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同人小说富贵荣华TXT下载富贵荣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富贵荣华全文阅读

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心有千千结

    见太夫人和王夫人吃惊过后都皱起了眉头,顾铭便连铭释道:“我也知道二姑夫所求未免有些过分。毕竟,应天府丞虽也是四品官,可却只名头好听,右佥都御史这样的职司却人人争抢,别说咱们顾家是武职,四品以上京官的缺根本插手不了,就是能插手,也绝没有干预这些的道理。可是,我就只婉转说出了这一层意思,二姑夫他……”

    “他莫非在大庭广众之下冲着你这小辈撒泼发怒?”太夫人冷冷打断了顾铭的话,面上满是气恼,“他要是有这能耐,让他自己去谋这个缺!”

    顾铭见太夫人满脸不悦,而母亲亦是面沉如水,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迟疑片刻就说道:“二姑夫似乎是醉了,见我说那话没有理会,干笑了两声就又回去赴宴了。我打听了一下,里头是大理寺少卿景宽,还有工部一个侍郎。”

    太夫人紧跟着再没有说别的话,王夫人也就顺势带着顾铭起身告退。等到出了宁安阁,她吩咐了守门的婆子留心门户,直到人答应着锁好了门,她却并没有径直回自己的悦心斋,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顾铭。

    她不说话,顾铭倒是被她这一看生出了几许不安来,一时忍不住开口叫道:“娘……”

    “你五天才休沐一次,我的事情又多,咱们娘儿俩竟是好些时候没好好说说话了。”王夫人微微一笑,随即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走吧,去你的养性馆,娘也和你秉烛夜谈一回。”

    情知母亲素来便是如此说一不二的性子,顾铭不敢违逆,只能慌忙答应了。二门的婆子原本等着顾铭出来就打算锁门,却不料自家夫人竟也跟了出来,一时连忙行礼不迭,王夫人却吩咐她先将门落锁,又命随行的赵妈妈打赏了半吊钱·那婆子自是连声谢恩不迭。等到母子俩回到了养性馆,王夫人进了三间正房,见四下里都井井有条,摆设家具既有文人的雅致,也有武人的精悍,她方才若有所思地在居中的暖榻上坐下了。

    赵妈妈早已知机地把人都屏退了去,顾铭虽不知道母亲这会儿来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含笑在王夫人对面坐下了。然而,母亲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你瑜妹妹住到咱们家来·已经有大半年了。”

    顾铭第一反应便是母亲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可长久在宫中当值,他的养气功夫就算不及那些老大人们,可也不是没有城府的愣头青,当即就顺势说道:“是啊,这时间一晃过得飞快,到了八月,就是二姑姑的小祥了。”

    王夫人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直到看得最初镇定的顾铭有些不自然,她这才说道:“你大哥从小就争气上进·甚至连皇上也赞口不绝,甚至把嘉兴公主许配给了他。倘若别家有这么个兄长,大多数做弟弟都会气馁·但你这个弟弟却是以他做榜样,在你们这一批选入宫的勋卫中也是顶尖的,所以,娘一直很为你骄傲。”

    “只不过,你大哥娶了公主,那是因为他毕竟是嫡长子,日后要袭爵的。而你在名分上就差了一截,纵使再优秀·断然没有咱们家两个尚主的道理。

    所以·娶个贤惠能干的当家主妇,日后能够让你没有后顾之忧·这便是重中之重,之前你祖母提出给你聘下晗儿·也是因为这个道理。”见顾铭的脸色越来越白,王夫人便淡淡地说道,“此事虽说作罢,可京城里的名门淑媛多得很,我也不是一味重门第的,只要身家清白,家中父兄子弟上进,本身又是贤淑能干的便可。当然,倘若能够对你的前程有所助益的,那就更好。”

    说到这里,见顾铭沉默不语,王夫人便没有继续再说话,而是问了一会儿子在宫中的近况,又略坐片刻就起身离去。等顾铭一直送到院门口,她就停步说道:“也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你每日的练武都是雷打不动,耽误了早起就不好了。”

    “是,娘慢走。”

    目送母亲带着几个丫头仆妇转身离去,顾铭竟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小厮阴符在背后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却是面沉如水地径直回了屋子。只是,他却没有半点睡意,只顾着想之前遇到张昌邕的情形。

    张昌邕并不止对他说了一句右佥都御史出缺,而且在他委婉表示此事恐难设法之后,竟冷笑说不过提一声,并不求顾家从中转圜,仿佛是有人答应可以帮他谋到这个缺,而且把握颇大似的。而他会去那儿,并不是因为什么同僚相邀,也不是巧合,而是让交好的几个部院书吏留意交好张昌邕的那几个官员的行踪,最终打探到的。所以,打探那包厢中究竟在商量些什么,他费了一些劲,但最终也办到了。可结果,他得到的那个消息竟是让他又惊又怒。

    他那位二姑夫张昌邕是管着应天府学的应天府府丞,竟然甫一上任没多久,就上书以府学廪生名额不足请求礼部增扩名额,最后顺顺利利拿到了每年增加十名廪生,二十名增光生的名额,而今日,他便是以那十名廪生名额为交换,促成那景宽和工部的那个侍郎开口答应,联同别人廷推他为正四品右佥都御史。而作为另一个条件,张昌邕打算卖了自己的女儿!

    当然,也不能说是卖。那是一桩乍看起来门当户对的婚事。工部蔡侍郎家的嫡长子,听说年方十六便已经考中举人,去年那一科因病缺考,后年就要再试。张昌邕在席间酒酣之际甚至说什么顾家不过是一群武人,自己当年不过迫不得已娶了顾家女儿,如今最希望的便是有个进士女婿云云,他险些就按捺不住冲将出去,看看这位二姑夫看到自己会是个什么嘴脸。

    母亲的话再加上张昌邕的事情,顾铭这一整夜又是辗转难眠,竟只睡了不足一个时辰。一大清早,他却是准时从不太深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用井水擦了脸后便到了演武场中,可却怎么都没法集中精神。

    到最后,他索性吩咐小厮阴符去后头打听打听宁安阁太夫人起了没有,可足足一刻钟之后,连奔带跑的阴符却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少爷,今天晗姑娘请了太夫人允准,说是昨夜做梦有些心悸,想去朝天宫给父兄祈福,太夫人答应了,本想让顾管事陪同,可顾管事偏偏昨日紧赶着到句容的田庄上去了,听里头说要让人来问问您可有空。”

    怎么没空?他当然有空,见不着张琪,就是见见章晗也好!

    顾铭第一时间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但紧跟着,他又有些犹疑了起来。昨日母亲把话说到那么透了,他这个当儿子的难道真要违逆母亲?可转念一想,他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并不曾真的做什么败坏家名的事情,转眼间便打定了主意。哪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越不过去的,但至少他打探来的消息要让她知道!

    朝天宫乃是京城最大最出名的道观,前有三清殿,后有大通明殿,殿阁楼台林立,虽不及皇宫奢华,不及权贵府邸富丽,但却别有一种出尘的逸气。朝天宫最有名的便是文武百官每逢万寿节和正旦冬至大朝前习练礼仪的习仪亭。如今距离万寿节还有一阵子,因而倒是前来为夫婿抑或是子弟祈求官运前程的人更多,其中一多半都是跟着征辽东的武将家眷。

    因而,在这种地方,再加上只是章晗去给父兄祈福,武宁侯府自然不可能兴师动众让人净寺,顾铭被太夫人召去之后也说愿去为父亲祈福,太夫人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此时,顾铭在朝东的山门前见章晗戴着帷帽款款下车,自然而然便跟了上去。

    从山门进去的这一程,人又多,从人也跟得紧,顾铭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话。一直到过了大通明殿,折到了飞霞阁,他才终于等到了机会,遂趁着参拜之际对章晗低声说道:“晗妹妹,之前瑜妹妹让我去查的事情,我已经查到了。”

    章晗今日提出来朝天宫祈福,原本并不是为了顾铭,只是一直惦记着赵王和武宁侯顾长风分兵进击,一时担心父兄,所以想到这儿来求个宽慰,可没想到顾铭竟然跟了出来,而且还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跪在蒲团上的她听着顾铭轻轻把自己打探来的消息都说了,一时怔忡良久才扶着膝盖起身,正想开腔,她突然只听得身后传来了芳草重重的咳嗽,紧跟着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章姑娘?”

    章晗扭头一看,认出来人时,尽管她也很想说一句真巧,可见赵破军那脸上喜则有之,惊则未必,她哪里不知道这家伙多半是有意候在这里。尽管诧异他哪来这么快的耳报神,可她还是含笑点头道:“赵大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原本是想去看你的,可想想武宁侯府门头高,我也不敢贸然去打扰。”赵破军有意看了一眼显然是贵介子弟的顾铭,这才有意拱了拱手道,“不知是顾家哪位公子?”

    顾铭也听说过章家昔日的这么一个邻居,此时便颔首道:“赵百户,在下顾铭。”

    尽管心中早已有所猜测,可听说果然是太夫人曾经为之向章家求亲的顾铭,赵破军眼中立时厉芒一闪,随即便沉声说道:“我有几句话想对章姑娘说,不知道顾四公子可能行个方便?”

    ps:昨天昏昏沉沉一整天,一早起来就又睡下了,起来又头疼,一个字没写,存稿直降为零,唉……

第一百零五章 痴心不改

    母亲和外祖母是怎么把章晗留下来的,即便没人敢在顾铭耳边嚼舌头,但他身在宫中,有些消息不免比外人灵通一些,再加上顾淑妃对他这个侄儿颇为喜爱,更是对他隐约提起过之前父亲武宁侯顾长风脱困的事由经过。所以,倘若赵破军只是让他少许行个方便,他也不会为难。可是,此时面对那股莫名其妙的敌意,他一时眉头大皱。

    “赵百户倘若有话要对晗妹妹说,请便就是。”口中如此说,但顾铭却没有丝毫移开脚步的意思,而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话,“只不过,我奉家中祖母母亲之命护送晗妹妹出来,再加上此前晗妹妹出门发生过几桩事情,所以恕我不好离开她左右。”

    “你……”

    赵破军对顾家人一丝一毫的好感都没有,此时顿时觉得心中气恼不已。可他这一个你字才开口,就听到旁边传来了章晗的声音。

    “赵大哥,你就直接说吧。四表哥不是别人,不会把话传出去的。”

    章晟在赵破军面前只说过当初太夫人为了顾铭向章家提亲,并未说到顾铭心里另有别人,所以,赵破军虽知道那一桩婚事已经被章锋一口回绝,可此刻瞧着这两人竟是毫不避讳地一块出来,他仍是觉得心里大为不舒服。尤其是当章晗竟是把顾铭叫做四表哥,又道其不是别人,他顿时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才狠狠剜了顾铭一眼。

    顾家人蛇鼠一窝,怎么可能有什么好东西!

    “赵大哥!”

    尽管觉得顾铭碍事,可当章晗再次叫了一声之后,脸上赫然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就和她小时候拽着章晟的领子把人拖走那架势似的。赵破军终于不得不顺了她的意思。

    飞霞阁虽香客稀少,但终究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所以。章晗出来叫上了跟进朝天宫来的两个丫头。等绕到了飞霞阁后头一个小暗间,她让芳草和碧茵守在了外头,赵破军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张家大小姐身边那个叫樱草的丫头,她老子原本是你们身边那个宋妈妈男人的哥哥。在张家专管跟着主人出门,并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差事。但如今她老子也不知道是走的什么门路,竟是到京城三山街上一家绸缎庄做了二掌柜,她那婆娘也跟着过去享福了。而她家里一个弟弟。则是脱了籍送了一家私塾。”

    这番话若是让外人听来不免没头没脑,然而,章晗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樱草此前为何会冒险做那种事。而顾铭则是在片刻的皱眉过后,一下子回过神来,斜睨了一眼章晗就问道:“晗妹妹,之前给瑜妹妹送东西的。就是这个樱草?”

    章晗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怪不得敢背主,原来是另外攀上高枝了。”

    顾铭落地就是大家嫡子。再加上父亲训诫母亲教导,对下赏罚分明,最恨的就是有人背主。此时此刻说这话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头怒气勃然,恨不得把那个该死的丫头直接杖毙解恨。然而,他这话音刚落,赵破军便讥诮地冷哼了一声。

    “背主?那倒是未必。那丫头的弟弟脱籍得要家主草拟文书,然后去官府办理户籍,而那丫头的老子能谋到这样的位置,凭自己的能耐怎么可能?”

    赵破军并未明说是谁,但章晗早就明白了,见顾铭愕然之后,面上便露出了又是痛恨又是痛惜的表情,她便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果然是当爹的算计自己的亲生女儿。”

    见顾铭面沉如水,章晗亦是面色冷峻,赵破军本以为自己打听到的是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可此时看二人表情,分明知道后头是怎么一回事,什么都不知道的反而成了自己,一时心里要多郁闷有多郁闷。然而,他虽是战场厮杀方才得了出身升上来的,可也不是一味只凭蛮力的勇汉,否则也不会让赵王派在一味重武的东安郡王身边。章晗已经说了那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很快就把几条线联想在了一起。

    张昌邕那个狼心狗肺的混蛋,干女儿算计不了,这回竟然对亲生女儿下手了?

    章晗见顾铭脸色变幻不定,知道他把赵破军说的这消息,以及他自己查证到的那些事情都联系了起来。在此之前,张琪和顾铭之间,顶多就是男女之间类似于一见钟情似的互相颇有好感,可单凭这一点想要成就姻缘却是不可能。也只有让顾铭认清张琪身后是一个怎样的爹爹,让他做出清醒的判断,如此对两个人方才是最好的。

    “晗妹妹,你和赵百户说会话吧,我到外头去静一静。”

    赵破军见顾铭意兴索然头也不回走了出去,心里头那一丝怀疑不知不觉更深了。还不等他吐出心里的狐疑,章晗便开口问道:“赵大哥,你怎会去查樱草的家人?”

    “不是你给世子爷的信上这么说的?”赵破军本能地答了一句,见章晗为之错愕,他这才有些尴尬地原原本本解释说,“单妈妈从楚妈妈那儿接到你送来的家书,正好我就在那儿,后来世子爷回来了,便叫了我去书房。他二话不说就拆了你写给章大叔的信,又发现了你的暗笔,所以就吩咐我去做这件事。”

    章晗本以为就算是陈善昭让赵破军去做这件事,也顶多是//无广告//高深莫测吩咐一声,谁料到这个家伙竟然再次不按常理出牌,还把她那封煞费苦心用蜡笔加料的信给赵破军看了!所幸她不像这个惫懒家伙似的,常常在信中夹带些私话,否则她还怎么见人?

    赵破军见章晗一贯沉静的脸上竟是一阵青一阵白,愕然的同时,却更有些不是滋味。他自诩应该是章家人之外和章晗最亲近的人了,可竟是不知道从几时开始,章晗竟是和赵王世子有了这样的联系,用这种旁人很难猜到的方式书信往来。商量事情。他留在京城,可不就是为了她万一有事。可以找自己求援?可结果却是……

    “赵大哥。谢谢你,这些天又辛苦你了。”

    等到乍然听见这句话,他才一下子从恍惚难受中回过了神。见章晗裣衽施礼,他连忙侧身避过。讪讪地说:“我又没做什么,就冲章大叔和你大哥对我的照应。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再说……要不是世子爷的吩咐,我也还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我不对你说,而是你此前都是在明刀明枪的战场上。而京城里的冷枪暗箭却比战场上更凶险。我不想连累了你。”章晗见赵破军张了张嘴要解释,她却倏然背过身去,“你不知道那些明面上道貌岸然的人,背地里是怎样男盗女娼卑鄙无耻。而就算知道,你如今的权势能力也没法对付得了他们。”

    “所以,你才和赵王世子……”

    不等赵破军这句话说完。章晗倏然又转过身来,急匆匆地说道:“不过是各取其利罢了。况且爹和大哥都在赵王府麾下。从那一层来说,我本就该尽力助他。”

    章晗说得冠冕堂皇,可赵破军想到自己听说之前陈善昭在隆福寺为了救护淄王而磕破了头,还吃了章晗一顿教训,此时更是觉得章晗这解释有些此地无银才百两的意味。可是,见她说完这话就低下了头去,面色晦暗,分明又是在为什么难题揪心,他不知不觉就突出了一句话。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难事便对世子说,让他吩咐我去做!”他顷刻之间就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今天,一半是章大叔和章大哥这些年来照拂咱们这些同乡,我侥幸连场大战都活了下来,另一半却是因为你当年给我取的这个大名,赵王殿下以为吉利,所以才能以当初那功劳调入了赵王中护卫,更不用说当年在家的时候,你娘也帮了我许多。我欠你们一家人的一辈子都还不清,所以,你不要再说什么这份情没法还之类的话了!”

    章晗闻言一愣,有心再提醒一两句,可是,对着那炙热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只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默然站了多久,她才轻轻说道:“我知道了……只是,赵大哥你一定要小心,否则……”

    “没什么否则,我命大着呢!”

