子,对滚刀肉似的陈善聪恶狠狠地说道:“好了,我已经都收拾好了,快走!”

    “恩哥不愧是雷厉风行的人。”陈善恩笑呵呵地嘿然一笑,却是拿着那柄匕首直接塞进了怀里,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在前,我在后。这最后一程之后,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估计是不会再见面了。你也不用担心我讹诈你什么。”

    信你才有鬼!

    陈善恩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昂首走在了前头。等到了二门口,他让陈善聪先上了马车,自己犹豫片刻要跟上去之际,却见外头平四一溜小跑冲了进来,竟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嚷道:“郡王,郡王,不好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飞快地说道,“世子爷来了!”

    陈善昭?他不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怎么有功夫到这儿来看自己?

    几乎是一瞬间,陈善恩就只觉得心里冒上来了一股最不妙的预感。然而,他还不及做出什么预备,就只见陈善昭在左右十余亲卫的簇拥下从甬道尽头的那扇门拐了进来。见陈善昭脸上看不出喜怒,头皮发麻的他即便万分不情愿,最后仍是不得不迎了上前。

    “大哥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我原本是没空的,但却不得不来。”陈善昭扫了一眼陈善睿背后那辆车,嘴角便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容,“怎么,看样子我来得仿佛不够巧,二弟这是要出去?”

    “是要出去……”陈善恩竭力想让脸上的笑容显得自然一些,可背后却已经是渐渐出了汗,急中生智的他刹那间想到一个借口,也顾不得是不是牵强矫情,当即强笑道,“是咱们王府的一处田庄有些小岔子,横竖我闲着无事,就打算过去看看。”

    “哦?”

    陈善昭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也无事,陪你一块走一趟好了。”

    “啊?”陈善恩没料到陈善昭竟是打蛇随棍上接了这么一句,顿时脑袋一片空白。他几乎是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这就不必了吧?大哥你忙于国事……”

    就在这时候,陈善恩背后的马车突然之间拉开了车帘,竟是露出了陈善聪那张凶狠狞恶的脸。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陈善聪开口说些什么,陈善昭左近的护卫几乎立时抢上了前来,而陈善昭则是顺手将陈善恩这个弟弟往身边一拉,旋即厉声喝道:“有刺客!”

    听到这一声,平四和平七全都反应了过来,他们对视一眼,立时齐齐冲着陈善聪扑了上去。从小便习练武艺身手极好的平七才刚抓到陈善聪的衣领,就只觉得手掌一阵刺痛,一咬牙仍是不管不顾地一个头槌撞了过去,而平四则是已经拔刀在手,一刀向着陈善聪斜劈了过去。然而,相比他们俩的动作,倒退回车厢中的陈善聪却动作更快。

    他毫不犹豫地探手入怀,握着匕首就向着胸口猛然一刺。随着那股刺痛以及激射喷涌出来的鲜血,重重咳嗽了两声的他讥诮地看着那四周顶棚几乎被人硬生生拆了的木质车厢,脸上露出了讥诮的笑容,随即用尽力气叫嚷了一声。

    “陈善恩,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千古艰难唯一死?真要是豁出去,死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就是死了,也一定拉上一个垫背的,让赵王府今后不得安宁!

    尽管陈善聪重伤濒死,这一声虽竭尽全力,可声音也仅仅是在场这些人能够听到,但陈善恩仍旧是如遭雷击。即便看到那车厢板壁刹那间轰然倒下,平四的刀和平七的拳头都已经重重击中了陈善聪,但他心头那股寒意仍然是久久不去。

    他算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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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长兄亦如父,世子最担当!

    背手站在陈善恩临时辟作书房的那间屋子里,面沉如水的陈善昭久久都没有说话。倘若不是安国公世子亲自来见,而且赌咒发誓说事情决计无误,他自己又亲自找了过来,他怎么都难以相信自己遍寻不着的陈善聪,竟然会藏在陈善恩这儿。相形之下,刚刚那血腥一幕的冲击,对于他来说反而不算什么。

    对于他不算什么,对于陈善恩来说却是莫大的打击。满心的惶恐不安的他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身前传来了长兄愤怒的声音,他才回过了神。

    “陈善聪究竟是对你说了些什么,你敢把这种皇爷爷深恶痛绝的家伙隐瞒下来?你知不知道他这些年来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知不知道这次就是他在散布对父王不利的消息!”

