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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霁珊     庶庶得正txt下载     庶庶得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43章

    好想听听大家对本书的评论,作者现在有种一个人在台上唱独角戏的感觉,泪目。

    傅珈便站在了炕前,有些不解地看着侯夫人。侯夫人却并没看她,而是看了张氏一眼,忽地一笑道:“先不忙着换。”旋即又转过头去问傅珈道:“你真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此时她说话的语气已是十分冰冷,与往常宠爱傅珈的样子判若两人。可笑傅珈还没反应过来,照旧祭出平素撒娇的法宝来,娇声道:“祖母呀,珈儿想先去换衣裳呢。”

    侯夫人猛地抬高了声音道:“祖母问你话呢,如何不答?”

    她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说过话,此时别说傅珈,就连傅玠都被吓得一抖,忙起身垂首站好。一时间,整间屋子似是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侯夫人又冷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今天都去了府里哪些地方?又是从哪里粘上鬼针子的?别说我没提醒你,咱们侯府从前湖到后花园,皆没有这些杂草,只除了一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去了那一处?”

    她最后一句问话的声音陡地抬高了八度,傅珈浑身一颤,举眸看去,却见平素最疼宠她的祖母,此时面色阴沉、眼神狞厉,正恶狠狠地盯着她,眸中满是压抑的怒火。

    傅珈再是不晓事,此时亦明白,侯夫人对她是真的生了怒气。

    她心中十分委屈。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弄的这一身。她都说了不知道了,侯夫人却似根本不信。

    傅珈含泪看了侯夫人一眼,张开口来,想将之前的话再重复一遍。谁知一转念间,她忽地便想起了环儿,又想起了傅珺头上去而复返的发钗。

    傅珈的脸色变了,张开的嘴也闭了起来。

    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难道说,环儿这死丫头方才没去后湖,而是去了旁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不仅是府里唯一长着鬼针子的地方,更是侯夫人发怒的根源。

    傅珈越想便越觉得,这很有可能。她一面心中暗恨环儿胆大包天,一面又担心万一说出环儿来便会东窗事发,那她的脸面还要不要?

    傅珈心念电转,面色变幻不定。这情景看在旁人眼中,只道傅珈是被吓着了;而在有心之人看来,却直认傅珈是做贼心虚。

    见自己的女儿小脸儿惨白,眼中流露出惊恐与不安,张氏心头一紧。她上前一步正待说话,却听崔氏说道:“二姑娘从竹林子里回来便换了衣裳,一直呆在屋里。这必不是二姑娘自己粘上的,只怕也是从旁人身上粘过来的。我方才瞧见有个丫头从外头回来,却是二姑娘身边的,只叫她过来看看不就明白了?”

    傅珺简直要为崔氏叫好。

    真不愧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姑娘,人在屋里说着话,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能瞧见环儿从外头进来。她这样说最好,省了傅珺自己出首。

    张氏此时也知此事有异,然而却根本无暇思考对策,又见侯夫人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了过来,她不敢再犹豫,只得问珊瑚:“环儿去哪里了?”

    珊瑚忙道:“方才姑娘打发她去廊下呆着了。”

    张氏便道:“叫她进来。”说罢,眼风微不可察地往珊瑚身上扫了一下。

    珊瑚恭谨地垂首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傅珈却已是急出了一身的汗。

    她此时最怕的便是叫环儿进来,可她却又无法阻止其进来,直急得她五内如焚,连裙摆上那些讨厌的小黑点都忘记了。

    傅珺远远瞧见了傅珈的面色,脸上一副呆萌相,心中却是乐开了花。看来她没估计错,这小小的鬼针子所指代的,是掩翠斋,更是侯夫人心目中不能触碰的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而这件事或这个人,便是侯夫人身上的逆鳞。傅珈今儿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现在傅珺心里平衡多了。傅珈敢偷扔她的生日礼物,她便叫傅珈看清楚,侯夫人的对她有多么的“宠爱”。

    环儿很快便进了屋。甫一进门,她便惊慌地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吓得不敢抬头,只垂首望着地面,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裙摆上,有好些黑色的斑点。

    她还以为是泥水溅上了衣裙,不由更是慌乱。这样乱糟糟的样子便来见主子,便属不敬,若被管事妈妈知道了,定要受罚的。

    如此一想,环儿便有些遮遮掩掩的,走路的姿势也变得十分怪异,像是想要将裙摆藏住似的。这样的她瞧在众人眼中,便皆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只当她是心虚。

    而众人看看她,再看看傅珈,又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环儿身上的鬼针子数量比傅珈还要多些。看来她才是一切的源头。

    “还不快跪下!”珊瑚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

    环儿忙忙地便朝下跪,却听侯夫人道:“慢着,先别跪。”

    环儿一听此言,忙又站直了身子,头却垂得更低了。

    侯夫人便问她道:“你是服侍二姑娘的?”

    环儿战战兢兢地道:“回老夫人的话,婢子叫环儿,是服侍二姑娘的。”

    侯夫人便冷笑了一声,又向张氏看了一眼,这才道:“你且说说,你今儿都去了哪里?”

    环儿不意侯夫人有此一问,张口欲答,忽然便联想起傅珈叫自己做的事情来。她忙闭上嘴,后背蓦地一阵发凉:难道说,事情败露了?四姑娘向老夫人告状了么?

    她心下惊疑不定,越发不敢贸然开口,身子却开始发起抖来。

    傅珈站在侯夫人身侧,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此刻见环儿犹犹豫豫、鬼鬼祟祟的模样,更是又气又怕又急。总算她有急智,忙提高声音道:“祖母问你话呢,还不快回话。”

    傅珈这一声是给环儿提个醒。她也是真急了,未及去看侯夫人投过来的冰冷眸光,更无暇理会张氏隐含怒意的眼神。她心里只想着,绝不能叫环儿说出那件事来。

    环儿借着傅珈问话的时机,抬起头看了傅珈一眼。却见傅珈亦正看着她,眸中隐有威胁之色。

    环儿很有些小聪明,胆子亦颇不小。否则也不敢偷偷违背傅珈的命令,将琉璃桃花钗私藏起来。此时见傅珈好端端站在侯夫人身边,面上神情虽紧张,但却并不慌乱。环儿心中便有了底。

    她作出害怕的样子来,缓缓垂下头去,却忽然瞥见站在众人身后的珊瑚,用嘴型对她说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如醍醐灌顶,环儿脑中一亮,便垂首回话道:“回老夫人的话,婢子……今儿出了一趟府,去了外头的朝阳坡。”

    朝阳坡离侯府不远,是一处自然形成的小山坡,因坡上植了几树桃花,又有一道小溪,算得上是城中野趣之处。

    环儿的回答大出一些人的意料,却又叫另一些人松了口气。而第一个松了口气的,不是旁人,却是侯夫人。

    其实,她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起那些旧事。只是事已至此,逼得她不得不问。总算长房有两分聪明,没将这事当场揭开。

    侯夫人便转眸去看张氏。长房么?很好,非常好。她不愿触及某些事情,却也绝不允许有人胆敢以此为要挟,挑战她在府中的权威。

    侯夫人看向张氏的眼神变得比方才还要莫测,她淡声道:“很好。”

    这句话应是对环儿说的,可侯夫人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张氏,便像是对张氏说话一般。

    张氏并不敢与婆母对视,只能微微垂首,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

    侯夫人又看了身侧的傅珈一眼。此刻,她面上的厌弃之情是如此鲜明,几乎毫无掩饰。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没必要再做戏了。大家只差一层窗纸没揭开。既如此,侯夫人觉得,她对傅珈的“疼宠”,也可以酌情减淡了。

    傅珈的眼圈儿又红了。

    环儿的回话让她险险过关,她本该庆幸才是。可是,当看到侯夫人那满脸的厌恶时,她才发觉,事情远比她想得要糟糕得多。

    傅珈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怕像方才那样,得来侯夫人的厉声训斥,忙又闭上了嘴,眼中满是委屈。

    侯夫人却像是根本没看见一般,不冷不热地道:“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说这句话时,侯夫人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便像往常跟傅珺说话一般。不,不止如此,她的语气比那还要平淡得多,就跟吩咐个下人去做事似的。

    傅珈怔在当地,面色惨白如纸。

    她何曾被侯夫人这般下过脸?这简直比当众羞辱还叫人难堪。她的眼泪当即便流了下来,又不敢真哭,只得拿着帕子掩着面。

    张氏心中又急又痛,举步便要上前。那毕竟是她的女儿,就算是惹侯夫人不喜,她也不能放着不管。

    便在此时,却见一直不曾出声的傅琛忽然上前两步,向侯夫人施了一礼,态度恭谨地道:“祖母,二妹妹身子不适,孙儿这便送她回去。”

    张氏抬起的脚立时便收了回来,不露痕迹地看了傅琛一眼,眸中闪过赞许与骄傲。身为长房长孙,傅琛此时出来说话,时辰拿捏得十分好,不仅全了长房的颜面,亦给了侯夫人一个台阶。

第044章

    侯夫人面上的神情便微有些松动,点头道:“我瞧着二丫头面色是不大好,你便送她回去吧。”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又和声道:“待安置好了你妹妹你再来,可别耽搁太久了。”

    听了侯夫人此言,张氏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些。总算侯夫人还顾着长孙的颜面,没太给长房难堪。

