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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霁珊     庶庶得正txt下载     庶庶得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8章

    程太太不由低下头去,原先心里的种种不安,不知不觉便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信任之感。

    她定了定心神,方细声道:“妾身冒昧前来,扰了傅大人休息,请大人见谅。”

    傅庚温和地道:“无妨的。便是程太太不来,我也要派人去探望的。程大人身先士卒,堪为表率,我身为他的上官,很为有这样的下属而高兴。”

    程太太一听此言,那眼圈儿便红了,语气哽咽地道:“妾身自是知道,为官者当以国事为上。只是,妾身是个见识浅薄的内宅女子,虽明知夫君乃是忠君为国,仍不免忧心。那青阳大堤之下便是滔滔江水,妾身只要一想起,便日夜揪心,不得安枕。”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掏住帕子,掩面轻泣起来。

    傅庚凝视着她哭泣的面容,眸中流露出一丝极淡的温柔之色,和声道:“程太太忧心若斯,乃是人之常情。”

    听着傅庚温柔的话语,程太太的眼泪越发止不住,虽拼命想要忍,无奈那泪水便如决堤一般,不住地往下滴。

    傅庚面上的神色越加柔和,眸光却不经意地往窗子那里扫了扫,待看到那微暗的窗影时,便抑住了唇角的一丝冷笑。他站起身来,往程太太的方向走了两步,似是想要上前安慰。

    那程太太只觉眼前微暗,抬起头来时,却见傅庚一脸的关切,正举步走上前来。见傅庚如此行径。她不由心下微惊,那拭泪的手便停在颊边,眸中微露讶色,还有一丝隐约的慌乱。

    谁想,傅庚走了两步后,似是蓦地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凝,那脚步便中途转了个弯,弯去了一直在专心吃糖果的程珂那里。

    程珂正吃着果子,忽见傅庚走了过来。她的腮帮子尚一鼓一鼓地。却听傅庚柔声道:“这果子好吃么?”

    程珂停下咀嚼的动作,怯怯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手里抓着糖霜果子,万分不舍地将之放回了盘中。

    傅庚看着她鼓鼓的两腮。眼前蓦地划过傅珺的面庞来。他的女儿。亦如眼前这小女孩一般。有着圆嘟嘟的脸颊,那颊边的浅浅梨涡,时常盛着可爱的笑意。

    他怔怔地看着程珂。只觉得,程珂的脸与傅珺的脸重合在了一处,让他的心在一瞬间变得柔软了起来。

    他走上前去,在盘子里挑了两个糖霜的果子,放在程珂身侧,柔声道:“你爱吃糖霜的罢。”

    程珂不明所以地看了傅庚一眼,随后注意力便被那糖果吸引了去,她抓起果子,又怯怯地看了傅庚一眼,总算还能想起道谢来,便声音极轻地说了句:“多谢傅大人。”

    她的声音不同于傅珺。傅珺的声音甜糯低柔,有几分传自于王氏的姑苏口音。而程珂的声音却很轻脆,宛若黄莺出谷一般。

    正是这轻且脆的声音,让傅庚从一刹时的失神中清醒了过来。他神色微黯,转身走回到椅子边,瞥眼只见窗边那块微弱的暗影已经消失不见。他暗自舒了口气,再转身时,面上的神色依旧淡和,唯那一丝温柔却是不见了。

    那程太太此时已经收了泪,见傅庚淡然端坐前方,一身的气派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让她不由地感到自惭形秽。

    傅庚淡声道:“程太太放心,我即日便派人前往大堤查看,一有消息便通知程太太。”

    程太太此次前来,其实是想请傅庚下令召回程煜的。然而此刻情景,最好的开口时机已然逝去,而傅庚的语气又是如此的不容置疑,让她无法开口说出请求。

    她只得期期艾艾地点了点头,傅庚见状,便端起了茶盏。

    程太太虽身处偏远县城,这些规矩却还是懂的,知道傅庚这是送客的意思。只是,那傅庚端茶的姿仪着实优雅,令她不由得怔了片刻,方才起身告辞。

    傅庚客气地让行舟送她们母女出门,临出门前,又叫小厮装了一小匣子的糖果,交予了程珂。

    窗外雨声哗哗,天色越发阴沉,明明尚未到午时,整个城市却已如同进入了黄昏,四周一片晦暗。

    傅庚仰首望着天空,眸中神色亦是晦明难辩。蓦地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在黑沉的天幕中刻下铁划银勾般的痕迹。

    当那道闪电消失的时候,傅庚的表情便轻松了下来,像是才有了什么开心事一般,直到去前堂议事时,他的面上仍带着轻松的笑意,令参与会议的某些人同时放下心来,心中不免暗暗嗤笑:京里的公子哥儿习气难改,走到哪里风流到哪里,若真能弄出些事情来,他们倒也省事不少。

    议事过后,傅庚便自回屋休息,一直未曾出现。而大雨亦整整下了一夜,黎明时略停了一会,随后便又下了起来,雨势比之前还要大。城里的街道水位又涨了两分,已经快要没到膝盖了。

    那主簿因想着要在傅庚跟前好好表现,天不亮便起了身,打着哈欠去了后堂,细细交待了厨房及留守的衙役,务必要好好服侍知州大人,看看时辰不早,便殷勤地往傅庚的房间去问安。

    谁想到得傅庚的住处,只见房门紧闭,门前既无小厮留守,那门户亦闭得极紧。

    那主簿先还在门外轻声细语地唤了两声,随后便发现事情不对,便又上前敲门,半天亦无人回应。他未免慌了神,便扒着窗缝往房中看去。借着微明的天色,却见房中空无一人,那床铺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显是根本无人动过。

    主簿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打伞,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淌水跑去了龙禁卫首领的住处,敲开房门便惊慌地道:“温将军不好了,知州大人不见了。”

    “你说什么?”那叫做温佐的龙禁卫首领面色突变,一把揪了主簿的衣领,急声问道:“你再说一遍,傅大人怎么了?”

    那主簿被他大力勒住脖颈,差一点连气都喘不上来,翻着白眼嘶声道:“温将军请放手,是傅大人……傅大人不见了。”

    温佐闻言怔了一刻,一把甩开主簿,转身进屋便拿起佩剑,又取了顶斗笠戴在头上道:“带我去看看。”

    那主簿抚着火辣辣的脖子,连口气也不敢缓,便领着温佐一路疾行,到了傅庚的住处。(未完待续。。)

第149章

    温佐心急如焚,也管不了那么多,当先便推门而入,进去一看,却见房中空空如也,桌上的茶水连动都没动过,前晚送来的晚饭亦搁在桌上,亦是碰也未碰,而傅庚的随身之物却不见了。

    温佐便迅速检查了窗户等处,见并无异样,方才松了口气道:“傅大人是自行离开的。”说到这里他脑中蓦地灵光一现,又抓住那主簿问道:“胡公的住处在哪里?”

    那主簿被他抓得呲牙咧嘴,道:“便在前面,温将军请随我来。”

    说罢他便领着温佐又来到了胡仲的住处,却见此处情景亦如傅庚房中一般,空无一人,桌上的茶水饭食亦皆未动,随身之物已然不见,门户亦是安然无损。

    温佐蹙起浓眉,将手抚在下巴上想了想,便问那主簿道:“你可知往青阳大堤怎么走?”

    那主簿见跑丢了知州大人,冷汗已经湿透了几重衣衫,他擦了一把面上的雨水并汗水,颤声道:“回温将军的话,出城往东五十里处便是。”

    温佐点了点头,简洁地道:“去叫我的人备马,准备出发。”

    主簿忙领命而去。温佐定下心神略作思忖,随后便去了前堂。

    此时,广化州通判黄大人正在前堂来回踱着步,心中七上八下,十分不安。

    陂县历来便是洪水多发之地,每逢蛟江春汛之时更为险竣。那傅庚不顾他的劝阻,执意来此。他心下是极为不满的。傅庚自己不怕死,想要行险立个功,他自己来不就行了?也不该拖着他们这一行人前来送死不是?

    陂县地势虽然不低,然而毕竟便在蛟江边上,很是不安全。便在七、八年前,一场洪水便曾冲垮了青阳大堤,几乎不曾将陂县淹没。后虽在当时县令柳大人的指挥下,全城排涝抗洪,险险救下此城,然城中亦有多处房屋被冲垮。城外田地更是尽数被淹。约有近千百姓遇难,乃是当年的一次大灾。

    那柳县令便是因此而被罢黩,连带着上头好几位官员皆受了申斥、降职的处置。

    黄大人一生谨小慎微,州通判一职还是熬了好些年才升上来的。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陂县历来便是水患重地。知县几乎是一年一换。傅庚没事跑到这地方来,那是给自己添堵哇。

    这两天雨这么大,连道路都淹了。据说青阳大堤已是岌岌可危。若是好巧不巧地,这时候那堤上出了点什么事,傅庚赶上这个当口,便是圣眷再隆也没用。

    这江西一带官场之上,拍傅庚马屁的人虽多,眼红傅庚的人可也不在少数。若被人抓住这个把柄,傅庚这一路高升的势头,只怕就要打个顿。而这一顿之后,往后还能不能走得这么顺,便很难说了。

    而黄大人认为,这傅庚便再是受宠,往陂县而来那就是拿自己的前途冒险,就是拿自己的命去搏前程,他们这些位卑职低的人,若被拉来做了垫背,那可是万分不值了。因此,他便在前堂苦思对策,想着无论如何要将傅庚劝出陂县。

    便在此时,那温佐却来报上了傅庚离开一事,黄大人本就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此刻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又听那温佐道胡仲亦与傅庚同时不见,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亦是傅庚亲去了青阳大堤。

    想到此处,黄大人头上急出了一头热汗,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乃是傅庚的下属,傅庚单独离开,他身为下属却留在了县中,若傅庚在青阳大堤上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可是,若叫他亲自往大堤上寻人,他却没这个胆子。俗话说水火无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想留着脑袋多活两年呢。

    黄大人心思急转,面色一忽儿青、一忽儿白,显得内心极是挣扎。

    温佐瞥见他的表情,心下微微撇了撇嘴,口中却道:“我来此便是与黄大人商量此事的。我这便召集人手,往青阳大堤寻找傅大人。还请黄大人居中坐镇,万一知州大人回来了,也好有个接应。”

    黄大人一听此言,正中下怀,面上的神情立刻便松驰了下来,连连点头,躬身道:“温将军的吩咐下官不敢不从。下官这便去安排城中排涝一事,并叫人往城中各处寻找知州大人。”

    陂县城中水患颇重,必须留人下来安排各项事宜,黄大人此举亦算是中规中矩。往后便是傅庚有了什么事,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温佐点头道:“如此甚好。你我兵分两路,我再给你留几个人下来,黄大人有事尽可差遣他们。”

    黄大人见龙禁卫首领大人如此客气,自是万分感激,又再三保证一定会将城中之事安排妥当,方送了温佐出去。

    温佐回屋换了一身软甲,浑身结束停当,便自去了前头,那主簿派人已经备好了马匹。

    温佐带领的龙禁卫共八人,以正、副两位头领为首。温佐便留下四名侍卫供黄大人差遣,自己则带同副头领并两个身手好的侍卫,一行四人打马扬鞭,飞速驰往城外。

    雨越下越大,串串雨线落在斗笠上,发出极大的声响,马在水中行来分外滞涩,速度始终上不来。温佐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他擦去面上的雨水,一面快马加鞭,一面在心中思忖不已。