    一句听似微不足道的嘱咐,却让赵破军心里滚烫,异常高兴,高兴到甚至没注意到外头传来了芳草的咳嗽。直到顾铭从身侧走过,他才陡然之间惊醒了过来,知道这少有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就如此简短地结束了。

    “晗妹妹,我们回去吧。”

    和出去时的脸色阴沉不同,此时顾铭的脸色虽然谈不上好,可却多出了几分决然。章晗当着赵破军的面不好多问什么,可辞了赵破军,一路出了山门,眼看那边厢武宁侯府的家人急忙跟着马车过来,她就听到耳畔传来了顾铭的话。

    “晗妹妹回去之后劳烦对瑜妹妹说一声。他爹的事情先不要多想,一切有我。还有,日后任何以我的名义送给她的东西,都不要接下来,我做事从不会留把柄给人!这簪子我已经打造好了,式样等等都差不多,一式四支,回头我会托三妹妹给你们各送一支。”

    明明知道未来岳父是那样的人,可他竟然不愿意丢下前情!就连这新造簪子的来历,他也不想让张琪到时候难以解释!

    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就因为赵破军那番话而炙热的心,一时更加滚烫了起来。她轻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隔着七八步远的芳草和碧茵,这才轻声说道:“四表哥这番心意,我一定会转达给瑜姐姐知晓。”

    顾铭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母亲有母亲的考量,可他也有他的坚持。可是,他不能因为祖母疼爱张琪就贸然去求祖母成全,更不能去求姑母顾淑妃,既如此,他便只有证明,自己并不需要靠什么姻亲,就能有所作为!

第一百零六章 图穷匕见

    章晗和顾铭从朝天宫平平安安回来,这也让太夫人松了一口大气,心里也明白,近来并不是逢寺观必有事,而是若早就定好的行程,消息就免不了走漏,如此一来别人有心便容易出事。可知道归知道,大家子里出门总免不了要各色预备,治家再严明,家里下人也免不了有人吃里扒外——毕竟,孙子都养不住,更何况(屋最快更新)区区下人?

    因而,章晗和顾铭在朝天宫中见到赵破军的事,也就顺理成章地隐瞒了下来。张琪听到顾铭让章晗捎带的话,想到自己这个素来微不足道的庶女,竟能收获这样一片真心,固然心中又是喜欢又是伤心。而章晗想起赵破军那一片真心,心里却是惘然难明。

    赵破军毕竟是旧日邻舍,知根知底,对她也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对其并不是没有好感的。然而,寄居朱门的燕雀,连巢儿是否牢固都没法确保,如今谈这些却是太过奢侈了。

    一连几日平安无事,章晗便静下心来做陈善昭丢过来的那些针线活,只是一边穿针引线,她不免心中把那个想出这馊主意的家伙骂了千遍万遍。顾钰原本还常来找她说话,可见她活计多得做不完,渐渐也就不再来叨扰。至于张琪则是被章晗布置的那一大堆功课任务给弄得一点空儿都没有,几个丫头倒也空闲了出来,樱草便常常连影子都不见。

    这一天,章晗终于把赵王府那些护心甲全都给交了——当然,她促狭地把顾铭查出的消息分成五段夹带在其中一并送了过去,暗想由得陈善昭设法找寻忙活两日——自忖接下来可以松乏一阵子,她便打算按照从前顾夫人的喜好做些百花露,一来这百花露香而不腻。适合女子饮用,送出去也能做人情。而且秉性温和。对张琪的身体也好。

    然而,她只在太夫人面前提了一句,太夫人就若有所思地笑道:“再过没几日就是皇上万寿节,虽然这与你们这些闺阁千金并不相干。可要做就索性多做一些,宫里各位娘娘多数要忙上一阵。再有就是十二娘这些公主,送一些让大家尝尝鲜。瑜儿最近听说老是看书写字,也不妨松一松。我让抒儿钰儿也给你打下手。”

    “这哪里敢。”章晗本待要拒绝。可思量东西要送宫中贵人,这种功劳她不占也罢,见顾钰笑吟吟看着自己,她便开口说道,“三姐姐一向最懂这些,还是三姐姐挑大梁才是。我跟着干娘总共也就做过两三次百花露。如今手法也都有些生疏了,要说也是跟着三姐姐学。”

    “你客气什么。”顾钰嫣然一笑。随即立时便站起身到太夫人身边,拉着太夫人的手人撒娇似的说道,“老祖宗,若是单送淑妃娘娘和嘉兴公主也就罢了,可既然还要分送其他娘娘公主,总不能拉下太子妃和几位王妃,如此一来便显得咱们顾家兴师动众了。要不,就直接送去大嫂那儿,让她分送别人做做人情?横竖大嫂是顾家人,她有脸面就是我们有脸面。”

    顾钰平时什么事都是自己争先,这一次却破天荒地愿意把风头让给别人,太夫人一愣之下,却不禁觉得心头高兴,当即点点头道:“好,好,你这主意很好,就依着你。”

    如此一来,有顾钰前后张罗,下人们自然少不了忙活,四月原本就是百花盛开的时节,上上下下都忙着在花园花房采摘新鲜的花瓣,而各式各样最好的药材也都送到了悦心斋。而章晗起初还带着章晗去帮了一两回忙,之后见东府大小姐顾抒亦是成日里往这儿跑,她如愿拿到两瓶半成品之后,就索性借故避开了去。张琪倒是对顾钰横插一手有些不高兴,可被章晗一番话一说,顿时就释然了。

    “她们都是侯门千金,从小就算再受宠,可也比不上结一门贵亲,将来姊妹亲朋往来扬眉吐气,可咱们又不想当王妃,和她们去争这个干什么?我要做百花露,原本就是因为里头要好几味名贵药材,给你调养身体最好,明着要别人兴许说我们寄居这里却要这个要那个不识好歹,所以想这个办法,如今既然有了,她们忙她们的,我们享用我们的,生什么闲气?”

    “姐姐……”尽管如今已经几乎很少再露出旧日称呼,但张琪听章晗如此说,仍是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老半晌才脸色复杂地说道,“每次都是,每次你都是为了我的事情殚精竭虑……你对我的好,对我的情分,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章晗先是一愣,紧跟着笑了起来,轻轻摩挲了一下张琪如今渐渐丰茂光润的头发,这才含笑说道:“傻丫头,为了你可不是为了我?咱们姊妹作为一体进了京城,你如果被人算计,难道我就能独善其身?你好就是我好,我好便是你好,分什么彼此!”

    这种最简单也是最朴素的道理听在张琪耳中,却让她愣愣失神了许久。直到外间传来了丫头说话的声音,她才恍然回神。下一刻,芳草带着樱草挑了帘子进来,当樱草屈膝行礼说出那么一句话时,她一时面色陡变。

    “大小姐,晗姑娘,老爷来了,正和太夫人说话,太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就是我?还是和晗妹妹一块?”

    樱草看了一眼章晗,随即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太夫人就请大小姐去。”

    张琪想到要独个面对张昌邕,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僵硬。还是章晗点点头说道:“你出去禀报一声,就说大小姐换一身衣裳立时就来。”

    等到樱草行礼退下,章晗方才看着张琪说道:“他不让我去,多半便是如果顾忌我在你身边,兴许会提点你一二,接下来就得看你自己的了。随机应变本来就不是一两天练成的,可你别忘了,你之前也曾经三言两语说退了李姨娘,这次也是一样!该未雨绸缪的我们都已经预备了,你用不着再怕他!”

    尽管心头仍是一丁点底都没有,可听着章晗说这些,张琪沉默良久,终于重重点了点头。等到换了一身素淡的衣裳出了东厢房,早有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绿萍和白芷双双迎了上来,因笑道:“表小姐来了?太夫人在宁安阁穿堂前头的小会客厅见客。”

    张昌邕前后来了三次,太夫人每次见他地方都不一样,而且一次比一次地方更私密,这一点纵使是张琪也能察觉到。而太夫人那小会客厅她更是知道的,一贯用来见那些通家之好的女眷,毕竟不是亲戚,在宁安阁正房见太托大,而且自家情形被人窥去也不好。此时此刻,她一踏进那间屋子,就察觉到父亲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一瞬间,她竟有一种打寒噤的冲动。

    “瑜儿来了。”见张琪先给自己行过礼,又对张昌邕裣衽施礼,太夫人便招手示意其坐到自己身边来,随即方才看着张昌邕道,“听说,你搬去应天府衙的官廨了?”

    “是,皇上登基之后便下过诏令,地方官不得擅自在官廨之外设宅居住,但如今阳奉阴违者众多,我如今既是天子脚下的应天府府丞,自然要以身作则。”张昌邕义正词严地说出这一番话,见张琪坐在太夫人身侧低垂着头,他便欣慰地说道,“说起来,到底是岳母大人这儿人口众多,瑜儿有了伴,身体竟是比从前好多了,瞧着也丰润了些许。瑜儿,过来让爹看看你。”

    从小到大,张琪何尝从张昌邕这儿听到过什么温情的话?此时听到张昌邕最后这温情脉脉的言语,她只觉得恶心反胃。好半晌,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忍住那种不甘不愿,缓步走到了张昌邕身前。

    “果然是身量也高了些许。”张昌邕突然一把抓住了张琪的手,把人拖近了些许,一直到看清了她头上的那根银簪,他才满意地微微一笑,随即轻叹了一声,“她打娘胎里头出来就体弱多病,我也好,她娘亲也罢,都怕她有什么闪失,所以那时候几个同年文会的时候,工部蔡侍郎那会儿还是给事中,还曾经说过想要讨她做儿媳妇,倒是我怕耽误了人家的孩子。”

    张昌邕仿佛没有察觉到屋子里那陡然紧张下来的气氛似的,叹了一口气便开口说道:“当年蔡侍郎名次只在二甲靠后,没想到如今同年之中却是他秩位最高,据说不日就要超迁吏部左侍郎。这些天他旧事重提,倒让我为难了。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应该收他那根簪子。”

    “簪子?”太夫人一时大愕,斜睨了面白如纸的张琪一眼便皱眉问道,“什么簪子?”

    “就是瑜儿这头上戴的簪子。”张昌邕一看张琪的脸色,便知道自己这设计应该是奏了效,心头大定的同时,顺势便叹了一口气,“这是她娘留给她的,其实是当年蔡侍郎送给张家的定亲之物,上头镌刻着百年好合四个字。”

第一百零七章 败露

    今日太夫人会破例在这种地方见张昌邕,也是因为顾泉打探得知张昌邕就任应天府府丞不多久,就在府衙中站稳了脚跟,不但应天府尹对其信赖有加,那些下属们竟也都对其恭恭敬敬。再加上应天府学重修的款项得到了户部的批复,廪生和增广生增加的名额亦是得到了上头的许可,张昌邕一时风头无二。然而,她着实没有想到,张昌邕会突然提出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所谓婚事。

    因而,斜睨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张琪,她便皱眉说道:“这事情我怎么没听说过?”

    张昌邕连忙欠了欠身道:“岳母大人,当年毕竟只是蔡侍郎和我说起,再加上那时候咱们都只是微末小官,自然也就没有声张。但夫人亦是看好蔡侍郎,否则怎么会把银簪传给瑜儿?”见张琪果然咬着嘴唇不做声,他只觉得自己这些天的筹划全都没有白费,当即又加重了语气说道,“如今蔡侍郎前程似锦,嫡长子又异常出息,要说肯和他结亲的人不知凡几,能够依旧不忘前情,足可见他这个人的人品。”

    尽管女婿说得信誓旦旦,但太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从这看似完美无缺的设计中,亦是看出了明显的破绽——倘若女儿真的当年便看中那位官品还低的蔡侍郎,甚至接受了那支区区银簪作为订婚信物,又怎会还写信给自己,为张瑜谋求淄王妃?因而,她的目光倏然转厉,见张昌邕和自己对视时虽有几分不自然,但还是大胆地看了过来,她不禁有些踌躇。

    那位工部蔡侍郎,听说和太子妃有些沾亲带故。尽管顾泉打听到的这亲戚关系拐弯抹角已经很遥远了。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蔡家不比景家。蔡侍郎也是正三品的官员。而且如今前途正好,嫡长子又有出息。就算张昌邕别有算计,可这门婚事倒是还算般配。

    于是,她踌躇片刻。便看着张琪说道:“瑜儿,把你那簪子拔下来给我瞧瞧。”

    “老祖宗……”

    见太夫人那口吻不容置疑。张琪却倏然转身看向张昌邕,一字一句地说道:“爹你真的看清了,你说的和蔡家定亲的簪子。就是我头上这根簪子?”

    事到如今。张琪还不肯认命,张昌邕想起樱草回报,张琪这些天日日都只用这根银簪,心里只以为她还不肯就范,一时大怒,当即冷笑道:“不是这根是哪一根?你爹虽然年纪大了。但还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太夫人让你拔下簪子给她瞧瞧,你没听到不成?”

    张琪这才缓缓伸手摘下了绾发的那根银簪。随即双手捧着这根簪子跪在了太夫人的面前,沉声说道:“老祖宗明鉴,我不知道爹这番话从何说起。母亲过世的时候,确实留给了我众多金珠首饰,但那些从前是宋妈妈收着,宋妈妈被打发走之后,是您亲自吩咐身边的楚妈妈替我管了这些。至于这根簪子,是之前四哥送进来给我的东西!”

    张昌邕万万没想到,张琪竟然敢连脸面都不要了,亲口承认自己和顾铭私相授受,一时间只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喝道:“你这丫头胡言乱语什么,你四哥乃是谦谦君子,送你的银簪上怎会刻字……”

    “爹爹口口声声说这银簪上刻着百年好合,那便请老祖宗瞧瞧,这上头究竟有什么字!”

    太夫人见这父女突然针锋相对,只觉得心头疑窦更甚,接过张琪递过来的那支银簪,她仔仔细细看了头尾,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昌邕,她便淡淡地说道:“许是你记错了东西,瑜儿这簪子上,一个字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张昌邕哪里知道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慌乱之下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见太夫人的眉头已是蹙成了一个结,他恶狠狠地按剜了张琪一眼,终于勉强镇定了下来,“你这丫头,就算是中表至亲,但你四哥送的东西,你也不该贸贸然收下……”

    这一次,张琪没等张昌邕说完便哂然一笑道:“爹这话从何说起?四哥身为兄长,往日多有东西送给我们这些妹妹。宫花也好,泥人也罢,全都是大姐姐三姐姐我和晗妹妹一人一份,便是这银簪也不例外,大姐姐三姐姐和晗妹妹人人都有一模一样的。老祖宗若是不相信,可以问问她们。”

    说到这里,张琪甚至还似笑非笑地说道:“不叫别人,单叫三姐姐过来也行。之前东西便是三姐姐代四哥送来给我和晗妹妹的。”

    此时此刻,倘若太夫人再不明白这一番事情别有玄机,也枉活了这几十年。见张昌邕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想到必然是那位蔡侍郎许给了其什么好处,心里不禁更加烦躁。若女婿明明白白上门商量婚事也就罢了,可今日这银簪之事分明另有蹊跷!然而,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绿萍的声音。

    “太夫人,驸马爷送了一封信回来。”

    顾镇?

    太夫人此时正是心情烦乱,等听清楚是长孙送信回来,她方才按捺下了这一丝燥意。开口吩咐了绿萍进来,见其恭恭敬敬地将一封信函送到了跟前,她伸手接过后把人屏退了,沉吟片刻便当着张昌邕和张琪父女俩的面撕开了信封。然而,展开信笺只看了一眼,她便陡然之间面色大变,随即捏着信笺垂下眼睑沉吟良久,这才轻叹了一声。

    “我有些累了,这事情今后再说吧。”

    张昌邕本想最后赌一赌张琪是不是在空口说白话,让太夫人叫了顾钰前来,可此时此刻太夫人在看了顾镇的信后突然流露出如此态度,他顿时有些吃不准了。生怕顾家是真的又遭了什么事,他少不得强笑站起身来。

    “既如此,岳母大人还请多多保重身体,小婿今日便告退了。”

    这一次,张琪却是咬着嘴唇没说话,甚至只当没看到张昌邕离去时看向自己的怨怒眼神。直到人走了,她方才觉得刚刚支撑自己的那股精神仿佛潮水一般从身上退去,脚下甚至有些站立不稳。直到耳畔传来了太夫人的声音,她才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瑜儿,你也回去吧。”

    “老祖宗,那我就先告退了。”

    直到张琪也裣衽行礼告退出去,太夫人却在那小会客厅中半晌没有挪动。顾镇的信上说的内容很简单,张昌邕在府学中用数额不小的廪生和增广生的位子,换取别人廷推他为右佥都御史,而且还在和蔡家提及女儿的婚事。想着今日这一对父女奇怪的反应,再结合顾镇捎回来的这消息,她捏着信函的手忍不住重重捶在了扶手上。

    “狼心狗肺,为了功名利禄,什么愚蠢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宁安阁东厢房之中,当章晗从回来的张琪这儿得知了今日事情的原委,她便哂然一笑道:“你爹果然是为了自己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都能衡量一个价钱卖了!”