    傅琛自是恭恭敬敬地应了,随后便与傅琮一同护着傅珈出了正房。倒叫傅珺一阵羡慕:有哥哥护着真好啊。

    侯夫人却是看也没看傅珈离去的方向,她当先便起了身,叫于妈妈道:“去霜风梦晓轩罢。”今儿午饭便摆在那里,为傅庄接风。虽然此刻侯夫人以为,这个风不接也罢。但面儿上的事总不能不做,不然侯爷又有话要说。

    侯夫人面无表情,带着一行人静静地出了荣萱堂。她似乎忘记了,有个叫环儿的小丫头,此时正站在西次间无人理会。

    行至荣萱堂正门时,张氏便向刘妈妈看了一眼。刘妈妈会意,稍稍落后了两步,退在了众人身后,旋即转身去了西次间。

    抬轿的仆妇已经在门外侯着了,侯夫人向前走了两步,正欲上轿,身子突然一歪,毫无预兆地便一头栽了下去。

    “夫人!”于妈妈惊呼一声,忙用力扶住了她。崔氏也赶上两步帮着托住侯夫人,又一迭声地叫人:“快来人,扶老太太去床上躺着。”

    变故陡生,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张氏此时也顾不得方才之事了,忙叫了几个健壮的仆妇,将侯夫人抬进了西次间的炕上。崔氏便着人去请梁太医,于妈妈则叫人端了参汤上来,王氏亦携着傅珺的手,一同去了西次间。

    比起方才的热闹欢悦,此时的西次间气氛显得有些压抑。炕前围着好些人,大家皆不出声,只做着手头的事。张氏拿帕子替侯夫人拭面,崔氏端着参汤,还有一众丫鬟妈妈在旁服侍。

    透过重重的锦衣与华裳,穿过繁复的金钗与珠翠,傅珺的视线被切割成零碎的几缕,时而瞥见侯夫人惨白的额角,时而又触到一只紧闭的眼睛,或是衣领上的“卐”字纹样。

    这些视觉的碎片拼凑出的,是一个苍老的妇人,疲倦而又哀伤。傅珺凝视着侯夫人,一刹时有些恍惚。这个掌握着侯府内宅生杀大权的最高权力者,此刻看来脆弱得像一根芦苇,轻轻一折便会断裂。

    侯夫人没多久便醒了。她缓缓张开眼睛,向四下望了望,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崔氏移步上前,握着侯夫人的手,红着眼眶细声问道:“老太太,您觉着如何了?”

    侯夫人看见她,面上便露出一丝笑来,有气无力地道:“还好,不妨事。”说罢便拿眼睛向四下看,像是在找什么人。

    于妈妈便微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侯夫人一见着她,眼睛便亮了一下,急急地道:“你去……”说到这里她忽然便咳嗽起来,崔氏忙替她顺气。

    于妈妈见状眼圈也红了,低声道:“奴婢知道,这就叫人去收拾小佛堂。”

    侯夫人的双颊因剧烈的咳嗽而泛起潮红,在听到于妈妈这句话后,她一直显得有些哀戚的面容,变得轻松了一些。她一面咳嗽,一面语不成声地催促道:“快……去……”。

    此时,崔氏已经将参汤端了过来,对侯夫人道:“老太太别着急,先喝口汤润润,有什么话一会子再说。”

    于妈妈便上前将侯夫人半扶了起来,叫她靠在自己身上。侯夫人便就着崔氏的手,喝了一口参汤。微苦的汁水渗过喉咙,带着淡淡的回甘,火辣辣的喉咙立刻舒服了许多。

    一盏参汤下去,侯夫人好了一些,咳嗽也止住了。崔氏将汤盏递给身边的丫鬟,想要扶侯夫人躺下。侯夫人却执意不肯。

    她示意于妈妈拿了一只大迎枕来,垫在了自己背后,随后便拉着崔氏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别担心,我没什么,怕是这两天累着了。一会子太医便该来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想静静。”

    崔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于妈妈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崔氏心下会意,便柔声对侯夫人道:“那我们先回去了,老太太您自己也要当心。”说罢又唤了傅玠过来,叫他跟祖母告辞。

    侯夫人对傅玠是真心疼宠,此刻见着这个最疼爱的孙儿,面上便不由自主地便含了一丝笑意。

    傅玠年纪尚小,对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懵懂着,只知道侯夫人是生病了,便问:“祖母,您是不是生病了?”

    侯夫人便慈蔼地道:“祖母没生病,就是累了,想歇一歇。”

    傅玠忙道:“那祖母快些闭上眼睛,乖乖睡一觉,明儿便好了。”

    这原是侯夫人常用来哄他的话,却被他用在了此刻。

    侯夫人微笑起来,揽着傅玠和声道:“玠儿是个好孩子。”

    崔氏见侯夫人面显疲色,怕傅玠吵着侯夫人,便叫了他回来,向侯夫人道了罪,便告退了。张氏与王氏亦跟着退了出来。

    来至荣萱堂明间,崔氏却是不曾走。一会子傅庭便会陪着梁太医过来,这里需得有个人支应着。

    张氏便向崔氏道谢:“有劳二弟妹了。”这些事原应由长媳来做,只是如今傅庄不在,便只能由崔氏代劳了。

    崔氏便笑道:“这有什么的。瞧这时辰,大伯子只怕也快回来了,大嫂嫂也快忙去吧。”

    张氏心中确实有事,不仅是为着傅庄,还有傅珈和环儿那档子事呢,她也急着想弄清楚。因此她并未多做逗留,只略说了两句话便去了。

    出了荣萱堂,踏上软轿,轿帘落下的那一刹那,张氏面上的笑容便再也挂不住了,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今天的事情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一想起傅珈那张苍白的脸,还有她眼中盈满的水雾,张氏心里便疼得厉害,同时又有几分后悔。

    今儿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傅庄回府这件事上,却没留意身边的女儿。其实,傅珈从竹林回来之后便有些异样了,她本该注意到的,可她却并未当回事。

    还有那个环儿。张氏总觉着这丫头不简单,明明年纪不大,看起来却很有心机,胆子也很大,在侯夫人面前也敢睁眼说瞎话。

    而最叫人费解的,便是侯夫人的态度。那个什么鬼针子,不过是种杂草罢了,怎么竟像是不能提起的样子,居然让侯夫人当即翻脸。难道说,这鬼针子与侯府的某些秘辛有关么?

    想到这里,张氏不由心中更恨。她一直以为,凭自己在侯府多年的经营,对府中的事情不说有多了解,知道个大概是有的。可是这个鬼针子,张氏却根本闻所未闻。看来她还是太不经心了,往后可要加倍小心才是。

    张氏沉着脸回到了横斜馆,一下轿,当先便吩咐芳琼道:“派个老成些的妈妈去荣萱堂守着,有什么消息速速回报。”

    芳琼应声是,便自去寻人。此时刘妈妈正立于阶下,朝张氏微微点了点头。张氏面色未动,又对身旁的馥雪轻声道:“去找顾妈妈过来。”

    馥雪听了也退了下去,张氏便进了正房,刘妈妈亦跟了进来,却见环儿正跪在地当间,周遭除了两个健壮的仆妇外,并无旁人。

    张氏便径直走到桌前坐下,也不与她废话,直接道:“你从哪里粘的一身的鬼针子?”

    环儿被问得一愣。

    她是头一次听见鬼针子这个词,那是什么,环儿对此全不知情。她茫然地道:“婢子不知道什么鬼针子。太太说的是什么?”

    听环儿的语气并不似作伪,张氏便蹙眉沉吟了片刻,又换了个问题:“珈儿为何赏了你银手钏儿?”

    环儿心中一跳,眉眼亦跟着一动。所幸她一直垂着头,张氏与刘妈妈皆未看见她的表情。

    略定了定神,环儿便道:“回太太话,因姑娘说房间窗屉子没关,怕风将桌上的画儿吹乱了,便叫婢子回来关窗屉子,再顺便替姑娘取了一支簪子和一副棋子儿。婢子办完了事儿,姑娘高兴,便赏了婢子银手钏儿。”

    环儿说的并非假话。她说的那些,正是傅珈明面儿上吩咐她做的事,当时珊瑚也在场。至于傅珈暗里叫她做的事儿,环儿这是在赌张氏对傅珈所为并不知情,赌傅珈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环儿从来就不笨,相反还很聪明。她很清楚,若是傅珈的事情被张氏知晓,只怕不能善了。主子德行有亏,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又只是个卑贱的奴才,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所以,她只能赌。

    张氏对环儿的回答十分不满意,她看了一眼刘妈妈。刘妈妈点点头,向那个两个仆妇抬了抬手。那两个仆妇便走上前去,一个按住环儿,另一个便用竹板向环儿脸上批了下去。

    环儿先还挣扎了几下,后来见挣扎不得,便也不再乱动了,咬着牙任由那仆妇打了十来下。那仆妇却是留着巧劲儿的,只将环儿脸打肿了,却并未破皮,牙齿也没被打掉,唯有口角被打烂了,血顺着下巴滴在了裙子上。

第045章

    张氏安静地坐在桌前。在仆妇给环儿掌嘴的当儿,她端起茶盏,细细地品了几口茶。待掌嘴完毕,张氏便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柔声问道:“好孩子,现在能说实话了么?”