    此次他负责保护傅庚的安全,这一路行来无惊无险。然而,他总觉得傅庚此次南下并不简单。

    首先便是他们这一行八个侍卫,在傅庚留任吉安府通判后,理应由皇上下旨召回。可是,皇上只下旨召回了随行的一干文官,关于他们这八个龙禁卫的去向,却始终未曾言明。

    温佐虽是武将,却非莽夫。他直觉皇上是有意叫他们留下来继续跟随傅庚的,在给傅庚下旨的同时,皇上甚至还赏赐了龙禁卫的正、副首领每人一件秘银软甲,六个侍卫每人一柄绣春刀。

    若说皇上这是将他们八个人给忘了,温佐是绝对不信的。而从皇上这看似无心的举动里,温佐便嗅出了危险的味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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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温佐曾跟随父亲在西北大营历练多年,对危险的嗅觉一向灵敏。

    他感觉傅庚远调江西为官,绝不是皇上体恤他让他混资历这么简单,背后肯定另有安排。因此,这一路跟随傅庚他也是尽心尽力,但求将傅庚全须全尾地护送回京,了此差事。

    如今傅庚突然失踪,温佐本能地感觉到此事凶险。所以他才会亲自来寻。这一路行来,他不住催马,只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青阳大堤之上。

    四个人埋头疾行,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出了城。城外的情况比城里还要糟糕,道路上又是水又是泥,行了半个时辰才不过走了十余里。

    此时,四骑方行至一处山坡之下,那山上的泥土被大雨冲得松散了,滑下来不少,道路十分难行。温佐小心地驱着马儿,忽然间,那马儿前蹄一软,马身便向前倾去。马儿嘶鸣着挣扎,后蹄急甩,一下子便将温佐甩了出去。

    变故陡生,温佐猝不及防,人已经在半空中了。便在此时,蓦地身后一缕劲风袭来,冷森森的杀气携着一股寒意,直奔他的后心。

    温佐手扶剑柄一按崩簧,“呛啷”一声长剑出鞘,他长吸一口气,身子在空中急拧了半圈,手中长剑顺势划出一道圆弧,只剑青光掠过、雨雾飞散,那长剑发出“嗡”地一声低鸣,迎上偷袭而来的刀光,刀剑相交发出一声闷响,温佐借着对方的劲气。身形后掠三尺,原地站稳后,执剑当胸,另一只手里已经扣了三枚鱼形飞镖,直视前方,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那偷袭之人长刀横在胸前,懒懒一笑道:“温将军好身手。”说着刀锋向左右向晃了两下,只见随行两名侍卫的脖颈中各飙出一股血箭来,随后便摔倒在地,一望而知。已是气绝身亡。

    温佐瞳孔一缩。握紧长剑,冷冷地道:“侯义,你是何意?”

    这侯义便是八名龙禁卫中的副首领,平时沉默寡言。为人老成。温佐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下此狠手。

    侯义依旧是一副老成的模样,漫不经心搔了搔头发道:“温将军这话问得好笑。你说我是何意?我是何意,你看不出来么?”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蓦地暴起,长刀宛若惊鸿,刺破重重雨幕,直向温佐的面门袭来。

    温佐大喝一声,长剑直掠而上,手中三枚飞镖飞出两枚,另有一枚扣中未发。

    那侯义似是早就料到温佐会有飞镖出手,冷笑一声,左手短剑挥出,轻轻一拨,只听“当、当”两声,飞镖应声而落,而他的去势却一无阻挡,厚重的长刀眼看便要与温佐的长剑相交。

    侯义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来。他手中所持乃是吹毛断发的利刃,方才与温佐刀剑相交之时,温佐的剑已经被他的刀磕破了缺口,此次再度相击,只怕温佐的剑就会断。他倒要看看,没了兵器,那“温氏剑法”该如何施展?

    眼看着温佐那微露惊慌的脸越来越近,侯义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狠狠地将刀劈了下去。

    “砰”的一声,沉闷的兵器相交之声,以及利器入肉的声音,揉杂在大雨的哗哗声中,听起来格外失真。

    侯义得意地看到,温佐的长剑已然断成两截,跌落在地上。自己的长刀在他的肩胛上划出了极深的一道伤口,此刻,温佐半跪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正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

    侯义踏前一步,再待举刀,蓦地便觉手臂一软,一阵透骨的凉气从胸口袭来,让他的笑僵在了眼角。

    他诧异地垂首望去,却见在自己的胸前,正插着一枚鱼形飞镖,那镖尾的白缨上浸满了鲜血,正一股股地向下流淌着,落在地上的雨水中,很快便随水而逝,消失无踪。

    “你……”侯义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的温佐,踏前两步,却终是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在咽气之前,侯义最后的念头便是:都说温氏一镖双发,看来是假的,一镖三发才是真。只可惜,他知道得实在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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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青阳大堤内几个穿着蓑衣、戴着竹笠的身影,便像是被大雨冲散了的斑点。

    大堤之外,浪涛翻涌,一股股水浪宛若没有了笼头的奔马,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堤岸,那“嘭、嘭”的巨响过后,大片水花便溅上岸来,能将人从上到下浇得透湿。

    在大堤最左面的一片乱石堆中,傅庚死死捏着手里的烂草与沙子,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一股悲怆之意从心底深处升上来,令他眼底充血、咬牙切齿,衬着他青白的面色,看去如同厉鬼一般。

    他终于可以确定,他的判断没错,青阳大堤确实有问题。

    一万石、三万民夫、三百五十万两白银。

    傅庚咬着牙、拧着眉,面上露出似笑非笑、欲哭不哭的神情来,叫一旁的行舟看得心惊肉跳。

    自从在洪平县的荒山上发现了被开采过的痕迹之后,傅庚便一直心中存疑。

    陂县修筑大堤,为何要跑去洪平采挖石料?陂县虽无高山,但相邻的泗城却是有的,舍泗城而取洪平,道理何在?那洪平离陂县路途远且不说,一路官道崎岖,当年运石亦是采用水运加陆运的方式,耗时颇久方才完成的。

    便是为了弄清这舍近求远的道理,傅庚悄悄布置下了人手,明查暗访了近一年的时间,直到昨天往陂县来的半路上,他才收到了确切的消息,证实了洪平的那座荒山,其实是一座小银矿。虽然山上的矿石已经基本被挖空了,但那矿床留下的痕迹还在。而这座小银矿,并未上报朝廷,是被人偷偷开采的。

    收到这个消息后,傅庚便更加确定了青阳大堤那一万石中,必有水份。所以他才会连夜至此,趁着夜色叫人扒开大堤最外层的碎石。此刻,他捏在手中的便是大堤内的填埋之物。那既非石料与糯浆,亦非草垫与砂石,而是烂草与沙子。

    用这样的材料建成的大堤,不被冲垮才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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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多年前陂县大水一案,柳知县因抗洪不力而被罢免,不久后便即病故。而他病故后第二天,柳家便遭了一场火灾,柳公书房尽付一炬。傅庚后来拿到手的那份残缺的食水账目,还是柳妤——亦即傅珺的琴课先生柳夫子——无意间夹在琴谱中保存下来的。

    现在想来,当年那场火灾必是人为。而柳公若非病重身故,只怕也难逃一死。

    一念及此,傅庚眸中寒意大盛。

    那些蛀虫捆绑在一处,必定齐心合力,上头的压住不报,下头的则各施能为,瞒天过海,更兼京中还有人相助,柳公便成了替罪羊。至于那几个相关人员,只需不痛不痒地申斥几句,明降暗调地将人保下来,此事便周全了。

    傅庚暗暗冷笑了一声,示意行舟取出块干净的布巾来,他将那些烂草与沙子包了一些进去,随后将布巾包好,揣入怀中。

    此刻已是天色微明,大堤之上多了不少人。傅庚知道自己的行迹藏不了多久,大堤上已有人往这边看过来了。

    “爷,咱们快走吧。”行舟低声道,随后便招呼几个随行之人将傅庚护在了当中,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

    傅庚遑夜至此,随行只带了行舟并平南侯交给他的三个亲信,这几人皆是信得过的。至于胡仲,他另有安排。二人同时失踪只是放了个烟幕弹,叫人误以为他们必是在一起的。他还叫一个亲信粘了假胡须,穿了胡仲的衣服。扮作胡仲的样子,以期混淆对方视线。

    三年来的隐忍,三年来的暗中调查,终于在今天有了巨大的收获。那一刻,傅庚蓦地便想起了王氏,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她活着的时候,他没能护得住她。而今他也算求仁得仁。他甚至还有些期待与她的重逢,在尘世的另一端,在黄泉路上,他一定要亲口跟她道歉。求得她的谅解。

    傅庚长出了口气。举目向堤边的几座帐篷看去。那里是县上官员的休息之所,最中间的那一座,便是程煜的帐篷。他抬腿便往那里走去。

    “爷,您要去哪儿?咱们还是快走吧。”行舟焦急地道。

    傅庚转首看了他一眼。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道:“你当我们现在走得了么?”

    行舟闻言不由面色大变。正待说话。却听前方传来一人的声音道:“前头的可是知州大人?”

    傅庚的面上便露出一抹讥讽之色来,转首时,那讥色已然换作了身为上官的端肃。咳了一声道:“正是本官。来者何人?”

    来人是个胖大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长衫,看样子应是衙署中人,闻听傅庚之言,那人面上的神色动了动,忙一躬到地,口中道:“下官乃是陂县县丞周勖,不知大人到此,失于迎侯,望知州大人恕罪。”说罢又一脸谄媚地将声音陡地提高了八度,大声道:“知州大人在此,大家伙速来拜见。”

    他这一声吼中气十足,震得行舟耳朵嗡嗡作响,连不远处的那片杂树林也跟着抖了一抖。那堤上堤下之人尽皆听见了,不少人便奔了过来,民夫们则皆在原地跪了下去,巨浪涛天声中只听一阵参差不齐的“拜见知州大人”的声音。

    见此情景,行舟忽然便明白了方才傅庚话中之意。他原就发白的面色而今更加苍白,不由自主便上前两步,将傅庚护在身侧。

    傅庚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细蔑斗笠,又将身上的金丝针蓑衣整了整,方淡淡地道:“都起来吧。”

    那周勖抢上前两步,殷勤地挤到傅庚身边,讨好地道:“知州大人冒雨巡查、心系百姓,真是爱民如子啊。”

    此刻,那帐篷中也走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人身材修长、瘦削挺拔,正是县令程煜。

    程煜昨夜熬了大半个晚上,方才歇下不到两个时辰,听闻知州大人到了,忙出来相迎,见了傅庚便拱手道:“下官来迟了,大人是何时到的?”

