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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四章 献俘献捷,立储传位!

    当京城中天气最热,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叫个不停的时候,北边的战事终于平息了下来。

    由于被赵王抄了后路,原本就已经东北南三面受敌的大同城即便是北边数一数二的坚城,其中军民数万,但毕竟它不是秦王的根据地。原本无奈拱手交出兵权的代王眼看局势急转直下,设法联络了麾下代王中护卫的几个将官,又联络了山西行都司的几个都指挥佥事,趁着秦王因为接连的失败而陷入了狂暴倒行逆施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代王府,把占据了这儿数月之久的秦王生擒活捉,继而开城迎了赵王大军进来。尽管尚有几个秦藩大将仓皇没入漠北,但大多数将校军民都是缴械投降。

    家小尚在西安城内,谁还有心思打仗?

    这捷报让京城上下沉浸在了一片喜悦之中。有亲人在军中的忙着打探人是否还好,所获军功如何,而其他人等则是在计算着天子会在何时册封东宫,自己该怎样在预备献捷礼和献俘礼时有所表现,给赵王留个好印象。

    而作为陈善昭这个赵王世子来说,他的日子无疑是更忙碌了。别的不说,父亲的凯旋大军得迎接,母亲和二弟三弟的家眷得要迎接,此外,还有乱七八糟的国事政务,每日他都睡不足三个时辰,所幸章晗看着他这般辛苦心疼,亲自下了柔仪殿小厨房向顾淑妃借来的一个姑姑学着炮制药膳,变着法子给他换花样,就是在房里也都任着他的性子。他这日子竟是痛并快乐着。而外在的表现就是一度瘦削下来的他,如今总算显得面色红润了。

    然而,战事已定并不代表北方局势已定。上了捷表之后,赵王便着力安抚陕西和山西北平三地。又是清理附逆文武官员,又是录有功将士名单,又是把几个兄弟此前功过等一一上奏……等到皇帝下诏令赵王进京报捷。又宣代王和周王进京,已经是九月末的事了。而且不但是这几位,包括才就藩未久的淄王韩王等等在内,全都在此番进京朝觐之列。

    好在皇帝的身体比年初的时候大有转机,朝会尽管只是勉强七八日一次,但比起最初十天半个月不见,终究是大起色了。于是。陈善昭本待辞了长驻诰敕房这样的烫手山芋,却被皇帝三两句话顶了回去,甚至还不得不时时刻刻去听宗人府和吏部关于此次诸王回京朝觐诸般事宜的报告。好容易熬到了十月末,从最近的分封扬州的淮王开始,诸王便陆陆续续抵达京城了。好在陈善昭这个晚辈没应奉几日。赵王率领府军后卫就已经到了城郊。

    赵王此次平叛是奉天子剑出征,押回的又是秦王,同行的还有代王周王,礼部和宗人府早早定出了迎接的诸多程序。除了赵王世子陈善昭和在京的周王代王世子之外,吏部尚书夏守义、户部尚书张节为首的六部尚书以及五府都督再加上其他文武官员勋贵全都出城郊迎,再加上军民父老百姓,完完全全是面对东宫储君的架势。饶是周王和代王心中早有这样的预备,进城之际也都有些酸溜溜的。

    “三哥这一得胜回京,待过几日。咱们可就得换一个称呼了。”

    “那都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还用得着说?说到底,三哥你不但有贤妻,而且儿子儿媳都是一等一的,咱们是没有你这运气。”

    对于口舌之快,赵王素来不感兴趣。对于这些话也就是一笑置之。待礼制繁琐的献俘献捷完结,眼看着黄绫绑缚的秦王被宗人府押下,和这位二哥斗了好些年的他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搬开了,失神片刻才发现皇帝正在看着他。当上首传来了宣见的时候,他定了定神,这才站起身大步走了上去。到了御前,他跪下行礼之后,见御座上的天子对他招了招手,他毫不犹豫地又上前了两步,可皇帝却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这时候,赵王终于明白了自己父皇那清楚明白的心意,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上前去,昂然站在了天子身侧。

    这一下子,不但周王代王以及今日奉诏参加这一大典的其他几位亲王以及文武大臣,都不禁心中大震。因为皇帝的身体已经大有转机,不乏有人觉得皇帝若是仍能掌握天下,此前赵王的大功兴许会招忌,可此时皇帝的态度鲜明地反击了他们那念头。尤其是当皇帝开口说话之后,仍然抱有幻想的几位亲王全都是大失所望。

    “朕虽然不曾亲自祭告天地太庙,但已经遣人行礼,废了前太子陈桦为庶人。皇三子赵王陈栐,有平乱京师之功在前,平叛西北之功在后,再加上素日战功卓著,德才兼备,器量宽宇,朕拟册其为皇太子。”

    尽管只是一个拟字,但下首却无人提出任何反对的声音。皇帝一直是乾纲独断的人,而赵王挟两次大功以及绝对的实力,这会儿反对不是螳臂挡车?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这些亲王和文武大臣全都陷入了莫大的呆滞和震撼状态。

    “然朕已年老,此前国事先托付于赵王,再托付于赵王世子,临朝几近偏废,与其如此怠政,不如将江山社稷托付于东宫。所以,礼部尽快拟出册立东宫的所有仪制,再拟出传位大典的所有仪制。朕要亲自看着朕打下来的锦绣河山,交给朕挑选出来的儿子。”

    此话一出,不但早已经听皇帝提过此事的赵王慌忙退后几步下拜辞谢,其他人自然也纷纷诤谏不可,诸多言辞不外乎是说皇帝春秋鼎盛诸如此类云云。然而,在这闹哄哄的劝阻之中,皇帝却始终脸色沉静,甚至连眼皮也没多眨一下。直到那些喧哗渐渐小了,他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自古帝王往往恋栈权位,虽老而昏庸,却依旧不肯退,以至于明君老矣,则昏招迭出,政令不行,吏治败坏!朕虽尚未到那地步,但先有废太子谋逆在前,秦王谋叛在后,足可见一斑。你们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朕意已决,就这么办吧!”

    皇帝既然旗帜鲜明地表达了如此心意,哪怕再多的人仍旧想要反对,却都暂时不敢再劝了。而皇帝扫了一眼尚未起身的赵王,以及其身后不远处的陈善昭,便沉声说道:“今日大典到此为止,诸卿且退,赵王及赵王世子送朕回宫。”

    尽管此番军功升赏未颁,但今日皇帝表露出立太子和传位之事,这其中的象征意义就已经很明显了,无非是把这些事情交给赵王来做。一时间,旧日赵王府军将无不喜出望外欢欣鼓舞,次一等的如武宁侯顾长风麾下那些将领,包括河南都司和周王中护卫跟来奏捷的那些将校,也都觉得走了大运。文武大臣们即便觉得事情突然,但有能耐的即便换一个皇帝也还有些留任的自信,能耐普通的也期冀着新君即位的加恩。唯一高兴不起来的,大约也就是对皇位有些觊觎之心的淮王周王代王等少数年长的亲王了。

    前头献俘献捷的时候,同一日回来,只是稍早时候低调地进了京城的赵王妃傅氏,正在章晗和王凌的陪侍下,前往长宁宫等处拜见顾淑妃和惠妃敬妃。然而,当从后宫出来回到柔仪殿,章晗提及如今住处的时候,赵王妃却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是得了皇上御准暂居柔仪殿的,但殿下和我却不可如此造次。宫外赵王府虽毁,但王府还有几处产业,不过是地方逼仄一些,临时住一阵子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这里,赵王妃便正色看着章晗和王凌道,“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懂分寸识大体的人,但还是要嘱咐你们一声。身在宫中,即便皇上爱重,三位娘娘关切,可还是别忘了名正言顺四个字。”

    “是,母亲的教导,媳妇明白了。”

    章晗和王凌几乎是异口同声答应了。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芳草的声音:“王妃,世子妃,郡王妃,外头刚传来消息,赵王殿下和世子爷送了皇上回乾清宫?”

    赵王妃顿时面色一变,当即喝了一声进来。等到芳草入内行礼,她立时追问道:“怎么是殿下和善昭随侍回乾清宫,可是皇上身体有什么不好?”

    “不是。”芳草生怕显得轻狂,强掩脸上喜色,但声音仍是忍不住透出了几分欢喜,“在之前的大典上,皇上亲口说要册立赵王殿下为东宫,并吩咐礼部预备册封事宜,还有……”她不得不停顿了一下,竭力让自己的声线显得平稳沉着一些,“还有则是皇上预备传位赵王殿下,虽是百官劝谏,但皇上已经决意,并钦点了赵王殿下和世子爷陪侍回宫。”

    东宫……传位……这两件事果然一起来了!

    赵王妃是听赵王提过此事,而章晗和王凌则是此前听嘉兴公主小声确定了此事,即便如此,那种深深的震撼仍然让她们陷入了片刻的失神。但须臾,赵王妃便按着扶手站起身来,抬手把芳草和屋子里伺候的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她这才低声说道:“越是到了这名分定而未定的最后节骨眼上,越是不能出任何纰漏。我这就去见皇上,陈情让你们一块搬出来……来日方长。”

    章晗自然明白赵王妃的意思。赵王正当盛年,只要能顺利即位,确实是来日方长!而对于更加年轻的陈善昭和她来说,接下来虽是不再如从前留在京城那般凶险,但也需更加谨言慎行!

第二百八十五章 册封大典,恭贺之时议立嗣

    腊月初六这一天,往日呼啸的北风忽然止了,一连阴霾了十数日的天上也露出了灿烂的日头来。本该冷得缩手缩脚的时节,却有些小阳春的味道。哪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也都对这天时的异象啧啧称称奇,一时赵王的声势更是在之前平乱和平叛之后达到了最高峰。因为,这一日便是册立东宫的日子,天公作美无疑意味着赵王得天意。

    内侍监和尚宝司侍仪司提早一日便在奉天殿设下御座香案、诏书案册案宝案以及皇太子拜位、其他诸官员拜位等等。此时此刻正是清晨,第一通鼓之后,就只见金吾卫陈甲士于午门之外东西两侧,旗帜仪仗俱备列于奉天门外东西两侧。其他拱卫司的仪仗、车辂、仗、虎豹、教坊司的乐班悉数入位齐备。文武百官亦是身穿朝服自长安左右门徐徐入朝。

    在文武重官之前,赫然是一众来京城朝觐的亲王,哪怕此时众人是不甘心还是如释重负,此时无不面上凝重端肃。而身为皇孙的陈善昭以及几个兄弟位于亲王班列之后,尽管早早就在朝天宫演习了几遍礼仪,但两个年岁才五六岁的却仍有些束手束脚。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父王就要成为东宫储君这么一件事,还有些懵懵懂懂。倘若不是这册立太子的大典需要他们这些儿子悉数出席,他们还远远不够到上朝的年纪。

    随着第二通鼓擂响,百官渐次于午门外站班完毕。宫门之内,尚宝卿以及诸侍从侍卫官列队整齐到了谨身殿外等候。直至第三通鼓时。今日充当典仪的路宽方才小心翼翼地入谨身殿东暖阁奏请道:“请皇上御谨身殿,具衮冕。”

    同一时间,在奉天门外偏殿的赵王面前,亦是御用监太监带着十余内侍跪伏叩请道:“请殿下具皇太子冕服。”

    尽管未行册礼。但赵王那两个字已经被这些知机的内侍给收了起来。此时此刻,陈栐看着这些毕恭毕敬的内侍,想起自己不到十八岁成亲。之后就藩,在北地足足呆了二十几年,最喜欢江南温暖天气的他熟悉并适应了北边冬日苦寒的气候,一点一滴建立威望,一场一场对蒙古的胜仗奠定了根基,又是把尚在稚龄的嫡长子送回京城,又是忍受朝中那些官员屡次弹劾他杀俘残暴等等。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熬了这么多年,就连父皇此前册立太子他仍然没有灰心过,现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等到了这一身皇太子冕服加身的这一日!

    伸直了双手的他坦坦荡荡地任由那些内侍忙碌着替自己穿上那套华贵的冕服。九旒之冕,九寸五分的玉圭。玄衣纁裳,黻领白纱中单,纁色蔽膝,革带,金钩苾,玉佩,赤白玄缥绿的五彩大绶小绶,白表朱里红绿上下缘的大带,白袜。赤舄。当全套冕服尽皆齐备之后,看着镜子中那个威严肃穆的自己,他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请皇太子候于奉天门外。”

    当皇帝銮驾出谨身殿之际,百官、各藩使臣、僧道耆老便一一由午门入宫,沿丹墀两侧叙位,一时鼓吹乐声大作。待皇帝于奉天殿升座之后,乐声方止,两侧自有勋卫卷帘。紧跟着,外头便传来了响亮的静鞭声。随着钦天监官报时,陈栐随着引进官从奉天东门外徐徐入内。听着那再次骤然响起的乐声,曾多次在这儿献俘献捷的他面对四周围不时悄悄射来的窥探目光,始终目不斜视,直到他沿着丹墀东边逐级上了台阶,最后由赞礼官引入了丹墀拜位,乐声方才止歇。

    捧着金册和金宝的内侍由西边逐步上了台阶,于丹墀立位站定之后,丹墀中方才传来了一声又高又亮的声音:“班齐!”

    “鞠躬!”

    尽管是和从前册封亲王时一样的下拜,叩首,起身,然而,当奉天殿中门承制官步履稳重地出来,尖声喝道“有制”的时候,赵王陈栐仍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嗓子有些发干。千军万马之中不曾乱过的他竟是有些小小的迟疑,这才随着再次跪下。

    “朕起自卒伍,幸而将士用命,军民归心,因有天下,即位今二十有一载。虽承继之道,咸以冢嫡居尊;而无私之怀,必推功业为首。然后可保安社稷,永奉宗祧。皇三子陈栐,孝而克忠,义而有勇。朕前养病宫中,庶人陈桦潜结回邪,拥军中逆党,欲害朕躬,秦庶人陈柏,藏兵不轨,挥师谋叛,幸得栐奉密诏,先难奋发,挺身鞠旅,众应如归,呼吸之间,凶渠殄灭。安七庙于几坠,济群生于将殒。一人元良,万邦以定。为副君者,非此而谁?今册皇三子陈栐为皇太子,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在下首的陈善昭听着这道册太子的诏书,顿时深深舒了一口气。他就怕在这立太子的诏书上头没头没脑地提自己以及章晗王凌一笔,那就不是褒奖而是害人了。只是这诏命必然有皇帝授意,毕竟,毫不避讳地再次提到废太子的事,中书舍人必定不会如此大胆。

    诏书既然颁布,这接下来的行礼也好跪伏也罢,从新任皇太子陈栐到文武百官,人人都只是亦步亦趋地行事,再没有起头那些患得患失的情绪。饶是如此,从皇太子一次次繁复的行礼,到最后百官礼迎东宫,竟又是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当夏守义为首的众人将诏书迎回出宫之时,脱力的年迈官员竟然已经有六七个。

    这还是这一日天气极其适宜,倘若轮到此前那天寒地冻的日子,也不知道要倒下多少人!

    然而,百官可以暂时歇着,皇太子陈栐却是根本歇不得。如今中宫既然无主,朝谒中宫的礼制便可以暂时搁下,但诸王朝贺东宫却就在受册的这一日。往日明面上和气,背地里大多彼此不服的亲藩们在如今幸存皇子中,赵王以下最年长的皇四子淮王带领下,鱼贯而入东宫正殿春和殿,无论是否情愿,此时都不得不毕恭毕敬地在各自的位子上跪下,继而则是由淮王领头上了贺词。

    “淮王陈松,兹遇季兄皇太子荣膺册宝,不胜忻忭之至。谨率诸弟诣殿下称贺。”

    论理四拜之后诸王便可以辞出东宫去,今日这般折腾之下,皇太子陈栐也没心思和这些同样身心俱疲的兄弟们再来兄友弟恭的那一套,在礼仪结束之后温言说了几句便任由人离去。等到众人一退,原本就是常服受礼的他立时召来内侍问道:“王妃在何处?”

    因皇太子妃并不是同日受册,因而如今上下人等仍是以王妃称呼傅氏。此时,那内侍立时毕恭毕敬地说道:“回禀太子殿下,王妃说在后殿等着为殿下贺。”

    二十余年夫妻,陈栐对于妻子的性子自然知之甚深,当即快步往后殿去。然而,当他一入明间,就只见布衣荆钗的傅氏盈盈下拜道:“妾恭贺殿下荣膺册命。”

    “王妃不必多礼。倘若不是这么多年你一直为我尽心竭力安稳后方,交连诸军将的夫人女眷,赶制军袍,纳资助军,教导子女,也没有我的今天。”陈栐一口气说到这儿,见傅氏那鬓发之间,赫然夹杂着几根刺目的白发,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着妻子不再如从前那样温润的面颊,这才微微笑道,“等斋戒祭告了太庙之后,就是册封东宫妃的时候了。”

    “殿下宏图得展,大志已酬,妾身之事微不足道,况且并非急务。”傅氏轻轻抓住了陈栐的手,旋即将其放下,这才裣衽再次下拜道,“妾有两件事想要劝谏殿下。”

    往日夫妻之间有什么说什么,见妻子突然如此郑重,陈栐顿时有些不习惯。伸出手去扶人的时候,见傅氏已经跪了下来,他只能收回手沉声说道:“你说。”

    “妾闻知父皇之前曾经提过传位之事,虽则此事乃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的,但毕竟事关重大,且父皇如今病体渐愈,还请殿下能够谦辞。”

    陈栐知道妻子是担心自己一贯大大咧咧惯了,此前谦辞之后皇帝坚持不允,如今立了太子之后便会顺水推舟接受下来,当即莞尔一笑道:“王妃尽管放心,我虽说自负,但并不愚蠢;这么多年我都忍下来了,为什么要急于一时?”

