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那班头儿便上前陪笑道:“老夫人莫怪。这孩子的爹娘皆没了,因家里还欠着债,她叔婶便将她抵了债。”
宋夫人闻言倒有些唏嘘起来,叹道:“可怜见儿的,连自己爹娘都不记得了。”
那班头便也跟着叹息道:“老夫人说得正是。这孩子确是个可怜的。她娘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原本好好儿的一家子,便这么散了。”
老夫人听了,愈发起了同情怜悯之意,忙又叫人赏了那寄蝶儿一锭银子并两碟新鲜果子,又对那班头儿道:“这是我赏她的,快叫她下去歇着吧,小孩子家家的这大晚上的唱了半天儿,想也累了。”
那班头便领着寄蝶儿谢了又谢,口中直道宋夫人是“活菩萨”,直把老太太哄得满心欢喜,这才下去了。
此时那台上又开了锣,却是一出热闹的武戏,宋夫人便又撇开这事,专意看起戏来。
那戏唱到一半,时辰便也到了子时。府里早有下人备好了新换的铜钱,俱都散放在笸箩中,还叫了两个高壮的仆妇举了长竿子,上头挂着一整串的鞭炮。
待子时一到,家下人等便撒铜钱的撒铜钱,放鞭炮的放鞭炮,前院男客那里还放起了烟口,一时间满府皆都是“噼啪”声,直震得人耳鼓生疼,宋夫人不由开怀大笑。
王宓见宋夫人欢喜,便腻在宋夫人身边撒娇,直道叫玩击鼓传花,又说要行酒令。
宋夫人原就是允了的。此时如何会驳了去?便叫人搭了大圆桌过来,众人团团坐了。唤了那寄蝶儿过来击鼓,众人行了几回酒令。又玩了几回击鼓传花,那外头的天色便也微明了,这一年的除夕守夜,便也在这一片喧嚣热闹里收了梢。
时至正月,家家不动火、不动针线。傅珺每日里除了去锦晖堂请安之外,便窝在幄叶居里读书,或看着青蔓她们玩些小女孩的游戏,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却说这一日乃是正月十四,因次日便是元宵节。姑苏府亦是有花灯街市的,府里的女孩子们已经得了宋夫人允可,元宵节当晚皆去观灯。
而傅珺却并不在此列。
不知从何时起,元宵节成了她心中的禁忌。满世界的喧阗并不能令她欢喜,反倒让她觉出一种莫名的孤单与凄惶。
近四年的光阴,将过去隔在了时间的彼岸。偶尔想起,宛若一梦。傅珺不是个耽于过去的人。她已经尽量将情绪调整了过来。只是对于元宵节,她却再也没办法雀跃欢喜了。
所以,她如往常一般婉拒了王宁的邀请。理由是亡母祭日将至,她不应过于玩乐。
王宁是个温柔的女孩子,自是理解傅珺的心境,便也没再强求。又约束其他人不许打扰傅珺,只带着女孩子们于蟾月楼中商议。
因要赏灯,十三日那晚。府中女孩子们便先期小聚了一回,每人手制小花灯一盏。以备赏灯的时候提着玩。
姑苏风物与金陵不同,此处花灯讲究个精巧细致。越是细巧便越为人称道。女孩子们尤爱以各色彩纸、绒花、绢布等物,粘合拼贴做成小花灯,到时候提在手上做个玩物。
便是因了要做这些,几个女孩俱都睡得晚了,次日自是起得迟些。唯有傅珺一人依旧如常。
清晨起床后,因见外头的雪已化了好些,地上薄薄地积了层冰,傅珺便叫青芜将她的那双玄色挖云麂皮靴子拿出来,又换了身利落的玄色镶朱红宽边窄袖上衣,披了大氅,去锦晖堂给宋夫人请安。
此时天色尚早,傅珺到的时候,宋夫人方用过朝食,屋中并无旁人。
见了傅珺这一身打扮,宋夫人当先便笑道:“哟,这是谁家的哥儿,真是好齐整的模样。”
傅珺对自己今儿这身装扮也很满意,便原地转了个圈儿,笑问道:“外祖母觉着如何?”
宋夫人笑道:“我瞧着极好。你皮子白,这么穿着便跟雪人儿似的。”
傅珺便笑了起来,又忸捏地道:“外祖母最会夸人了。”
宋夫人不由笑出声来,对身边的管事妈妈陈妈妈道:“你瞧瞧,她倒还不好意思了。”
陈妈妈亦陪笑道:“表姑娘这是害臊了呢。”
一时间,屋中气氛十分融洽。
最近这半年来,傅珺与宋夫人的关系近了好些,因此傅珺不介意偶尔扮一回萝莉,讨宋夫人欢喜。
见礼过后,傅珺便坐下陪着宋夫人吃茶说笑,心情倒也欢愉。只要那铁面皮一家子不出现,来宋夫人这里请安便也没那么难熬。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廊下吴音禀道:“许娘子来了。”
傅珺不由微微一怔,心下暗忖:许娘子这会跑过来作甚?素昔她可是绝少往锦晖堂跑的。
自许娘子的身份被众人知晓后,上自宋夫人下至一应仆妇,见了她莫不敬上三分,甚至比对傅珺还要客气些。此时听闻是她到了,宋夫人亦是微觉诧异,面上的神色不由自主也端凝起来。
却见门帘开启,许娘子穿着她最常穿的灰袄素裙,步履从容地跨进屋来。进屋后先向上座的宋夫人见了礼,方对傅珺道:“姑娘,老太爷派人找您呢,似是有急事儿,我怕小丫头们说不清楚便自来了。还请姑娘快些随我过去。”
听了这话,傅珺更觉得惊讶了。
这大过年的,王襄找她何事?她心思急转,不由自主便想到了那藏在书房里间窥视之人,面上神色微微一动,便转首看了宋夫人一眼,却见宋夫人亦微蹙了眉头,似是也不解其中之意。
不过,宋夫人很清楚王襄这个人,若无大事,他也不会这一大早急急忙忙地派人来找。因此一怔之后,便立刻道:“既这么着,四丫头便快些去吧。你外祖父怕是真有急事。”
傅珺忙起身道:“谨遵外祖母之命。孙女这便告退了。”
宋夫人点头道:“快去吧,多叫几个人跟着。”
傅珺应了声是,恭敬地退出了正房。
待得出了锦晖堂的院门儿,踏上了那条白石甬路后,傅珺便轻声问许娘子道:“是何事?真是外祖父唤我?”
许娘子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又向旁看了一眼。
傅珺会意,便略回首看了看涉江。涉江立刻放慢了脚步,领着青蔓几个与傅珺隔开五、六步的距离,远远地跟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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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许娘子便凑到傅珺跟前,压低了声音道:“确实是王大人叫姑娘过去,我也在方才收到了爷的秘信。”
傅珺心下微惊,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许娘子一眼,许娘子坦然回望着她,轻声道:“爷在信上说,他与王大人有一事需请姑娘帮忙,因此事关系重大,便叫我跟着姑娘一起。”
听了这话,傅珺心头生出浓浓的疑问。
最近风平浪静的,也没听说发生了什么事,王襄与傅庚有何事需要她帮忙?且此事还如此着紧,竟要许娘子陪着,真是很叫人好奇啊。
傅珺体内那颗属于警察的心,按捺不住地跳动了起来。
她已经好久没查过案子了。而细想想她能帮上忙的事,或者说傅庚与王襄知道她所擅长的,便是她的记忆力与观察力了。
如此想来,王襄与傅庚说不定遇到了什么案件,需要她帮忙处置。若果真如此,那可真是给她这无聊透顶的闺秀生活打了一剂强心针。
这么想着,傅珺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带着一行人径直便出了角门,直奔玄圃。
还未到玄圃院门,远远地,便见王襄正站在门口,向着傅珺的来处张望,一见她过来便立刻招手道:“四丫头来了,快过来吧。”
傅珺强按下心头的激动,也强行捺下想要几步跑过去的心思,只加快了步伐,一面走一面笑道:“外祖父怎么等在这里?孙女来迟了么?”
王襄笑了笑,眸中却有着掩不住的焦急。道:“不迟不迟,快些随我进去吧。”说着便当先往院子里走去。
待走到了书房门口,王襄便看了许娘子一眼,道:“许管事随四丫头进去,其余人便在书房外头候着,无召不得擅入。”
涉江等人自是知道玄圃的规矩,忙停下脚步,肃手立在廊下。
王襄带着傅珺进了书房,一进屋便压低了声音道:“四丫头,只怕今儿要委屈你跟外祖父出去一趟。帮着外祖父审一个人。”
傅珺一听此言。一颗心已经欢喜得快要跳出来了,眼中更是光彩熠熠,立刻便点头道:“是,孙女遵命。”
王襄十分讶然。盯着傅珺细细打量了两眼。
他原以为傅珺会犹豫或拒绝的。他这个外孙女虽然冰雪聪明。却是个贞静沉稳的孩子。平素喜静不喜动,又被宫里来的嬷嬷管教着,来到姑苏近四年。连知府大院的门都没出过。他还以为傅珺会害怕呢,却没想这孩子竟一口答应了,看那神情还是一脸的欢喜,倒是大出他的意料。
察觉到王襄投过来的狐疑眼神,傅珺心中一惊,忙敛眉低眸,作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来,轻声道:“还望外祖父莫嫌孙女轻狂。皆因爹也托人给许娘子捎了信儿,说的亦是此事。孙女便想着,外祖父与爹所言必为大事,孙女自幼萌祖辈庇佑,若有了大事却一径推托,实有负于侯府与王家对孙女的爱护,故此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王襄闻言心下释然,捻须笑道:“四丫头能够顾全大局,外祖父心中甚慰。”
傅珺微微一笑,问道:“却不知孙女应该如何做?还请外祖父示下。”
王襄的神色便凝重了起来,低声道:“一会外祖父要带你出去拜望梅山书院的山长,再从那里直接去见棋考。”
“棋考?”傅珺不由一怔。这事都过去半年多了,难道一直未曾解决么?
王襄便叹了口气道:“此子极狡,田先生审了他许久,也未审出什么来,所以才需你帮着看看。”说到此处,他怕傅珺有心理负担,又忙加上一句:“只过去看看便是,若看不出什么也无甚要紧。总归他此际在我们手上,有得是时间慢慢问。”
傅珺点了点头,心中却想:若此事可等,王襄与傅庚也不会急着叫她帮忙了。肯定是因为等了太久等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行此非常手段。
不过,傅珺却是很、很、很开心。
过了这么久,总算又有嫌犯让她审了,她都好几年没接触过嫌犯了,真是十分的想念啊。
傅珺佯做稳重地微微垂首,却在心里满足地叹了口气。
于前世的她而言,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两件:周末抓捕、节日审问。这些紧急工作让她的闲暇时间变得无比充实,也让她能够很好地摆脱那些时不时涌现的不安与孤独。
这个习惯至今依旧保持着。傅珺甚至觉着,今天是她来到姑苏后最开心的一天。
王襄见傅珺沉默不语,只当她害怕担忧,忙放轻了声音好言安慰了她几句,心里对傅珺的怜爱浓了好几分。若他知道自家外孙女此时的真实想法,不知道那脸色会变成什么样。
待王襄安慰过后,傅珺便又轻声问道:“外祖父,孙女身边的丫鬟也同去么?”