    顾夫人当年纵然有千般不是,可终究是张昌邕的结发妻子,而且若不是有顾家作为强援,以张昌邕那个性,兴许连归德知府也当不成,然而,顾夫人一病,张昌邕想的却是让宋妈妈谋夺顾夫人的陪嫁,接下来更是顾夫人一死就鸩杀了郑妈妈,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张瑜,又对她这干女儿起了禽兽之心。若非她用利害打动张昌邕,赢得了脱离魔掌的机会,现如今兴许只是别人手中的玩物。而这次看到前程有望,张昌邕同样想到的又是反手把女儿卖出去。

    “可今天我见老祖宗最初那样子,仿佛是察觉到爹所言不尽不实,可却没有当场驳斥。”张琪说着便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患得//无广告//患失地说道,“莫非,老祖宗也赞同这桩婚事?”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白芷的声音:“晗姑娘,太夫人请您去一趟正房。”

    “我这就来!”

    见张琪诧异之后露出了深深的忧虑,章晗便安慰道:“没事,你连你爹都太太平平应付下来了,更何况是我?我如今只是客居侯府,又不像是从前,不会对我怎样的。”

    话虽如此,当章晗出了东厢房来到正房,太夫人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到张琪的那根银簪的时候,她仍是心中一凛,随即便脸色平静地说道:“老祖宗问的是瑜姐姐的哪根银簪?”

    太夫人知道章晗一向聪慧知礼,所以才想着问张琪不如问她,可这会儿听到章晗如此反问,她不禁有些讶异,随即便沉声说道:“我知道小四送了你们姊妹各一根银簪,我问的是瑜儿的那根。”

    “我知道老祖宗的意思。”章晗屈了屈膝,淡然若定地说,“但瑜姐姐确实有两根。一根是之前去隆福寺的时候,樱草托词四表哥所赠送进来的簪子,上头刻着百年好合四个字。瑜姐姐接到东西就觉得不对,所以就差人去问了四表哥,结果四表哥顿时怒急。为了查清楚是谁借用他的名义从中作祟,四表哥就打了相同模样的四根银簪送给咱们姊妹,只是没有刻上那样的字迹。姐姐一直戴着,想看看究竟是谁闹出这样的把戏,没想到……”

    “没想到”三个字之后的话,就是章晗不说,太夫人也是心里敞亮。果然,算计张琪的不是别人,就是张昌邕这个亲生父亲!更没想到,原以为那些人搭上张昌邕,是因为他是顾家女婿,间接也算交好顾家,可竟然有人敢挑唆张昌邕做那等见不得光的勾当,私相买卖国之取士名额,那便决不能容忍。而且,张昌邕让丫头借顾铭的名义送进东西,竟是为了自己不惜败坏顾氏的名声!

第一百零八章 杀鸡儆猴(上)

    宁安阁正房中一片寂静。

    太夫人眯着眼睛坐在软榻上,而章晗则是从容站在那儿,坦然直视着太夫人的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夫人方才叹息了一声,招招手示意章晗过来在身边坐下。细细端详着那张沉静的脸,她方才开口说道:“为什么不尽早禀告了我?”

    “姐姐本来是想禀告老祖宗,但这种事情若传扬出去,对四表哥也好,对瑜姐姐也罢,全都不好听。更何况姐姐也说,这种事情能自己查清楚的,便不要劳烦老祖宗。须知顾家近来一直多事,何必再为了她兴师动众?只是没想到,事情的结果最后竟是这般光景。”

    太夫人原本就对张昌邕这个女婿心中不满,此前不过因为东宫一系的人与其有所接触,这才容忍一二。倘若张昌邕真的名正言顺和蔡家定下儿女婚事也就罢了,可竟然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她心里自是更添厌恶和愠怒。此时此刻,她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正色说道:“我就说,你们大哥怎会突然传回这样的讯息来,敢情是你们那四哥恼恨有人坏了他的名声,这才去请动了他出马。只是日后再有这种事,你们不可再擅做主张。”

    见章晗点头答应,太夫人想起此前楚妈妈隐约提到顾铭和张琪似乎颇为亲近,她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倒是难为了瑜儿,这次在她爹面前,竟是能够沉得住气。”

    “哀莫大于心死。”

    章晗这短短六个字说得太夫人面色陡变。想到自己亲生女儿唯一的血脉竟是有这样的父亲,而因为这样的父亲,结亲也好,日后的生活也罢,兴许都会有无穷磨难。她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等到把章晗屏退了下去。她便无力地歪倒在了软榻上。

    这个可怜的孩子……没了母亲。父亲又是那样薄情寡义的性子,她若是在,还能护持那孩子,她若是不在。张瑜嫁到了外头去,那时候又有谁会为这孩子撑腰?就算顾夫人当年未雨绸缪。为女儿挑中了章晗这么一个重情义的姑娘作为臂助,可如今再要章晗陪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张瑜人也倔强。竟是不愿意。

    “来人!”

    应声而入的楚妈妈见太夫人歪在榻上满脸的疲惫,本待劝慰两句,可见太夫人虽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可眼睛却是犀利得很,到了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一时垂手而立不敢出声。足足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太夫人说出了一句话来。

    “你去请二夫人来。”

    “是。”

    然而,太夫人眼见楚妈妈肃手要退出屋子。突然又开口唤道:“等等!”

    眼见楚妈妈不解地转过身来,太夫人沉默良久,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算了,回头再说。对了,过几日便是端午,按照惯例,像淑妃娘娘这样的都可以见家人。你去预先知会一声,我要带着家里这些孙女外孙女进宫见一见娘娘。”

    除了上一次顾淑妃的生日,太夫人这些年已经几乎不再入宫,因而此话一出,楚妈妈不禁大感意外,但还是立时答应了下来。然而,让她更加意外的是,太夫人下一刻又沉声吩咐了一句:“你去把顾泉叫到小会客厅,我有话要吩咐他。”

    什么话不能让人捎带出去,而是要太夫人亲自见顾泉?

    想归想,楚妈妈还是立时出去吩咐。等到顾泉叫到了宁安阁穿堂前头的小会客厅,太夫人便只带着楚妈妈和赖妈妈去了那儿,留着绿萍和白芷两个大丫头带着那些小丫头看屋子。顾泉前年才刚没了妻子,尽管一直都没有再度娶妻的意思,但由于其深得武宁侯顾长风的信任,太夫人王夫人这婆媳也对人重重任用,上上下下的丫头们大多数都对这位顾管事极其热衷,此时当绿萍站在院子门口,指挥了几个小丫头翻晒被子的时候,少不得有人探问了起来。

    “姐姐,咱们府里内外分明,听说外头的男人们从来都不进二门,怎么顾管事例外?”

    问这话的便是百灵。她是新来的,这么一句话出口之后,绿萍本不想理会这个丫头,毕竟,百灵和晚秋一来就被太夫人留在身边,虽是三等,但待遇等等都尤有过之,可平日太夫人对其却不冷不热,可见其他不少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便轻咳一声道:“这还有什么奇怪的,顾管事是二老爷特意吩咐留在侯府照应内外的人,人品又最信得过,太夫人有什么事和人商量也是正理。”

    “就是,要不是顾管事忠心耿耿,早就脱籍出仕当官了。”一旁在太夫人面前服侍了两三年的一个丫头忍不住呃插口说了一句,又有些敌意地斜睨了一眼百灵道,“府里上下有谁不知道顾管事文武双全,侯爷也好,太夫人和夫人也罢,就是少爷小姐们,也并不把他当成下人,这内外之分从来就不用在他身上。”

    “原来顾管事竟是这么厉害的人物!”百灵感慨地说了一句,不一会儿,见一旁东厢房里芳草端了一盆水出来,随即到一旁水沟旁泼了,她便瞅了个空子上前问道,“芳草姐姐,听说前两日晗姑娘身上有些不好,现如今可好些了?”

    “我家姑娘身上不好?”芳草闻言顿时眉头大皱,随即冷冷地说道,“我这个贴身服侍的都没听说过这种事,你又是从哪儿听说的?”

    “没这种事?可这是碧茵姐姐那天说的……”眼见芳草面色不好,百灵便连忙知机似的住了嘴,又改口说道,“既然没事那就好。刚刚咱们还在说呢,太夫人亲自在宁安阁穿堂外头的小会客厅见顾管事,这样的用人之道,难怪咱们顾家一直兴旺发达。”

    什么咱们顾家,我们又不是顾家的人!再说了,你不过是从外头刚被送进来的人,哪里有资格称得上是顾家人,只不过,太夫人突然见顾管事干什么?

    芳草虽暗自腹诽,面上却附和似的嗯了一声,随即匆匆回转了屋子。而她这么一走,晚秋就悄悄走到百灵身后,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见人一个激灵转过身子,她见绿萍不在,其他几个丫头正在那窃窃私语,大约是在谈论顾泉的事情,她便低声说道:“你(屋最快更新)今儿个当着这么多外人,话这么多干什么?”

    百灵脸色一僵,随即便冷笑道:“怎么,是我碍着了你的事?你别以为这是在顾家,咱们就是安安稳稳的,爷的手段你不是没见识过,要是咱们这事情办不好,回头会是个什么下场?我是绝不会忘了从前吃过的苦头,倒是你闲闲,就不怕到时候零碎受苦?眼下不是在六安侯府,你还是那一等丫头,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晚秋被百灵说得面色发白,见百灵说完这话就撂下她头也不回地进正房去了,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随即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顾家就算水深,好歹还是个有规矩的地方,可那边何尝有什么规矩体统?我才不信那些鬼话,若那些交待下来的事情真做成了任何一桩,回头咱们只怕也是被灭口的命!”

    芳草一回屋子,却并没有去见章晗,而是径直找到了碧茵说道:“姑娘从隆福寺回来的那天只不过是稍稍有些发热,一觉睡过发了汗也就好了,你多什么事,把这事情宣扬得太夫人房里的丫头都知道了?”

    “你胡说什么啊!”正在叠衣裳的碧茵只觉得莫名其妙,当即撂下衣裳站起身道,“别说我压根没说过,这么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也值得你这么大张旗鼓?”

    “你真没有?”芳草狐疑地挑了挑眉,随即便气急败坏地说道,“真该死,那个百灵竟然敢糊弄我,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碧茵被芳草没来由质问了这么一番,见其又风风火火地要出门,只觉得整个人都糊涂了,慌忙站起身上前把人拦了下来。然而,她才拉着芳草追问了两句,突然只见北屋的屋子被人一把掀开了来,露出的竟是章晗那张微沉的脸。

    章晗之前从太夫人那儿回来,焦急的张琪自然免不了询问那一番经过。姊妹俩商量了好一会儿,此时听见外间这动静,章晗自然免不了出来看看。

    “怎么回事?”

    “都是你,居然把姑娘闹了出来!”

    碧茵嗔了芳草一句,芳草却有些不服气,到章晗面前一五一十把百灵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这才余怒未消地说:“她肯定是想着我性急,有意挑唆我和碧茵相争,这才说这种话。要是不揭穿了她的真面目,那就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那你去质问她,别人就不会觉得你说是风就是雨,脾气急躁!”

    章晗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见芳草骤然间哑口无言,她不由得暗想这丫头机灵的时候倒是机灵,但脑袋发昏的时候却还真是呆子。正在她打算训诫芳草两句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唤声,紧跟着,却是凝香匆匆进来。

    “晗姑娘,赖妈妈突然从议事厅回来,正好抓着百灵和人背后说闲话,一时大怒,命人罚跪在院子里。”

    凝香话音刚落,张琪也进了屋子来,脸上既有如释重负,也有些莫名惊诧。章晗还没说些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更大的喧哗,紧跟着便是一个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赖妈妈,奴婢再也不敢了,您绕过奴婢这一回吧,下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ps:二十四号快月底了,求下粉红票……另外声明一下,不是不想加更,真的更不出来,近期情节很重要,而且第二卷正在收尾,写得慢死了……

第一百零九章 杀鸡儆猴(下)

    宁安阁正房前头偌大的院子里,太夫人身边的几个丫头正在赖妈妈面前低头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吭一声,而百灵则是满脸惶然地跪在那里,额头上依稀可见刚刚重重磕头留下的青紫印痕。然而,满脸盛怒的赖妈妈却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恼怒地看着绿萍。

    “太夫人把人分给你教导,你就该好好训诫她们!咱们顾家的家规摆在那儿,最忌讳的便是下人搬弄口舌,别说太夫人见顾管事是为了正事,便是小事,一个丫头上蹿下跳四处打听,你身为掌总的大丫头,早就该喝止了她,再禀报了我和楚妈妈处置!”

    绿萍虽不知道赖妈妈缘何发这么大的火,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但她在太夫人身边素来便以缄默著称,因而即便心下颇为诧异,仍只是低头听着,并无一丝一毫的辩解。可是,这话听在别的丫头耳中,意味就大不相同了。

    站在最后头的晚秋听到赖妈妈这话之中,竟是连她一块捎带了进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然而,她更知道这会儿自己无论怎么想方设法也是白搭,因而只能把头垂得更加低了,屏气息声地听着赖妈妈在那训话。

    “做下人就应该有做下人的本分!太夫人怜悯你们,把你们留在府里,本打算教导一阵子就让你们去服侍表小姐,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仗着自己曾经服侍过六安侯夫人,做事挑肥拣瘦,跑腿送东西的好事都争抢着去做,那些粗笨的活计便一概推脱给别人!”赖妈妈越说越怒,一时已是柳眉倒竖,额头露出了深深的两根横纹。见百灵已经是吓得瑟瑟发抖。她又用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隐在几个丫头当中的晚秋,冷冷地说道。“咱们家向来最注重规矩。容不下偷懒耍滑之辈!”

    从东厢房里出来的章晗听见这偷懒耍滑之辈六个字,知道太夫人对张昌邕的容忍终于到了极限,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张琪瞧着地上那凄惶不已的百灵,忍不住低声对章晗问道:“老祖宗之前容忍了她们这么久。眼下却突然让赖妈妈发落,是不是今天事情的缘故?”

    章晗微微颔首。见樱草正好在旁边,一脸惊疑不定的表情,她便有意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让樱草恰恰好好能听见:“没错。就算曾经是六安侯夫人身边的丫头,但如今六安侯府已经烟消云散,太夫人会顾念旧情收留她们一时,可若她们自己自以为是不识抬举,太夫人自然也不会被她们糊弄过去。”

    果然,章晗话音刚落。就只听赖妈妈冷冷地说道:“你既然是张家送来的人,既然如今在这儿不能安分守己。那么我便禀明了太夫人,立时把你撵回张家去!”

    樱草见百灵又是苦苦磕头求饶,但赖妈妈丝毫没有通融的样子,再想想当年宋妈妈在张家那等权威,到最后亦是沦落得一个生死都不清楚的下场,再想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若被揭出来是什么后果,一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好容易镇定了一下心神,强笑上前两步对章晗和张琪说道:“大小姐,表姑娘,后巷里陈婆子央我帮她做双鞋子。她便是武宁侯夫人陪房赵妈妈的娘,所以……”

    不等她说完,张琪便斜睨了她一眼道:“你倒是会巴结人!”

    而章晗却含笑点头道:“那你就去吧。”

    樱草只能假装没听见张琪那讥刺,恭敬地行过礼后便蹑手蹑脚地往院子外头走去,生怕惊动了那边正在训诫人的赖妈妈。然而,竖起耳朵的她仍然依稀听到了章晗和张琪的说话。

    “别老是给脸色人看。她结交的人多些,打探来的消息也能多些,对我们也是好事。”

    “谁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们一条心……不过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丫头如今倒也殷勤。打发走了那两个丫头,看爹日后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往这儿安插人手……”

    “对了,今天四表哥不是要来?你送给他的回礼可有了?“樱草并不知道今日张昌邕过来引起的风波,闻言先是松了一口大气,随即就紧张了起来。晚秋和百灵不管怎么说也是从前六安侯夫人身边的丫头,赖妈妈却是说撵走就撵走,半点犹豫也没有,要是自己替张昌邕做的那件事暴露了,张昌邕毕竟是姑老爷不会有事,可她恐怕不会有半点活路,还会连累家人。

    要知道,倘若顾铭和张琪能够单独见面说话,她那谎话怎么都会被戳穿!老爷明明说只要能撑几天就能顶过去,怎会今天来了又匆匆走了?当初宋妈妈捏着那样的把柄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更何况是她?于是,她无暇再听章晗和张琪说些什么,慌忙快步往后院走去。

    眼见樱草这一走,章晗顿时舒了一口气。这丫头十有**生怕阴谋败露而逃去投靠父母,抑或一家人一起跑,而赵破军应当还守在那儿。如此一来,也不怕樱草落入顾家手中,供出那要命的一点!

    樱草并没有在陈婆子那儿逗留许久,只一会儿就悄悄出了门,见四下里仿佛并没有什么人,她就竭力让步子稳重缓慢些,到了后门口还和几个总角的丫头说(屋最快更新)了一会子话,这才出了后门。在几个摊贩处随便逗留了一会,眼看到了巷口上,她在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是自然地转出了巷口,走出十几步之后立时再一次加快了步子。

    直到已经离开武宁侯府所在的威武街足足一个街口,她方才停住了脚步,这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是堵得又涩又慌,说不出的难受。然而,她却根本顾不得这些,往后张望了好一会儿,便拐进了一条小巷。尽管对京城路途并不熟悉的她根本不知道这条小巷通到哪儿,但为了防止万一会出现的追兵,她仍然是高一脚低一脚在阴暗的小巷中快步走着,直到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一头的光亮。她按着胸口的手才微微一松。

    幸好幸好,应该没人跟来!

