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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世子回信意深长

    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讲的是娴静贞淑,即便本朝不过刚刚开国,可因为最重儒学,无论文武,多半对自家女儿如此严格教导。大街上能看到的,多半就是贫贱人家女子,纵使小家碧玉也鲜少往外头走。而章晗除却前几次不得已出门,也就是那次回家之后拉着母亲和弟弟,在父兄的保护下恣意逛了一回街,即便那一次,也险些遭到了登徒子的打扰。

    因而,世道如此,章晗也知道自己那封信送出去,就只能耐心等着赵王世子陈善昭的回音。她将那一套衣裳鞋袜送到赵王府后没两天,那边就回了两匹松江标布,俱是素淡的本色。来送东西的单妈妈当着太夫人的面一一行过礼坐下后,就欠了欠身笑看着章晗。

    “世子说,北边战事长年吃紧,所以除却从南边运钱粮过去之外,衣裳也是紧缺的。您送去的这衣裳鞋袜他到时候和府里要送过去的东西汇总之后,会一并送去,只是如今还得再等几天。听说章姑娘针线好,能不能再用这两匹布多做几套衣裳?我也知道这唐突得很,可世子说,王妃这些年在王府,每逢空闲,常常和王府女眷一块织布量布裁衣,而各家军属亦是如此,年底汇总了之后分赏各家军户,就是咱们这些身在京城的,每年四季捎带东西的时候,也常常要加上些衣裳。章姑娘做上一两套,回头就是直接给您父兄也是好的。”

    太夫人早就听说过北地赵王治军严谨,王妃更是对赵王中护卫的众多军士优抚有加,之前本以为这位单妈妈是赵王世子派来赏赐什么东西的,此刻方才恍然大悟,暗想就算赵王府一贯如此,这赵王世子也呆气了些,章晗人还在京城,往北边送东西也要算上她一份。

    而章晗在愣了片刻之后,立时含笑说道:“既然王府一直都是如此,那我也应该帮忙。横竖我平日闲来无事。妈妈过一阵子尽管来拿衣裳。”

    “那我这就回去禀报世子。”单妈妈笑着起身屈膝一礼,见太夫人让人拿赏钱上来。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是我矫情,实在是王妃从前遣我照拂世子爷的时候就说过,无功不受禄。太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此前因福生金银铺的事情,太夫人不免对留在京城的赵王世子陈善昭分外留意,知道单妈妈是其身边的心腹保母,此时也就不再强求。正巧楚妈妈报说厨房新蒸了枣糕,她便笑着吩咐道:“既这样。我也不让你为难,这枣糕带一盒回去慢慢吃,也算是让你跑了这么一趟。”

    单妈妈笑着应了。等到她一走,太夫人便看着章晗叹道:“这位赵王世子……也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理直气壮丢了这么些针线活给你做。”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章晗说着便端详着桌子上那两匹松江标布,随即就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是。这松江标布听说比丝绢还贵。这衣裳可是耗费不菲。”

    “谁说不是?必定是赵王世子又犯了书呆子习性,皇上赏赐的东西自己不裁两件新衣穿,到外头看着也像是天子恩典,却是要你做了衣裳送去保定府。”

    别人笑陈善昭呆。然而,等到章晗让碧茵芳草把这两匹布搬回了东厢房。打发了两人出去,亲自拿着量衣尺开始裁布匹的时候,她果然在一段段裁下来之后,竟是在其中一匹的中间发现了一张字条,一时呆了一呆。

    尽管想到陈善昭兴许也会和她一样想方设法地传递消息,可她有多小心,哪像这家伙如此大喇喇的直接在标布里头塞字条?想到这里,她也顾不得庆幸自己连碧茵和芳草都遣开了,一把抓着纸条先塞进了怀里,随即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平复了些,她心里方才约摸明白了过来。倘若是送些别的绫罗绸缎,兴许收在箱笼,兴许会暂时太夫人收着,更兴许直接压在顾家的库中。也只有松江标布,而且又让她立时剪裁衣裳急等着送保定府,这才一定会到她的手上,纵使被人看见也是被她身边的人看见。

    这家伙,便如此笃定她能管住身边的人不多嘴?

    镇定自若地将一匹布按照尺寸一一裁剪好了,章晗这才叫了碧茵和芳草进来,让她们将这些一一晾晒到外头院子里去透透气。等两人抱着大堆东西走了,她这才回到罗汉榻上,取出袖子里那张字条飞快扫了一眼。上头密密麻麻地蝇头小楷,犹如大理寺少卿景宽的履历。

    “景宽,字宏阔,山西大同人,洪正二年进士,历吏科给事中至大理寺少卿,为官清正风雅,交游广阔,然只好文史清谈,鲜少涉足时政。”

    在这几行字之后,却是稍稍空开了一些,以同样的字迹加上了四字批注——“附庸风雅”。不知怎的,她看着不禁扑哧一笑,随即忙收起了笑容继续往下看。果然,后头紧跟着的内容却有些惊心动魄。

    “曾纳一妾,锦衣卫先指挥使滕青乳母之女,恰于滕青弃市前一日病故。与詹事府少詹事吴秋同年,份属多年至交。秋,亦二年进士,先贵妃族亲,不在五服。”

    章晗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本就觉得张昌邕才刚到京城,就有同年来访,未免太过消息灵通,然而赵王世子打听来的消息如此详尽,细细思量这些讯息,不免让人心中惊悸。定了定神后,发现后头还有内容,她连忙仔细又往下看。可这一回看完,她却有些哭笑不得。

    “本有意由赵居中联络,奈何关心则乱,已令其监视张。制衣之事,实属无奈,望卿海涵。然卿之辛苦,将士蔽体有衣,大善!”

    赵大哥,你真不该留在京城!跟着这么一位主儿,被他坑死你都不知道!

    “妹妹!”

    章晗在心里腹谤了一句,一个不留神,突然听见身前响起了一个声音。她一个激灵险些跳了起来,等看清楚身前是张琪,她才松了一口大气,可按着胸口正要坐下,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意间把那张字条给露了出来。

    张琪眼尖瞧见了,顿时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我写着尺寸对照的!”章晗随手把字条往怀里一塞,见张琪先是满脸的怀疑,随即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的样子,她顿时没好气地说道,“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惊小怪!”

    见章晗别过了脑袋去,张琪顿时笑嘻嘻地坐下来挽住了章晗的胳膊,把头凑了过去眨了眨眼睛道:“我又没说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又不会对外人去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见章晗这才扭过头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她这才偃旗息鼓举手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这个赵王世子真是不体恤人,要人做衣裳,送一匹标布来也就罢了,还偏偏一送就是两匹,这不是成心一个月都不让你出门吗?要不,我帮你一块做?”

    被张琪这么一说,章晗也觉得陈善昭没事送两匹布确实是古怪,可仍是先按捺了这念头,只对张琪嗔道:“你的字都练好了,那些诗文都背诵完了?我之前教你的礼仪你都熟悉了?还有账册……”

    “好了好了,我不帮忙,不帮忙还不行么?”

    张琪被章晗说得立时苦了脸,最后不得不在章晗那目光下垂头丧气回了南屋去练字。小时候她还羡慕张瑜和章晗有名师教导,可自己真的被章晗这么严格要求,她却不由得庆幸自己没经过章晗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日子。

    而章晗等到张琪一走,却是立刻又拿起那另一匹布,若有所思想了一想,就又抄起剪刀一一裁剪了起来。然而,直到最后,她才看到最里头卷起的那一层躺着一张小字条。这一次,外头突然传来了芳草和碧茵的声音,她就算有些气急败坏,也不得不抄起了东西一把往背后一藏。直到芳草和碧茵苦着脸又把这一大堆布抱了出去,她这才展开了那张字条。

    “另有一事,惠妃前有意以你为韩王妃,皇上未准。尔之婚事,尔父母亦未必能专,尔今另有意否?”

    这一句另有意否,说得章晗心乱如麻。然而,倘若时光倒退到从前刚到京城时,为了生存,那些该做的事情她仍然得做,不管会不会为这些权贵惦记。只是,自己的婚事不在自己的掌握,甚至也不是父母能自专,这种上下不着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一时间,她甚至很想立时给陈善昭回这样一个字条。

    “余有意则何为?”

    我如有意,又能做什么?

    就好比你陈善昭,哪怕真的有心上人,难道还能大大方方地到皇帝祖父面前说,我看中了哪家小姐,请您赐婚?这只是戏文中才有的故事,现实中绝不可能!

    她捏着那张纸条,神色晦暗,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碧茵和芳草的声音:“哎呀,凝香,你总算是回来了!”

    章晗这才回过神,想起之前张家果然是派人来捎话给樱草和凝香,因而张琪在太夫人面前替二人求了求情,今天一大早凝香就回了张家,她立时强压下刚刚心头的那一丝不甘,抬起头往外看去。下一刻,凝香就从门外进了屋子。只见她眼睛还有些红肿,分明是才刚哭过,之前去时提着的包袱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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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釜底抽薪

    “怎么回事?”

    章晗皱眉才问了一句,就只见凝香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声音颤抖地说道:“晗姑娘,奴婢求求你,千万救救奴婢!”

    见凝香说完之后便失声痛哭,章晗一时愣在了那儿。下一刻,张琪得报也进了屋子来,她一直对樱草和凝香早些日子的怠慢无礼一直有些心结,此刻见凝香那般模样,忍不住眉头大皱,当即开口轻喝道:“你仔细些,这儿是老祖宗的宁安阁,万一正房那边听到动静过来打探,到时候你怎么回话?就连我和晗妹妹也有不是!”

    凝香这才勉强止了哭声,但鼻子却一抽一抽,泪水仍是一颗颗滚落了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张琪,又看了看章晗,知道往日虽都是章晗做主,但今日的事情若没有大小姐出面,一样是枉然。因而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这才声音哽咽地说道:“今日回去,奴婢方才知道,奴婢的哥哥欠了一屁股赌债,在归德府就跑了,债主直接寻到了张家,老爷自然没有给家奴清偿这些的道理,因而早就把他开革了出去。奴婢的爹娘虽伤心,也只能跟着老爷回了京城,可才到两日,爹就因为采买纰漏挨了二十板子。今天奴婢亲眼瞧见……他腿上都打烂了!”

    说到这里,即便刚刚张琪才训斥过,但凝香仍然忍不住失声痛哭。虽竭力不敢放声,但那种剜心一般的疼痛,却让听的人无不沉默了下来。就连进来本想呵斥她几句的芳草,此时也忍不住握紧了手,全然没注意到尖锐的指甲刺痛了掌心。

    章晗眯了眯眼睛,这才问道:“那如今是个什么说法?”

    “奴婢家里几代人都是张家的世仆,娘虽心疼爹,可也只能勉力做事,可谁知道老爷说我家里哥哥如此人品卑劣,我爹又是这么个糊涂人,我也是嘴拙手笨的。服侍不了大小姐,要从家里挑几个好的。送来让太夫人亲自再拣选拣选。老爷还说,大小姐是他的独生女儿,也是太夫人的外孙女,之前身边只得两个丫头实在是辱没了身份。少说也得四个。可他挑出来的那八个丫头,奴婢今天都瞧见了,没有一个是从前张家的人。”

    见张琪已经是完完全全呆住了,尽管章晗也觉得这一出大大出乎意料,但她沉吟了好一会儿。不禁若有所思地问道:“老爷既然不想让你继续服侍姐姐,大可找个借口不让你回来,怎会这么轻易放了你?”

    听到这个问题,凝香却是苦笑道:“倘若今天不是顾管事亲自护送我回的张家,后来又登门接人。奴婢原本回不来的。”

    “哦,你今天回去,竟是顾管事亲自送的?”章晗顿时眼睛一亮。当即追问道。“他就算送了你去,又怎么会去接你回来?你这事情可告诉过他?”

    “奴婢也不知道顾管事怎会去张家老宅接,正和娘抱头痛哭的时候,外头突然就有人来说顾家派人接我。出去见老爷脸色还很难看,我想着回来求一求大小姐和晗姑娘。生怕老爷改变主意,就急急忙忙回来了。顾管事是问了两句,奴婢那会儿心里乱,只对他说老爷又给大小姐挑了几个丫头。”

    张琪一直听到这里,终于耐不住心头急躁,劈头问道:“那之前晗妹妹吩咐你的那些话,你可有对我爹说过?”

    凝香连忙点了点头:“老爷先叫奴婢过去问了好些话,听了晗姑娘事先吩咐的那些,他似乎有些意外,然后才打发奴婢去见爹娘,又说了奴婢哥哥和爹爹的事。”

    此时此刻,章晗终于从乍闻此事的震惊之中回过了神,让一旁跟进屋子来的芳草将凝香搀扶了起来。再细细问了张昌邕见其时的反应,她最后才问道:“那八个丫头你既然见过,觉得容貌人品如何?”

    “看上去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说不上极其出挑,但却沉稳大方。”尽管那不止是要抢自己饭碗,而且几乎是要抢自己活路的人,可凝香知道章晗素来眼里不揉沙子,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又有些犹豫地说道,“奴婢从前见过已故夫人给大小姐挑选的几位姐姐,这八个丫头比那几位还要出色些。放在侯府,就是……就是绿萍和白芷姐姐给人的印象。”

    好的丫头有多难得,章晗自然心里清楚。太夫人常常说自己身边来来去去这么多人,除了如今的绿萍白芷,也就是曾经出嫁的还有两三个好的,而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听说有的懂算数,有的识文断字,但能到这样儿的却极少,整个武宁侯府中也是两只手就能数尽的。现如今张昌邕竟然一出手就是八个,哪里可能是本身的能耐?

    想到陈善昭给自己递来的消息,想到张昌邕和景宽,以及景宽背后兴许存在的人物,她忍不住心里快速盘算了起来。

    而扶着凝香的芳草尽管平素对伺候张琪的这两个丫头总有些芥蒂,可这会儿感同身受,更是想到了自己二人刚进侯府就不为太夫人所喜,亏得章晗竭力求情方才留了下来。如今张昌邕若成功换了凝香,接着说不定是樱草,再紧跟着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和碧茵,她终于忍不住了:“姑娘,凝香的事情真的没有办法?就算老爷给大小姐挑的丫头都是好的,可终究不知道来路,而且……”

    “这事情先不要说了。”章晗抬了抬手,见凝香满脸期冀瞬间化成了失望,她便淡淡地说道,“你且安安心心做你的事情,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之,只要你忠心耿耿,姐姐不会丢下你的。”

    张琪也立时点点头道:“没错,快去打盆水洗洗脸。”

    等芳草扶着凝香出去了,张琪才颓然坐在了章晗身边,声音低落地说道:“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消停一些,非得要逼得我们到这份上?”

    “他在名分上,终究是你爹,就是太夫人,在你的事情上,终究也不好太越过他这个当父亲的。”章晗缓缓握住了张琪那只几乎没有温度的手,这才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今天凝香回家居然要劳动顾管事亲自接送,足可见太夫人也不是没有提防的。晚间若太夫人问起,凝香哭诉的事情你不妨一五一十都说出来,不用藏着掖着。替这丫头少许说两句好话,不要过头,且看看太夫人反应如何。”

    如章晗所料,姊妹俩去正房陪太夫人用晚饭的时候,果然太夫人便关切地对张琪问道:“今日你一个丫头回去看家人,回来的时候说是泪流满面。一个丫头,服侍小姐是本分,纵使在外头遇到什么事什么委屈,也没有带在脸上的道理,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琪早有预备,当下便原原本本将凝香的话复述了一遍。然而,终究是因为心头又是惊惧又是愠怒,她仍是不免稍稍添油加醋了几分。然而,话一说完,见太夫人只是若有所思地出神,她顿时不知道自己这话究竟有多大效用,心头不禁颇为惴惴然。

    “老祖宗……”

    “原来是为了这个……没事,我知道了,先用饭吧!”

    王夫人和顾钰都没过来,因而这一顿饭只是章晗和张琪陪着太夫人一起用。然而,由于之前的事情没个下文,吃饭的时候又不好说话,张琪不免有些闷闷的,这一顿饭顿时吃得无比生硬。等到饭菜撤下去,漱过口擦过手后各自捧上了茶,太夫人方才看着章晗说道:“之前绿萍白芷还说,你身边那两个丫头起初看着小家子气,可大半年下来,行事举止分寸都大有长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大家之中历练多年的,绝看不出是买来才刚半年多的丫头。”

    章晗不防太夫人突然夸赞自己,微微一愣方才笑道:“老祖宗太过奖了,我只是从前跟着干娘,见过她是如何调理人的。再说,也是因为碧茵和芳草心眼实在,知道侯府人才济济,生怕被人比下去,所以什么东西都是看得快学得快。”

    “足可见,人本就是一直在变的。”太夫人含笑点了点头,这才对张琪说道,“那丫头的父兄既然都不着调,自己好也有限,但你既然用着顺手了,换不换再说吧。回头若你爹真把新挑的人都送来,我再掌掌眼。不过如此一来,东厢房就显得有些逼仄。西厢房原本是半个库房,索性收拾了出来,你们姊妹一人占一处,倒是委屈了晗儿,那儿夏天太阳晒得厉害。”

    “没事,我不怕热。”

    章晗见太夫人竟对张昌邕送人来的事没有明白回绝,顿时知道顾泉必然早就回报过了,兴许就连人的底细都正在打探,抑或完全摸了个清楚,所以太夫人才会如此说。于是,她含笑先答应了下来,等回了屋子之后,她才敛去了刚刚那笑脸。

    陈善昭能告诉她那景宽的底细,太夫人必然也已经打听过了,说不定已经知道了此人所属,这才有些投鼠忌器。可是,倘若由此让张昌邕这一条毒蛇缓过气腾出手来,那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至少,她决不能让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凑到她身边来!