王襄依旧当傅珺是在担心,于是柔声安抚她道:“你那几个丫鬟不能跟去,许管事一人跟着便是。四丫头莫怕,你外祖父在,田先生也在。”
傅珺乖巧地点了点头,做足一副好女孩的模样,心中想的却是:那棋考必是被秘密关押了起来,此事知情者越少越好,涉江她们自然是不能跟去了。
此时,只听王襄轻轻拍了一下手,一个人便自书房里间走了出来,却是个生得颇为清秀的小厮。傅珺一见之下,立刻便记起,这是那几个守门小厮中的一个。
那小厮走到王襄跟前行了个礼,也不说话,只肃立于一旁。王襄便对傅珺温声道:“你先去里间换了衣服吧。”
傅珺也不多问,轻声应了声是,便与许娘子去了里间。
进屋后,却见那屋中的一方圆凳上搁着套小厮的衣裳,瞧着是全新的,浆洗得十分干净。
许娘子走上前去,将那套衣裳放在傅珺身上比了比,轻声道:“我帮着姑娘换衣裳吧。”
傅珺此时已经完全处在一种查案状态下了,权当这是在变装查案。她十分自然地托起衣物,由着许娘子快速而轻巧地帮她褪下女装,换上小厮的服色,又将她的头发也重新梳过,换成男子的发型。
此时再看傅珺,全然便是个清俊的小厮。那许娘子梳头很有几分技巧,特意将头发往上梳,又将两鬓及额角的头发以一根发带勒住,如此一来,傅珺那双染墨般的清眉便没了往日的秀丽,而是眉梢上挑,形如剑眉一般,无形中便多了分英气,倒还真有几分男孩子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165章
许娘子对换装这一套似是十分熟悉,替傅珺梳好头发之后,便又向那小桌案上找了找,果然便寻出一盒似粉非粉、似蜜非蜜的东西来,她便从中挑出一些来,在手上拍匀,再均匀地涂抹在傅珺的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连手上也抹了好些。
待全部收拾妥当后,傅珺揽镜自照,简直快要认不出镜中之人了。那镜中现出的是一张男孩的面孔,脸色焦黄、剑眉星眸,若非对傅珺非常熟悉之人,只怕不会有人看得出,这俊俏小厮便是傅四姑娘本尊。
许娘子将傅珺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了。”
傅珺便又与许娘子回至书房明间,此时,王襄也已收拾停当,正负手站在屋中,眉头微蹙着,一脸的心事重重。
傅珺便走上前去,双手抱拳一揖到地,口中说道:“大人,小的收拾妥了。”
王襄转首看去,却见眼前是个清秀的小厮,再定睛细看方认出是傅珺,他眸中便露出满意的神情来,抚须微笑道:“甚好。”
傅珺微笑着起身,一瞥眼间,却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
原来,在明间靠墙的书桌前,有一个穿着身玄色镶朱红宽边窄袖袄儿的女孩,正伏案而坐,那背影竟与傅珺像了八、九分。
傅珺心下微惊,旋即便明白过来,这定是王襄给自己找的替身。再联想到方才见到的那个清秀小厮,观其身高与自己差相仿佛。则此人是谁便很清楚了。
果然,却见那桌前的“女孩”微微侧首,却正是方才那个小厮,此时他发上戴着假髻,瞧来还真像个清俊的小丫头。
傅珺不由浅浅一笑,王襄已经走了过来,俯在傅珺耳边轻声地道:“这小厮留下替你,一会儿外祖父会吩咐你在此写字,你高声应下便是。可记得了?”
傅珺心下了然,点头道:“孙女知晓了。”
王襄便站起身来。抬高了声音道:“四丫头便将这五篇字写完。等回来我是要查的。”
傅珺配合地抬高了声音应道:“是,孙女这便来写。”
王襄便带着“小厮”当先出了房门,跨出门槛的时候又回首吩咐道:“许管事随我来。”
于是许娘子便也顺理成章地跟了出来,恭顺地应了声是。
王襄又对廊下肃立的几个丫鬟道:“四丫头要在里头专心写字。你们不许进去扰她。”
王家老太爷的吩咐旁人焉敢不从?涉江等几个丫鬟自是只有应是的份儿。
王襄又转向书问道:“你便守在此处。不得擅离。”
书问也肃声应了下来。王襄这才带着傅珺与许娘子出了院门。
在这整个过程中。涉江她们全无怀疑,皆垂手肃立廊下。唯有青蔓十分同情自家姑娘的遭遇,见老太爷走得远了。便低声嘟囔了一句:“姑娘要写五篇字呢,好可怜哦。”被青芜一眼瞪了回去。
出了院门后,王襄还是有些不放心,没走几步便转首去看傅珺。却见傅珺落后他半步左右,低眉垂首,微微躬身,跟在后头走得十分自然,无论步态还是神情,都很像那么一回事。
王襄的眼中再度露出满意的神色来,暗忖道:这孩子果真聪慧,行事也稳重,竟是半点端倪未露。只可惜是女儿身,否则倒真是棵好苗子。
傅珺前世因跟踪所需,时常换装,扮成男人也不是头一回了,因此驾轻就熟,完全没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跟着王襄顺顺当当地出了侧门,那门前早就备好了马车,几个人上了车,便向着梅山书院行去。
梅山书院顾名思义,便在姑苏城最著名的梅山脚下,傍山偎水,风景犹为殊丽。
每年自二月初至四月初,是梅山的盛花期。这整整两个月间,那梅山便似将天上的云霞剪了一段下来,铺在了山间。从曹溪粉到六瓣红,从台阁绿到水朱砂,丛丛簇簇、施朱著碧,人在其间便宛若行走于画中,实是美丽不可方物。
此时还是正月,花时未盛,然那梅山之上的早梅却已开了不少,自山脚下望去,却见星星点点的朱粉嫣红,间错着攀向山顶,倒也另是一番景致。
马车在梅山书院大门前停下,傅珺他们皆下了车。那书院山长已派了长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见王襄到来,那长随便快步走了过来见礼道:“小的乌羽,见过王大人。”
王襄含笑点了点头,乌羽便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恭谨地道:“我家先生已在照水阁候着了,请大人随我来。”
王襄道了声“好”,那乌羽便当先带路,引着王襄一行人走进了书院。
这是傅珺三年来第一次出门,亦是她这三年来第一次接触到自然风景,若说她不好奇、不兴奋,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此刻的她扮演的角色是小厮,依着规矩是不能四处乱看的。她便收敛了心思,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只用眼角余光打量周遭情景。
大约是因为书院便建在梅山脚下,又是女子书院,其景物不自觉地便带了几分婉转的味道。
他们走的这条路,便是一条以灰白色碎石铺就的蜿蜒山路,路幅颇窄,连小型的马车也走不了,若是小轿子倒勉强可行。傅珺估猜,那些上学的姑娘们应是在前门下了车,其后一律步行进校。仅从此处便能看出,这里校风不错,并不助长娇骄二气。
山路的两旁皆种了花木,四季皆有,亦有几株梅花。此时尚是寒冬,除了两树梅花绽芳吐蕊,余者皆是一片萧疏,倒让傅珺的视野又能看得远一些。这两片花木占地面积很大,跟两所大花园似的,想必到了开春,便是一幅草木丰秀的景致了。
他们沿着山路一路上行,行至中途又拐进了右边的一条更细的小路,再走了约半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开阔的平台,平台的正前方是一座高达三层的建筑,玄柱青瓦,未著一丝华色,其凝重庄严处却远胜于雕梁画栋的建筑。高大的门楣上悬着一块乌沉沉的匾额,上书“照水”二字。
看来,这里便是照水阁了。傅珺忍不住以余光向四下扫视,心中微有些讶异。这里名为“照水”,然四周却无水声,唯有楼前植着数十株梅树,树上还是光秃秃的。(未完待续。。)
第166章
此时那乌羽早已打起门帘,将王襄等人让进了屋中。
王襄负手当先而入,傅珺跟在他后头,人还未进门,便闻前头有人朗笑出声,道:“沧浪先生来访,我照水阁蓬荜生辉啊。”说着便有一个矮瘦的身影走了过来,傅珺以余光看去,见那是个年愈五旬的老者,穿着身竹青色的长袍,须发微有些花白,面容白净,眼神锐利。
王襄一见来人,立刻便拱手笑道:“子野兄别来无恙。”
傅珺亦跟在后头躬身施礼,知道此人便是梅山书院的山长丁牧了。
丁牧上前几步拉着王襄道:“来,来,我们往后堂说话去。”又冲乌羽道:“你去将那君山眉泡两壶来,便自去吧。”
乌羽躬身应是,退行出屋。丁牧便拉着王襄直奔后堂而去,瞧来实是热诚之至。
然而傅珺却十分清楚,丁牧这一派热络并非实情。
方才在说话时,丁牧虽一直在笑,但眼角肌肉却十分紧绷,还有嘴角微微的下垂动作,都显示出他此刻的不开心。尤其是在看到王襄的时候,丁牧的嘴唇有一瞬间闭得极紧,那是生气的表现。
傅珺不知道王襄与丁牧是什么关系,但很明显,对于他们的到来,丁牧并不欢迎。
果然,一进后堂,丁牧面上的笑容便立刻隐了去。他将王襄的手一甩,便自去了棋桌前坐下。
王襄的面上露出几分无奈,跟上去放低了声音道:“有劳子野兄相助。”
丁牧“哼”了一声。冷声道:“我便知晓,无事你自不会来的。”
王襄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那你亦应知晓,我不常来,却是为着你这书院着想。”
丁牧闻言顿了顿,眸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随后,那嘴角边的怒意便渐渐地淡了。他将袍袖一拂,自旁边的棋枰上取过一枚棋子握在手中。抬眼看着王襄。
王襄的面上便露出笑来。坐直了身子道:“黑。”
丁牧摊开手来,在他瘦而有力的手掌上,一枚晶莹若玉的黑子静静地躺着,他冷哼了一声道:“你运气好。”
王襄道了声“承让”。便将棋枰上的黑子尽皆拿了过来。那丁牧亦将白子收入身前玉碗中。王襄执黑先行,二人便你一子我一子地下起棋来。
傅珺这两年也学会了下围棋,虽棋艺不精。但好歹能与王襄战上几合。
王襄的棋风一如其人,疏阔放达、自由随性,初看似是毫无章法,而杀招却隐身于其中,实叫人防不胜防。因为棋艺高超,故王襄与傅珺下棋是非常快的,往往傅珺想半天才落一子,而王襄却是连想都不想,随手落子。
此刻观这二人着棋,那丁牧似也是个快棋高手,与王襄虽不言语,其手谈的气势却咄咄逼人,让傅珺不由想起他方才那满脸的不高兴。
看来,他是把情绪也带到棋枰上去了,每落一子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愤怒的宣战。
而返观王襄亦是毫不示弱,应子极快。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二人已是各下了几十手,只见棋枰之上黑白交错,绞杀缠斗,直把傅珺看得眼花缭乱。
此时却听门帘轻响,傅珺转首看去,只见乌羽手中捧着一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那托盘上头放着一套青东瓷描竹叶纹的茶壶茶盏,瞧来并不名贵,唯简致而已。
乌羽不紧不慢地将茶具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又将那碳盆里的碳拨了拨,再向傅珺与许娘子微微颔首,便静静地退了下去。
待门帘在他的身后合上,王襄便搁下棋子,站起身来向丁牧道:“先到这里吧。我这便要去了,茂德可在?”他问的是田先生,田先生单名一个荀字,字茂德。
丁牧翻了翻眼睛,冷声道:“你问我,我问谁?”