    傅庚道:“我也是才到,方才往那堤边看了看。”

    周勖忙道:“大人辛苦了,快请去帐中坐坐。”说着便殷勤地伸出只手来,引向旁边的一座帐篷。

    傅庚看了他一眼,转向程煜道:“程大人,本官正有事要与你说,便去你帐中坐坐吧。”

    程煜看了傅庚一眼,见傅庚面色如常,左手食指却在身侧点了两点。

    程煜一见之下,差点便动了神色,忙借着行礼的当儿垂下头去,掩去面上的激动之色,恭声道:“大人快请进。”

    傅庚便背着两手,迈着四方步进了程煜的帐篷。那扮作胡仲的随从并行舟等四人却是留在了帐外,不一时,程煜的亲随也退了出来,帐中只留下了傅庚与程煜二人。

    那周勖在离帐篷约一丈处便止了步,领着一群衙署之人躬身肃立,此刻见傅庚与程煜摒退旁人,明显是要密谈,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早没了谄媚之色,眸中却闪过一丝狠厉。他不动声色地朝身后几人看了看,又往方才傅庚来的方向看了看。

    他身后的几个人便无声地转身离开了,看他们去的方向,却是往傅庚方才来时的那堆乱石而去的。

    此时,帐中的傅庚已经取出了布巾包,一面示意程煜看,一面高声道:“你守在堤上这几日,那水势如何?”说着又向帐外瞄了一眼。

    程煜亦向外看了看,干脆站起身来,挡在帐篷的门口处,口中大声汇报着堤上的情况,眼睛却看着那布巾包里的烂草与沙子,先是面露不解,随后便明白了过来,不由眉头深蹙,面上露出了忧虑之色。

    傅庚见状,便起身走到他面前,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来叫他看,在那上头写着他对此事的推测。

    据傅庚推想,那些人发现洪平的银矿后,便借着修筑大堤采挖石头的名目,偷偷开采了矿山,再将银矿当作修堤的大石运出,半途中再换成碎石、沙子与稻草。如此一来,银矿到手不提,更可从那三百五十万两的修堤款上贪墨不少下来。

    那程煜一目十行地看完,一双熬得发红的眼睛里,蕴满了愤懑与怒气。拿着纸的手也微微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根根冒起。

    这位年轻的士子到任陂县不到一年,他的授业恩师,便是柳县令。(未完待续。。)

第152章

    当年柳县令因过被罢免,还被扣上了贪墨的罪名,程煜是坚持不肯相信的人之一。

    无奈彼时的他不过一介士子,人单力微,他说的话不会有人听。更何况柳县令不久后便病故,其家人亦远走京城。程煜心中的这份疑惑便只能搁在心里。

    后来他高中举子,又于一年前调任陂县。傅庚一眼便看出,程煜乃是真正肯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再加上柳县令之女柳妤当年离开固州时,亦曾说过:整个江西官场最值得信任之人,便是程煜。

    因此,早在半年前,傅庚便与程煜暗中联起手来,共同调查当年陂县大水一案。

    不过这陂县县衙中的绝大多数成员,皆是当年在柳县令手下任职的,其中究竟有没有知情者,甚至有没有加害者,程煜不得而知。因此他不敢冒险查证,更不能轻举妄动。

    直到春汛来临,程煜才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来到青阳大堤。然而这几天暗中查下来,这大堤表面看来十分牢固,以周勖为首的一群官员又整天跟在身边,因此程煜基本上没查到什么线索。

    此刻,他看着那布巾包里的碎沙烂草,还有傅庚写的这张纸,已然明白,这青阳大堤当年修筑之时,必定有人贪墨了巨款。竟还有胆大包天之人,借机偷采银矿。按大汉朝的律法,偷挖矿山之罪等同于谋国,按律当诛。

    想到这里,程煜不由又想起当年恩师病故的情景来。心中涌上一股悲愤之情。

    傅庚上前一步,伸手向程煜肩上拍了一拍,安慰地对他笑了笑,随后便抬高了声音道:“程大人,现在陂县城中已经被淹,你身为一县之长不守在城中,跑到这里来作甚。还不速速回城去?”

    说罢傅庚又凑到程煜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耳语道:“你带上我的信,还有这包东西,速速前往固州与胡公汇合。他会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做。”

    程煜接过布包与信件。高声道:“知州大人,青阳大堤情况危急,下官以为还是留在此处为上。”随后又低语道:“大人也请速速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傅庚淡笑低语道:“我可不能走。我若走了。必有人会起疑。我需得留在此处牵制那些人。”

    程煜吃惊地抬起头。却见傅庚向他点了点头,又低声道:“你走比我走更容易,盯着我的人太多了。”

    程煜立刻摇了摇头。表情坚决地低语道:“不行,要走也是大人走,下官留在此处。”说着又大声道:“大人还请三思啊,此处危急,下官必须留下。”

    傅庚面露焦急之色,压低了声音厉声道:“我叫你走你就走,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又抬高了声音道:“此处由本官坐镇,你还不速速回去!”

    程煜却根本不理他,只大力将布包与信往傅庚怀里一按,大声道:“请大人三思。”

    二人一面相持不下,一面又不得不抬高了声音作假迷惑旁人,从外头听着倒像是起了争执一般。

    那帐外经过之人,或是某些有意留守下来的人,听了程煜帐中的动静,表情各不相同。有几人便悄然跑开,往大堤或是其他几处帐篷中报信去了。

    周勖此时亦在自己的帐中,正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听着下属不断报回来的消息,脸上的肌肉不住抖动着,表情变幻不定。

    他之前已经收到风声,说傅庚此次来陂县只怕会有动作。当时他还想,这位傅探花来江西三年,官儿升得挺快,风流的名声也传得挺响,却也没见他有任何动作。就算往各县跑得勤了一点,那也是去会女人去的,上头传过来的消息也都说,傅庚风流成性,到处惹下相思情债。

    如今一看,这傅庚只怕还真是另有目的。方才派出去的人便报说,乱石堆那一处的大堤,不知被谁凿开了还是自己风化了,那里头的东西已经露了出来。

    周勖记得,傅庚方才来的方向,便是那处乱石堆。也就是说,无论那大堤是被人凿开的还是自己风化的,傅庚都有可能看到了。

    虽然周勖认为,以傅庚一介风流公子,便叫他看见了大堤里的填埋之物,只怕他也看不明白。可是,青阳大堤的秘密,却是绝对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的。

    无论傅庚看到了还是没看到,起疑了还是未起疑,他都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想到此处,周勖心下不免更加惊疑,脸上的神色也跟着变得难看了起来。

    “周大人还在犹豫什么?”一道平平的声音响起在周勖耳边,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说话的是个面目非常平淡的中年人,穿着身不起眼的灰袍,坐在一张矮凳上,整个人就像是隐在一片灰雾中似的。

    周勖对此人似是十分惧怕,有些胆怯地看了看他,问道:“依您所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那灰袍男子没说话,只伸出手来,并指如刀,由上至下虚劈了一下,随后又目注周勖,好整以暇地淡淡一笑。

    周勖额上便渗出汗来,他举袖擦了擦汗,面上肌肉抖动着道:“那傅……可是知州大人,若查出来了,只怕……况且,他也未必便看到了。”

    那灰袍男子从桌上拿起茶壶,向茶盏中注了半盏茶,举起茶盏闲闲地喝了一口,淡声道:“你敢冒这个险么?万一他报了上去,后果会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周勖听了这话,额上的汗冒得更厉害了,脸上的表情也阴晴不定。过了一会,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眸中却划过一抹狞厉之色。

    这灰袍人没错说,他若不动手,这隐患便永远都在。便退一万步说,傅庚根本没发现问题,可若他哪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被有心人听到了,他们这些人也会惹上天大的麻烦。

    再把事情往坏里想一想,若傅庚真是专来查证青阳大堤的呢?今日之事只怕更是瞒不过去,其结果亦会更糟。所以,傅庚必须除掉,越早越好。只要他们做得巧妙些,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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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想至此处,周勖甩了甩衣袖,向那灰袍人施了一礼,恭声道:“全凭您处置。”

    那灰袍人面上便露出满意的神情来,凑到周勖面前低声道:“便在此时动手。我早就安排了几人扮作民夫,便在那大堤之上候命,防的就是那姓程的不长眼。不想那姓程的倒没什么,咱们知州大人却来了。到时候你只需如此这般,必叫人挑不出毛病来的。”说着又向周勖肩上拍了两拍道:“若今日事成,往后总有你的好处。”

    周勖巴结地笑道:“还要先生多多提携。”

    此时,一个随从自帐外跑了进来,低声禀道:“周大人,知州大人与知县大人争执起来了。”

    周勖面露冷色,问道:“为着何事争执?”

    随从道:“知州大人叫程大人回县里去,他要留在此处坐镇。程大人不肯。”

    周勖闻听此言,脸上的横肉抖了一抖,挥手道:“你下去吧,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

    那随从便退了下去,周勖便又看着那灰衣人,欲言又止,那灰衣人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周大人想要说什么?”

    周勖眼冒凶光,狠声道:“这傅三郎看来是真查到了什么,否则又怎会一力支开程大人?”

    灰衣人淡声问道:“那程煜果真什么都不知道么?”

    周勖有些不屑地道:“不过一介书生罢了,虽是那柳……的门生。却一直未见他有动作。前两年还上本参过傅庚,说他耽于女色,有辱斯文,二人平素更是无甚往来。我手下之人还曾听程煜私下抱怨,说内阁识人不明,竟叫个风流浪子来做了知州。”

    那灰衣人不由淡笑道:“这程煜倒是个忠直之人。”

    周勖亦诌媚地道:“先生所言甚是。”说着便得意地笑了起来。

    此时,又有一个随从跑进帐中,禀告道:“周大人,知州大人从帐篷里出来了,看样子正准备往大堤上去。”

    周勖一听此言。立刻站直了身子。

    方才他还在想要找个什么法子将傅庚引去大堤呢。现下正好,机会就在眼前。

    思及此,他两颊的肌肉又开始抖动起来,面色变得无比狰狞: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傅探花啊傅探花。今日是你自寻死路。可怨不得旁人。

    周勖一面想着,一面便掀开帐篷走了出去。却见那傅庚站在程煜的帐篷外头,正由着他的随身小厮往头上戴细蔑斗笠。那穿着玄色官服的身影瘦削而挺拔,即便在大雨中看来,也格外的醒目。

    那小厮帮傅庚戴好了斗笠,又将金丝针蓑衣替他穿上。周勖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心中却啧啧两声:瞧这公子哥儿的作派,这斗笠与蓑衣皆是从未见过的稀罕物,可惜今天便要随主人葬身于江水之中了。

    这般想着,他已经谄笑着迎上前去道:“大人是要去大堤么?”

    傅庚的斗笠系得很低,直掩到下颌处,整张脸都被遮住了。见周勖问话,他只是态度随意地点了点头,那小厮便道:“前头带路吧。”

    周勖忙躬身往前走去,行不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道:“知州大人,程大人呢?”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那傅庚立刻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一甩袍袖,人已经大步向前走去。

    周勖不明所以,忙轻声问那随行的小厮道:“知州大人这是……”

    行舟便低声道:“我们大人与程大人争执不下,便命他闭门思过,不许他出来。”

    周勖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下官明白了。”又见前头傅庚走得远了,忙挥了挥手,旁边又跟上一群人来,一大群人簇拥着傅庚,向着大堤而去。

    不多时,搭建帐篷的这片平地便安静了下来。知州大人去大堤视察,又有哪个下属敢留在帐中歇着?帐中之人几乎是倾巢而出,却唯有一个身穿灰袍的人,从周勖的帐篷里撩开一角,望着前往大堤的那群人,面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来。

    此时的他根本没注意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挟着个穿了身小厮服饰的人,悄悄地从程煜的帐篷后头溜了出来,疾步奔行,很快便隐没在了那片杂树丛里。

    若是眼尖的人便会发现,那穿着小厮服饰之人像是昏了过去,垂着脑袋一动不动。而那身形高大之人似是带着伤,一只手臂行动不便,身上的衣服亦被血染成了黑色,叫人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式来,只能勉强看到。在他的衣袖边儿上,绣着一只五爪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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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汉朝元和十四年,自五月暮春至十月金秋,都城金陵接连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儿,让这一年变得格外地热闹。

    第一件大事发生在五月初,说的是平南侯府探花郎、江西广化知州傅庚,在陂县巡查青阳大堤时不慎落入滚滚江中,尸骨无存。据说当时因雨太大,落水者不只傅庚一个,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一个姓胡的幕僚,以及陂县的一个周姓县丞并其随从,亦与傅探花一并落水而亡。

    因彼时正值春汛,江西一带不少地区发了水,因此消息迟滞,事情发生十日之后,此事方才传回京城。据说,当时正在别宫消夏的圣上闻此噩耗,当场便摔碎了一只九龙玉杯。

    然而,这满京城的人尚未从这消息里回过神来,便发生了第二件事。

    那落水而“亡”的探花傅三郎,居然没死,还活着回来了!