第九十一章 峰回路转

    张昌邕的来临比章晗预料的还要更快些。

    凝香回过张家的第二天,他便在申时应天府衙散衙之后,特地又来到了武宁侯府拜见。然而,这一次,太夫人却没有如先头让顾泉去码头迎接时那样把人拒之于门外,而是直接见了他。只不过,此番接见却是在正堂旁边的小花厅,而且没有叫章晗和张琪相陪,甚至连王夫人都不曾陪在身边,只带着楚妈妈和赖妈妈。

    张昌邕毕恭毕敬地问安之后,又说道了几句寒暄话,这才言归正传道:“岳母大人,我今日登门,是为了小女瑜儿。我和她母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她身在顾家,我虽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我这个当爹爹的也不能全然置之不顾。此前她母亲新丧,家里的人手最初又遣退了好些,所以只能挑了那两个算不上出色的跟着上京城来,晗儿就更不用说了,竟是直接从外头买了两个还未经调理的。如今我既回了京城,总不能还让她身边的人这么不像样。我知道岳母大人疼爱她这个外孙女,因而备了八人,您替她和晗儿拣选几个。”

    太夫人听了这话,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就这么手中捧着茶盏,眼睛却一直在打量张昌邕。直到看得这个女婿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她才淡淡地说道:“你才刚到京城,之前家里的人手都捉襟见肘,如今哪里来的这八个年纪正好的丫头?是那个大理寺少卿景宽送给你的吧,早听说他仗义疏财手面大,今次看来果然一点不假。”

    张昌邕不想连这一茬都让太夫人知道了,面色不禁倏然一变。然而,他终究也是在官场上经历多年沉浮的人,立时笑道:“岳母大人真是消息灵通。不错,确实是宏阔兄送给我的人。其实也是我和他说过我的难处,再加上之前从归德府回来,我手头不免有些河南的产业,他却是一个女儿正要嫁去河南。准备预备些那边的田地作为嫁妆,所以我俩就换了一些田地。故而我说到要寻几个好丫头给瑜儿。他便答应给我这么几个。”

    自以为解释清楚了这些瓜葛,张昌邕便又细细地解说道:“岳母大人尽管放心,我也不是随随便便挑来的人。这些都不是那等妖媚艳丽有非分之想的,人长相端正却不出挑。性子又稳重和平。不瞒您说,她们都是从前锦衣卫抄没那些文武官员府邸的时候入官发卖的奴婢,其中还有两个是先头六安侯夫人身边的丫头。”

    见太夫人悚然动容,张昌邕更加笃定太夫人不会拒绝,于是又循循善诱地说:“瑜儿自小身体不好。她母亲太娇惯她,读书写字见识等等,都不如晗儿远矣。然而,毕竟她才是张家大小姐,让她身边多几个臂助。如此将来出嫁之后,咱们为人长辈的,也不用太过担心。”

    “这话倒也是。”

    太夫人想起六安侯夫人吕氏花样年华。丈夫被处死。自己和其他女眷下狱之后虽最终逃过一死,可仍是流放辽东,至于仆婢等等则就地发卖,即便如今滕青是死了。可吕氏却没法回来,也不知道那么一个弱女子。怎样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存身,她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怜悯之心。说起来,那些奴婢都是官卖,流落到哪家都并不犯忌。

    微微点了点头,见张昌邕喜形于色,她突然又若有所思地问道:“不过,就算那几个丫头多有从前抄没人家出来的,景宽的胆子也不小,买一两个也就算了,竟然敢留着这么多?”

    “他又不干政,不过是存着几分怜惜心思罢了。”张昌邕和景宽几次见面之中,凭借自己得到的那些消息,渐渐在应天府衙中站稳了脚跟,因而自不吝惜多说其几句好话,“岳母大人不知道,先头的锦衣卫指挥使滕青实在罪大恶极,抄没人家的姬妾侍婢当中那些最美貌的,他竟自己藏在家里享用,也有不少都是高价卖到外地那些青楼楚馆的。所以,宏阔兄如此作为,也算是救了那几个丫头。”

    滕青还做过这种荒淫残暴的事情?

    太夫人一时错愕。可想想都已经是死了的人,她也就没想那许多,沉吟片刻便说道:“也罢,回头你把人送来给我瞧瞧。”

    “是。”

    得到了太夫人的首肯,张昌邕只觉得这次进京之后的种种郁闷一下子消解了不少,暗想幸好自己结交了景宽。精神一振的他觑了觑太夫人的脸色,盘算了片刻,便试探着又开口道:“到了今年八月,就是瑜儿她母亲的小祥了。虽则如今说这种事还早了些,但等到她除了服,却已经是十七了。她母亲当年把她这个女儿当成眼珠子似的,所以如今我这个当爹的,不得不为她的婚事早早考虑周详些……”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太夫人的脸色一沉,立时欠了欠身道:“当然,我也只是留心留心,所以想和岳母大人商量商量。”

    “这事情还早得很,她还有快两年才除服,总没有尚在服中就议亲的道理!”

    见太夫人竟是淡然而又不容置疑地答了这么一句,张昌邕不禁有些失望,但却依旧不肯死心,又陪笑道:“瑜儿固然有两年才除服,可晗儿毕竟只是自愿服期丧,她如今也不小了,更何况我听说她到京城之后,颇得不少贵人喜爱,若是能结一门好亲,一则是可告慰先妻在天之灵,二来如此对瑜儿方才是真正的臂助。”

    这一次,太夫人却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而是径直问道:“你既然这么说,莫非看准了人家?”

    张昌邕在女儿的婚事上碰了个钉子,此时听太夫人的口气似乎有商量,他顿时心头一喜,连忙正色道:“她父兄如今也是有品级的人了,再加上当年夫人养育她多年,又在岳母大人身边熏陶了这大半年,自然是配得起官宦子弟。不瞒太夫人您说,宏阔兄家里次子已经到了婚龄……”

    “景宽家里三个儿子,老二是庶子吧?”

    太夫人淡淡打断了张昌邕的话,见其人颇为尴尬。她方才哂然一笑道:“人品如何暂且不论,瑜儿她娘亲自教导大的人。配哪家官宦人家的嫡子不是绰绰有余,用得着屈就一个庶子?再说景家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书香门第,不过是他运气好,娶了个身家丰厚的妻室而已。这就自以为是官宦世家高门头了?”

    张昌邕觉得景宽神通广大,出手又阔绰,不料人在太夫人眼中竟是如此不值一提,那种用轻蔑口吻说出的庶子二字,更是让他再也维持不住那笑脸。此番回来。他就知道再想占了章晗,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既然如此,就要用这丫头换取最大的利益。让他欣喜的是,对这丫头感兴趣的人还真的是有。景宽便是其中之一。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神不禁有些闪烁。然而,还不等他再晓以利害。太夫人便伸手止住了他:“这事情暂且作罢。赶明儿你把那几个丫头都带来我瞧瞧。”

    次日上午。张昌邕便命管家派了两辆车,把八个丫头都送到了武宁侯府,自己却托辞府衙有事脱不开身。尽管张琪满心不情愿,可太夫人发话。她不得不拉着章晗在宁安阁正房里头见了这八个人。而正巧过来的顾钰眼见这一桩,立时也不走了。饶有兴致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六个人。然而,这一看之后,她突然惊咦了一声。

    “你不是六安侯夫人身边的丫头秋韵?”

    此话一出,章晗心中一跳,见太夫人只是皱了皱眉,不见几分意外,她立时醒悟到太夫人竟然是知道的。而那个高挑的丫头吃顾钰拆穿了身份,竟是面色丝毫不变地屈了屈膝道:“三小姐,奴婢如今叫晚秋。”

    顾钰想起母亲这些天耳提面命的教导,这才闭嘴不再多言。然而,吃她这一打岔,就连张琪也忍不住留意起了这些人言行举止,发现确实都是训练有素,她却更高兴不起来了。等到太夫人让她们都退到院子里,问她看着如何时,她便摇了摇头,有意娇嗔着鸡蛋里挑骨头。

    “老祖宗,看着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不要!”

    章晗想起太夫人刚刚瞅着这八个人,目光在那个晚秋和旁边一个丫头脸上流连了许久,她便也开口说道:“老祖宗,姐姐说的虽有些挑剔,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恕我直言,从前娘曾经提过,要用人,宁可要那些未经雕琢的,也不要已经磨得光滑不溜手的。刚刚三姐姐说的那个六安侯夫人曾经用过的丫头,人确实端庄稳重,但毕竟一度遭遇大变,今日眼神实在太平稳了些。而其他七个也是一样,除了沉稳恭敬,其余的一时半会什么都瞧不出来。”

    顾钰虽不过是凑个热闹,可听章晗这么说,她忍不住眉头一挑:“晗妹妹莫非甫一见面,就能够从一个人举手投足看出一个人的性子?”

    “三姐姐高看我了。”章晗含笑摇了摇头,从容地说道,“我又不会相面,哪有那等本事?只是,老祖宗刚刚每人都问了几句,她们答话却都是大同小异。而且,我留心到,她们几个身量都差不多,之前叉手而立,这双手在身前交叉的高度,手指的位置,都是不差分毫。倘若一个个都是六安侯府出来的也就罢了,那是六安侯府教导有方。可如果不是,把她们训练成这般样子的人,足可见她们的新主着实是家规严苛。”

    ps: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本书基本上就是保持隔天双更的水平,所以今日双更……但十二号出门之后,估摸着是没这个能耐了,每日单更可能性居多,因为……之前根本没办法存下稿子!

第九十二章 旧情难去

    太夫人刚刚的心神都在那两个面目依稀熟悉的丫头身上。她这两年出门少了,若是别家丫头只怕早就忘了,但那一回到六安侯府做客,六安侯夫人吕氏带着丫头亲自迎接,再加上后来滕青突然带人拿下六安侯以及诸弟,那几乎便是武宁侯府险些牵连进去的开端,她对两人自然印象稍稍深刻一些。然而,此刻章晗先后说了这两番话,她立时就醒悟了过来。

    “楚家的,你出去看看,她们在外头可是如晗儿所说那样。”

    言简意赅地对楚妈妈吩咐了一句之后,太夫人便坐在那儿没说话。这下子,顾钰顿时觉得自己掺和这一场着实没意思,又想起母亲训诫她不要小看了章晗,不禁更后悔了起来,连忙冲着章晗补救似的说道:“连这种细节你都注意到了,还说不能相人?怪不得我觉着她们看起来有些怪,敢情是因为太训练有素了。”

    章晗知道这会儿不用再多说什么,因而只是对顾钰微微一笑。等了没多久,楚妈妈复又从外头进了屋子,看了她一眼便开口说道:“太夫人,晗姑娘说得一点都没错,八个人站在日头底下低头垂手,站姿也好,神情也好,不论什么看着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连眼神和嘴角的姿态,都是差不多。”

    楚妈妈自忖太夫人当年管家也好,王夫人如今管家也罢,武宁侯府一直都是井井有条,可即便是召集下人训话的时候,也不会是这般架势。因而,见太夫人露出了沉吟的表情,她忍不住又补充道:“刚刚晗姑娘所言不差,宁可买来小丫头,或是在咱们的家生子里头选些青涩的慢慢教导,也比这些人可靠些。过犹不及,用她们看似省事了,但用起来却不知如何。”

    太夫人自然不是一味念旧的人。章晗如此说也就罢了,就连楚妈妈也认为过犹不及。她不免生出了深深的疑窦。从六安侯下狱论死起,至今也不过数月,这些丫头在狱中也应该关过一阵子,再加上发卖。到了新主人手里能有三四个月就了不得了。想到这里,她就开口说道:“把那晚秋叫进来,我有话问她。”

    等到晚秋进来,太夫人便径直问道:“你家夫人是怎么去辽东的情形,你可还记得?”

    晚秋不防太夫人直截了当问这个。愣了一愣之后,脸上方才缓缓露出了悲哀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道:“回禀太夫人,当初夫人启程的那天,也是我们被拉去发卖的那天。夫人一直都在等娘家人,可吕家自始至终就没人露过面,倒是太夫人带着四少爷来给夫人送行。奴婢也曾苦苦哀求锦衣卫那几个大人。希望能够随夫人一块去辽东。可那些人却丝毫不肯通融。夫人临走时对太夫人说,本当自尽以从侯爷于泉下,可却怕娘家获罪,如今看来。还不如死了干净。太夫人却握着夫人的手,说是自己对不住她。两人抱头哭成一团。”

    太夫人印象中的吕氏是个圆滑而精干的人,此刻听晚秋说起这临行前的情景,想到那一双婆媳俩,一个一下子没了三个儿子,却好歹还有个小儿子相伴膝下,另一个却在失去丈夫的同时不得不踏上更加艰难的流放之路,她忍不住再次为之失神。良久,她才开口问道:“如此说来,你后来就被景家买去了?”

    “是。”晚秋恭敬地点了点头,这才垂头答道,“所幸我和秋灵都被景家买了去,奴婢改了名字叫晚秋,秋灵改了名字叫百灵。”

    “那你在景家做的是什么?”

    “景家人口不多,奴婢也就是在针线房里做些女红之类,百灵因为为夫人照料过花房,所以侍弄太太院子里的花草,都不是近身伺候的。”

    尽管太夫人被晚秋刚刚提及六安侯夫人吕氏和太夫人崔氏分别之际的情景触动,但此刻听晚秋说她们在景家一个做女红,一个侍弄花草,都不是近身伺候的,她心中更生疑窦。然而,人都送来了,她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既如此,你和百灵留下吧!”

    “多谢太夫人!”

    八个丫头当中只留下了晚秋和百灵,太夫人就吩咐将其余人都送了回去。然而,她却并没有把两人派到张琪身边,而是让楚妈妈先跟着顾钰去领人见王夫人。等到满脸错愕的晚秋和百灵依言跟着去了,她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

    “老祖宗……”

    “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她们么?”

    见张琪摇了摇头,太夫人便看向了章晗,见章晗也蹙眉摇了摇头,她便淡淡地说道:“不明白就算了,你们先回房歇着吧。”

    然而,张琪回房之后却怎么都抑制不了心中的疑窦。因太夫人没有再提分房的事,她把几个丫头都赶了出去外头守着,就直接问道:“这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都糊涂了!”

    “别看我,我也一样糊涂!”脑袋一团乱的章晗不想再费心神向张琪解释这些有的没的,摇了摇头后,见张琪一副气馁的样子,她便笑道,“横竖这两人暂时不会来碍你的事,就先别管这个了。凝香和樱草那儿你多下些功夫,尤其是凝香,你不妨许许诺,来日点了她这一家做陪房。”

    “什么陪房,你就知道取笑我!”

    等到张琪一跺脚离开了屋子,章晗走到罗汉床前,看着上头那还只开工没多少的军袍袢袄,略一思忖便去拿起了针线——现如今,这是她往外界传递信息的最好渠道。

    那个景宽的侍妾是滕青乳母女儿,而且还偏偏在滕青处斩之前死了,足可见景宽和滕青曾经有些不清不楚,这才能买到这么多旧日元勋的奴婢,说不定不止六安侯府这两个旧婢还有刚刚那些丫头。既然能训练成这样整整齐齐的样子,那么,让这些人俯首帖耳兴许更不在话下。也许人觉得倘若太夫人一味顾念旧情,说不定这就是埋入顾家的两颗钉子。可事情倘若不是这么简单呢?

    想到头也痛了的章晗终于定了定神,低头看向了手上的军袍。

    数日之后,当章晗把一套刚赶出的军袍袢袄让人送了出去给赵王府时,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而这一次去送东西的赖妈妈带回了两盒点心,说是上一回单妈妈来送那两匹标布的时候。带回去一盒枣糕,赵王府便比照这回礼赏了这两盒核桃酥。

    相对于到其他府上跑腿。这样的赏赐微薄得很,但太夫人不过莞尔一笑,令人赏了车夫和跟车的仆妇各百钱。见两个盒子一模一样,又吩咐把其中一盒留给章晗张琪。另一盒让赖妈妈分赏了丫头们。这一次,拿着这一盒东西回去的章晗,忍不住就有些踌躇了起来。

    那家伙不会促狭到把字条直接藏在核桃酥里头吧?按照他之前那次藏东西的手段来看,这并不是没可能!