王襄对他的恶劣态度似是极为习惯,闻言也未生气,只摇摇头,便转首对傅珺道:“你们跟我来。”
傅珺与许娘子便跟了上去,却见王襄走到靠西的墙边,向墙上的某处轻轻一推,那墙上便开了一道暗门,他当先便走了进去。许娘子跟在傅珺身边,二人也走了进去。
暗门后是一方小小退步,据傅珺目测,面积约有五、六平米的样子。在他们的左手边是一张石桌并石凳,上头放着火烛与灯笼,而正前方则是一段极长的石阶,直通地下,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王襄怕傅珺胆怯,便俯下/身来柔声安抚她道:“棠姐儿莫怕,跟着外祖父走便是。”
傅珺乖巧地道:“有外祖父跟着,孙女儿自是不怕。”
王襄满意地点了点头,便从那石桌上拿起一盏白绢灯笼来,又用火石点燃了旁边的一截牛油蜡烛,再将蜡烛安在灯笼里,便道:“我们下去吧。”
傅珺应了声是,许娘子上前扶住她的一只胳膊,由王襄举着灯笼打头,三个人便沿着石阶向下走去。
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关上了,密道之内,唯有王襄手中的灯笼散发出的光芒,再无旁的光线。
傅珺一面走着,一面感受着周围空气的流动。
这密道不知是谁修建的,倒是颇为奇巧,虽极其狭窄,空气流通却很良好。傅珺走下了一长段台阶,又在平地上走了一段路,呼吸依旧十分顺畅,鼻端亦无异味,甚至还能闻到极淡的梅花香气。
傅珺的方向感一向极佳,略略计算了一下距离以及方位,便知他们此刻应是正在梅山东麓附近,而这空气里的花香想必亦是由山上来的。
王襄见傅珺安静地跟在身后,神情十分镇定,不由暗自点头,随后心中便升出一丝希望来。看自家外孙女这镇定自若的模样,没准今日之事她还真能帮上忙。
三个人沉默地走过一段平地,接着又是一段倾斜上行的台阶,而越往上走,那花香便越淡。待到他们终于走到此行的终点时,空气中再无半点余香,倒是有一股潮气涌入了鼻端。
此处必定临水,傅珺暗忖道,一面跟在王襄身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们此时所在之处,与照水阁暗门后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亦是一方退步,石桌石凳,石桌上也放着灯笼火烛。王襄便将手里的灯笼放在石桌上,跨前一步,在正前方的石壁上轻敲了几下。
他敲击的声音方才落下,便听见一阵轻微的“吱哑”声,石壁应声打开,一道明亮的光线随后便涌了进来。(未完待续。。)
第167章
才经过一段黑暗的路途,看这光线未免有些刺目。傅珺微微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会,耳中却闻田先生的声音道:“见过大人。”
王襄“嗯”了一声,吹熄了手里的灯笼搁在石桌上,一面低声问道:“人都到了么?”
田先生侧身让出门边的位置,一面亦压低了声音道:“都到了。”说罢又俯在王襄耳边轻声问道:“四姑娘可来了?”
王襄未曾答他,只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随后便向跟在身后的傅珺示意了一下。
傅珺见状立刻走上前去,正待揖礼,田先生却笑着摆了摆手,用正常的声音道:“起来吧。”说着便跟在王襄身后向前走去。傅珺与许娘子皆依着规矩,躬身碎步紧随其后。
此前在穿过密道的时候,王襄曾嘱咐过傅珺,此次审问非同小可,因此傅珺不仅需要乔装,还需要装哑子。到达目的地后,她一句话都不能说,一应交流皆为笔谈,田先生与他自会回答。
对于这个奇怪的要求,傅珺先还有些不理解,再细想了想,却又释然。
王襄此举,是在尽最大可能地隐藏她的身份。
毕竟傅珺乃侯府嫡女,父亲是宁波知府,外祖父是姑苏知府,是实打实的官家姑娘,身份尊贵。身为一个女子,掺乎到这种事情里来已是逾距,若再叫人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那她往后的名声可别想好了。
因此,自出密道之后。傅珺便完全进入了剧情,尽职地扮演着不会说话的小厮角色。一步不多行、一眼不多看。只跟在王襄与田先生身后安静地走着。
这里是一所幽静的农家小院,收拾得颇为洁净。方才他们出来的地方。便在这院子东北角的一间杂物间里。出了房间便是一个不大的院子,看田先生领路的方向,却是往西北角那一排屋子去的。
傅珺一面走着,一面以余光打量着这所小院。
这院子十分普通,有房有树,屋前还有个小菜园子,院墙也不是砖墙,而是以黄土垒成的。透过没关严的两扇木门,傅珺甚至还能看见院门上挂着的铁锁。无论怎么看。这间小院都极其不起眼。
王襄与田先生走得很快,傅珺未及多看,也只是匆匆一瞥间,便已行至那一排土屋前。
田先生抢前两步,推开房门。那门上似是上足了油,推开时悄无声息。一行人迅速闪进屋里,田先生又将房门小心地关严,这才低声道:“在地窑中。”
这间屋子只一扇窗,光线十分幽暗。傅珺也未曾抬头打量。只借着余光勉强分辨出了屋子里的桌椅等物,皆是些粗使的家什,很符合农家特色。
众人便又跟在田先生身后,再度穿过里间屋子。便来到了一处小天井里。
这天井四周被土屋环绕,若不走进来还真发现不了。而在天井正中的地面上,却开了一道四四方方的门。看起来便是地窑的入口了。
此时,那入口处正站着两个人。傅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们一眼。却见其中一人是个侍卫打扮的中年男子,另一人却是个生得极为骇人的小厮。面上不知长了什么,黑了好大的一块,根本瞧不出五官来,只能瞧出年纪不大,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
那侍卫见了王襄等人,便先上前见了礼,田先生向他挥了下手,他便俯身拉开了地窑大门,露出里头的台阶来。而那小厮亦向王襄及田先生揖了一礼,口中低声道:“见过王大人,见过田先生。”
这声音一出,傅珺蓦地心头一凛。
这声音,竟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她好象曾在哪里听过。
傅珺微蹙了眉头,在心里细细地回味了一下这个声音。
虽然对方刻意压低了语调,甚至还可能将声音憋粗了些。可是,那尾音略沉的腔调,还有那语气中自然流露出的淡淡冷意,都让傅珺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傅珺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了,脑海中一瞬间涌出无数念头,成百上千的记忆如电影回放一般,一帧一帧飞速地掠过。
而随后,傅珺便发现,在那些画面中并没有这个小厮的身影。
是听错了么?傅珺心下暗忖,人已跟在王襄与许娘子身后往前走,却听那小厮又道:“小的在前领路。”
这一次,他说话的声音较方才响了一些,傅珺听得十分真切。而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亦在这简单的一句话中变得更为强烈了起来。
傅珺现在可以确定,这个声音她一定听过,且她有一种感觉,这个声音出现的场合,于她而言非常重要。
可是,究竟是在何处听过他的声音呢?傅珺将目光稍稍抬高了一些,视线在那个小厮的背影上走了个来回,旋即又垂首站好。
她肯定没见过这个人。这样身高、长相的少年,无论是在她的记忆还是原主的记忆中,都不曾出现过。可是,这小厮的声音她却肯定是听过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傅珺心中万分狐疑,脚下却没敢停,跟在王襄身后进入了地窑。
地窑的墙壁上挂着牛角灯笼,光线颇为柔和。傅珺一面向下走着,一面盯着前头那个瘦高的背影细细打量,脑海中不断地回忆着。
那台阶不过十余级,片刻即至。当傅珺的双足踏上平地时,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四壁,却见那悬于壁上的灯笼散发着青白色的光芒,将地窑照得十分明亮。
傅珺心中忽然一动。
灯笼……烛光……倒退着远去的街巷……朱雀大街上的光影……惊马的嘶鸣声……
傅珺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很快,连呼吸也不由急促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
她终于想起是在何处听到过这小厮的声音了!
就在那个晚上,在那个明月如晦、灯火流离的上元佳节的夜里,在南楼瓦子巷的路口,一骑快马斜刺里窜了出来,撞倒了拐走她的那对男女。而那马上骑士曾与一个少年有过一段对话:
“禀少主,属下撞到了两个人。”
“死了没有?”
是的,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说“死了没有”的声音。
在傅珺的脑海中,这句“死了没有”的说话声,与眼前这小厮“小的在前领路”的说话声完全贴合在了一处。虽然前者的声音微带稚嫩,而此刻的声音较之成熟了一些。但那语气、腔调,还有尾音略沉的习惯,却是完全一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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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这小厮,就是那个“少主”?!
这个结论实在匪夷所思,但傅珺却十分肯定。
她的记忆绝不会出错。
“超忆症”者还有一个绰号,叫做“人体照相机”。
如果说,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记忆都处在一种“记住了一部分、丢失了一部分、扭曲了一部分”的状态下,则“超忆症”者的记忆却是定格不变的。如同一帧照片,永远定格在其所见的那个场景上。
所以,傅珺能够肯定,黑脸小厮=少主,该命题完全成立。
然而,随着这个命题的成立,更大的疑问亦随之而来。
此人既是少主,手下还有会武的骑手,那么,他扮成一个黑脸小厮来到此处,所为何事?而王襄与田先生将之带到棋考的关押地看审,又有何因?
在察知此人身份有异后,傅珺通过微表情观察已经确认,王襄与田先生对此人的身份应该是有数的。他们待此人的态度,也并不像对待一个小厮,倒像是有些忌惮。
而最让傅珺在意的是,棋考一事,与这个少主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需要装聋作哑,傅珺真想马上就问问王襄,这黑脸小厮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在棋考一事上扮演的又是哪种角色?