    环儿费力地咽下一口血沫,喉头流过腥甜的味道。她的脸火辣辣地疼,喉头也被那腥甜激出阵阵干呕。身体上的剧烈疼痛,反倒让她更加清醒了起来。

    傅珈的事情,她绝对不能说。便是傅珈说了,她也绝不可松口。不说,她可能还有命在;说了,便绝无生还的可能。现在她唯一的持仗,便是这股狠劲儿了。

    身为奴才,环儿能拿出来搏一搏的东西并不多,她的命是一件,她的忠心是另一件。

    但凡主子,都喜欢忠心的奴才。环儿唯愿张氏亦是如此。

    环儿心下已定,人便镇静了下来。她咳嗽着颤声道:“回太太的话,婢子……婢子说实话。婢子领了差事后,偷着去玩了。去了……去了东南角一个……没人住的园子里。”

    张氏拭唇角的手顿了顿,随后沉思了一会道:“你说的,可是三境草庐那边儿的废园子?”

    那园子张氏也知道,据说是侯爷嫌风水不佳,便封了起来不叫人住了,园子前头还有一片树丛,颇为荒凉。

    环儿听了张氏的话,便点头道:“回太太的话,正是那里。婢子……婢子以前有一次闲逛的时候,发现……发现那园子的门链子松了,能推开条缝儿,婢子便……便常去那里玩。今儿也是……”

    张氏盯着环儿的头顶看了一会。

    她知道这丫头说得不尽不实,肯定还有内情。不过,现下的当务之急却不是这些,而是那个废园子,还有鬼针子。这些事情若不弄清楚,以后只怕还有的亏要吃。

    至于这个丫头么,罢了,只看她有没有这个命吧。

    想至此,张氏松下眉头,吩咐道:“来人,把这丫头拖下去,先领二十板子,完了关进柴房。”说罢她又看向环儿,微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成全你。这二十板子领完了,你且在柴房里呆上三天。三天后若你无事,那便是你的福气,我仍叫你上来服侍。”

    环儿跪在地上的身子颤了颤。

    二十板子,净饿三天。张氏这是想要她去死么?可她还不想死呢,她还想活着,还想出人头地,为自己挣下一份体面来。

    可再一转念,环儿却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她不会马上就死不是么?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她就不信她的运气会这么差。

    想至此,环儿倒也坦然了下来,便端正跪好,向张氏磕了三个头,口齿不清地道:“谢……谢太**典。”

    刘妈妈挥了挥手,那两个仆妇便将环儿带了下去。

    张氏望着晃动的门帘,揉了揉眉头,有些疲倦地问刘妈妈:“珈儿如何了?”

    刘妈妈小心地道:“回太太的话,姑娘哭了好一会子,这会已经躺下了,二少爷在旁陪着呢,珊瑚、璎珞并二少爷跟前的墨雨皆在前服侍。”

    张氏又问:“琛哥儿呢?”

    刘妈妈道:“听说老夫人病着,大少年去前头探病了。”

    张氏面上便露出丝笑,随后又叹口气道:“珈儿若有琛哥儿的一半儿,我也不至于这样了。唉,让她先睡吧。待醒了再叫她来见我。”

    刘妈妈点点头,方要说话,忽听门帘外传来馥雪的声音道:“太太,顾妈妈来了。”

    刘妈妈忙上前掀开门帘,将馥雪与顾妈妈让了进来,旋即知机地退了下去,自去傅珈屋中传话。

    顾妈妈进屋后,张氏便叫馥雪先去门外守着,又请顾妈妈坐在了张小杌子上,方才缓缓地道:“妈妈,我到今儿才知道,这府里好些事情,我竟和瞎子似的,两眼一抹黑。”

    顾妈妈已经知道今天的事情了,便拉了她的手安慰道:“太太这话可说差了。想您进府这些年来,苦心经营,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今儿这事儿怎么瞧着,都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您有所不知亦是该当的。”

    张氏唯有在顾妈妈面前,才会露出些真实情感来。此时她是一脸的颓丧,有些灰心地道:“虽是几十年前的事,却只这一遭儿,便叫我一腔心血差点付诸东流。”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顾妈妈的眸中便闪过一抹厉色,肃声道:“太太莫说这样的话。老奴这便去查,您放心,定能给您一个交代的。”

    张氏感激地道:“有劳妈妈了。这件事想来有些费手,妈妈要辛苦了。”

    顾妈妈笑道:“老奴哪来的辛苦。只这事儿宜早不宜迟,老奴这便去查,太太且放宽心。”

    张氏心中也很着急,听了顾妈妈此言便也点头道:“妈妈去吧,有何需要支用的,直接来说便是。”

    顾妈妈笑着拍拍张氏的手,便退了出去。

    顾妈妈前脚方走,后脚便有小丫头来报,说是前院李娘子派了个妈妈过来传话,傅庄因部里有事,午时不能回府了,叫她们先吃饭。

    张氏听了,心中难免有些失落。然而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她可以留出精神来,专心安置傅珈以及应对侯夫人之事。

    此时,留在侯夫人处的妈妈也过来传话,说梁太医已经给侯夫人诊过脉了,却并未开方子,只说侯夫人是思虑过度,只需放宽心静养为宜。

    侯爷与傅庭、傅庚亦皆去荣萱堂探病,侯夫人却一概未见,只叫于妈妈陪着去了小佛堂。

    这个消息不止传予了张氏,崔氏与王氏亦皆收到了。

    原本应是欢欢喜喜的一场家宴,谁料却是以侯夫人病倒作了收梢。傅珺一面感慨世事无常,一面与王氏回了秋夕居。

    王氏显然有心事,回到秋夕居便叫傅珺自回了西厢,她则进了正房。一进屋她便摒退了旁人,只留下了怀素与沈妈妈。

    见房中再无外人,王氏便抚着额头,叹了口气道:“今儿这事,棠姐儿占了几分?”

    怀素觑了一眼王氏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太太话,姑娘约占了五分。”

    王氏不由笑了起来,嗔她道:“你也太瞧不起我们家姑娘了,依我看哪,她至少占了七分。”

    怀素见王氏并无责罚之意,心中一松,随即亦笑道:“是,婢子说错话了,姑娘应是一力促成此事之首。”

    王氏又微蹙了眉道:“你支走角门上的人时,可有旁人瞧见?”

    怀素垂首道:“婢子做得十分小心,当时二太太正说笑话儿,大太太凑趣儿,于妈妈和贾妈妈去支应中午开席的事儿了,长房和二房跟的人皆在东暖阁里,婢子出去时没见着人。”

    王氏点点头道:“如此便好。”说罢又凝神想了一刻,随后笑了起来,道:“棠姐儿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才六岁便这么着了,这往后可怎么办呢?”

    鬼针子的事情,连王氏也只隐约知道个大概,却不知傅珺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连这个都利用了起来,借着侯夫人的忌讳,狠狠地教训了傅珈。

    王氏这话说得明责暗喜,那脸上的表情也实在过于欢悦了些,沈妈妈不由也跟着笑了,说道:“姑娘这么着才好,不叫人白欺负了去。”

    王氏一想到傅珈,面上便添了几分恼意,微怒道:“我一瞧见棠姐儿头上没了钗子,又见她遮遮掩掩的跟我撒娇儿,我还能不明白么?嫡支又怎么了,欺负自家姐妹,哪有半分嫡支该有的气度。”

    沈妈妈便劝道:“太太何必生气?如今不是正好,不只二姑娘,只怕长房都要受牵累。要我说呀,这也是恶有恶报。”

    王氏想到此乃傅珺手笔,心中又不免开怀。女儿现在长本事了,要自己处置事情,她这个做娘的便只能帮衬着,有碍事的人便帮她支开,有不好走的路便提前打点好,也算是母女同心吧。

    沈妈妈便又道:“太太看,这事儿要知会爷一声么?还有姑娘那里,太太要不要也提个醒儿?”

    王氏思忖了一会,便站起身来道:“怀素跟我来,妈妈且留在屋里。”说罢便向门外走。

    怀素忙跟在了王氏身后。却见王氏出了正房,却是往西厢而去。怀素一瞥眼间,瞧见有个穿淡绿色比甲的圆脸儿小丫头,正立在木樨树下朝这里探头探脑的,一见王氏去的方向,立刻便飞跑着进了西厢。

    “噗哧”一声,王氏轻笑了起来,指着那小丫头道:“瞧这傻丫头,还派了个小探子在这里呢。方才的机灵劲儿也不知去哪里了。”王氏一面说一面摇着头,很是不以为然。

    怀素也是啼笑皆非。

    方才傅珈那件事,姑娘处置得简直叫人惊艳,哪里像个六岁的孩子?可现在看来,姑娘究竟还小,派个傻乎乎的丫头探风头,做得一点不隐蔽,她看了也要笑。

    其实王氏与怀素都太高看傅珺了。傅珺的宅斗技能就是个战五渣,所恃者不过是前世职业的经验积累,以及这一世的超强记忆力罢了。

第046章

    收到了容容要加油童鞋的打赏,谢谢啦!

    坐在西厢的窗下,看着妆匣里的琉璃桃花钗,傅珺不由感叹,自己今天真是太幸运了,幸运得让她觉得有点不真实,甚至有种有人在暗中相帮的感觉。所以她才派了青蔓去王氏那边探口风,虽然明知什么都探不出来,可她的直觉却叫她这么做。

    方坐下没一会子,青蔓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对傅珺道:“姑娘,太太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王氏在门外笑道:“怎么着,棠姐儿还派了个先锋官儿打头阵?”