    傅氏闻言心下顿时稍安,旋即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多谢殿下纳言。殿下刚刚所提妾身册命,妾身说过微不足道并非急务,并不是虚言矫饰,而是确确实实还有更要紧的事!殿下能够平叛秦藩之乱,诸将以下,善睿功勋最著;而此前能平废太子陈桦之乱,却是善昭功勋最著!今殿下已册东宫,殿下应及早奏请皇上,立皇太孙,以安皇上之心,安天下人之心!”

    尽管陈栐回到京师后就已经听说了兵部左侍郎陆友恭贬官外放广西为县令的事,也知道此人曾经建言过立皇太孙,因而招来了这场灾祸,心中对此建言很是不以为然,可此时此刻傅氏也提到了这一茬,他就不得不重视了。在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方才皱眉说道:“我才刚刚入主东宫,王妃不觉得此事太早么?”

    “不早!名分一定,彼此方才都能放下心来。”傅氏双手扶着膝盖,恭敬之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我的儿子,我不希望他日兄弟相忌,父子相疑!”

    听到这话,陈栐不禁遽然色变。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王妃,世子世子妃和各位郡王郡王妃郡主仪宾正在外头等着谒见恭贺。”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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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迁居皇孙府,却道喜临门

    “恭贺父亲荣膺册命。”

    见自己的儿女媳妇女婿齐齐称贺,陈栐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微微点头后象征性地训诫了几句,他便吩咐众人起身,旋即看着陈善昭问道:“善昭,听说工部已经把之前焚毁的赵王府重新修缮好了?”

    “是,父亲。”陈善昭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此前皇爷爷就已经传旨工部全力督造,修复如旧,如今一应格局悉数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父亲既然已经入主东宫,此前赵王府的御赐匾额就不能再用了。而且毕竟王府是以亲王格局建造,所以母亲此前格外吩咐过,等请旨之后再看如何措置。”

    “嗯。”陈栐自然知道此事,更何况谨慎的妻子甚至在自己回京之后奏请让长子长媳搬出了宫中柔仪殿,这赵王府即便是旧居,也不用忙着处置。因而,他微微一沉吟,便对陈善昭说道,“既如此,你和善睿跟我去见父皇。其他人都去后头见你们的母亲吧。”

    父亲终于入主东宫,不日甚至能受天子传位荣登大宝,最高兴的自然是从前还要担心异日帝位有主,容不得父亲的一众儿女。因而,众人到了后院正殿又恭贺了傅氏之后,身为长女的永安郡主便笑吟吟地挨着母亲说道:“娘,您操劳这么多年,如今也终于可以好好享享清福了。”

    “身在其位,自然有该当的职责。”傅氏扫了一眼面前的小辈,拍了拍永安郡主的手之后,便招手叫了章晗王凌过来,这才说道,“此前虽说大家回京后都见过,但都是匆匆忙忙,来不及多说什么话。今日正好是机会,我便亲自带着你们认一认人。”

    她面上露出了微微笑容,这才指着章晗对众人说道:“这是你们的大嫂章氏。曾经为父皇称赞周全无双,英慧机敏不下男儿。”

    见众人因为自己这话面色各自不一,傅氏这才又指着王凌说道:“这是王氏,你们有的该叫一声四嫂。有的该称一声四弟妹。她是军中赫赫无双的智将定远侯独女,父皇亦是赞她果决英武。”

    介绍完了章晗和王凌,她便少不得看向了其他人。最先自然是介绍怀柔郡王陈善恩及郡王妃陆氏,陈善恩一如往日那般讷讷说了两句就住了口,陆氏却满脸堆笑地打叠了好一番奉承话,显见是八面玲珑的性子。而轮到东安郡王陈善嘉及郡王妃魏氏时,又蹿高了小半个头的陈善嘉行过礼后。笑呵呵直截了当地说:“好久没见着大嫂了,真有些想念您做的面条。”

    扑哧——

    和陈善嘉差不多年纪的赵王妃长女永安郡主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其他人也大多忍俊不禁。章晗见过陈善嘉许多次,知道这个小叔子便是如此直来直去的性子,当即莞尔笑道:“三弟若是要别的,我兴许还备办不出来,一碗面条却是随时都行,只看你有空罢了。”

    “有空有空。”陈善嘉才答了一句。察觉到有人在轻轻拉自己的袖子,他顿时有些莫名其妙地往旁边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站在旁边的妻子魏氏正脸色泛红。而魏氏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一时更加紧张了,脸上红得简直和滴血似的,缩回手后便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嫂,回头您若是有空,也教教我厨艺可好?”

    章晗看着魏氏那腼腆的样子,一时倒有几分亲切,当即笑着答应了下来。而王凌和她是再熟悉不过了,两人在赵王妃面前这番厮见,不过是彼此含笑一礼罢了。底下两位尚小不曾封王的。则是毕恭毕敬冲着她们叫了大嫂四嫂,而她和王凌虽在成婚后都让人往北平送去了给夫家众人的见面礼,此时还是都预备了荷包,少不得一一送了出去。

    等轮到三位郡主的时候,傅氏所出的永安郡主是爽利可人的性子,庶出的永宁郡主则是带着几分狡黠。硬是敲诈了章晗一块歙砚,王凌一把弓箭,这才心满意足。而嫡出的咸宁郡主年纪才十一岁,这些年一直养在傅氏身边,却别有几分天真烂漫。不曾听人说过章晗和王凌那些功绩的她一手拉着章晗一手拉着王凌,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大嫂,四嫂,母亲常常说我的针线活粗糙,却一直在别人面前夸你们,如今既是大家要一起过了,日后你们教教我女红好不好?”

    章晗也就罢了,王凌顿时心中咯噔一下,幸好陈善嘉及时站出来给两人解围道:“三娘,要说针线,你三嫂也是一等一的,回头我让她教你们!”

    瞥见咸宁郡主满脸雀跃,东安郡王妃魏氏却面露难色,章晗哪里不知道陈善嘉是解围不顾实际情况,少不得轻咳一声,又轻轻摸着咸宁公主的脑袋说道:“大嫂的针线活也不过是普普通通,你要是日后不嫌弃,尽管拉上你三嫂来找我,大家一块琢磨钻研。”

    “好啊好啊!”

    如此一番认过了人,傅氏吩咐妈妈把年幼的孩子和未婚的永平郡主都带下去,示意年长的这些小辈一一坐了,她这才开口说道:“你们的父亲如今入主东宫,普天同庆,但越是如此,越是需谨言慎行。从前废太子之所以倒行逆施,废太子妃身为妻室不知规劝是一条,而儿女尚幼,不能预其事劝其道,也是一条。若是今后你们仗着东宫的势头在外头胡作非为,闯出祸事,国法固然无情,我的家法亦是绝不容情。”

    “是,母亲。”

    见众人齐齐起身应是,赵王妃又训诫道:“此次你们的父亲能够荣膺册命,正是上下人等齐齐用命,劲往一处使,力往一处用的结果。所以,你们身为一家人,又都已经成家立业,更应该如此前你们的大嫂和四弟妹一样,戮力同心风雨同舟,万不可自家人闹出什么嫌隙。倘若发生那种让外人看笑话的事,别人不说,我第一个不容他!”

    听到赵王妃着重点出自己二人,章晗和王凌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由章晗这个长嫂行礼说道:“大家都会谨记母亲素日教导,自当凡事同心,绝不会让母亲失望。”

    “那就好。”

    尽管前些天在临时居所,有章晗里里外外帮衬自己料理各种事务,但傅氏毕竟已经年纪不小了,这些年和丈夫在北边同甘共苦,但逢战事便发动军民妇女全力应对,有时候漕运不济的时候,还要操心军粮,就没怎么消停过,路上奔波亦是劳累。此时此刻终于松了一口大气,尽管她已经颇为疲惫,但当着小辈们的面,仍是坐得笔直。接下来她又吩咐了些回头拜见各宫以及外头诸亲藩之类的话,正踌躇这东宫狭隘的格局,如何安置这么多人,而且不会因屋舍而生出嫌隙的时候,外间就传来了声音。

    “王妃,殿下和世子宛平郡王回来了!”

    随着陈栐和陈善昭陈善睿一块回来,傅氏少不得带着其他人上前相迎。然而,陈栐显然对这些礼数并不在意,摆了摆手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之后,他便开口说道:“东宫偏狭,你们兄弟姊妹又多,我已经请了父皇示下,之前的赵王府既然已经整修好了,你们就搬进去吧。善昭和善睿还是住之前的院子,至于其他的,章氏,你安排一下,那儿改作皇孙府。还有琼儿和英华,此前大家暂居的那地方,就腾给你们夫妻做宅子。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回去收拾东西。”

    宫里就只有自己夫妇二人,儿女悉数在外,傅氏对这安排原本有些异议,但丈夫既然一锤定音,她也就没说话。而章晗亦是松了一口大气,对于搬回原来的地方千肯万肯,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而其他人也都看到东宫那屋宅,听到不用进宫挤着,大多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只有陆氏不露痕迹地撇了撇嘴。

    迁居的日子定在了陈栐祭告天地太庙之后的第三日。章晗和陈善昭提早一日去看了旧地,当看到留下他们夫妻最初记忆的梧桐苑,以及陈善睿和王凌成婚新房的鹏翼馆都是一如从前,心头皆是有一种莫名的感动。等出了这座如今定为皇孙府的偌大宅院上了车,章晗眯着眼睛靠在陈善昭肩头,紧紧抓着他的手,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等到正式搬回的这一天,章晗站在鹏翼馆中看着芳草和碧茵指挥着仆妇搬着箱笼,又见秋韵和少了一只手的飞花亦是在帮忙打下手,单妈妈则是被之前陈善昭的强令下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不禁想起了今后再也见不着的沈姑姑。就当箱笼全都搬进来,上下人等忙着收拾各种东西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世子妃,淄王府来人报喜,淄王妃有喜了!”

    尽管张茹亦是随淄王陈榕一块回京,但章晗此前忙得只见过她一次,这会儿闻听此言,她在一愣之后顿时大喜过望,正要吩咐把人请进来,她突然觉得脑袋一阵晕眩,连忙在一旁的高几上支撑了一把。被这喜讯一勾,她陡然想起,自从搬出柔仪殿后,因为赵王府的人都回来了,她忙前忙后,月事亦是不那么准,平日用饭也少油腻,腰酸背痛的时候更不少。

    “世子妃?”

    章晗缓和了一下神情,这才看着满脸担心上来搀扶的芳草说道:“没事,把淄王府报喜的人请进来说话。再有,去太医院把我用惯的刘御医请来,好些天没请平安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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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开枝散叶劝王妃,疼妻爱子好世子

    无论昭庆太子还是废太子陈桦,往日这东宫所住人口素来很不少,现如今陈栐请得皇帝旨意,这东宫之中只住了他和傅氏以及陈善恩的生母邓夫人和几个侍妾,自然便显得宽敞多了。傅氏的册封需得后日,如今的她连王妃服色都不用,只是如同从前在北平那样一身蟹壳青的常服,看上去显得格外素淡。

    此刻面对前来请安的娘家弟妹傅高氏劝说她不妨稍稍华贵些,免得日后来往命妇不自在,傅氏便微微笑道:“各人有各人的习惯,我喜欢这样家常些自在,只要那些夫人们打扮不僭越,我也不会挑理。就好比章氏和王氏都是我的媳妇,一个喜欢随意些,一个喜欢华丽些,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我要比出个好坏不成?”

    傅高氏被小姑说得面色有些不自然,旋即才笑道:“王妃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傅氏娘家宁国公傅家乃是最早封爵的勋贵之一,但随着傅氏的父亲去世,袭爵的弟弟傅长安不善武艺军略,在军中威望大不如从前,其他兄弟也都不曾掌兵。哪怕之前废太子陈桦对付赵王一系,对于这一门姻亲却也没太在意,足可见一斑。傅氏身为长姊,心知肚明一来娘家没有顶顶出色的人才,二来也是因为丈夫从前是北地雄藩,断然不能让妻家再掌兵,看着娘家安享富贵也就知足了。因而,对于傅高氏刚刚提及的话,她自然也有些警惕。

    “咱们家如今富贵,殿下又入主东宫。安享荣华是好,凡事也不可太奢侈了。须知过犹不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绝非好事。我听说长安后院内宠竟然有十几个,而且子女中间也少有出息的。这就太过了。不说惜福养身,堕了家声家名可是什么都弥补不得的。”

    傅高氏即便心里不以为然,面上也只能连声称是。而既然傅氏提到了此事。她便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老爷虽说在女色上头是过了一些,但也是为了开枝散叶。王妃不见昔日威宁侯那等威名,死后连唯一的儿子也犯事处死,竟是连个奉祀的后人都没有?倘若不是太夫人做主让武宁侯入嗣了一个儿子过去,那情形简直凄凉得无以复加。儿子多了总能矮子里拔高子挑出个好的,若只有一个。即便再好,若出了岔子,那可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傅氏的脸色,便又陪着笑脸说道:“世子爷和宛平郡王虽说都是成亲的人了。但身边只世子妃和郡王妃两位嫡妻,连个内宠都没有,说得小不过是被人说房中河东狮吼厉害,说得大终究不利于子嗣。须知郡王妃婚后都快两年了还没动静,世子妃也就是一个儿子,如今不过一岁多……”

    傅氏听着听着,不禁微微色变。就在这时候,从出嫁后就一直跟着她的闵姑姑快步走了进来,也顾不得傅高氏在。屈膝深深行了一礼就喜气洋洋地说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刚刚皇孙府传来消息,说是世子妃又有喜了!”

    “真的?”

    “回禀王妃,是真的……听说是淄王妃有喜派人去报信,世子妃高兴之下身上有些不舒服,就请了太医院的刘御医去请平安脉。这一请脉才知道有了喜讯,说是有将近两个月了。”

    傅氏顿时猛地弹了起来,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喜色。她几乎不假思索地一按扶手,当即开口说道:“你亲自去,仔仔细细问问她的情形,带些好药材……等等!”见闵姑姑答应一声要走,傅氏突然又开口叫住了她,沉声说道,“去我的箱笼里头翻一翻,把我从前用过的那支犀角簪赏了她,再挑几匹颜色好质地好的表里,对了,前次留着的那白狐皮也一并赏了她。”

    其他的也就罢了,听到竟连白狐皮也要一并赏了章晗,闵姑姑顿时犹豫了片刻:“王妃,那是殿下说您天冷畏寒,如今到了南边不免更容易发作,这才留着给您作大氅的……”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直到闵姑姑慌忙应声而去,傅氏方才看着傅高氏道:“弟妹刚刚说什么?”

    被这一打岔,傅高氏刚刚的话就有些说不下去了。然而,偏偏傅氏眼睛就只盯着她,尽管后背心冒汗,但她还是强笑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说,这开枝散叶原本就是皇家大事,更何况如今殿下已经是东宫储君,世子爷和郡王爷是王妃嫡子,这后嗣是顶重要的。如今世子爷眼看着就要又添了第二个儿子,郡王爷膝下却仍是空空……”

    “善睿和他媳妇是成婚一年半了,但其中足足将近一年却是分隔两地,这要强求他媳妇生出一男半女来,倒是我成了那恶婆婆!”傅氏目光倏然转厉,继而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听说,弟妹娘家似乎挑了两个身家清白的姑娘,正在私底下悄悄教习礼仪?”

    见傅高氏如遭雷击,讷讷说不出话来,傅氏方才淡淡地说道:“开枝散叶固然要紧,却也总得等到有了嫡长子再说,否则乱了宗法成何体统!退一万步说,便是他们身边要添上一两个人,那也却不劳外人操心。须知他们的婚事都是父皇精挑细选仔细择定的,做过头便不是攀龙附凤,而是居心叵测了。有功夫去做这些事,还不如教导家中子女都出息一些。刚刚弟妹提到了威宁侯府,却怎么不想一想,同出一脉,武宁侯府儿子多是不假,却也都出息!”

    傅高氏早就知道这位身份尊贵的姑奶奶是词锋犀利的人,此刻被训诫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能狼狈地称是不迭。而傅氏看着其坐立不安的样子,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继而便平静地说道:“既然那两位高家姑娘是你们精挑细选出来的,料想资质人品差不到哪儿去。赵王中护卫中恰有几个有功军官尚未婚配,我做主替她们挑两个有出息的。与其想着攀高枝,还不如好好相夫教子,等着将来封妻荫子的那一天!”