    又是绕路又是雇车。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樱草才找到了自家爹娘做事的那家铺子,让那赶车的车夫等在外头,自己犹豫片刻就小心翼翼地进了铺子。见店里正好没什么客人,爹娘都在外头。她连忙三步并两步赶上前去。

    “爹,娘!”

    “樱草?你这是……”

    不等自己的娘陈石氏把话说完。樱草便急急忙忙地说:“没时间解释了,咱们赶紧收拾东西走!”

    樱草的老子陈熊顿时大愕:“走?你这丫头说话怎么只半截,这要走到哪儿去?”

    “爹。都这个时候了。您难道还不信我这个女儿?”樱草急得稍微提高了些声音,又一字一句地说道,“凝香家里可是几代人伺候老爷,可结果什么下场,她爹到现在还床都下不了!爹以为您怎么能够到这铺子来当掌柜,还不是因为老爷嘱咐我去做一件要命的事?这会儿那件事眼看就要发了。到时候兴许连老爷都逃不过,咱们这时候不走。难道被人一锅端?”

    尽管老两口对樱草的话全都有些莫名其妙,然而,樱草说要命两个字,他们还是懂的,更何况凝香她爹的惨状那时候是阖府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因而,夫妻两个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立时收拾了少有的几件细软跟着女儿出了门,见女儿招手叫了一辆车过来,陈熊等到坐上车之后,终于禁不住心头疑惑,一把抓住了樱草的手腕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尽管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但樱草生怕父母起了疑心之后不听自己的,也顾不得外头还有个车夫,咬了咬嘴唇之后便压低声音把张昌邕让她将那支簪子冒充顾铭所赠捎带给张琪的事情说了,见父亲母亲全都被骇得脸色苍白,她又加重了语气道:“今天武宁侯太夫人最信赖的赖妈妈突然大发雷霆,发落了老爷新送过去的一个丫头,而这都是在老爷刚刚去过武宁侯府之后。若是老爷和武宁侯太夫人闹翻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夹在当中,必然是替罪羔羊,爹,你就信我一次,就算侯府势力大,老爷也不好惹,可出了京城总能有条活路!”

    “樱草,你怎么这么傻,这种事怎么做得!”

    陈石氏才痛心疾首地埋怨了两句,陈熊就阴沉着脸道:“不做能怎样,咱们是张家的家奴,难道还能违逆老爷?”

    “爹说的没错,更何况……咱们还得去接弟弟。”

    樱草见母亲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到了嘴边的下半截话顿时吞进了肚子里,硬生生改成了去接弟弟,心里却想着,她一个人知道那件要命的李代桃僵就已经夜夜难眠了,何苦让爹娘一块跟着担惊受怕?然而,正当她思量着该怎么把事情遮掩过去的当口,她突然只觉得身子往前微微一倾,紧跟着,马车竟是停了。

    “怎么回事?”

    樱草才出声问了一句,下一刻,车帘就被人一把掀了开来,见是先头那车夫,陈熊夫妇同时一愣,而樱草却在那人抬了抬斗笠之后,突然失声惊呼道:“你……你不是先头那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人冷笑一声过后,见车上这一家三口仿佛要张口嚷嚷,他手中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尖几乎是一瞬间顶在了樱草的鼻子上。樱草这辈子何尝见过这样险恶的局面,呆愣过后便立时吓晕了过去,而陈熊也吓得几乎瘫软在了车厢中。

    “好……好汉,有话好说!”

    “只要听我的,我保证不难为你们!”

    一字一句说完了这句话后,赵破军随手从背后丢了一捆绳子过去,吩咐陈熊将樱草和吓得直哆嗦的陈石氏一块绑得结结实实,又让其堵住了她们的嘴,随即倒转手中的腰刀,直接把陈熊敲晕了过去。这时候,他才轻轻拍了拍巴掌。

    不枉他在这儿盯了这么久,终于逮了个正着!

第一百一十章 敲山震虎

    宁安阁正房前头的院子里,当太夫人见完顾泉,在楚妈妈的搀扶下缓步从穿堂走进来的时候,尽管百灵露出了自认为最恳切最可怜的表情,然而,太夫人却正眼都没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侧不远处走过。即便赖妈妈上前禀报,她的脚步也并没有略微停下半点。

    “这种事情你斟酌着办就是了。对了,你去知会抒儿钰儿还有瑜儿晗儿一声,端午节我带她们进宫去见淑妃娘娘。”

    晚秋眼睁睁地看着百灵还来不及叫喊求饶,身边两个健妇就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破布,旋即一边一个架起了她的胳膊把人往外拖去,一时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尤其是当赖妈妈往她身上扫了一眼时,她更是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慌忙低下了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时发现人都已经散了,失神了片刻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正房。

    这一幕,东厢房支摘窗内的章晗全都看在眼里。直到晚秋进了屋子,她才拉着张琪坐下,又招来芳草吩咐道:“你去后头陈婆子那里看看,樱草可还在。若是不在,四下里再看看,若没有人,也不要声张,先来回了我。”

    打发走了芳草,章晗又让碧茵和凝香在门外守着,这才开口说道:“之前太夫人接了大表哥,也就是驸马的信,便托辞累了打发走了你爹和你,应该就是知道了你爹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这才会找了我去问那根簪子的事。所以,刚刚太夫人亲自去见顾泉,赖妈妈又小题大做撵走了百灵,足可见咱们之前那些功夫见了成效。而樱草一走。也不虞她到时候为了让你保她,狗急跳墙把那桩最要命的李代桃僵给说出来。”

    想到这么一件让自己好几天辗转难眠的事情终于能够有个结局。张琪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想起之前父女对峙的那一幕,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小就畏惧父亲和嫡母的她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因而,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松开了再攥紧,如是好几次之后,她才苦笑了一声。

    “原来,人若是被逼到了急处,从前不敢做的事情就都敢做了。”

    “正是如此。”章晗点了点头,随即便正色告诫说。“只不过。对你来说如此,对于你爹来说也同样是如此。他这个人为了前程可以不择手段,倘若真的觉着是你这个女儿碍了他的前程,那么狗急跳墙的时候,不敢做的事情就敢做了。兴许就会要挟把你的事情捅出去,把他自以为捏着我的那点把柄捅出去,以此逼你我就范。”

    见张琪不觉脸色煞白,她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更何况,顾家如今已经知道他这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再加上他的某些事情犯了圣忌,说不定太夫人会想着索性把人贬出京城,以防他真惹出什么大事来。这虽是好事,可我们那时候就得防着他狗急跳墙!”

    张琪从未看过章晗那样满脸严霜的表情。一时打了个寒颤,老半晌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怎么防?他毕竟是尊长,而且四哥打探出来的那事情已经不能用了。”

    “他这个人最喜欢过河拆桥,从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张家的那些世仆,如今还有多少忠心于他?”

    只可惜和赵王世子陈善昭不能真的三天两头传递消息。最初是鞋子棉布军袍里头夹带书信。之后陈善昭是在家书的空隙中用蜡书传信,蜡不沾水,却能沾灰,于是她就在回信之中如法炮制。而这一次赵破军倘若能帮忙拿住樱草一家人,剩下的就要看她自己了!

    太阳落山之后的宁安阁逐渐寂静了下来。白天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仿佛没发生过似的,上上下下的丫头仆妇都蹑手蹑脚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尤其是晚饭之后,没了差事的几乎都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关上房门恨不得一丝声息都不发出来。章晗和张琪一块在正房陪着太夫人用过晚饭出来,就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随便走几步消消食,可还没转上一盏茶功夫,章晗就注意到有人在偷瞥自己二人,紧跟着,就连张琪也注意到了。

    “是那个晚秋?赖妈妈都已经把百灵给撵走了,她还不安分?”

    “杀鸡儆猴之下,她只怕已经是惊弓之鸟,只要给她一根救命稻草,她自然而然就会顺杆爬上来,我也正好需要她投靠上来。”

    章晗轻声言语了一句,随即四下里一看,便稍稍提高了声音道:“咦,樱草哪儿去了?”

    芳草闻言立时会意地上前一步,讷讷说道:“她之前说到后头陈婆子那儿去帮忙做鞋子,可我才刚去那边问过,却说她早就走了。凝香和碧茵也不知道她上了哪儿去。”

    张琪登时柳眉倒竖,沉声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见人,快去找!”

    两人的声音自然而然惊动了正房里头的人,当楚妈妈出来问过事情原委之后,立时进去禀报了太夫人。太夫人白天听说原本那支簪子是樱草捎进来的,心下本就已经动怒,只想着先不要声张,料理了那两个张昌邕送来的丫头,再寻个借口把这祸害给除了。此时听见樱草竟是这么晚还不见(屋最快更新)人,她立时对楚妈妈吩咐道:“让人在府里上下找一找,若是不见,差人去报张家,就说府里出了逃奴,明日一早再不见人,那顾家就要报应天府了!”

    满府里找一个丫头,不说别人,先头因为百灵被撵走而心里忐忑的晚秋就更加惶惶不安了。直等月亮都已经出来了,楚妈妈禀报进来说并不见樱草,而且已经派人去知会顾家,她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樱草恐怕是出了什么岔子。想到如今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若真的被撵回去又是怎样一个悲惨结局,因而,眼见绿萍白芷和楚妈妈赖妈妈去服侍太夫人就寝,她寻了一个空子。便咬咬牙悄悄溜了出来,先回到自己房里寻了一块帕子揣在怀里。然后就径直来到了东厢房门口,把心一横伸出手轻轻敲了两记门。

    章晗和张琪都已经预备就寝,乍然听到外头敲门,凝香便立时出去查看,不一会儿便满脸古怪地回转了来:“大小姐,晗姑娘,是太夫人房里的晚秋,说是来送东西。”

    见张琪为之一愣,章晗却问道:“送什么?”

    “送一块帕子,还说是晗姑娘让她做的。”

    章晗哂然一笑。当即颔首说道:“去吧。让她进来。”

    晚秋被关在紧闭的大门外,又是担心正房里头哪个人出来发现了她,又是担心章晗和张琪闭门不纳,又是担心见着了人也未必肯救自己,一颗心悬在当中七上八下。直到两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来。她方才连忙闪了进去。

    开门的芳草盯着晚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侧身让了人进来之后,却示意碧茵留意门户,自己皮笑肉不笑地把晚秋领进了北屋,直到章晗打了个手势,她才退到了北屋门口守着,耳朵却竖了起来。

    晚秋见张琪坐在当中,一双眼睛不停地端详着她,而章晗则是在书桌旁边写着什么。面对这番架势。她镇定了一下心神,索性径直就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后便哀声说道:“请大小姐和晗姑娘救奴婢一命!”

    “救你?”章晗放下笔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说道,“莫说你进了侯府之后一直沉稳能干,就是你真的犯了什么小错。只要不是百灵那般搬弄口舌是非,太夫人总会念着你是六安侯夫人旧婢网开一面。而你要是犯了大错,我和姐姐何德何能,能救得了你?”

    尽管章晗这话异常犀利,但生死在前,晚秋哪里会轻易气馁,当即膝行两步上前,又重重磕了个头:“大小姐,晗姑娘,奴婢之前是伺候过六安侯夫人,这才能够在六安侯府家奴婢女发卖的时候,侥幸被景大人买了去。可是,景大人买了奴婢这些丫头,并没有存着什么好心,奴婢躲过了流落花街柳巷的屈辱,可其他的苦头也没少挨!”

    她说到这里,一下子捋起袖子,露出了白皙的左臂,旋即泪流满面地说道:“那几个月时间,奴婢便好似在地狱里头一般。规矩严苛不要紧,可他还要咱们学怎样不让人察觉翻检东西,从箱笼到抽屉到被褥,以及如何媚惑男人……”说到这里,她仿佛难以启齿似的,好一会儿才声音艰涩地说道:“需要显得能干的时候便一定要沉稳,需要显得妩媚的时候就一定要撩人,需要显得呆憨的时候便要无知……总而言之,但凡有错处,便是动不动用针扎,还有其他看不出来却最是熬人的刑罚,奴婢实在不想再过那样悲惨的日子了!”

    章晗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当她看清楚晚秋伸过来的胳膊上,依稀可见不少暗色的点子时,一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而张琪则是反应更大,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待发现失态这才立时坐下,嘴里却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言乱语诓骗我们?”

    “奴婢说的若有一丝一毫虚言,管教天打雷劈!”赌咒发誓似的吐出这么一句话后,晚秋又重重咬了咬嘴唇,几乎咬出了血来,这才又说出了重若千钧的一句话。

    “景大人把奴婢等人送给张大人,又让张大人转送咱们给武宁侯府的时候,张大人特意吩咐过,让奴婢找准机会,把一封赵王府的密令塞到晗姑娘的箱笼里头,伺机再闹出来。而这也是景大人之前的嘱咐……”

    “不要说了!”

    章晗倏然站起身来,心中明明怒火高炽,但头脑偏偏异常的冷静。见晚秋跪在那儿不再做声,她便淡淡地说道:“所幸你还算识时务,今夜若你不来,早则明日,晚则数日之后,你总脱不了和百灵一样的下场!”

    ps:被人从粉红前十五一脚踹下来了,求粉红,只要六张就能追一追……状态有所恢复,今日双更,握拳!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太子vs世子

    入夜之后,皇宫之中传来了天下太平的梆子声,白日里常常可见身穿各色官服人等四处走动的文华殿一带,眼下已经是一片寂静。然而,古今通集库却仍是灯火通明,不但如此,里头还不时传来各种吆喝声和吩咐声,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太监也不时往里头望去。

    知道月上树梢,方才有一行人从里头出来。为首的陈善昭满脸的心满意足,站在门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才眉开眼笑地对身后跟出来的乾清宫管事牌子李忠说道:“今儿个着实劳烦李公公了,居然陪着我这么个闲人在里头整整一天。”

    你也知道是整整一天!

    腰酸背痛两脚沉甸甸的李忠看着陈善昭,想埋怨却又埋怨不出来,只能轻轻捶了捶肩膀苦笑道:“世子爷,下一回可请您千万顾惜自己的身体,这才伤势刚好一些就到这地方一耗一整天,老奴怎敢不陪着,否则就是皇上知道了,决计也要怪责下来!再说了,皇上一直都知道您喜好读书,又不是这一次的赏赐之后就没有下一次的赏赐了,您这十本书挑选了一整天,也实在是……”

    他这实在是三个字之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头,而陈善昭却只是干笑赔礼不迭。一老一少正说着话,前头突然只见几盏灯笼往这边而来。等到那一行人近了前,李忠眯缝着眼睛一瞧,立时看清了被那一行太监簇拥在当中的人,慌忙迎上前行礼。

    “老奴参见太子爷!”

    太子含笑吩咐李忠起身,见陈善昭亦是三步并两步赶了过来,他不等其撩袍跪下,便笑吟吟地说道:“我才从乾清宫来。听说你在古今通集库一泡就是一整天,父皇又好气又好笑。所以我不得不来看看你,总算你还知道从里头出来!不是我说你,三哥三嫂都不在京城,你也好歹收敛一些,受了伤还这样折腾,回头出了事下头人如何交待?”

    “太子殿下教训的是。”

    见陈善昭低头讷讷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太子顿时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却是对李忠说道:“你先回乾清宫向父皇禀报一声,这会儿宫门已经下了钥,我送善昭从东华门出去。”

    李忠原本也正想着宫门下钥麻烦。既然太子愿意自己把这事儿揽过去。他也乐得清闲,答应一声,又向这两位龙子凤孙行礼之后,他便带着几个小太监离去。这时候,太子方才亲切地拍了拍陈善昭的肩膀。笑着说道:“若不是宫里素来有规矩,我本打算留你在东宫,咱们叔侄俩好好说一会话的。”

    陈善昭微微一笑,随即落后两步跟上了太子的脚步:“太子殿下若是要见我,随时召见就行了,这留宿可是您敢留,我不敢宿。”

    “那这下钥之后宫中不能留外臣,你倒是敢留在古今通集库?要不是有李忠在,你是不是打算在里头过夜?”太子回过头斜睨了陈善昭一眼。见跟着陈善昭的那两个太监和自己的从人都落在十几步远处不敢靠近,他便说道,“还有,又不是朝堂奏对那种大场合,你用得着一口一个太子殿下?叫九叔,别忘了你当年刚到京城那会儿。小十七还和你一般大,是谁带着你到各家书坊买书外加给你付银子的?”

    “咳,九叔就别提当年了,当年不是还小吗,再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太子既是有意说起当年旧事,陈善昭自然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叔侄俩一路往东华门而去,太子起头提到了辽东军情,而陈善昭却是十句话里头也答不出一句来,到最后索性满脸尴尬地说道:“九叔,这些军务大事您别再对我说了,那实在是对牛弹琴。我这人从小就没有军务武学上的天赋,只好看书,否则也就不会被皇爷爷当成书呆子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太子停下步子,看了陈善昭好一会儿,这才摇头叹息道,“三哥是天生的大将,你身为嫡长子,竟是偏偏丝毫不通武艺军略,又不在三哥身边,长此以往,那几个武艺高强的兄弟就把你比下去了。武艺是天分不可强求,可这军略上头你不妨好好下些功夫。就比如你三弟四弟,一个有勇,一个有谋,彼此用兵配合,可不是相得益彰?”