可是,她现在的身份却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只能忍下满肚子的疑问,耐心等待王襄的安排。
王襄此刻正与田先生低声商量着什么,那黑脸小厮便立在田先生左近听着。毫无避忌。
傅珺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过多的窥探很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更何况,这个所谓“少主”既能出现在这里,则必是王襄信任之人,她的疑问只是对真相的追索罢了,倒并非是对此人有所怀疑。
并且,某种程度上说,这位“少主”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在那个元宵节的晚上,若非他的手下撞晕了钱宝、撞残了那个妇人,傅珺也无法轻易脱逃。说起来,她还应该谢谢他才是。
思及此。傅珺的一颗心已经完全放了下来。
既然黑脸小厮身份无异。她也不再多想,而是悄悄抬起眼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地窑面积颇大,台阶之下便是一片环形的空地。以台阶及其基座为中心。向周围扩出约三十平米的样子。
那台阶后有些什么。从傅珺所站的方位并无法看清。她只看到,在自己正前方的空地尽处,有一道不长的走廊。走廊的左、右两侧各有四个房间,房门皆为铁制的,门上还挂着极大的铜锁,让傅珺想起前世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古代牢房。
看来,地窑的这个部分应该便是地牢,只不知是属于姑苏府的,还是王襄他们私自挖的。无论如何,棋考被关在此处看起来很安全,不必担心走漏了风声。
打量完了周遭的环境,傅珺又转眸看向王襄他们。此时,王襄已经停止了与田先生的密谈,声音略高地道:“茂德,我今日带来了一人,此人乃是讯问的高手,过会便由她跟着看审。便是这位。”说着他便伸出手来,往许娘子的方向一指。
许娘子早有准备,款步上前,态度沉着地向田先生福了福身。
田先生仿佛现在才看见许娘子一般,面上微露惊奇之色,对许娘子颔首问好。而那黑脸小厮似是也才注意到许娘子,一见之下,眼中的讶色比田先生更甚。
许娘子的举手投足非比常人,原就有一种特别的气度,不容人小觑。而她方才又着意低调,十分不引人注目。这一前一后、先抑后扬的表现,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极易予人“此人深不可测”之感。
见许娘子成功将黑脸小厮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傅珺不由对傅庚和王襄的安排深表满意。
难怪要让许娘子跟来呢。原来目的在此。
许娘子身份特殊、举止不俗、还是个女子。这三样加起来,便给了傅珺极大的施展空间。过会审问时就算有什么特别要求,有许娘子在前,想来也不会让人奇怪了。
果然,便听王襄续道:“因之身份特别,过会她会由小厮陪着单独于一间房中看审。”
黑面小厮闻言并未说话,只微蹙着眉头向傅珺看了一眼。
王襄瞥眼瞧见,自是知晓其意,便又作出一副对田先生解释的样子来,低声道:“这小厮乃是喑人。”
喑人,便是指不会说话的人。
王襄话音落下,那黑面小厮的神色便松了松,看起来是放了心。只是他囿于身份,也不能开口表示什么,只垂首作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来。
见事情交待完毕,王襄便当先举步,带着傅珺与许娘子走进了位于走廊左首的第二个房间。
进屋之后傅珺才发现,这个房间竟有两扇门,一扇开在走廊上,便是傅珺他们走进来的这一个,另一扇门却是开在墙壁上的。
傅珺便走到那扇门前细细打量。却见那道铁门上锁着铜锁,还加了一道铁插销,而在门的上方则开了一个半尺见方的小窗子,傅珺凑到窗前看去,窗后便是另一间牢房。
傅珺立刻明白,这里便是她今天“工作”的地方了,而窗后的那个房间,应该便是过会审问棋考之处。
这窗子的位置极好,很利于观察,不过这个角度有点……
傅珺凑到窗前看了看,微蹙眉尖沉吟片刻,随后便踱到了一旁的桌前。
那桌上早就备好了纸笔,一方松针八棱澄泥砚中蓄了满池的墨,准备得十分充分。
傅珺便提笔沾墨,在纸上快速地写了起来。王襄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便负手站在一旁等着。
片刻后,傅珺搁下笔,将纸拿在近前吹了吹墨迹,许娘子已经走了过去,双手捧着纸呈予了王襄。
王襄低头看去,却见纸上写着:“备牛角灯笼若干,以黑布蒙住半面,放置于棋考正前方,将有光处直面棋考,再行审讯。”
王襄抬起头看了看傅珺,眸中露出些许不解。
傅珺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写得太简单了,王襄弄没明白。于是便又拿出块帕子来,在许娘子的帮助下,用房间里的灯笼示范了一番。
王襄这才明白傅珺的用意,不由面露微笑,招过一个侍卫将事情吩咐了下去,又将傅珺与许娘子示范的那个灯笼也一并交予了那个侍卫,让他们照此办理。(未完待续。。)
第169章
见那侍卫领命下去了,傅珺便对王襄笑了一笑,又走回到那扇小窗前,观察了一番“审讯室”的环境,随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返身走回桌前,再写了一行字递给王襄。
王襄垂目看去,却见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黑面小厮非小厮。何人也?
王襄不由大为讶异,抬起头吃惊地看了傅珺一眼。
他再也没想到,不过一回照面,傅珺竟能看出阿渊的小厮身份有问题,这观察力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他自是不知傅珺这一回不是观察力强,而是托赖于那超强的记忆力,才能够“听声识人”,识破黑面小厮的身份。
他这里尚未想罢,傅珺已是浅浅一笑,伸手取过王襄手里的纸,又续写了一句话,再次递到了他的跟前,那上头写的却是:
乔装喑人,是为此子乎?
此时,王襄眼中的惊讶已经变成了惊叹。他看看手上的纸,再看看傅珺,过了一会方才微笑起来,也不说话,只向傅珺点了点头,眸中流露出浓浓的赞叹之意。
他真是太小瞧自家外孙女了。
匆匆一面便能察知阿渊乃是假扮的小厮,同时还能通过细微的观察想透其中的关系。这不仅需要极好的观察力,还需有极好的分析能力。
不得不说,傅珺的表现让王襄在刮目相看之余,对今天的事情又增了两分信心。他放下手中的纸,抚着胡须冲傅珺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审讯室已经布置就绪了。
按着傅珺的要求,侍卫找来了六、七盏灯笼,以长索栓住,自屋子正中的梁上悬垂而下。那灯笼上皆蒙着黑布,黑布上头的两角系在灯笼的横架上,背朝傅珺,而光线则全都集中在了正前方。
看着眼前的古代版“聚光灯”,傅珺觉得效果尚可。明亮的光线让她的视野变得更为清晰,亦会让嫌犯有种无所遁形的不安感。对于讯问极其有利。
一切准备就绪。王襄与田先生、阿渊并两个侍卫便走进了审讯室。
对于审讯室里的全新布置,田先生与阿渊皆是目露讶色。田先生看着蒙了黑布的牛角灯笼,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此中用意,不由赞道:“大妙。”
王襄捋须不语。面上的得意却是隐约可见。
阿渊则是将视线在王襄与田先生身上来回扫了一番。又转向傅珺这边的窗扇。眸中露出思索之色。
傅珺此时并未站在窗前。
既然王襄与田先生对那黑面小厮如此忌惮,她觉得自己还是少露面为妙。因此,阿渊的这一瞥。便只能看见许娘子若隐若现的面庞。
不多时,那棋考头上蒙着一块黑布,被两名侍卫押了进来,站在了光线最集中的区域。田先生向那两个侍卫示意了一下,其中一个侍卫便取下了棋考头上的黑布,便即退了开去。
黑布揭开的那一刻,棋考只觉得自己被一大片突如其来的光明包围了。那光线极为明亮,竟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他的双手被反缚于身后,无法以手挡眼,便只能侧脸转身,过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棋考身上,包括阿渊。而傅珺亦趁此时机,悄无声息地凑到了窗前,换下许娘子,细细打量着棋考。
大约是久被关押在地牢中的缘故,棋考看上去有些苍白,眸中全无神采,整个人都透着几分麻木。那张不起眼的脸也瘦了一圈,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宽大,挂在身上晃晃荡荡的。
然而,除了外表看来有些憔悴外,棋考并无太大变化。依旧是那副安静沉默的样子,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傅珺知道他不是第一次受审。但是,被如此多的灯照着,而提审之人却隐身于光线之外,这样的审问,他肯定是第一次经历。依常理推测,他此时应该会很紧张才是。
然而,棋考的表情却无任何变化。
无论他的眼角、额头,还是唇边以及两颊的肌肉,都显得颇为松驰。傅珺看不到他的手部动作,但从其两臂的肌肉变化来看,棋考应该也没有握拳或曲伸手指的动作。
如果说,在王襄的书房里,当棋考还不知道自己身份暴露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有着正常情绪变化的人。那么,此刻的他,至少从表面看来,已经完全抹去了作为人类应有的情绪表达,就像是一块风干了的人形岩石。
傅珺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棋考,果然十分棘手。难怪田先生审了这么久都没有头绪。以傅珺的直觉,她觉得棋考是受过训练的,且还是长期系统的训练。他的面部表情、肌肉动作,都呈现出一种训练有素的形态。
傅珺不由大感兴味,心中生起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这两辈子加起来,她还从没接触过这一类型的嫌犯呢。
前世的她专攻刑事案件,而像棋考这类的嫌犯,应该只有在类似于国//安//局这样的部门,才能接触得到。而这种间谍一般的人物,竟然能在大汉朝碰上一个,你叫傅珺如何能不激动?
她睁大了眼睛,摒住呼吸,几乎是一厘米一厘米地毯式地扫视着棋考的微表情。而就在她观察棋考的同时,田先生也一直在暗中计算着时间。
他本就是刑名高手,十分精通讯问技巧。他很清楚,审讯前的一小段空白时间,会令被审问者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而今天的审讯又加强了灯光效果,这压迫感定也会因此加剧。所以田先生才没有急着问话,而是静静地隐在灯光之后,观察着棋考的反应。
大约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田先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猛地开口问道:“棋考,那封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问题,田先生问过棋考不止一次。
这是一个很重要、也很关键的问题,只要能从棋考口里得出答案,事情便会有所进展。
当然,单只这么问棋考是不可能会回答的,田先生自是清楚。因此在提问过后他便放缓了语气,对棋考抛出了诱饵:“我知道不你敢说,我也不要你多说。你只需说出一个地名或人名,或以暗语示我,我便可保你不死。”
田先生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着,众人皆看着灯光下的棋考。却见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声音、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如同死物一般。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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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我知道,你一心求死。”田先生又开了口,语气十分平淡,“可是你可知,死,也是有很多种法子的。这些日子来,我的手段,想你也了解了一些。”
说至此,田先生停顿了片刻,随后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道:“棋考,我向你保证,若你想死在我的手上,你会耗上很长、很长的时间。”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缓,语速也很慢,淡然得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是,那话语中却含着森森冷意,令人不寒而栗,刹时间,就连周围的空气似也跟着冷了几分。
回答田先生的,依旧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棋考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站在灯下动也不动,如同老僧入了定。傅珺甚至无法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肌肉运动的轨迹。
田先生等了片刻,随后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失望之色。
他本以为今天多少会有些收获的,但这棋考却比他想的要难对付得多。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眼前这种僵尸一般的表情,每次讯问时都会出现在棋考的脸上,哪怕问到一些最平常的问题,且棋考也回答了,他的表情也依旧如是。
因此田先生并未气馁,只向王襄看了一眼,便又接着问了下一个问题。
傅珺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棋考的身上,田先生每问一个问题,她都会仔细观察棋考的表情,寻找他情绪的投射方式。
傅珺坚信。只要是人,便一定会有情绪,也根本不可能完全抑制住身体本能的反应。只不过,有些人在接受过严格的训练之后,会将这些外在的表现隐藏起来。
他们并非没有微表情,而是微表情更为隐蔽,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罢了。遗憾的是,傅珺观察良久,却始终没有找到棋考隐藏起来的那个微表情。
田先生的提审还在继续,傅珺却已从窗前走开了。
已经没必要再看下去了。若按照今天这样的方式讯问。只怕一天也问不出半个字来。更不可能找到棋考的情绪破点。
傅珺双眉紧蹙,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思索着对策。
前世她从未接触过如此棘手的嫌犯,该如何撬开此类犯人的嘴。她一时也没有头绪。
她踱至桌前。在桌旁的一张木凳上坐下。微阖双眼,努力回忆着前世处理过的那些案件,想要找出一两个可以借鉴的。
蓦地。一件小事突然闯入了她的脑海。
那还是在她前世刚做警察后不久,有一年她报了一个内部培训班,为他们讲课的是一位从国//安//局退休下来的老警察,在课堂上,他为学生们大致讲解过测谎仪的工作原理。
简单来说,测谎仪先是通过对被测试者提出的一些很简单的、根本无须撒谎的问题,来收集被测试者正常的血压、心跳、呼吸频次等数据,并以此作为基准线。其后,再通过一些关键问题的提问,对比之前得来的体征数据,根据其血压、心跳等的变化,得出其是否撒谎的结论。
想到这里,傅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虽然大汉朝没有测谎仪,可她有“超忆症”啊。她完全可以按照测谎仪的工作原理,设计出一套题目,然后以微表情为数据基准线,分析出棋考在哪些问题上撒了谎或作出了不同寻常的反应。
自然,对于棋考这样的“专业人士”,傅珺并不认为她的办法能够一次成功。但现在他们迫切需要一个突破口,而测谎无疑是目前傅珺能够想到的,且也最为可行的办法了。
傅珺立刻站起身来,急急地往前走了两步,随后便又停了下来。
就算她现在开始出题目,时间也来不及了。更何况她手上的信息也不足,至少也要等到明天才行。
想到这里,傅珺又退回到桌边坐了下来,开始一点一点厘清思路。
确实,今天是不能测谎。不过,她也不能就这么离开。
她出来一趟本就十分不易,若空手而归就太可惜了。无论如何,她也要从棋考身上挖出点什么来。
这般想着,傅珺便又走回到窗前,再度打量着审讯室中的情景,脑中思忖着该从何处下手,才能打破眼前的僵局。
看得出,这种讯问对棋考已经完全失去了效力。因此,无论田先生说什么,棋考都是那副死人表情。傅珺猜测,若她不在此,田先生只怕会给棋考上刑。但就算上刑,傅珺也不认为能从棋考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
很明显,这种单一的讯问模式并不能让棋考紧张起来,傅珺甚至有种感觉,棋考此时应该是觉得无聊的。
才进审讯室时,那光线刺激的效果可能确实让他吃了一惊,但当时他本能地侧身避光,这个动作在很大程度上掩去了他的某些真实反应。其后田先生的讯问却没翻出什么花样来,棋考此时应该是放下心来了。
想到这里,傅珺的眼睛忽地亮了。
这难道不是个绝好的机会么?这场在棋考看来无聊的审问,从另一个角度看,不正是一种精神上的麻/痹么?而一个人处在这种百无聊赖的情况下时,他的精神与情绪,一定是比较放松的。
傅珺此刻要做的,便是打破这种放松,让他紧张起来。而要做到这一点,办法多得是。
略一思索后,傅珺很快便想到了一个办法。她转身走到桌前,提笔匆匆地写了一行字,递给了许娘子。
许娘子接过看了一眼,眉眼未动,只向傅珺微微点了点头。
傅珺便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几段话,再度交给了许娘子。
许娘子接过来,细细地读了一遍,便对傅珺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傅珺微微一笑,又向许娘子拱了拱手。
许娘子亦微笑着福身行了一礼,便将两页纸尽数收好,转眸向四下看了看,随后便将桌前的一张圆凳拿了起来,走到了位于走廊的那扇铁门边站好,等待傅珺的示下。
傅珺伸出手示意她候命,旋即走到窗前看着审讯室里的棋考,同时伸出左手,竖起了三根手指。
许娘子注视着傅珺的手,随着她手势的变化在心里默数着:
三、二、一。
在数到一时,她猛地举起凳子,用力砸向了铁门。(未完待续。。)
第171章
砰!