    只不过,念头一转。章晗便想到被赖妈妈她们拿下去分了的另一盒点心。记起两个盒子一模一样,陈善昭就是再心思百变,也未必能未卜先知到这两盒东西是否到得了她手中,她便按下了心思,让屋子里几个丫头一块把东西分了。然而。唤了人过来,她方才发现芳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不见了,问了樱草凝香。又问碧茵。一时竟谁也不知道。

    因而,等到芳草回来,章晗忍不住问道:“你跑哪儿去了?”

    “我就是去后门那儿逛逛,和那边几位妈妈婶子闲侃一会儿。又买了一对铜顶针,还有买了些新鲜杏子。给姑娘和大小姐尝尝鲜。”

    身在侯府寄人篱下,家人又都不在身边,丫头们也不能随便出门,身处这种情形,纵使是太夫人和王夫人,自然不会对章晗过分提防。有时候芳草和碧茵在院子里找小丫头们说说话,或者闲来没事的时候去后街上买些针头线脑,亦或是和后门那边的仆妇们闲话家常,最初那段时日还有人盯着,但如今几个月过去,再加上侯府后街都是顾泉亲自梳理甄别过的,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太注意这两个丫头。

    章晗自然心知肚明,两个丫头都是心中不安,想帮上她的忙,因而虽训诫过她们不要操之过急,可也没阻止她们。毕竟,总没有她亲自出去打探这些的道理。

    此时芳草把铜顶针拿上来,听碧茵说分点心,她立时眉开眼笑。只是,等其他人走了之后,她立时走到了章晗身侧,轻声说道:“姑娘,我去买那顶针的时候,一个卖果子的殷勤招揽生意,我漫不经心地随便问了价钱,可后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姑娘知道那是谁,是赵百户!要不是他说起掏鸟窝的事,我那时候都简直不敢相信,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章晗想起之前陈善昭的那张字条上对赵破军关心则乱的评价,一时间不知道赵破军是自作主张,还是陈善昭差遣,一时大为惊异。然而,她很快就定了定神,看着芳草问道:“他可还有说什么?”

    芳草点了点头,几乎脑袋凑在章晗的耳朵边上,低低地说道:“他说北边来了信,只是世子爷没对他说,还不知道究竟提了些什么。另外,他还说顾管事一直都在悄悄跟踪咱们老爷,所以他不敢太靠近。再有,老爷跟一个大理寺少卿叫景宽的来往密切,但具体商谈些什么,他因为之前用熟的人手都跟着北上了,所以没法打听出来。”

    听到这里,尽管对赵破军的冒险知会颇为感激,但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章晗仍是沉声说道:“你拿着这些杏子回去,摔在他那车上,嚷嚷酸的没法下口,撵了他走,趁机告诉他,不要再这么自作主张,别忘了他如今是赵王府的人!赵家就只有他一根独苗,若是因为我有什么闪失,这份情我没法还!”

    她不是不感激那份好意,但在权贵林立的京城,赵破军虽是赵王府的人,可在别人眼中不过一个小人物,何苦为了她而把自己陷入险地!

第九十三章 世子的反击

    宽敞的书房中,站在靠墙处那顶天立地的书架前,赵王世子陈善昭亲自沿着梯子一级级爬到了最高处,伸手拿起那格子上的一本书,随即竟也不下来,便在上头饶有兴致地翻阅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合上书喃喃自语了一句。

    “不知道那核桃酥送了过去,她会不会煞费苦心地在里头找什么字条?”

    想到章晗那种极可能露出的苦恼表情,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旋即便背靠着书架摩挲着下巴:“老这么煞费苦心地传信,倒是有些鸿雁传书的感觉。一两次有趣,三四次五六次不启人疑窦也难……可惜父王那些人不能动用,赵破军又太显眼……”

    陈善昭随手把手里那本书放回原位,扶着沉重的木梯慢慢下了地,眼神却有些闪烁。

    父亲赵王入京时的那次遭人行刺,当露出少许端倪显示是滕青的心腹死士与此有涉,皇帝立时勃然大怒,立时将滕青弃市,而事后也没有继续彻查下去。锦衣卫撤销,并不意味着天子便再没有眼线和鹰犬,可这些人毕竟失去了明面上活动的资格。而他这个留在京城的赵王世子目标太大,大到赵王府的暗线也只能离他远远的。

    如景宽此人的履历以及和他人的关系,他手头有每年暗线们整理好呈给王府的详细官员簿册可供查阅,但要打探此人最近的动向,就得让这些暗线出动,于他来说不是不可以,可却容易给人留下把柄。毕竟,景宽并不是太显眼的官员,而他这书呆子的名声可是历经多年才好容易经营了起来。如今就是知道这景宽竟买了那么多坏事文武官员的旧仆。要做文章也得小心些。

    “殿下。”

    外头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陈善昭的思绪。他眉头一挑便径直问道:“何事?”

    “赵百户求见。”

    “唔,让他进来!”

    等到赵破军进来后行礼。陈善昭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随即似笑非笑地说:“赵百户,听说你这些天都常常不在府里?”

    尽管之前已经被章晗告诫过一次,但关心则乱,尤其是知道张昌邕抵达京城的事,赵破军便不由自主地悄悄去盯着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可当初他请命留在京城的时候,赵王固然毫不在意地答应了,东安郡王陈善嘉更是高兴有他这么个武艺高强的留着保护兄长,反倒是而眼前这位赵王世子那会儿就笑得如今天这般难以琢磨。

    于是,尽管不知道陈善昭是否知道他都在干什么。他却定了定神。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把这几天自己的行踪原原本本地禀报了一遍,连今日乔装打扮在武宁侯府后门,让芳草入内传话,可芳草却带来了章晗那样的吩咐,他都没有略过。本以为接下来必然是不阴不阳几句讥刺。亦或是劈头盖脸的愠怒训斥,可他未曾想到,上头竟是长时间的沉默。也不知道忐忑不安等了多久,上头方才传来一声叹息。

    “你太冒失了。且不说你原本就在武宁侯麾下,如今留守侯府的顾泉和你认识,就是那条后街上,往日都是些做熟了侯府生意的人,突然多出你这么一个陌生面孔,哪怕你乔装的再好。你以为就真的神不知鬼不觉?”陈善昭抱着双手,见赵破军愕然抬起了头来,他方才若有所思地笑道,“你若是真那么恋慕章姑娘,那就直说,你是赵王府的人。我回头可以派人去给你提亲。”

    此话一出,赵破军整张脸都僵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大声说道:“不是那样的,我不曾对她有过非分之想,她只是……”想到那个从小就追在他们后头,把人前小霸王似的章晟揪回去,对他们亦是指着鼻子一个个呵斥过来的小丫头,他一下子卡了壳,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我和她大哥情同兄弟,所以也一直当她妹妹一般……”

    “哦,是妹妹!”陈善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却是笑容可掬地说,“那看来我倒是可以放心了。”

    他仿佛没看到赵破军那张错愕的脸,勾了勾手指)我嘴里塞了个杏核,说话声音和平日迥异,再加上又乔装打扮过,所以应该没人认出来。等到我被人赶了,推了车从后街出来,有意抱怨了几句,又换了一个地方叫卖了一下午,差不多卖完了就推车出了城,所以这会儿才折返回来。”

    陈善昭起初听赵破军居然还嘴里塞了个杏核改变声音,忍不住挑了挑眉,待到最后,听到其竟是这般沉得住气,他顿时眼睛一亮。上上下下看了赵破军好一会儿,他才笑了起来。

    “没想到你粗中有细。要你真的不管不顾就那么去给人通风报信,我不得不打发你回三弟身边去,免得留在京城害了自己又连累了别人了,可既是你总算还沉得住气,今次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了。不过加上之前这一次,你已经犯了两次王府的规矩。”陈善昭倏然沉下了脸,一字一句地说道,“理由归理由,规矩归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就罚你回去禁足三日,抄书百页!”

    赵破军听到犯了规矩这几个字,原本已经有了心里预备。赵王素来赏罚分明,赏是厚赏,罚亦是军棍下来毫不留情。然而,听到陈善昭这禁足罚抄书的处罚,他竟是愣在了那里,老半晌方才讷讷说道:“世子。卑职认字不多,三日怕抄不完……”

    “认字不多那就更加要抄书了。也好让你多认识一些字,可谓一举两得!谁让你三日必定抄完,抄不完接下来的日子接着抄!”

    陈善昭不容置疑地打断了赵破军的话,见其那嘴张大得几乎可以塞进一颗鸡蛋,他便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且,你既是父王一手提拔起来的,不识文断字怎么行?这王府中原本就有位教人识字读书的费先生,等这三日结束,你每日去他那儿学两个时辰的读写!”

    见陈善昭丝毫不像是开玩笑。而且也没有半点通融的意思。纵使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赵破军,此时也不由得垂头丧气地应了下来。而临告退出去之际,他却又听到耳畔传来了陈善昭的吩咐:“好好抄书静静心,回头我还有事交给你去做!”

    等到赵破军神情复杂地出了屋子去,陈善昭这才吁了一口气。往宽大的靠背上重重一靠,心里却仿佛看到赵破军对着书拿着笔直瞪眼睛的情景。

    抄书是他的祖父常用来惩罚下头龙子凤孙的,别人都叫苦不迭,他却甘之如饴。因为在那种时候,听着不时翻书的声音,他便能够摆脱纷杂喧嚣静下心来。当然,别人是不是会把处罚当成享受,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一顿板子固然爽利,可一将养就得个把月。他眼下人手捉襟见肘,这样的处罚人受得起,他耗不起!再说,对付自忖皮粗肉厚的军汉,怎么能和吃痛不起的娇弱侍婢仆妇一个样?

    他重新从袖子里取出了章晗送来的那一张字条,展开来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这才亲自点了火折子把东西在铜盆中烧得干干净净。在灰烬上泼了那一盏已经完全凉了的茶之后,他便若有所思地掐着手指最快更新)拿着御赐的东西做人情,陈善昭也不是做了第一回,可那书童却没能习以为常。确定主子这次也不是开玩笑,他只能无可奈何接过了帖子和那半块墨,随即躬身退了下去。

    秦王世子收了人情,不得不来,而洛川郡王陈善聪这个死胖子,则是为了表示不心虚而不得不来!当然,武宁侯府兴许会因为秦王府又是兄弟俩出现而取消那场法事,但更多的可能却是请了淄王去陪着他们……要真如此,如今恰逢皇子皇孙选妃的当口,这一天少不得会别开生面,热热闹闹!

    ps:三千六了,足足超了六百字,果然我写起世子来就有爱啊……(未完待续……rq

94 第九十四章 粉墨登场

    清明节这一日的法事,原本是太夫人早就决定好的。~因而,当隆福寺的主持亲自派了小沙弥前来诚惶诚恐地通报,道是届时赵王世子邀了秦王世子和洛川郡王到碑林摹刻前人的那些书法真迹,已经让人通知了寺里,她顿时蹙紧了眉头。

    有了之前两次的事情,洛川郡王陈善聪应该不敢再胡作妄为,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偏偏家里都已经预备好了,若真的因为秦王府的人出现就退避三舍,反而显得自家心虚记仇。想到这里,吩咐那个小沙弥回去告诉隆福寺主持,一切照旧,等到人一出去,她又对楚妈妈说道:“你亲自去给嘉兴公主送个信,请她这一日也一块来。再让人给宫中淑妃娘娘捎个信,倘若淄王殿下能抽出空,不妨约上赵王世子他们一块去碑林。他是叔叔,那些小辈谅也不会拒绝他这凑热闹。”

    太夫人这番安排颇有些兴师动众,然而这两位金枝玉叶一个是孙媳妇,一个是外孙,平日太夫人少有麻烦他们,这一次倒也并不唐突。这一日晚间,两头就都回复了过来,嘉兴公主和淄王陈榕全都是一口答应。

    四月初五清明节恰是一个大晴天。这一日寻常百姓忙着给先人扫墓,亦或是在自家预备祭拜的贡品,而对于官宦人家来说,祖坟多半不在京城,也就顶多遥遥祭拜一番。达官显贵之家甚至借着打醮之名,阖家到城外的道观住一两日,权当踏青散心。因而,当这一日武宁侯府摆出车马大轿往隆福寺去的时候,并未引起什么惊异的目光。只有十几个小孩子追在那浩浩荡荡的车马后头,街旁的路人看看热闹而已。

    当今皇帝不喜摆场面充阔气。于是武宁侯府这一回随行的人马虽多,但车轿却并不豪奢。既然太夫人都去了,用的也就不能单单是已故的顾夫人之名,而是已故追封陕国公顾长兴,以及太夫人的亡夫追封了侯爵的顾雍。~如此一来,其他人一同去也就不突兀了。

    太夫人一顶四人抬的轿子,王夫人在嘉兴公主一力坚持下,同乘了那一顶去了华贵装饰的凤轿,顾抒和顾钰一辆车,章晗张琪一辆车。两辆车俱是平顶清油车。朴实无华,再加上跟着的丫头仆妇总共三辆黑油车,顾镇顾铭亲自带着二三十个家丁跟着,留了顾泉看家,浩浩荡荡一行人须臾就出了威武街。

    等一行人到了隆福寺。主持觉慧早就披着袈裟带了一众僧侣在门口迎接。跟着众人进寺行礼,他便把其他僧人都屏退了,自己亲自跟在旁边。待到一圈拜完佛,他引了人到后头静室坐下,亲自从外头上茶的小沙弥那儿接了茶盘一一给众人送上了茶,便笑容可掬地说道:“法事已经齐备,可是要他们做起来?”

    “那就做吧。”

    太夫人微微一点头,就在这时候,外头就有仆妇通报道:“二姑老爷来了。”

    想到张昌邕毕竟是女婿。而且现如今去结交他的那个大理寺少卿景宽,什么目的也还值得商榷,太夫人微微一沉吟便开口说道:“请驸马和四少爷去陪他说话。”

    等到外头仆妇应命离去,觉慧便笑着说道:“听说尊府二姑老爷也调回了京城,足可见顾氏一门忠烈,圣眷这才与日俱增。”

    “承大师吉言了。我也只求问心无愧。只是,能够子孙平安阖家太平,确实都是皇上眷顾。”太夫人双掌合十念了一声,这才若有所思地对觉慧问道,“莫非是那几位天潢贵胄尚未抵达,所以你有空杵在这儿?”

    “老衲原本是要陪着的,可淄王殿下说不用,老衲留在那儿也碍事,索性就避开了。临走的时候老衲还看见,他们几个正在临碑帖,看样子正兴致勃勃,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分神。”觉慧说着便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此前见过的张琪和章晗,见两位姑娘家都是面色沉静地正在喝茶,他便又讨好地补充了一句,“洛川郡王虽有些不耐烦,但今日同行的除了秦王世子和赵王世子两位同辈兄长,还有淄王殿下这位皇叔,他自然也不好轻易溜之大吉。”

    赵王世子和秦王世子兴许会管不住陈善聪,但淄王陈榕毕竟是长辈!

    太夫人面色稍霁,随即便看着孙女和外孙女们,想想她们平日很少离家,今日不妨让王夫人带着她们出去散散心。可就在她预备开口的时候,外头突然又传来了仆妇的通报声。

    “太夫人,夫人,隆平侯夫人、安国公世子夫人、太平侯世子夫人、大理寺少卿景家的太太带着家里小姐们到隆福寺上香,听说您和嘉兴公主也在这儿,所以便结伴来给您请安。”

    哪有这么巧的事?

    见太夫人一时愕然,章晗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景宽的夫人会来凑热闹还有些理由,可前头这三位却是古怪得很,尤其是她曾经在秦王府见过的太平侯世子夫人小韦氏,那会儿可差点就强拖着她去那些千金小姐们中间凑热闹。正纳闷的时候,她突然瞥见此前一直都高高兴兴的顾钰轻蔑地撇了撇嘴,突然便自觉有些明白了其中缘由。

    尽管太夫人最初没有明说,可后来原本是她和张琪两人一块去的事情,一下子演变成顾家上下齐齐出动,连张琪都感觉不对劲,更何况是她。而她对楚妈妈赖妈妈素来礼敬三分,也就早早知道了赵王世子陈善昭“恰好”在清明这天邀约秦王世子和洛川郡王陈善聪去隆福寺碑林临帖。她到刚刚为止还不明白陈善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这会儿不免有些猜测。

    这一拨夫人小姐们,十有**不是冲着顾家人来的!

    太夫人在最初的惊愕和皱眉之后,便微微笑道:“我一个老婆子,哪敢受她们的礼,不过是沾了公主的光罢了,老二媳妇,你带抒儿钰儿出去迎一迎。”

    见王夫人带着顾抒顾钰起身出去迎接,嘉兴公主这才嗤笑一声道:“老祖宗,您真是好性儿,要我直接就说乏了没工夫见!真是的,她们哪里是冲着我们来的,一个个好似是约好了似的紧赶着咱们到了这小庙来,分明是想着在碑林里头转悠的那几个。待会我可要看看,我要是拘着她们不放,她们会是怎个样子!”