    “是,多谢九叔提点。可这事急不来,我日后有机会慢慢琢磨就是。”

    眼见陈善昭虽说答应,可脸上不过是敷衍式的表情,太子便没有再多说,而是闲话了几句家常。等到东华门在望,他让人开门之后,又仿佛漫不经心似的对陈善昭说道:“上次你们在隆福寺被惊马所吓,听说二哥家的老二送了安国公府的两位小姐回去之后,还让人送过两次东西给人家小姐压惊,倒是有心人。你呀,诗经里头还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像你把送到怀里来的美人往外推?你今年就要加冠了,你那三个弟弟虽说比你小,可都是一两岁这样有限的,都在此次选妃婚配之龄。你可知道,三哥上书给你四弟请婚,求娶定远侯府千金。”

    定远侯家的千金?定远侯老来方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虽说有不少族亲谋划着把自家儿子过继给定远侯为嗣子的,但定远侯一直都不曾松口,道是无缘时莫强求,还说要把所有家业都留给女儿当嫁妆。那位姑娘据说是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颇有男儿之志,一度放出话说能胜过她的人方才配为她的夫婿,和他那四弟倒是绝配。

    想到这里,陈善昭不禁笑了起来。良久,见太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便干笑一声道:“九叔恕罪,只是被您这一提,我不觉走神了。定远侯府那位大小姐名声在外,敢求娶的人一个也没有,如今有我父王为四弟求娶,老侯爷想必也能松一口气了。”

    “你啊你啊……”闻言气结的太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然而,见陈善昭一脸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样子,而东华门也已经开了,他也不好继续再说,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可性子也未免太恬淡了些。有些东西不是你说不争就不争的!”

    “九叔,不争是福。”

    见陈善昭笑眯眯行过礼后转身离去,太子看着那背影好一会儿,先头那种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亲切渐渐消失殆尽,直到陈善昭的影子根本看不见了,他方才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来,恰是发现身后一个中年太监垂手站在那儿。他微微一颔首便转身往东宫行去,却是走了好一会儿才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你也来了,是宫里有事?”

    “太子爷,这些天太子妃常常见少詹事吴大人的夫人,每次一说话就是一个多时辰。”

    生母吴氏虽是贵妃,当年也曾经深受皇帝宠爱,可人却死得很早,太子甚至已经对人没有太多印象了,只记得是一个婉约温柔的女子。因而,对于后头那些认了族亲的吴家人,他并没有什么亲近重用的**,少詹事吴秋是唯一的例外。

    吴秋素来小意善媚,但单单嘴上殷勤自然不够,此人最出众的便是无孔不入的本事,能够打探到许多别人打探不到的消息,所以他当年还是魏王的时候便一直对吴秋器重有加。尽管如今成了太子,他也依旧对其多有倚重,但敲打亦是不少。

    毕竟,这样品行不端却野心勃勃的人,要用却同样要提防!

    因而,听到吴秋的夫人近来常常见太子妃,太子不禁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问道:“可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小的最初没在意,后来发现吴夫人来得多了,这才渐渐留心。只是太子妃每每把贴身侍女派在外头看着,小的打探不到内情。”

    “竟然这样鬼鬼祟祟的……”

    对于自己妻子的脾气,太子自然是心知肚明。此时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撇下那禀报的太监就大步往前走去,心里却不知不觉生出了一股无名火。成天只知道学赵王妃的贤惠,可怎么就没学到赵王妃的表里如一?赵王在前线打仗,赵王妃安定后方,何尝听到有插手什么政务?如今他不是当年的魏王了,至少不能让他的父皇觉得他在急不可耐地培植势力!

    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几滴水珠滴在了脸上,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眼见跟着的从人迅速拿着油绢雨伞冲了过来,他却信手将人推开,随即一动不动地抬头望向了天空。几乎是顷刻之间,天上就传来了隆隆雷声。

    春雷之后……便是更加激烈不可捉摸的夏雷了!

    出了东安门的陈善昭还没来得及上马车,也感觉到了雨滴子。而等到他登车坐好,马车还没行驶上多久,他就听到了那一阵阵的雷声。尽管如今已经习惯了南边的春夏多雨,但他还是打起窗帘往外头看了几眼,眼神清亮得让人难以逼视,丝毫没在意风中裹挟而来的雨丝。

    马车在漆黑的大街上一路行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在赵王府西角门停下。车才停稳,陈善昭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世子爷,卑职有要紧事情禀报。”

    ps:晚了,不好意思……(文昌书院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雷乍起春雨疾(上)

    淅淅沥沥的小雨和几声惊雷之后,紧跟着便是一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将猝不及防的人们打了个透心凉。陈善昭有众多下人们忙不迭地护持,进了书斋时尚且免不了湿了鞋子和外袍,赵破军则是干脆淋成了一个落汤鸡。然而,只是衣裳鞋子湿了的陈善昭一进屋子却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吓得单妈妈赶紧让人去预备姜汤,而浑身湿漉漉站在那儿的赵破军却站得笔直,赫然一丁点事都没有。

    “妈妈,我还没这么不济事,让人去拿干衣服来我换上就行了。”吩咐完这话,陈善昭斜睨了一眼赵破军,又指着人添了一句,“再去拿一套衣裳给他换上,看他这狼狈样!”

    “世子爷,卑职……”

    赵破军正要说不用,可在陈善昭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下,他想起这位世子爷变幻莫测的性情手段,最终还是把推辞的话吞了回去。等到两人先头换了一身衣裳,他又很不习惯地任由两个小厮给自己仔仔细细擦干了头发,好容易熬到外人都走了,他便快步走到了书案后的陈善昭身边,却只见这位世子爷正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几个擦干了外表的油纸包裹。

    “世子爷,我在那家绸缎铺那边守了几日,几天正好遇到那个樱草跑到这里来,预备接了她的父母出逃,于是就把他们一家人连同她那个还在私塾的弟弟一锅端了。她老子不禁吓,三言两语就说出了实情来,也不知道别人是看他老实,还是想让他把话捎带给张昌邕,竟是曾经透露过。那绸缎庄是太子妃的产业!”

    原本正在爱不释手摩挲着那几本珍本皮的陈善昭倏然抬起头来,眼神中闪现出了一缕锐利的光芒。随即突然大笑了起来。径直往太师椅上一坐的他随手把书一扔,这才拍拍双手道:“我说呢,九叔这个人的性子说得好听是隐忍,说得不好听便是谨慎过头,怎会如此急功近利,恰原来是他的贤内助帮他狠狠烧了一把火!”

    想起太子今天煞费苦心地提醒自己要注意自己那些兄弟,该争的要争,陈善昭歪着脑袋思量太子知晓此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一时间脸上神情就更愉悦了。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对赵破军勾了勾手指。直到人犹豫着又挪上前一步。他才按着扶手突然直起腰来。

    “那一家人如今安置在何处?”

    “因为时间太晚,出城怕来不及,而且也怕过不去盘查,所以暂且安排在我那院子里。人都捆得严严实实,不虞逃跑叫嚷。”

    “你是军中人。我当然不担心他们在你手里跑了或走漏风声。”陈善昭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赵破军,随即满脸戏谑地说道,“你难道就从她们口中只问出了这么一丁点事情,没多问几句关于章姑娘在武宁侯府近况如何?”

    赵破军本能地不想在陈善昭面前提章晗的事,可这位世子爷偏偏满脸自然地问了出来,他一时为之哑然。好一会儿,他才讷讷说道:“那个樱草吓得语无伦次,我反复盘问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今日张昌邕过访武宁侯府。后来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而他一走没多久,太夫人就叫了章姑娘去说话,紧跟着又去见了外院的管事顾泉,而赖妈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严厉处置了之前张昌邕送过去的一个叫百灵的丫头,把人撵回了张家。所以她才被吓着了,生怕此前事发,悄悄跑了出来。”

    “能让一个丫头冒险带着父母家人外逃,看来你说的这事发的事儿不小啊?想来你也应该问清楚了,究竟是什么事发?”

    当赵破军犹豫片刻,将那根簪子的事由一一说道清楚之后,陈善昭刚刚那一脸的漫不经心和戏谑打趣顿时都不见了。他沉着脸思量了许久,最后方才哂然笑道:“当爹的能把女儿算计到这份上,还真是少见得很。可自作聪明的人遇到了更聪明的人,他这一脚踢在了铁板上,注定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可惜近来找不到什么借口再往武宁侯府送信……你毕竟不是人家亲哥哥,早知道我就把章晟一块留下了!”

    就算你是赵王世子,就算章晟留在京城,以章老大那从小就护着妹妹的暴躁脾气,肯从中送信才活见鬼了!赵破军只觉得心里异常纠结,脸上表情和心中情绪要多复杂有多复杂。直到耳边听到一声砰然沉响,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却发现陈善昭一掌击在了扶手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赵破军!”见赵破军应声弯下了腰,陈善昭这才轻声说道,“你想个法子,给洛川郡王陈善聪身边人捎个信,就说礼部之前给他选的王妃人选,一个父亲是六品的知州,一个父亲是个三品的闲职指挥使,还有一个父亲是三科不中的举人。如今礼部虽说尚书侍郎都换了人,可这人选应该没改过。另外,太子膝下子女不多,安国公打算选一位孙女送进东宫,至于另一个孙女,则打算和武宁侯府攀攀亲戚。”

    见赵破军瞠目结舌,陈善昭却没事人似的打了个呵欠,随即淡淡地说:“这两件事是我十七叔所说,应该不假。只可惜陈善聪人缘不好,打听的时候不得其门而入。可若是要证实这些消息,就比瞎打听容易多了。以他的性子,不闹些什么事情出来,那就不是陈善聪了!”

    赵破军凛然而惊,答应一声后施礼退去。然而到了门边上,他却稍稍犹豫了片刻,这才转身问道:“世子爷,那丫头一家人如何处置?”

    “唔……你把消息放出去之后就把人送走,我在句容有个庄子,暂且就送到那儿。”

    “卑职遵命!”

    等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陈善昭方才若有所思地轻轻用手指敲着扶手。太子之前会对他说那些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他少小离家,母亲固然怜惜,但和父亲终究疏远了。只是。父亲为四弟求婚,却也并不是一味偏心。毕竟要换成他这个世子和定远侯家结亲。那恐怕婚事不成反而惹得一身骚了。所以,他要做的不是怨尤,而是把握现在。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该说章晗夹带消息是太谨慎了,还是有意让他好找,那些护心甲拆得单妈妈够呛,不过,也亏得她陆陆续续送来了这么一些要紧讯息。只是时机未到,这么些消息他还是得先攒着隐忍着,以待最好的时机。

    窗外陡然闪过一道亮白的闪电。紧跟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然而。在那明亮的电光照映下,陈善昭却若有所思地抱手而坐。直到外间传来了几声惊呼和嚷嚷,他方才抬起了头来。不消一会儿,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厮便撞开门帘进了屋子。

    “世子爷,钟楼遭了雷劈。如今已经塌了,大钟滚落在了道上!”

    说话间,又是一道电光倏然亮起。陈善昭按着书桌想要站起来,最后却又坐下了。看着案头匣子里那封昨天就从辽东军前送到的以暗语书写的信,他只觉得心头异常振奋。

    这真是老天相助!

    一声声炸雷之下,别说章晗并没有多少睡意,此刻当张琪一开口惊呼,她立时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就连起头已经睡着了的三个丫头也都惊醒了。芳草更是掌了灯到大床前。见张琪死死抱着章晗的胳膊,整个人吓得直发抖,她便开口安慰道:“入春以来,就是今天的雷声最响了。不过风雷来得快去得快,一会儿就好了,要不。我去寻些东西来,让大小姐堵了耳朵?”

    “没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章晗含笑拍了拍张琪的肩膀,见其两手仍是捂着耳朵脸色发白,她侧耳听得外间风雨大作,想着那雷电交加的样子,不禁有些失神。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阵叩门声,她连忙支使了跟着芳草来查看动静的碧茵和凝香去看看。不一会儿,凝香就快步回转了来。

    “是太夫人屋里的绿萍姐姐,说是太夫人被雷声惊醒了,来问问大小姐和晗姑娘如何?”

    章晗闻言点了点头,不多时,就只见绿萍进了南屋来。尽管人是走的游廊,身上应该也披了油衣,但她低头一看绿萍脚上的绣花鞋,见差不多都湿透了,她就微笑道:“这么晚了,还劳烦姐姐走一趟。没事,从前在归德府也不是没见过打雷,不至于就因此受了惊吓。”

    绿萍这才屈了屈膝道:“北边雨水不如南边多,所以太夫人才担心二位小姐受了惊。更何况,今天晚上这儿还少一个人,也不知道够不够使唤。”

    听绿萍这么说,章晗眼神微动,旋即便诚恳地说道:“都是我们的疏忽,却让老祖宗操心了。也就是一个晚上,须臾就过去了。倒是姐姐的绣花鞋都给雨水泥水打湿,明日恐怕未必能穿。芳草,去那边柜子里把我从前的那双鞋找出来。”

    绿萍连忙推辞了几句,然而,等到芳草找出了那双鞋来送到她面前,见青缎鞋面上绣着一对振翅欲飞的蝴蝶,旁边还有两只栩栩如生的蜜蜂,她一时就有些移不开眼。而章晗见她这光景,因笑道:“这是我从前做的,如今却不能穿了,你带回去,若能穿就留下,不能穿送人也好。至于这屋子里少一个人,还请姐姐对老祖宗说,不用惦记着,若樱草找不回来,把晚秋调过来就好。毕竟其余丫头都是有定例的,就只有她是之前张家送来的,在上房又学了好些日子规矩,如今分过来也在情理之中,别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而张琪见章晗看着她,也索性大着胆子说道:“还有,请姐姐再对老祖宗说一声。我如今住在顾家,外头没一两个人也不方便,所以,我想求老祖宗把凝香的父母都要过来,就放在外院,他们都是老实稳重的性子,做事也可靠。”

    听到这话,原本因为樱草跑了而心中忐忑的凝香只觉得一股狂喜陡然而生。倘若不是屋子里还有别人,她几乎便要喜极而泣。

    ps:感谢大家支持的粉红票票……现在以两票的微弱差距挂在第十五,真心危险!恳请大家继续拉一把,只为了俺这种非穿非重小众书能多一点出镜率,仅此而已!(名书院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113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雷乍起春雨疾(中)

    闪电一道亮过一道,雷声一声响过一声,窗外疾风骤雨的声音不绝于耳,已经坐起身来的太夫人披着衣裳,手指一颗颗滑过佛珠,闭着眼睛嘴里轻轻念诵着佛经。直到绿萍进了屋子来,楚妈妈轻轻禀报了一声,她这才睁开了眼睛。

    “太夫人,表小姐和晗姑娘都还好,说是多谢您的关切。”那双章晗所赠的绣鞋,绿萍早就让小丫头帮自己收起来了,此时站在太夫人面前时,她脚上的那双鞋比起之前在东厢房时更湿了几分,就连领口和前襟也被雨水打湿了。此时此刻,她微微一顿之后,见屋子里除了楚妈妈和白芷之外并没有别人,她便又低声说道,“晗姑娘还说,若明日早上樱草回不来,能不能请太夫人把上房的晚秋拨过去。晚秋毕竟是张家送过来的人,名正言顺,外人不好说嘴。表小姐又说,外头没个其他家人应奉,打算把凝香的爹娘都要过来。

    此话一出,别说楚妈妈和白芷都大为错愕,太夫人也微微一愣。但紧跟着,这位儿孙满堂的老妇便立时明白了过来。

    她本想把外孙女身边的丫头一股脑儿都换干净,外孙女毕竟姓张,不姓顾,她这个外祖母就是不顾忌张昌邕,也得顾忌外面对顾家的议论。而且,她那个可怜的外孙女,从最初刚进侯府时外表孤傲实则软弱,如今终于成长起来了,知道抓牢每一个可以抓牢的人。于是,她须臾就做出了决定当即看着楚妈妈说道:“明日你去一趟张家。”

    尽管太夫人并没有说让楚妈妈去张家为何,但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楚妈妈自是满口答应。而绿萍和白芷服侍太夫人再次躺下之后,双双出了屋子后到外头小床上躺了,白芷便低声说道:“晚秋那丫头倒是好福气不枉她平日为人就比百灵强得多!”

    “百灵那稳重是装的,不像她。而且,什么好福气,听说她本是六安侯夫人的陪嫁丫头,如今吕家却连六安侯夫人都不管,更何况是她。要不是那边二位开口,几乎就要落得个没下场。”绿萍轻轻嘟囔了一声,随即便叹道“要说咱们才是好福气侯府一直稳稳当当这比什么都强。”

    然而,两个丫头脑袋挨着枕头,还没能在这雷电交加的气氛中合上眼睛,外头就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睡在外头的绿萍听到有人趿拉着鞋子去应门,立时也掀开被子披了件衣裳坐了起来,随手就去取了旁边的灯台。下一刻,她就只见晚秋面色很不好地进了来。

    “二位姐姐,是二门上的婆子来报信,说是外间有些骚动打探之后才得知是钟楼被雷劈倒了,上头挂着的那口大钟倒在路旁。”

    绿萍和白芷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前者慌忙到里头去给太夫人报信,后者则是双掌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好一阵子才喃喃自语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千万别折腾出什么大事!”