    傅珺听了一阵汗颜,连忙快步迎出门外,祭出呆萌**,糯声道:“娘来啦,快请进来。”

    王氏笑看了傅珺一眼,伸指她脑门上顶了一下道:“跟娘还来这套。”说罢又掩口笑道:“傻呆呆的将军,派出去的先锋官儿也是傻呆呆的。”

    傅珺尴尬地木立当场,有种考试作弊被当场抓包的感觉。青蔓也窘迫地垂下头去,期期艾艾地道:“婢子见过太太。”

    王氏摆摆手,心情极佳地进了房。傅珺赶快狗腿地拿了锦垫子来放在王氏坐的椅子上,又准备亲去倒茶,把蒋嬷嬷唬得连声道:“姑娘可使不得,仔细烫手。”

    青芜忙接了过去,到底没敢让傅珺倒茶。王氏便将傅珺召到身边,揽着她笑道:“这会子很不要你做这些,娘跟你说说话儿。”

    说罢她向四下看了一眼,见屋子里都是自己人,便也没叫人清场,便对傅珺道:“棠姐儿今天可长本事了,也会借力打力了。”

    傅珺一听王氏所言,哪有不明白的?看来她的直觉没错,确实是有人暗中帮了她一把,而今看来,这个人无疑就是王氏了。

    于是傅珺便也老老实实地道:“女儿愚笨,做得不好,还好有娘帮衬着。”

    王氏便笑她道:“你倒知机得快。”

    傅珺尴尬地笑了笑。前世跟罪犯斗智斗勇那么些年,若连这些话都听不明白,那她真是白活了。看王氏今天过来的架势,想必她还有话要问,亦有事儿要交待。

    傅珺便有些心虚地道:“女儿知道今儿这事有些莽撞了,若不是娘帮着我,只怕……”

    王氏没待她说完便道:“确实是莽撞了。你一不该不与娘商量便自作主张,二不该行事不顾前后,三不该事后不与娘分说。你自己细想想,是也不是?”

    傅珺于是就细细地想了想,然后……然后她的后背就开始冒冷汗了。

    王氏说得一点没错,傅珺确实犯了好几个错误。本来便实力不足,她还不去求援手,此其一;派出青芜与青蔓前,对角门的情况没多做了解,对那一路的状况也预估不足,此其二;事后没向王氏汇报,万一当时被人扯出三房来,王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法与傅珺配合,此其三。

    这三个错误中的任意一个,只要被人抓住,今天的事情便完全有可能来个大反转,最后倒霉的便会是三房。而三房倒霉,那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谁叫三房是庶的呢?

    想至此处,傅珺连额角也冒出冷汗来了。

    她就知道,宅斗这种技术活,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查案子只要抓住罪犯就算成功,一因一果简单明晰。而宅斗却是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步都要算到才行。

    傅珺再次深深地认识到,自己的宅斗技能实在连渣都没有,就只剩下点儿灰了。好在有王氏这位资深专业人士在旁帮衬,稍作了些调派,便圆满地解决了今天的事情。

    傅珺抬起脸来,诚恳地承认错误道:“娘说得对,是女儿想得太简单了。”

    王氏便又用手指顶了下傅珺的脑门儿,笑道:“瞧你这可怜样儿,叫娘怪不落忍的。”

    傅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又腆着脸问王氏:“娘,您什么时候瞧出来女儿不对的呀?”

    王氏灿然一笑道:“从你一进荣萱堂大门那会子,娘便瞧出来啦。你那小脸儿变得多难看哪,我这个做娘的岂有看不出来的?”

    傅珺一向自诩不露声色,王氏竟也能从自己脸上看出不对来,傅珺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心服口服地道:“娘您真聪明。”同时在心里加了一句:我娘威武。

    王氏笑看了傅珺一眼,沉吟了片刻便又问道:“娘问你,那鬼针子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说这话时,王氏的面上虽有笑意,但语气却不像方才那样轻松了,而是带了几分肃然。

    傅珺知道王氏一定会问这个问题,她也早就想好了答案,便道:“小的时候无意间听人说过一回,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这东西招人忌讳。”

    王氏便看着傅珺,似是在称量她的话中真假。傅珺也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坦荡荡地看着王氏。她所言非虚,只不过略有隐瞒而已,这不算撒谎吧。

    母女二人对视片刻,王氏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才多大,还说什么小时候。”说罢自己撑不住,到底先笑了出来。

    傅珺从小记性就好,王氏是知道的,因此傅珺的回答王氏很愿意相信。身为母亲,还能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么?

    王氏便不再追问此事,又拉着傅珺说了些话儿。

    不一时,傅庚也回来了。今日侯夫人有疾,傅庚便向翰林院告了假,原打算回来侍疾的,没想到侯夫人却并不需要,反倒去向佛祖求安慰去了。既是如此,傅庚便也乐得休上半天假,陪伴爱妻幼女。

    一家子用过了午饭,傅珺自回了西厢午睡,王氏便与傅庚去了小书房说话。

    进了书房,王氏便坐在了书桌前问傅庚道:“棠姐儿那件事,查得如何了?”她的眉间隐隐有几分忧色。

    傅庚的眉头便也蹙了起来,低声道:“查到了现在,只问出来一件事。”

    王氏忙问:“是什么事?”

    傅庚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道:“那还是前院儿一个扫地的妈妈说的,说是那天下晌,便在棠姐儿落水的前湖边儿上,她隐约瞧见有个穿青色褙子的女子,慌慌张张地从湖那边走了过去。”

    王氏不由也凝了眉道:“穿青褙子的女子?那天来的不少人皆穿了这颜色的衣服,没看清是什么样子的褙子么?花样儿料子什么的,都没瞧清么?”

    傅庚摇摇头道:“那妈妈说隔得远,没看清。”

    王氏不死心,又问道:“那女子头发梳的是什么样式,那妈妈可看清了?总能瞧出来是姑娘还是媳妇吧。”

    傅庚道:“这个我也问了,那妈妈说瞧着是个姑娘家,便再没有了。”

    王氏十分失望,转首看着窗外的一杆翠竹,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桌面,喃喃地道:“若连你都查不出什么来,这事儿怕是不会有结果了。”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消沉,眼中蕴着浓浓的忧郁。傅庚望着她柔美的侧颜,心中不由隐隐作痛,走上前将她拥在怀中,柔声道:“晴儿,你别难过,我还会再去查的,说不得便能峰回路转。”

    王氏将脸埋进傅庚怀中,轻声道:“我也不求着什么了,只望着咱们一家子好好的。”

    傅庚揽着王氏的双臂紧了一紧,眼睛却凝注于窗外,眸中极快地划过了一丝冷意。

    其实,他没对王氏说实话。有件事他没告诉王氏,那个前院的妈妈曾说,那穿青色褙子女子的头发上,簪了一支形制特别的牡丹花钗子。

    在收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傅庚脑海中迅速地现出一张面孔来。这面孔让他万分厌恶,然而,隐藏在这张面孔背后的某些人,却让傅珺落水一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在拿不到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傅庚不能、亦不敢贸然动手,那不是他可以随意触碰的人。他甚至认为,继续往下查已经毫无意义。此事基本已明。而越是如此,他便越不能将这消息透露给王氏,白白地让她苦恼心焦。与其两个人一起无能为力,倒不如由他一人承担。

    傅庚坚信,他不会永远只是个翰林院的小编修,他为自己划定的道路绝不止步于此。也正因如此,他才越发不能轻举妄动。

    深深地吸了口气,傅庚尽量将语气放得柔和,轻声道:“晴儿,你最近身子也不大好,别再劳神了。先回屋躺会儿可好?”

    王氏偎在傅庚怀中,慢慢点了点头。

    傅庚的怀抱很暖,很暖,暖得让她有些依恋。她的鼻端萦绕着好闻的松木香气,耳边有他低柔的话语轻轻回荡,王氏的一颗心也渐渐变得轻松柔软了起来。

    查不出来便查不出来吧,只要他们一家子从今往后都好好的,她便也满足了。

第0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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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夕居里三房夫妻脉脉温情、相拥低语。而在卧月楼中,二房的夫妻俩也正说着话。只是,他们说话的气氛可并不怎么好,怎么看都有些相敬如冰的味道。

    “老太太还是不愿意见你?”崔氏淡淡地问道。

    “嗯。”傅庭背对崔氏,简短地回道。

    崔氏的面色便有些不快,看了傅庭一眼,又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儿,你可问过了不曾?”

    傅庭专注地摆弄着眼前的白定窑划花水底石竹盆景,心不在焉地道:“问过了。”

    崔氏便看着他等他的下文,傅庭却又不说话了。他拿起一支小竹剪,细心修剪了两叶石竹叶子,过后又拿了一只瓷水壶,向那燕石垒的假山上淋了些水,表情十分专注认真。

    崔氏拧眉看了他一会,蓦地轻轻一笑,笑容中有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她转身行至榻前,自桌上取了只剔红蔗段锡胎香盒,又从架上选了枚白铜小匙,向香盒中拈了两匙撒馥兰香,置于香炉中。不多时,袅袅烟气便自那香炉子上弥散开去,满室香意蕴藉。

    傅庭这时终于修剪完了盆景,便又接着方才的话头道:“说是上几十年前,那院儿里死了个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崔氏却听明白了。她放下了手中翻看的香方,看着傅庭问道:“死的是谁?可打听着了?”