    太夫人见嘉兴公主当着章晗和张琪就埋怨了起来,知道这长孙媳妇是把她们都当成了自己人,当即笑道:“十二娘,你又来了!她们算计她们的,我们只当不知道就是了,何必当面开销?纯当看一场猴子戏,日后也可以当个茶余饭后的话题。”

    嘴里说只当不知道,但章晗只听太夫人讥诮地说看猴子戏的口气,便知道这位对于今日这一幕很是不满。只是她不由得想到,倘若太夫人知道陈善昭偏偏要今天邀请了秦王世子和洛川郡王陈善聪来碑林临帖,然后又引来了一个不请自来的淄王陈榕,恐怕就是算计到了如今这一幕,那时候恐怕就不会用这般还算轻松的口吻来说话了。

    张琪却没想这么多,可心里终究有些忐忑:“老祖宗的意思是说,今天不会牵扯到咱们?”

    说着太夫人便看向张琪和章晗,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到京城这好几个月,层出不穷都是事情,难得这一回你们在戏台外头,别人在戏台上,且好好看个热闹。”

    章晗笑着答应了一声,不多时,就只见王夫人和顾抒顾钰领着一行人进来。头前第一个是一位年约五十出头的妇人,虽则精心装扮过,但却显得颇为苍老,鬓发也白了一多半,身后跟着的少女容貌清秀,可眼神里头仿佛透着几分凄苦,正是隆平侯夫人以及其中年得的长女张茹。托顾夫人当年让她死记硬背的那些东西,她便想起了这母女俩的传闻来。

    隆平侯张律也是当年从龙起兵的功臣,但因为生性残暴好色,杀人如麻,所以建国之后,皇帝就少有再用其征战。这位倒也光棍,在家里乐淘淘做自己的富家翁,当年打仗时掳劫来的各色美貌姬人便有二三十,直到五十开外的年纪还一个劲地买年轻女子进来。隆平侯夫人生性懦弱,也不管其广蓄美妾,可结果却是至今一个儿子都没有,只有一个嫡女。

    因为这个,张律却不怪侍妾争风,反而对妻子大为不满,索性从家中兄长那儿过继了一个侄儿在名下,对嗣子言听计从,竟把亲生妻女都不顾了。前两年张律风瘫在床,连话都说不出来,隆平侯夫人又是个没手段的,连家中大权都几乎被嗣子及其亲生父母夺了过去。

    因而,尽管隆平侯夫人同样是顶尖的诰命,可在太夫人面前却尤其恭敬有礼,甚至当没瞧见嘉兴公主意兴阑珊的模样似的,推着女儿上前给太夫人和嘉兴公主行礼,又开口嗔道:“你不是早就说想求公主一个扇面吗?”

    不等张茹讷讷开口,嘉兴公主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的扇面可拿不出手,我又不是我二姐姐那样的才女,那两笔涂鸦可不敢拿出来献丑!”

    吃这一噎,张茹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说话间,太平侯世子夫人小韦氏和安国公世子夫人相携一块进了屋子,不同于安国公世子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小韦氏却是单身来的,闻言便附和着笑了一声:“公主这是谦逊了,谁不知道您那寥寥两笔也是浓妆淡抹也相宜,别人求了您这扇面,带着出去闺阁千金聚会也有个脸面。”

第九十五章 同病相怜

    这话明褒实贬,章晗冷眼旁观,见张茹咬着嘴唇,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哭出来,而隆平侯夫人则是满脸的尴尬,她不由得想到了刚进京那会儿同样彷徨的张琪,忍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尽管知道在任何地方,踩低逢高都是人之秉性,可真正见着,她却难以当成热闹来看。

    因而,见安国公世子夫人和两个女儿一脸看热闹的表情,那位富态中还带着几分傲气的景太太只顾着和王夫人说话,她便拉着张琪凑到嘉兴公主身边坐下笑道:“太平侯世子夫人说的没错,公主就别谦逊了。之前过年时您送给老祖宗的那对春联,那字迹可不是寻常闺阁千金能够写出来的。就连老祖宗也赞不绝口地说,若不是胸中有沟壑,断然写不出那样的春联来。”

    嘉兴公主画艺普通,但那一手字却着实有几分自负。此时章晗这两句话搔到了她的痒处,她只觉得今日敷衍这些跳梁小丑的恼火消解了几分,斜睨了章晗一眼便笑说道:“就你会说话,就几个字而已,什么胸中有沟壑。如今春联是不用写了,你要是喜欢,要多少斗方我写给你。”

    张琪从外头这些人一进来,也很快就注意到了张茹。尽管身份境遇并不相同,可瞧着这个和自己同姓的千金小姐,还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怯弱胆小做派,她就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即便是现在,她骨子里依旧没改变多少,只是因为身边有坚实可靠的臂膀倚靠,有付出真心的人惦记,所以稍稍能放得开一些。

    此时此刻。一听嘉兴公主如此说,她便也笑道:“公主可不要只偏着晗妹妹。都说见者有份,可不能少了咱们!做个围屏摆在桌子上,咱们也能学学!”

    章晗和张琪都凑了趣,顾钰自然不会落在其后。仗着自己是嘉兴公主的正经小姑子,往日和这位大嫂也是要好的,她索性上去挨着嘉兴公主坐了,又抱着胳膊痴缠了一阵子,果然哄得嘉兴公主笑得露出了酒窝。~这心情一好,再加上隆平侯夫人自知刚刚失言,站在那里讪讪地不敢出声。而张茹则低头揉捏着衣角。她想起张家的传闻,最终便没好气地努了努嘴。

    “既然要扇面,回头预备好空白的扇面。”

    “是是是,多谢公主!”

    隆平侯夫人一时大喜,连忙拉着女儿张茹拜谢。这时候。其他人见热闹看不成了,自然也就仿佛回过神来似的,笑着上前和顾家人团团行礼见过。顾家两位小姐顾抒和顾钰从前都是常常随着长辈见客的,此时面对那些口不对心的夸奖,早已能够不以为意应付裕如,而张琪毕竟此前因为有孝,统共只去过一次六安侯府,而且六安侯太夫人崔氏和六安侯夫人吕氏都不是眼下这些人似的满脸假笑,她不免大为不习惯。好在一旁有章晗这个最好的榜样。她便只随着章晗似的,对那些问题都是嗯嗯啊啊应付了过去。

    好在太夫人知道她不习惯这种场合,不多时就开口解围道:“好了,我这个外孙女儿不大见人,而且如今在孝期,你们就不要纠缠她了。”

    尽管顾家一门两侯如今名不副实。但却没有人敢小觑了太夫人。因而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之后,纠缠张琪的人自然再没有了,然而小韦氏却依旧含笑打量着章晗,因笑道:“我年轻,没见过已故的二姑太太,可今天看着章姑娘,便能想见教导出她的二姑太太是何等风采。顾家的家声在整个京城也是有名的,都是因为太夫人您治家有方,武宁侯夫人能干,下头这些晚辈们亦是没一个辜负了家名。”

    景太太亦是笑道:“就是,京城的官宦人家教导子女,常常都是拿顾家做榜样呢。”

    这话对于别人来说,自然是了不得的赞誉。然而,东府里那丢了爵位的顾振,还有眼高手低的顾拂,终究是太夫人心里扎着的两根刺,此时听了小韦氏这话,她只是不咸不淡笑了一声:“你们这话要说得我无地自容了,家里出了那么一个败家子,我着实担当不起治家有方这名声。倒是听说太平侯府素来家教严明,世子夫人两个儿子都送去了国子监。而景家亦是家规严格,连侍婢都是进退犹如军法,更不用说其他了。”

    尽管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小韦氏和景太太的脸上却都露出了几分不自然来。小韦氏自家人知自家事,两个儿子根本不肯下力气在学武上头,读书也是半吊子,在国子监里头厮混,不过是因为将来袭爵也好,恩荫军职也好,有个监生名头就容易多了,而且权贵子弟多,吃喝玩乐都能找到伴。至于景太太则是怎么也品不出太夫人这番话的用意,只能强笑打了个哈哈。

    “太夫人着实过奖了。我身边有两个得力妈妈,家里的事情我大多也就是撒手掌柜。”

    她大多数时间都在经营那茶馆和自己名下那些收入丰厚的产业,这家里的事情哪有功夫管这么多?横竖丈夫虽则热衷仗义疏财,甚至每每弄些不知根底的丫头回来,可多半这只手进来那只手出去,并没有收房的,她也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景太太这么说,太夫人眼神一阵闪烁,而章晗则是更免不了仔仔细细琢磨景太太这话有几分可信度。这时候,主持觉慧早已退了下去,而初见的一阵子喧闹过后,众人少不得都坐下说话,这原本颇为宽敞的屋子竟显得有些逼仄。直到觉慧又派人递话进来,请太夫人和其他人移步到另一间静室说话,众人起身挪了个地方,这才觉得疏畅了一些。

    安国公世子夫人是个伶俐多话的,其两个女儿亦投顾抒顾钰所好,一个满口都是楚辞汉赋唐诗宋词,一个则是尽说些胭脂水粉香露。小韦氏和景太太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可算得上是没话找话说。一个劲奉承着太夫人和王夫人嘉兴公主。可景太太带来的女儿景倩不去顾家姊妹俩那儿凑热闹,却是饶有兴致地探问章晗的生辰喜好等等。看得旁边的张琪频频侧目。她倒不在意自己被人冷落了,抬头一见张茹和其母隆平侯夫人如同被人孤立了似的站在一边,哪里的话都插不上,哪里的人都不太理会,她不禁看了看章晗。

    见章晗仿佛察觉了似的,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她便笑着对张茹招了招手。见其最初有些愕然,随即便迟迟疑疑走了过来,她便拉着其在身边坐下了。

    “你看着仿佛比我年长,不知道是几月份的生辰?”

    张茹有些不安地瞥了一眼母亲。见其满脸急切地对自己连连使眼色。她犹豫片刻便开口说道:“我是五月初四的生辰,今年才刚十六……”

    听到五月初四四个字,刚刚有一搭没一搭和景倩说话的章晗几乎下意识地一把抓紧了张琪的手,适时把张琪到了嘴边的惊呼压了下去。她也顾不得一旁的景倩了,含笑打量了一眼张茹。便关切地说道:“那便要叫一声张姐姐了。你比我大一岁,和瑜姐姐却是同庚。只是,瑜姐姐是从小体弱,你看着却也娇弱,难不成也是……”

    张茹闻言一愕,眼神中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凄楚来,但最后还是强笑道:“我只是从小就胃口不好,吃不进东西……”

    景倩虽不是什么勋贵功臣之家出身,但在家里也是父母娇宠。若不是今天出来父母都刻意吩咐过,让她套套章晗张琪姊妹俩的喜好性子,她也不会耐着性子和这两个家境还不如自己的姑娘说话。眼下见她们竟是撇下自己,却理会那个有名无实的隆平侯小姐张茹,她终于忍不住哧笑了一声。

    “京城里谁不知道隆平侯的秉性,买美姬侍婢肯花钱。正经的主母和小姐,这花销却克扣再三,现如今家中嗣子当道就更不用说了。听说张姐姐那便宜哥哥为了一劳永逸,还给你这妹妹找了一门亲事……”

    这话还没说完,张茹便已经是身子摇摇欲坠,脸色更是如同白纸一般。眼见这气氛不对,章晗便冲着张琪使了个眼色,一把拽起张茹说道:“看你这脸色,是不是屋子里人太多?正好我和瑜姐姐也有些气闷,我们索性到屋子外头透透气。”

    “是啊,到屋子外头透口气兴许就好了!”

    见自己的女儿被章晗和张琪硬拉了出门,刚刚死死攥着帕子的隆平侯夫人终于吁了一口气,一时竟是敢怒不敢言地看向了景倩。

    而章晗把脚下虚浮的张茹带出了屋子,见屋檐下头侍立着顾家的丫头仆妇,其他人家的下人则是在更远处,兴许是瞧见这儿的整肃,亦是没人敢交头接耳。于是,她便招手叫了白芷过来,问明刚刚那间静室还空着,她便对张琪使了个眼色,拉着张茹便径直去了那儿。

    进屋子把张茹带到罗汉床边上,等其一下子瘫坐了下来,她便递了一块帕子过去,温言说道:“想哭就不妨哭一场,回头我让人打水给你洗脸,重新梳妆梳妆。”

    听到这话,张茹先是怔了一怔,一直苦忍到现在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几乎是径直扑倒在那垫着苇席的罗汉床上,一下子痛哭了起来。只是,那种死死咬着嘴唇不敢放出太大声音的哭泣,却比嚎啕大哭流露出了更深的伤心绝望。

    那一刻,张琪紧紧抓住了章晗的手。

    张茹和她同姓,而且竟是一样的生辰一样,就连境遇也有几分相似——她们都有一个完全靠不住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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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云鬓高鬟盼王孙

    哪怕是在自己家里,哪怕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小姐,但从小大,张茹也没有痛痛快快哭过一场。~她的出生曾经是父亲殷切期盼的结果,因为在她之前,曾经小产过一次的母亲已经多年没有过动静了,而父亲的众多侍妾,多年来滑胎小产不计其数,年近四十的父亲竟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母亲怀着她的时候为安胎,甚至搬到别院,连生产都是在那儿。可她呱呱落地的时候,据传父亲只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大失所望地直接丢回给了乳娘。

    “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了这么久,就生不出一个带把的!”

    尽管父亲不满,可母亲在最初的失意之后,不免把她当成了唯一的依靠,更是绝了去管父亲纳妾蓄宠的心思。接下来便仿佛是过去那些历史的延续,后院里从没有消停过,父亲也再没有一个孩子。

    于是,当嗣子进门之后,身为元配却没有得力母家撑腰的母亲便更加艰难,倘若不是父亲风瘫失语,距离下堂也不过一步之遥。而从此之后,母亲却日夜守在父亲床前,唯恐她那个绝情负义的父亲一死,她们母女便会从此任凭别人摆布。可即便如此,依旧难以避免她那个名分上的哥哥给她看中了那门亲事。

    那是个家境豪富的千户独子,家里为了娶隆平侯府唯一的千金,愿意出聘礼两万纹银。而那个独子,据说从小就荒淫无耻男女无忌,出入青楼楚馆更是家常便饭。想到她今后就要嫁给这等人家·这几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敢离开父亲一步的母亲终于冒险把她带到了这儿来。结果面对的,却是别人的冷漠嘲讽,还有毫不留情的揭底!

    从前的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闪过,张茹知道屋子里还有两个外人,尽管那是两个少有肯对自己流露出善意的外人,可她依旧不该失态,可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眼泪止都止不住,直到依稀觉得有人轻轻搀扶住了她的臂膀将她扶起·随即又熟练地用一块又湿又冷的软巾在她的脸上轻轻擦了两下,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抽噎着双手接过了软巾,把整张脸都埋在那凉津津的软巾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擦了擦脸,旋即抬起了头来。

    “先敷一敷眼睛,然后我让人去把梳妆匣子拿来,重新匀一匀脸上些胭脂水粉,再画一画眉就好了。”章晗不等人开口就含笑说了一句,见张茹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便摆了摆手,“积郁最是伤身,该哭的时候就哭一场,否则一直憋着多难受?”

    “我……多谢两位妹妹。”

    张茹终于站起身来,深深屈膝行了一礼。见两人笑着还礼,她连忙双手递还了那条软巾。张琪笑着上前接过,到外头去招来一个丫头吩咐了两句,这才转过身来说道:“刚刚那是晗妹妹让人送来井水湃过的软巾。我让人再送一盆井水进来,给你好好再洗一把脸。这井水虽凉,敷眼睛却是最好的。否则待会回到屋子里去·那些人少不得又要取笑你!”

    说话间,凝香已经是捧了沐盆进来,后头跟着的芳草则是捧着梳妆匣子。等到进屋把匣子放下·她卷起衣袖给张茹掩了衣襟,然后服侍其洗了一把脸,这才擦干手把梳妆匣子拿了过来。章晗想起之前张茹那副刻意想露出华贵,结果却反而显得小家子气的打扮,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索性重新梳个发髻吧,我来。”

    张茹原本要推辞,可张琪却在旁边使劲按着她坐下,因笑道:“别动·这些晗妹妹最拿手了·且看她的妙-手。”

    没好气地白了张琪一眼,章晗便取了梳妆匣中的桃木梳子·又解开发簪钗环,放下了张茹的那一头长发。~因为一直都不曾好好打理·再加上饮食不调,张茹的头发并不浓密,色泽也有些暗哑,对着镜子的她察觉到章晗熟练地打开了一个瓷罐子,往她的头发上轻轻抹了些什么,她不禁惶恐地说道:“随便梳个发髻就成了,别糟蹋了好东西!”

    “东西不值钱,值钱的是功夫。这是用上好桂花油再浸上各色花瓣,淘澄出来的百花膏,最是滋养头发,而且没有那些便宜头油的浓艳气味。”

    章晗三下五除二就麻利地梳通了头发,这才灵巧地开始梳头。问明张茹已经年满十五,去年年底行过及笄之礼,所以才开始谈婚论嫁,她略一思忖便摒弃了之前那显然不适合张茹的凌云髻。想想刚刚屋子里除了她和张琪,几乎都是一色的高髻,她便熟练地将张茹的头发分成了两股,随即一挽一簪,将之前卸下的那些钗环重新插了几样上去。末了,她才低下身子看着镜子里的张茹道:“姐姐觉得如何?”