    晚秋肃手站在一边,见白芷满脸的心有余悸,便蹑手蹑脚地打算退出去。才到门口她就听见那边传来了白芷的轻声提醒:“回头你自己提早收拾收拾,刚刚绿萍打东厢房里回来,表小姐和晗姑娘都开了口,明日一早要是樱草没消息,你就过去服侍吧。”

    尽管晚间才刚在那两位面前剖心置腹地陈明了一切,但晚秋心里却一直以为,纵使她们有心留下自己,也得想方设法先说服了太夫人,而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谁能知道,就在这个风雨大作雷电交加的夜晚,白芷却透露了这么个好消息给自己。她不用装便是满脸的惊愕,随即又惊又喜地屈膝谢过,这才一溜烟地回到了自己的下处。

    三等丫头不当值时就住在上房后头的后罩房里,当值则是在东梢间里有一张大通铺,她一直都是和百灵分在一块,可如今百灵被撵回了张家,生死不知,今夜没人顾得上三等丫头,因而这偌大的地方就她一个人躺着,空空落落让人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一上床躺下便用被子蒙了头,竭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来。

    她总算没下错赌注,总算没看错人!

    一夜的狂雷暴电疾风骤雨肆虐之后,到了大清早,虽然被雷声没折腾多久,可却忍受了一晚上密集雨点声的下人们在起床之后,面对的便是乱糟糟要收拾的残局。尽管侯府的前厅正堂和后堂都没受到多大的影响,但还是有几间屋子的瓦片被掀飞了开来,而那些被大风大雨打落的树枝树叶花花草草,则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甚至连三小姐顾钰最最喜爱的一盆美人蕉,也在这一夜疾风骤雨中被摧残得不成样子,把顾钰气得直跳脚

    相较那些洒扫上头叫苦不迭的仆妇小厮们,虽说这一夜风雨让人没法睡沉了,但章晗的心情却还算不错,尤其是一大早她和张琪到上房问安之后陪着太夫人吃了早饭,赖妈妈便把提着一个包袱的晚秋领了过来时,她心里就更加满意了。等到晚秋磕过了头,她让芳草领其去放下东西,又留着赖妈妈笑问了几句。当说到昨夜怎么有人敲开宁安阁的院门时,赖妈妈便摇头叹了一声。

    “是钟楼被雷劈倒了,听说连上头挂着的大钟都掉在了路边,声音大得惊动了住在附近的不少人!”

    钟楼?

    张琪只是纯粹的诧异,而进京之前就已经听顾夫人说过京城无数风土地理人情的章晗,则是了解得更多一些。据说皇帝当年攻陷敌方最后一座重镇的时候,因为久攻不下,火炮威力不,便将附近一座古刹的大钟熔化了铸成一尊万斤大炮,最后一举攻下了那座城池,成就了开国大业。后来因为当年许愿重铸一口一模一样的大钟还给寺中,召集全国能工巧匠,铸了三年方才得了此钟。尽管这传闻听起来荒谬,而且这口大钟如今挂在京城钟楼,而不是还给那古刹,但这是皇帝开国登基之后的标志之一,这却毋庸置疑。

    因而,当把赖妈妈送走之后,她忍不住思量这件突发事件会不会引起什么波澜,可紧跟着就听见碧茵的嚷嚷:“大小姐,晗姑娘!”

    “怎么了?”

    碧茵一进来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外头有应天府衙的人来,说是让家里人上应天府衙认尸,还说……”她见章晗和张琪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却偏偏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还说樱草的爹卷了绸缎铺的银钱,带着她娘、她还有她弟弟潜逃,结果却在城外遭了强盗,一家四口全都死了!”

    “什么!”

    眼见张琪面色煞白,章晗却是知道,自己会放纵樱草悄悄溜出府,就是笃定有赵破军在盯着樱草的家人,应该能截住这一家子人。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脑际如冰雪一般的冷静,伸出手来按住了张琪瑟瑟发抖的手,她便站起身来。

    “是应天府衙来的人,不是张家?”

    “是应天府衙,不是张家。”

    “我倒忘了,他如今是应天府府丞,在府衙里也算是第二号人物,自然说一不二,这种事也有人替他去办。”

    章晗哂然一笑,见那边厢晚秋正好跟了芳草打了帘子出来,闻听此言脸上挂着尚未褪去的惊惧,她便颔首示意人过来。等到吩咐其他几个丫头都暂且出门去守着,她这才说道:“昨儿个你来求姐姐和我,今天我们就把你要了过来,也算是办到了之前答应你的事。如今我要问你,你可还有什么亲朋在外头?”

    凝香是因为父母在张家,那时候就险些走投无路,而樱草之所以会背叛,也是因为家人之故,因而,章晗如今再不敢小觑这一点。而晚秋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便低头说道:“回禀大小姐,晗姑娘,奴婢从前跟着夫人从吕家嫁到六安侯府,父母就已经都过世了,只有一个弟弟留在吕家。但六安侯府一家全数下狱之后,奴婢被景家买去之后,但凡和六安侯府有瓜葛的家仆,吕家已经统统把人撵了出去,奴婢的弟弟那时候年纪还小,受不起那番流落街头的折腾,再加上本就病着,没两天就死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尽管晚秋声音平淡,但停顿的时候,牙齿却险些把嘴唇咬出血来。隔了好一会儿,她见章晗没说话,这才又继续说道:“这是六安侯太夫人来送夫人的时候提到的,因为奴婢那个弟弟最惨,所以她记得清清楚楚,后来景家买了奴婢的时候,还以为奴婢不知道弟弟已经死了,诓骗说只要奴婢照他们的吩咐去做,他们就把他送去私塾读书。奴婢吃了无数苦头却隐忍不发,便是为了能脱身!”

    章晗心里透亮,今次的事是昨晚上晚秋形同投名状过来陈情时并未提到的,如今提起,自然是因为她们真把人要了过来,所以晚秋方才交了心。此时此刻,她那怜悯之心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既是了无牵挂,那我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

    晚秋挑了挑眉,见章晗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沉声问道:“晗姑娘想让我去做什么事?”

    PS:多谢大家的粉票支持……没说的,今天双更,晚上还有一章!上个月是总榜第二十,这个月希望能保住第十五!

114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雷乍起春雨疾(下)

    “你从景家被送到张家之后,在那儿呆了几天?”

    “这个······”晚秋有些迟疑地屈指算了算,这才讷讷说道,“总共不过十几日。”

    “张家下人你认识几个?”

    “名字倒是都能叫得上来。”晚秋见章晗有些不相信,连忙解释道,“乍一到陌生地儿,我怕遇事两眼一抹黑,再加上景爷吩咐过,所以便刻意结识了上下人等,不少人都收过我的好处。张家下人不多,而且仿佛遭过什么事,不少人都是战战兢兢的。”

    虽说凝香的父母来了之后,也许也能打探到这些事情,但毕竟不如晚秋这样机灵。因而章晗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明白,果然张昌邕那种刻薄寡恩的手段没法让人归心,一时声音又温和了一些:“在书房伺候笔墨的书童你可认识?”

    “听说从前是长生和万福,但后来长生便被打发到柴房当杂役去了。万福机灵,但却是多话的人,收过我一个荷包,还和我抱怨过跟着老爷担惊受怕。”晚秋说到这里,已经是有些明白了章晗的用意,但却一句都不敢多问。

    长生是宋妈妈的儿子,被发落调开是整理,还好张昌邕从前在归德府用过的那个万福仍在书房!那小子机灵得有些过头,爱占小便宜,趋吉避凶这一点表现得淋漓尽致,支使其做事情却是便宜。

    章晗心中一松,便缓缓说道:“今日楚妈妈应该会去一趟张家·到那时候,姐姐会去请示太夫人,让你跟着一块去。”

    尽管晚秋不知道章晗和张琪是怎么从太夫人那儿把自己要回来的,更不知道章晗怎么笃定就能派自己这个刚进侯府不多久的丫头跟着楚妈妈一块出门,可她虽没打听过·百灵当初却问出了很多章晗的过往,知道其最是说一不二,因而她自然立时点头。然而,章晗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她一下子惊呆了,脸色更是一片煞白。

    “想来你也该知道,能够把你要过来,是因为之前在这里伺候姐姐的樱草无缘无故失踪·而今天早上·更是干脆传来了他们一家妄图逃跑·却遇到了盗匪,于是一家四口尽皆被杀的讯息。这讯息是真是假且不去说,但我不妨告诉你,樱草之前冒名捎带了一根簪子进来给姐姐,而就在昨天我那位干爹来见太夫人的时候,信口说那簪子是当年为姐姐给蔡侍郎家定下婚事的信物,结果被姐姐一口揭穿,只怕眼下不知道怎样懊悔。”

    瞧见晚秋的脸色比昨天晚上前来陈情投靠的时候还要糟糕,章晗知道·自己把这一层窗户纸捅破,给了她莫大的压力,因而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所以你今天过去,张大人不管如何都要见你的。到那时候你就说因为樱草跑了,你在太夫人身边伺候得好,太夫人虽赶走了百灵,可还觉得你人沉稳能干,又念及旧情·此次就把你派到了姐姐身边,他自然不会生疑。

    “可若是百灵揭穿……”

    “你以为百灵昨晚上被撵回去,眼下还会在张家么?轻则被退回景家,那位景大人自有处置,重则是径直送到张家庄子上,到那里死活就由不得她了!”章晗刻意加重了几分语气,见晚秋依旧垂手而立,可却面若白纸,她便温和地说道,“你和百灵是一块被送来的,一个被撵走,一个却留下,自然就显出了你的能耐来,所以他自然不会为难你,到那时候,你就透露说,太夫人因为昨日的事情很不高兴,还见过顾管事。昨晚上太夫人听说钟楼倒塌,今天早上还派人去打听过,侯府下人颇有议论。”

    张昌邕尽管刚到京城不多久,但如今既然知道她们姊妹再不像从前那样刻意随意拿捏,在顾家有几个眼线在所难免,这些事也是能打听到的。因而,章晗授意晚秋把这些消息带给张昌邕之后,突然又话锋一转道:“而你临走时还无意间偷听到我和姐姐的谈话,说是早起陪太夫人用早饭的时候,太夫人叹息过一声,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钟楼倒塌这样的大事,难免有人说是老天示警,归咎到朝廷大事上头,也不知道谁背黑锅。”

    晚秋毕竟曾经是六安侯府的丫头,此时听到章晗这番话,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尽管不明白章晗让她带这话给张昌邕是为了什么,但如今容不得她顾虑其他,因而沉吟再三,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再有,若是你到张家遇到在书房伺候的万福,你就说侯府这边差事轻省,樱草平日月钱就有一两银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会跟着她爹做出那种事情来,实在是昏头了!然后用姐姐的名义打探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记得多给他一点好处,再透几句话,比如说大小姐如今寄居侯府,外头缺人,日后总还要添一两个跑腿的小厮······”

    章晗交待了晚秋零零碎碎好些事情,等到把人屏退了下去,她就看着刚刚坐在旁边,眼下正一脸若有所思表情的张琪,微微笑道“接下来,该你出马去上房走一趟了。”

    张琪最初听着只觉得脑际浑浑噩噩,但她跟了章晗这许久,抽丝剥茧之下,隐隐约约已经觉察到了那个轮廓。此时此刻,她不等章晗开口,便站起身说道:“是不是我在老祖宗面前用昨天的事作为引子,就说不想爹坐立难安,所以让晚秋回去安一安爹爹的心?”

    “就是这意思。”章晗赞许地点了点头,旋即郑重叮嘱道,“在太夫人面前,记得表现得心情复杂一些,再告太夫人,晚秋这丫头家里弟弟的事,如此把人留在你身边,既显得你有分寸已经收伏了她·太夫人也会让人再去探一探她家的底,如此咱们就可更放心地用人。”

    “你并不放心她?”张琪只觉得心中一跳,一时死死抓住了章晗的手,“那为何今天还要她去张家?”

    “一则是缓兵之计。二则是,也需要一个由头·让张家下人知道,跟着你这大小姐,远远比跟着你爹那个刻薄寡恩的人强。三则是,咱们需要你爹的把柄!放心,我对晚秋吩咐的那些话,她分不出哪句真哪句假,就是敢卖了我们也没什么要紧。你也听见了,我连楚妈妈是去接凝香爹娘的事情都没说。”

    而且·她也要设法拿回张昌邕收着她的那些贴身东西!当初从归德府张家别院出发的时候·她从前箱笼中不少贴身衣裳乃至于做的针线·并没有办法一块带着,应该都落在了张昌邕手中!

    张琪去对太夫人说项的事情极其顺利,巳正时分,晚秋就跟着楚妈妈一块出发了,等到了午后,一行人才回来。当凝香得知自己的父母全都已经被接了回来时,一时激动得喜极而泣,屈膝跪在地上给张琪和章晗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这才被一旁的芳草扶了起来·竟已是泪流满面,只是一味连声说道:“大小姐,晗姑娘,奴婢这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了你们的恩德……”

    “做牛做马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只要你能一心一意,将来自然不会亏待你。你爹娘如今安置在后巷往东边第三座院子里,你先去见一见他们吧。”

    打发走了凝香,张琪迫不及待地把其他三个丫头也都支开了·这才看着晚秋道:“你今天回去可见着我爹,他都说了些什么?”

    “之前晗姑娘吩咐奴婢的话,奴婢都对老爷说了,老爷最初脸色阴沉沉的,听说太夫人亲自见了顾管事,他还低声骂了两句什么,但听说奴婢能留在大小姐身边,老爷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后来,老爷得知太夫人叹息钟楼倒塌的事情,沉吟了好一会儿,也没多问就打发了奴婢下去。”

    说到这里,晚秋顿了一顿,见章晗和张琪面色都还好,这才继续说道:“另外,因为楚妈妈去和凝香的爹娘说话,奴婢和其他张家下人多少也说笑了几句。得知樱草那么高的月钱却还跑了,那些人都是又羡慕又嫉妒。而万福更是奴婢还没跟他说,他就跟奴婢打探,大小姐是不是还要人,他年轻力壮,还认识几个字,又是自己人,比顾家人使唤起来更方便,还说自己不像樱草一家人那样贪得无厌,准保忠心耿耿做事麻利。他还说,要找他的话,只要在府衙官廨后门说一声就成了。”

    此前晚秋根本没想到这次跟着楚妈妈竟是去接凝香的爹娘,回忆起之前张家那些下人听到这消息,意外之余全都是眼红得不得了,她只觉得心里更生出了几分期冀。凝香才跟了张琪几天,也不见有什么功劳,父母在张家只略吃了些苦头就被接了回来,倘若她忠心能干,总不至于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忧!

    而章晗闻言,却不禁沉思了起来。万福说这话······难道是约摸知道樱草一家“死”了的事,所以这才有了贰心?倘若这样,那事情做起来就更方便多了!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知道张昌邕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又生性自负狠毒,根本不会在意那些区区下人,所以这空子尽可钻得。于是,她微微颔首后,便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你既然在这儿举目无亲,刚刚又送了凝香的爹娘回来,索性去认了他们做干亲,日后走动也方便。对了,凝香的爹应该还未痊愈,你带一瓶金创药去,就说是赏他的!”

    凝香父母进侯府的事只是在下人中间稍稍议论了一番,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而这一日晚间,另两个非同小可的消息传入府中时,却引起了莫大的震荡。

    辽东报捷,副帅武宁侯顾长风大败叛军,斩首四百余级!

    都察院一位言官上书,以昨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中钟楼倒塌为由,上书言祭祀边务吏治等十四事,篇末更是直指礼部尚书和两位侍郎结党不法—天知道这三位倒霉的人,不过刚刚上任而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册妃之始

    前一个消息是晚饭后送来的,章晗张琪和王夫人顾钰母女都在宁安阁正房。不说太夫人和王夫人顾钰都是喜出望外,上上下下也全都沉浸在一片欢欣鼓舞的情绪中。而章晗虽强颜欢笑,可更多的却是惦记在赵王军前,此番完全没有消息的父兄。偏巧就在这时候,楚妈妈一脸凝重地进了屋子,屈膝行礼后就快步走到了太夫人身侧,低声说起了话。

    尽管那声音极低,但章晗一如既往和张琪坐在太夫人软榻边上,耳朵自是敏锐捕捉到了那几个词,拼凑之后就得到了那后一个消息的大概。因而,等到太夫人嘱咐王夫人不要因捷报大肆张扬,别让外人觉得这点小事便轻狂了起来,她又瞧见太夫人面上最初的高兴劲消减了好些,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自免不了暗自思量。

    前日大风大雨,昨日只剩下了和风细雨,而这天一大清早,却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尽管太夫人说不要张扬,但这样的捷报总不能当做没有,上下庆贺一番是理所应当的。王夫人一早就吩咐了从上到下的打赏,从管事一级的十两,到最下头粗使仆妇的五百钱,一时人人高兴。然而,采办上头的管事还没出门,外头却已经有顾泉陪着一个小内侍匆匆而来,撂下一句预备接旨就走了,这下子,所有人刚刚的高兴顿时变成了惶恐,还是历经风雨的太夫人镇定自若,亲自出来分派了各种事务最后便由王夫人陪着去了正堂准备。

    尽管前院忙忙碌碌,章晗和张琪都是外眷,自然不能和顾家人似的去前边接旨,但两人等在东厢房中,张琪虽坐在书桌前写字,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写两个字就心烦意乱地一把撕了扔在字纸篓中。眼见章晗坐在临窗的榻上低头做针线,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

    “天使都已经来这么久了,会不会有事?事先一点讯息都没有真是急死人了!”