    傅庭懒懒地道:“谁耐烦打听这些,要问你自己问去。”

    崔氏面色一冷,嗤笑道:“我一个内院妇人,怎好向外院的管事问话,况又是侯爷身边儿的人,这话你也说得出来。”

    傅庭不在意地道:“这有什么,问两句话儿罢了,谁还能挑你的眼不成?”

    崔氏便笑了一声,淡淡地道:“你们侯府约摸是这般的规矩,我们家里头却从不这样儿的。”

    傅庭听了这话,蓦地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崔氏看了一会,自嘲地一笑道:“瞧我这记性,我怎么竟忘了你是从崔家来的呢。你是世家出来的姑娘,我不过是个武夫之子,自是不明白大族人家里的这些讲究。”

    他越说语气便越是讥诮,说完了便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挑眉笑道:“得,这屋里我是不配呆了,这些世家的香灰粉末还是留在这里的好,也免得我武夫的秽气污了你。”说罢便自掀了帘子,扬长而去。

    崔氏被他这番话说得面色忽青忽白,张开口却回不出话来,手里拿着的香方纸哗啦啦作响,整个人气得都在发抖。

    周妈妈忙向四周看了看,幸好屋中并无旁人,她便上前替崔氏顺气,轻声道:“太太,太太,您消消气儿,您消消气儿。”

    崔氏猛地站起身来,抓起手中的香方便要撕。只是那手抖得实在厉害,那纸竟是抓不牢,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崔氏看着那张薄薄的牙白素笺,一刹时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周妈妈看着心疼不已,忙取了帕子来替她拭泪,一面劝道:“太太还不知道爷的秉性么,素来是要顺着来才好的,太太往后便顺着爷一些,便好了。”

    崔氏哭得气喘不止,断断续续地道:“妈妈也听见了,那也是人说的话?我不过略提了一句儿,撂下脸来就走。他那眼里哪还有我。”

    周妈妈便劝道:“爷是个要面子的,太太往后多担待些罢。”

    崔氏听了这话,心中越发酸苦,哽咽道:“我还要怎么担待他才好?难道我做得还不够么?他们家当初是怎么应承我的?现如今又是个什么样子?他倒好,还拿话来戳我的心窝子。”

    崔氏越想越是伤心,眼泪流得越发地凶了,心中一时酸,一时痛,一时又恨得不能自已。

    哭了一会子,她蓦地想起一事来,便问道:“爷是去了哪里了?是不是又去那个狐媚子那里去了?”

    周妈妈忙道:“老奴叫人去看过了,说是爷径去了外院儿。”

    崔氏心气稍平了些,而后又涌起浓浓的怨怼。

    崔氏一直以为,凭她这般家世相貌,配傅庭那是绰绰有余的。若非当初看傅庭还有个世子的盼头,侯爷与侯夫人又双双上门提亲,崔家也不会将她这个嫡女嫁过来。

    谁能想到,外表看起来光鲜无比的平南侯府二公子,私下里却是这么个惫懒闲散的性子。心气儿倒是不低,也想着争上一争。可是,光有心气儿有什么用?没那个本事还不是白搭?

    崔氏一面拭泪,一面觉得万分的委屈。自己已经全力施为,只为助傅庭一臂之力。可是自己得到了什么?什么夫妻同心,什么举案齐眉,他傅庭做到了哪一样?

    倒是在闺房之事上头,他的心思却放得格外多些。小妾、姨娘一个个地往屋里拉,丫鬟们也多有与他有首尾的。只这起子不要脸的丫鬟之流,崔氏便不知处置了多少。可是她越处置,傅庭便在这上头越用心。就像跟她对着干似的。

    现在倒好,她这个正室太太连略说一句话都不行了。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她这般费心筹划又是为了什么?

    崔氏哭得气凑面红,只觉得一腔委屈越哭越浓,心中的酸痛沤出水来,又涌入眼眶,那眼泪止也止不住,一双眼睛早已经哭得红了,看上去分外楚楚可怜。

    只可惜,崔氏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并不曾叫应该心疼的那个人有半分心疼。此时的傅庭,正于前湖边悠然闲步,早将与崔氏的口角丢在了脑后。

    午后的阳光斜落于湖面上,泛起层层金波。夹岸的柳树已经没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在风里轻轻摇摆着,却也别具一番萧瑟的意趣。

    傅庭一时兴起,便叫身边的长随去唤了只轻舟过来,又叫那划船的小厮将船泊在岸边,他便拿了杆青竹鱼竿,一壶菊花酒、一湖淡金波,自在钓起鱼来。

    太阳很暖,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傅庭饮了两杯酒,又被这阳光一照,已是微醺,忽然便听见身后响起个声音道:“二弟倒自在着。”

    傅庭忙回首看去,却见一个瘦削的身影立于岸边,衣袂当风、大袖飘飞,不是傅庄又是谁?

    傅庭揉了揉眼睛,生恐自己看错,傅庄却已是一步踏上了小舟。船身微微一荡,水边漾起一圈圈涟漪。傅庄撩起衣摆,在傅庭对面坐了下来,拿起酒壶,自拣了只青玉冰纹卷莲杯来,满满斟了一杯酒。

    傅庄现在的模样,可让傅庭有点不敢相认了。

    傅庄瘦得十分厉害,整个人像被削薄了一圈。两只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双颊微陷,面部轮廊十分突兀。他应是才从部里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那衣服便像是挂在他身上似的,秋风吹过,便越显得他形销骨立。

    傅庄身为兄长,自幼便对傅庭十分看顾,兄弟二人的感情一向不错。此刻见他形容憔悴,想是在外头吃了许多苦,傅庭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忙低头饮了口酒道:“大哥这趟差事辛苦了。”

    傅庄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又再斟了一杯。

    傅庭便笑道:“大哥今儿酒喝得倒快。”

    傅庄又是一仰脖儿,将杯中酒干/了,随后又斟满了酒杯。

    傅庭有些吃惊地看着傅庄。在他的记忆中,傅庄是个极其自律的人,行止十分端方,从来都是风度翩翩的,从未有过这般豪饮。

    待傅庄将饮第三杯酒时,傅庭忙从他手里抢过杯子,笑着道:“大哥今儿是怎么了?怎地喝得这样快?”

    傅庄手中一空,却也不与傅庭争抢,只仰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秋水长空出了会神,随后感慨地道:“今儿的天气真是不错。”

    傅庭十分摸不着头脑。傅庄此刻的表现大异于往常,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有些担心地看着傅庄。

    傅庄垂目看了看傅庭,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些情绪,似是伤感,又似哀凉,随后他温润地一笑,和声道:“大哥这是来陪你喝酒的,我倒要问你,怎地在这里消磨时间?”

    傅庭便将傅庄杯中的酒倾在了湖里,随后笑道:“我也是偶发了兴致,在这里闲坐坐罢了。”

    傅庄便向傅庭的手上看了一眼,不由失笑道:“我还当你转了性,没想你还和小时候一样,说是钓鱼却将那鱼竿放着不管。你倒瞧瞧,你那鱼竿子都到哪去了?”

    傅庭低头看去,只见那鱼竿不知什么时候歪到了一旁,水中的浮子早漂起来了,显见得那鱼饵已经被鱼吃了。他不由亦哈哈笑了起来,道:“这般钓鱼,我自在,鱼儿也自在。大哥你这便不懂了罢。”

    傅庄笑着摇摇头,将那鱼竿拉上来,向钩子上串了些油浸的鱼饵,再将鱼竿甩进水中,随后便专注地盯着水面。

    傅庭将两手枕在脑后,懒懒地道:“大哥也忒闲在了,怎么不回屋去?母亲病着呢,你知道了么?”

    傅庄望着一脉浩荡的湖水,似是没听见傅庄的话,过了好一会方才道:“我是从荣萱堂过来的。”

第048章

    傅庭闻言便点头笑道:“我就说呢。原来大哥已经去探过母亲了。那你可见着母亲了?”

    傅庄淡淡一笑道:“母亲没见我,只说要在佛堂静修。”

    傅庄便擎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酒,懒散地道:“过几日便好了吧。”说罢他又举起了酒杯,“小弟这里给大哥接风了。还望大哥别嫌弃酒水简薄才好。”

    傅庄笑道:“此地湖光正好,又有游鱼钓来佐酒,给我接风再好不过。大哥可不是那挑眼的人。”

    傅庭笑着干/了杯中之酒,随后问道:“大哥这趟差事办得如何了?可还顺利?”