    双髻燕尾,看上去虽不像那些高髻云鬓一般尽显雍容华贵的风韵,但却衬着张茹多了分清纯可爱的样子。而张茹见少了几样母亲好容易找出的金玉头饰,反而脖子没有僵硬得那么难受了,接过用手绢包好的那几样首饰后,又有些为难地说:“万一母亲怪罪下来······”

    “没事,你就推在我们姊妹身上,道是我们强要你这样梳的。”

    章晗说着便又拿出了那些胭脂水粉,却是只给张茹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粉,少许用了些口脂和胭脂。等到收拾停当了,她见张茹这一身衣服好歹色彩搭配得还妥当,便拉着其站起身道:“好了,我们到外头透口气。”

    张琪笑眯眯地看着章晗把张茹拖出了屋子,可见她似乎并不想回刚刚太夫人她们说话的屋子去,她顿时急忙赶上前去,满脸不解地说道:“这是上哪去?不回去禀告老祖宗一声?”

    “就在前头咱们刚刚进来时那个金鱼池边站一站,又不走远了,不用再去禀报。还是说,你想看那些人笑意盈盈地拉着你说你自个都不信的奉承话?”话音刚落,章晗便听见一旁传来了扑哧一声笑,见张茹终于展露了笑颜,比之前那种强颜欢笑动人得多,章晗便对仍有些心有余悸模样的张琪颔首笑道,“没事,你莫要忘了,今天那些金枝玉叶多,等闲不会有人不告而入闯到这里来。纵使真遇上了也无妨,后头还有这么多人在。”

    张琪被章晗说得底气大足,再加上想想淄王和赵王世子都在,也确实不怕那个臭名昭著的陈善聪,于是便欣然点了点头。即便如此,章晗也还是叫上了芳草碧茵和凝香跟着,又叫樱草去对楚妈妈或赖妈妈禀报一声。等她们在金鱼池面前站了,正支使小沙弥去那些鱼食来,樱草已经是脚下匆匆走了出来。

    “大小姐,晗姑娘,楚妈妈说知道了,回头就禀报太夫人。说让各位都小心些,别贪看金鱼忘了这是在水边。”想到自己诚惶诚恐禀报时,楚妈妈那和颜悦色的样子,樱草不禁觉得自己是跟对了人,又笑着举高了手里的两件披风,“楚妈妈还说,寺里风大,让我把大小姐和晗姑娘的披风拿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章晗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的张茹见樱草和刚刚那三个丫头都退远了些,俱是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忍不住有些失神。自己说是正经侯门千金,可身边统共就一个信得过的丫头,还是母亲陪房的女儿。

    而母亲这个正经隆平侯夫人,随着父亲封爵,因为娘家根本不能成为助力,若不是皇帝最恨的就是喜新厌旧,父亲想着糟糠之妻不下堂方才勉强坐稳了正室,再加上又没有多少治家手腕,堂堂夫人竟从不被人放在眼里,府里指挥得动的人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因而,见章晗和张琪笑着在那喂金鱼,姊妹俩好得一个人似的,想起今天母亲在马车上说,让她想方设法和顾家那两位小姐攀上交情,外来的张琪和章晗不用太多理会,因为两人身份低微,她如果想摆脱之前的婚事,她们是最大的对手诸如此类云云,她终于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母亲小看别人的同时,也太高看自己,也太高看她了!

    “看,张姐姐,你看,那条红头白身的鱼跃出水面了!”

    张茹吃这一拉,立时回过神来。她循着张琪的手指看了过去,见是一尾鱼不知道为何跃出了水面,尾巴甩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一时竟是看住了。就在这时候,她突然瞥见那边一个小沙弥急急忙忙冲了过来,连忙拉了拉章晗的袖子。

    “有人来了!”

    章晗也已经瞧见了那小沙弥,立时一把拽住了满脸高兴的张琪。果然,那小沙弥飞一般地冲了过来之后,立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淄王殿下,秦王世子赵王世子,洛川郡王,听说武宁侯太夫人在此,说是要过来见一见!”

    此话一出,章晗顿时愕然。皇家虽对外家一向还客气,可却谈不上尊奉,淄王陈榕也就罢了,那是太夫人的亲外孙,赵王世子陈善昭那最会装的牛皮糖暂且不论,秦王世子和洛川郡王这兄弟俩跑来凑什么热阄?是了,她竟是忘记,还有个嘉兴公主在这儿。

    然而,才拉着张琪和张茹回转身进了那一道月亮门,她却只见里头一众女眷们竟是鱼贯而出。为首的安国公世子夫人更一面走一面笑道:“天气正好,我打算过几日去城外玄武湖逛一逛,不知道各位可能赏个脸?”

    说到这里,她仿佛才刚看见章晗三人似的,挑了挑眉便提高了声音道:“哟,这不是隆平侯大小姐,还有张大小姐和章姑娘么?你们一去这么久,终于逛完回来了?”

第九十七章 变生肘腋

    张茹见母亲那炽热的目光投了过来,她正要辩解,章晗抢在她之前,淡然若定地开口说道:“好教安国公世子夫人得知,我们三个只不过在鱼池前头喂了一会儿鱼。

    倒是刚刚有小沙弥进来禀报,淄王殿下,秦王世子赵王世子,洛川郡王听说太夫人在此,朝这边来了。诸位若要去寺里逛,还请留意一些。”

    闻听此言,安国公世子夫人顿时面露异彩,刚刚那若有所指的语气也为之一变:“哎呀,既然如此,我们可得快走几步,免得撞上了那几位贵人。你们两个,动作快些!”

    见安国公世子夫人带着两个女儿脚下生风似的走了,景太太立时也一把拉上了女儿景倩,因笑道:“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a此我们也告辞了,听说张家老爷和我家老爷是科场同年,日后有机会,请张大小姐和章姑娘来家里坐吧!”

    这么一句客气话之后,这母女俩和几个随从的仆妇丫头也是匆匆忙忙出了月亮门去。倒是小韦氏没有女儿,只自己一个过来,这会儿斜睨了隆平侯夫人一眼,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一个个走得都这么猴急,说什么免得撞上那几位贵人,我看是有心想要去撞上才对。真要避开,还不如在这儿留一留,横竖几位皇子皇孙都是最懂礼数的人,除去太夫人和嘉兴公主这样的至亲,总不至于贸然求见其他女眷,隆平侯夫人·你说是不是?”

    隆平侯夫人被这话说得一噎,到了嘴边催促女儿快走的话就说不出来了。趁着这机会,章晗便笑道:“茹姐姐,外头还不知道怎么个景象,你就是要走,也得像太夫人和嘉兴公主告个别,咱们先进去吧。”

    楚妈妈刚刚听到章晗的话,就立时往里头禀报过了,此时见章晗笑拉了张茹和张琪一块过来·她也不多言语,直接亲自打起了帘子。

    章晗请张茹先进屋子,然后是张琪,旋即自己才最后一个入内。见满屋子顾家女眷们投来了各种各样的目光,她便上前对太夫人裣衽施礼道:“老祖宗,刚刚小沙弥来报,淄王殿下,秦王世子赵王世子,洛川郡王听说太夫人在此,朝这边来了。”

    最初从楚妈妈口中闻听这消息的诧异和惊疑已经过去了·太夫人和王夫人面色都还缓和,然而,顾抒顾钰都是满脸的笑容,只有嘉兴公主似笑非笑地一手拄在扶手上,轻轻托着下巴。

    “十七弟是来看老祖宗的,善昭那个书呆子是最怕单独见我,所以硬凑在这时候拉上别人来送我要他抄的佛经,可那两兄弟跑来做什么?”

    要知道她这个十二姑姑,别说和他们不亲,而且和他们不熟!

    跟着进来的小韦氏却仿佛没听见嘉兴公主这讥诮的话语似的·笑着把刚刚的理由又说了一遍,道是在这儿避一避。她既没带着女儿,所言又是正理·太夫人也就淡淡地点了点头。而隆平侯夫人讷讷老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倒是太夫人若有所思看着头发重新梳过,妆容也和之前大不相同的张茹。

    “这隆平侯大小姐的垂髫分肖髻,是谁给她梳的?”

    太夫人这一问,隆平侯夫人却是微微一愣,章晗便笑道:“老祖宗,是我给她梳的。刚刚出去的时候恰逢一阵乱风,她那高髻歪了。这种发式费时费力·丫头们都不会·我也只能勉为其难,费了老大的功夫给她重新梳了个头·索性又让她重新匀了脸。”

    “我年轻的时候,及笄又不曾出嫁的女孩儿·原本就应该梳这个头。”太夫人微微一笑,语带双关地说,“哪里像是现在的姑娘家,不管及笄礼行了还是没有,全都是云鬓高髻梳了起来,步摇珠钗插满了头,唯恐打扮不够雍容华贵似的。她这样薄施粉黛淡扫蛾眉,倒显得清爽可人,不落俗套。~”

    隆平侯夫人被太夫人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正羞怒,却只见太夫人招手叫了自己的女儿过去,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就正色说道:“你和我那外孙女儿似的,大约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看上去弱不胜风。若要吃药的话,可以吃人参养荣丸,温补气血。”

    “多谢太夫人……”

    太夫人却只是斜睨了一眼慌忙上前拜谢的隆平侯夫人,又看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张茹说道:“至于这药,我正好配了现成的,回头就让人送到隆平侯府去。要说隆平侯虽半辈子纵情声色,临到老又老糊涂了,但这天底下也不是一丁点公道都没有。不说别的,嗣子是他报请朝廷的不假,可若是不孝,做嫡母的也可以直接告了她忤逆!”

    一想到自己盛年早逝的次女顾夫人,太夫人虽最初对隆平侯夫人这个不速之客颇为不满,可刚刚见张琪和章晗为张茹解围,把人拉出去散了好一会儿,甚至连发式妆容都改变了送进来,刚刚那脸畏缩的少女总算可见几分明快之意,一时间就免不了出言提醒了两句。见隆平侯夫人又是震惊又是懊悔,她便索性又加重了语气提点。

    “过继了给你们夫妇,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母亲,亲生父母从此之后就是伯父伯母,哪里有到你们府里指手画脚的道理?你自己没底气,女儿就没底气,你们两个都这幅样子,下人自然不会敬重你们,更何况你那嗣子?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你应该懂这个才是!”

    “太夫人……”

    小韦氏见隆平侯夫人脸色苍白,但却真心实意地屈膝道谢,不禁诧异地挑了挑眉。然而,眼见太夫人对张茹又提点了几,仿佛是真的站在这一对无依无靠的母女一边,她更是怎么都想不通其中根由。可就在这时候,偏生前头传来了一阵喧哗。

    “安国公府的小姐被惊马吓着了!”

    见外头报进来这么一件事,太夫人一时愕然,随即才皱眉问道:“今日寺中来往的又是女眷又是贵人,寺中上下也不知道清过多少遍,哪来的惊马?如今事情怎样了,可有什么人磕着碰着没有?”

    太夫人先质疑哪来的马,然后才问可有人受伤,谁不知道这位顾家老祖宗是动了疑心。不多时,楚妈妈便从外间打起帘子进来,垂手行礼后便低声答道:“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开了,竟是跑进来了一匹疯马,正好冲了正在说话的诸位贵人,安国公世子夫人和两位小姐多少不及,亏得洛川郡王见机得快,救了那两位小姐。”

    陈善聪那个心狠手辣的胖子?他还会救人?

    章晗顿时一愣,再一看小韦氏,却发现这位秦王妃的嫡亲妹子面色铁青,显然这一出突如其来的阄剧大大出乎其的意料。想到当初秦王妃想为洛川郡王求娶自己,以便能够断了这个最为秦王疼爱庶子的姻亲后援,结果她那次去秦王府的时候,险些就被一张莫名其妙-的字条给设计了,再想想今天的事,她不得不觉着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就不知道安国公府的那位小姐今日特地随母亲到这隆福寺来浑水,结果却遭遇了这一场英雄救美,心里头是怎么个滋味了!

    因为如此一番突发事件,太夫人也就没有再提点隆平侯母女,而是差人出去再打探。等到楚妈妈进来禀报,道是洛川郡王陈善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直接将安国公世子夫人和两位小姐送回安国公府去了,小韦氏终于再也坐不下去,强笑起身说道:“前头既然乱,我就从后门走算了,如此也省得惊动了。”

    “也好,你慢走。”

    王夫人见太夫人不过淡淡客套了一句,也就没有提出去相送的话,倒是嘉兴公主意味深长地说道:“太平侯世子夫人一路小心些,这隆福寺里都有惊马,就更不要说路上了。”

    “是,多谢公主提醒。”

    见小韦氏笑得比哭着还难看,等到人才刚出了门去,嘉兴公主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紧跟着,她便吩咐道:“楚妈妈,秦王府那两兄弟如何我不管,你出去打探打探,十七弟和善昭这叔侄俩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现在还不见人来?对了,驸马和四弟还在陪二姑老爷?”

    楚妈妈却连门都没出,就又屈了屈膝道:“那边人围得水泄不通,近不了前去,我只是打听了两句。秦王世子身体弱,呆了一上午本就头晕,再加上刚刚受了那一惊,已经有些受不住,所以不能过来,坐车先回去了。淄王殿下和赵王世子则是听说一块往这儿来了,想来就快到了。二姑老爷听说前头出事,和驸马以及四少爷去看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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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才说到这儿,外头就传来了通报声:“公主,太夫人,夫人,淄王殿下和赵王世子一块儿来了。”

    倘若这儿还是刚刚莺莺燕燕一大群的光景,太夫人必然只带王夫人和嘉兴公主到外头见这一对叔侄俩,就连顾抒顾钰也免不了屏退。

    然而此刻留在这儿的除了自己人,只有隆平侯母女,再加上刚刚自己出言敲打过了她们,又出过安国公府那档子事,想来她们也该聪明一些,因而太夫人微一沉吟便出口说道:“都不是外人,就在这儿见吧,且起身去门口迎一迎。”

    然而,章晗随着太夫人一出静室,远远看到那叔侄俩并肩而来,可第一时间发现的却是陈善昭那额头上缠着的白色绷带,还有他那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

    他受伤了?不是说惊了安国公府的小姐吗,怎会连他也受伤了?

第九十八章 受伤的世子

    不止是章晗大吃一惊,就是其他人见到赵王世子这光景,也全都吃惊不小。太夫人便第一个扶着王夫人的手从石阶上快步下来,匆匆行了一礼便冲着淄王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赵王世子是受伤了?怎么刚刚外头禀报的时候没提这一茬,殿下你呢,可有什么磕着碰着?”

    太夫人先问赵王世子,再问淄王,这自然是因为陈善昭的伤是看得出来的,而淄王陈榕看上去虽完好,可也保不准里头有什么名堂。见陈榕的脸上有些不自然,显见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贯镇定的她就更慌了,竟一把抓住了陈榕的手。

    “殿下,这种时候还来见我这老婆子干什么,你们应该赶紧回宫让太医好好瞧瞧!”

    陈榕被太夫人说得面色发青,连忙抽出手来,哪里还有那种素日温文尔雅文采斐然的样子,竟是满脸窘迫地说道:“外祖母,我没事,善昭是看我那时候被那匹马一惊失神,所以把我扑到了一边,结果头磕在了青石上受了伤。要不是他不去救安国公府的小姐却来救我,也轮不到陈善聪去救安国公府的那两位小姐。”

    说到这里,陈榕想到那时候混乱的情景,一时又有些失神。那匹马犹如疯了一般径直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结果安国公府的那两位小姐,还有景家小姐惊呼一声就往自己和陈善昭这边靠。可他从小在习武上头就根本没下过功夫,那时候完全惊呆了。要不是陈善昭把就要靠到怀里的姑娘顺手推开,然后一把扑着他往旁边一滚,他简直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

    尽管陈榕此时此刻说出来的话未免有些没条理,可其他人还是都听明白了。一时间,太夫人和王夫人几乎同时双掌合十连声念着阿弥陀佛。顾抒和顾钰亦忍不住慌忙追问经过,而嘉兴公主则是嗔怪地召了陈善昭过来。毫不避讳地伸出手去摸他那缠着纱布的额头。

    “你也是的。这么冒冒失失,救人是好的,可你好歹顾惜自己!”尽管比陈善昭大不了几岁,可嘉兴公主口中带着理所当然的长辈语气。又沉下脸道,“那外头捎信进来的时候。怎么会只说安国公府的小姐被马所惊,提都不提你们都一块遇险的事?是你们两位天潢贵胄要紧,还是她们这两个安国公的孙女要紧?”