    便在五月下旬梅雨正下个不停的时候,探花傅三郎穿着一身玄色官袍,手执圣上亲颁的一面令牌,在龙禁卫首领温佐以及那个传闻中与他一同“落水”的胡姓老者陪同下,叫开了宫城的大门。

    据传言,圣上听闻傅三郎回来后,亲自下令,派了近百名龙禁卫护送傅庚进宫,那阵势摆得是相当之大。而傅庚进宫之后便被圣上召进了承明殿,二人在殿中密谈了近半个时辰。

    据说,当傅探花自承明殿出来时,身上的官袍不知为何湿了一大块,额头上更是破了一大片油皮,渗出了血珠子来。而圣上最喜欢的那套九龙玉杯里,又少了一只。

    正当满京城的百姓皆为傅三郎死而复生之事惊诧不已之时,又发生了第三件大事。

    太子被圣上禁足了。

    不是平素小惩小戒的那种禁足,而是被皇上的亲卫龙禁卫围在了东宫里,无召不得擅自出入。(未完待续。。)

第154章

    太子被禁乃是国朝大事,朝中臣子岂可坐视?那朝堂之上便有臣子上奏,道“太子乃国之储君,无故圈禁恐动摇国之根本,请圣上收回成命”云云。内宫之中,位份最高的德妃亦亲率着一众妃嫔向圣上求情,请皇帝允太子出东宫。而一向忠厚老实的二皇子更是在承明殿外跪了一宿,只求圣上收回成命。

    无奈圣上心意极坚,根本不为所动,只淡淡一句“储君非君”,便叫所有求情之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随后便都闭紧了嘴巴不敢再说什么了。

    而太子被禁足后没几天,圣上便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将一堆证据材料扔给了大理寺卿唐寂,同时下旨令三法司会审河道贪墨一案,由圣上亲自督办此案。

    既由圣上亲自督办案件,那三法司岂敢有分毫拖沓怠慢?那真是全力以赴彻夜查案。又因圣上给的证据材料十分翔实,不过两日,曾任太子业师、现授太子太师的吏部侍郎武大人、詹事府詹事石大人、江西巡抚潘大人以及一干大小官员不下几十人,纷纷被下入大牢。

    随后,圣上再颁圣旨,着龙禁卫进各犯官府中抄检。据说,从武大人及潘大人家中抄没的银子,加起来竟有数百万两之巨,尽数被充入了国库。

    也正是因此一案,次年立秋后不久,便在菊黄蟹肥的季节里,京城之中一批人头落地,数十个家族或诛或流。从此远离大汉朝的政治中心,成为庶民乃至贱奴。

    那金陵城的北市坊乃是死囚枭首示众之处。便在那些天里,北市坊哭声震天、人头落地。而与此同时,却又有数十官员提拔晋升,就此改变命运,踏上了青云之路。而京中的政治风向也跟着变了几变。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皆不及元和十四年六月初发生的一件事来得叫人震惊。

    便在傅三郎回京后半个月,位于崇武坊永宁巷的平南侯府,便低调地办了一桩喜事。这喜事的主人公不是旁人。便是探花傅三郎。

    傅三郎续弦了。

    而最叫京中百姓惊奇乃至感叹的。便是这傅三郎的续弦对象,既非高门贵女,亦非官家淑媛,乃是一位再蘸之妇。

    若问此事因由。只消去京中的哪家茶馆坐上一天。听上几场说书先生说的书。便能知晓一二。

    原来,当年傅三郎受圣上委派,领密旨南下江西。彻查河道贪墨一案。在查案过程中,傅三郎因查到了关键之处而险险遭人毒手。便在傅三郎命悬一线之际,时任陂县县令的程煜程大人,毅然舍身而出,假扮作傅三郎前往大堤,被那奸人推入水中而亡。而傅三郎却得以带着证物潜回京城,一举揭破这一惊天大案。

    因感念程大人舍生忘死、为国捐躯的一片忠义之心,圣上不仅追封程煜为忠义将军,那傅庚更将程煜之妻郑氏娶回家中,其女程珂亦被傅庚写入平南侯府族谱。

    据说,那傅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向圣上跪下请旨赐婚,还道:“忠义将军为我而死,我独自偷生已是不仁,若不能以余生善待其家人,那真是猪狗不如。然那郑氏孤儿寡母,若臣一力照抚,恐有损其名节。故臣愿以从妻之位娶郑氏为妻,将程大人之女写入我傅氏族谱,望圣上下旨赐婚。”

    大汉朝民风尚算开通,寡妇再蘸亦不在少数。可是,能有几个寡妇如郑氏一般,被那“春温一笑傅三郎”亲口求旨,又由圣下旨亲自赐婚,风风光光嫁入侯门?那得修几辈子的福分才能修得如此美满的一段姻缘?

    这件事在京城中引起的轰动,远远超过了太子被圈禁、北市坊斩人头这些事。那程煜舍身赴死的忠义,傅庚以身报恩的赤诚,以及续娶再蘸之妇隐含的香艳与浪漫,让这件事在元和十四年的京城乃至于整个大汉朝久久发酵,各大书场更是以此事为蓝本,编出了不少段子,以飨听众们那一颗八卦之心。

    而傅庚在士子中的名声,也因此而一下子响亮了起来,人皆道他乃是大仁大善大智大勇之人,更兼胸襟广阔,远非常人可比。就连傅庚的师尊——大儒解方,亦亲来参加了傅庚的婚礼,还沾浓墨、铺雪纸,亲手写了一个斗大的“仁”字赠予傅庚。

    因在河道贪墨案中立下首功,在傅庚成婚之前,圣上便重赏了傅庚,还破格擢拔他升任浙江宁波府知府。

    傅庚连跳两级不提,还是去了江南最富庶的地方为官,圣上对其一片爱护培育之心,只要有眼睛的人不会看不到。

    而以傅庚出任宁波知府之事为由,京里又引发了一场新的动荡。不过,这场动荡百姓们知之不多,其对官场的震动却极其巨大。后世史学家将之称为“元和吏治”。

    这次动荡的起因便在傅庚被破格擢拔后,其恩师解方之子,时任吏科都给事中的解骏,便以朝中理应多多任用年轻官员、寒门弟子,并实施“流官制”为论点,向圣上递了一份折子。

    在折子里,解骏痛陈本朝吏治之弊,如任人为亲、世族盘踞,要冲富庶地区的官员以各种手段长期留任,抱团成势,导致中/央的指令到达地方后根本不能被有效执行。又以河道贪墨一案为例,指出江西一地官员沆瀣一气,形成“窝案”,地方权力及势力盘根错节,最终酿成大汉朝开国以来最大的贪墨案件。

    此外,寒门弟子晋升无门,非世族大族门生为官无望,多少才志之士只因出身低微,只能一辈子虚耗于底层而无晋升希望。

    最后解骏指出,若要打破而今地方与中/央形成的隐约对抗局面,打掉各地方抱团成势的陋习,便必须破格提拔人才,多多任用像傅庚这样有胆有识的年轻人,并多让那些身后并无家族势力的寒门弟子为官。同时,对一定层级之上的官员实行“流官制”,官员连任最长不得超过三年。如此方可破除陈规、革新吏治,才能避免河道贪墨案再度发生。

    这份不过五百余字的折子递到圣上跟前,直如巨石入水,在大汉朝的官场掀起了滔天巨浪。内阁首先便跳出来反对,道官员任用只以政绩考评为要,若论及其他对那些兢兢业业为官者是为不公。对于晋升寒门子弟这个敏感话题,内阁却绕过不提。

    毕竟那解方乃一代大儒,自己又不做官,门生一大堆,底气足得很。虽有个儿子在六科任职,可也只是个七品的小官,说不做就不做,也无甚可惜。可是,这些阁老大臣们却多多少少要仰仗各家世族的力量,因此他们对这件事一致保持缄默。(未完待续。。)

第155章

    于是,便在傅庚成婚的同时,以张阁老为首的阁臣高官们,与以解骏为首的六科都给事中团队,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双方都是手握权柄之人,阁臣们位高权重,深受圣上重视;而六科给事中则是标准实权派,虽品级不高却对朝政有着直接的制约力量。

    那段时间里,内阁不知道驳了多少六科的折子,而六科对于内阁票拟的旨意也不知道封了多少。双方胶着了好些日子,最后由圣上居中拍板,对解骏的建议保留了一部分,即“流官制”,至于任用寒门弟子一事则未作回答。

    而后,就“流官制”的实行办法,内阁与六科又进行了一场拉锯战,最后依旧是由圣上居中调停,定下了“试行三年,以云南、贵州、广西、江西、浙江及福建六布政使司为试行地”的政策,方才结束了这场打了整整一年的口水仗。当然,这些皆是后话,在此不表。

    却说傅庚,婚后三日便带着郑氏及程珂,此时应该叫傅珂,一家三口去了宁波府上任。而远在姑苏的傅珺,则是在傅庚就任宁波知府的两个月后,方才收到了他的来信。

    那是傅庚近半年来写给傅珺的第一封信。

    彼时已是十二月的深冬,阵阵北风掠过庭院,一些细细的雪粒子在风里飞舞着,飘落在枯枝残叶上,不一会儿便化成了透明的水滴。

    傅珺坐在窗前看账,一面想着京城里发生的那些事。猜测着只怕用不了多久,傅庚的信便要到姑苏了。

    “这天儿也真怪,雪总下不来。”沈妈妈说道,一面说,一面便拾起那根银柄铜钎子,将碳盆子儿里的银霜碳拨了拨。

    傅珺从账册上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轻笑道:“天已经阴下来了,我猜着不出傍晚,这雪就要下大了。”

    沈妈妈便看了傅珺一眼。眸中划过一丝极淡的心疼之色。柔声道:“若要下了大雪,姑娘今儿晚上可就不能再熬得太迟了,得早些睡,要不明儿请安得迟了。”

    傅珺敲了敲手上的账册道:“我晓得啦。今儿一定早些睡。”说着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手边的账册。默想着今年以来各处庄子铺子的收益。

    不消说。傅珺是没跟着傅庚去任上的。事实上,傅庚在赴宁波任职前后,也从未来信或来人问过傅珺的意思。她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丢在了外祖父家中。

    而面对此种状况,傅珺却是安之若素。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命运,这一世不过是前世的复刻。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她这个前妻之女很快便被排斥在了那个家庭之外。

    在接到傅庚再婚的消息时,傅珺甚至还松了口气。她像是一直便在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而今,既定的命运如期而至,她不过是再走一遭罢了,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傅庚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他守了三年才再婚,而续弦的对象以傅珺看来,多少带了点政治目的,挑选得十分合适。

    一个没有娘家扶持、还拖着个年岁不小的女儿的再蘸之妇,无论身份地位都天生矮人一截。于傅珺而言,这是个很不错的继母对象,至少比前几年那个什么卢莹要好上太多。

    所以,对于傅庚似有若无的冷待,傅珺并无不适。

    她学琴、吹箫(额……)、读书、打理母亲留下的嫁妆,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也许是怕外孙女难过,王襄近些时候尤爱叫傅珺去玄圃,指点她读书之余,亦会与傅珺聊些姑苏府发生的事情。知道傅珺喜欢听各类案件,便将案子说予她听。傅珺偶尔会给些意见,也不知王襄有没有听进去,但至少她的某些观点,王襄是赞同的。