    等让人送走了傅高氏,闵姑姑去皇孙府送赏赐尚未回来,刚刚随侍在侧的张姑姑也是傅氏陪嫁的丫头,此刻见傅氏面色疲惫,她便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妃,舅太太虽说这做法着实是太急功近利,但如今殿下入主东宫,自然惹眼得很。殿下身边的人虽不多,但也有几个,可世子爷和几位郡王却都是只有嫡妻没有侧室,免不了有人会生出想头来。”

    “别人想什么是别人的事,但使和我娘家沾边的人有这想头,便是愚蠢!”傅氏冷笑了一声,见张姑姑噤若寒蝉,她便淡淡地问道,“拦着我这短视的弟妹是一回事,至于别人,他们既然起了念头,就不会那么容易打消,随他们去吧。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但使送了女人进来,家里若再想掌兵掌权,便是痴心妄想。连定远侯那样功勋赫赫的都匆匆自请去镇守宁夏,更何况他们这些往往都是第二代支撑门面的?”

    就算要开枝散叶,民间有的是良家。那些勋臣贵戚家哪怕是旁支女子送来,背后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可就是祸乱之源!真正说起来,陈善睿如今尚未有子,未必不是好事……

    东宫之中这场小小的争议还未传开之际,陈善昭便欣闻自己又要当父亲的事,正在蜀王那儿被拖着没法走的他立时三刻告辞走人,那兴冲冲的架势让蜀王连连摇头叹息。他却压根不管这么多,连马车都不坐一路打马回府,在二门口跳下马的他还险些和东安郡王陈善嘉撞了个满怀。陈善嘉见陈善昭那火烧火燎的样子,连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哥,我正要找你呢!”

    “不论什么事都回头再说!”

    听到陈善昭这想都不想的回答,还使劲想要挣脱自己,陈善嘉顿时放开了陈善昭的手,眼看着人匆匆往里头走,他才笑嘻嘻地说道:“我可是好心想要告诉大哥你,大嫂她可不在梧桐苑,她去你的内书房正心斋帮着整理那些书了……”

    所幸陈善昭耳朵敏锐,这疾步前冲的步子倏忽间就止住了,恼火地瞪了有意看热闹的陈善嘉一眼,他立时折往了正心斋,结果才到院子门口就看见里头几个人簇拥了章晗出来。看见妻子丝毫还未显怀的腹部,发现她正从台阶上下来,他竟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前。

    “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忙这些事情干什么?”

    “世子爷这么早就回来了?”章晗却避而不答陈善昭这心急的问题,瞟了他一眼方才打趣道,“又不是第一次了,就连太医也说该有的走动活动都是有利的,就你心急。不是说蜀王叔请你去论文吗?这么急匆匆地回来,也不怕被人笑话。”

    章晗身边站着的是最贴心的几个婢女,陈善昭身后没有旁人,此时此刻章晗方才有这微嗔戏谑。而陈善昭想着自己告辞离去时,蜀王那好笑的表情,他便若无其事地说道:“这有什么打紧,横竖我疼妻爱子好世子的名声不是一天两天了。更何况,晨旭是皇爷爷第一个重孙,这回则是第二个。第一第二都让我这个运气最好的占了,谁还敢说我紧张家中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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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天子动慈心,世子妃让权

    尽管皇帝早就得知了此事,但当陈栐亲自前来禀报的时候,他仍然表现得颇为高兴。毕竟,皇孙辈如今算一算,加上秦王世子,已经有九个人成婚了。然而,平安产下孩子的却只有章晗一个,淮王世子妃倒是曾经有喜过,但在废太子之乱时因大军围府而受惊,最后没能保住腹中胎儿。因而,对于自己很有可能添上的第二个重孙,他显出了和此前不一样的另一种大方。

    “章氏此前和王氏建下大功,但她已经是世子妃,却是无可再赏了,她的父兄听说也都建功不小?正值她有身孕,就是如今不便,回头你也可以把人多多提拔一二。他们自会更加竭尽全力报效,却是比赏她更好。”

    “父皇若是要提拔,现在并无不可,这如今不便四个字,儿臣着实惶恐。”站在床边上的陈栐连忙躬了躬身,这才开口说道,“此次有功将士儿臣都已经一一录名,恳请父皇如今便封赏了下去,上上下下一定会欢欣鼓舞,更加戮力同心。”

    “你以为朕之前在献俘献捷的时候说出那些话,只是随口说说不成?”

    见皇帝倏然面色转冷,陈栐索性低头跪了下来,沉声说道:“儿臣不敢!父皇金口玉言,但此事实在太过重大,且从古至今,此等前例素来极少,且无不是出自局势最坏的时候。如今江山稳固,内忧外患暂时平定,儿臣倒是不在乎背一个名声,可父皇的令名……”

    “名声这种东西。朕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在乎。”皇帝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打断陈栐的话,旋即漫不经心似的说,“况且就是那些生前被人捧为明君圣君的皇帝,身后几百年后。也会多出批评的声音。横竖都已经入土化为尘埃了,还在乎这些干什么?礼部的传位大典仪制已经送上来了,定在正月二十六。朕觉得很好,一来天气没这么冷了,二来留着诸王在京城过个年,三来也让群臣有个时间过渡。在此之前,先由你监国吧。”

    既然已经一再固辞,皇帝一直都没有改过态度,想想父皇纵使有过疑心重重的那一面。但确实不是朝令夕改的人,陈栐把心一横,最终便答应了下来。然而,陪着皇帝挑了几件要紧政务说了,他几度想试探试探皇帝对于自己立嗣的意思。但话到嘴边又每每吞了回去。

    陈善昭是嫡长子,而且此前种种也无可挑剔,其妻章氏也是机敏能干……但这些天几个从建藩开始就随着他的幕僚却是隐晦地提醒过世子妃精明太过,而世子独宠世子妃,京城中甚至传过世子惧内,他不得不再细细斟酌思量。而抛开长幼来说,屡建战功的陈善睿更像自己,其妻王氏虽则武勇,却不会挟制丈夫。虽未有子,但人还年轻,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就连之前册立太子的诏书,亦是清清楚楚地写着那一句话。

    虽承继之道,咸以冢嫡居尊;而无私之怀。必推功业为首。

    两个儿子各自擅长的东西并不相同,不若再看一看,仔仔细细地看一看,总得让他们都服气才是。否则若是又酿出了如此次废太子之乱这等要命的事,那时候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因而,陈栐想着想着,便改换话题说到了二哥秦王:“父皇,二哥如今仍是和妃妾儿女一块禁锢在宗人府中,而他那世子世子妃则是仍居秦王府,这终究不伦不类。事关皇家,儿臣和群臣都不敢擅专,请父皇明示。”

    皇帝一直在留心陈栐的表情,此刻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的意思呢?”

    对于父皇把此事又踢了回来,陈栐并不意外,微微沉吟便开口说道:“二哥此前可谓是大逆不道,于情可悯,于法难容。措置可严可宽,都在父皇一念之间。但前时九弟既然是废黜禁锢咸安宫,二哥理应一例处置。”

    “朕正想和你说一件事。”皇帝淡淡地将此前让章晗去见太子,以赦免其二子,套出了太子曾经掌握的秦王府在京城三处秘密据点,端掉之后得了陈善聪近状的影子图形之事说了,这才疲惫地说道,“都是朕的骨肉,他们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朕不想祸延儿孙。就好比陈善文,在他老子想要造反之际却被撂在了京城,分明是连他死活都不顾了。可他老子如此,朕这个祖父却不忍心如此,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陈栐只是片刻的愕然之后,便若有所思地说道:“父皇是想让儿臣恩赦他们?”

    “你登基后总要加恩立威,朕只是提一句,随你处置,朕就把他们交给你了。”

    尽管陈栐觉得皇帝这有点妇人之仁,但既然是交给了自己,那些人里头也没什么人才,他也就答应了下来。等到从乾清宫出来回到东宫,不多时便传来了皇帝令人去拟皇太子监国的诏书,他的心头又松快了下来。毕竟,从古到今储君都不是好当的,他虽然志在大位,可不想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章晗这一有身子,不说陈善昭紧紧张张,章刘氏也入府探望了两回,要去探望张茹的事也被拖延了好几次,最终方才得以成行。两个金贵的孕妇对坐没多久说了一会儿的话,就被人连番催着,最后不得不无奈道别。而回到皇孙府的梧桐苑正房,章晗才一坐下,外头就禀报说怀柔郡王妃陆氏来了。

    陈善恩是优柔寡断人前说话总有几分迟疑的性子,陆氏却是牙尖嘴利很会来事,甫一落座嘴就不曾停过。从章晗从前的精干一直恭维到如今又第二次有喜,眼见章晗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笑容,她才言归正传道:“大嫂这虽是第二回了,但女人这种日子总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更何况大嫂此前和四弟妹在京城东躲西藏。对身体兴许有些损伤,就更不能操劳了。而父亲和母亲都在东宫,咱们这儿未免鞭长莫及……”

    听到陆氏拐弯抹角地探问这些,章晗心知肚明。但却有意装糊涂没接话茬。如今虽是改叫了皇孙府,但其中一半都是当初赵王府旧人,而剩下的则是赵王府从北平搬回来时带上的人。东宫用不上,就都充填到了这儿,算起来竟是比从前京城赵王府还要兴旺。因为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章晗本打算理清楚了账册就一并交给王凌。

    而陆氏见章晗不接口,却仍是很有耐心地说着关切的话,最后又词锋一转道:“说起来大嫂可是比咱们这些皇孙媳妇都福气好,大家伙都没有动静。您却是第二回了。四弟妹和四弟倒也罢了,毕竟是分开久了,可也听说四弟妹正在调养身子呢,还是四弟亲自从北平带回来的大夫。而且,两人这几日常常起晚。真的是如胶似漆,羡煞了人……”

    即便知道陆氏是有意说这些,但章晗还是不禁犯起了踌躇。尽管从前王凌就调养过身体,听说并没有什么隐疾,可人家小夫妻分开将近一年,如今好容易都有时间能在一块,想尽早有个孩子也在情理之中,那北平大夫的事她也听芳草提过。而王凌本就不是斤斤计较的小气人,当初也就是嫁过门之后和她别过一会儿苗头。后来便好得和姊妹似的,如今陆氏既然想要管家大权,何妨给她且看一看如何?

    想到这里,她便含笑说道:“二弟妹既然来了,我倒有一件事想要托付。如今我既然有了身子,还有晨旭要管。府中上下不但有些迎来送往的人情,还有错综复杂的人事,我实在是分不开身。所以,想偏劳你几日可好?”

    陆氏耐着性子磨了这么大半天,就是为了这句话,此时顿时喜形于色,但还装模作样地谦逊了几句,待到章晗一力请托,她才接过了芳草送来的府中对牌,又坐了一会儿便志得意满地去了。她才一走,芳草就忍不住说道:“世子妃,这怀柔郡王妃一看就不是什么善意,您为何要遂了她的心愿?就算要托付人管事,宛平郡王妃不是更好?再不济,也得让东安郡王妃和她一块出面,如此也好有个人压着她!”

    “不就是管一阵子家吗?不是什么大事。”

    章晗自然不会理会芳草的抱怨,却是命她去请了王凌来。妯娌两人是此前风雨同舟的情分,人来了之后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怀柔郡王妃陆氏刚刚那些话都一一转述了。果然,王凌的脸上就露出了讥诮的笑容。

    “哟?我就觉着这些天鹏翼馆外头总有些人鬼鬼祟祟的,敢情是她的眼线?得了,她既然要权,那就成全她,横竖都是我们玩剩下的东西,正好让我好好松乏几天,看她是不是有和那嘴皮子一样的手段!”王凌说到这儿,随即便不无羡慕地扫了一眼章晗尚未隆起的小腹,旋即叹了一口气道,“真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听说她贤惠地把两个丫头都给了二哥做通房,偏偏却把心思用在这些地方!要是善睿想染指我的人……哼,看我怎么收拾他!”

    章晗被王凌那冷峭的口气逗得莞尔一笑,继而便笑吟吟地说道:“所以,我也就是和你说一声,料想你不在意这些。这些身外之物总比不得子嗣更加要紧,你和四弟好容易才重新团聚,他又是闲不下来的性子,趁着如今安定,你们不妨多多努力努力!”

    “努力……”

    王凌想着这些天陈善睿比新婚那几个月更加火热,一时脸上也不禁有些发烧。当着章晗的面,她想起陈善睿此前的嘱咐,忍不住有些忸怩地问道:“大嫂,你和大哥……有什么特别管用的姿势和秘诀吗?”

    面对这么一个问题,章晗不禁瞠目结舌。想起怀孕之前那些天,陈善昭变着法子说自己如何如何操劳可怜,和她尝试了好些匪夷所思的秘图,一时间她的脸上竟是比王凌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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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赐礼见亲疏,妯娌话真心

    和此前怀孕那一次,把家中内务都交给了王凌一样,这一回章晗既然撂开了手,当然便是撒手任事不管。时而见见来探望自己的母亲和大嫂,时而见见嘉兴公主,时而见见张琪和顾家几位女眷,日子过得悠闲而惬意。直到傅氏受册为皇太子妃的那一天,章晗方才和陆氏魏氏王凌一块坐车进宫,又直入东宫,向傅氏道贺。

    皇太子妃受册之后,亦要受亲王妃拜见,礼仪却是比此前诸王谒东宫简单,皇太子妃立受两拜,答两拜。等到这些长辈过后,方才是章晗这些小辈。

    长媳是双身子的人,傅氏只是象征性地受了拜贺,就让闵姑姑把章晗搀扶了起来。等到回了暖阁中坐下,她特意吩咐人换了滚滚的热茶来,又端详了一会儿章晗的面色,这才关切地说道:“这些天你睡得可好,进食可好?”

    “回禀母亲,都还安稳。”章晗连忙欠了欠身,旋即便看着陆氏说道,“只是既有喜脉,儿媳需得静养,便把家中事务都交给了二弟妹照管。这府中用过的旧人,再加上从北平迁回来的老人,上上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事,着实辛苦二弟妹了。”

    这事情傅氏也听说了。最初因章晗把大权交给了陆氏而不是王凌,她还有些纳闷狐疑,可听说王凌照旧是常常去章晗那儿坐,妯娌两人好得和亲姊妹似的,而陆氏则是忙了个脚不沾地,她便品出了滋味来。尤其是知道陈善睿也不像从前那样老野在外头,在府里陪着妻子的时间更多了,她的心里就更加敞亮了。

    此时,见陆氏连道应当的,可其脸上的粉比从前敷得更厚,尤其是眼圈四周更是微微泛青,显见这大权拿到手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傅氏便微微一笑道:“你大嫂如今顾不过来。你就多多帮衬一些,能者多劳。”

    这一句能者多劳,顿时让陆氏更加打叠起了十分精神。尽管府中旧人对她总有几分阳奉阴违,甚至于每每拿着她和章晗王凌去比;尽管从北平回来的那些王府老人口口声声都是王妃留下的规矩;尽管她此前在北平赵王府时虽也帮傅氏料理过些微家务。可更多的是倚靠傅氏派过来提点她的闵姑姑和张姑姑,如今能用的人手捉襟见肘……可这会儿她却把这些都丢到了脑后。

    她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屈膝行礼,旋即便笑着说道:“儿媳进门之后就一直承蒙母亲教导,如今理应学着母亲教的那些,妥妥帖帖布置好下头的事,一定会让大嫂安安心心养胎!”

    章晗和王凌再能耐,那也是从前的事了。想当初只有她和魏氏嫁过门之后就一直在北平。随着婆婆傅氏寸步不离。魏氏是个腼腆没心机的人,哪会和她一样紧紧留意着婆婆的喜好?更何况,章晗和王凌此前太过锋芒毕露,哪位做婆婆的会喜欢这样可能挟制儿子的儿媳?

    “好,好。”傅氏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对着张姑姑使了个眼色。等到她去取了一个锦匣过来,她方才说道,“快年底了。这是刚刚御用监送上来的金步摇,你和魏氏一人一支。”

    陆氏听到就只有自己和魏氏有,连忙躬身站起身来谦辞道:“多谢母亲厚赐。可这些好东西,理当大嫂四弟妹先挑……”

    “这是庚金之物,锐气太重,你大嫂如今有孕在身,首饰等等都少戴了。”傅氏说着又看了一眼王凌,这才笑着说道,“至于你四弟妹,这御用监的式样却也未必喜欢。”

    话音刚落,王凌便接口笑道:“还是母亲知道我,二嫂和三嫂便领了母亲的赏赐吧?”