    从事发之后,陈善恩就一直处在一片浑浑噩噩的情绪之中,此刻长兄这劈头盖脸一训斥,他挣扎了许久,最后只得满脸羞惭地说道:“他来找我,只说是知道父王的下落。因为此前外头都是乱七八糟的消息,我一时鬼迷心窍,就把他留下了……后来满城贴了榜文的时候,我知道不好,也知道是他散布的那些流言,可他威胁我说只要我把他交出去,人人都会以为我和他密谋了什么对不住父王的事情,到时候没我好果子吃,我一时犹豫不决,就……”

    “就瞒着不报,被他这种色厉内荏的话给吓住了?二弟啊二弟,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

    尽管陈善昭十二岁入京,和这个弟弟也就是儿时那点情分。可仍是清楚其人优柔寡断的性格,此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父王已经得了皇爷爷面许东宫,而且此前北面战局一片大好,而陈善聪只是被皇爷爷亲自除了爵位和宗籍的皇族败类。你居然连这种决断都没有?最初犯糊涂也就罢了,后来看到满城榜文,你就该聪明些。直接杀了他,说是他行刺于你反被你所杀,这种事情你都不会?你简直是……”

    这后头的话,陈善昭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见陈善恩面如死灰,他只能无可奈何地扶着脑门坐下身来,好一会儿方才淡淡地说道:“待会我要去禀报皇爷爷,你知道该怎么说?”

    “我……”陈善恩只觉得喉咙口被堵住了。挣扎良久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大哥你帮帮我吧……要不然,我实话实说?”

    “这会儿除了我相信你这实话,还会有谁相信你那是实话?”陈善昭反问了一句之后,见陈善恩讷讷无言。他再次思量了好一会儿,终于疲惫地开口问道,“起头陈善聪来找你的时候都有谁知情?还有你这次带着住在这座院子的所有人等,可是能够守口如瓶抑或是对你忠心耿耿的人?”

    知道陈善昭是在替自己想法子,陈善恩顿时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回忆了一阵子就迅速答道:“刚刚杀了他的那平四平七兄弟都是我的奶哥哥,应该可靠;起头陈善聪来的时候,是扮成那客栈的伙计,但除了我那两个奶哥哥。还有两个护卫瞧见了,但他们也是可靠的。因为我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为了保护晨旭,母亲调拨来的,应该可靠。”

    “那就好。”

    陈善昭没好气地斜睨了一眼陈善恩,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回头见着皇爷爷。你就说你根本不知道陈善聪藏在你这儿,这次是出门之前遇着了突然造访的我,结果陈善聪克制不住露了踪迹,我以为是刺客,你那两个奶哥哥发现不对冲了上去,错手把他杀了,记住了没有?至于一应细节,你现在给我一一编好,反反复复给我说上几遍,一个字都不能错。”

    见陈善恩慌忙点头,绞尽脑汁地开始编造其中过程,继而又竭尽全力把这些说辞都给背熟了,陈善昭方才出声叫了蔡亮进来。等到陈善恩对其复述了一遍,他便开口说道:“你去见怀柔郡王身边那些人,尤其是他两个奶哥哥,务必把这番话给记熟了,剩下的人也全都吩咐一遍。若是回头说错了话,他们就不用在赵王护卫中呆了,我送了他们去哈密卫蹲着!”

    当陈善恩随着陈善昭去面圣,硬着头皮把这编造的经过禀报了上去之后,他本以为皇帝即便没有雷霆大怒,也至少会把自己骂一个狗血淋头。然而,伏跪在那儿的他战战兢兢等候了许久,最终方才等来了皇帝的反应。

    “朕知道了。人既然死了就罢了。不过,朕已经下令将其褫夺爵位,宗籍除名,按庶人礼立时下葬吧。至于所得秦王府的那些人……悉数斩首!”说到这里,皇帝便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朕有话对你大哥说。”

    等到陈善恩如蒙大赦地行礼退下,皇帝眼看着人消失在了外头,又过了良久方才冷冷地盯着陈善昭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

    原本站在那儿的陈善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一撩袍子跪了下来,却是从容说道:“孙儿知道这说辞须瞒不过皇爷爷,只是想有个糊弄百官的借口,也让父王回京之后不至于大发雷霆。陈善聪正是看准了二弟为人不甚精明,性子又优柔寡断,这才花言巧语骗了他上当,继而又用鱼死网破威胁了他,到最后便酿成了如今的后果。恳请皇爷爷网开一面,不要再追究此事,给二弟一个改过的机会。”

    “改过?你就那么自信他不是居心叵测,只是纯粹被人蒙骗?须知你虽和他是兄弟,但你少小离家,看到的兴许只是表象。”

    “皇爷爷所言极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孙儿却更知道陈善聪此人。他贼心不死,这才会潜回京城搅动风云。更是编造出了父王中伏的消息,而在事情尚未败露之前却冒大险去见二弟,必然不会损人不利己,而是存着卑鄙的心思。他倘若不死也就罢了。可偏偏自裁而死,显然是得知父王大胜心灰意冷,打算最后搏一搏。离间我们父子兄弟,这是他的惯用伎俩,孙儿不想上了他的恶当!”