一声巨响蓦地传来,在寂静的地下室中激起一阵震动波,惊破了正在进行的审问。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王襄与田先生皆是身子一动,那四个侍卫反应极快,已是长剑在手;而阿渊则猛地回头,看向身后那扇神秘的小窗子。
此时,那窗子里正嵌着一双清亮的眸子。在幽暗的光线中,那双眸子明亮灼人,宛若夜空中最亮的星子,散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光彩。
阿渊一下子怔住了,只觉得眼前这双眸子,竟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双眸子的主人,自然便是傅珺。
当那声巨响传来时,她无暇顾及其他,只是睁大了眼睛,死死盯视着棋考,观察着他的反应。
而随后,傅珺的嘴角渐渐有了一个上翘的弧度。
她找到了!
棋考身上那个隐藏的情绪波动点,终于被她捕捉到了。
很显然,傅珺制造出的那声巨响,令棋考大吃了一惊。虽然他的表情以及身体的大部分动作都显得毫无破绽。可是,在突然其来的惊吓面前,他的本能终于在一瞬间占了上风。
傅珺要的,就是这个“一瞬间”。
原来如此。
傅珺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迅速地离开窗子,退到了桌前。
此时,王襄、田先生与阿渊都赶了过来。王襄一进门,那焦灼的视线便不由自主落在了傅珺身上,急急地问:“出了什么事?”
当看到傅珺躬身站在桌前。看上去并无大碍时,王襄的神情才放松了少许。一旁的许娘子走上前去,微有些歉然地道:“是我叫这小厮砸的门,惊扰了大人和先生,是我的不是。”
王襄微微一怔,看了傅珺一眼,又看了看许娘子,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许娘子便照着傅珺之前写给她的话,对王襄解释道:“此贼不露声色,我想吓他一吓。看看他的反应。”
“哦?”田先生一听便来了精神。问道:“那可看出什么来不曾?”
许娘子十分高深地微微一笑,道:“此事容后再说,我还有件事需请田先生帮忙。”
田先生忙问:“何事?”
许娘子便道:“田先生此前讯问,可曾记有笔录?”
田先生道:“自是有的。”
许娘子又问:“笔录可有誊抄?”
田先生点头道:“确实誊抄了一份。”
许娘子便微笑道:“如此。便请田先生将誊抄的那份笔录暂借予我。待回去细看后。我会据此出一套题目。明日再审此贼时,便请田先生依我的题目按序提问,我会在旁看着。”
田先生一听此言。自是知晓这必是傅珺的主意,眸中不由精光大盛,正想张口说话,一旁的王襄却问道:“明日再审?明日还要来?”
许娘子凝视着王襄,点头道:“是,明日还需来一趟,届时或有可能撬开此贼的嘴。”
闻听此言,王襄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他并没打算让傅珺再来一趟。今日此行已经很逾矩了,若明天再来,他怕会有问题。
可是,此刻许娘子当着阿渊的面说起此事,他若拒绝会显得很不自然。毕竟这是许娘子自己提出来的,人家“事主”主动要过来,他拦在前头根本没道理。然而,若要他马上答应下来,他又实在担心傅珺。
一时间,王襄很是难以决断。
许娘子自是知晓王襄的为难处,便道:“王大人,打铁趁热、行事需早。大人为此贼苦恼多时,不想早日了结本案么?况且我那方法也只是一试而已,并不敢担保定然能成。若明日再审不出头绪,则我也无法了,请大人以后也不必再找我。”
她这话语带双关,表面听来是许娘子自傲身份,实则是傅珺宽慰王襄,若明天不成,她便不会再露面了,却是请王襄放心的意思。
王襄自是听懂了辞中之意。
认真说来,这件事一日不了,他还真就一日不得安生。既然自家外孙女说还有办法一试,那他也只好明日再带她来一趟了。只要事先安排妥当,想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心中计议已定,王襄便道:“既是如此,那便明日再走一趟吧。”
见王襄答应了下来,傅珺也放了心。
接下来的事情,她一个“小厮”自是没份参与的。于是,田先生是如何将讯问笔录交予许娘子的,许娘子又是如何应对阿渊的疑问的,以及王襄他们又是如何跟阿渊周旋的,这一切种种,都与傅珺无关。
她只需安静地扮好喑人小厮的角色便罢。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阿渊怀疑的目光,曾不止一次落在傅珺身上。
他记得很清楚,当那声巨响传来时,他听出那声音是从身后传过来的,于是第一时间看向了身后的窗子。便在那时,他看见了一双黑若晶玉般的眸子。
不,说是黑若晶玉还不恰当。即便隐在光线之外的黑暗中,阿渊也能依稀辨出,那是一种如同紫玉般的颜色,漆黑中含着幽紫,转瞬即逝。
等到他定下神来时,双眸子已经消失不见。而当他与王襄他们一同赶到隔壁屋中,细细打量许娘子乃至于那个小厮时,却无法将他们的眼睛与窗中的明眸联系在一处。
到最后,阿渊只能带着满腹的狐疑,与田先生一同离开了那所农舍。
傅珺他们与田先生是分开走的。
王襄本是打着拜访老友丁牧的名号,从梅山书院的密道来到农舍。若要回去自然只能再从梅山回去,方是正理。
因此,一行三人便又循密道回到了照水阁后堂,那丁牧倒还等在那里。傅珺见到他时,他正端坐于棋枰之前,盯着眼前黑白子,一脸的沉思。
见到王襄他们回来了,丁牧身未动、言未开,只冷哼了一声,便挥袖将棋局一把拂乱了,这才高声唤道:“乌羽,送客。”竟是多一句话都不肯与王襄说。
王襄原先还想与丁牧交待两句的,然而,看看老友的那张冷脸,他也只好将话咽回肚里,拱手辞了出来。
看着王襄的表情,傅珺觉得有点好笑。谁能想到,一代江南名儒,声名正著的沧浪先生,在梅山书院山长面前也只有吃瘪的份儿。
她一面暗自好笑,一面跟在王襄身后匆匆别过了丁牧,在书院山长那冷得能冻死人的目光中,离开了照水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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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踏出照水阁时,王襄止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实在很担心明天的审问,更担心该如何将傅珺带出带回。那毕竟是他外孙女,身份又娇贵,若一个不慎让傅珺名声受累,他这个做长辈的可真是罪过了。
这人年纪越大,儿女心就会变得越重。即便脱略形迹如王襄,在自己最宠爱的外孙女面前,也难免化身成为碎碎念的老外公,凡事只求慎重再慎重。
在前头带路的乌羽见王襄眉头深锁,却是误会了,以为王襄是因为赢了丁牧的棋局,此时怕丁牧不高兴才有此一叹,于是便陪笑道:“我家先生自来便是这个脾气,还请王大人多多担待。”
王襄被他说得一愣,随后便转过弯来,不由拂袖笑道:“我与你家先生几十年的交情,不在这一局棋上。”
乌羽便笑着奉承道:“王大人阔达疏落,我家先生至情至性。您二位皆是人杰。”
王襄见他奉承得有趣,不由大笑起来道:“你这倒也说得雅致,不愧长伴子野身畔。”
乌羽忙谦道:“不敢,小的僭越了。王大人勿怪。”
王襄笑着摇了摇头,未再说话。
被乌羽这么一打岔,王襄便也放下了心思。总归明日之事已然敲定,多想无益。他一回去便着手安排,务要将一切都安排得万无一失,再寻个好借口将傅珺带出来,事情便也自成了。
从梅山书院出来后。一待坐上马车,傅珺便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田先生给的笔录,为自己的那套测谎题目收集信息。
时间相当紧迫,在看到那厚厚的一沓纸时,傅珺甚至都有点怀疑明天之前能不能将题目出完。而所出的题目能不能打破棋考的心理防线,傅珺也是一点底都没有。
说到底,她也不是万能的。即便她前世是警察,接触过无数罪犯,可棋考这一型的嫌犯,于她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领域。她的办法究竟是否可行。她自己也说不好。
傅珺一面快速地浏览着笔录,一面在脑海中回想着棋考受审时的表现,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所带来的肌肉运动轨迹。都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画面飞快地掠过她的脑海。
傅珺猛地停下了翻阅纸张的动作。
她之前好象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东西。而就在刚才,当她回想棋考受审的情景时,脑海中蓦地划过一段画面:
一个月前的某个清晨。确切地说,是在傅庚来信后的第二天清晨,她折了两枝梅花去见宋夫人,便在锦晖堂的台阶前,青芜忽然绊了一跤。当时,因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是的,就在这里!