    陆氏瞥见张姑姑打开了那锦盒的盖子捧到面前。里头那两支步摇尽是珠玉辉耀异常华贵,心里就已经爱上了,此刻傅氏和王凌都这么说,章晗也对自己微笑点头,她犹豫片刻就伸出了手。等到抓了其中那支缀着两颗大而莹润南海明珠,又以小珍珠缀成彩翟模样的步摇在手。她便心满意足地拜谢不迭,而魏氏则是取了剩下的那一支,欢喜而有些腼腆地谢了恩。而赏过了这两个儿媳之后,傅氏便又示意闵姑姑去里头取了另外一个木盒来。

    “你们两个此前留在京城,危机四伏昼夜提防,即便年轻体健,可总难免有些损伤。我却教你们一个法子,不用老是那些药补食补,这黄杨木梳是我年轻时最爱用的,比之檀香木梳角梳玉梳,它虽贱,但每日梳头轻梳三百下,最是活血散瘀提神醒脑,倒适合你们。”

    章晗见闵姑姑打开木盒,里头躺着两本看上去寻寻常常的木梳,当即和王凌一起起身谢过。等到取了木梳复又坐下,她陪着傅氏又说了一阵子话,就只听傅氏又开口说道:“你是有身子的人,趁着今日还有些太阳,快到午时阳气重,便先回去好好歇着吧。宫中诸位娘娘也都知道你的情形,不会怪罪,善睿媳妇,你也陪着你大嫂。这些天京城杀人多阴气重,借你的虎威震一震。至于陆氏和魏氏,便留着陪我去各宫拜见诸位娘娘,等用了午饭再回去。”

    傅氏既然如此说,章晗和王凌自然齐齐答应。待到出宫后,来的时候各乘各车,这会儿王凌便含笑说道:“大嫂,既然是母亲特意嘱咐我照顾你,咱们同乘一车如何?”

    “那我可是求之不得。”

    章晗笑着吩咐两个丫头上了后头的车,由王凌扶着上了自己那辆车,等到双双坐定,马车渐渐起行,彼此对视一眼,王凌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刚刚看见二嫂在母亲面前那讨好卖乖的样子,再看她得了那金步摇,又见咱们得了黄杨木梳时那得意的样子,一直都想笑,终于好歹是忍住了。”

    “二弟妹成婚之后就在母亲身边,如今到了京城,人人都说我们两个如何如何,她难免心存争强好胜之心。母亲素来朴素,这金的玉的很少上身,这金玉拿出来,未必就高过这看上去不值钱的黄杨木梳。”

    “这我也知道。”应了一声,王凌便有些惘然地说道:“爹虽从小把我养大,又当爹又当娘,但我却是更像男孩子一些。前些日子母亲单独见我的时候,因为爹自请去镇守甘肃的事,还安慰了我好些话,说让我尽管把她当成亲娘似的,还说她不戴金玉,是因为多年在北边要为军民妇女典范,早就习惯了,年轻的时候也喜欢那些做工精良又漂亮的首饰,我不用她崇尚简朴就想着投她所好。只要我和善睿好好过日子,她这个婆婆绝不会没事惦记儿子房中的事。我还年轻,只管调理好自己的身子……”

    这些婆婆傅氏关切的提点憋在心里已经有几日了,此时此刻知道外头驾车的车夫是章晗的心腹,王凌便索性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她不比章晗从前还见过赵王妃,在赵王妃回京之后方才第一次拜见婆婆,再加上耳旁不但有好话,也有些风言风语,难免心中不安,此刻便抱着章晗的胳膊,用比蚊子还低的声音说道:“大嫂,父亲若是登基,应该会封大哥为皇太子吧?”

    此话一出,章晗顿时浑身一震,随即方才低低地答道:“这种事情不是咱们该想的。”

    “我知道,可我忍不住。”王凌轻轻撩了撩耳畔的乱发,这才苦笑道,“大嫂,我知道,多年退居不问政事的爹这一回为什么会这么快下决心,临走之前都没见我几面,他不就是担心异日父亲登基,会有人借着他是善睿的岳父,想要做些什么文章吗?之前同舟共济的时候,只想着如何渡过难关,如今雨过天晴形势大好,却又想着……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倘若永远都是那等艰难的时刻,虽则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但至少不用忧心别的。”

    王凌这些话近似于耳语,可即便如此,外头的车夫也是极其可信的,但章晗仍不得不考虑泄露出去的后果。然而,知道王凌也是因为生死之间结下的情分信赖自己,方才掏出心底埋藏最深的这些话,她不由得轻轻拍了拍王凌的手。

    “只是些风言风语的话语,你只管当成耳旁风,吹过就罢了,不用放在心上,更不用思量。你只要知道,当初在那样的险境之下,四弟一路尽心尽力地带着世子爷和晨旭回北平,又留下你助我,这血浓于水的亲情从来便是最重的。纵使将来真的会有什么,那是将来的事,如今若是耿耿于怀,心里那根刺总难免越扎越深。不管什么时候,我总当你是那个在危难之际把我缚在身后,拼着自己受伤带我杀出重围的四弟妹;总当四弟是那个临危不乱愿意带着大哥和侄儿一路潜回北平,事后又愿意往四方联络,争取早日杀回京城的亲兄弟。”

    王凌倏然抬起头,见章晗的目光中尽是温暖的笑意,她怔忡良久,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她一时紧紧握住了章晗的手,接下来这一路上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马车入了皇孙府,又在二门前停下,先下车的她搀扶了章晗一把时,却是诚挚地说道:“大嫂,谢谢!”

    “我们两个之间,还用得着一个谢字?”章晗反手握了握王凌的手,面上的表情轻松而写意,“别想这么多,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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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合欢团圆除夕宴,天家皇室飘温情(上)

    皇太子陈栐监国的事,和他此前册封太子一样,异常顺利。尽管此前陈栐只是镇守北地的藩王,战功彪炳,可处置政务上头的手腕却没人见识过,一开始还有朝臣担心。然而,从腊月二十三到元宵之后朝廷虽是按照惯例不处置政务,但会见外藩,外官朝见述职,种种事情都异常繁琐,陈栐却都滴水不漏地处置了下来,一时赢来了更多的好评。

    相形之下,陈善昭那忙到没时间睡觉的日子便到头了,可从忙到闲,他却没有丝毫的不情愿或是失落感。借着妻子再度有孕的喜事,他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呆在家里,连那些皇叔以及堂兄弟们的邀约也都一一推辞了,一门心思在家里陪着妻子儿子,却是好不逍遥。

    腊月三十除夕这一天,由于天上飘雪,皇帝身体尚未痊愈,淄王妃张茹和赵王世子妃章晗全都是有孕在身,除夕宴便设在了中午。等到赐宴结束一路从宫中回到府里,和章晗同车的陈善昭亲自把妻子从车上扶了下来送进暖轿,等回了房,见妻子一杯参茶下肚,面色渐渐红润了起来,一直提心吊胆的他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平时我只觉得这除夕宴热闹,今天才知道实在是磨人,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十七叔从前还笑我,今天还不是和我一样一双眼睛不离王妃左右?早知道如此,我不如去皇爷爷那儿求一求,让你呆在家里。”

    “除夕合欢团圆宴,宫中如此,民间也是如此。皇上已经很体恤我们了,否则按照皇上如今的身体,晚上设宴也没什么,这都已经改到中午了,十七婶还是第一回有身子,十七叔也没说什么,你要真敢去开那个口。恃宠而骄四个字就逃都逃不掉了!”

    “我这不是说说吗?”只有自己夫妻二人。陈善昭便环绕了章晗的腰,这才轻声问道,“怎样,现在可好些了?这小子真是折腾人,劲头太足,看来我真得给他起个压得住的名字……”

    “你这次还想抢在皇上和父亲前头?”想起从前陈善昭和皇帝软磨硬泡带回来的那个曦字。章晗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一回的名字,要我说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爹。”

    “唉,说的也是。不说父亲回来了,皇爷爷那儿也没这么好说话。”

    夫妻才说了一阵子的话,因为之前一路上车轿颠簸,章晗忍不住又觉得一阵恶心,连忙又接过了一旁秋韵知机地递上来又一盏茶,喝了一口强行压下,这才稍稍好过了些。之前怀着陈曦的时候。她的反应一直不重,哪怕临产遇到些惊险,但真正生孩子并没有太大的波折。可这一胎却是从诊出来之后不久,就一直不甚太平,呕吐头晕是常有的,再加上时常腰酸,若非太医院那位从前伺候过的御医一再保证并无大碍,她简直担心腹中胎儿有什么不对。

    在芳草的搀扶下到了贵妃榻上歪着,章晗见陈善昭自然而然地取了一本书上来挨着自己坐了。又听着外头管事媳妇对单妈妈小声禀报晚上各位郡王也都是按之前的分派各家小厨房单做,她哪里不知道是陈善昭早早去四处说好的,顿时露出了笑容。倏忽之间,她又听到地上传来了小孩子依依呀呀的声音,低头一看,却是陈曦在铺了厚厚熊皮褥子的地上欢快地爬来爬去,乳母和芳草碧茵全都是跟在后头乱转。

    “中午那些东西中看不中吃,现在你饿不饿?我进来时问过,厨房里才刚炖了鸽子汤。”

    “怪油腻的。再说眼下没胃口。”见陈善昭的面上露出了担忧关切的表情。章晗便含笑说道,“没事。该吃的我没少吃,这会儿与其吃那些,不如你让我靠一会儿。”

    陈善昭立时挪了一个姿势,做了个预备好的表情,等到章晗真的把脑袋靠了过来,他不禁低头看向了她。尽管她有意闭上了眼睛,但修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着,因这些天自己拼命哄着进补而再次微微圆润的脸颊上,泛着柔和的莹光,再加上那诱人的红唇,让人很想念从前夜晚时的那些**滋味。看着看着,他便移回目光集中在了手中的书上。

    妻子怀孕固然令人欣喜,可想想又有许久不能碰她了,又着实让他心情郁闷!还有孩子的名字,到底届时会是祖父取,还是父亲取?只希望老天保佑,能和他想得差不离,别是那些太生僻的字……

    想着这些,陈善昭不禁有些恍惚,等到听见耳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侧头一看,发现章晗的脑袋已经不知不觉滑落了下来,正挨着他的胳膊,人分明已经睡着了,他不禁愣了一愣。想着这些天她晚上时常睡不好,白天则更显嗜睡,他连忙冲着几个丫头和乳母打了个手势,岳妈妈少不得抱起陈曦悄悄出了房去。不消一会儿,单妈妈则是带着一位傅氏送来年纪颇大的金妈妈进了屋子。

    金妈妈当年曾经伺候过傅氏先后生下陈善昭和陈善睿,后来府里后两个小的出世,也是她在旁边看着,自然是经验丰富得不能再丰富了。见陈善昭打着手势询问,她看了看章晗如今那姿势,便笑着低声说道:“世子妃就是眯瞪小憩一会儿,不打紧,两刻钟后叫醒了就好。但若是时间长了,难免血脉不活,反而容易腰酸背痛,更要防着了凉。”

    当章晗一觉醒来的时候,瞧见那亮堂的光线,第一反应便是天亮了。然而,等看清楚自己身下的垫子以及身上盖着的锦被,她才意识到这是在贵妃榻上,如今是下午不是早上。还不等她坐直身子,就听到一旁传来了陈善昭低低的声音。

    “醒了?不多不少正好是两刻钟,再多睡我就得吵醒你了。”陈善昭笑着说了一句,伸出手想去给章晗拨一拨额前的乱发,可右手才一动,他顿时觉得上臂如针刺一般疼,一时哎哟了一声,旋即意识到刚刚章晗一直靠着,这胳膊竟是麻了。

    听到这声音,看到陈善昭那龇牙咧嘴的样子,章晗哪里不知道刚刚是怎么回事,连忙把那胳膊拉到了身边,轻轻揉捏了起来。只是三两下过后,她就听到陈善昭叹了一口气。

    “虽说这一胎让我很高兴,可一想到就是他搅扰了上次我答应你到温泉别庄小住,我又有些遗憾……等到孩子生下来,父亲应该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到了那时候,我们便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离开京城,就连他们也是一样。我这些天一直在想,父亲在北边自在惯了,如今东宫虽是没有我们这些子女挤着,可难道不会憋闷么?”

    “人总有各自的责任,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总得有相应的代价!”章晗低头看着仍未显怀的小腹,随即仰头看着屋顶那一盏五彩琉璃宫灯,继而方才缓缓坐直了身子,“陈善昭,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跟着你。”

    尽管夫妻俩一直默契地不曾提过那个话题,但此时此刻章晗的这么一句话,终于捅破了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陈善昭在怔忡良久之后,嘴角方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别的话我不想多说,我只想告诉你,既然在玉虚观中牵了你的手,我就不会在放开。我生,你生,我荣,你荣,没有另一种可能。你没有机会再给我第二次下药了,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砰——砰——

    尽管皇孙府此前说是不放鞭炮,以免惊了章晗的胎气,但章晗想着这是陈善昭那些兄弟姊妹在京城过的第一个除夕夜,也是赵王陈栐被册立为东宫储君之后的第一个除夕夜,因而自是坚持不允。此时此刻放起来的虽不是府中的炮仗,但陈善昭还是第一时间给章晗捂住了耳朵。然而,章晗却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第二百九十一章 合欢团圆除夕宴,天家皇室飘温情(下)

    陈善睿和王凌来得极快。而到了之后,陈善睿就有些无奈地看着陈善嘉道:“三哥,都多少年了,你居然还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的性子!皇爷爷特意把除夕宴从晚上改成了中午,不就是为了让十七婶和大嫂能清清静静好好休养休养?”

    “四弟别说三弟了,我都已经答应了。清清静静什么时候都行,但那就不是过年了!”

    章晗笑着打断了陈善睿的话,等到金姑姑捧了铺着白绢的木条盘过来,她把手上当初陈善昭在玉虚观送她那对从不离手的白玉镯子褪下了,又摘下手指~]再加上陆氏又命人传话下去除夕宴后各有打赏,他们自是更加加力巴结。很快,等一众人等在房中说笑了好一阵子,发好的面团和拌好的一盆盆馅料便送了进来,摆满了房中的黑木桌上。眼看地方不够大,陈善昭索性命人到厨房去找了圆台面架了上来,兄弟姊妹妯娌们围在圆台面旁。大家谁都不动手,一双双眼睛盯着陈善昭,眼见人硬着头皮拿着擀面杖,翻来覆去好一阵子后却把单妈妈请了过来,众人顿时哄堂大笑,陈善睿的声音竟是最大。

    “大哥,敢情你也就是光说不练……”

    “少废话,有本事你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总不能比练剑更难吧?”

    看着这一对兄弟俩在单妈妈笑着演示过之后,立时都上前尝试,那模样像极了当年看着包饺子后硬要上手。结果却擀出的皮子又厚又不均匀,四边形状还古古怪怪的章晟,章晗终于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而同样忍俊不禁的王凌直接笑倒在了魏氏怀中,就连陆氏也在那掩嘴偷笑。至于咸宁郡主等三个小的,则是好事地东钻钻西看看,又跟着在一旁瞎起哄,不消一会儿衣裳上便沾了好些面粉,却还是乐此不疲。

    终于,看着两人手下那一堆堆惨不忍睹玩意儿的章晗实在忍不住了,重重咳嗽一声后说道:“好了。世子爷,四弟,再这么下去就是白糟蹋东西了。你们两个手拿着笔拿着剑还行,擀面杖这种东西不是一时半会能上手的!三弟妹,把他们手里的东西拿来!”

    魏氏应了一声,笑眯眯地从那无可奈何的兄弟两人拿回了擀面杖。到章晗身前交还东西的时候,却不防章晗只拿了一根,却把另一根塞回了自己手中。

    “今天既然是你提议的,咱们给他们这两位一文一武的做个榜样。”

    魏氏闻言吓了一跳,带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可看着章晗二话不说便干了起来,她想了想便跟在了后头。眼见得一张张大小厚薄几乎相同的皮子从两人手中倏忽间流了出来,竟是不比此前单妈妈慢,陈善昭这兄弟姊妹几个顿时都看住了,而魏氏还看着陆氏和王凌说道:“二嫂,四弟妹,这会儿可以动手包饺子了。”

    看着王凌有些犹疑地上前拿着一张皮子,单妈妈连忙上前指点了几招,而陆氏则是须臾包了两个,可包好了一看,却是站不稳的大肚汉。她本有些尴尬,但看着王凌那包出来的第一个连汁水都出来了,更是惨不忍睹,一时倒有些扬眉吐气。而等到那兄弟几个也都上来凑热闹,再加上几个小的添乱,一时间什么样儿的都有,她就更加没负担了。

    她在家虽只是出嫁之前稍稍学过厨艺,尤其是面食,但总归比这些人强!

    当陈栐和傅氏扶着皇帝小心翼翼地在二门口下了马车时,已经是晚上亥时二刻,过了夜禁时分了。因早早派人来打了前站,让从北平回来的那几个心腹预备好了,前院自然是没传出半点风声。然而,一路进了二门往后院去的时候,自然而然还是惊动了人。当他们又过了三门之际,已经是一大堆人迎了出来。

    “皇爷爷,父亲,母亲,你们怎么都来了?”

    陈善昭领头一面行礼,一面庆幸总算还有人机灵地来报个信。在他身后,刚刚忙了大半天的众人自然也是乱糟糟地行礼不迭。等到陈栐看了一眼皇帝道了一声免了,见这一大堆人起身之后,从脸上到身上都是各见各的狼狈,他顿时眉头大皱,还是傅氏抢先开口问道:“看你们都聚在一块儿,这是在忙着包饺子?”