    傅庄便道:“差事倒还顺利,就是路途远了些。”

    傅庭便有些羡慕地道:“西南风光自与此处不同,大哥也算是长了见识,小弟却是羡慕得紧。”

    傅庄笑容不减地道:“你说得没错。西南风光的确与众不同,我还带了好些土仪,已经差人送去你那里了。”顿了一顿他又道:“我这次回来歇上些日子,便还要出门。部里分派了好些差事,这三、五年间,我在家的时间怕不会多。到时候家中还要多承你照应着。”

    傅庭点了点头,却未曾说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傅庭总觉得,今天的傅庄与以往大不相同。可是,他又说不出具体不同在哪里。细细看去,眼前的人除了瘦了些,依旧还是那个温润端和,予人如沐春风之感的谦谦君子。

    傅庄的归来,像是为平南侯府这个完满的圆形,安上了最后一枚缺角,让这个大家庭的氛围变得更加安宁。傅珺甚至怀疑,前些日子的那些明争暗斗,会不会是出自自己的臆想。如此安静的侯府,简直让她有点不习惯。

    因着傅庄回归,侯爷连着几天心情大好,面上的笑容也比往常更多。他还为傅庄办了一次小型的接风宴,只叫了傅庄兄弟三人,爷几个在外院的江天雪霁阁里喝了顿酒。

    侯夫人静修了整整七天,中间只破例见了傅庭一次。而在见过傅庭后不久,她便从小佛堂里出来了。

    时隔数日再见侯夫人,傅珺发现,侯夫人嘴角下垂的弧度,比平素又加深了两分。

    幸得侯夫人还是很爱笑,慈祥的、和蔼的、欢喜团团的笑。这些笑容掩去了她面容的怨苦,让她又变回了那个得体而宽和的侯门贵妇。

    时间很快便到了九月中旬。早菊开罢,晚菊登场,风一阵紧似一阵,天气越发寒凉了起来。

    侯夫人最近喜欢上了莳弄花草。她叫人搬了十几盆菊花,布置在院中,还叫人四处搜罗了几盆名品菊花来,分门别类排列在阶下廊前,将原本便十分刻板的荣萱堂,捯饬得更加板正端方。

    对于侯夫人异于常人的审美,傅珺已经无力吐槽。只要侯夫人每天笑口常开,别老将眼睛盯着三房,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好了。

    自鬼针子事件之后,傅珈病了好些日子,连课都没上。傅珺曾与傅瑶相约着去看她,却被拒在了门外,说是已经睡下了。

    张氏倒是十分和气,将她二人让进正房,拉着她们的手说了好些话,又嘱托她们时常也来这里玩。

    傅珺不知道傅瑶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是轻易不会去横斜馆了。对于傅珈,傅珺已经不抱任何修好的希望了。大家各过各的最好。

    在傅珈生病的这段时间里,侯夫人也很少问起她来。往昔的那些疼宠与爱护,便像是被秋风扫尽了似的,余下的不过是些面子情儿。好在长房还有个傅琮,这孩子虽与傅珈是双生子,个性却截然不同,为人十分大度,又天性活泼,侯夫人现在疼他倒多些。

    至于傅珺,在侯夫人面前依旧是个小透明,她存在与否,在侯夫人看来完全不具备任何意义。

    却说这一日,秋凉无事,细雨挟风,傅瑶便派红袖送了张帖子过来,邀傅珺去卧月楼着棋。最近她们两个走得近一些,时常也会相约着一起消磨时间。

    傅珺接过帖子,细细看去,却见那帖子折成了个方胜儿,打开后便是一张蜀制凝光五色笺,上头只寥寥两行墨迹,写着“秋窗烟雨,请君着棋”八字,左下角还印了一方刻作梅花状的私章,里头是个篆体的“瑶”字。

    傅珺便笑道:“三姐姐真有闲情雅趣,这帖子真好看。”又问红袖道:“这下着雨的天儿,三姐姐就不怕我不赴约么?”

    红袖便笑道:“我们姑娘叫婢子转告四姑娘,说备了您最爱吃的水晶葡萄,专意候着姑娘前往呢。”

    傅珺“噗”地一笑道:“三姐姐究竟是请我着棋呢,还是请我吃葡萄呢?”

    红袖陪笑道:“自然是两样都请的。”

    傅珺笑道:“既是三姐姐盛情相邀,我自当前往。你回去告诉三姐姐一声儿,便说我一准儿到。”

    红袖忙应了声是,便由青蔓送了出去。傅珺便叫青芜道:“你去将我上回得的那海棠果儿装上一碟子,再把蒋嬷嬷渍的梅子盛上一些,下晌一并带给三姐姐。”

    傅瑶喜食蜜饯,傅珺这也算投其所好了。

    午后略作休息,傅珺禀过王氏后,便带着青芜与青蔓,主仆三个撑着青布伞,踏着木屐,也不乘轿,只沿着游廊缓缓而行,于凉风细雨中来到了卧月楼。

    卧月楼虽名为楼,实际却是一所精致的院子。正房起了两层高,楼下待客、楼上燕息,自是傅庭与崔氏的住所;东、西两厢则予了傅玠与傅琇。傅瑶住在东边的小跨院儿里,周姨娘、马姨娘二人,便住在倒座儿房边上的角院儿里,二人各独居一院,西跨院儿却是空置着的。

    因崔氏去了横斜馆找张氏议事,傅珺便也省了给长辈请安的程序,由傅瑶直接迎进了东跨院儿。

    东跨院不大,安置得却也不俗。东边角落里种着一丛芭蕉,蕉下有石桌石凳,西边儿一角则种着株梅树,此刻尚还是满树的青翠。

    傅瑶将傅珺让进里间,姐妹二人自是相见甚欢,一路说笑不息。青芜与青蔓上前替傅珺除去木屐。傅珺进屋便见风雨秋窗之下,一张棋案已然摆放妥当,两边各一张锦缛绣墩。案边是一张黑漆小方桌,桌上的红玛瑙盘子里放着一串青油油的水晶葡萄,十分好看。

    傅瑶便笑道:“知道你爱吃这个,我特地向爹爹讨的,如何,我这姐姐待你不薄吧?”

    傅珺亦笑道:“三姐姐最懂我了,小妹自是感激不尽。过会子一定好好让姐姐赢几盘。”

    傅瑶笑指着傅珺道:“我哪还用你让?倒是你,别输到最后掉金豆子才好呢。”

    两个人互相打趣了几句,便坐在了棋案前,摆开棋子,开始下——五子棋。

    对,没错,就是五子棋。

    虽然又是下帖、又是秋风秋雨的,气氛营造得十分高雅。但你能指望两个年龄相加只有十岁多的小女孩,在一起下围棋吗?

    不过是侯门贵女闲来无事,自己闹些事情出来打发时间罢了。傅珺现在对此已经十分习惯了。她日常也无聊着,有个不那么讨厌的小姑娘,陪着自己下五子棋,她知足了。

    下了两盘棋后,傅瑶便摆上茶点,请傅珺喝茶聊天,笑道:“可惜今儿下雨,不然倒要请你去赏一赏我们这里的菊花。”

    一提到菊花,傅珺便想起了侯夫人院中那列兵似的菊花阵来,便笑着接口道:“你这里也种这个?我看祖母院儿里倒有好几盆开得很好看。听说里头还有名品呢。”

    傅瑶不在意地笑了笑道:“祖母那是为月底的赏菊宴做准备呢。”

    赏菊宴?傅珺还真是头一次听说,便不禁问道:“什么赏菊宴?”

    傅瑶便将颗棋子儿点在傅珺的额头上,笑道:“你竟是个小糊涂么,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傅珺摇了摇头道:“我该知道么?这又是什么大事?”

    傅瑶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抚远侯家里每年都要办一场赏菊宴,赴宴者皆需带一盆菊花前去应景儿,时间便在九月底,眼瞧着便快到了呢,祖母自是为着菊宴才备了这许多花儿。”

    原来如此。傅珺点了点头,心中暗忖道:看起来是贵族聚会的玩意儿,却不知这个时空的贵族们聚会时是怎样一个情形。

    想罢她又看了看傅瑶,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奇怪来。按理说,有这样出门的机会,傅瑶理应欢喜才是。可是观其面色却并不热络,这让傅珺十分不解。

    见傅瑶对这个话题无甚兴致,傅珺便也没再多问。二人又下了几局棋,天色便有些暗了。傅珺便从傅瑶那里辞了出来,傅瑶直将傅珺送出了院门,方才回转。

    待回到秋夕居后,傅珺想来想去,对那个什么赏菊宴还是有些好奇,便找了个机会问了问蒋嬷嬷,蒋嬷嬷便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往年皆是老夫人带着大太太、二太太并几个嫡出的哥儿和姑娘们去的。”

    蒋嬷嬷这话回答得十分含蓄,傅珺想了一会才明白,蒋嬷嬷这是暗示自己呢,似这样的聚会,三房原就是庶出,例来是轮不着的。蒋嬷嬷约摸是怕傅珺多想,便提前给她打好了伏笔。

第0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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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珺于是恍然,难怪傅瑶兴致缺缺,原来这赏菊宴只有嫡支子女才能参加,傅瑶与傅珺皆不够格。

    不去就不去,傅珺也不甚在意。前世她看过几本宅斗小说,那可真是宴无好宴,举凡出去吃个饭赏个花什么的,必定要出幺蛾子。考虑到自己的宅斗技能,傅珺认为她还是宅在家里比较安全。

    翌日清晨,傅珺依惯例与王氏去荣萱堂请安,尚在阶下,便听见屋中传来阵阵笑声,那氛围竟是久违的欢悦,甚至还能听到侯夫人喜气洋洋地道:“便将这盆‘十丈垂帘’带过去吧,我瞧着便很好。”

    傅珺知道这“十丈垂帘”是菊花之名,乃是侯夫人才叫人搜罗来的,平素十分爱惜。现今这花儿已经打了苞,看样子侯夫人这是要把花儿搬去赴宴了。

    傅珺一面思索着,一面跟在王氏身后给侯夫人请了安,得来侯夫人一句淡淡的“好了,去坐吧。”便随王氏坐在了旁边的扶手椅上。

    只见崔氏笑着对侯夫人道:“老太太这回可得打点起精神来,万不能堕了我侯府的威名。”

    侯夫人便笑道:“又来胡说了,不过是吃顿饭罢了,被你说得和上阵杀敌似的。”

    崔氏立刻扬眉道:“那可说不准,这百菊争艳的,必定要评个高下,可不就和打仗一个理儿?”