傅珺一下子抓紧了手中的笔录,抬眼看着王襄,那双晶玉般的眸子,在那个瞬间焕发出无比灿亮的光芒,比天上的星光还要璀璨明亮。
“我想到了!”傅珺压低了声音对王襄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轻微的颤抖。
“想到了什么?”王襄也压低了声音问道。
傅珺摇摇头,拼命忍住现在就要诉说的想法。
此时他们还在马车上,而她要说的话却太过重要,并不宜于在此处说出来。
王襄见傅珺欢喜得小脸儿都涨红了,心知她肯定有所发现。饶是他一惯淡定,此刻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希望,只希望傅珺的发现能成为此案的突破口,让他们找到隐藏在棋考身后的神秘力量。
马车很快便到了知府官邸。
下车之后,傅珺跟着王襄回到了玄圃。此时,书问及涉江等人还在书房门前站着呢,见王襄回来了,皆行礼问好。
王襄大袖一挥,吩咐道:“都退至阶下。书问守门。”
众人闻言皆应声是,乖乖地退到了阶下,唯有书问依旧守在门前。
傅珺此刻也顾不上涉江她们了,跟在王襄身后急急进了屋,王襄又挥退了傅珺的替身小厮,着他去里间待着,随后便问傅珺道:“四丫头,你想到了什么,现下可以说了。”
傅珺近前两步凑在王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孙女方才想起一事。锦晖堂里一个叫荃儿的丫鬟,与棋考似是有着某种联系。以孙女浅见,那空心簪子,很可能便是那荃儿的。”
空心簪子的主人一直未曾找到,此事王襄亦曾在密道中跟傅珺提过,因此,当傅珺回思今天棋考的表现时,一个月前的那一幕便自动跳入了脑海。
在那个画面里,那个叫荃儿的粗使小丫头,在受到惊吓时所给出的反应,与今天的棋考如出一辙。
而那种反应,她相信除非受过特别的训练,否则不会有人会以那个动作来表示吃惊。在反复回忆、对比两个画面后,傅珺可以肯定,棋考与荃儿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这是傅珺在两世经验积累之下得出的结论。
“荃儿?”王襄重复道,面上露出回忆的神色。荃儿这名字他还真的听到过,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却只能记起那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年龄样貌之类的则全无印象。
于是他便问傅珺道:“你确定那空心簪子是她的?”
傅珺浅浅一笑,道:“孙女并不能十分肯定。但荃儿必与棋考有着某种联系,这一点孙女却是能断定的。”
王襄抚须沉吟了片刻,道:“若他二人真有联系,则那簪子也只能是荃儿的了。”说至此他又淡淡一笑道:“想老夫区区一介姑苏知府,埋进两颗钉子来已是太瞧得起我了,若再有第三人,此事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傅珺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如棋考这类“专业人士”,绝非一朝一夕可得,而是必须经过长期系统的训练才能成就的。王襄官职不高,且也不在紧要位置上,送两个棋考这种级别的钉子进来已算是大手笔了,若那布局之人真要下狠心对付王襄,势必会多埋些钉子,以保万全,则此事便不会一招之后便即收手,王襄他们也不会在河道一案后至今安然无恙。
由此可知,布局者一则图谋不多,二则余力不足。而那个荃儿若是剩下的那颗钉子,那么簪子的主人便也只能是她了。(未完待续。。)
第173章
傅珺便笑着道:“外祖父明见千里,孙女儿受教。”
王襄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失笑道:“你也来外祖父跟前调皮了。”
傅珺浅笑道:“外祖父忧心家事国事,孙女儿不过想您开心些罢了。”
她话音刚落,却听廊下书问禀报道:“田先生求见。”
王襄不由精神一振,他还正想找田荀过来商量呢,他人来得倒快。王襄立刻道:“请他进来。”
傅珺知道王襄这是要和田先生安排荃儿之事,便道:“孙女儿先去里间换装。”
王襄点点头道:“你去吧。”说罢又拍了一下手,将那个顶替傅珺的小厮唤了出来。
那小厮此时已经换回了男装,王襄只对他挥了挥手,他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傅珺便与许娘子一同进了里间,由许娘子帮忙,快手快脚地换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头发,头面首饰也皆戴好了,傅珺这才松了口气。
她倒不是担心穿帮,而是担心涉江她们。
这几个丫鬟在外头站了好长时间了,从傅珺出门到现在,少说也有一个时辰。虽说丫鬟们都穿着厚斗篷,还带着手炉,但这时令还是在冬天,若冻着了可不是顽的。
此时,只听明间里传来田先生与王襄低低的说话声,王襄还将书问叫了进来,吩咐了他一些话。
待他们的声音暂歇之后,穿戴停当的傅珺便带着许娘子去了明间。先向田先生见礼问好,方对王襄禀道:“外祖父,孙女儿想着,还得去将带的人安置了,才好与您说话。这天寒地冻的,她们在外头也站了好一会子了。”
王襄知道傅珺与丫鬟们皆是打小儿的情份,遂笑道:“去吧,就说我今儿留饭,叫她们先回去吧。”
傅珺应了声是,许娘子上前挑起门帘。傅珺便来到廊下。含笑对涉江她们道:“你们且先回去吧,外祖父今儿要留饭,你们回去吃了饭再来。我这儿有许娘子陪着呢。”
涉江抬眼看了看许娘子,又转眸看着傅珺。柔声问道:“姑娘写了一上午的字。可累着不曾?”
傅珺笑着摇头道:“我不累。因字儿还未写完,下晌只怕还得继续写呢。”她这话却是为下午留在王襄这里打了伏笔。
涉江闻言便点了点头道:“婢子知晓了。婢子这便先回去。”说着面上又露出欢喜的神色来,笑吟吟地道:“姑娘便好生陪着老太爷罢。”
原先涉江见王襄匆匆地出去了。只留了傅珺在屋里写字,她还有些担心,只怕是老太爷恼了傅珺。
而今却见傅珺笑吟吟地走了出来,还说要在玄圃吃饭。那可是天大的体面,在满府的姑娘里可是头一份儿的。涉江这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傅珺又嘱咐道:“来的时候将账册也一并带过来,我要给外祖父瞧瞧。”
涉江应了声是,便带着青蔓她们出了玄圃。傅珺这才又返身回了屋。
田先生与王襄此时正临窗而坐,各自捧了一盏热茶,外表看着十分闲适。
方才,便在傅珺换衣裳的当儿,他们的指令已经一个个地传达了下去,人手也皆安排妥当了。此刻诸事皆妥,他们这才有了余裕,稍作休息。
此时见傅珺回了屋,王襄便温声道:“四丫头坐下吧。”
傅珺告了声罪,便坐在了她惯常坐的梅花凳上。那凳子边儿有一张直足高几,几上早就搁好了琥珀茶盏,阵阵茶香溢盏而出,淡白色的热气蒸腾着飘向半空,氤氲出一种宁和的氛围。
傅珺捧起茶盏,放在手里暖着手。雪白的指尖衬着晶魄般的茶盏,宛若兰花初绽,别有一番美感。
房间里静悄悄的,众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无人说话。傅珺也没说话,只端详着手中的茶盏,在脑中默默梳理着出测谎题目的思路。
过了一会,田先生清了清嗓子,和声问道:“四姑娘,方才我便想问了,今儿在棋考身上可有什么破绽不曾?”
傅珺轻轻搁下茶盏,点头道:“是有破绽。虽只有一处,但却很关键。”
田先生便问道:“是何破绽?”
傅珺凝思片刻道:“其实,也不能说是破绽,是他情绪的变化被我察知了。”
闻听此言,田先生与王襄皆露出茫然的神色。傅珺便又解释道:“我以前曾说过,人的表情与动作,能够反应其内心的真实想法。而棋考应是受过专门的训练,在面对讯问时,他几乎毫无表情动作,让人根本不知道他此刻的情绪。田先生,我这么说可对?”
田先生点头叹道:“正是如此,实让人无从着手。”
傅珺便道:“那棋考确实受到过严格训练,能将情绪很好地隐藏起来。但我以为,那也只是隐藏而已,却并不能完全地抹煞。毕竟他也是人,而只要是人,便不可能不受七情六欲的影响。所以,我才会请许娘子敲击铁门,以巨响声扰乱他的情绪。”
田先生便问道:“四姑娘可发现什么没有?”
傅珺笑道:“也是我运气好。那一下子确实惊扰到了他,他隐藏起来的反应也被我借机找到了。”
王襄便问道:“却不知他隐藏起来的反应是什么?”
傅珺道:“是他的脚。”
“脚?”田先生重复道,眼中有着浓重的疑问。
傅珺笑道:“是的,就是脚。在受了那一吓之后,棋考的脚趾立刻蜷缩了起来,鞋头那里便鼓起了一块,又很快平复下去。这个变化恰巧被我看到了。”
“竟是如此?!”王襄喃喃地道。
田先生却是说不出话来了。此时他看向傅珺的目光,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而是带上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神情。
不止田先生,便连一向不爱做表情的许娘子,也难掩眸中讶色。
这得是怎样奇怪的人,才会连别人藏在鞋里的动作也不放过?
傅珺也有些尴尬。
大汉朝就算民风开放,她身为女子,还是个出身高贵的姑娘,却去注意一个陌生男人的脚,这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她也没法子啊。棋考就是用这个动作来克制本能情绪反应的,她只是照实说罢了。(未完待续。。)
第174章
见场中气氛很有些微妙,傅珺连忙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咳,嗯,也就是因为棋考的这个……嗯,动作,让我又想起一个人来,此人便是荃儿了。”
田先生一听便又来了精神,继续问道:“那荃儿也是如此的么?”
傅珺点了点头道:“是,荃儿在受到惊吓时的反应,与棋考全然相同。而这种反应,普通人是绝对不会有的。因此我才会认为荃儿与棋考有关。”
田先生捻着三茎胡须,沉吟片刻后,微有些不解地道:“那荃儿在锦晖堂当差,据说平素不喜多言,亦不爱出头,是个粗使丫头罢了,如何又能到得傅四姑娘面前?”
傅珺不由笑了起来,道:“这也是一个巧字罢了。”
“此话怎讲?”田先生继续追问道。
傅珺笑道:“那还是一个月前,有一日/我去给外祖母请安,便在锦晖堂的阶前,我的一个丫鬟不小心绊了一跤。因我便在那丫头前面走,连我也险些被带倒。事出突然,当时院儿里好些人皆吓了一跳。也就那样巧,我那丫鬟恰巧便倒在了荃儿的脚边儿上。荃儿当时明显受了惊吓,可奇怪的是,她明明受了惊吓,却依旧面无表情,唯有那绣鞋鼓起一块,又很快平复,十分少见。说来也是我运气好,若那荃儿是个三等以上的丫鬟,穿着长裙,她的反应我便看不见了。可巧那荃儿只是个粗使丫头,穿着衫裤。她的动作自是无从遮掩,这事儿便被我瞧了个正着。”
王襄与田先生听了这话,便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傅珺微微一笑,又续道:“彼时我亦未多想,只瞧过便罢了。不过,外祖父、田先生,您二位也是知晓的,我这记性便是如此,不经意瞧见的人或事,总能记得极牢。再不会忘的。今儿见了棋考在惊吓后的反应。那一个月前锦晖堂的一幕便又叫我想了起来,两相比较之下,自是将荃儿与棋考这二人连在了一处。”
田先生一面听一面点着头,道:“确是如此。常人受了惊吓。或惊声叫起、或大张双目、或身子一震。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似棋考与荃儿那般反应,实为罕见。”
傅珺赞同地道:“先生所言极是。他们的反应实在异于常人。在我这么些时候以来观察到的那些人里头,受到惊吓时似他们这般的……动作。仅此二人而已。”
田先生便又推测地道:“说不得这二人便是一同被人教导的,故此才会有相同的反应。”
王襄点头道:“茂德推断得不错。”
傅珺亦笑道:“田先生高见。”心中想的则是,若荃儿的身份得以确认,她明日的测谎便也多了一个重要筹码。
思及此,她不免又在脑中继续回想平素见到荃儿的一些场景,再将以往与棋考不多的几次照面,也一并回忆了一番。
便是在这交错回放的画面中,傅珺心里忽然生起出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那荃儿的举动,怎么看都很不合常理啊。
空心簪子丢了、棋考失踪,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应足以引起荃儿的警惕。
傅珺不相信,一个像荃儿这样接受过严格训练的人,会缺乏这种最基本的警觉。
尤其是棋考已经失踪很久了,这么久的时间看不到接头之人,荃儿难道不应该谋求脱身之策么?