    “回禀母亲,是三弟提议的。”

    陈善昭想起今晚上这乱哄哄的场面,以及过后要收拾时得费的功夫,少不得直接出卖了陈善嘉。而后者见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父亲倒仿佛有些生气,母亲脸色还好。便硬着头皮说道:“我只是想起之前小时候在保定府的时候,父亲去打仗,母亲领着厨娘给咱们包饺子,就想着热热闹闹。大过年的各过各的。就没喜庆热闹的年味了……”

    “说得有理。”

    皇帝这淡淡的一句,让本想斥责陈善嘉几句的陈栐无可奈何吞回了那些话。而皇帝扫了一眼这满满当当的一家人,随即便开口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带朕去看看你们的成果。”

    此话一出,脸色不好的人不在少数。而当陈栐和傅氏扶着皇帝到了正房明间,看到了那大大的圆台面上各式各样的饺子时。饶是皇帝早年亦是寻常出身,陈栐和傅氏也都经历过简朴的日子,可仍然不得不叹为观止。有直接揉成圆球的,有七棱八角造型奇特的,有扁扁让人怀疑里头有多少馅的,也有大肚汉一般躺着不动的。而在这屋子里的灯光下,却是比外头那明瓦灯和灯笼下看得更清楚。一众人等身上头发上脸上沾着面粉的更是不在少数,看着既滑稽。又有趣,到最后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啊……真亏你们想得出来,一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居然也想干这个!来人,打水给朕净手!”

    眼看皇帝洗过手后,竟是甩开陈栐和傅氏,到了圆桌旁,就着那一张擀好的面皮,拿着筷子挑了馅料,略有些生疏地须臾包成了一个饺子,从上到下竟是一片目瞪口呆。而皇帝却丝毫不理会这些人的瞠目结舌,若有所思又包了第二个,这一次却是动作娴熟了一些。而且放下去便稳稳当当站住了。直到这时候,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多少年了……没想到有些事情还是刻在脑海中,犹如本能似的忘不掉。”

    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他看着此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便开口说道:“之前这些,谁包的谁吃。免得糟蹋了东西。剩下的这些,真正会的上来,其他的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眼看傅氏笑着上前,带着章晗和魏氏两个媳妇麻利地开动了起来,陆氏又在一旁打打下手,须臾之间,桌子上便摆上了一排排漂漂亮亮的饺子,皇帝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些只有除夕才能吃得上饺子的困顿岁月,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她二人一块呵着气等着饺子出锅的欢喜。是什么时候这虽穷苦却喜乐的日子被打破了?

    是兵灾,是那越来越乱的世道,官逼民反,各地都是突然揭竿而起的反旗;也是他在家人死绝之后拉起一支小小的义军,在乱世挣扎而冷硬下来的心。只是在今日,在这除夕之夜寻寻常常阖家聚在一块等着那顿饺子的时刻,他仿佛得到了自己已经失去许多年的东西。

    那一张张脸上,至少在这一刻满是纯粹的专注和欢喜,这屋子里也不像宫中的除夕宴那样总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功利和冷漠。

    因而,当第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送到面前时,皇帝摆手止住了要先试的内侍,直接拿起筷子挟了一口慢慢品尝。随着那股鲜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他只觉得眼睛竟是微微有些酸涩。良久,他才看向了一旁的陈栐。

    这一刻,他竟是有些羡慕自己的这个儿子。

    “老三,你有个好媳妇,也有好儿女,这是你最大的福气。”

    窗外邻近各处放爆竹的声音响彻云天,窗内皇帝的身影被灯光照在糊窗户的高丽纸上,显得苍老而又萧索。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第五卷殿前欢完

    ps:第五卷殿前欢也完了,进度真快啊。这一卷前半紧张,中间到后半逐渐舒缓,到最后结在这个点上,用王安石的这首《元日》作结。这一章一气呵成,我很满意。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卷帝王业了,希望最后二十万字能够结得完美,嘿嘿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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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新君建极,储位虚悬

    由于皇帝尚在,因而传位之事自然就少了官民上笺劝进的一条,而只是皇帝下旨,太子陈栐固辞,如是者三,礼部方才呈上了禅位大典的仪制。仪制送东宫阅后,陈栐以为太奢,一口气减损了十几条,到御前却又改回来三四条,几次三番下来方才算是定了。

    然而,待到了正月二十六传位大典时,相比之前册东宫的风和日丽,这一天却是个寒风呼啸的日子。百官只是顶着风头在午门前头站了一会儿,不少人的身上便僵硬了。所幸宫中须臾便赏赐下了早就预备好的滚热姜汤来,一碗下肚方才驱散了几分寒气,带来了微微暖意。

    早一日遣官祭天地太庙,这一天,正旦大朝也没有亲自出席的皇帝终于再次现身人前,先是带着太子陈栐在奉先殿具冕服行告天地礼,这才一前一后坐銮驾到了奉天殿前。随着静鞭鸣响,百官入丹墀两侧侍立之后,当即便有传制官从奉天殿中出来。

    “有制。”

    几乎是整齐划一的,上上下下从亲王到文武百官全都跪了下来,放眼看去偌大的汉白玉广场黑压压全是人头。今日和正旦冬至和万寿圣节的大朝一样,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全都来了,那密密麻麻的架势,竟是有数千人之多。尽管此时此刻跪在那冰凉刺骨的地面上很不少受,但更多的人都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听着那传位的旨意。

    “惟天生人,牧以元后;维皇立国,副以储君。将以保绥家邦,安固后嗣者也。朕登基建极以来,夜分不寝,日昃忘倦。茫茫四海,惧一人之未周;蒸蒸万姓,恐一物之失所。虽卿士竭诚,守宰宣化,缅怀庶域。仍未小康。今朕体弱疾重。不足以秉政事,是故曾令太子监国。皇太子陈栐,仁孝因心,温恭成德,深达理体,监国逾月以来。军国大事内外政务悉为之一清,宜即皇帝位。朕即日避位为上皇,其军国大务,及授三品以上。并重刑狱,当兼省之。其三品以下除授,及徒罪以下,并取皇帝处分。”

    听到这最后一句,跪在最前头的几位亲王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倘若皇帝真的就此禅位给陈栐,从此之后任事不管,甚至于官员任免亦如此。他们自然也只有俯首听命一条。可现如今他们的父皇显见还留了一手,这便代表着皇帝对太子并未全然放心。

    而奉天殿中,同样长跪于地的陈栐听着这昨夜就已经事先听说了的旨意,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心底却委实有些不自在。皇帝倘若不愿退位,大可让他继续当着这皇太子,而即便没有这一条,军国大事他仍会一一禀明。但如今到最后时刻的诏书上,却留着这一条。尽管是自古父传子位时应有的一条,但终究让人不得不深思其义。

    莫非父皇对自己的态度还有什么保留?

    因而,等到陈栐终于站起身上前行礼,随即登上了早一日便设好的宝座,受了群臣五拜三叩首的大礼,听着那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心里却没有感到早先以为的那种喜悦。毕竟,在他的背后尽管是已经退居为太上皇的皇帝了,可终究仍是垂拱二十余年的开国天子!

    册皇后之礼却又晚了好几日。毕竟按礼制总少不了亲王以上百官上表。傅氏固辞的这一套。待到册宝真正颁下,内外命妇入宫朝贺完毕。已经是出了正月。这几个月中朝廷经历了册封太子太子妃、东宫监国、皇帝禅位太子等等诸多大事,上上下下许多人都是从腊月到正月竟是连春节元宵都没过好,如今方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然而,尽管正位中宫,皇后傅氏的心中却始终不甚踏实。

    她劝谏丈夫的事,丈夫虽在第一件上头再三谦辞了帝位,可终究还是坐上那个宝座了;而第二件立储的事,丈夫却是直到登基也没有定下来!当初还是东宫的时候,立太孙还不至于引起莫大的风波,如今贵为一国天子,这立国本的大事,牵扯就不一样了!陈善昭和陈善睿就算昔日曾经同患难,但早年毕竟不是一块长大,换句话说,就是一块长大的嫡亲兄弟,遇到这种事也往往会争一个你死我活,古往今来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贤若长孙后,还不是三个儿子白白死了两个?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傅氏恍惚片刻便惊觉过来,见张姑姑满脸担忧地站在身边,她便摇摇头道:“无事,只是想起了要紧的事情。”

    “可皇后娘娘的脸色刚刚瞅着实在是太苍白了。”张姑姑见傅氏微微皱眉,索性去捧了镜子过来,见傅氏只瞥了一眼便淡淡地摆手吩咐拿下去,她方才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皇后娘娘,前日御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就说过,您素日操劳太过,需要早早保养身子。再加上北边和南边的气候本就不同,干湿两重天,冷热也不一样,更千万不能劳累了。奴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三位太妃娘娘都是好说话的人,那些宫务娘娘就是不接手,外头人也会觉得娘娘孝顺。”

    “不用说了。”

    傅氏淡淡地摆了摆手,见张姑姑终于闭上嘴,面上却仍是忧心忡忡,她放才叹了一口气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就是些冬天咳嗽气喘,再加上风湿寒腿的老毛病,并无大碍。至于这些宫中的事务,太上皇和皇上都已经先后发话让我接过来,我岂能不理会?”

    一旁的闵姑姑觑了个空子,便也低声建议道:“可娘娘这些天宿头不好,睡得不安稳,白天又要操劳上手这许多事情,不如找个人帮一把手?世子妃固然身怀六甲不能操劳,但宛平郡王妃却是闲着……”

    尽管陈栐已经登基,但几个儿子却都尚未封王。此时此刻,傅氏一听到这话,登时勃然色变,重重一拍扶手喝道:“糊涂!这些话是你该说的?”

    见闵姑姑立时伏跪在地连连磕头请罪,傅氏眸子渐渐转冷,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事可一不可再,倘若再让我听到这种没动过脑子的话,休怪我不顾几十年的情分!退下!”

    待到闵姑姑面色灰败地倒退着出门。傅氏方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后宫的妃妾未封。儿子儿媳们也未封,就算陈善恩的生母邓夫人不过是个性子绵软担不起事的人,但越过她到儿媳中来挑人帮手,那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丈夫分明是直到如今也尚未决定立何人,她这时候宣进王凌。岂不是表示自己的态度也有偏向?

    “皇后娘娘,皇上派人来了。”

    傅氏连忙坐直了身子。须臾,便有一个太监弓着身子疾步进了门来趋前行礼,随即恭恭敬敬地说道:“皇后娘娘。皇上说了,今夜要和世子爷东安郡王宛平郡王商议北边军务,回头要去觐见皇上,晚膳便不过来用了。兴许晚上还会熬得更晚一些,还请您早点安歇。”

    “知道了。你且对皇上说,国事为重,但也请多多保重身体。”

    傅氏吩咐了一句。等到那太监应声而去,她方才重新歪在了榻上。相比之前在保定府和北平,如今再疲惫,总有这么歪着休息一会儿的功夫,可那时候却完全没有任何的空子。为了军中上下一心,有无数的命妇要见要联络;因为朝廷的军衣只是保证一年一身供给,可打起仗来根本不够,再加上北地寒冷,每年都有无数的军衣等等要赶制;为了节省开销。王府和她陪嫁的那些要紧产业,即便派了精干人,都要仔仔细细核查账目;更不消说还有儿女的教导,后院女人和家务事要料理……相形之下,如今这些宫务再繁杂,比得上那些?

    “皇后娘娘,东安郡王妃来了。”

    听到是魏氏来了,傅氏微微一愣,随即便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随着张姑姑出去引了魏氏进来。她见这三儿媳一身藕荷色的衣裙。瞧着亭亭玉立,行礼之际脸上还挂着那腼腆的笑容。她少不得招手吩咐了人上来坐在身侧。见其发间并没有戴此前赏赐的那支金步摇,胸前倒是挂着自己当初赏的金项圈,她便含笑问道:“才给你的那步摇呢?”

    “啊……母后别怪罪臣媳。”魏氏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讷讷解释道,“只是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臣媳步子太大了,没法让它不出声,给人听着总觉得怪怪的,所以便小心翼翼藏在了首饰匣子里,绝不是臣媳要辜负母后一片好意。”

    如今这四个儿媳中,她虽是和章晗和王凌相处得少,但那两人既然得太上皇喜爱,又立过功绩,她喜欢不喜欢并不重要;陆氏小意殷勤,孝顺得有些巴结,她也乐得给些好处;而魏氏出身小门小户,人也有些迷糊,待人接物有一种说不出的老实,和陈善嘉在一块倒是绝配。只不过,即使这样的性子,她对其素来是温和而不太亲近,于是四个媳妇看似便一碗水端平了。

    于是听到这样的解释,忍俊不禁的她便笑道:“你呀,就连理由也是稀奇古怪。既如此,我这儿还有两根簪子,这却是怎么也不会响不会掉的,回头给你回去戴。”

    “只是我有?这回头让大嫂二嫂和四弟妹瞧见,恐怕不太妥当,母亲还是给大伙分吧。”魏氏连忙摇手,旋即方才意识到自己这称呼错了,顿时红着脸说,“母后之前的赏赐已经很多了,臣媳不敢再领。”

    “是不值钱的桃木簪。”

    见魏氏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傅氏不禁莞尔。婆媳俩又说了片刻的话,当魏氏终于想起自己进宫之前听到的另一个消息,傅氏方才微微一惊。

    章晗的大嫂有身孕了!这是好事,但她听说,章晗的父亲章锋仍是镇守开平,但对于章晟的任用,朝中却有些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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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军功易得,勋戚难为

    此前陈栐回京,有功将士大多都随着回来,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武宁侯顾长风以及章锋等少数身在最前沿责任重大的人。顾长风仍是回了辽东镇守,章锋则回了开平。即便如此,看着长子长媳能够团圆,知道章晗又有了身孕,幼子章昶被陈善昭耳提面命了几次,如今终于不再那么惦记着战场搏军功,章刘氏纵使牵挂丈夫,可心情却比从前舒缓多了。

    而长媳怀孕这个好消息,更是让她欣喜若狂!

    这会儿坐在章晗面前,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几乎是含着泪说道:“想当初你在京城,你大哥也在京城,你爹又在最北面的开平顶着,我每日每夜连睡觉都不安稳,就怕有个什么万一。如今你生下了晨旭,又怀上了这个孩子,你大哥回来,你大嫂也有了,只要你爹能够熬到年岁平平安安回京养老,我就再也没什么事情要惦记了!”

    “娘,我早就说过,咱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章晗笑吟吟地看着母亲,用极其自信的语调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虽然偏颇,但有时候也不是没有道理。您苦尽甘来,正该好好享一享含饴弄孙的福气。”

    “这些福气都是你带来的。”章刘氏看着女儿那红润的脸,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说道,“若没有你,也没有家里人的今天。所以,晗儿,现如今我也想求你一件事。”

    “娘,你我母女之间,什么时候要用一个求字?”

    章刘氏见章晗微嗔,却苦笑了一声,随即才低声说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但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倘若不是你大嫂有了身子,我也不会开口。听说,你大哥的职司有些眉目了,升两级任指挥使。不是前去镇守榆林卫。就是留在京城,在府军后卫和金吾卫这些京卫之中择一个。你也知道,你爹已经在外头这么多年了,现如今虽也升了北平行都司都指挥佥事,可分明也回不来。你大嫂才有了身子,倘若你大哥再去榆林。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倘若可以,让他留在京城吧,哪怕不升那两级。我也甘心情愿……”

    见母亲说着说着便是泪流满面,章晗不禁沉默了下来。

    这升两级的封赏,可以说是极重了。然而,相比镇守榆林的责任,那却也算不上什么。章晗并不是不知河山地理的寻常妇人,当年在顾夫人那儿就略微看过一些舆图地理志,自从父兄入了赵王中护卫随着北上。她更是一直关注着北地形势。后来嫁入赵王府,这些消息就更加便利了,她当然知道榆林那是个什么地方。

    就如同陈善昭曾经在御前提到定远侯王诚自请去镇守宁夏时的那番打趣一样,比起号称塞外小江南,又有黄河以及贺兰山作为天然屏障的宁夏,榆林城池未备,虽在修筑边墙,但此前只是千户所,一年前方才升格为卫所。乃是军管,不设民官,责任重大自不必说。更要紧的是,其西北面便是一片瀚海,每到起风时节,风沙极大,鞑子入寇常常是必经之地!