    侯夫人听了这话,笑得更为欢喜。王氏一般在这种场合是不开声的,便只跟着微笑。傅珺却有些疑惑,这种情况一般张氏都会跟着凑趣儿的,只是她今儿来得却有些迟了,都这个点儿了还没到,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傅珺这里念头方一起,那边便听有小丫头报:“大太太、大姑娘、二姑娘来了。”话音未落,便见门帘轻挑,张氏携着傅珈与傅珍二人走进了屋中。

    傅珺已有近十天没见过傅珈了,此刻再见,却见傅珈穿着件柔蓝色绣樱草纹样天净纱对襟小袄儿,底下是一条雪湖色水波纹软罗宽襕裙,发上只簪了两朵珠花,装扮得素净典雅。

    虽说傅珈这段时间一直称病,但她的面色却十分红润,个子又长高了一些,已颇有几分小淑媛的模样。想必她就算真生了病,这些天也将养得很好。

    侯夫人此时已止住了笑,凝目向张氏她们看了两眼,随后点头微笑道:“来了就好,正有事与你商议。”这话却是对张氏说的,至于傅珈则一句未提。

    侯夫人态度如此冷淡,若换作以往,傅珈必定要作出个委屈的样儿来给人看。可现在的她却是面无异色,甚至颊边还挂着一抹得体的笑意,随着张氏行礼问安,而后便立于张氏身后,当得起“举止端庄”四字。

    傅珺并不认为傅珈这是洗心革面了。她是个什么性子,傅珺再清楚不过。只要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傅珈眸光扫过来时眼角会微微一眯,还有抬眼看自己时,那嘴角会有一个极淡的下撇动作,这些都表示着,这位二姐姐原来是什么德性,现在还是什么德性。所谓知礼得体,不过是比以往更善于伪装罢了。

    张氏坐定后便笑着问侯夫人道:“不知老太太有何事与媳妇商议?”

    侯夫人笑道:“便是二十八那日,抚远侯府赏菊宴一事。帖子已经递过来了,正好你们都在,便一起商量商量。”

    张氏便笑着感慨了一句:“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转眼又是一年赏菊宴了。”

    崔氏便接口道:“谁说不是呢。方才我还和老太太商量着,要将那盆‘十丈垂帘’带去赴宴。”

    张氏闻言,面上的笑容便顿了一顿,停了一刻方才轻言细语地道:“那花儿才将打了苞,到时候正好开了,也是应景儿。不过,我怎么隐约听着人说,那谢阁老家里也有一盆‘十丈垂帘’呢。说是那花儿起得极高,花开如瀑布倒悬,也不知是真是假。”

    侯夫人一听这话,面色便凝重了起来。

    这谢阁老乃是当朝元老,官居礼部尚书,又是内阁次辅,其在士林中的声名却比内阁首辅张缙还要大些。

    论起这谢阁老的出身,却是出自四大家族之一的谢氏家族。只这谢阁老乃是旁支,在族中并不受重视,又因父母早亡,故幼时常被族中一些人欺负,很是吃了些苦头。及至年岁稍长,他便干脆孤身去了山东,凭借着聪颖的头脑与坚韧的心性,考入了岳麓书院,后又以两榜进士之身进阶仕途,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了现在。

    因了幼时经历坎坷,谢阁老与谢氏家族之间关系极差,谢氏家族几次三番想要与之修好,却皆被谢阁老坚拒。先帝爷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他选入内阁,委以重任。

    谢阁老清名在外,为人端正严厉。而长子谢瑛却是个品性超然、豁达爽朗的人物,幼时便富才名,年纪轻轻即入了翰林院,现领了个光禄寺少卿的闲差,在年轻学子当中颇受拥戴。

    此外,谢阁老的长女谢瑗于今上登基后不久便被选入宫中,因容颜姣好、姿仪柔婉而晋为修容,极受今上宠爱。只可惜天妒红颜,谢瑗入宫没多久便因病去逝,今上痛惜之余,对谢阁老父子更是优容有加,时常招他们入宫说话。

    因此,这谢家是真正的既清且贵。若是赏菊宴上平南侯府与谢家拿出同一个品种的花来,只怕不大好看。

    见侯夫人沉思不语,张氏便看了傅珈一眼,随后缓声道:“我们院儿里倒有一盆‘金章紫绶’,勉强也算过得,若老太太不嫌弃,我便叫人捧过来,您赏鉴赏鉴。”

    侯夫人眼下能拿出手的名品花种,便只那盆“十丈垂帘”,余者皆普通了些。而今听闻张氏能拿出“金章紫绶”来,眉眼间便涌出丝喜意来,道:“那可好,便先端过来瞧瞧。”又叮嘱张氏:“小心着些,可别摔着磕着了。”

    张氏笑着点头,便吩咐刘妈妈亲自带了几个稳妥的仆妇,去横斜馆抬了花过来。

    不多时,那几个仆妇便将花盆小心地捧至了明间,傅珺举目看去,却见硕大的花盆里,那“金章紫绶”半开出一朵花来,虽还不曾完全盛放,却已是十分富丽,可以想见其全盛时期的华美。比起“十丈垂帘”的典雅,倒是这花更具端庄富贵的气象,与侯府身份十分契合。

    侯夫人见了,第一个便露出笑来,抚掌道:“这便很好。”又赞叹道:“整株只开一朵花,这花若开出来,必是又大又美。”

    崔氏亦是笑看不语。

    其实她也叫人寻了些名品花种来,只她们崔家自来只重养兰,于这菊品上头却是了了,因此她院中也不过一些“剪金球”、“玉芙蓉”之类的菊品,虽也算名种,却终究不出奇,比“金章紫绶”多有不如。

    此时见侯夫人欢喜,她便拿眼风往张氏那里扫了一扫,随后便上前笑道:“这花真真是富丽堂皇,我瞧着也很好。”说罢又转向张氏道:“大嫂嫂可真藏得住呢,早知道有‘金章紫绶’,我便不叫人去寻那‘十丈垂帘’来了。”

    那“十丈垂帘”也是崔氏好容易替侯夫人寻来的,颇得了侯夫人一顿夸奖。而今张氏却拿出了更好的来,崔氏难免心里有些想法。

    张氏对崔氏话中机锋却浑不在意,端淑地笑着道:“这也是机缘巧合。二弟妹不知道,这花儿前些时候颓枝耷叶的,瞧着没一点儿精神,我便也没拿出来。不成想这几日雨水勤,它倒结了花苞,这也是意外之喜。要我说,这还是老太太有福气。”

    侯夫人一直含笑听着她妯娌两个说话,此时便接口道:“这也是大郎媳妇有心。我却知道的,这花儿可不好打理。”

    张氏便提起帕子来,掩唇笑道:“老太太过奖了,只这件事媳妇可不敢居功。这花并非我养着的,却是珈儿亲自照管着的。”

    “哦?竟是二丫头照管着的?”侯夫人微有些诧异地看了傅珈一眼。

    傅珍的左嘴角适时地抽动了一下,傅珺看得很清楚,再看傅珈,却见她微微垂首,面上挂着矜持的笑容,并不说话。崔氏便接口笑道:“哎哟这可了不得,我们二姑娘可真有本事。”

    张氏忙谦道:“哪里的话,珈儿也只是帮着照管罢了,另有服侍这花儿的人在呢。只不过日常皆是由珈儿过问,我对这些却是半点不懂。”

    张氏这话说得实在,也确实是实话。一个侯府小姐怎么可能亲手种花?只不过平常多问两句,时常叫人打理罢了。不过即便如此,傅珈也算是很有心了。

    侯夫人便看着傅珈和声道:“二丫头真是懂事,祖母很欢喜。”

    傅珈抬眼看了看侯夫人,又低下头去,依旧不发一语,只眼圈儿有点红了。

    侯夫人便叫素云:“去将里间儿架上那只螺钿箱子拿来。”

    素云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捧着箱子出来了,侯夫人便开了箱子,从里头取出一只鎏金绞丝排环簪子来。这簪子方一拿出来,傅珈那一直低垂着的眸子里,便划过一抹喜色。

    这簪子本身并不出奇,唯那簪头排环雕成了一溜精致的菊花纹样,上头皆镶着小指肚大小的珠子,颗颗圆润、大小相同,十分难得。侯夫人便对傅珈道:“这簪子便在赏菊宴上戴着罢。”

    那簪子上的珍珠在室内的光线下微微生晕,异常华美,傅珍与傅瑶瞧在眼中,皆露出两分艳羡来。唯有傅珺毫无表情。她可不想头上顶着一排菊花。这簪子再好看,也请恕她接受无能。

第050章

    昨天接到通知,今天要上青云榜了,作者君不知说些什么才——唯有在此谢谢所有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们,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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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侯夫人拿出如此贵重的簪子来,张氏便推辞道:“老太太可别这么惯着她。不过是照顾了几天花儿罢了,当不得老太太的赏。”

    侯夫人笑道:“那也是二丫头有心,若不然我这儿不还干着急么?快拿着罢。”

    张氏见无法推拒,这才叫傅珈上前去谢了侯夫人。傅珈双手接过簪子,又行礼谢过,并不像以往那样顺势留在侯夫人身边,却是又退回了原处。

    傅珈如此知礼,侯夫人却是神色未动,又向傅珍、傅瑶与傅珺三人招了招手,和声道:“你们几个也来。”说罢便又伸手向那小箱子里去拿东西。

    傅珺立刻警觉了起来。侯夫人这是在干什么,难道她要给每个女孩子一支菊花簪么?这可如何是好,侯夫人给的又不能不要。

    便在傅珺愣神的当儿,侯夫人已从箱子又里取出了三只发钗来,却是三只花样相同的喜鹊戏莲镶珠金钗。傅珺一见之下,立刻大松了口气。

    只听侯夫人和声道:“这钗子二丫头原有一支,你们三个各自拿着。过几日出门也好戴上,一家子姐妹,戴着一样的首饰也好看。”

    傅珺上前接过发钗,见那钗子形制精巧可爱,确实很适合小女孩戴,便真心诚意地谢过了侯夫人,对她说的话倒并未多在意。

    傅珍与傅瑶的反应却比她快得多。她们几乎同时一怔,随后便抬起头,面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

    傅瑶当先便忍不住了,期期艾艾地问侯夫人道:“祖母,我……也去菊花宴么?”