    日子便是这般平静无波地过去了。傅庚在京中做下的那些大事,便如石子破水,那波纹一圈圈漾了开去,到姑苏时,便淡了许多,也远了许多。

    自然,傅珺也不是全不受影响。

    表姐偶尔投过来的同情目光,还有王昭最近比往常待她更好些,这些她都能感受得到。还有小宋氏她们,话中有话地也说过好几回。不过傅珺的态度实在太过于疏落,几乎不受影响。铁面皮一家三口说出来的酸话,便也像她们口中呼出的白气一般,被严冬的寒风一吹,便即消失于无形。

    傅珺轻轻揉了揉额角,将账册挪到一边,举首凝视着窗前的青梅。树上的梅果早就落尽了,翠叶离枝、甜香不再。那枯细的枝杆投下阴影,在雪白的窗纸上横斜间错着,宛若白纸上划下的一痕痕墨迹。

    “姑娘,老太爷请您过去呢。”涉江温柔的话语传来,打断了傅珺的思绪。

    傅珺站起身来,含笑道:“就猜着外祖父今儿要叫我,我衣裳都换妥了。”

    涉江亦笑道:“还是姑娘有先见之明。”说着走上前去,向傅珺身上端详了两眼。

    今儿傅珺穿着件鹅黄色四合如意绣朵梅绒袄儿,下头系着一条水合色松竹纹软缎裙,发挽双鬟、鬓掩翅簪,衬着她的雪肤墨眉、晶眸朱唇,宛然一个妙龄少女。

    涉江便点了点头道:“姑娘这样穿着真真是好看。”

    傅珺浅笑道:“这是你们会挑料子挑花样儿,姑娘我在这些上头可不都听你们的。”

    涉江微笑不语,青蔓便上前道:“姑娘便是在这上头不用心,不过姑娘原生就得好,便不收拾打扮,也比那起子小家子气的好看上许多。”

    青蔓这话说的是铁面皮一家子。那几个人明面儿上对傅珺客气得很,实则处处总想着挑事。大些的事儿比如傅珺被单留在姑苏,傅庚带着新婚的续弦及继女上任,便在她们口中翻来覆去、含沙射影地说过好些回。

    而小些的事情,举凡傅珺穿的略素了一些,她们也有话要说。可偏偏的,那姜嫣与姜姒又总忍不住学着傅珺的打扮,只觉得她身上的衣裳无论料子还是款式,穿出来就是跟人不一样。因此青蔓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傅珺闻言,便伸手轻轻拧了拧青蔓的脸蛋儿,笑道:“瞧瞧这张巧嘴儿,最是能说得人心里开怀的。”

    沈妈妈亦笑着道:“这丫头就是个话多的。”

    青蔓抚着面颊叫屈道:“人家就只说了一句话,妈妈就说我话多。”

    沈妈妈不由失笑道:“哎哟哟,你话还不多么?这幄叶居整天就只听见你一个人吱吱喳喳说话儿。”

    青蔓立刻张大了眼睛道:“真的么?真的整天只能听见我一个人的说话声儿?那青芜、涉江她们做什么去了?”

    傅珺掩唇笑道:“她们光听你说话,自然是不出声儿了。”(未完待续。。)

第156章

    青芜便上前来,在青蔓的手上轻轻敲了一记道:“这越说你,你这话便越发多了。”

    涉江摇头笑道:“好了好了,快些将东西收拾齐了,姑娘还得去见老太爷呢。”

    青蔓这才不说话了,忙着去打点手炉之类的事物,青芜亦将预备的衣裳包进了包袱皮儿里,沈妈妈便给傅珺拿来一顶帷帽,慈声道:“姑娘总别忘了这个。”

    傅珺看着那顶帷帽,毡顶绒里,四围一圈儿长长的雪青色月影纱幕帷,直垂到裙边儿上去,戴上后便能将人挡得严严实实的。

    自从今年九月生辰之后,傅珺便满十岁了。每回去三进院儿,沈妈妈都会叫傅珺戴上帷帽,还叮嘱她道:“姑娘也大了,去外头走动也不能像小时候儿那样了。”

    傅珺知道这是京里贵女们的规矩,略大些年岁的姑娘们,出门皆需戴上这个,便也没有反对。

    这帷帽既能挡风遮光,又不妨碍视线。那柔软的纱幕随风而舞的模样,很有种飘逸的美感,亦时常令傅珺想起前世看过的古装电影,因此她对帷帽的接受度那是相当之高。

    可笑的是铁面皮母女,大约是觉着傅珺戴帷帽的样儿着实好看,便也赶着制了几顶,过来串门儿的时候便戴着,显得很有身份似的。王宓她们见了,便也跟着做了几顶戴着玩,于是这股风潮便在姑苏王知府家里流行了起来。傅珺估计,用不了多久。全姑苏上流社会的姑娘们,只怕就要人手一顶帷帽了。

    傅珺一面想着,一面由着沈妈妈替她戴上帷帽,涉江又将一件月白色镶兔毛软缎斗篷披在了傅珺身上,再将帷帽整理齐了,方道了一声:“好了。”

    傅珺微微一笑,便转首出了屋子。

    此时午后方过,外面的天空还很亮。空气寒凉而清润,细细的雪粒子仍在飘着,既不急。亦不密。疏疏淡淡的,比春天的风絮还要柔软。

    天气并不算太冷,江南的冬天,再冷也带着几分柔情。比起金陵却要暖和了好些。

    “今儿一点儿也不冷呢。”青蔓呵出一口白气。感叹地道。

    青芜便道:“这是要下雪呢。都说雪后寒,下雪的时候是不冷的。”

    傅珺亦道:“青芜说得是。我也觉着是要下雪了。明儿说不得就是天地皆白、素裹银妆的。”

    青蔓便欢喜地拍手道:“那敢情好,下雪最好玩儿了。那雪白白的又很好看。”

    涉江便笑着轻斥道:“你都多大了,整天还只想着顽。”

    青蔓连忙噤了声,偷偷觑了傅珺一眼,又马上转开眼眸,一副怕被责骂的样子。

    傅珺见青蔓那张圆脸儿又皱了起来,样子很是搞笑,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看我作什么,我可没说什么。是涉江嬷嬷教训你来着。”

    这话一说,众人便皆笑了起来,其中又以青蔓笑得最为夸张,捂着嘴咕咕笑个不停。

    涉江便微红了脸道:“姑娘又来编排婢子了。”说着又戳了一下青蔓的脑袋道:“姑娘这是惯得你,你还笑。”说罢自己也撑不住,到底笑了起来。

    众人一路说着话儿,便不觉路长。展眼功夫,一行人便走到了玄圃门前。

    自今年五月出了棋考一事后,玄圃的警卫级别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门前的守卫虽仍是小厮,却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且这些小厮瞧着便不一般,一个个目光清明、神态机警,傅珺总觉得他们很像是会拳脚的样子。

    然而,身为平南侯府的姑娘,傅珺是绝对不可能看见这些小厮动拳脚的。因她身份尊贵,那些小厮见了她还特意要收敛一些,一个个躬着身低着头,只剩个脑瓜顶儿给傅珺看。

    “见过傅四姑娘。”一个圆些的脑瓜顶儿恭谨地道,说罢侧身让出了大门的位置。

    傅珺含笑微微点了点头,便带人走了进去。

    玄圃的庭院还是从前的格局,西边儿那半坡荒草已经枯死了,露出了黑色的泥土,细白的雪粒落在上面,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表姑娘来了。”在书房门前值守的书问禀告了一声。

    王襄的声音随后传了过来:“进来吧。”

    傅珺提步上阶,姿态轻盈地跨过门槛,涉江抢上前去打起帘栊,一股带着墨香的暖意便扑面而来。

    王襄盘腿坐在琴台前,穿着身家常的棉布道袍,两鬓斑白,意态闲适。而在他的身旁,端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玄色箭袖的年轻男子。

    傅珺一进门儿,这男子便凝目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审视。傅珺便也顺势打量了他一眼,见那男子约摸三十许的年纪,生得浓眉虎目,很是威猛。

    傅珺看到他的第一感觉是:这是个全然陌生的男子,他们从未见过。

    然而不知怎的,那张端正而刚毅的脸,傅珺却总觉得似曾相识。

    “四丫头来啦,过来坐。”王襄和声道。

    傅珺取下帷帽交由涉江收着,先向王襄行了礼,方向一张花梨木如意圆凳上坐了,顺手抚了抚裙角,放平了衣袖。

    自进门而始直至坐下,傅珺的一系列行止优雅自然、神态大落。那男子见了便暗暗点了点头,心道:傅四姑娘倒有几分嫡长女的派头,比那个傅珂可像样子多了。

    王襄便笑道:“四丫头,来见见温将军。”

    傅珺一听那男子姓温,便立刻醒悟了过来,这人一定便是那个拼死护卫傅庚的龙禁卫首领,听说是叫做温佐。于是她站起身来,端正行了一礼道:“见过温将军。”

    温佐亦站起身来,颔首笑道:“傅四姑娘有礼了。”

    这温佐因护卫傅庚有功,也算是搭上了这位新科知府大人的顺风车,一路高歌猛进,现下不仅是龙禁卫前仪卫指挥首领,还领了个参将的武官品级,晋升的速度也是十分惊人的。

    王襄便笑道:“好了,都坐吧。”又对傅珺道:“温将军这回是路过姑苏,你父亲便托他捎了封信过来。”

    温佐此次往绍兴府办事,恰好傅庚亦因交接公务事宜去了趟绍兴,二人算是同历生死的交情,在绍兴府时便约着见了一面,喝了一顿酒,傅庚便请他顺路给王襄这里送几封信,里头亦有一封是专给傅珺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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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听闻是傅庚来了信,傅珺便又站起身来,恭声道:“多谢温将军。”

    温佐忙起身道了句不敢,随后便将傅庚手书之信交予了傅珺,又声音温和地道:“傅大人还叫我跟四姑娘说,吴地安好,风物宜人,姑娘便安心住着,不必挂念大人。”

    傅珺听了这话,面色一丝未动,唇边的浅笑宛若雪地里开出的梅花,淡雅中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端凝。

    温佐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不由再次点了点头:傅四姑娘还真有几分傅大人的样子,看着淡雅,骨头却一点儿不软。换个普通些的小女孩,听闻父亲一点儿没有接自己同住的意思,就算不哭,也不会如她这般冷静自持,看那神情,直如与己无关一般。

    傅珺此刻还真就是一种与己无关的心态。

    她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甚至还早早便刻意拉开了与傅庚的距离,而今看来,她这样做是对的。便如此刻,听了傅庚托人捎来的话,深知其辞中之意,更是一派的淡然。

    倒是青蔓她们几个,听了温佐之语,那神情便有些愤愤不平起来。唯有涉江神色不动,只是那眸中的关切之色,却比方才又浓了好些。

    取了傅庚的信,交予身旁侍立的涉江收好,傅珺又安静地听了一会王襄与温佐的谈话。大约是因为傅珺在场,这一文一武两位官员,说的尽是些苏杭风物之类的话。

    王襄便抚着胡须道:“老夫多年前曾去过一次绍兴,却是个山温水软的好所在。”

    温佐亦笑道:“绍兴风物确与他处不同。不过下官一介武夫。瞧着那绍兴倒不如西安顺眼些。”说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王襄不由大笑起来,道:“将军乃是铁血男儿,自是更爱北地风光。那西安老夫也曾去过,旁的不记得了,唯有两样难忘。一样是漫天风沙,一样便是那羊肉泡馍。”说到这里,王襄的脸上便露出怀念的神色来。

    温佐亦是笑了起来,道:“王大人若有空,下回可去下官家中坐坐。不瞒王大人说,下官姑母身边有个专做西北吃食的嬷嬷。最拿手的便是羊肉泡馍。”