    嘉兴公主平日鲜少动怒。此时这眉头一挑。却是气恼已极。然而,陈善昭却没事人似的,伸手弹了弹脑袋,随即龇牙咧嘴地笑了笑:“十二姑姑,别生气,真没事。你别听十七叔夸大,什么额头磕在青石上。只是我太不小心,那一滚滚得太狼狈,不但擦破了十七叔的手臂,结果还把自己的脑袋磕出了一块乌青来,未免看着吓人,这才赶紧缠上了纱布。至于报事的时候不提这次遇险么……估摸着相比咱们两个囫囵完整的,那几位吓晕了的小姐太显眼了,那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府里人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打听了一下,本末倒置也不奇怪。”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太夫人听着越是觉得惊心动魄,一时也忍不住扶着王夫人过来,满脸愧疚地看着陈善昭缠得严严实实的脑袋,随即便开口说道:“伤成了这样子,世子还是先回去将养!来人,快去把我的轿子备好……”

    “老祖宗,还是让他坐我的凤轿吧!”

    嘉兴公主见太夫人一愣之下连忙点了点头,正要出口吩咐,却见陈善昭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书给了她。她见状顿时呆住了。下一刻,她就听见了一句让她又好气又好笑的话。

    “十二姑姑,这是你让我在古今通集库里抄出来的那两本佛经,都抄在一块了……”

    “你这个呆子!”嘉兴公主终于明白陈善昭受了伤还特意跟着淄王陈榕进来是为了什么,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敲他的脑袋,可如今的陈善昭早已不是刚进京时那一丁点身高了,她伸出手去却发现怎么都够不着他的脑袋,只能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种东西!”

    “我断断续续利用午休空闲的日子抄了好些天呢,要是有什么差池岂不是又得重来?再说,十二姑姑你不是说要印出来散出去给珍哥祈福吗?”

    看着陈善昭神态自若地站在那里,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章晗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一时间想到了自己上一次同样在这隆福寺利刃加颈的旧事。尽管赵破军死死瞒着了她的父母兄弟,可万一这事情传到他们耳中,她几乎可以想见父兄的暴怒,母弟的伤心,此时此刻这番话出口,竟是觉得感同身受。听他说出了祈福二字,章晗终于忍不住了。

    “世子,做事总有个轻重缓急,莫非您刚刚受了伤,这经文托淄王殿下送进来,公主就会怪罪您?有您这一番心意,公主必然十万分感念,哪怕经文得与不得,都在其次了!赵王府就只有您一个人在京城,您既然已经受了伤,您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不在身边的赵王和赵王妃着想,为东安郡王这些弟弟们着想,为淄王殿下着想,受伤之后就应该赶紧回去让太医好好瞧一瞧。否则万一有个好歹传到前头,不说打仗的赵王东安郡王未免心里存着惦记,赵王妃知道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原本就心中挂念,此次又得多伤心?”

    然而,偏生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后头传来了一个恼怒的声音:“晗儿,你这是什么话,赵王世子是何等身份,况且这儿还有公主和太夫人二夫人,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众人正因为章晗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而惊愕,突然又听见这话,不禁都循声望去。见张昌邕和顾镇顾铭匆匆赶了过来,太夫人立时皱起眉头,王夫人更责备地看了一眼两个儿子。顾铭回了一个无奈的表情,顾镇则是淡淡地说道:“二姑夫,晗妹妹这话并无失礼之处,你不用责备她。”

    章晗却只是瞥了张昌邕一眼,没等其再说什么,她就再次看向了陈善昭。见陈善昭亦是眼睛古怪地看着自己,她不由得恼怒地侧过了头去不理他。张昌邕搅局也就算了,莫非你也觉得这话不对?

    “没错没错,晗妹妹你把我刚刚想教训这个呆子的话全都说去了!”嘉兴公主适才见自己的驸马出言解围,她立时笑了,又伸出手指最快更新)打量了张茹几眼,发现其和隆平侯夫人都是自己没见过的,略一思忖也没多想,随即便对太夫人说道,“外祖母,真的没事,否则我就直接回宫去了,也不会再来看您。今天本是好端端的为已故二姨母做法事,谁知道竟被我们闹得这样鸡犬不宁,都是我失察之过。”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阴霾:“您放心,这事情一定有人得给个交待!”

第九十九章 天子亲探视

    这事情一定有人得个交待。

    当这一日隆福寺发生的事情传到各个文武大臣耳中,传到内宅的夫人小姐们耳中,甚至传到了后宫的那些嫔妃宫人太监耳中,人人第一时间生出的,都是这样一个想法。然而,乾清宫东暖阁,当皇帝听说了此事后,却只是眯了眯眼睛,随即淡淡地回答了三个字。

    “知道了。”

    来报事的乃是皇帝身边甚为亲信的乾清宫管事牌子李忠。人如其名,他这一腔忠诚,完全都是冲着皇帝一个人,因而他曾经奉命站在顾淑妃身边光明正大地听张琪和章晗谈论张昌邕,曾经代表至高无上的天子,在时任锦衣卫指挥使滕青的陪同下站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中,眼看着那些显赫一时的人物饮下鸩酒,更曾经把那些勋贵人家短短十几二十年时间里积攒的巨大财富,变成册子上一条条或浓或淡的记载。

    因而,面对皇帝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顿时惶恐了起来。然而,他深知皇帝的性子,也不敢多说什么,磕了个头便打算告退。话还没出口,他突然就只听得上首又传来了一句问话:“善昭如今是回王府了?太医院去的是哪个太医?”

    李忠愣了一愣,随即便低头答道:“赵王世子是嘉兴公主差人用凤轿送回赵王府去的,嘉兴公主又派人去请了太医,因而世子到王府的时候,太医院的崔院判就已经在那儿候着了。奴婢问过崔院判,说是世子是一时不慎磕到了头,静心安养数日便不要紧了,开的药方奴婢也看过。是活血散瘀和补益元气的方子。”

    “嗯。”皇帝点了点头,随即却是站起身来,“去预备一下,朕去赵王府看看他。”

    当今天子并不是喜好白龙鱼服的人,登基之后。哪怕是旧年一块打江山的老臣,也鲜有能在府邸迎来圣驾的,唯一的例外便是当年韩国公最早以一州之地归降。~又鞍前马后跟着打下了江山,以文武双全故做了一任宰相,致仕的时候皇帝曾经微服去府上与其痛饮了一回。然而。随着韩国公府的烟消云散。这种旧事早就没人敢提了。反倒是龙子凤孙们优容一些,但也就是皇帝时常悄然到文华殿看他们上课听讲,亲自去王府这种事从未有过前例。

    于是,李忠虽不敢违逆连声答应,出去之后却未免为了难。这微服出去该要多少随扈,该如何通知应天府衙净街,又是不是该去赵王府通知一声?纠结来纠结去,他最后硬着头皮又去请示了一回皇帝。即便心惊胆战于只许带五十卫士随行,不许惊动赵王府,可也不得不按着话去办。

    赵王世子陈善昭那么一副凄惨兮兮的样子。又是让嘉兴公主派人用凤轿送了回来,甚至连太医院的院判亲自等在门口候着。因而赵王府上下好一阵兵荒马乱人仰马翻。即便赵王和赵王妃都不是苛责下人的人,可万一陈善昭有什么好歹,他们谁逃得过去?单妈妈亲自陪在陈善昭身旁,直到太医院的人诊治完毕,她又是去看人取药熬药,又是去外头对几个管事传达了陈善昭的吩咐,等到一通忙活完,她方才赶紧回转了来。

    “世子爷,您这是要吓死奴婢不成?”

    尽管只是这一句话,但陈善昭知道单妈妈的脾气,如此嗔怪一句已经是极限,因而便嘴角一挑微微一笑道:“没事,妈妈还不知道我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小到大,我什么事情没碰到过,结果还不是好好的?就是脑门上磕出了一块乌青,不太好看罢了。”

    “这是什么话,六阳经脉皆聚于头部,这外皮伤着是不要紧,可是万一经脉有什么损伤,您是要殿下和王妃为此伤心愧疚一辈子么?”

    “好了好了,我认错还不行么?”陈善昭连忙换上了一副诚恳的表情,老老实实地说道,“当时真是没想那么多,再说我也没料到自己这么不中用……哎呀,我有些困了,先躺一会,妈妈你也搬一张椅子在床前歪一歪,有你在,我一定能睡个好觉。”

    见陈善昭果然说躺就躺,说睡就睡,说闭眼就闭眼,单妈妈原本还想再规劝提醒几句,一时也只能作罢。她无可奈何地给陈善昭掖好了被子,又去搬了一张藤椅来在床前。尽管外头都对陈善昭的情形忧惧不已,她本该出去再知会众人一声,可陈善昭既吩咐她守着,她当然绝不会违逆,拿了一只已经做了一半的暑袜在那儿仔仔细细地做着,间或抬起头来看上陈善昭一眼,眼神中满是关切和慈爱。当瞧见床上的陈善昭在睡梦中亦嘴角轻挑笑了起来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就感到异常安心。

    在这样寂静安宁的气氛中,她做针线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脑袋也不由得渐渐低垂了下去,人也困倦上来,自然没发觉外头竟是比屋子里更加肃静。直到冷不丁察觉到身旁有一阵风擦过,她方才猛然间惊醒了过来,可待要说话时,她却又惊又恐地发现,一只手突然牢牢堵住了她的嘴。她一时大恐挣扎了两下,可下一刻就看清了那个走到床前的老人,以及一旁两个垂手侍立身穿葵花补子圆领衫的内侍。

    莫非是……

    见单妈妈停止了挣扎,她身后的李忠终于松了一口大气,这才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世子爷身边最得力的人,眼下先安静些,皇上来瞧世子爷了!”

    自己的猜测竟然被人证实了,单妈妈一时呆若木鸡。她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多么难得,又是怎样的恩~~-更新首发~~宠,心头不知不觉五味杂陈,又是痛心自己当成宝贝似的世子遭了这样的劫难,又是高兴世子的仁厚之心连天子也感动了。等看见皇帝竟是在床头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善昭的脸,她更是忍不住紧紧绞住了双手。

    “你这孩子。做事总是出人意料……”

    皇帝轻轻念叨了一句,见床上裹着被子睡得正香的人丝毫不理会自己,他不禁笑了一声:“这种时候还能睡得着,却是真像你的呆性子!你不是喜欢书么?回头朕让你到古今通集库去挑,你看中了什么朕都赏给你!”

    单妈妈也听陈善昭提过。古今通集库中的书全都是皇家珍藏,不少甚至都是世间只存一册的珍本,即便陈善昭赵王世子的身份。也不过也只能去其中翻阅抄写,这一回皇帝的赏赐可谓极重。可看着自家世子爷依旧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甚至还翻了个身。脸直接冲着外头的皇帝。那表情仿佛像是做到了什么难得的好梦似的,就连她也不由得想去摇醒了陈善昭。

    如今的皇帝看上去便仿佛是一位疼爱孙子的祖父,倘若世子醒了,兴许提什么皇帝都会答应的!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陈善昭半点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而皇帝也只是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随即就突然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走到了她的面前。那一刻,她察觉到封着自己口的那只手突然挪开了,紧跟着她便听到了皇帝的话。

    “这些天好好看着他。多吃多睡少看书……不,是不许他看书。闲来宁可扶着他在花园中多走走散散心,免得劳神!从前文华殿不讲课,他就立时泡在书堆里头,这次绝对不许!”

    “是,奴婢遵旨。”

    见单妈妈慌忙要跪下,皇帝便没好气地摆了摆手,随即又转头看了床上的这个孙子一眼。就在这时候,他只看到陈善昭抬手轻轻抓了抓下巴,嘴里突然嘟囔了一声。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言诚不我欺……”

    本以为会听到什么梦话,可谁知道是陈善昭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皇帝一愣之后不由得气结。见单妈妈也是一副讪讪的样子,他不禁哑然失笑道:“这个书呆子!”

    眼见皇帝负手带着人离去,单妈妈不禁盯着那刚刚出手制住自己的老太监看了好一会儿,随即才快步走到床前,见陈善昭呼吸均匀平稳,显见仍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她不由得在心里狠狠埋怨起了外头守着的人。

    天子既然来了,也不知道报个信,人都是死的!

    悄然而来的皇帝登上了赵王府门前那辆不甚起眼的马车,见整整一条路一个行人都没有,他不免看了一旁的李忠一眼。李忠立时讷讷解释道:“皇上,不是奴婢抗旨,实在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门前这条路平日往来人员太多太繁杂,万一有事,奴婢万死也不能赎罪。”

    “罢了!”坐上马车的皇帝摆了摆手,等到李忠也跟了上来,却是弯腰控背侍立一旁,马车须臾前行,他便开口问道,“对了,听说这呆子在隆福寺被武宁侯太夫人的那个干外孙女儿,给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

    “是。”李忠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不敢多答一个字。

    “之前礼部所拟的选妃名单实在荒谬,你去传话,这种事情都做不好,朕要礼部何用!此前淑妃惠妃敬妃拟出来的初选名单,纵使有小小私心,却至少大体上没他们那样离谱!都是朕的亲生儿子孙子,他们想乱点鸳鸯谱么?”

    皇帝这话没头没脑,然而李忠愣了片刻后便立时恍然大悟,当即垂头应是。待见皇帝的目光注视着前头的车帘,眼神犀利得仿佛想要穿透那一层帘子,他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礼部尚书和两位侍郎,恐怕得倒霉地为此次事情做出交待了!谁让赵王世子本就深得圣眷,经此一事,让皇帝更加另眼看待了呢?皇帝可从来不曾如此兴师动众地去看过其他皇子皇孙!

    ps:出门在外,每天晚上现写然后定时更新,唉……今晚刚到西安,一帮人大吃大喝了一顿,石三同学这个地主真好哇^_^

第一百章 君若鸿鹄妾如燕

    /*728*15,创建于2012-8-16*/varcpro_id='u1025861';

    武宁侯府两次在隆福寺做法事,两次都出了乱子,对于原本此次打算把事情做得妥妥帖帖的隆福寺主持觉慧来说,这可谓是当头一棒。~而对于太夫人来说,从隆福寺一回到家里,她便立时嘱咐日后若还有法事供养等等,全都移到三山寺去,一来距离家中近,二来也可以远远避开那个不得安宁的佛门之地。

    王夫人亲自带着家里的小姐们送了嘉兴公主和顾镇回去,眼看人走了,她正要吩咐赵妈妈亲自把顾抒送回东府,却不防顾抒突然摆摆手,止住了满脸殷勤的赵妈妈,却是含笑走上前来对她屈膝行了一礼。

    “二婶,娘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让我来对您提一提。如今东府那偌大的地方,只住着我和娘两个人,那么多屋子院子空着也可惜了,而且您也是知道的,但凡屋子不住人,三两个月就会不像样子,修缮更是大开销。所以娘想和您商量商量,禀明了老祖宗,从西府挪一些弟弟们过去住。五弟他们虽说各自有差事的有差事,读书的读书,可隔三差五都还要回来,都是不小的人了,窝在一个院子里也逼仄。”

    原以为顾抒提出此事,是打算让章晗和张琪搬过去住,亦或是打顾铭的主意,可这会儿提到的竟是自己那些庶子们,王夫人眉头一皱,却有些不好回答。因而,她含笑答应回头去和太夫人商量,就目送着赵妈妈送顾抒上了车。等带着女儿顾钰回宁安阁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了顾钰低低的声音。

    “娘,大伯母难道是想从爹爹和您的庶子里头挑一个?”

    王夫人瞥了女儿一眼,淡淡地说道:“不要说你的四哥十弟,其他哥哥弟弟随便一个拉到外头,也是被人啧啧称赞的。她有这想头也不奇怪。”

    “可娘您就不想着,让四哥或是九弟……”

    “这种小家子气的主意。有你大伯母一个人去想也就够了。”王夫人嗤笑一声打断了顾钰的话。却是依旧眼(屋.shushu5.最快更新)睛看着前方,“袭爵的事情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停了的爵位是否能发还也还是个未知数,她眼下只是自己算计而已。要真的你那些哥哥弟弟谁有福分。不管是谁得了好处,那也是顾家的福分。现在没影子的事就去争去抢,你娘从来不做这种傻事。”

    说到这里,王夫人便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你也记着。淄王殿下再好,他的婚事不是淑妃娘娘能做主的,也不是如今握着选妃大权的礼部能做主的,那是皇上一言决之的事情。争那种不是使劲就能争得来的东西,到头来倒霉的是自己。”

    “娘,我明白了……”

    尽管女儿回答是如此回答。但王夫人却无法确定顾钰究竟是听进去没有。然而,人在家里毕竟有自己管着。因而她只能按捺下了那一丝忧虑,带着女儿径直进了宁安阁穿堂,心里打点着该如何对太夫人禀报顾抒所提之事。

    而张琪和章晗此刻都回到了宁安阁东厢房。之前在隆福寺,随着赵王世子和淄王先后一走,虽则张昌邕竭力想凑过来说几句话,但太夫人哪有精神理会他,敷衍了几句就嘱咐顾铭送客。张昌邕临走时瞥向她们时那恼怒和警告的眼神,两人全都看在眼里,这时候没了外人,张琪不免轻轻咬了咬嘴唇。

    “之前爹送来的那些丫头,如今也一个都没到咱们身边,再加上今天他训斥你反而被大表哥堵了回来,他一定会更加怀恨在心。”

    由于左一桩又一桩都是事情,没人顾得上陈善昭还在佛经里头捎带了一封章锋给章晗的信,太夫人甚至根本都没问上一句,只嘉兴公主打趣了一番,而章晗也直到现在都没工夫看信。此时她一手捏着袖子里那薄薄的信函正心不在焉,又是想着父亲会说什么,又是想着陈善昭会不会挂羊头卖狗肉,拿着自己的信假作家书,又是想着陈善昭奸猾似鬼,那受伤究竟是苦肉计,还是真的一时情急忘了其他。~直到张琪推了推她,她才一下子恍然回神。

    “啊?”