身为粗使丫头,跑个腿递个信儿那是最常有的差事,且荃儿平常又很低调,若想要不引人注意地逃脱,机会是大把的。
就算荃儿怕立刻逃走会引起怀疑,会被王襄等人追捕,也不应该等了这么久还没有一点动作。这中间还隔着个年日/呢,这大节下的,府里不少仆妇都给了假,借休假遁走不是最好的方式么?
可是,在傅珺的回忆中,那荃儿除了在棋考失踪的头几天表现得有些忧郁以外,过后便又恢复如常,近三、四个月更是连府门都没出过。
此种行为,不像是隐藏,说是观望或者躲避还恰当些。
因为确信棋考不会出卖自己,所以才会放心地待在府里继续观望。又或者是失去了逃脱的最佳时机,于是干脆躲了起来,以逃避外头某些人或某个组织的追杀?
但若真有组织追杀,王襄他们还能安坐于此么?
傅珺暗自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若此事真是某个组织策划的,格局不可能如此之小。
布局之人明显是把宝全押在了棋考与荃儿身上。若他二人此计成功且递出了信去,外头的人必会有动作。而若事败,则外头的布置便立刻撤下,折损的不过二人而已,而且很可能这二人对余事所知不多,便损了亦无大碍。
还真是首鼠两端的做法啊。傅珺很有些嗤之以鼻。
连她这个政治外行都知道,做这等事情必须得胆大、心狠、手黑,要做就往死里做,否则还不如不做。似现在这般小心翼翼的行径,是成不了大事的。
不过,荃儿这么久没有动作,倒也从另一个侧面帮了那个幕后黑手的忙。近半年的时间,足够那人抹去一切痕迹,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了。
傅珺这里正想得入神,却听许娘子轻声地提醒她道:“姑娘,先用饭罢。”
傅珺忙收回心思,向四下看了看,却见东次间的那张黑漆攒角牙檀木方桌上已摆好了饭菜,最引人注目者便属当中那个铜脚大锅子,锅中鸡汤的鲜香气味飘散开来,引得傅珺一阵饥肠辘辘。书问领着那个清秀的小厮,正轻手轻脚地调配桌案,安置碗箸等物。
王襄与田先生也早说完了话,田先生因还有事,便先往前头去了,说好了饭后便过来。这屋里便只王襄与傅珺两个主子。王襄便笑着招手道:“四丫头,过来陪外祖父用饭。”
傅珺含笑应了声是,提步走上前去,由许娘子服侍着净了手脸,便与王襄一起用了饭。
其实,依着傅珺的意思,许娘子大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吃。反正这屋里也没旁人,王襄又不爱讲究这些,那些规矩礼仪暂且丢一丢也无甚要紧。
但许娘子却是坚辞不肯,只侍立于一旁为傅珺布菜,将傅珺服侍得妥妥贴贴的。傅珺无法,也只得罢了。
一时饭毕,书问与那清秀小厮自上来收拾,许娘子服侍傅珺漱了口,又给傅珺奉上新茶,这才在傅珺的一再催促下去吃饭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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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傅珺饭后原是有休息的习惯的,不过今儿有事在身,这例行的午休便也免了,只略坐了一会,陪着王襄喝了一会茶,田先生便也匆匆赶到了,傅珺的午休时间便即结束,随后便埋首于案前,奋笔疾书起来。
不多时,涉江便带着青蔓等人回转了过来,将账册也一并交予了傅珺。
那棋考与荃儿乃极秘之事,王襄也只让涉江她们在屋里呆了一会,一见许娘子回来,便又将这几个丫鬟全都撵去了外头。
涉江倒还没什么,领着人便去了廊下。青蔓却是噘起了嘴儿,嘟囔道:“真是的,老太爷怎地总不叫我们在姑娘眼面前儿呀,姑娘跟前都没人服侍了。”
自然,这句大逆不道的抱怨,又是被青芜一巴掌给拍了下去。
因有了田先生在侧,傅珺的测谎题目出得还算顺利,题目出来后两个人又商量着做了些改动,最后再由许娘子誊抄了一份,待到全部完成后,窗外的天空已经变成极浅的青紫色,一抹夕阳斜挂于院墙边,映着半坡白雪、一院枯色,清寂而又寥落。
傅珺搁下手中的笔,缓步行至窗前,踮起脚跟向外张望。却见屋外的廊檐下尚悬着几枚未化的冰凌,在淡淡的余晖中光华流转,有几痕光晕便投射在廊下立着的涉江的斗篷上,倒像是穿着七色锦一般。
忙了一下午的傅珺此时方才算是放松了下来,她向窗外望了一会。便又退回至高几边,拣起茶盏啜了口茶,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种繁忙的感觉真是久违了,让她有种瞬间回到前世的感觉。
“四丫头累着了吧?”王襄慈和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
傅珺忙站起身来,笑吟吟地道:“孙女儿不累,外祖父忙了一下午,也坐下歇会子罢。”她一面说着,一面便亲手捧了盏茶放在了王襄手里。
王襄端着茶盏,像傅珺方才一样走到窗前,望了一会窗外的景致。良久方叹道:“斜阳一脉。无情半生。外祖父老啦。”
傅珺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向外看了一眼,故意不服气地道:“明明是彩晕斜晖、丽影斑驳嘛,外祖父春秋鼎盛。哪里就老了?”
王襄不由抚须大笑道:“是。是。还是我们四丫头说得对。”
许娘子此时便走了过来,轻声问道:“姑娘,这会子可要回去了?”
方才许娘子一直在誊抄测谎题目。此时方才抄完。因知道傅珺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完了,她这才有此一问。
傅珺未曾说话,王襄便望了望外头的天色,点头道:“便回去吧,时候儿也不早了。”
傅珺便恭声道:“是,孙女儿这便告退了。”
王襄微笑着挥挥手道:“去吧,回去好生歇一歇。”
傅珺蹲身行了礼,许娘子便掀起门帘,唤了涉江她们进来服侍。
涉江捧着斗篷,青蔓擎着手炉,青芜与流风跟在她们身后,几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屋中,服侍傅珺穿戴好之后,便自辞出玄圃,回到了幄叶居。
沈妈妈今儿差不多一整天都没见着傅珺了,心中着实记挂,早便派了小丫头在院门前等着。当傅珺的身影出现在幄叶居门前的小径上时,沈妈妈便接到了信儿,匆匆地迎了出来,一面走一面连声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写了一天的字儿可累了不曾?有没有冷着?”
之前涉江她们中午回来的时候,便说了傅珺被王襄留了饭,说要写一天的字儿,还要看账什么的。沈妈妈听了,心下虽欢喜,却也心疼傅珺受累,此刻见了傅珺,那眼中的疼惜更是毫不掩饰。
傅珺便笑道:“不过坐了大半天罢了,哪里就累着了。妈妈慢些儿,地下滑得很。”又吩咐小丫头“还不快去扶着妈妈,小心脚下,看滑倒了。”
一面说着话,傅珺一面加紧几步走了过去,沈妈妈便拉了傅珺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方才笑道:“今儿一整日没见着姑娘,老奴这心里总放不下。姑娘回来便好了。”
傅珺知道,自王氏去后,沈妈妈对她便犹为着紧,就跟那母鸡护雏似的。而自从来到姑苏,傅珺也的确便一直没怎么跟沈妈妈分开过,一整天见不着的事更是从未有过,也难怪沈妈妈担心。
沈妈妈亲扶着傅珺的手,将她迎进了幄叶居。
傅珺一进屋门,沈妈妈便又是好一阵的嘘寒问暖,又是叫人送熬好的红枣汤,又是唤人添碳倒水,将一屋子人使唤得团团转。
好容易待一切都停当了,沈妈妈便问傅珺:“老太爷怎么便叫姑娘写了一天的字儿?”
傅珺含笑道:“外祖父说我的字儿不够好,需得多练练,故此才叫我多写了几篇。”
沈妈妈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心中却觉得王襄有点过于严苛了。傅珺是个姑娘家,又不要去考状元,字写得端正便足矣,没的还真要写成一代大家不成?
傅珺此时已经坐在了靠窗的椅子里,手中捧着热茶,脚下垫着脚炉,身后还倚着软枕,简直不要太享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舒服地叹了口气。
沈妈妈见傅珺微有疲态,便挥退了小丫头们,只留了涉江她们几个在屋里。
便在此时,远远地便听见有人在拍幄叶居的大门。
沈妈妈抬头往帘外看了看,自语道:“这会子都快饭时了,又是谁来了?”