    温佐的这一席话。不由勾动了王襄肚里的馋虫。他原就是个爱吃的,此生旁的不爱,唯爱个进嘴的东西。不论是美食、美酒还是好茶,那都是来者不拒。此时便不由抚掌笑道:“好。好。好。待下回进京。定要去府上叨扰。”

    傅珺听着这一老一少两个人说着美食,面上挂着浅浅笑意,脑中却蓦地闪过一张熟悉的脸来。

    她终于想起来。这温佐为何会予她似曾相识之感了。

    温佐长得很像一个人,便是威北侯夫人。

    据傅珺所知,威北侯夫人娘家便是姓温的,而威北侯夫人有个弟弟便在西北大营效力。而这温佐的父亲亦是在西北大营的,这些许娘子曾对傅珺说过,且方才温佐又说起了京中的姑母。

    将这几方面的信息组合起来,傅珺便得出结论:这温佐八成便是威北侯夫人的侄子。

    越是这样想,傅珺便越觉得温佐像威北侯夫人,尤其是眉眼之间的那一股英气,温佐与威北侯夫人简直如出一辙,这让傅珺心中对温佐又多了几分好感。

    傅珺记得,王氏离世之后,威北侯夫人曾派人来探望过她,送了好些补品药物,并传话叫她好好保重身子,其殷殷话语至今仍言犹在耳。

    在傅珺见过的有限几位贵妇中,这位会剑术的夫人给她留下的印象最深。她的强势、她的自信、她的坦荡,都让傅珺知道,即便是在大汉朝这样的封建君主统治国家里,亦会有如威北侯夫人这般的女子,独立而又强大。

    从某种程度上说,威北侯夫人便是傅珺努力的目标。

    此刻,思及前事,傅珺不由有些心潮起伏。她轻吸了口气,抬起手十分自然地抚了抚发鬓,借以掩去面上的一丝激动。

    便在此时,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蓦地袭上心头。

    傅珺心下微惊,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浅笑,假作叫涉江续茶,借着回首的当儿,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向四周扫了一圈,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转首坐好。

    傅珺可以确定,那道窥视的视线,来自于她右侧的书房里间。

    那房间里有人。

    想至此,傅珺不由看了王襄一看,恰巧王襄此刻亦抬起眼眸,目光不经意地往书房里间那边掠了掠。

    便是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让傅珺立刻断定,那书房里间藏着人的事,王襄是知道的。甚至温佐也应该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在与王襄说话时,视线一直避免往那个方向看。

    状似无意的关注,与刻意地不去关注,这两者皆表示着,那藏于书房里的人,应是一位较为敏感的人物,否则王襄与温佐不会是如此表现。

    傅珺甚至认为,此人很可能便是跟着温佐一起来的。只不知出于怎样的原因,不肯在她面前露面。

    如此一想,傅珺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从来都是她暗中观察别人,今天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她有些无法适应。

    她拣起茶盅,举袖遮唇,浅浅啜了口茶,心中飞快地估算了一下此时的状况,随后便做了决定。

    待放下茶盅后,王襄与温佐的谈话恰巧停了一停,傅珺便十分自然地站起身来,对王襄道:“外祖父若无事,孙女这便告退了。”

    王襄微怔了怔,随后便笑道:“也好,我叫人给你寻几本书。”说着便去唤书问。

    傅珺一听此言,越发肯定那里间必定有人。以往王襄可从来都是由着傅珺自己去里间挑书的。

    傅珺便笑道:“外祖父不必费神啦,孙女那几本书还没看完呢,等下回来了再换吧。”

    王襄便停下了叫书问的动作,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说着向窗外看了看,又温声叮嘱傅珺道:“外头下着雪呢,天冷路滑,你走慢些。”

    傅珺甜甜一笑道:“孙女晓得了。”说罢又向温佐行了一礼,便带着涉江等几个辞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158章

    看着傅珺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温佐面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他向着书房里间道:“傅四姑娘走了。”

    里间便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道:“我又不是看不见,不劳你提醒。”话音未落,一道修长健拔的身影便从里间走了出来,却是个穿着一身灰色下仆服饰的少年。

    温佐听了这少年所言,双眉便是一轩,不满的神色在面上滚了几滚,旋即又长吸了口气,将那不满压了下去,尽量放缓了语气道:“你这般藏起来又是为哪般?难道傅四姑娘见过你不曾?”

    那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骇人的面孔。那张脸上也不知是长了痦子还是留下的癜痕,大半张脸皆是黑的,唯有左眼尚算正常。

    此刻,那左眼中射出的冰冷视线便停留在温佐的脸上,只听那少年冷冷地道:“此事需密,除了将军与王大人外,不可再叫第三个人知道。”说罢又转向王襄,微有些歉然地道:“王大人还请见谅,在下亦是出于谨慎,方才会匿了身形。如有失礼之处,还请王大人万勿见怪。”

    王襄闻言便抚了抚胡须,并未说话,面上的神情瞧着却不能算是高兴。

    这种事情换谁碰上也不会高兴。虽然他很理解这个少年的行为,但理解是一回事,心里的感受却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只要一想起这个少年所代表的那个人,王襄的些微不悦情绪。便立刻被忧虑所取代了。

    那少年似是感知到了王襄的想法,问道:“王大人此前扣下了那个长随,可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没有?”

    王襄一听此言,面上便显出几分忧色来,缓缓摇了摇头道:“没问出什么来。那棋考似是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很能熬刑,有时候一天也问不出一句话。”说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

    自从扣下棋考后,那田先生使尽浑身解数,却没问出一点有价值的信息。举凡问到那些关键问题,棋考便闭口不答。怎么上刑也撬不开他的嘴。

    而若问到那些能回答的问题。他倒都说得清楚。比如家乡在哪里、家中人口、街坊熟人之类的,皆是知无不言。可是,这些信息经田先生核查之后,发现全部都是真的。他也曾派人亲去探问。得来的消息也是其所述属实。

    因此。这半年来。棋考便一直被押在一处秘密关押地点。田先生也不敢常去,唯恐被有心人查知,这事便此入了僵局。此刻这少年问起。王襄未免又添了几分愁烦。

    温佐对此事亦知晓一二,傅庚也没瞒着他。因此,王襄他们说话时,便没支开温佐。

    需要说明的是,自从将傅庚从青阳大堤上救回之后,温佐身上便被自动打上了“傅庚同伙”的烙印。

    的确,傅庚是立了大功,可是,他得罪的人却也很多,多到了恐怖的程度。那起案子扳倒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不下几十个,牵连既广,涉足亦险。尤其是那太子少师,詹事府詹事,还有那江西巡抚,那可都是在朝多年的官员,其人虽已死,然而他们的同僚、下属、门生等人却不在少数。温佐若不尽早寻人抱团儿,迟早会叫人算计了去。

    既是如此,温佐便也只得眼一闭、心一横,一条道儿走到黑了。傅庚简在帝心,王襄官声极佳,另那解骏等一干年轻官员,职位虽不高,但实权在握,力量并不算弱。他加入的这个小团伙,目前看来还算有些前途。

    此次傅庚托他带信来姑苏,不过是个由头,其主要目的还是请他带个人过来见王襄,那个人便是这神秘少年。温佐只知道他叫阿渊,旁的一概不知。

    此时,便听那叫阿渊的少年冷声道:“那棋考十分不简单,王大人若想撬开他的嘴,自是不易。”

    闻听此言,王襄面上忧色更甚,两道花白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处。

    他所忧者,不止是棋考,还有另外的事情。

    那田先生曾不止一次跟他提过,想要请傅珺去帮着审问棋考。

    对于傅珺那神乎其技的察颜观色之法,田先生一直念念不忘。他自己也曾仔细观察过棋考的表情。可是,他在这方面完全不得其法,又没有傅珺自带外挂的经验加持,便是看得再仔细,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对于田先生的提议,王襄一直没有松口。

    王襄始终觉得,他的这个外孙女是个可怜的孩子。亲生母亲早逝,父亲又囿于种种原因不能将之带在身边。小小年纪便离乡背景、寄人篱下,遍尝人世冷暖。现下傅庚又续了弦,傅珺身边又多出了继母和继妹,据说那郑氏现下又已有了身孕。

    就算贵为侯府之女,傅珺的身世也十分令人唏嘘。因此,王襄便总不愿叫傅珺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

    那已经是个很可怜的孩子了,又何苦再为她的凄惨身世上,加上重重危险呢?

    可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最后可能还真得傅珺去帮着审一审。

    因为棋考死不开口,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那半截簪子是谁的。虽也曾暗中查访,将那天到过三进院的人一个个查了个底儿掉,可就是找不到丁点儿有用的线索。

    王襄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半截簪子的主人如果不是外人的话,便一定还在府里。因为这半年来,府中仆妇下人一个未少。为了稳住那人,也是为了取得突破,王襄甚至连那些签了活契的也没让走,皆又续签了五年。他就是想看看,有谁会在这期间离开。

    然而,那潜藏之人十分沉得住气,连一点动作都没有,直叫王襄无从下手。

    王襄觉得,只怕这件事也要傅珺来帮忙了。这般拖下去总也不是个办法。

    见王襄一脸的忧色,双眉蹙得极紧,阿渊便也没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压低了声音道:“王大人,那封搜出来的信,可否让在下一观?”

    王襄早知道他会提出这个要求,闻言便点头道:“可以,我手上便有拓本。”说着便站起身来,径去了书房的里间。外面的二人只听见里头传来轻微的家具挪动声,想是王襄正从某处秘格里取东西。

    阿渊便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也不与温佐说话,只四下打量着房中的摆设。温佐瞧在眼中,越发觉得这少年很是无礼,脸上的不满之色便越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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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那阿渊忽地一笑,懒洋洋欠伸了一下,淡声道:“温将军再忍耐些时候,小的一离开姑苏便不会在将军跟前碍眼了。”

    温佐立刻道:“那敢情好。”

    他说话的态度毫不掩饰,阿渊不由微怔,望了温佐一眼,随后便笑了起来道:“温将军倒是真性情。”

    说来也怪,方才他一脸冷淡的样子,瞧着阴恻恻的,十分令人不快。可是他这一笑,整个人却都变了样,那只左眼灿亮明澈,竟让人有不敢逼视之感。

    温佐见了不由暗惊,再细看时,阿渊又恢复了方才那懒散的模样。温佐撇撇嘴转过脸去,不再与这半大孩子计较。

    过得一刻,王襄便将拓本拿了过来,阿渊便起身接过拓本,展开细看。

    那拓本上的抬头便是五个字:英吾王殿下、”。

    只看了这个抬头,阿渊的眉头便蹙成了一个“川”字,捏住拓本的手指也紧了紧,关节处开始泛白。

    这封信是仿着傅庚的笔迹与口吻,写给当朝唯一的一位一字王——英王殿下刘筠的。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但语句却十分隐晦,粗看没什么,若细细思索,便会认为这信是以暗语写成的。

    其实,这信里写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像傅庚这样既为圣上重用,且一路升至知府的官员,将一封写给英王的信交予了前岳父王襄,再由姑苏知府王襄埋在书房隐秘处收藏起来。这一连串的行为连在一处。说是诛心都嫌太轻,加上个“反叛谋国”的罪名才堪堪够格。

    只要这封信一被人搜出,傅庚、王襄乃至于英王,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那是一目了然的。

    而联想这封信埋藏的时机,恰是傅庚亲下陂县查证水道贪墨大案之时,再联想这封信里所牵涉的人物,那主谋之人是谁,几乎便呼之欲出了。

    直到现在,每每思及此事。王襄还是止不住后背发寒。

    若非傅珺警觉。若非她那令人惊叹的记忆力与观察力,让王襄先一步堵住对方的路,后果实是无法想象。

    温佐不知那信上写的是什么,只觉得那个叫阿渊的少年。在看信的瞬间又换了个样。一股森森冷意自他的身上散发出来。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那是一种令人胆寒的杀气。