    皇帝却丝毫不放松,再次疾言厉色地质问道:“倘若你猜错了呢?”

    “倘若猜错,孙儿也甘愿回护一次兄弟。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更何况二弟所为并未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孙儿恳请皇爷爷便饶恕二弟一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父王大胜之时,何必让此等事情搅得人心浮动?”

    当初尽管是赵王和几位公主合力将皇帝从乾清宫中接出,但力挽狂澜的不仅有章晗王凌两个女流,陈善昭在奉天殿前给宋士芳编的那一套说辞,以及之后那振臂一呼的从容胆色也同样至关紧要。可正因为这一点。陈善昭从前的书呆执拗自然而然便大打折扣。然而,此时此刻见陈善昭猛地连磕了三个响头,皇帝想起他此前给六安侯太夫人及其幼子求情,在成婚前又给舒氏叛党的家眷求情,如今对铸成大错的亲兄弟也是如此,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呆子,朕该说你什么是好!”自从平了废太子之乱的那一日叫过陈善昭呆子之后,这个从前挂在皇帝嘴边的字眼已经消失很久了,此刻自然而然又露了出来。见陈善昭依旧俯伏于地不曾抬头。皇帝不禁重重捶了一下床板,“给朕抬起头来!”

    见陈善昭缓缓直起腰,额头上那一块乌青清晰可见,皇帝一时大生怜意,伸出手去摩挲着那块淤青,发现这孙儿轻轻倒抽一口凉气。他不禁冷哼一声道:“活该,以为你的头比这地上的金砖还硬?若是朕不答应,你这脑袋还要不要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许你这般糟蹋?回去给朕抄十遍孝经!”

    “是,孙儿遵命。”陈善昭老老实实答应之后,却又悄悄抬头问道,“那二弟的事……”

    “滚!”皇帝作势拿起床上那本孝经要砸,见陈善昭躲也不躲,他只能没好气地说道,“他有你这个好哥哥挡在前头,朕若是重处了他,你不得三天两头到朕这儿来陈情求告,到时候朕不得被你烦死!滚吧,这事儿朕不过问了!”

    “多谢皇爷爷明察秋毫!”

    见陈善昭磕了个头后喜滋滋地站起身来,皇帝顿时给气乐了:“朕答应就是明察秋毫,朕不答应你打算说什么?算了,快滚,朕知道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善昭这才笑嘻嘻地告退而去,临到出门之际却一手打着帘子说道:“孙儿就没想过皇爷爷会不答应,所以皇爷爷自然永远都是明察秋毫!”

    “你这呆子!”

    皇帝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但须臾便觉得心情异常愉悦。天家无亲情,哪怕是号称兄弟五人大被同眠的明皇,心底亦对兄弟存有深忌,就如同他虽说一直都拣选名师给诸皇子说孝经,希望他们将来好好辅佐昭庆太子,但昭庆太子一死,那些矛盾便压不住了。不论如何,陈善昭有胆色有能力却又不失仁善,却是极称他的心意。

    而当陈善昭顶着这脑门上的一块乌青回到了柔仪殿的时候,闻讯出来的章晗不禁吓了一跳。一面让人去取药酒,一面扶着陈善昭回床上躺了,等到药酒取来,她打发了人出去,自己倒了少许在掌心,轻轻地按在他的额头上揉开了。听到陈善昭那轻轻龇牙的声音,她忍不住嗔怪道:“这一回又把自己给折腾成了这样子,是为了二弟的事情吧?”

    “知我者,贤妻也。”陈善昭轻轻捉住了章晗的手腕,见她的脸上既有心疼,又有掩不住的敬服,他便轻笑道,“打仗父子兵,上阵亲兄弟,能拉一把就拉一把,我岂能让那死胖子的奸计得逞?身为长兄,我总不能一点担当都没有。”

    ps:世子爷威武!嗯,陈善昭是我最喜欢的男主了,没有之一……顺便求两张粉红,和第一暂时就只差两张粉红票而已o(n_n)orq

第二百八十三章 决断无双,势如破竹!