    “发什么呆呢,真少见,我问你话你都愣愣的!”张琪不解地挑了挑眉,想了想却没有再重复刚刚的问题,而是伸手探了探章晗的额头,这才皱眉说道,“怎么有些热?要不要紧,不然我去差人对老祖宗禀告一声,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别,家里事情正多呢,何必为我惊动上下,我去和衣躺一会,你对丫头们嘱咐一声就成!”

    见张琪点了点头,章晗便上了床去,拉开被子朝里躺下了。直到过了许久,她翻了个身往外瞥了一眼,见屋子里果然是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她方才重新翻身朝内而躺,从袖子里拿出那封信函来,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封口。见里头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她不免生出了几分失望,可展开一看,她就发现父亲那粗大的笔迹中间空白处,依稀有些古怪的痕迹。

    愕然之下,她连忙仔仔细细看完了父亲的这封家书,见不过是说些万事都好不用惦记之类的俗话,战况如何只字不提,她不免叹了一口气。早知道父亲是这样的性子,她本就没有太多指望,只希望他们能平安归来,功劳等等她从来没想过!

    然而,陈善昭在父亲的这封信上用了什么花招,她却没法不去想,于是一面摩挲一面沉吟,越想越不甘心这样睡在床上干等着。终于,她一骨碌爬了起来,兴许是有了动静,下一刻,立时有人打起帘子探进了脑袋。认出是芳草而不是张琪,她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招手把人叫了进来。

    “晗姑娘有什么吩咐?”

    “可还有冬天存着没用的红箩炭?”

    芳草闻言一愣,皱眉想了一想便点了点头:“有,不过是手炉用的,只剩下一丁点。”

    “一丁点就好。你去取了来,别让人看见。若是大小姐问起,你就说我还睡着。待会你在外头守着。千万别让人进来。”

    两个丫头里,碧茵粗疏些。芳草却机灵仔细。再加上之前赵破军的事情也只有芳草知道,因而这些事情章晗也只放心嘱咐她。见其点了点头后就出了门去,她便焦躁地躺了下来,没等太久。她终于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进了屋子。

    “晗姑娘,这可是您要的红箩炭?”

    章晗听出是芳草的声音。连忙转过身去,接过红箩炭之后仔细看了看,她便点了点头。又冲着其指了指外头。等芳草蹑手蹑脚出了门去。她才快步重新摊开了信笺,将小小一颗红箩炭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了那一行一行字迹中间的空白处。须臾,依稀可辨的蝇头小楷就呈现了出来,可不是陈善昭的笔迹?

    “尔见字之日,想已有大风波。”

    果然,这家伙是故意的!章晗虽是眉头一挑。可想想他竟是对自己点明了这一点,心头不免又生出了几分异样。不管陈善昭怎么个明里书呆子暗里奸似鬼。可对她却一直多有援手,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自己一家的恩人。因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往下看。

    “然风波易定,人心难平。景宽所收旧日元勋仆婢众多,且暗加熬练,所图应为不小,幸有尔告知,余已预作筹谋。然张昌邕此人志大才疏,自命不凡,近日闻其广交同乡同年,意图应在谋部院实职,而于赵王府多有不善之词。王与侯今分兵两路进击,胜败难料,望尔于顾氏门中谨观动向,勿使顾生他心。”

    这话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张昌邕因为她的父母兄弟都已经在赵王府,再加上皇帝立了储君,君臣名分已定,自然会嫌恶赵王府。而别人看中张昌邕,不过是因为其为顾家婿,为的是拉顾氏上船。最好的办法并非利诱,毕竟天子耳聪目明不好糊弄,封官许愿难以遽然实现,而挟过相逼,张昌邕这人为了功名利禄,什么事做不出来?而顾家就更不用说了,储君已立,即便不能明着靠近,可至少绝不会偏向赵王。最要命的是赵王和武宁侯顾长风兵分两路,难免分出高低上下来。倒是陈善昭竟然让她勿使顾生他心,真是太瞧得起她了!

    章晗苦笑一声,随即才发现末尾处竟然还有两行比之前更细小的字迹。定睛一看,她先是一阵愕然,随即便想起了自己在隆福寺对陈善昭的那番数落,一时脸上滚烫了起来。

    “鸿雁如燕雀般寄人篱下,自不免心存不甘。然北地至亲翘首以盼,望卿善自珍重,不可遽然再生拼命之念。”

    你还说我!

    章晗终于按住了脸上那股发烧之意,狠狠将手中的信笺揉成了一团,可最终在手里捏了好一会儿,她仍是将其一点点展开了。

    毕竟,这是父亲的家书。而且,她今日责备他不顾自己已经受伤,还要出来唱那么一场大戏,可那时候她闭着眼睛拿刀子往自己脖子上割去的时候,对着神兵天降的陈善昭和陈善嘉兄弟仿佛不知疼痛似的微笑的时候,还不是狠狠心没有去想父母兄弟若知道了会如何伤心?寄人篱下的燕雀不得不仰人鼻息,而为了扭转最险恶的局势,他们都不得不拿着自己去做赌注!对于他来说,难道做出之前那个决定的时候,也是局势到了极其糟糕的时刻?

    她正思量间,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有些陌生却又依稀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纸团塞进了怀里,随即露出了一幅才刚刚惊醒的表情。

    “芳草,谁在外头?”

    ps:今天……哦,对大家来说该是昨天了——去了兵马俑,很壮观,而且蹭了个好导游,于是在里头足足呆了四小时才爬出来。满怀振奋地码了字,接下来要去陕博,期待……

第一百零一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上)

    “姑娘醒了?”

    芳草打起帘子快步走了进来,见那一颗仿佛是涂抹过什么的红箩炭正摆在床前脚踏上,她连忙捡起来放在了袖子里,这才笑着说道:“是太夫人房里的晚秋,奉命过来送象牙梳子。这是家中铺子从暹罗带回来的货,其中拣选了几把上好的进了上来,太夫人觉着好,就吩咐小姐姑娘们一人一把,就是不梳头留着赏玩也好,让她送来给大小姐和晗姑娘。”

    “让她进来吧。”

    对于那两个险些就要到张琪和自己身边,后来却被太夫人留了下来的丫头,章晗并没有多少好感。尽管两人都是六安侯夫人吕氏身边的旧人,可太夫人把人留下了,却并没有过多的另眼看待,只是当做三等丫头,甚至连她和张琪身边的樱草凝香芳草碧茵都不如。眼下进来的晚秋栗色的衣裙,松花色比甲,收拾得干干净净,态度亦是异常的恭谦。

    章晗暗自思量这送东西的事,怎会差遣了一个三等丫头出面,脸上却不动声色,收下之后说回头便去太夫人那儿拜谢,便想打发晚秋回去。谁料晚秋竟是又含笑说道:“太夫人那儿,大小姐和晗姑娘还是晚间再去拜谢吧。这会儿楚妈妈才刚回来,正在对太夫人禀报什么。奴婢临出来之前听到一声,仿佛是说,皇上亲自去看赵王世子了。”

    皇帝居然亲自去看赵王世子?

    章晗立时愣住了。尽管她也觉得陈善昭今次的戏演得实在是绝妙至极,而且想来那匹惊马也绝对不会与其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可她只想到这次的事情兴许会演变成一场巨大的风波,可却丝毫没料到,天子竟然会因此而亲自去探望他这个孙子!

    赌注下得重。回报却同样丰厚,可付出的代价同样不小。对陈善昭这个书呆子而言。一个拿捏不好,那便不是头上区区一块乌青,兴许是断胳膊断腿,甚至是生命的危险!真不知道这家伙面对皇帝,又会怎样个装法!

    片刻失神过后,章晗毕竟反应极快,立时叹道:“皇上待赵王世子真的是恩宠深重,这祖孙情深便犹如寻常百姓家似的。”

    “可不是么?”晚秋附和着答了一句,随即便又屈了屈膝说道,“话说回来。这东厢房统共才三间屋子。却住着您六个人,别说起居,平日就是出入也显得太小了。奴婢刚刚在太夫人屋子里,正好夫人来见,说起东府大小姐提到。那儿空屋子多,想将几位原本合住一个院子的少爷挪过去的事,太夫人倒是觉得不错。少爷们还是两个人合住一个院子,您和表小姐却是两个人合住这东厢房,要说逼仄,却是比他们不便多了。”

    说到这里,她偷瞥了一眼章晗,见其面色纹丝不动,只是依旧如同先头那样审视着自己。她慌忙屈膝行礼道:“奴婢也就是随口说说,还请晗姑娘不要怪罪奴婢多嘴。”

    “嗯,我知道了,多谢你走这么一趟。”

    章晗用眼神示意芳草拿几十文钱打赏了她,等到晚秋走后,她方才沉下了脸。结合从陈善昭那儿得到的讯息。景宽是当今太子的人,这一点恐怕有七八分准。而太夫人把原本出自六安侯府,却在景家呆了数月的她们留在身边,而且说话也没有特意避着她,即便是并不算太隐秘的事,但也足可见太夫人的态度了。

    而这个晚秋,特意在她面前透露皇帝去看陈善昭,以及王夫人和太夫人商量的事,又尤其提出她们住得逼仄,那又是为了什么?太夫人之前是提过若丫头们添了几个,就让她和张琪分住西厢房东厢房,可现如今此事已经按下了。虽说她也希望张琪渐渐不用再那么依赖自己,可这毕竟是不能一蹴而就的事,尤其是张昌邕正在京城的情况下。

    “人可是走了!”

    张琪进屋子的同时就嚷嚷了一句,见章晗抬起了头来,却看不出已经睡了一觉后的精神奕奕,她忍不住上前盯着章晗左看右看,这才嗔怪道:“既然精神不好,理会她干什么?我原打算替你的一起收下来,可她非要顾左右而言他,还在外头造出些动静惊动你,分明别有用心!她才是一个三等丫头,也不知道怎么骗来了今天这档子差事。”

    “就算是三等,也是老祖宗身边的,客气些听听她说什么,又不费事。”

    章晗漫不经心答了一句,突然注意到张琪头上那根银簪样式新颖,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想起今早去隆福寺的时候还不见其戴这个,她便若有所思地问道:“我倒是还没问你,是几时,这银簪新上了头?”

    “啊?”

    张琪忍不住摸了摸头上,随即才有些忸怩地说道:“就是今天去隆福寺的时候,樱草捎带进来的,四哥也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了这支模样古朴不显眼的银簪。他捎话说我正在孝期,戴这个正好。”

    想起顾铭常常借口给姊妹几个送东西,每每给她和张琪带上一份,而张琪那一份不消说,一定是格外花了心思的,章晗不禁微微一笑。尽管顾铭只是勋卫,可武艺出色,人有担当,而且张琪既非绝世美貌,张家和顾家比起来也相差很远,可他仍然在没几次见面之后便流露出了那一丝情愫。即便是外人,她也一直都希望这一段缘分能够美满。

    可这一次,顾铭竟少有地让樱草单独捎带东西给张琪,她细细一思量,渐渐又皱起了眉头。见张琪仿佛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解,她便轻叹一声道:“四表哥从来都不是莽撞的人,只看从来送东西都是大伙儿一人一份就知道,他对你的心思虽深,可也并不张扬,此次怎会让樱草把东西送进来?万一被人发现,私相授受四个字对你们来说。那可是不得了的罪名!”

    张琪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然而,还不等她伸手从头上拔下那根银簪。章晗便摆手止住了她,又出声唤了樱草进来。

    人一进屋子,章晗便上上下下端详了她一番。樱草原本就比凝香生得出挑,再加上平素又喜欢打扮,虽丫头不能在头上簪金戴玉,可耳眼上的玉塞儿,下头绣着莲花的绣花鞋,她无不是下足了功夫,此时看上去亭亭玉立,那张桃花脸便更显出了几分秀丽来。她起初还以为章晗和张琪叫了她来是要吩咐什么。可等了许久却不见说话。不禁不解地抬起头来,却见章晗那明亮的眼睛正审视着她,一时心里有些发慌。

    “你那天回去见你爹娘的时候,干爹正好不在?”

    章晗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见樱草愣了一愣方才慌忙点头。之前已经问过一次的她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紧跟着,她又问了樱草的爹娘,听其立时苦着脸抱怨说都调了苦差事,恨不能立时来服侍大小姐云云,她当即便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敢情好,之前老祖宗才提到,想找个可靠人去看看当年干娘的那几个陪嫁庄子,你爹娘想来必然可靠的很,我回头和姐姐去向老祖宗禀告一声。就派了他们去。”

    “啊?”

    樱草怎么也没想到章晗会突然提起这事,呆了好一会儿方才慌忙跪下说道:“多谢晗姑娘看重,可奴婢的爹爹前几日正好闪了腰,娘正服侍他,再加上其他事情都忙不过来,这一趟差事就是再好。恐怕也担当不起。奴婢替爹娘谢过您和大小姐的好意了。”

    “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巧。”

    章晗体谅地点了点头,又安慰了樱草几句,这才把人屏退了,随即却又叫了芳草进来,低声吩咐其这些天死死盯着樱草,就把人差遣了出去。这时候,她才对不明所以的张琪伸出手道:“把银簪拔下来给我瞧瞧。”

    接过张琪递来的那支银簪,章晗见其脸色晦暗复杂,便示意其在身边坐下,这才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下这根银簪。固然,在表面的古朴不起眼之外,银簪的身上却还镌刻着四个细小得几乎无法辨识的字。直到她站起身拿着东西到了支摘窗前,稍稍打开一条缝露出些许阳光来,再次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她最后终于看清楚了那几个字。

    “百年好合。”她一下子转过头来看着张琪,声音低哑地问道,“这几个字你都看到了?”

    张琪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可随即慌忙解释道:“我只以为是四哥……”

    “四表哥那个人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他断然不会送这样让人看到便会惹大麻烦的东西。”说到这里,章晗想起陈善昭那张字条上的请托,沉吟许久,她便开口问道,“你和他这些天可曾见过,可曾说过话?”

    “自从咱们那次去送你家人回来之后,就没机会说过话了。今天去隆福寺原本有机会,可他去送爹爹晚回来,所以也没能说上话。”张琪想想顾铭一次次捎带来的东西,确实如章晗所说不会让外人有什么联想,此时见章晗把银簪递回来,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失声问道,“你是觉得,东西兴许不是四哥送的?”

    “不是兴许,是十有**。你也太莽撞了,如果不是私相授受互定终身,亦或是订婚的两家互许信物,怎么会送这种东西,被人发现如何了得?”

    章晗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异常冷峻:“当然,这只是我随口一说,但樱草那丫头应该是有贰心了。也是我一时失察,我早该看出来,凝香回家发现父亲受责,而后险些没能回来,没来由她回去却是反而连你爹人都没见着。你爹若不用未必而用利诱,难免人心生变,毕竟,他能够给她和她家里的东西,是立时三刻就能兑现的,而我们能给她的,却只是将来才能给的,而且还保不准究竟是否能兑现。”

    “那……那怎么办?”

    章晗没有去看满脸焦虑的张琪,想着樱草因是宋妈妈的侄女,还知道李代桃僵的事,张昌邕不知道在耍弄什么主意,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倏然下定了决心。

    陈善昭之前单单提点了张昌邕的事情,说不定是得了什么风声或是蛛丝马迹。今天这事情来得突然,但未必就不是机会!(文昌书院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零二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下)

    一大清早,楚妈妈便带着一个小丫头出了武宁侯府。她是太夫人面前的得力人,不用吩咐就有车夫驾了一辆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黑油青布围子马车等在门口。等楚妈妈一上车,道是去赵王府,那车夫不禁讶异地惊咦了一声。

    “楚妈妈,是太夫人差你去探望赵王世子?”

    “若是探望,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下人出面,昨儿个驸马已经亲自去过了。”楚妈妈把车帘子打起一丁点答了一句,随即便嗤笑道,“赶你的车,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打听的?”