    温佐忽然便觉得。他好象一直有点小瞧了这个叫阿渊的少年。

    这少年身上的杀意凌厉如刀锋。就连他这个上过战场、砍过敌首的人都觉得寒意森然。由此可知,这少年的经历,只怕十分不简单。

    阿渊细细地将拓本看了几遍。便双手捧着还予了王襄,随后单膝点地,双手抱拳过顶,恭声道:“在下代我家主子,拜谢王大人。”

    阿渊此举大出王襄与温佐的预料,王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要上前去扶。阿渊却已经长身立起,扶住王襄道:“王大人料敌先机,免去一场大祸,若是我家主子在此,亦会如在下这般行礼拜谢的。还请王大人勿要推辞。”

    见阿渊语意恳切、态度真诚,王襄自来便是个大落之人,便抚须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心中却在想,若英王知道那料敌先机、免其大祸的人,乃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阿渊自是不知王襄笑容背后的意思,他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封信用意如此险恶,时机又是如此巧妙,目标指向又是如此明确,按说那布局之人基本已明,就是被圈起来禁足的那位。

    可不知为何,阿渊却总觉得,这件事太过于顺理成章了。

    虽然王襄先行勘破此局,又做了不少准备功夫,免去一场大祸。可是,若设局之人是被圈起来的那个,怎么可能不留后手?就算没有这封信,以那人的力量,也足以让局势换一种走法。

    然那布局之人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至匆匆收手,棋考之后便再无波澜,因此予人的感觉便总含着几分怪异,像是临时起意,又像是撞大运似的,完全经不起推敲。

    阿渊眉头微蹙,思忖了一会,随即便做了一个决定。

    他抬起头来看着王襄道:“王大人,在下有个请求,希望王大人能够应允。”

    王襄见他神色郑重,亦端起神色问道:“何事?”

    阿渊微微一笑道:“今年这个年日,在下怕是要在王大人这里过了。”

    王襄蓦地抬头,神色微惊地看着阿渊,温佐亦是面露讶色。

    方才阿渊才说过,不日便要离开姑苏。怎么就这一会的功夫便改了主意,他留下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时间,玄圃书房中一片寂静,屋中的老、中、少三个男人皆沉默了下来,唯有雪粒随风舞落,轻敲窗棂,发出寂寥的声响,为这间安静的房间,添上了一缕莫名的寒意。

    发生在玄圃的这一幕,以及那个神秘的少年阿渊,傅珺自是全不知情的。

    自玄圃取回傅庚的信后,她便带着人回了幄叶居。

    此刻,她正坐在她惯常坐的条案前,就着半窗细雪、一树残枝,继续翻看那几本账册。那封信则搁在桌子上,信上的火漆尚还是封着的。看傅珺的样子,像是根本就没把这信当回事儿。

    见傅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封信就那么搁在桌上,傅珺连个眼角都不往那信上落,沈妈妈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沈妈妈是真心疼傅珺,想要上前去劝一劝傅珺,叫她先看了信再说。无论如何那也是她们姑娘的亲爹写来的信,姑娘便有再大的气性,这信也是要看一看的,万一上头写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可怎生是好?

    见沈妈妈一脸的欲言又止,许娘子便轻轻拉了拉她,又向她摇了摇头,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会看的,妈妈莫急。”

    沈妈妈便看了傅珺一眼。从她的位置看去,只能看到傅珺的小半个侧脸儿,依稀还是当年那圆圆胖胖的可爱模样。沈妈妈的心里微微一酸,到底收回了脚步,叹了口气,自去翻拣手里的针线去了。(未完待续。。)

第160章

    其实,沈妈妈是有点冤枉傅珺了。

    傅珺真不是故意对傅庚的来信表示轻慢的。实在是,这封信她看与不看,并无甚要紧。

    比起这种写在纸上,很容易便被旁人截获的物件,傅庚捎来的口信才更重要。

    她记得很清楚,温佐在转告傅庚嘱托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吴地安好”。

    傅珺相信,傅庚想要对她说的全部内容,就在这一句话里。

    姑苏是个安好之处,那宁波呢?是不是宁波便不那么安好了?

    虽然傅珺对于政治斗争知之甚少,但毕竟她来自于信息发达的现代,读过历史、学过政治,眼界与见识绝非这个时空的深宅女子可比。

    傅庚一力查清了河道贪墨大案,得到了圣上擢拔,风头一时无两。可是,傅庚得罪的那些人,会这么乖乖地任由傅庚升官发财么?

    政治斗争从来就是残酷的。而从傅庚直取陂县,借假死潜回京中,到后来太子被禁足,再到后来太子一系的官员相继获罪,傅珺就算想要装不明白,也不能不明白,傅庚这是在走一条险路。他的对手并非旁人,而是一代储君。

    面对这样的对手,傅庚能在这条险路上走出多远,没有人知道。

    而只要想清楚了这一切,傅庚传来的那句“吴地安好”,便不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了,而是一句警示或者说是提醒。

    与其跟着他在宁波成为众矢之的,倒不如在姑苏安然度日。更何况。傅庚对傅珺似有若无的冷遇,也从一个侧面让傅珺处在了更安全的位置。

    一个完全被父亲遗忘了的女儿,落在那些有心人眼中,自是不具备任何利用价值的。

    所以,傅珺才会如此笃定地去看账本,而不是去读信。

    这固然是她已然想清了此中原委,而另一方面,也是借此举表达一个女儿对父亲的不满。

    因为被父亲冷落,所以发脾气生气,连父亲的来信都不肯看了。相信傅珺的表现落在旁人眼中。定会得到如此结论吧。

    傅珺翻过一页账册。在心里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她早就身处局中。傅庚此举能保得了她多久,实在是个未知数。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许是王家久不曾来外客,那温佐又是个英武的将军。很难不被人注意到。也或许是所有人对傅珺的动向都十分关注。总之。傅庚托人给傅珺捎信之事。当晚便传遍了家中的每个角落。

    次日一早,当傅珺踏着厚厚的积雪往锦晖堂请安的时候,便在半道儿上遇见了王宓。

    王宓这些日子开始抽条儿。个子窜得很快,比傅珺高出快一个头不止。今儿她穿着一身杏子红的衣裙,披着大红斗篷,头发梳成了飞仙髻,远远瞧着倒有几分王昭的影子。

    只是她终究年幼,又没有王昭那满腹的诗书打底,容颜更是清秀有余明艳不足,因此便显得处处短了一块似的。

    此刻见了傅珺,王宓便赶前两步笑着招呼道:“四表妹好早。”

    她本是一口的吴侬软语,穿得又俏丽,此刻这一声招呼下来,便很有几分热情似火的味道。

    傅珺凝眸看了她一眼,亦含笑道:“二表姐也不晚呢。”

    王宓此时已经走到了傅珺身前,亲亲热热地挽了傅珺的手臂,又端详了她一眼,笑着道:“四表妹今儿瞧着真精神,眼里眉间皆是喜意呢。”

    傅珺不动声色地将手炉交予身后的涉江,顺势甩开王宓贴附上来的手臂,轻声吩咐涉江道:“换那个镂银的莲花座儿手炉给我。”说罢又转向王宓,抚了抚发鬓上的梅花钿儿,笑着道:“二表姐瞧着也很精神,这一身红可真喜庆,倒叫人想起快要到年下了呢。”

    王宓不由得意地伸展了一下衣袖,口中却笑着逊道:“这身儿我嫌颜色太艳了,娘却说小姑娘穿这颜色最好看。”说着转了转眼珠,似是无意地笑道:“听说宁波来信了呢,不知道四表妹的母亲有没有随信捎东西过来?眼瞧着就快到年下了,想是也给你备了新衣裳吧?”说着便举起帕子掩唇轻笑,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来,那眼中的打量与猜测几乎未做掩饰。

    傅珺便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王宓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一种天生要让人生厌的本事,也难为她怎么学来的。

    一面想着,傅珺一面似笑非笑地道:“二表姐问这些做什么?难道是多嫌着我,要赶我回宁波么?”

    王宓没料到傅珺直接问到脸上来了,不由面色微僵,忙笑道:“四表妹说这话可真伤人的心,我不过白问一句儿罢了,四表妹就能想这么多,可见你呀,就是个多心的。”

    傅珺便憨笑一声道:“二表姐说我想得多,我还真想得多呢。我还想着,二表姐这么着紧我的去留,必是为着那幄叶居。若我走了,那院子二表姐便可住着了。二表姐你说是么?”

    王宓闻言,脸色变了几变,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才是。

    论起来,傅珺还真说到王宓心坎里去了。她一直便很不忿傅珺有个单独的院子,而她如今已经十一岁了,却还得和姐姐王宁住在一起。

    傅珺不过是个外姓的丫头,而她王宓才正经是王襄的亲孙女儿,且年纪又比傅珺大。凭什么这外姓的倒得了个单独的院子住,又处处皆比她高过一头去?不过是个娘死爹不亲的孤鬼罢了,摆什么侯府姑娘的谱儿?

    王宓可是听小宋氏悄悄嘀咕过,只说若傅庚一直不接傅珺回京,那傅珺没准儿就要一直住在姑苏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从姑苏出嫁。那她们王家就还得多出一份儿嫁妆。

    王宓便是被这份儿多出来的嫁妆给膈应到了。这府中一切皆是她们王家的,她一个姓傅的跑来凑什么热闹?

    所以,她今儿才会话里话外的排揎傅珺,却没料到傅珺的反应这么激烈,虽一直满脸带笑,可说出来的话却跟小刀子似的,嗖嗖地直往王宓的心窝子里扎。

    见王宓变了颜色,傅珺便又加了把劲儿,“天真”地笑道:“可是,我素常看着外祖母的意思,若我去了宁波或是回了京,那幄叶居便要给嫣姐姐与姒姐姐住呢。我还替你们发愁呢,到时候该怎么处才是?难道二表姐要和她们挤在一处么?”

    王宓一听这话,不由便咬了咬唇,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满的情绪。(未完待续。。)

第161章

    宋夫人多疼着姜氏姐妹一些,王宓又不是没眼睛,怎么会看不见?那姜氏姐妹见天儿往这里跑,或是围着宋夫人奉承,或是跑到蟾月楼里找机会搭讪王宗或王安。这些事情,王宓随着年岁渐长,也已经渐渐看得明白了。

    而更叫她心生不满的是,姜氏姐妹以往可没少拿她当枪使,时常拿话挑她出头,撺掇她跟傅珺作对。现今想来,她真是蠢了好些年了。

    如此一想,王宓那一颗讥嘲傅珺的心,不由全换成了对姜氏姐妹的不满。

    傅珺所言可非空穴来风,而是有迹有寻的,那姜氏姐妹时常越过王宓讨好宋夫人,宋夫人对她们十分疼爱,这是事实。而越是如此想,王宓便越是觉得心头拱火。

    从傅珺到姜氏姐妹,这一个个儿的,又不是她们家里的人,却偏偏比她更得脸更受宠,你说她怎么会没有想法?