    “倘若是坏消息,就不会是武宁侯远征在外又刚刚报捷的时候,要我说,多半是好讯息。你安心坐下,等着人来报喜就是了。”

    见章晗头都不抬,张琪自觉心里有底了些,但仍是不禁抱怨道:“报什么喜!怎么也和我们两个无关,不过是陪着大伙儿一块笑罢了!”

    “知道就好了,回去继续写你的字!”

    章晗一个眼神把张琪支使回了书桌旁坐下,然而下一刻回过神再次下针的时候她却只觉得手指最快更新),随即丢下绣架将手指~]当太夫人亲自把这一行人送到大门口之后,一时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便端详着仍在惊愕之中不及回神的顾抒,又冲左边的赖妈妈说道:“你去东府,向大夫人报喜!”

    “早就有人去了。”赖妈妈喜气洋洋地屈膝行了个礼,见太夫人满脸笑容,她便又向顾抒行礼道,“奴婢也给大小姐道喜了!”

    赖妈妈这一带头,其余人等自也纷纷齐齐向顾抒行下礼去。尽管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韩王妃,但旨意都已经下了,想着总算也能告慰母亲,顾抒自然微微红着脸对太夫人说道:“老祖宗,娘早起有些咳嗽,我想先回去看看。”

    “去吧去吧!”

    见太夫人笑着打发了顾抒,王夫人侧头看了一眼顾钰,见女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不禁心中暗叹,打叠精神奉承了太夫人,等把人送回宁安阁正房,出来后刚出穿堂,她就停下步子又斜睨了一眼女儿,最后便开口说道:“钰儿,先回悦心斋,娘有话要对你说。

    赵妈妈见王夫人不忙着安排这件突如其来的喜事,以及庆老爷报捷,却先忙着对女儿说话,便只觉心里咯噔一下,待到把这母女二人送了悦心斋正房,她便亲自守在了外头。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哭声,顿时更确定了心头猜测。

    “娘,为什么不可能,就算大姐成了韩王妃,咱们家再出一位王妃又有什么不可能!早些年已故宁国公家里不是出了赵王妃和英王妃两位王妃么,咱们家的门第并无不如......”

    顾钰带着哭腔嚷嚷了几句,见母亲面如寒霜,既不安慰自己,也没有别的举动,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小了。许久,她才感到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你自己应该知道的!”王夫人见顾钰要说话,手下稍稍加了点力道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韩王排行十八,淄王则是十七,如果要传旨,淄王怎么会在韩王之后?换言之,倘若你真的能成为淄王妃,聘你为王妃的旨意应该比你大姐姐先来!况且你别忘了,你大姐姐和你是姊妹,长幼有序就算你真有王妃之份,恐怕也是韩王后头的那两位亲王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如此!”顾钰一时再也忍不住心头委屈,扑在床上便痛哭了起来,即便是感到背后母亲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头发,她仍是哭个不停,泪水须臾便濡湿了一大片床单和被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背后传来了母亲温柔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眼下你要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场,但哭过之后出了这个屋子,倘若你还是这么一个样子,那么我只好去向老祖宗言明送你回老家去,和你三哥二姐姐作伴!”王夫人敏锐地察觉到顾钰的哭声猛然一顿,随即就变成了抽噎,她方才一字一句地说,“你和淄王一不曾许过婚约,二也算不上青梅竹马,三又是姑表至亲,何至于让你哭成这样子?我看你五分是哭此事无望,还有五分是哭你大姐姐越过了你去吧?”

    良!”

    听到顾钰这陡然一声大叫,脸上的表情却流露出了心慌王夫人这才淡淡地说:“此时嫁得好并不代表今后过得好,而一时过得好更不代表一辈子就过得好,这话你给我牢牢记住!韩王虽说是惠妃娘娘的幼子圣眷尚可,但生性说是腼腆,实则却是孤傲的人,这王妃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是否要就藩尚且难说,家人鞭长莫及,这日子看似风光,真正是不是好过却只有自己知道了。

    而且你大姐姐父亲已故母亲又只是尽力死撑而已,嫡亲的弟弟不亲近又靠不住你二姐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什么都比不上你就算婚事比你强,那也是老天总算眷顾了她一回,你怎么不和她比你父母双全,兄弟又都争气出息?”

    “我......我......”顾钰满心的不甘和怨尤都在母亲一阵高似一阵的劝说告诫和反问之下,渐渐化作了乌有,蠕动嘴唇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扑在了母亲的身上,刚刚好容易止住的泪珠又雨点似的掉了下来。这一次,王夫人却没有再说什么,老半晌才叹息了一声。

    “傻丫头,别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了。等你爹回来,满京城的少年英杰中,娘一定给你挑一个出色的。外表的光鲜有什么用,夫妻夫妻,要过的是一辈子!”

    顾钰的悲泣在顾家上下因为两个好消息而欢天喜地的气氛中,显得微不足道,就连王夫人在安抚过女儿之后,也是笑吟吟地亲自去东府向胡夫人道贺,随即又精心置办了酒菜,午饭时在宁安阁陪着太夫人小小庆祝了一番。午饭后太夫人正要按惯例歇午觉,一众人打算告退的时候,楚妈妈却是快步进了屋子。

    “太夫人,隆平侯府派人送礼。”见太夫人满脸错愕,她便笑着解释道,“隆平侯府才刚接了旨,隆平侯大小姐被聘为淄王妃。”

    闻听此言,太夫人和王夫人都是大吃一惊,而章晗和张琪对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震惊和惊喜。等到楚妈妈领了那位送礼的妈妈进来,那位妈妈恭恭敬敬团团行过礼后,双手呈上了礼单,旋即便低头说道:“我家夫人说本应是亲自来谢您提点之恩,但因为家中有不少事情要料理,所以只得派了小的来。夫人说,我家大小姐能有这样的福分,全都多亏了太夫人之前提醒。”

    说到这里,她又往几位年轻小姐脸上扫了一眼,见其中一个脸色苍白,以为是身体不好,也没往心里去,又恭谨地说道:“我家大小姐说,过两日宫中便要派教导礼仪的姑姑来,只怕再也不得空。若是张大小姐和章姑娘有功夫,她明日想请二位上门做客,以答谢当日情分。”

    ps:这个标题代表什么,天天跟的读者都该懂的......另外,大家的粉红给得很慷慨啊,俺在考虑晚上是不是再拼命一下子呢?总之晚上八点以前更出来就是俺成功挑战自我,更不出来就是木有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知己难求

    隆平侯府位于应天府衙所在的府东街东边,在整个京城的勋贵圈子里曾经辉煌过,因为那位如今躺在床上的隆平侯是个手笔大慷慨豪爽的人。然而,随着那位老侯爷失了圣心,最后又风瘫在床失语不能说话,这座煊赫一时的侯府已经渐渐败落了。隆平侯夫人因为不得丈夫欢心,早些年在贵妇圈子里就是边缘人,这些年更是很少出门,身为侯府千金的张茹也几乎闷在那小小院子的天地中。

    然而,这位丝毫不为京城人知的隆平侯大小姐,这一次却是被聘为了淄王妃!

    当马车从看上去不甚光鲜的西角门驶进去的时候,打起窗帘张望的章晗看到的便是前院明显修葺不善,一座座屋子都显得晦暗老旧,偶尔入目的一个个仆人身上脸上,面对她们这辆马车,则是流露出了明显的无所适从。直到二门口马车停下,她提着裙子踩了车蹬子先下了车,就看见那儿一个身穿霜色衣裙的少女步履轻盈地迎了上来。

    “茹姐姐!”

    “你们都来了!”

    张茹这辈子都没有走出隆平侯府几回,而在家中接待用自己的意愿请回来的客人,这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此时此刻,见张琪也跟着章晗下了车,姊妹两人脸上分明都挂着和家里下人那些虚伪谀笑不同的真心笑容,她一时竟是有些恍惚。直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她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张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恭喜恭喜!怎么,是当上王妃欢喜疯了,在咱们面前也发起呆来?”

    “呸!”

    张茹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外头的男人,但上一次在隆福寺中,却是把淄王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也难以想象竟是从天上掉下来这么一个品貌双全的夫婿,因而虽是啐了一口,可脸却红了。眼见章晗也笑吟吟看着自己,她忍不住一手捂着脸随即轻轻一跺脚道:“不和你们说了!快进去,我在屋子里预备了好东西招待你们!”

    “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章晗一手拉着张琪笑着答应了,等到随着张茹进了二门,她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对了,我们不该先去拜见隆平侯夫人?”

    “娘在照顾爹爹。”张茹脚下停顿了一下,眼睛往四下里看去,见一众仆妇在忙不迭地避开自己的目光后,更是都躲得远远的,最后只剩下章晗张琪的丫头以及自己唯一信任的丫头紫晴跟在后头,她方才淡淡一笑道,“虽说旨意下来了,可娘更担心事到临头给人钻了空子,所以更是不敢离开半步,省得有人作祟。”

    “哎哟,茹儿你这是什么话。咱们隆平侯府就要出一位王妃,大家伙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什么人作祟?”

    说话间从甬道拐弯处快步走来了一行人。为首的那妇人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丰腴但脸却极长,再加上那双狭长的眼睛,轻薄的嘴唇更显出了几分精明刻薄。她头戴中间嵌着红宝石的攒珠冠,鬓上两支簪子的翠叶随着步子颤颤巍巍动着,通身玫瑰紫的遍地金衣裙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手上戴着一对沉甸甸的赤金虾须镯,乍一眼看去赫然金碧辉煌。

    她说笑着就已经走上前来,自来熟地要伸手去拉张琪,却被张琪敏捷地往后退了一步,手竟抓了一个空。见此情景她脸上闪过一丝懊恼随即强笑道:“家里少有来客人,茹儿年纪小她母亲忙不过来,我这个伯母当然得来帮忙款待款待。”

    这就是张茹的伯母隆平侯世子的生母?

    章晗见其年纪仿佛比隆平侯夫人还要年轻许多,一时倒分不清楚是打扮的缘故,还是续弦,因而闻听此言,她便微微笑道:“这位便是隆平侯世子的大伯母吧?”

    她刻意加重了大伯母三个字,见对面这妇人脸色一僵,她才仿佛不经意似的说道:“昨天老祖宗得知了茹姐姐被聘为淄王妃,高兴得不得了,所以一听邀约便让我们姊妹两个来了。虽只是在隆福寺中见过一面,但我们和茹姐姐一见如故,仿佛姊妹一般,今日来也是闺中密友走动,说什么款待这种见外的话?”

    那妇人正是张茹的继伯母申氏,被章晗这句话一噎,她有心反讽,可想到这两人出自顾家,只得硬生生忍了这口气。然而,有心陪在旁边的她被章晗和张琪一再无视,张茹更是丝毫不理会她,她跟着跟着就越发忍不下这口气,到最后索性一下子就站住了。

    “话说回来,茹姐姐可知道,你这一回怎么会被聘为王妃么?”

    就在她咬牙切齿心中暗自咒骂的时候,前头却传来了章晗那有些飘忽的声音。为之一怔的她慌忙迈步追了上去,结果立时就听到章晗接下来的番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上最是明察秋毫的人,虽说隆平侯风瘫在床,但家中状况他老人家自然知道,所以这样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却落在了茹姐姐你的身上。所~~-更新首发~~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到这里,章晗微微往后头瞥了一眼,见申氏脸色异常难看,她方才淡淡地说道,“话说隆平侯夫人也是太小心了些,聘妃的旨意刚下,倘若隆平侯府出些什么事情,欺君罔上四个字还逃得过去么?”

    等到确定申氏再也没跟上来,挽着张茹另一边胳膊的张琪方才对章晗竖起大拇指道:“就你牙尖嘴利,这下子她就不敢杵在旁边碍事了张茹之前有意用话敲打那些下人,可此时此刻,她终究还是生出了几分后怕来:“可晗妹妹你刚刚那些话会不会太重了?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指桑骂槐还是轻的,就怕真的气急败坏,对我爹我娘做出什么事情来......”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她不敢!”张琪抢在章晗的前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见张茹为之一愣,她这才握了握张茹的手,含笑说道,“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让你风光高嫁又如何,日后这份家业也是留给世子,而且你这个王妃指不定还能照拂照拂他。可要是他们敢暗害你爹你娘,那就不止是谋害了,而是欺君罔上!逞一时之快,惹杀身之祸,她要是敢试试,我才服她的胆子!”

    章晗见张琪竟是抢先解释了这一茬,也不禁笑道:“就是这话,否则他们都已经在给你议亲了,皇上怎会聘你为淄王妃?淄王殿下性子宽厚和平,但毕竟是天潢贵胄,你也得打起精神来,别惧了别人。要知道,你可是你娘日后的依靠,难道你还指望她去靠你那个哥哥?”

    “嗯,我明白了。”张茹点了点头,娇弱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坚毅,左右看了看两人,忍不住一手一个拉住了她们的手,老半晌才咬着嘴唇轻声说道,“谢谢,谢谢你们!我真的没想到,只是迫于无奈跟着娘去了一趟隆福寺,能够遇到你们这样的知己!”

    “我和姐姐进京这么大半年,这也是第一次应邀出来到别人家中做客,这都是缘分。”说到这里,章晗便笑着打岔道,“对了,你预备的好东西呢?我可等得不耐烦了!”

    “哎呀,看我这记性!”

    等到三人并跟着的丫头到了地头,尽管张琪并不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但看着这座狭小逼仄又在背阴处的院子,仍是皱起了眉头,而章晗却仿佛没看见似的,直到和张茹进了居中那三间主屋,闻到了那种虽焚香却依旧不去的霉味,她方才看向了面色沉重的张琪。

    生辰一样,只是岁数差了一岁,境遇也是仿佛,真的是老天带来的缘分!

    张茹预备的并不是寻常世家待客常用的那种用各式各样精巧模子做出来的细巧点心,而是看似寻常的绿色团子。章晗尝了一口便挑了挑眉,而张琪则是仔仔细细咀嚼了一番,却仍是吃不出是什么,只得问道:“不像是艾草,也不像是其他的蔬菜汁子,这是......”

    “是榆钱。”章晗突然恍然大悟地开了口,见张茹愕然之后便连连点头,她就笑道,“从前我家大哥顽皮,一到三四月就上树打榆钱,和在饭中别有一股清香,没想到你身在侯门,还会做这种民间的吃食。”

    “成天憋闷在家里,只能在这些仅有的东西上做文章,院子里不是正巧有一株榆树么?”张茹看着那几个榆钱团子,惘然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当下认认真真地看着两人说道,“倒是你们,一直寄居顾家,我眼下却是帮不了你们什么,但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去处,你们只管说。”

    见张茹满脸郑重,不似开玩笑,章晗微微一愣后便笑了。紧跟着,她就点点头道:“其实咱们今天来,我确实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不是什么棘手事,你这儿出去可方便?我想打发身边一个丫头出去办一点事情,找个借口让她出去逛逛。”

    张茹在片刻的愕然之后,连忙点了点头:“方便。

    我这院子就靠近后门,平时也让丫头拿着针线活送出去换些银钱。他们已经把银钱克扣成了那样子,总不能断了我们最后一条生路。娘的娘家都没什么人了,在京城也没有亲朋,不怕我们闹出事情。你若要让丫头去办事,我让紫晴带人出去!”

    ps:居然更出来了!没办法,和十四名平票,比十六名只领先十三票,真是岌岌可危啊,大家帮帮忙清一下粉红票库存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刺探私隐逢王孙

    自古衙门都是坐北朝南,应天府衙自然也不例外。其首衙正门朝南,专供府尹和其他属官家眷住的官廨正门却是开在府东街,后门却是北接秦淮河,各式各样的商贩都云集在此,而府衙之中的下人也常往这儿走动,寻人寻亲说话的更多,当晚秋在后门口用几个铜子哄了一个踢毽子的小丫头进去捎话时,却是一丁点都不显眼。

    不多久,一个十六七身材粗壮眼睛灵动的少年便快步走了出来。

    他四下里一看,见没人注意自己,当即大步走到晚秋跟前,满脸堆笑地说:“姐姐今天怎么又得空出来?”

    “今天大小姐和晗姑娘应了隆平侯大小姐之邀,到隆平侯府做客,我跟着出来,正巧没事,就顺道过来瞧瞧。”晚秋见万福眉头一挑,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她便笑道,“怎么,你也知道了隆平侯大小姐被聘为淄王妃的事?”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万福看看四周,示意晚秋到一个人稍少一些的僻静处,低声说道,“姐姐可知道,昨儿个一天,总共定下了四位王妃!襄王妃、淄王妃、韩王妃、越王妃,这其中襄王妃和越王妃门第都不怎么样,而其他两位都是侯府千金,可隆平侯大小姐怎么能和威宁侯大小姐相比?就是老爷,昨儿个回到书房也阴沉着脸抱怨,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韩王妃就罢了,这淄王妃让那样一个名不副实的侯府千金当·还不如谋给咱们大小姐。”

    这一日之中出人意料地定下了四位王妃,足可见都是圣心独运,张昌邕还指望外人能左右这样的大事?