    “娘,此事我知道了,你不用着急。我会先打探打探清楚。”

    章晗终于含笑说了一句。见母亲果然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她少不得又软言劝慰了几句哄人开心。直到留着人坐了小半个时辰,她把人送到正房门口,因章刘氏再三说不用送,她方才让芳草把人送了出去。眼看着那人影消失在穿堂那边,她方才渐渐沉下了脸。

    回房坐下的她沉吟良久,便命人把秋韵叫了过来。尽管脸上那道疤痕还在,但一再用雪莲等等好药调理伤口,原本鲜红的疤痕已经淡去了许多,秋韵的脸上也渐渐见了几分笑容。等秋韵行过礼后,她示意其在小杌子上坐下,旋即轻声说道:“前头你家夫人的事,我已经请托了武宁侯夫人。武宁侯如今镇守辽东,顾家又和王家有些情分,答应了会多多照拂。这把人赦回来的事,一时半刻不能做,我也只能暂时用这法子了。”

    秋韵顿时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慌忙就势跪倒在地,额头还没碰到地面,就感到手腕上托了一只手。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见章晗脸色诚恳,她方才声音哽咽地说:“奴婢谢过世子妃……奴婢也知道那事情多难,只要能让夫人少吃些苦头,奴婢就已经很感激了。”

    “你明白就好。”章晗含笑示意秋韵重新坐下,这才开口说道,“你回府之后休养了这一阵子,应该也能出门走动了。眼下我交你一件事去办,你去一趟武宁侯府,代我见一见武宁侯夫人,替我问她一件事。我长兄章晟的职司任命,一是留京,一是去榆林,是否朝中有些什么争议?你既是过去,倘若有什么物事要捎带给六安侯夫人,不妨一并带去。”

    秋韵低声重复了一遍章晗所言之事,见其又点了点头,她便开口说道:“那奴婢便说是替您送东西给张大小姐?”

    “嗯。”

    章晗扬声叫了碧茵进来,等到其从箱笼里翻出了一条绡纱裙子,一对珍珠坠子,她便吩咐用包袱皮包了,又捎带了几样给太夫人和王夫人顾钰的小东西,让秋韵出了门,这才复又在金姑姑的搀扶下,出了正房在院子里踱步。

    新帝登基,陈善昭此前那种偷闲的日子便不复存在了。尽管名分未定,诸王未封,但皇帝还是常常把几个成年的儿子召入宫中商讨国事,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考较的意思。这其中,召见陈善恩的次数是最少的,也难怪据传陆氏这些天动辄发火。而她如今身怀六甲,陈善昭有些事情常常不在她面前说,但事关长兄,她必须得先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秋韵这一来一去,便用了一个半时辰,直到晚饭时分方才回来。章晗已经得知了宫中派人来说陈善昭三兄弟在御书房陪着皇帝用晚膳,恐怕要熬得晚一些的事,正巧王凌觉着无聊过来看看,妯娌俩便索性一块用了晚饭。因而看到秋韵进屋,章晗便笑着说道:“没什么大事就等会再说。”

    王凌听到是章晗又命人去给张琪送东西,顿时笑道:“大嫂真是没有亲姊妹,若是有,只怕能宠到天上去了,对干姊姊都如此周到,更何况亲的?”

    “正因为没有才稀罕,方才惦记,就好比和你似的。”

    打趣一阵之后,两人自是继续用完了晚饭,王凌留下小坐片刻,说起刚刚来时原本去叫魏氏一块说话,人却有些腼腆不敢来诸如此类云云,随后看着天色渐晚,这才起身告辞离开。直到东西都收拾了出去,章晗方才叫了秋韵进来,又把芳草和碧茵都派去门口守着。

    “武宁侯夫人说,此次章大人连升两级,听说是太上皇的意思。”说到这儿,秋韵顿了一顿,想起王夫人说这些话时那极其郑重的语气,她的声音也不知不觉低沉了下来,“至于出任榆林卫指挥使,还是留京在京卫,朝中确实是有争议。听说力主出外的那些人,虽则大多声称章大人机敏善战,但私底下却说世子妃父兄都在军中,且均有战功,虽则是尚未到封爵之赫赫,但留守京城着实不妥,因请照定远侯例出外。”

    果然如此!

    早就有此猜测的章晗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心头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无力。果然还是因为她的缘故,所以父亲留守开平,大哥也十有**要去榆林任职!想到这里,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竭力用平稳的声线问道:“武宁侯夫人还说了什么?”

    “武宁侯夫人还说,榆林去年初曾有激战,榆林寨受损,工部如今尚未来得及拨发民夫修缮,升格为卫所也是因为之前死伤惨重之故。而且,廷议之中有消息说,鞑虏常常以榆林为突破口,且来去如风,难免绥德虽驻有重兵,但毕竟相去有一段距离,往往救援不及。倘使能够成功筑起坚城,待情势稳定之后,极有可能设总兵镇守。”

    王夫人的意思是说,榆林很要紧?大哥若是到那儿任职,虽说条件艰苦,危机重重,但擢升的机会也更大?可此前大哥新婚不久便和大嫂分隔两地,好容易团聚数月,大嫂有了身孕又要远去榆林,母亲尚且如此忧心不舍,更何况大嫂?而且,母亲很少来求她,此番却是苦求她能够留着大哥在京城……

    因为这个消息,这一晚章晗虽是早早睡下了,但却只觉得辗转反侧,怎么都难以合眼。好容易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她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当即扬声问道:“谁?”

    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人急急忙忙掌灯进来,却是披着衣裳的芳草。她到了床边放下灯台,这才低声说道:“世子妃,世子爷和几位郡王爷都留在宫中,今晚回不来了。”

    尽管陈善昭久久没回来,章晗心中已经有些预料,但躺下之际,她刚刚生出的些许睡意仍然很快就无影无踪了。想着定远侯王诚只有王凌这么一个女儿,却能够毅然决然远守宁夏,理智上她知道让大哥章晟去榆林方才是最好的,但情感上却始终决断不下。便在这反反复复的权衡之下,外头的天光终于渐渐亮了。

    事到自己身上容易,事到家人身上不容易!可无论是为了趋利避害,还是为了大哥那暴躁性子保全他,不管是不是对得起母亲,她都不得不狠下决心!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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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好男儿志在天下!

    陈善昭兄弟三个从宫中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早上辰初了。

    他们都尚未晋封,但既然是世子郡王,朝会按理也要点个卯,但陈栐这位新君此前提过要体恤皇族宗室,再加上亲王们都是来京城朝觐的,不是每日朝会当布景板的,于是就吩咐了只朝朔望,连他们几个也免了熬夜一宿后再强打精神上朝的苦难。呵欠连天的陈善睿进了大门便无精打采地冲着陈善昭和陈善嘉说道:“大哥,三弟,我实在顶不住了,我先去睡了。”

    见陈善睿走得飞快,想起昨夜谈到整个北边的军略边务时,陈善睿侃侃而谈,分明是早已对整个局势烂熟于心,而陈善昭却是因为一件事和皇帝有所争执,陈善嘉不禁有些忧心忡忡地对陈善昭说:“大哥,你也是的,那个宋士芳不是你和大嫂挑出来的人,传胪之日能够把九叔掀下马来,此人亦是功不可没。父皇要提拔他,你干嘛非得死死拦着?惹得父皇不高兴,回头这个宋士芳也会恨你!”

    “我若是不劝止了父皇,此事在朝中传开,也会有人劝谏,那时候事情闹大了,反而影响深远。”

    陈善昭见陈善嘉满脸的纳闷不解,知道这个弟弟战场上武勇无伦,但这种事情却不明白,因而也索性不解释,只是笑着拍了拍陈善嘉的肩膀道,“三弟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这人皮厚心厚,从前被皇爷爷也不知道责备了多少回,父皇那两句骂更是没什么打紧。”

    “可是……”陈善嘉见陈善昭一脸的无所谓,顿时更加郁闷了。敢情就是自个心里担心,大哥却没事人似的!心中不忿的他见陈善昭慢地往里走,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忙又快步追上前道,“对了大哥,还有件事我忘了对你说。赵破军被父皇调回京了!”

    “嗯?”

    陈善昭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已经淡出自己生活许久的人了,此时此刻竟是微微一愣,眼前方才浮现出了那个让自己有些介怀的人影。想起自己此前回到北平的时候也不曾见过其人,为有功将士请功的奏表上也没看见这个名字。他不禁狐疑地问道:“他从哪儿调回来的?”

    对于自己甚为欣赏的这个旧部,再加上此前一直呆在北边,陈善嘉自然比陈善昭了解得多,闻言便嘿然笑道:“你自然不知道,在你之前到北平之前,他就被父皇派了带着数百人马和几个向导,沿黑龙江坐船深入女真腹地。父皇早些年一直想着。特林等地野女真和海西女真诸部割据,虽说早年设立奴儿干卫,但一直以来驻守兵马极少,对于经营东北大为不利。父皇有将奴儿干卫升格为奴儿干都司之意,召赵破军回朝,大约也是想让其向太上皇禀报。”

    “原来如此。”

    陈善昭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辽东更北面那块广袤土地的轮廓,心里大致明白了父亲的苦心。时过境迁,章晗如今已经是他的妻子。敢觊觎的人如顾振连命都已经丢了,更何况赵破军也就是单相思。于是,他笑着打了个哈哈。又从陈善嘉的口中掏了两句话,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往里走。一路到了梧桐苑,他原想悄悄进去,可才进穿堂就看见正房那儿的门帘都已经被人打起来了。他只能快走几步进了屋子,跨过门槛后就笑着开了口。

    “怎么这么快的耳报神?”

    “世子爷老是神出鬼没,现如今我吩咐过了,你一进门就得人来报,否则罚他们月钱。”章晗打趣了一句,见陈善昭的眼睛里头尽是血丝,知道人一宿没睡。不等人对自己问东问西,她便拉着人到了床前,亲自替其解开了衣裳的扣子,扒了外衣就把陈善昭推坐在了床上,“家里没什么事,你既然一宿没睡。快歇着吧。”

    见芳草和碧茵连忙上来抖开了被子,陈善昭见章晗脸色看着不是最好,本待再问,可打了的那个呵欠被章晗看在眼里,少不得又催促了几句,他不得已之下等人打来水洗了脚,便倒在了床上。站在一旁的章晗眼看其渐渐睡了过去,那呼吸异常均匀,这才悄然来到了外头明间:“去长安右门那儿等着大舅爷的人还没回来?”

    “回禀世子妃,还没有,只要下朝之后接着人,应当就快了。”

    虽则是心中焦躁,但章晗仍然耐着性子坐了下来。早饭便只是强撑着喝了几口稀粥就着卷子的她才坐了一小会儿,就只觉得胃里又有些翻江倒海,可想着陈善昭正在内间酣睡,她少不得竭力忍住,又命人去送来了热热的酸汤。这是金姑姑的特制好东西,不过小半盏下肚,她就觉得整个人舒坦了好些,当下便吩咐芳草拿了一本书来看。也不知道是否巧合使然,当那书一到她手中,看清封皮上的《西北方志》四个字,她不禁苦笑了起来。

    “世子妃,可是奴婢拿错了?”

    “没事,就是这本吧。”

    当章晗堪堪翻了第六页的时候,外间终于来报,说是大舅老爷来了。章晗自然不会在这梧桐苑见人,当即安排在了外头见客的花厅。等到章晟进来,他行礼过后便满脸焦急地问道:“世子妃这么急找我来,可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大哥坐。”章晗抬手示意章晟坐下,吩咐秋韵留下,却是让芳草去外头守着。等到章晟满脸疑惑地坐下身来,她便开口说道,“大哥可听说了关于你的任命职司的事?”

    “原来是为了这个?”章晟这才恍然大悟,随即便沉默了下来。足足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道,“若是照我的本意,爹爹既然镇守在外,我自然应当留在京城,万一有事也能够照应照应你。但岳父随着爹爹在开平,前些天他们二老让人捎带了一封信来,让我自请出外,北边不拘哪一地都行,就是千万不要留在京城。我那会儿还在犹豫,可结果便听说了那番争议。妹妹,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大嫂,我已经和她商量过了,我去榆林!京城那么多京卫,我一个指挥使根本不算什么,但若是去了榆林,哪怕那儿再破败,可终究是独当一面!”

    章晗知道章晟是如何护着自己这个妹妹,本以为要大费唇舌劝说,却不想父亲和大哥的岳父竟是想在了自己前头,一时间接下来的话便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时候,还是章晟咧嘴笑了笑。

    “当年那会儿,我和爹爹当初不过是区区总旗小旗,终究还是活下来了,如今好容易熬出了头,一定会更加拼命保全自己。我当初在顾家门口就和爹爹说过,总有一天,咱们也要有顾家那声势,因为那样就能够有保全你的力量,保全家人的力量!现如今虽然咱们比从前有了些力量,但还远远不够!你大哥我这脾气,在京城兴许一个忍不住就会给你添麻烦,但放在外头,麻烦的就是那些虏寇!总而言之一句话,沙场百战觅封侯,你大嫂她是个明白人,知道咱们家的情形,至于母亲那里,自有我去劝说!”

    能说的话全都被章晟说完了,章晗只觉得喉头哽咽。正当她勉强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只听门外传来了一阵动静,下一刻,竟是陈善昭就这么径直走了进来。眼见得芳草满脸的愧疚,一旁赫然是断了一手的飞花,她哪里不明白是飞花制住了芳草,而陈善昭先头则完全是装睡!

    “章晟,虽说你这人毛病不少,性子执拗,但你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你是条汉子。”陈善昭见章晟先是恼怒地瞪着自己,随即方才脸色好看了些,他方才缓步入内,淡淡地说道,“榆林那地方从前虽只是榆林寨,驻兵不多,但父皇既然下定了决心,此地升为卫所,将来再驻总兵,都只是时间问题。以你多年历经的战阵,在那儿独当一面磨砺几年,很有希望将来独当一面,当然,在家的岳母和你家媳妇必定不好受。而且那儿是虏寇常常进犯的地方,再加上西北骤然没了秦藩赵藩,代藩也大堕士气,你那里的压力会很大。”

    “世子爷不用操心这些,我会尽心竭力的。”章晟冷笑着露出了满口白牙,“我就快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一条命关系重大,不会轻易拼进去的。想必世子爷也听说过我在战场逃生的本事,为了胜利和活着回来,我自然会不择手段!只是,世子爷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陈善昭瞟了一眼章晗,突然勾勾手示意章晟跟着出来。两人到外头嘀嘀咕咕片刻,便又一前一后进了屋子,章晟便笑着对章晗说道:“世子妃,我先去兵部请命去了。回头等一切预备好了,我再来和你辞行!”

    呆呆地看着章晟离去,直到陈善昭缓步来到身前,章晗方才轻轻抓住了他的手。隔了许久,她沉默良久,最终只是轻声开口说道:“回房歇着吧。”

    “好。”

    陈善昭想起章晟提出的那件事,一时露出了意味难明的笑容。大舅哥虽说看着莽撞冲动,可刚刚并非让他做出今后不纳妾之类的承诺,毕竟那种事情不是掌握在他手里。要真正掌控一切,他要走的路还很长,他要花费的时间还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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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位在前,不争不甘!

    鹏翼馆中,同样熬了一宿没睡的陈善睿笑吟吟地接过了璇玑送上来的一盏茶,却是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随即把茶盏往旁边一搁,长长舒了一口气,那精神奕奕的脸上哪里有半分睡意?王凌见他这般兴奋难耐的样子,打了个手势让人退下,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看你这样子,昨儿个晚上可是在父皇面前大大露了脸?”

    “那是自然。”陈善睿自信地一笑,拉着妻子在身旁坐下,这才得意地说道,“我的军略和武艺都是父皇从小手把手教出来的,父皇想的是什么,我只要稍稍琢磨就能想到。虽说三哥在武勇上头不下于我,甚至说还要稍稍高一等,但他这个人直来直去,打仗也是直来直去,真正论起大局,就及不上我了。大哥就更不用说了,毕竟他从十二岁起就一直在京城,对于那些边防要务顶多只能纸上谈兵。”

    听陈善睿如此评价陈善昭和陈善嘉,王凌不禁心中一动。然而,还不等她斟酌好自己想问的那件事,就突然感觉到手被紧紧握住了。抬头看见陈善睿那目光炯炯的眼睛,分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她便把心一横,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是不是想争一争东宫之位?”

    王凌是什么脾气,陈善睿也不是与其第一天夫妻了,当然清楚得很。沉默片刻,他便沉声说道:“不错!倘若父皇只是赵王,大哥身为世子,我也没什么好去争的。但如今父皇是君临天下的大齐天子,如今正谋划削藩收权,我就不得不争。你知不知道,父皇的打算是。等太上皇百年之后,收诸藩护卫,按照从前唐宋等朝的习惯。让诸王回京荣养?倘若大哥入主东宫,岂不是我今后就仿佛一头被圈养在京城的猪,一步动不得?”

    面对这么一个鲜明的比方,王凌顿时面色苍白,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双眼睛倏然看向了门外,竟是挣脱了陈善睿的手一个箭步出了门去。不消一会儿,她方才回转了来,默默地挨着陈善睿坐了下来。

    “既然是说这种话,你也该小心些。”

    “这鹏翼馆都是你挑选的人,必定都可靠。我不担心。”

    陈善睿挑了挑嘴角,这才站起身说道:“而若是我能够成功,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大哥。他善书好文,天下的古籍善本我大可全都送了给他,那些文学士子我大可任他招揽,而他的性子不像是我,在京城必然是呆得住的。就算他想四处游山玩水,我也容得下。可你想一想,倘若是他或者别人得势。我还能掌兵权么?我还能横刀立马驰骋沙场吗?更何况……”

    顿了一顿之后,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如同当初的父皇一样,同为龙子凤孙,我又不是二哥那样文不成武不就的庸人……不去争一争的话,我不甘心。”

    陈善睿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看着那张在定远侯府初见时。便是那样神采飞扬自信满满的脸,王凌终于开口说道:“你可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不错。若是要立嫡长,父皇登基之后册了母后,就应该立时册立东宫,可他迟迟没有,分明心中也是有犹豫的。而且,大哥深得祖父太上皇喜爱,这在从前自然是对赵藩对他都有利的,但现如今父皇虽建极,却未全然得掌皇权,自然对太上皇有些忌惮,这一点便是大哥及不上我的地方。而若论贤内助,如夏守义等人对大嫂都颇多忌惮,你却是人人道一声将门虎女,这更是我胜过他之处!凌儿,岳父已然出镇宁夏,大嫂的父兄也是铁定都要出去的,大伙彼此算是公平竞争,大嫂虽和你有风雨同舟的情分,但大事必然只会向着大哥,你呢?”