    有时候傅珺设身处地想一想,也觉得目前这种状况,王宓这个中二少女是绝对不能忍的。

    因此,当我们的中二少女王宓同学,捏着一双小粉拳,甩开傅珺,昂首走到前头去时,傅珺便故意放慢了脚,与之拉开了距离。

    看着那个火红的身影渐行渐远,傅珺不免心中自嘲:不过三年时间,她干起挑人唆事的事情来,居然也得心应手了,还没有一丝负罪感。这算什么?适者生存么。

    傅珺对自己摇了摇头,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了避免赶上王宓在锦晖堂发泄不满。傅珺故意在路上拖延了一会,又叫涉江去小花园里折了两枝梅花,由她亲捧着,这才转进了锦晖堂的大门。

    甫一进院门,守在阶下的吴音便先“哟”了一声,笑着道:“表姑娘,您手上这花儿可真真是精神好看。”

    吴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美动听,傅珺亦含笑道:“这是特为折来给外祖母插瓶的呢。”说着又比了比花枝道:“这两枝生得横斜多姿、骨骼清奇,我瞧着插瓶是极好的。”

    吴音笑着奉承道:“表姑娘懂得真多。”说着便打起门帘,用清糯糯的声音禀告道:“表姑娘来了。”

    傅珺一手捧梅。一手拈起裙身。雪白的手指翘起一个柔美的弧度,却又无分毫做作,淡淡雅雅若微风过水,步履轻盈地踏上了台阶。青蔓等几个丫头亦紧随其后。

    谁想便在此时。青芜不知怎么脚下一绊。“哎唷”了一声,人已经往前扑倒了下去。

    事发突然,众人皆是一惊。好在涉江一直紧紧扶着傅珺。见状忙拉着傅珺往旁一让。

    那青芜眼见着自己要撞到傅珺身上去了,用尽力气拧腰往边上错了错身。便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青芜已是“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万幸的是没撞上傅珺。

    那廊下站着的大小丫鬟们,皆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吴音最先反应过来,忙赶前两步拉着傅珺,颤声道:“表姑娘可摔着不曾?”

    涉江亦心有余悸地紧紧扶住傅珺,急声问道:“姑娘可碰着哪里没有?”说着又拉着傅珺前后左右地看,生怕她磕着碰着了。

    傅珺除了被吓了一下外,旁的倒还好,青芜根本连她的衣角都没碰上一块。此时便安抚涉江道:“我没事,你别急。”又道“快去看看青芜怎么了?”

    青芜此时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

    她原就是个动作敏捷的,方才是为了躲傅珺才摔了一下,好在她及时调整了姿势,后背先着的地,因此倒也没受伤,就是有些难堪罢了。此刻她一张小脸儿臊得通红,垂首道:“婢子错了,请姑娘责罚。”

    傅珺见她并未受伤,先就放了心,便笑道:“没事便罢,作什么要罚你。”方才青芜拼命要躲开她的举动,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若青芜摔到她身上来,傅珺的前头可是石头台阶,那一摔才叫好看呢。

    吴音的脸儿已经吓白了,跪在地上道:“婢子该死,没叫表姑娘看着脚下。”

    傅珺忙叫涉江拉起她来,道:“无事的,快些起来吧。”

    吴音见傅珺并无怪罪之意,这才起了身。

    此番动静闹得不小,里头的人自是听见了,任氏已经快步走了出来,倚在帘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傅珺忙上前见礼,又笑着道:“没什么事儿,是的我丫头不小心滑了一下,扰了外祖母和大舅母,是我的不是。”

    任氏见傅珺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捧着两枝红梅,看上去十分精神,便亦笑道:“我还当怎么了呢,无事便罢。”说着又向傅珺招招手道:“快进来吧,看外头冷着。”

    傅珺笑了笑,顺从地随着任氏进了屋。

    进屋后,傅珺假作不曾发现屋中略有些僵硬的气氛,行若无事地向宋夫人请了安、献上梅花,又问了任氏及王宁、王宓几个好,再向小宋氏一家清清淡淡地打了个招呼,便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小宋氏面含微笑,看着一旁宋夫人的大丫鬟越溪收下梅花,口中赞道:“表姑娘这梅花折得真好。”

    傅珺淡淡不语,姜嫣却接口道:“珺表妹平素最不爱这些花儿啊朵儿的,今儿怎么倒有兴致了?”

    姜姒与姜嫣姐妹二人一向配合默契,此时自是紧紧跟上,不凉不热地道:“想是珺表妹才接了宁波来的信,心里‘欢喜’,便想着要多多孝敬表姑祖母了。”说到“欢喜”二字时,她特意加重了语气,眸中露出一分讥意。

    傅珺抚了抚发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缓声道:“姒姐姐可真是说对了,我这心里一欢喜啊,便最爱做这些事儿了。过几日我便写信回侯府,叫祖母接我回去,到时候我必是欢喜的,这一欢喜呢,嫣姐姐一家便可以跟着我的船一并回京啦。总归官船大得很,你们一家连主带仆才不过六、七个人罢了,根本不算什么。等到了京城见了你们住在京里的那位太姨姥姥,想你们也定是欢喜的。”

    傅珺甜甜糯糯的话音一落,王宓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又忙掩口止住。

    这一年一度的“奴家要寻姨姥姥”戏码,可是王家的经典剧目了,每年过年的时候必会演上一遍,铁面皮担任主演,搭戏的便是姜氏姐妹。

    而偏偏的,作为此剧的唯一观众——宋夫人,对这部剧还就是百看不厌,年年看年年给好评,还附带两泡眼泪。因此那铁面皮便演得越发起劲,也难怪连中二少女都看不下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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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此时,听了傅珺所言,那铁面皮自是纹风不动,就跟没听见似的。姜嫣与姜姒却皆涨红了脸蛋,可又没办法驳斥傅珺。

    她们方才暗讥傅珺寄人篱下,傅珺便立刻反唇讥她们一家三口赖在王家。细论起来,傅珺是住在外祖家中,而小宋氏与宋夫人那可真是一表三千里,若说寄人篱下,小宋氏母女可得算头一份儿。

    那宋夫人自棋考之事后,对傅珺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此时见傅珺与姜氏姐妹又杠上了,便笑着道:“四丫头又顽皮了,再说我可要恼了。外祖母只盼着你多住几年呢,可不许这么早回去。”又安抚地对小宋氏道:“你们也一样。这人哪,年纪大了就爱图个热闹,你们谁也不许走,便在府里住着,人多了热热闹闹的我才欢喜。”

    宋夫人亲自来打圆场,小宋氏与傅珺自是要将面子给的足足的,一个笑着岔开了话头,另一个则微笑不语。

    因年关将至,家下人等皆在忙着裁新衣,又重新油了粉壁、糊了窗纱,那柱子上也新上了漆,小宋氏便奉承宋夫人道:“这府里重新粉刷一新,实叫人眼前一亮。您不知道,方才进来的时候,我还当我走错地儿了呢。”

    宋夫人便笑道:“眼下都是腊月里了,可不得簇新的才好。”

    任氏亦笑道:“这还是老太太的主意好。”

    宋夫人便笑了起来,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便跟任氏商量道:“今年天儿不算冷,这两天又下雪,我瞧着,这雪必得下到除夕去。咱们今年也换个样儿,除夕晚上便叫班小戏儿来唱着,你看如何?”

    任氏见宋夫人眉眼含笑,瞧着十分高兴,便道:“老太太这主意可真好,媳妇怎么就没想到呢。可不是,到时候一面赏雪。一面听戏。那可是热闹得紧。”

    王宓一听有戏要听,立刻便是一脸的欢容,雀跃地道:“往常我便听曹家大姑娘说过,她们家过年皆请小戏儿的。说是那唱小戏儿的还有会琴的、会鼓的。到时候咱们便行酒令来玩也使得。”

    她口中的曹家大姑娘。说的是姑苏府同知曹大人家的掌珠曹敷,今年整十二岁,与王宓同在梅山女书院读书。二人常在一处,倒是个手帕交。

    任氏便横了王宓一眼,嗔道:“一说到顽的你就来精神了。我且问你,你的书可背好了不曾?”

    王宓一听此言,那面上的笑立时便换成了苦相,转首求助地看着王宁,又是拧眉又是转眼珠的。王宁便无奈地摇了摇头,柔声道:“母亲,宓儿的书我会教她的,母亲放心便是。”

    对于这个长女,任氏是十分信重且疼爱的,闻言便点头笑道:“好孩子。”说罢又瞪了王宓一眼道:“你可给我记着些儿,别到时候背不出来又挨罚。若这么着,过年的小戏儿便不许你瞧了。”

    王宓忙端正神色,用力点头道:“母亲放心,女儿一定好好背书。”

    任氏便笑着不说话了,宋夫人便笑道:“二丫头这主意其实倒好,过年要的便是个热闹欢喜,大家松泛些也没什么。”

    姜氏姐妹也早按捺不住了,此时听宋夫人松了口,更是喜不自胜,便也出了好些玩乐的主意,总之就是务必要让这个年过得足够热闹。

    从这日起,府里便正式进入了忙年的阶段,祭灶、掸尘等等不一而足。忙忙碌碌中,时间已是悄然过去,元和十四年的最后一天——除夕之夜——终于近在眼前了。

    果如宋夫人所料,那雪自十二月中旬下起,断断续续便没停过,到除夕这日,那雪下得越发大起来,纷纷扬扬的雪片于天地间飘洒,将锦晖堂里板正的黛瓦青墙,也化出了几分水墨江南的气韵来。

    阖府上下皆在这天焕然一新,人人皆着了新衣,那柱上贴的联对,门上油的桃符,灯笼里燃的红烛,亦皆是新的,很有种新年将至、气象一新的感觉。

    宋夫人并未食言,还真请了一支坤班儿小戏儿来,便在锦晖堂前搭起戏台,悬了大红的灯笼,又烧了儿臂粗的红烛,将整个四进院子照得雪亮。王襄的两个兄弟亦携家带口,男在前院儿,女在后院儿,将府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一家子过起了节。

    宋夫人年岁大了,颇喜人多热闹,此刻见众多亲朋在侧,那脸上的笑便没停过,又叫王宁与王宓坐在她跟前,一个筛酒,一个拣果子,与孙女儿说笑不止。

    那姜氏姐妹今日也打扮得花团锦簇,头上皆戴着簇新的绢花儿。姜嫣穿着茜草色的袄裙,姜姒则是真红色的长褙子,姐妹二人收拾得十分鲜亮,亦跟在宋夫人跟前凑趣说笑。若有那不知情的,定会以为这两个是宋夫人的孙女儿。

    傅珺不在这热闹的中心。她拣了个稍远些的位置,手里拈着个如意果儿,时而便咬上一口,权且为自己找个事情做。一面打量着周遭的人与物,一面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台上戏文咿呀。

    此时,那台上正演着一出《春草报花名》的戏,说的是个叫春草的小丫头外出踏青看花,偶遇着花神下凡,化作个黑面粗汉与她赌花名儿的故事。

    这戏文听的便是个口齿,那扮作春草的小旦扮相俏丽甜美、声韵甜糯清爽,开声吐口真如那黄鹂轻啭一般。

    这还不算什么,最叫人稀奇的是那扮作花神的大花面,却是个叫做寄蝶儿的小姑娘,才只得六岁,站在那里比小旦足矮了一个头。她的一身行头皆是定制的,唯髯口嫌大了些,直挂在腰间,瞧来颇为滑稽,一亮相底下便齐齐笑了起来。

    这寄碟儿虽年幼,那身段口齿却十分工整,手眼身法步一处不错,开口数花名儿时,那一字一句便如滚珠儿一般,皆落在那板眼儿上,更兼童音稚嫩,底下的女眷们便又是笑又是叫好的,十分热闹。

    待一出戏唱罢,宋夫人便专门赏了这寄蝶儿一串铜钱,又叫人领了她过来说话。

    这小丫头虽年幼,倒是见过几分世面的,见礼问好不慌不忙,宋夫人瞧着更是稀奇,便问她道:“几岁了?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何人?”

    那寄蝶儿便道:“回老太太的话,奴今年六岁了,原是福州人,家里的事都不记得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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