    陈善聪死在怀柔郡王陈善恩住的宅子里,这本应是砸在水面上的一块巨石,掀起一阵惊天水花。然而,陈善昭千方百计说动了皇帝,随即又召见了安国公世子软言抚慰,而章晗也秉承圣意,见了安国公世子夫人,赏赐了给长女重新定下婚事的安国公世子夫人一双如意金簪之后,本就不想把事情再闹大的安国公府这一偃旗息鼓,其他勋贵大臣自然不会多事。民间百姓倒是惋惜于赏格落空,可没头没脑议论了一阵,兴头终究转至了北边的战局上。至于最喜欢看热闹的,则是都云集到了太平堤的刑场。

    和此前处置顾振曾经利用过的那些金吾卫军官只是遣戍琼州府相比,这一次皇帝无疑是大开杀戒。但是,在赵王得了西安府那大好的喜讯下头,这些血光自然算不得什么。看着那十几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在雪亮锋利的鬼头刀下瑟瑟发抖,甚至有人瘫成了一团烂泥似的,不禁有人想起了往日秋决那些江洋大盗时,人至少还光棍些。

    “干嘛这么孬种,砍头不就是碗大的疤!”

    “齐老六,你说得容易,是不是还得加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哄笑之中,起头嚷嚷起哄的那汉子顿时讪讪闭上了嘴,而差役少不得上前弹压喝令肃静。即便如此,下头的百姓中间仍有不少窃窃私语。其中最为风行的一种说法就是,只看秦王这些手下如此脓包势,还有那陈善聪居然也被赵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儿子给杀了。足可见活该没有帝王相,这争江山哪里争得过赵王?说到兴起时,还有人提起了当初旧事。

    “看看人家赵王府,想当初废太子逆谋正急的时候。就敢一把火焚毁了冲杀出去,继而又是寻密诏,又是联络大臣勋贵。又是联络那些公主,硬生生在传胪之日把局势翻了过来!啧啧,相比秦王这一场仓促起兵,还有陈善聪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败坏名声,赵王真是自己英雄了得,儿子文武出色,就连媳妇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谁说不是?你们没听说赵王世子妃和宛平郡王妃给好事的起了什么绰号?”

    说话的汉子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四周。见众人都好奇地催促,他方才压低了嗓音说道:“母阎王,母夜叉!这阎王和夜叉一文一武,真是太贴切不过了……哎哟!”

    他正说着,突然一声惨叫。待到发现揪着自己的竟是一个面无表情的汉子,他顿时愣了一愣,紧跟着就听到那汉子提溜着他让开了一步,这才施礼说道:“侯爷,这人竟敢四下里诋毁世子妃和大小姐,该怎么处置?”

    定远侯王诚看见四周围那些噤若寒蝉,想跪又不知道这会儿该不该跪的百姓们,还有那面如土色直打哆嗦的说闲话汉子,顿时轻轻摆了摆手。等到家将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他这才淡淡地说道:“走吧!”

    刚刚一声不敢吭的人群直到上首传来了一阵声音,回过头去发现杀人竟是已经开始了,这才收起了之前的好奇及其后的惊悸,专心致志地看起了杀人来。只有极少数好事的议论着这位赫赫有名的智将,猜测着他是不是会趁机复出。

    然而,人们转而议论着的中心人物。却是早已一道奏疏递到了御前。皇帝捏着那笔迹熟悉的奏疏,足足愣神了好一会儿,这才看着站在窗前的陈善昭问道:“定远侯自请前去镇守宁夏的奏疏,你看过了?”

    “是,孙儿已经看过了。”

    “那你以为如何?”

    陈善昭暗道怪不得是昔日智将,对时局洞若观火,但这种话在肚子里想想可以,说出来自然要大义凛然一些。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旋即便开口说道:“回禀皇爷爷,定远侯着实深谋远虑。西安府已为父王所下,无论二伯父有何决断,异日西安府的秦王府必然就不复存在了。西北这一道屏障消失,鞑子必然蠢蠢欲动。既如此,那一线必得择选重将镇守。况且……”

    皇帝见陈善昭顿了一顿,面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想到什么就说,别藏着掖着,朕看你这脸色就知道你又在打鬼主意!”

    “皇爷爷实在是冤枉孙儿了。”陈善昭赶紧挺直了身子,满脸堆笑地说道,“这西北一线有众多重镇,定远侯挑中了宁夏而不是榆林,实在是眼光绝佳。须知宁夏城东临黄河,怎么也有塞外小江南之称,出产的稻米是有名的,总比榆林那吃沙子的地方强……哎哟!”

    陈善昭说着就一捂脑袋,见皇帝没好气地把手中那本书往旁边一扔,他立时就不做声了。而皇帝那满心的感慨被陈善昭这插科打诨的揣测给冲得干干净净,继而便冷哼道:“定远侯哪里像你这般没出息,他是想以一身保西套东套的平安!哪里像你,就想着宁夏是塞外小江南,产的好稻米,若你父王在这儿,敲得你更重。”

    “是是是……”

    “好了,滚吧,知道你在朕这儿心不在焉!”