    放下车帘后,她便拿出了怀里的信端详了片刻。这是昨儿个赵王世子夹在给嘉兴公主佛经里的信,是章家的家书,因而,章晗央了太夫人送一封回信去,太夫人自然而然就答应了,这趟任务便落在了她的身上。要说章晗那姑娘家也着实是缜密人,信函并未封口,因而过了太夫人手的时候便略扫过一遍,见不过是些不要紧的家常关切话就交给了

    谁能料到,当初不过是陪表小姐进京的一介民女,如今却是攀上了赵王府。父兄进了赵王中护卫,章晗也随之水涨船高,否则太夫人也不会这么爽快地让她亲自来送信。

    到了赵王府,楚妈妈下车到门前道明了来意,立时就有门房入内通报,不一会儿,那门房就匆匆出来笑道:“今儿个世子爷进宫谢恩去了,单妈妈说请妈妈到倒座厅奉茶,她就来。”

    楚妈妈和单妈妈此前也见过一次,在倒座厅里相见略寒暄了几句之后,楚妈妈便拿出了章晗的家书。单妈妈自然笑容可掬地收了,奉茶之后又请楚妈妈捎带了一篓新鲜果子回去,又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眼看人走了,她才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信·心里甚是纳罕。

    居然连口都没封,那位章姑娘是没写什么要紧话不怕人偷窥,还是另有文章?可自家世子爷一直都在悄悄和人通消息,各种各样的法子全都用上了,没来由这次例外啊!

    单妈妈若有所思地拿着信往回走,还没到二门,她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一侧头便发现是赵破军。尽管这位自告奋勇留在京城的百户才刚被自家世子爷罚过禁足和抄书,可她知道世子爷并不是真的厌弃了这人·因而少不得含笑点了点头。待发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的信上,她不等其发问就主动笑着说道:“刚刚武宁侯府差了人来送信,是章姑娘给她父兄的家书。回头世子爷若是往军前捎信,自然会一并带上她的。”

    赵破军听说武宁侯府来人便忍不住赶了过来,得知果真是章晗给父兄的信·他不由得愣了一愣。尽管他自请留在京城,还对章锋和章晟拍了胸脯说一定护她周全,但她一入侯门深似海,他这个路人纵使千方百计也不能见到人,此刻这一丁点讯息便显得尤为珍贵。

    此时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正打算想个法子探问探问,谁知道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那百页抄书都抄完了?”

    乍然听见这个漫不经心的声音,赵破军一个飞快地旋身转了过来。见是赵王世子陈善昭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不远处,他想起这一阵子那暗无天日的日子,一时竟是头皮发麻,竟连回答也忘记了。直到陈善昭摆了摆手示意单妈妈不用多礼·他方才恍然醒悟,行礼的同时又讷讷说道:“还有……还有五十页。”

    “哦·你还说自己识字不多,看不出来你抄书倒是挺麻利的。”

    “是卑职应该做的······啊,卑职这就回去继续抄!”

    陈善昭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接过单妈妈手中的信·还未听其禀报原委,眼见赵破军吞吞吐吐说了一句·竟是想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他立时干咳一声道:“咳·这么急干什么,我又不曾催你。跟我进来,我还有话对你说!”

    眼见单妈妈裣衽行礼退下,赵破军只能忐忑不安地跟着陈善昭来到了书斋。然而,眼见陈善昭径直在书桌后头坐定,随即熟门熟路地从信封中取出了那轻飘飘的两张信笺,就这么展开看了起来,他一时眼睛瞪得老大,可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却全都堵在了那儿。直到陈善昭从书案上的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了一个盒子,倒过来小心翼翼地均匀在信笺上洒了一层,用软毛刷轻轻刷了刷,他才终于忍不住了。

    “世子,您这是……”

    “当然是看信啊。”陈善昭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见刚刚字里行间的空白处,呈现出了和自己之前如出一辙的字迹,他的嘴角便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仲手在上头若无其事地抹了抹,“到底是聪人,现学现用,立时三刻便识破了不说,而且竟是用上

    这是章晗给陈善昭捎来的信?看样子这位赵王世子对此已经很娴熟了,那上一次兴许也被他找到了信,如此一来,他的推托之词···…

    “你也过来瞧瞧吧!”

    赵破军正觉得心里五味杂陈,突然只听得耳畔又传来了陈善昭的吩咐。尽管不免担心这位赵王世子借此消遣自己,可他着实很想知道章晗究竟捎了什么消息出来。然而,上去在陈善昭身旁站定,他伸长脖子去看那两张信笺上随着粉末显露出来的字迹,虽是大多数都认识,可也有极少数的字抑或词句,他却得仔细斟酌才能大略猜出意思,这一看不免异常吃力。

    “看明白了没有?”

    陈善昭侧头看了赵破军一眼,见其慌忙点头,他这才淡淡地说道:“你之前既然是去小心翼翼地跟踪过张昌邕,那这一次的事情我就交给你去做了。去查访一下那个叫樱草的丫头的家人,查清楚人在哪里,究竟在干什么。想来你能乔装打扮到武宁侯府后门去给人家送消息,这点轻而易举的事还是能办到的。”

    “是,卑职遵命。”赵破军一口答应下来之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可那张昌邕……”

    “不用管张昌邕,章姑娘说她有办法,那咱们就要相信她的能耐!”陈善昭抱着手往太师椅的靠背上重重一靠,随即含笑说道,“她可不是凡事求人的性子。你也看到了,除了我吩咐你去做的事情,她只让我请单妈妈去让她做护心甲,其他的可提都没提。”

    见赵破军欲言又止,好半晌才低头领命而去的样子,陈善昭忍不住嘿然一笑。等人出了门,他先是抖了那一层粉末,随即用软毛刷将残留的那一层煤灰小心翼翼刷掉,又用竹刀轻轻刮下了那一个个蜡字,等到这些都做完,信笺看似仍然是从前的信笺,却再也没有之前那痕迹。

    于是,他把信笺原样放进信封中,又用油蜡封了口,这才若有所思地往后一靠,把头枕在了荷叶托首上。

    他这一次的运气很不错,祖父皇帝的赏赐深合他心意。当然,最好的消息是就在今天早上,礼部尚书和左右侍郎一个致仕,一个病退,一个因故贬官,想来打他主意的人应该能消停一会儿。倒是昨日那匹惊马……

    洛川郡王陈善聪的反应固然很快,也很符合想求一门好姻亲的心思,可结果这个黑锅背得冤枉!即便不会明显查到其身上,可祖父皇帝认准的事,那还能跑得了,以后日子可难混了。所以说,一山还有一山高,他怎么就没想到放匹惊马这样好的一石二鸟之计?说起来,他还是太老实了,老实得只知道把一应人等聚在一块,旁的却什么都没做!

    真是希望,这次的事情能换得祖父皇帝给他选个好媳妇!想到这里,陈善昭的目光不禁再次落在了那封信上—聪明如她,真的是一点就透!

    武宁侯府前院,养性馆的演武场中,顾铭正在那儿舞动着那一杆白蜡杆子大枪。他原本是十日方才轮假一天,但父亲再次出征在外,皇帝念他素来当值勤勉,便特许他五日一假,昨日去隆福寺亦是特恩给假,今天竟是又休沐在家。此时此刻,他一面舞枪,一面想着之前和章晟交手时,竟是轻轻巧巧就被人突破了近身,突然枪法一乱,随即就停了下来。

    “生死之间才能磨练出那样的本事么······”

    “少爷,四少爷!”

    顾铭抬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小厮阴符领着一个丫头过来,认出那仿佛是章晗身边的丫头,他不禁愣了一愣。等到两人上了前,阴符便行礼说道:“少爷,赵王府来人,请晗姑娘缝制几件护心甲,晗姑娘只知道护心甲是个什么式样,却不知道平素穿戴在身上有什么要留意的地方,所以禀了老太太,让芳草姐姐来向您请教请教。”

    得知是这么一桩,顾铭这才释然。然而,他想到一直都只能远远望上张琪一眼,却没法说话,今次好容易有这机会,他就打发了阴符去房中把自己的护心甲找出来。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问芳草,后者却抢先开了口。

    “四少爷,事情紧急,奴婢不得不长话短说。敢问您昨日可送过表小姐一支银簪?”

    见顾铭为之一愣,随即脸色倏然冷了下来,芳草虽心中有些害怕,但还是屈了屈膝问道,“就是那一支刻着字的簪子?”

    “你说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好风凭借力

    身为侯府嫡子,从小跟着名师学武,父亲和长兄都不时指导一二,在宫中更是常常和同僚切磋,因而在侯府下人眼中,顾铭这位四少爷是个武艺超群,但平素温和不摆架子的好主人。然而,不摆架子并不代表顾铭没有脾气,更何况这事情着实触到了他心中最难容忍的一点。此时此刻,他一把抓住了芳草的手腕,疾言厉色地说:“什么簪子?”

    “昨天早上在隆福寺,有人给大小姐捎带了一支说是您送的银簪。”顾铭倏然收紧了手,芳草几乎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人给捏断了,可她总算还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待到手腕上总算一松,她也顾不得其他,带着哭腔说道,“大小姐起初收了,可回来之后就觉得不对劲,找了晗姑娘商量。晗姑娘知道大小姐身边的人来找您到底不便,便差了奴婢过来。”

    对于章晗,顾铭的感情很有几分复杂。除了出身,章晗生得明艳动人,又聪慧大方,机敏过人,张琪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可他偏偏中意的就是后者。从前他压根不信小说话本上那什么一见钟情的鬼话,现如今自己遭遇到方才知道世间真有这样的事。然而,那一次的婚事之议,倘若不是张家明白回绝,后来张琪又说章晗亦是无意,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违逆祖母和母亲。所以,既然是章晗的吩咐,即便事情荒谬,可他立时就信了。

    因而,见芳草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他便沉声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姑娘,还有瑜妹妹。我就算送东西,也会堂堂正正地送。这种私相授受坏人名节的事,我断然不会做。捎带东西给她的人是谁?我一定把此事追查一个水落石出!”

    “四少爷,奴婢先回去禀报一声,这具体的事情如何,且容奴婢之后再禀报。”

    尽管猜测如此,但当芳草拿着护心甲急急忙忙地回来禀报的时候,章晗仍然面色一沉。而张琪就更不用说了,脸色苍白的她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那一次去送章晗的家人,她感同身受不免痛哭失态,顾铭免不了使劲安慰她了一回。却是有众多顾家下人看见。而章晗也曾经让凝香给张昌邕透露过。倘若顾家抑或是她的爹爹有这一重意思,也不会至今一丝一毫风声都没有。而倘若这根银簪真不是顾铭送的,那想也知道别人察觉了他们之间的事!而顾铭知道了,说不定也会瞧不起她……

    想到这里,她不禁黯然跌坐了下来:“早知道如此。我就悄悄扔了,还不如别去问他!”

    “又不曾确认是不是他送的东西,你真舍得扔?既然证实了,反而比之前一味疑神疑鬼的好。”

    见张琪为之一呆,章晗瞥了一眼其戴的那支簪子,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贸然扔了并不能杜绝接下来的麻烦。明日我让芳草画了图样给四表哥,让他给你依样画葫芦打一支送来,这一支你暂且再戴一两日。”

    “还要戴着?”

    张琪恨不得把这支惹来这么一场大麻烦的簪子扔得要多远有多远。完全没料到章晗居然还要自己戴着这么一支东西。等听到章晗说,竟然还要请顾铭去打造这么一根,她更是觉得异常不可思议。可当章晗说出接下来的话,她不知不觉就沉默了。

    “有些事情你这辈子都不能让他知道,但有些事情你却不能不让他知道。我此前想的是你爹竭力想要修补和顾家的关系,故而大多会设法让你嫁入顾家。可如今你爹分明另有主意。要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不容易了。既如此,与其你心里存着这一丝念想患得患失,还不如让他知道你爹对你这个女儿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而且,你爹究竟想干什么,只凭咱们的微薄之力,再怎么想方设法也很难打探,不如且让他去查查!毕竟,姻亲是结两姓之好,倘若你们真的想成事,怎么也避不开你爹这个人,你也能真正知道四表哥是什么态度。”

    张琪满脸惶然地张了张嘴,可却丝毫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章晗的话。若张昌邕真做出什么事情来,她这个女儿夹在中间又算得了什么?可知道归知道,她却仍是觉得心中一阵阵抽痛,一时忍不住抓住了章晗的手臂。

    “为什么我有这样的爹爹……”

    倘若她只在寻常民家,那么就不会年纪幼小就没了生母,就不会李代桃僵顶替嫡姊来到京城顾府,也不会和顾铭相识相知……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患得患失!

    “这世上便是如此,有得必有失!”章晗的回答来得极快。张琪说的这话,她很久以前就想过很多次了。但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有,可没有后悔药,更没有如果!

    这一晚上,武宁侯府中辗转难眠的并不止一个人。至少,顾铭便是鸡鸣时分都没到便起身,在演武场中十八般兵器都操练了一遍。尽管他主习大枪,但身为勋贵子弟,这刀剑都用得颇为娴熟,最后出了通身大汗的他赤着上身亲自来到水井旁提上了一桶水当头浇下的时候,整个人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郁结终于散开了不少。

    不管是谁冒了他的名字干这种事,他都饶不了他!

    “少爷,芳草姐姐还护心镜来了,说是怕您这就去宫中当值,所以早早送了过来。”

    “让她等一会儿!”

    顾铭知道自己这一身不好见人,先进屋去擦干身上水珠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匆匆出来。他在宫中当值也没人服侍,这些事情都做惯了,阴符也早就习惯了他这做派,然而,芳草却看着他满头**的头发一愣,老半晌才双手送了护心甲上去。

    “阴符,把东西拿进去,然后再去我的藤箱中把那两件护肩和护腰找出来,就是从前大哥送给我,是娘亲手做的那件,让她带着去给晗妹妹做个样子,省得赵王府一会让她做这个,一会让她做那个。”

    依旧用差不多的借口打发走了阴符,顾铭这才看向了芳草。这时候,芳草立时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双手呈给了顾铭道:“四少爷,这是我家姑娘画的图样和尺寸,请您到哪家可靠的金银铺子依样画葫芦,把这银簪再打一支。”

    等顾铭蹙眉接过了,她这才叉手垂头说道:“另外,大小姐让我对四少爷说,如果您信他,簪子的事情您就暂且先不要追查了。您若是有空闲,请替她留意留意我家老爷。听说老爷到了京城之后,一直和众多同年同乡文会饮宴,应酬多得不得了。她实在担心老爷刚回京任官就如此交游广阔,到时候惹出什么事情来。”

    这是什么意思?

    顾铭只觉得糊涂极了。然而,芳草深深裣衽施礼之后,他就注意到书斋的门打开,随即阴符一阵风似的抱着一堆东西冲了出来,到了嘴边的疑问顿时再也不好拿出来。等到芳草接了护肩和护腰,道谢之后转身离去,他忍不住仔仔细细琢磨起了刚刚芳草说的话。

    就算张琪顾忌名声不想声张,为何还要他依样画葫芦打造一支这样的银簪?只不过图样上是没有字的,但之前芳草可是分明提过,那支冒用他名义的银簪上头是有字的。而且他就算查也不会大张旗鼓,坏了她的名声,最要紧的是查清楚那个冒了他名声的心怀叵测之徒,可张琪却让他不要追查,莫非是已经知道了是谁干的?对了,她还让他去留意张昌邕……

    心头乱糟糟的顾铭直到入宫当值,仍有些心不在焉。他年纪轻轻,却是多年的老勋卫了,而且侯府嫡子的身份,父亲战功赫赫,此前能够从恶名昭彰的滕青手中全身而退,再加上有个身为驸马深受皇帝信赖的大哥,如今在宫里更是到哪儿都有人趋奉。然而,他对此却并不热络,等到夜晚婉拒了几个同僚的邀约回到勋卫处,他却并没有回自己那一间直房,而是径直去了另一间屋子,呆了好一阵子才出来。

    等到五日后他再次休沐回家的时候,却不像往日那样傍晚就回来,而是一直到月上树梢时分方才回到了武宁侯府,身上尽是酒气。等他到了宁安阁正房,太夫人和王夫人全都眉头大皱。对儿子素来严厉的王夫人更是厉声斥道:“怎么会这么晚?若不是老祖宗吩咐外头给你留门,我就直接吩咐了把西角门锁了,让你睡大街去!看你这一身酒气,莫非是悄悄到什么地方去玩乐了?”

    儿子虽然成器,但毕竟还小,别是被人勾引在外学了坏,那时候她就悔之莫及了!

    太夫人却笑道:“你的儿子你自己还不知道?铭儿从小就上进懂事,怎会如此不知分寸?绿萍,把人都带下去。”

    等到满脸倦容的丫头们都跟着绿萍一一退下,太夫人冲着赖妈妈打了个手势,等其亲自到了外头守着,她才看着顾铭温和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耽搁了你这么久?”

    顾铭连忙解释道:“今天几个同僚在酒楼设宴贺高升,我推辞不过就去了,结果散席的时候却遇到了二姑夫出来。原本见礼之后我就打算走,可二姑夫却硬留下了我,带着几分酒意对我说起,都察院有一个四品的右佥都御史出了缺。”

    ps:虽然昨天总算是从西安回来,很美貌,尤其是兵马俑陕博和城墙,但累惨了……这几天且容我休息一下,真心撑不住,带着笔记本出去的,结果每天连一章都写不了,55555(文昌书院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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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绮户,富贵荣华,她却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介燕雀。 青云之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富贵荣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富贵荣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富贵荣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