    晚秋心中冷笑,随即便问道:“老爷除了抱怨这些,可还见过什么客么?”

    万福面色微微一变,斟酌片刻就说道:“前日傍晚听说礼部的尚书和侍郎被弹劾了,老爷回来的时候脸色比昨儿个晚上还难看,后来有客来拜,就是常常见老爷的景大人·老爷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却是酩酊大醉。我探问过跟老爷出去的人,听说在一块的还有吴大人蔡大人。老爷醉在床上的时候还说了几句醉话。”

    这时候,晚秋顿时只觉得异常紧张,连忙追问道:“都说了什么?”

    然而这一次,万福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默然片刻,方才开口问道:“姐姐,前日里我让你带去的话,大小姐和晗姑娘怎么说?”

    晚秋这才醒悟到自己太焦急了一些。然而·她如今身份尴尬,稍有不慎就可能连命一块送了,然而,章晗承诺只要她忠心可靠,离开顾家的时候可以要走她,有了盼头的她自然不得不努力效命。此时此刻,她斜睨了万福一眼,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半新不旧的锦囊来。

    万福却一下子面色巨变:“姐姐莫非以为我就贪图一点钱财?”

    “你忙什么,谁说这里头是钱?”晚秋虚晃一枪就把那个锦囊收了回去,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晗姑娘让我捎带两句话给你。想来樱草那一家四口的死讯对你来说,是个不小的刺激,不过你该知道·老爷是应天府府丞,要找四具尸体糊弄过去容易得很,顾家也没精神因为一个丫头一路追究下去。晗姑娘说,樱草虽说背主,可罪不至死,如今她一家子其实都好好的。”

    大小姐当初在归德府就是深居简出,听闻脾气孤傲难以相处,万福本就没太指望她。他是隐约知道老爷差遣樱草去做些什么事·结果没几天那一家人就都死于非命·所以恐慌之下方才让晚秋带去了那样的讯息,就希望能打动当初夫人带在身边调教了多年的章晗——不说章晗素来待下和气好相处·人进京不到一年,阖家就都靠上了赵王府·这等本事着实让人心服口服。此时听到晚秋替章晗捎带来了这样的讯息,他先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但随即就立时信了,精神也为之一振。

    “那这锦囊中……”

    “这东西你收着。”晚秋见万福郑重其事地收了进去,这才继续说道,“晗姑娘还说,老爷的动静你好好打探着,日后绝不会亏待了你。若是你觉得自个有危险,便拿着这东西去赵王府后门寻一位世子跟前的赵百户,给他看这个,他自然会收留你。”

    尽管说的是赵百户,而不是赵王府,但晚秋想起章晗说话时云淡风轻的表情,一时只觉得这位姑娘命人做事却还给人连后路都留好了,较之那些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权贵胜过何止一筹,心里顿生钦服。而万福更是紧紧捏着那锦囊的口子,好一会儿方才压低了嗓音说道:“你回去告诉晗姑娘,老爷醉倒的时候断断续续说,你们放心,那的事情包在我身上,还说什么追封是应该的,什么如此名言顺,五月初五端午节,五月初六万寿节,勾起圣心易如反掌,总之我只能听清楚这些。

    晚秋牢牢把这些话都记在了心里,随即想起章晗另外的嘱咐,她便连忙说道:“另外,晗姑娘还捎话说,让你小心打探打探,她从前的东西都在何处。”

    “从前的东西?是说从前的衣物?”万福为之一愣,当即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姐姐回去告诉晗姑娘,我准保打探得清清楚楚!”

    晚秋自忖不能离开太久,又嘱咐了万福几句,便从来路折了回去。而万福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等到回身进了后门,他径直回到自己的屋子,随即从怀中掏出锦囊打开一看,见是半截玉钗,他立时拿到光亮处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感觉并非糊弄自个,心里顿时安定了。

    晚秋在府东街路口的小茶馆和紫晴会合,说了两句话正要折回隆平侯府后门,岂料才出来顺着路才没走多远,'只见一辆清油青帷车停在了自己面前,随即有人打起车帘瞅了自己一眼。发现车前车后那十几个护卫,再一看清车中的那人,她一下子就懵了。

    “你是六安侯王家的人?”

    瞧见自己身前不远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路人,晚秋咬了咬牙,连忙上前屈膝行礼,随即用几乎是蚊子叫似的声音低声说道:“淄王殿下,奴婢如今在武宁侯府服侍张大小姐。”

    一旁的紫晴听说这便是淄王陈榕,自家小姐将来的夫婿,那表情自然比晚秋更加震撼。而车内的陈榕听到晚秋这回答,一时只觉得更加错愕。他从小就能过目不忘,更何况当初在六安侯府的那一次所受震撼太大,上上下下一张张脸甚至连梦中都能跳出来。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再问,旁边坐着的另一个人就把脑袋凑了过来。

    “顾家距离这儿可不近,你一个丫头,跑这么远干什么?”

    认出淄王旁边这人赫然是赵王世子陈善昭,晚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然而,当日在六安侯府中锦衣卫指挥使滕青闯入之后,淄王陈榕是个什么光景她不知道,陈善昭的求情却被六安侯太夫人崔氏来探时原原本本说给了六安侯夫人吕氏听,因而她对这位赵王世子颇有几分敬佩。当着这一对天家叔侄,她犹豫片刻,最后只得如实说道:“是大小姐和晗姑娘应了隆平侯大小姐之邀,到隆平侯府做客。”

    “啊?原来如此!”

    陈善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即也不去管陈榕是怎个反应,当即笑眯眯地瞥了一眼紫晴,竟是饶有兴致地说:“这么说来,这位是隆平侯大小姐的侍婢,带着你四下里逛逛?”

    这下子,晚秋顿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连忙垂头应道:“正是。”

    陈榕对于张茹并没有太多印象,但依稀见过一面,记得是个性子尚可懂得些医理的姑娘。他对皇位并无野心,早先因为母亲常常嗟叹小姨时运不济,因母亲一度有意结亲,她心里倒是对张琪有些怜悯,可也谈不上情愫,如今婚事既定,他自然而然就认了。此时,他点点头正准备走,可让他大吃一惊的是,陈善昭竟是突然一掀车帘,就这么径直跳下了车来。

    “十七叔,既然碰巧撞上了,我顺路去隆平侯府逛逛。”见陈榕闻言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陈善昭便微微一笑道,“听说我未来的十七婶在家的日子不好过,我就代你去见见她那位兄长,敲打他两句,省得日后多出什么不该有的麻烦来。”

    隆平侯府的家事并不是什么秘闻,陈榕自然知道,可婚事还只是刚刚定下,他总不可能去给未婚妻撑这个腰。因而,听到陈善昭竟是如此说,他在一呆之后连忙从车厢中探出了身子来。

    “善昭,别胡闹,你和隆平侯府又素来没什么瓜葛,这样去张家……”

    “十七叔,我有分寸,你放心。”

    陈善昭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又冲着马车后自己的几个从人打了个手势,随即便笑容可掬地对紫晴和晚秋说道:“你们两个,把我带去隆平侯府正门那条街就行了,那地儿我还没去过。”

    面对这么一位不容置疑的皇孙,紫晴和晚秋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双双屈膝应是,心情却是一个兴奋一个惊疑各不相同。

    ps:多谢大家的有求必应今天单更休整一下,明日继续双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却为你回头一顾(上)

    张琪庶女出身,生母又早故,生父不慈,嫡母不爱,对于粗茶淡饭的日子早就习以为常了。然而,当看见张茹这个正儿八经的隆平侯大小姐,闺阁狭窄逼仄,家具摆设全都是多年前的,今日见客甚至都没有几件首饰,她仍是忍不住为之怔忡。

    这个天底下,狠心的父亲何其多也!

    一番闲话说笑之后,眼看太阳日高,张茹便挽起袖子站起身,因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下厨房给你们做几道好吃的!”

    张琪原本就咬着嘴唇,想到张茹和自己几乎差不多的遭遇,此时顿时眉头一挑大为恼怒:“怎么,难道姐姐连家里的厨房都使唤不动?”

    “如今我要使唤她们,她们自然不敢不听,可我不耐烦去看她们那副前倨后恭的嘴脸!我这院子里的小厨房是娘当年特意拿出体己钱设的,并没有厨娘,常常是我和她亲自动手,顶多紫晴打打下手。如今派来的那几个小丫头我也懒得使唤她们,还不如自己来。”张茹说着便笑着握了握张琪的手道,“谢谢妹妹替我抱不平,没事,我都习惯了。”

    也许是在自己家里,张茹显得比之前在隆福寺那一次要平淡镇定得多。而章晗闻听此言,也就跟着一块撩起袖子笑道:“既然如此,今天我劳动你那丫头带着我丫头出门,索性我亲自给你打下手吧。你可别瞧不起我,我从小就跟着我娘下厨。就是当年在归德府衙也是常常进厨房炖煮,几道菜也是做得好些人赞不绝口的,不会给你帮倒忙!”

    “那……那我就去一旁看着学!”

    张琪无论是在归德府还是在京城都没有机会接触厨房,此时却不想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等,当即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而张茹不想今天请来的这两位自己真正愿意神交的朋友,竟然在自己亲下庖厨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只觉得心头暖意融融。沉默片刻。她便点点头腼腆地笑道:“那好,你们不嫌那儿油烟气味大,就一块来吧!”

    尽管不如那些大厨房灶上案上乃至于烧火都分派了一个个人。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的一间屋子里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张茹熟练得拿着帕子包了头,又戴上了围裙。见章晗亦是娴熟得如法炮制,她便知道这一位真会做事,顿时生出更深的亲切感来,当即就笑着从竹萝中挑出了两个胡萝卜给了章晗,自己则去一旁取了几个鸡蛋一一打碎,用盖子盖好了盛着蛋液的瓷碗,便从另一边的木盘中拿起了早起就收拾干净的芹菜和笋子香菇等等,在案台上一一忙活了起来。一时之间,张琪就只见两把菜刀上下纷飞,却是连声音都有些一致。

    章晗切完了那两个胡萝卜。便少不得帮了张茹忙活别的,又小心翼翼在灶下用刨花点着了火,又添上了柴,等到下油锅的时候,她却被张茹死活赶到了一边。这时候。张琪方才面带殷羡地说道:“要是我也像你们这样能干就好了。”

    “什么能干,我当年也是没法子,头一次下厨的时候,差点没把厨房给点着了。”张茹一边翻着锅铲,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不过。等到宫中的姑姑过来,兴许我也就再不会干这个了。我才羡慕你们呢,我那些礼仪恐怕怎么也上不得台面,还不知道会被别人怎么笑话。”

    “哪有那么夸张,旨意已经下了,别人再说闲话也是枉然。”

    章晗才开口劝了一句,外头就传来了芳草的声音:“大小姐,晗姑娘,晚秋跟着紫晴姐姐回来了。”

    章晗闻言一愣,还来不及出去,紫晴和晚秋就一前一后进了厨房来。紫晴甚至连喘口气都顾不上,径直开口说道:“大小姐,我们在回程的道上遇见了淄王殿下和赵王世子,赵王世子这会儿正在前头见世子爷呢!”

    此话一出,正小心翼翼摊蛋皮的张茹顿时一愣,手下一偏,右手一勺蛋液顿时一股脑儿全都倒入了锅里,耳听得那声音不对劲,她慌忙补救时,锅底却只剩下了一团不成形状的蛋块。心神不宁的她只能先擦了擦手转过身来,而章晗却已经冲着晚秋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都是奴婢不好,半道上被淄王殿下认了出来,问了两句后,得知是隆平侯大小姐请了大小姐和晗姑娘来做客,赵王世子就突然提出要到府里逛逛,见一见隆平侯世子。淄王殿下大吃一惊还要拦着,可赵王世子说……”晚秋犹豫片刻,这才压低了声音说,“赵王世子说,隆平侯大小姐在家里过得委屈,他替淄王殿下来给人撑撑腰。”

    这个家伙……到底是真的是假的!

    章晗只觉得难以置信,失神片刻再看张茹时,却只见人轻轻咬着嘴唇,脸上甚是怔忡。而张琪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当即喜笑颜开地说:“赵王世子还真是热心人,想当初……”

    这想当初后头的话,她却还没出口就赶紧吞了回去。不管是赵王世子在隆福寺救过章晗,还是他在六安侯府当面硬顶滕青,事后保下了六安侯太夫人和其幼子,这都是不能拿出来说的。但是,这却不影响对其的钦敬,最后只能又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有这福气!”

    谁有这福气嫁给那个最会装模作样的皇孙?

    章晗闻言气结,暗想陈善昭是好人不错,可这样奸猾的好人,寻常女子可是消受不起的。因而,她上前抚慰了张茹两句,见人总算是定下心来继续做菜,她便冲着晚秋打了个手势,叫上人到了外头。见院子里起头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小丫头都不见了,十有**是因为来了赵王世子这么一位尊贵的皇孙而去看热闹了,她顿时庆幸说话更方便了不少。

    “今天你出去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都给我说一遍。”

    等到晚秋将去见万福的经过,以及路上怎么偶遇淄王陈榕和赵王世子陈善昭的经过一一道来,章晗不得不感慨这就是无巧不成书。然而,尽管陈善昭一直以来表现出的确实是个热心的好人,可她怎么也难以认为这家伙就是单纯到隆平侯府给异日的十七婶来撑腰的,站在那儿不禁陷入了沉思。直到听到晚秋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她这才回过了神。

    “晗姑娘,隆平侯大小姐的饭菜都做好了。”

    章晗醒悟到自己这一发呆竟是这么久,一时有些赧颜。等到饭菜都端进了屋子,张琪自是不停地笑着打趣张茹贤惠能干,把人说了一个大红脸,而章晗虽知道几道菜色都是花足了心思,可眼下她精神并不在这儿,入口即便也是赞口不绝,可那心不在焉的模样须臾就被张茹和张琪察觉了出来,张琪更是问了两句。好在她反应终究是快,当即岔开了过去。

    不用她去刻意打听,满心兴奋激动的紫晴便频频来回打探消息。什么赵王世子强拉隆平侯世子讨论诗经,什么赵王世子直截了当说要留下来用饭,什么赵王世子在书房鉴出老侯爷当初高价买来的一幅字是赝品……总而言之,陈善昭便仿佛留在张家不愿意走了。尽管具体和隆平侯世子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别的打探不着,可这边厢的人听了仍不免啧啧称奇。

    午饭后张茹又留着章晗和张琪说笑了好一会儿,张琪眼见时辰不早,这才怏怏不乐地提出告辞。知道张茹接下来便要预备学礼仪和备嫁,她明白再约时间相见恐怕难之又难,当即忍不住握着张茹的手依依惜别。而章晗则是含笑说道:“前头磨难已去,日后你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那就承两位妹妹吉言了!”

    “只是,你那五月初四的生辰怕不能好好过了!”

    一个不舍得送,一个不舍得走,章晗心中百感交集,一路上的步子也就走得极慢。等到了二门口,顾家车马还没来,却恰逢隆平侯世子在甬道上送陈善昭。这一打照面,章晗的目光只在又高又瘦的隆平侯世子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径直看向了陈善昭。

    那一刻,仿佛是她的错觉似的,她依稀觉得那马背上坐着的人冲自己挤了挤眼睛。还不等她有所反应,陈善昭竟是径直策马过来了。

    “见过赵王世子。”

    章晗连忙和张茹张琪一样行下礼去,等到起身之际,看见陈善昭颔首之后,笑容可掬地和慌忙追上来的隆平侯世子称赞隆平侯府治家严谨云云,她忍不住对其说鬼话的功底叹为观止。眼看陈善昭对张茹草草打过招呼拨马欲走,她不由得为之一愣,暗想其特意过来,难道就为了打这么个招呼?她心头正有些异样,下一刻,却眼睁睁看着他又勒马转过身来。

    “哦,章姑娘,你做的那些军袍和护心甲我都已经命人快马送去保定府了,到时候会转运军前。我府里几个针线上的妈妈都称赞你的针脚细密,下一回若还有这样的事,少不得劳动你。”

    真当我是针线上人了?

    章晗一时气苦,当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您过奖了,我的针线功夫上不得台面,不过是被逼上梁山罢了。”

    “章姑娘何必谦逊?”陈善昭嘴角一挑,笑吟吟地说道,“将来大军告捷之日,你这飞针走线的人,功劳不下于沙场拼杀擒获敌首的大将!”

    ps:泪奔,昨天好容易冲到了第十三,结果今天一大早发现又被超了……最后一天了,和上一名只差三张粉红票,恳求大家继续火线支援一下!继续去码字,晚上这一章下就出来了。第二卷倒计时中,估摸着还有七八章,第三卷就该那啥啥啦^_^(文昌书院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8348/ 第一时间欣赏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作者:府天所写的《富贵荣华》为转载作品,富贵荣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富贵荣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富贵荣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富贵荣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富贵荣华介绍:
朱门绮户,富贵荣华,她却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介燕雀。 青云之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富贵荣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富贵荣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富贵荣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