    尽管心中纠结过犹豫过,刚刚听到陈善睿的坦然陈情时,也试图劝谏一二,但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个问题,王凌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终究低声说道:“夫妻本为一体,我自然是向着你……可是陈善睿,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妻子的反应不出自己意料,陈善睿顿时如释重负,此刻便满不在乎地说道:“是不是要我答应事成之后善待大哥大嫂?你放心,我不是那等没度量的人。就好比父皇,昨晚上他才对我三人说了,二伯父禁锢咸安宫,九叔永禁京城秦王府,但他们的那些儿女都会迁往父皇的祖籍青州,在当地建卫看管。二伯父和九叔都是大逆,父皇都能饶了他们的家人,更何况我和大哥不但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而且好歹还同舟共济了一场?”

    尽管陈善睿这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说话却素来算数,王凌总算稍稍宽了宽心。既然都把话说开了,她少不得低声提醒道:“你虽是根基在军中,但如今非比从前,和那些部属往来也不要太频繁了。父皇既然正在权衡的时候,你只管好好表现就行了。”

    “这些我都明白,你不用操心。”陈善睿地往后头靠了靠,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是我的那些部属,以及和我结交的人,素来都是别人有目共睹的。大哥在京城这许多年,却只混出了个书呆子的名声,从前我只觉得是他呆气,如今看来,他才是装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能明白他手底下究竟有些什么底牌,那就好了……对了!”

    陈善睿一个翻身鲤鱼打挺似的坐起身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王凌说道:“你上次说过,二嫂能够把家务都接过来,是因为在大嫂面前死乞白赖,还把你我之间的事情扯上了,这才得以成功。现如今我一时半会不会出外领兵,你整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到大嫂那里把府中内务接过来。借口都是现成的,二嫂那点能耐,北边王府的旧人以及这边你和大嫂用过的人都对她阳奉阴违,就说你去帮她一把。凭你的手段,还有她蹦跶的机会?”

    若是让自己直接去章晗那儿争权,如今王凌不是当年的新媳妇了,实在难以拉得下这张脸,可既然是陆氏,她就没那么多心理负担了,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见陈善睿越说越兴奋,拉着她又计议了好几桩事情,丝毫没有去睡觉的意思,她到最后不得不似笑非笑地说道:“郡王爷一宿没睡,要是精神头真那么好,不如陪我去演武场练一会剑?我这一早上还没来得及松筋骨,正腰酸背痛呢!”

    陈善睿愣了一愣,这才立刻打了个呵欠说道:“也是,你不说我都忘了这都熬了一夜……得了,我先去歇会儿,备着父皇突然想起什么又召见!”

    见陈善睿竟和衣直接在软榻上躺倒了下来,王凌又好气又好笑,可听到人须臾就轻轻打起了酣,分明是疲累至极,她的脸色渐渐柔和了下来。弯腰替其脱掉了脚上那两只靴子,盯着那熟睡的脸又看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站起身来出了屋子。

    “郡王妃。”

    璇玑和天衡在宫里转了一圈,混了个女官的出身又到了皇孙府,名义上和那些在籍册的下人自然不一样。此时,天衡一见王凌出来,便快步上前去,行过礼后就低声说道:“郡王妃,刚刚您和郡王爷商议要事,我不敢打扰。外头出了点事,有个抱着孩子的男人寻到门上,声称是从北平来的,要见咱们郡王爷。璇玑姐姐知道之后就立时点了几个家将出去,把人直接带到定远侯府去了。只是毕竟家里人口多,恐怕会有传言……”

    此话还没说完,王凌顿时柳眉倒竖。她扭头看了一眼里屋,想想陈善睿从前确实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人,但有傅氏这样的母亲言传身教,就算在军中厮混,理应不会让那些低贱的女子怀上他的血脉,造成如今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她便冷笑了起来。

    “到底是璇玑,反应倒快。换成了从前那几个,只怕就懵了。”想起陈善睿一宿未眠,如今听到这事情不知道什么反应,她不禁冷笑了一声,旋即才淡淡地说道,“你进去禀报了郡王爷,院子里若有传言,立时给我拿下。我这就去见大嫂!”

    当王凌来到梧桐苑正房时,才到东次间门口就听到里头传出了陆氏说话的声音:“大嫂,不是我危言耸听,这真的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四弟终究是年轻,这若是外头有人知道是他没收拾干净首尾,居然闹得有人抱着孩子上门认父亲,别说他自个儿和四弟妹,就连父皇母后也是脸上抹黑……”

    听到这儿,王凌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径直打起门帘入内,因冷笑道:“二嫂这话真是让我诧异了,去前头查问的璇玑都不曾禀报说来人来意如何,怎么到了二嫂这儿就成了抱着孩子来上门认父亲?事情原委都没弄明白呢,这抹黑两个字,二嫂倒是说得顺口!”

    陆氏是听说此事后就幸灾乐祸地跑来章晗这里说道,却不料王凌来得这么快,而且话语更是犀利得和刀子似的。她定了定神压下心头怒火,正要反唇相讥,章晗便开口说道:“不过是一桩没根底的事情,如今断言确实还早。四弟妹,你二嫂也是心急了些随口过来一说,你别放在心上,快坐,我这儿刚炖了枸杞银耳燕窝羹。”

    王凌这才带着几分盛气在陆氏对面坐下,旋即便含笑说道:“大嫂,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芝麻小事。我听说外院为了谁当大管家正在争执不下,竟是各自表起功来?这还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也歇了好几个月,正闲着没事,索性我来帮二嫂一把?”

    ps:怎么感觉过年比平时还累呢,晕。家里好多客人,好忙……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天潢贵胄,雷霆大怒

    “该死,真该死!”

    当陆氏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蓬莱馆正房之后,第298章晗和王凌那里受了这一肚子气,竟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还得受这腌臜气!

    想到这里,一贯就算泄愤,也只挑那些结实的贱东西发火的她终于忍不住了,劈手拿起案板上那一个钧窑笔洗,重重砸在了地上。然而,眼见好端端的东西就这么成了碎片,她又觉得心里好似被什么挖了一块似的疼,跌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眼睛竟是完全红了。就在这时候,偏偏一个人打起帘子进了屋子。

    “大白天的,声响怎么这么大?”

    一看见陈善恩,陆氏顿时咬牙切齿了起来。她也顾不得身边还有丫头,霍然站起身来便冲到了陈善恩跟前,带着哭腔叫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要不是你,我用得着吃力不讨好,硬是凑到别人面前去吃排揎?我千辛万苦想要在父皇母后面前给你争脸面,可你倒好。任事不管,大白天的竟然……你真是气死我了!”

    陈善恩平素看惯了妻子在自己面前一直装得大度贤惠的那副脸孔,此时见其突然拉下脸来哭闹,眼皮顿时一跳。然而。他却并没有发火,而是冷冷看了两个呆若木鸡的丫头一眼。等到她们屏气息声蹑手蹑脚出去,他方才一声不吭地抓起陆氏的手腕。把人拖到了临窗的罗汉床前,把人按着坐下了。

    “说够了没有?”

    “没有,没有!”陆氏一忍就是快两年,再加上这些天辛辛苦苦掌家却受闲气不断,她忍不住又嚷嚷道,“都是天潢贵胄,凭什么任事咱们就低人一等?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分明是四弟在外头留了个野种别人找上了门,可不但四弟妹理直气壮,仿佛做了亏心事的是别人,大嫂也吩咐我让下头禁口,倒好像做错事情的是我似的?我这些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那王凌只是一句话,就要分我的权?”

    听到妻子这一声声充满怨气的质问,陈善恩沉默良久,这才淡淡地说道:“你早就应该知道的,我们兄弟几个原本就不一样。大哥四弟是母后的嫡子,三弟是生母早逝,母后一直带在身边教养的。至于我……她才刚刚封了贤妃,我又是读书不成习武更不成,自然不会有人把我放在眼里。”

    陆氏被陈善恩这直截了当的话噎得心里一堵。旋即便把心一横低声说道:“可你不是也还年轻么?就甘心让他们一直这么小瞧你?”

    “小瞧?”陈善恩发出了一声难听的笑声,见陆氏打了个寒噤,他淡淡地将被陈善昭和皇帝一块压下的陈善聪死因再次复述了一遍,看到妻子面无人色,他方才冷笑道,“陈善聪也是庶子。他倒是想奋力一争,可结果如何?被革了爵位除了宗籍回了秦藩,他那一直对他宠爱有加的爹一顿板子险些没把人打死,继而就把人丢了来京城捣乱,分明是死活不论!

    这事情要不是大哥替我求了个情,你以为咱们还能好端端坐在这儿?你别看太上皇传位父皇的时候那诏书写得正儿八经,什么‘虽承继之道,咸以冢嫡居尊;而无私之怀,必推功业为首。’要不是昭庆太子死得早,二伯父又没事玩什么谋逆,父皇就是先前反正功高,立东宫也不会这么顺当。大哥和四弟去争,三弟总也免不了牵扯其中,我能作壁上观是再好没有了,贸贸然不自量力往里跳不是找死?”

    陆氏被陈善恩说得心惊肉跳,好一阵子方才回过神来,却仍是后背心发凉。即便如此,想着自己好容易捏到手中的权力极可能保不住,她仍是悲从心来,当即轻声抽泣道:“难不成咱们就这么一辈子看人脸色过日子?”

    “谁知道呢?”陈善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见妻子经过刚刚那番哭闹,一贯妆容精致的她脸色蜡黄蜡黄的,别有一番从前没见过的柔弱,他便伸出手去轻轻拭去了她眼角旁的一滴眼泪,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你没那个度量,就别装什么贤惠大度,左一个右一个往我身边塞人,好歹体谅体谅我这身板。要真的让她们千方百计生出一个庶长子来,你的脸面往哪儿搁?不是更加让人笑话?”

    哪怕是新婚那会儿,陆氏也没见过丈夫的这番体贴,此时呆了片刻,她顿时面色苍白地喃喃说道:“你……”

    “我自个就是庶子,可不想再生出一堆乌眼鸡似的庶子来。”陈善恩轻轻勾起了妻子的下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哪怕没什么人盼着你赶紧开枝散叶,但相比抓着那些不牢靠的权力,你还不如想想法子赶紧生一个嫡长子,那才是你我今后的倚靠!否则,天知道下一回会不会有人把脏水泼到我头上,也弄出这么个孩子来!”

    见陈善恩放下手后就这么径直转身出去了,陆氏只觉得心乱如麻。她从来都没想到一直以为软弱好色的丈夫竟然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最后那番话不但是给她的一颗定心丸,而且这个承诺的分量非同一般。想着想着,她竟是忍不住破涕为笑。

    陈善恩是庶子也好,横竖就没那么多人盯着他开枝散叶。更何况自己早先给他身边放了好几个人,在妯娌几个中算得上贤惠了……

    而陈善恩从正房出来,站在门口驻足片刻,想起门上那一出闹剧。他不禁暗自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嫡母傅氏倒一直都是尽量一碗水端平的,只可惜他小时候被邓夫人教导得太过小心翼翼,结果文武上头什么都没学精。不过也好,如今正好抽身在一旁看戏。须知父皇一直都是偏心的,陈善昭的婚事撒手不管,却为陈善睿去求娶定远侯独女。可陈善睿却从来不像陈善昭那样洁身自好,即便那些女人都不曾纳回府来养着,但别人要找把柄还不容易?

    当着王凌和陆氏的面,章晗吩咐了把此事压下去。可等两人一走,她却少不得思量了起来。王凌即便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但管家的事情正如其此前所说是玩剩下的东西了,如今非得要重新夺回来,决计不单单是为了这么一场突发事件而寒碜寒碜陆氏。而且。这什么抱孩子找上门来寻陈善睿的事,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真的,这会儿演出来也着实有些假。

    “世子妃。”

    章晗抬眼一看,见是芳草从西次间里头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丹漆小茶盘,上头的茶盏看上去空空如也。想起陈善昭刚刚是叫了芳草进去倒水,她就低声问道:“世子爷怎么说?”

    芳草会意地点了点头,上前之后就开口说道:“世子爷说,那事儿世子妃撂开手不用去理会。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如今管家的是怀柔郡王妃,宛平郡王妃又主动要去帮衬,让她们去料理,您只管保重好身体就行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妨先看一看别人玩的什么花样!”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在当天,宫中的太上皇和皇帝皇后便都得知了此事。前者只是微微皱眉说了声不置可否的知道了,后两者的反应便激烈得多。对于陈善睿这个儿子,皇帝陈栐自小手把手教授武艺军略,深喜其英武类己,第一反应便是有人阴谋陷害,大发雷霆之后便招来自己从赵王中护卫提拔上来的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命其立时把那男人拿回来仔细查问。而皇后傅氏在把手中的书摔在案头之后,久久方才叫来了张姑姑。

    “王氏是把人送去了定远侯府?”

    张姑姑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只是躬身应道:“是。”

    “你立刻去一趟定远侯府。先把那孩子溺毙了。”见张姑姑噤若寒蝉不敢应声,傅氏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从前在善睿身边伺候过的人几乎都是他父皇赐给他的,身份低微,又是灌过绝子汤的,此子必然是有人拿来妄图混淆皇家血脉。既然如此,先把这祸害了结了再严刑拷问那男人,总能把幕后主使问出来。否则,有一就有再而三,断了某些人的念头再说!”

    然而,当张姑姑匆匆赶到定远侯府的时候,得知的却是陈善睿和王凌已经双双到了这儿。心中一突的她连忙让人引了自己进去,待到了堂上,她见陈善睿正对那抱着襁褓的男子怒目而视,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不觉就吞了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男人看到一身女官穿戴的她进来,突然恶狠狠地说道:“好,陈善睿,算你狠,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认,算是我妹子看错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说完这话,他竟是劈手把手中的孩子重重往地上一扔,随即便抽出一把短刀往自己脖子刺去。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陈善睿面色一变,王凌却是始终提防着,她抽出刚刚被陈善睿紧紧握着的手,趋前脚步一勾,差之毫厘地将那襁褓轻轻往身后一挑,继而便一记掌刀直劈那人手腕。而陈善睿见王凌竟是就这么冲上去了,也不去管那孩子,一跺脚便一个箭步上前,一记拳头轰出,竟是在那人短刀落地的刹那,把人一下子打飞了出去。

    眼见得人后背触墙软软倒地,他方才快步上前,直接先卸脱了此人的下巴,随即方才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眼睛里尽是愤怒的寒光:“想一死了之?做梦!”

    而目瞪口呆的张姑姑唯一做的,只是伸手顺顺利利接住了那个从天而降的襁褓。而在她身后,马不停蹄赶来的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恰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暗暗咂舌。(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九十七章 敲山震虎,急转直下

    昨夜熬了一宿,回到家中的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两人一个应付了大舅哥,一个处置了一起突发的冒认皇亲事件,此时此刻被再次召入乾清宫的二人面对盛怒之下的父皇,全都老老实实低着头一声不敢吭。就在刚刚他们进来行礼过后连头都还没抬,陈栐就已经劈头盖脸一番痛斥,眼下他们自然全都学乖了。

    把心头憋着的那股火给发泄干净了,陈栐方才冷冷坐了下来。面对眼前这两个如今看似比谁都老实的嫡子,他当然知道发火没太大用场。陈善昭是面对他那父亲犹敢硬顶的呆子,陈善睿则是从小见惯了他的怒火。于是,他只能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冷冷地说道:“你们两个都说说,此事该当如何?”

    “查!”

    兄弟两个几乎异口同声地迸出了一个字,随即有些诧异地彼此对视了一眼。陈善昭见陈善睿虚手对自己做了个先请的动作,他方才整理了一下心情说道:“父皇,这种事情既然闹出来了,就是捂不下去的。既然如此,便一定要暗地里仔细查问清楚,务必让其吐露出幕后主使。敢做这种事情的,已经不仅仅是离间四弟夫妻,中伤四弟名声,而且分明连父皇的名声都一块抹黑了。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回头还会有下一次!”

    陈善睿见父亲也看向了自己,便咬牙切齿地说:“父皇,大哥这话儿臣赞成,一定要详查!儿臣固然从前在军中随便了些,但人都是……”他想了想,还是把后半截给掐断了,总不能当着大哥的面说女人都是父皇你所赐的话来,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说道,“可儿臣做事素来有分寸,她们如今都已经跟了有功将士,有了好归宿,断然不会有今天这种荒谬事。”

    两个儿子都说查,陈栐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点点头道:“既如此,便让杜中把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不过,既然出了这等事,料想既然别人敢做,就不会就此罢休,总有后手!哼,朕倒要看看,有多少人这一次人云亦云跟着上下蹦跶!”