    见陈善昭满脸笑容地告退离去,皇帝的脸上方才露出了几许凝重之色。今日刚刚送来的北边军报,陈善睿从宣府骤然出兵两万,连破大同以东的天成卫、高山卫、阳和卫三座重镇,斩秦王麾下大将二人,驻马大同东面的白登山脚,一时大同城内风声鹤唳。如此勇武的兄弟,倘若陈善昭只是亲王世子,那自然多了一个得力臂膀,可偏偏他这个皇帝已经打算传位赵王!

    定远侯王诚这远走的决断,来得真是及时!

    柔仪殿后院正殿中,章晗正在见母亲章刘氏。她也是刚刚从陈善昭那儿得知的最完整军报,章晟便是赵王得以突入西安府的先锋前卫。尽管她对于大哥能建下大功大为高兴,但更加如释重负的是人只受了小伤,此时此刻对母亲说起之时,她便忍不住说道:“爹在军中,大哥也在军中,虽说军功是好,可实在是太让人提心吊胆了。娘一定要看好小弟,让他好好读书,别走这条让家里人担惊受怕的路子。”

    “谁说不是呢?”章刘氏苦笑着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了深深的无奈,“你爹和大哥从军是没法子的,可昶儿虽自小跟着宋亲家读书,却总是崇拜他那父兄,这些天竟是在家里悄悄学着舞枪弄棒,我险些没给他气疯了,所以今天索性把人撂在家里让他反省。这军中营生岂是好过的,我和你爹聚少离多也就罢了,你看看你大嫂,新婚之后就和你大哥天各一方……你也别过意不去,这就是命。话说这次她本是要和我们一块回来的,可赵王妃正在亲自带领上下军民妇女齐齐赶制军衣,她和我商量之后,便留了下来,生怕人指摘章家女眷贪生怕死。”

    说到这里,章刘氏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一想到昶儿将来若是娶了媳妇,也得这么承受分离之苦,我这心里就一阵阵发慌。”

    章晗很明白章刘氏的担忧,思忖片刻就开口说道:“既如此,回头我见见昶儿,再问问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正说话间,就只听外头传来了芳草的声音:“世子妃,世子爷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

    章晗连忙站起身来,章刘氏亦是随之起身,须臾,满面春风的陈善昭便进了门来。见章刘氏也在,陈善昭便含笑叫了一声岳母,又亲自扶起了要行礼的章刘氏,强按着人坐下,这才开口说道:“北边战事应该就快有个结局了,届时岳母和岳父他们便能一家团聚了。”

    “多谢世子爷赐告。”章刘氏连忙欠了欠身,见陈善昭笑着在榻上紧挨章晗坐了,接了碧茵奉上的茶后,又对自己嘘寒问暖,她只觉得心里又熨帖又欢喜,少不得又把章昶的别扭给说了,结果逗得陈善昭哈哈大笑。

    “小孩子总是崇尚英雄的,没事,当年我那会儿也这样。只可惜我从小身体弱,练不了武,只能看着三弟四弟一个个跃马横刀成了英雄。回头我见见昶哥儿,到时候一定让他知道知道,这世上能成才的,不是一条道,用不着一定往那上头挤!”

    陈善昭能够这般说,章刘氏自然感念不已,等到告退了回去的时候,章晗送到柔仪门,她便轻轻拉住了章晗的手说:“晗儿,不是娘啰嗦,如今曦儿虽回来了,你也不要只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调养调养身子和世子爷再生一个。赵王殿下这东宫名分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我倒不担心世子爷的将来,只担心你不好过。女人再贤惠能干,最要紧的终究是子嗣。这一点,不说古往今来,本朝的例子就已经很不少了。”

    “娘,你放心,我都明白。”

    章晗捏了捏母亲的手示意其放心,待到目送了几个内侍引着人离去,站在原地的她不禁怔忡了片刻。等到回了柔仪殿,乍然听到那一阵震耳欲聋的哭声,还有陈善昭那分明是手忙脚乱哄孩子的声音,她忍不住扑哧一笑,刚刚母亲的话勾起的那一丁点怅然顿时无影无踪。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可有些事情与其去防,还不如坦荡一些!陈善昭的个性看似仁善,但却是个关键大事上极其有原则的人!

    ps:谢谢大家,粉红榜又第一了,虽然差距不大,可总归是第一,这个月第二次了,惊喜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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