不多时,便听那守门的仆妇便在外头禀道:“是锦晖堂的芮儿姑娘来了,说是替老太太传话的。”
沈妈妈一听这话,忙站了起来,傅珺亦睁开了眼睛道:“快叫她进来吧。”
锦晖堂过来的丫头自是不能怠慢的,青蔓便跟着迎出门去,将那个叫芮儿的小丫头引了进来。
芮儿进门之后,便笑着向傅珺见礼问好,又道:“老太太着婢子给姑娘捎句话儿呢。说知道姑娘是个有孝心的,姑娘说的事儿老太太允了,叫姑娘明儿早饭后便去小佛堂抄经去。”
傅珺恭声应是,那芮儿又笑语了两句,便即去了。
这三年来,傅珺每年都会在王氏祭日前后抄上一卷经书,这也是常例了。因她抄经的日子不定,所以,宋夫人派人传过来的话,众人连同沈妈妈在内听了,皆未曾起疑。(未完待续。。)
第176章
其实,此事乃是王襄一手安排下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明日傅珺出门找空档儿。
那小佛堂便在四进院儿的西边,离着角门极近,进出方便。同时,因宋夫人对佛祖颇为虔诚,每回抄经、念佛诸事等,皆不许人进去打扰,更不许跟的人近身服侍。这也给了傅珺一个遣开随侍丫鬟的理由。
说起来,此事得以安排得如此顺利,与宋夫人的全力配合是分不开的。
棋考一事,宋夫人身为府中女眷的最高领导者,要说一点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虽然她知道得不多,但仅其所知的那点信息,也足够引起她的重视。因此,王襄只跟她略提了几句,她便立刻答应了下来,
不过,王襄却并未言明傅珺会寻机外出,只道他要安排傅珺在小佛堂替他抄写秘密文书,宋夫人便也信了。
待那芮儿一走,沈妈妈与涉江她们便忙开了,收拾了不少东西出来,预备明日抄经时给傅珺带上。
晚上临睡前,沈妈妈红着眼圈儿,坐在傅珺的床边柔声道:“姑娘的一片孝心,太太在天之灵定是知晓的。但姑娘也别不顾惜身子。那小佛堂里冷得很,姑娘明日宁可多穿些,莫要再嫌衣裳重了累赘。”
望着沈妈妈关切的面容,傅珺心中十分歉然,只觉得既愧对沈妈妈,亦愧对逝去的王氏。。
可是,棋考一事胶着良久,傅庚与王襄面对未知的敌人。前路必有诸多危险,傅珺又怎么可能置亲人于不顾?想王氏在天之灵,也会原谅她这不孝之举吧。
怀着满心的愧疚,傅珺将头轻轻靠在沈妈妈肩上,轻声道:“我知道了。妈妈也别总想着我,也顾着自己一些儿罢。”
沈妈妈柔声应是,又亲自安顿了傅珺睡下,这才自回了屋。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因要抄经,傅珺便也没去锦晖堂请安。而是用罢朝食便即去了小佛堂。
宋夫人已经提前叫人将小佛堂清扫了一遍。又新添了碳盆等物,连小佛堂外口儿的那间杂物间也收拾了出来,预备给跟的人歇脚儿。这一番安排,比往常那是周到了十倍不止。
沈妈妈亲自过来看了一遍。见诸事皆妥。这才放了心。又叮嘱涉江她们几个好生在前头候着听唤。方自去了。
待沈妈妈走后,傅珺便端坐于蒲团上,专心抄起经书来。
小佛堂里长年点着牛油蜡烛。光线充足,唯一的不好便是没有窗户,看不到外头的情景,也无法估算时辰。
傅珺原是有一块小金表的,不过,那是王氏留下的遗物,她一直十分爱惜,并不常戴在身上。更兼今日她需要乔装出府,这些容易引人怀疑的零碎物件,自是更不能带了。因此,她只能静下心来,慢慢地抄写着经文。
香炉里点着细细的线香,空气微温、檀香暗浮,傅珺将注意力集中于笔尖,渐渐地,那涌上心头的浮躁与不安,便在那一捺一点、一字一句间,慢慢消散了开去。
一个上午便这般安静地过去了。
到得午时,简单地用了些米饭素菜,打发走了涉江她们,傅珺便又开始继续抄经。她这里方写了两行字,便听见外头涉江她们见礼的声音道:“给老太爷请安。”
傅珺一听便知这是王襄来接她了。她连忙站起身来,王襄已经带着人直接走了进来。涉江几个便跟在他身后。
“见过外祖父。”傅珺款步上前见了礼。
王襄便虚扶了她一把,和声道:“外祖父过来瞧瞧你。”说着又向涉江她们看了一眼,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跟四丫头说几句话儿。”
傅珺对涉江她们微微点了点头,几个丫鬟齐齐应了声是,便皆退了下去。
看着眼前重新合拢了的棉帘子,傅珺走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问道:“外祖父,许管事呢?”
王襄温声道:“许管事随后便到。”
傅珺点了点头,按下心头的焦急,重又坐回到蒲团上,耐心等待着许娘子的到来。
昨天,经王襄与田先生商议过后,决定将讯问的时间放在下晌。因下晌街上人多些,他们这一行人便不容易打眼。就算有人暗中盯梢,也可借着人多脱身。
因为有傅珺在,王襄此次安排得极为谨慎,连脱身路线都做了预案。以一个前警察的眼光来看,傅珺认为,这计划已经达到了专业水准。
没过多久,借口过来与王襄商量“要事”的许娘子便也到了。她一来,傅珺便与她进了小佛堂的里间,换上了男装。自然,那个清秀的小厮依旧留下替了傅珺。这一回他事先便抹黄了脸,这进来出去都是同样的“黄脸小厮”,自是更能达到掩人耳目的效果。
待傅珺换装完毕后,王襄便带着许娘子与“小厮”出了小佛堂,临去前还特意叮嘱涉江她们不要进去打扰傅珺抄写经文。
因今日乃是上元佳节,那姑苏城外十里八乡的村镇民户皆涌入了城中,预备晚上去卧龙街上看灯。故此从白天起,那城里便是车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傅珺跟着王襄从官邸后门悄悄出了府,门外停着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那赶车的车夫戴着一顶大大的斗笠,将大半个脸都遮了去,根本瞧不出长相来。
而即便如此,当那车夫开口唤“老爷”的时候,傅珺还是听了出来,这车夫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叫阿渊的小厮。
这个酷爱变装的黑脸家伙究竟是何身份,王襄始终未与傅珺言明,只说了他叫阿渊,是傅庚派过来的,旁的便一字不多说了。
傅珺此刻见了阿渊头上的那个大斗笠,便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那么黑的一张脸再加个大斗笠,是要号召全世界的人都来看的意思吗,这个装实在变得不怎么样。
可是,待到马车拐上了街市,傅珺借着窗帘的缝隙看出去,却见那来来回回赶车的车把式里,十个里头倒有八个戴着大斗笠,阿渊杂在其间却是一点也不显眼。傅珺这才知晓,原来这也是姑苏车马行的一种风俗,倒是她孤陋寡闻了。
马车在城里东拐西拐地行了好久,饶是傅珺方向感很强,也被绕得晕了头。最后,马车终于驶进了一条窄巷,看两旁的房屋建筑,傅珺觉得有些像她前世见过的棚户区。(未完待续。。)
第177章
马车越往前走,那周遭的建筑便越显颓败,草棚破房比比皆是,大约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巷子里几乎不见人影,越显得凄惶萧瑟。
最后,马车驶进了一片城不像城、村不像村的地方。直到此时,傅珺才算找到一点方向感。她抬起头,看着掠过车窗外的那条肮脏小河,一股熟悉的潮湿气息扑入鼻端。傅珺知道,他们即将到达目的地。
果然,马车又再行了约五、六分钟的样子,便停在了一户农家小院门前,阿渊在前头轻声道:“到了。”
傅珺跟在王襄身后下了车,趁着阿渊没往这里看,便抬眼往四下打量了一番。
天有些阴,阳光被云层滤成细细的几缕,有气无力地洒落在低矮的屋檐上。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潮气,北风刬地,将大片尘土与枯叶掠至半空,又挥向远处,让这里更增了几分萧瑟与灰败。
在傅珺目力所及之处,尽皆是以黄土围作院墙的小院。
同样的木门,同样的矮篱,连那篱笆的材质都是相同的。傅珺往旁边的两个院子里扫了一眼,从未曾拴严的门缝里看去,那院子里的土屋与杂物间,还有树和菜地,亦是一模一样。
这一大片区域便被这些相同的建筑包围了,就像是有人按下了复制粘贴键一般。这些面貌相同的屋舍合拢交错,宛若迷宫,莫说是那些初来者,便连傅珺这个来过一次的人。一见之下也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几个人下车之后,没怎么多耽搁便快速地进了院子,田先生已经先到了,此时正在土屋里等着他们,见他们过来便立刻迎上前来,低声道:“人已经押出来了。”
王襄点了点头,一行人熟门熟路地自天井进入了地窑。而那个阿渊却并未跟来。
傅珺不由侧头张望了一番,心下微感奇怪,田先生见状便低声地道:“那人还要赶着车再往旁处绕几圈,稍后便会回来。”
原来如此。傅珺暗自点了点头。这也是反跟踪术的一种了。前世的她也曾做过。看起来这阿渊果然不愧是个什么“少主”。行事还是极为谨慎的。
既然阿渊不在,傅珺便觉得自在了一些。虽仍旧不可说话,但行止上便放松了下来。
此刻,那棋考已经押进了审讯室。正头蒙黑布被两个侍卫看管着。王襄与田先生便去了审讯室。傅珺与许娘子则进了上次的那个房间。
早在方才发现阿渊不在时。傅珺心里便有了一个想法。因此甫一进屋,她便立刻行至桌前,提笔飞速地写了几行字交予了许娘子。
许娘子拿过纸来看了之后。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后便眸带讶色地看了傅珺一眼,傅珺郑重地向她点了点头。
许娘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傅珺轻声道:“唉,这可真是……”说到此她便即住口,摇了摇头,便带着傅珺出了房间,转至审讯室的门口,唤了个侍卫将王襄请了出来。
“何事?”王襄一出门便低声问道。
许娘子便轻声道:“棋考之前关在哪个房间?我想去看看。”
王襄闻言便是一怔,随后便转眸往傅珺那里看去,却见傅珺冲他眨了眨眼,那意思十分明白:这是她要去看的。
王襄的神情里便多了两分迟疑。
犯人住的地方必是肮脏不堪的,又是男犯的牢房,他实不愿傅珺往那种地方去。
傅珺早料到王襄可能不会同意,便轻轻拉了拉许娘子的衣袖,许娘子便又将声音压得极低地道:“趁着阿渊未至,此时查探正是时候,也可解我心里的一个疑问。”说着便隔空写了一个“荃”字。
王襄见了,眉头便蹙了起来。
出于谨慎,那荃儿他们只叫人暗中盯梢,并趁其不在时悄悄将她的屋子搜了搜,却并未有旁的动作。虽则王襄断定府中再无第三个钉子,但田先生还是认为,荃儿大可不必急着动,留着看其动向才是上上之选。
既然他们决定不打草惊蛇,则荃儿的身份动向便不可能一时查得清,而她与棋考在此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亦更是无从得知。方才田先生还在忧心此事。在对棋考的讯问中,荃儿是极关键之处。他们对荃儿知晓得越多,讯问便越有把握,也更易攻破棋考的防线。
王襄蹙眉沉吟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觉得,让傅珺去看看也好。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往后再也不会带傅珺轻涉险地,今天是最后一次让傅珺接触这类事件。既是如此,便应下傅珺的要求也罢,能尽早尽快地查明棋考与荃儿的身份,傅珺便也可尽快从中抽身了。
如此想罢,王襄便低声道:“罢了,我带你们去吧。”
见王襄同意了,傅珺不由心下大喜。昨日在与田先生商议时,她便对荃儿至今按兵不动的行径十分不解。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荃儿的行为都无法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当时傅珺的心里便有一个隐约的猜测,此刻提出搜查棋考的牢房,便是想要从中找出证据,以证实或推翻她的猜测。
傅珺垂眸思索着,脚下却毫不停顿,跟着许娘子几步便来到了关押棋考的牢房。那间牢房位于右首最后一间。因棋考正在受审,那房门便是虚掩着的。
进去之后,傅珺抬眼打量四周,却见这牢房比审讯室小了好些,她目测应是墙垒得极厚,压缩了不少空间。
房间里有一股潮湿的霉味,门的左侧放着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厚厚的稻草,上头垫了一床薄被,另有一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搁在床尾处。床头不远处砌了一面不到半人高的矮墙,傅珺走过去看了看,见墙后头放着一只恭桶。除此再无余物。
傅珺又回到门边,向床上细看了一番。只见那床上稻草层层垒放,铺得很是齐整。被褥等物虽已破旧,却被棋考收拾得相当干净。傅珺围着床转了半个圈,发现叠起的被子与墙体形成的夹角为九十度,堪称横平竖直。
傅珺见状便不由暗暗点头。她此前就察觉,棋考可能有一点轻微的强迫症。比如那次她跟着棋考一同进里间拿书,棋考当时正处在一种紧张与戒备的状态下,而即便如此,他往书架上取书的时候,却依旧很注意取下书后留出的那段空隙,不仅拿了备好的纸板充塞进去,还顺手将旁边几本书的角度重新调整了一番,最后才把傅珺要的书递给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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