    就算陈善昭和陈善睿较劲,按理应不会用这种阴损招数,否则也不会不假思索说该详查。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恐怕脱不开他那些心有不甘的兄弟!以为他正在清理京城中那些和废太子秦庶人关联深刻的文武,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是不是?

    尽管当事人认为这只是一桩闹剧,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流言顿时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有的绘声绘色地说孩子的母亲是陈善睿当初在军中极宠的一个美妙歌姬,带在身边时刻不离;有的神秘兮兮地说那孩子的生母是一个蒙人美女,据说还有王族血统;有的私底下悄悄说那是兄弟争位彼此陷害,那孩子根本就是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野种……总而言之,各种各样的流言不但是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达官显贵之中更是众说纷纭。

    只是,真正跟着上书闹腾的人并不多,倒是跟着陈栐打天下的旧部将领却有不少义愤填膺地在皇帝面前替陈善睿打抱不平,而有几个看热闹的宗室亲藩更在皇帝面前大大咧咧提过陈善睿至今无子,不妨留下孩子仔细验证是否皇家血脉云云,又或者给几个儿子多纳两个妃妾诸如此类云云……直到最后,几个老牌子勋贵齐齐请见了皇帝,道出了最要紧的一番心声。

    “皇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孩无足轻重,但之所以闹得如此鸡犬不宁,不外乎是因为宛平郡王无子,再加上皇上至今尚未立国本,且子嗣不昌之故。太上皇二十余子,皇上现如今却只六子,世子爷只有一子,宛平郡王尚无子息,其他同辈兄弟也是子嗣荒凉。若为皇族兴盛计,开枝散叶正是最要紧的。世子妃章氏郡王妃王氏此前虽有功,然妇德之中最要紧的便是子息和柔顺为要,料想二位贵人皆贤,自不会有所异议,皇后娘娘更是贤德端方之人。须知昔日孝慈皇后在时,除了侍奉太上皇,对诸王的子嗣也是最关切的。”

    这一日章晗和陆氏魏氏王凌一块去坤宁宫拜见皇后傅氏的时候,陆氏这些天家中被王凌三两下夺权大半,再加上自忖贤惠的样子她至少做了,如今外头盯着她们妯娌几个的无妄之灾完全都是陈善睿王凌惹来的,她在说笑一阵子之后就赔笑试探道:“母后,这些天外头说什么的都有,着实不成体统,连咱们府中都有些人心不稳……”

    王凌如今是最瞧不上陆氏这一套,当即哂然一笑道:“二嫂这话倒是好笑,咱们府中有规矩,可没有什么人心不稳。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别人说什么咱们就得跟着转?”

    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还说你们王家无子乃是母女相传的,定远侯王诚没有儿子也就算了,顶多身后爵除,要是陈善睿也没儿子,那你还能拦得住他纳妾?就算你能管住陈善睿,这父皇母后也决计容不得!

    陆氏心头一火,险些就把这话直接给说出来了。而章晗见陆氏那瞪眼睛的样子,当即不咸不淡地开口说道:“二弟妹就别拿外头那些闲话在母后面前说了。外头传言多了,还有道是那几位在父皇面前进言的老大人,连选妃的名单都拟好了,就等着把自己挑好的人给送进宫来,亦或送到诸位世子郡王身边,从次妃到夫人不等,这却怎么说?左右都是些以讹传讹瞎揣摩的话,谁都知道次妃夫人不是随便册封的,得有生养之功,这些闲话有什么好信的。”

    早先听到那些话的时候,章晗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些老大人闲着没事管得太宽了。等听说几个亲藩也都跟着起哄请皇帝纳妃充实后宫之际,她便隐隐感到,这后头恐怕就是这些个宗室长辈在蹦跶?但亲藩的事情她不好胡乱插嘴,可那些倚老卖老家伙的小算盘,她索性当着傅氏的面却径直揭了。果然,傅氏丝毫不惊讶,陆氏却顿时脸色一白。

    她也是没儿子的,给陈善恩安排的那几个丫头不过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当通房还行,要真的有身份高的抬进府来生子册了次妃或夫人……万一别人出身更胜她一筹,她可就难了!

    傅氏见魏氏也在不安地轻轻揉着手帕,她便微微一笑道:“诸位亲藩这么看重开枝散叶,想必也都是急等着抱第三代,皇上都对我说了,我自然没有不体恤他们的道理。从淮王世子周王世子以下,但凡前次选妃成婚的这些世子郡王,我替他们在宫中每人精挑细选了两个良家子,两个懂规矩的年长宫人一块跟去服侍,免得他们觉得耽搁了开枝散叶。至于那些亲藩身边那些生养有功的侍妾女子,我已经请了皇上允准,命礼部即刻一一晋封夫人。至于那些提出此事的老大人们,皇上敬重他们思虑周详,打算让他们暂解府务,专心谋划军国重事!”

    说到这里,见四个媳妇面色不一,傅氏方才徐徐说道:“他们那儿如此,你们四人这儿自然也是如此。人我已经都挑选好了,等过几日会一并送到皇孙府去。”

    此话一出,四人不论心情如何,顿时都连忙起身答应。而傅氏接下来再也不提此事,又问了几个儿子的起居等等,提醒了她们几句,便任由人起身告退。她本想开口叫住章晗,但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有出声,若有所思看着她们消失在了门外。

    皇后以长辈中宫之尊,在宫中挑了宫人赐给诸藩的世子郡王,还连带派了跟着服侍的人,这一举措顿时仿佛让那些亲藩吃了苍蝇一般,拒绝或是把人还回去都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那意味着撕破脸,而且这话头是他们勾起的。而陈栐又在接下来诸藩打算禀报启程回封国的时候,以太上皇思念诸皇孙,以及陈善昭这些同辈的堂兄弟应该多多亲近的理由,竟是提出把所有嫡出的世子郡王抑或是庶长子都留在京城。这一下子,哪怕起头诸王还想着等儿子跟着一块回了封地,傅氏赏赐的那些人可以随意找个理由让其死了病了,如今也都傻了眼。

    而对于要反对此事的,陈栐拿出的理由更是让人无可辩驳。想当初他在辽东打了胜仗回北平之际,可是把陈善昭和陈善睿这一双嫡子全都留下了!一时间,亲藩之中众说纷纭,不少甚至把亲笔奏疏递到了太上皇跟前。

    数日后,当章晗听金姑姑禀报说皇后赐下的人已经送到了时,她沉吟片刻就吩咐道:“那就收拾一下,安置在梧桐苑西边的那个小跨院,两个人一个东厢一个西厢,跟着的人也随她们。再挑两个仆妇去院子里洒扫,也就差不多了。”

    金姑姑如今是顶了沈姑姑当初的缺,她也知道自己不如沈姑姑陪在章晗身边那些日子的情分,什么话都没多说就去了。而芳草本想开口问上一句,不防秋韵拽了她一把,碧茵也冲着自己打眼色,想了想便闭上了嘴。

    直到晚间,陈善昭方才快步进了屋子,随手摘下头上那帽子就屏退了丫头,面色阴沉地紧挨着章晗坐了下来:“杜中从那个敢诬赖四弟的男人口中撬出了话,一路顺藤摸瓜查下去,你知道他查到了谁头上?十七叔府上一个管事查出于此有涉,去抓人的时候,人竟是在王府一间屋子里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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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奉旨封王府!

    “怎么会,怎么会……”

    “王妃,您这些天本就不安稳,眼下还是别担心了,先歇着为好。”

    “可我实在没法放心,这么突然,而且居然是为了那种事……”

    淄王府中,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淄王妃张茹顿时陷入了一片难以名状的慌乱之中。淄王闻讯受召入宫去陈情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至今一丁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派出去两拨人都是连个音信都没有,为防羊入虎口,她甚至不敢再派人出去。然而,偏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坐立不安团团转了好一阵子,终于在丫头劝说下坐下之后,才喝了小半碗茶,她突然感到身下仿佛有一股热流,小腹亦是一阵疼痛,这大惊之下慌忙出声叫道:“杜姑姑,杜姑姑!”

    杜姑姑是顾淑妃当初挑选的人,此刻正在外头嘱咐几个丫头到府中内院巡查,严防自家阵脚大乱,这会儿听到声音慌忙奔了进去。见张茹面色苍白心神大乱的样子,她急忙搀扶人平躺了下来,一搭脉之后又小心翼翼查看了张茹身下形状,见果然是见了红,当即厉声喝道:“来人!”

    等到外间一个丫头闻声而入,她立时吩咐道:“去太医院,把一直给王妃诊脉的齐御医请来!”

    见那丫头要走,张茹情急之下,忍不住一把抓住了杜姑姑的手腕:“能不能……能不能用这个由头去给殿下报个信?”

    杜姑姑瞥见那丫头亦是满脸犹豫,立时冲着其打了个不容置疑的手势,旋即才弯下腰来低声对张茹说道:“王妃,奴婢知道您担心殿下的安危,但此时此刻您不是临产,纵使临产,也不能用这借口去告知殿下,否则若是皇上会错了意思,那才是天大的祸事。越是到这时候,您越是要冷静。您怀的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是殿下心心念念盼望的孩子,您自个儿一定要撑着!如今事情还没个水落石出,倘若您这儿出了什么事)想起当初皇帝病重的时候,淄王和其他皇子皇孙一度全都被召入宫中。她也是同样惊惶不安,可章晗却在那时候登门,拉着她一块去了一趟秦王府,揭破了陈善聪金蝉脱壳的事。次日诸王和皇孙就都被放了出来,她忍不住轻轻咬了咬嘴唇,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徐徐吐出。如是再三之后,她方才轻轻点头道:“多谢姑姑提醒,我没事,不就是有人构陷殿下么?我会耐心等着。”

    见张茹这位王妃总算是镇定了。杜姑姑一时放下了心。可没过多久,刚刚那打发出去的丫头却满面慌张地跑了回来,行过礼后便带着哭腔开口说道:“王妃,王妃,不好了,王府外头给人看住了!总管亲自出去说是王妃身上不好,要去请太医院的御医来瞧瞧,可领头的那位千户说是奉旨行事,不许任何人进出……”

    此话一出。别说张茹面色惨白,就连杜姑姑亦是心头咯噔一下。后者咬了咬牙,疾步正要往外走,却突然只听张茹低声喝道:“姑姑不用去忙了!”喝止了杜姑姑,张茹紧紧咬住了编贝似的牙齿,权衡良久,最终一字一句地说道,“给我备暖轿!”

    “王妃……”

    “我倒要看看那外头守着的是何方神圣,居然连王府派人去太医院请御医也要拦着!”张茹攥紧了拳头。口气中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冷冽。“是非曲直还没个分明,殿下只是入宫去陈情。纵使皇上要派人看着咱们王府,断然不至于那等不近人情。若本王妃在他们面前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信他们承担得起!替本王妃具朝服!”

    无论是当初在京城也好,后来去了山东也罢,淄王妃张茹一直都并不是一个性格强势的主母。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张茹,杜姑姑想了一想,最终却不得不认为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淄王也好淄王妃也罢,一个温文儒雅,一个性子平和柔韧,断然不会去做陷害宛平郡王的事,既如此却被人如此欺上头来,与其张茹已经有了不好的先兆在这干等,还不如出去赌一赌!

    淄王府门前的大街上,此时已经守了几十个兵卒,俱是从前赵王中护卫,如今已经升格为了神武卫的军将。当那三间五架的中门陡然间徐徐打开的时候,为首的唐千户立刻吓了一跳哦,一招手就吩咐左右将门口团团看住。然而,见那一乘暖轿停在了面前,上头坐着一位头戴翟冠身穿礼衣的少妇,只愣了片刻,他便醒悟到来者何人,犹豫片刻便单膝跪了下来。

    “卑职参见淄王妃。”

    一路过来,感觉到腹中那一阵阵的抽痛越来越频繁了,此刻又感觉到身下又一股热流涌动,张茹忍不住紧紧握着扶手,声色俱厉地质问道:“便是你拦着府里去太医院请御医的人?”

    “回禀淄王妃,卑职只是奉命暂时封闭淄王府……”

    “莫非这封闭淄王府,便是连身怀六甲的本王妃身上不适要宣御医,也要一并禁绝?”张茹心中又是牵挂淄王陈榕,又是恐惧腹中可能会保不住的胎儿,见对方竟是低头不答,脸上一时涨得通红,“倘若本王妃腹中胎儿有损伤,这责任可是你一力承担?”

    不防张茹竟是倏忽间把这样的罪名压了下来,唐千户不禁遽然色变。见张茹身边的仆妇丫头都是满脸的怒火,后头淄王府那些家将亦是义愤填膺,他一时心里委实决断不下。

    然而,一想到陈善睿昔日领着他们屡战屡胜,如今在京城还没过上几个舒心日子,就被这样当头泼了一盆脏水,在家里还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在外头对他们这些旧部借酒消愁,如今整个京城众说纷纭,陈善睿名声几近不保,这都是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思忖横竖都是奉旨行事,他最后便把心一横道:“王妃恕罪。卑职只是奉旨行事。还请王妃回房吧!”

    张茹的脸色顿时变成了冰雪一般的白色。看着这态度看似恭谦,却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军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铿锵说道:“好,好,既然你口口声声这么说。那么本王妃便在这门里头等,等着何时有明旨下来,再去宣人请御医!来人,落轿。就在这儿等!”

    尽管那唐千户口中说得强硬,然而,眼见张茹真的吩咐就在门内落下轿子,淄王府大门洞开,她则是就这么坐在轿子当中,在二月末仍有些寒冷的天气中,那张脸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他心中不知不觉生出了几分畏怯和不安。尽管他几次三番强行将其压了下去,告诉自己是奉了旨意来这儿看守,可眼见几个仆妇丫头来回送着手炉热水,最后甚至有人跪在轿子前低声哀求,他心里仍是生出了越来越不好的预感。

    不会……不会真的出事吧?不,应该不至于,必然是那妇人想要恐吓他而已!

    就在他陷入了进退两难之际,背后一个卫士突然一溜小跑过来,上前紧挨着他的耳朵说道:“千户。不好了,世子妃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唐千户顿时面色一凝。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只见那边前后数十护卫簇拥着一辆看似简朴的马车徐徐行来,麾下军士就没有一个敢上前拦阻的。等到马车徐徐过来在淄王府门前停下,他打叠了一下心情正要上前敬告奉旨封了淄王府一事,却不想门内一个中年仆妇突然疾步冲了出来。

    “世子妃,我家王妃见红了,这些天杀的却拦着不肯让我们去请御医。王妃亲自出来说。他们仍然不肯!还请世子妃千万救救王妃,我家殿下一直都盼望着王妃能平安生下孩子!”

    听了陈善昭带回来的消息。夫妻俩商议了许久,最终得到淄王受召入宫的消息,陈善昭当机立断和章晗定下了主意,也进了宫去,而章晗则立时往淄王府赶去,谁知道此刻马车才刚停下便看到杜姑姑这般冲了出来。此时此刻,她一把掀开车帘,厉声对随车的一个护卫喝道:“快去太医院,就说淄王妃动了胎气,让他们立时派人来!若是耽搁了,他们自己知道后果!”

    等那护卫打马飞奔去了,章晗看也不看门前看守的那些军将,冲着门内高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大冷天的,还不赶紧把你们王妃搀扶进屋!”

    “不要动!”张茹紧紧咬着嘴唇,却是极度倔强地说道,“这会儿我不敢动,否则若是抬进去有什么事,那就说都说不清楚了。我就在这儿等着御医,等着人给我一个交待!否则若是有人说我是诈病求医,我担不起这罪名,殿下更担不起这罪名!”

    章晗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执拗的张茹,然而,知道其是在成婚两年多之后第一次怀上孩子,那种非同一般的珍视心理,再加上淄王被召入宫,家门口被这些军将看住,她斟酌之后,最终在人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就在她跨进王府大门之际,唐千户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这是皇上旨意,世子妃还请三思。”

    “想当初我临盆,赵王府却遭奸徒围攻,淄王妃想都不想便派去家丁家将,淄王殿下更是马不停蹄随世子和宛平郡王一块赶回,帮忙料理,今日淄王妃动了胎气,我岂能不入门!就算皇上怪罪,自有我一人承担!”

    说到这里,章晗眼神倏然转厉,看着对方冷冷地说道:“倒是你奉旨在此看守,却一直拦阻王府中人去请御医,难道真的得过连御医都不许请的明旨?身为带兵打仗的军官,难道连事急从权四个字都不知道,就算王府中人悉数不得外出,难道你便不能支使一个属下去太医院?若淄王妃有什么不妥,你背得起这罪责?”

    说完这话,她便再不理会那呆若木鸡的唐千户,径直来到张茹面前低声劝说了起来。然而,不论她怎么说,往日极其听劝的张茹却是怎么都不肯动,竟是一定要在这儿等着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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