    侯夫人笑着点头道:“都去,都去,大丫头和四丫头也去。你们一道儿也好作个伴儿。”

    傅瑶真真是大喜过望,那脸上直笑开了花,欢天喜地地道:“多谢祖母。”

    侯夫人今天心情大好,便故意板着脸逗傅瑶道:“瞧你这话说得,祖母若是不叫你去,你便不谢了?”

    傅瑶立刻凑上前去,拉着侯夫人的胳膊道:“瑶儿不是这个意思嘛,祖母最好了,瑶儿最喜欢祖母了。”

    傅瑶因仗着二房受宠,她自己也是个会来事的,因此在侯夫人面前很有些脸面,此时见侯夫人心情好,便向侯夫人一通撒娇,侯夫人自是开怀,乐呵呵地搂着她笑。

    这情景落在傅珈眼中,她不由嘴角微微一撇,满脸的不屑。不过一想到此地场合,她又马上放好表情,继续保持端庄矜持的模样。

    傅珍看着傅瑶,左嘴角又是习惯性地一抬,眸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羡慕的神色。傅珺对此反应就没那么强烈了,见侯夫人没空搭理自己,她便乖巧地退了下去,偎在王氏身边站着不语。

    王氏转过脸来,怜爱地看了傅珺一眼,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大约是怕傅珺觉得被侯夫人冷落了,心中不快。傅珺立刻回给王氏一个大大的笑脸。眼前这个大美女才是她最亲的亲人,侯夫人这种隔了母的高冷祖母,傅珺从没放在心上过。

    接下来的日子里,傅珺每天除了去夫子那里上课,便是准备花宴事宜。

    这次平南侯府真是阖府尽出,三房人马加上侯夫人,规格与阵势皆与以往不同。各房也是着力准备,从头上的簪子到脚下的鞋子,还有一应手炉、香袋、帕子等等细物,皆是精心打理。

    王氏倒是有心给傅珺好好打扮打扮的,无奈傅珺对此不感兴趣,还说“有姐姐们在前头,我这个最小的不好太招摇”。倒将王氏说得笑了。再转念想想,这套歪理也不算错,也只索罢了。

    时间转眼便到了九月二十八。这一日,天公作美,风轻日暖,阳光照在身上十分舒适,倒真是个出门的好天气。

    一大早,傅珺跟着王氏去荣萱堂请安,进门后却见侯夫人穿着身墨紫色大回纹蜀锦褙子,人虽端坐椅上,却是面有焦色。见了王氏与傅珺也只敷衍地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外,似是有事。

    不一时,只见贾妈妈挑帘走了进来,低声禀道:“大太太现还躺着,恐不能来了。”

    侯夫人便急急地问道:“可知是什么病?昨儿不还好好的么?”

    贾妈妈便道:“回老夫人话,大太太昨儿便说头疼,先还以为没事,不想到今儿早上便越发沉重了,还有些烧。”

    侯夫人沉吟了一会,便站起身来对王氏道:“三郎媳妇,你与我一道去瞧瞧大郎媳妇。”

    王氏忙起身应是,随后上前扶住侯夫人一只手,众人一同出了荣萱堂,坐上软轿去了横斜馆。

    此时,崔氏正守在横斜馆中。

    因傅庄早起便出门了,这会子张氏病得起不来床,傅琛虽是长子却尚年幼,还顶不了事。崔氏身为掌家媳妇,自是需得出面。

    她便在横斜馆正房坐阵,着人去请了张大夫,又派人去给傅庄送信,吩咐仆妇们熬汤煎水,十分忙碌。忽见侯夫人被王氏扶着下了轿,崔氏忙迎了上来,扶住了侯夫人的另一边胳膊。

    侯夫人便问她道:“大郎媳妇现下如何了?”

    崔氏扶着侯夫人一边朝屋里走,一边轻声道:“媳妇瞧着病得可不轻。”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便不再说了。侯夫人的表情便有些迟疑。她本打算亲去看望张氏的,但听崔氏所言,只怕张氏这病来得凶猛,倒是不宜于去探病了。

    一路沉吟着进了正房明间里,侯夫人方才坐定,却听有小丫头报说:“大姑娘、二姑娘来了。”随后便见门帘挑起,傅珍与傅珈走了进来。

    傅珈穿着身半旧的袄裙,头发只略挽了挽,面容憔悴,眼角还有泪痕。一见到侯夫人,她哽咽着叫了一声“祖母”,便落下泪来。

    侯夫人未曾开言,崔氏已忙着上前安慰她道:“好孩子别哭了,已经叫人去找大夫了,你母亲不过是小恙,不会有事的。”

    傅珍也在一旁默默垂泪,只她穿着簇新的茜红织金纱罗袄儿,下头的细绫裙上还描着牡丹花纹样,一副出门作客的打扮,与傅珈那憔悴的形容相比,便显得哭得不够真诚了。

    傅珈便含泪对侯夫人道:“母亲病得重,珈儿无心出游,还请祖母恕珈儿不能去抚远侯府了。”

    她话音一落,傅珍便飞快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旋即又低头继续垂泪。在那零点一秒的瞬间,傅珺看到她眸中有着强烈的不甘,还有浓浓的怨怼。

    侯夫人听了傅珈的话,便低下头来沉吟了一会。一旁的傅珍便取出帕子来拭泪,暗中却是神情紧张地看着侯夫人。

    却见侯夫人静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道:“罢了,这原是你的孝心,祖母便依着你。”停了一会又道:“大丫头也留下吧。”

    侯夫人一句话便定下了此事。傅珈应了声是,又瞥了傅珍一眼,眸中闪过一分得色,随后她又面露戚容,哽咽道:“多谢祖母。珈儿定会好好为母亲侍疾的。”

    侯夫人嘉许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傅珍也垂首低低地应了声是。

    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无用了。母亲病重,嫡女留下尽孝,她这个庶女倒跑去赴宴,这话怎么都说不过去。傅珈方才那一句话,便早已断了她所有念想。

    傅珍将双手收拢于腹前,挺直脊背,尽量保持着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仪态。她不能生气,不能愤怒,不能委屈,更不能有丝毫不满。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微抬唇角,将她心底深处的不屑与鄙视,以此呈现出来。

    傅珍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没有引起在场诸人的注意。侯夫人与崔氏此时考虑的是另一件事:张氏病重,府里至少应该留下个人来照应着,只是留谁下来,倒需要细细考量。

    崔氏便向一旁的王氏看了一眼,凝思片刻,面上便露出丝笑来,上前两步道:“老太太……”她只说了这三个字,身子忽然便是一晃,人便向后倒去。

    众人惊呼一声,绿榭离崔氏最近,忙伸手一拉,险险将崔氏扶住。周妈妈已经几步抢了过来,与绿榭一同扶着崔氏坐到了扶手椅上。

    侯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一迭声地道:“快看看是怎么了?怎么这就晕起来了?”周妈妈也张罗着叫人抬软兜过来,想要将崔氏抬回卧月楼。

    崔氏软软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有气无力的,面上却有几分晕红。她轻声拦住周妈妈,将她叫到身边去低语了两句。周妈妈听罢,面上便隐隐露出喜色来。

    崔氏与她耳语罢,便又向侯夫人看了一眼。侯夫人的眼睛多么毒辣,哪能看不出这其中的意思来,心中已经有了数。待周妈妈走过来,又向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侯夫人简直便要喜上眉梢了,又是一迭声地道“好,好”,又埋怨崔氏“怎地不早些说?”

    崔氏面染红云,羞涩地道:“媳妇一直没敢确定,便也没说。过会子张大夫来了,请他瞧了便知。”

    到得此刻,这屋里凡经过人事的,便皆知晓是何事了。就连傅珺也看出来,崔氏大约是有喜了,方才眩晕怕也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第051章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傅庭自来便是侯夫人的心头肉,此时他屋里又将添丁,还是出自崔氏,再没有比这消息更叫侯夫人开怀的了。

    侯夫人此时那是满脸的喜气,倒将张氏病重时堆起的愁色尽皆掩了去。只见她笑呵呵地看着崔氏,欢喜得像是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才想起了什么,急急地对崔氏道:“我看你还是快些回屋吧,大郎媳妇还病着呢。”

    这话的意思却是怕崔氏过了张氏的病气去。崔氏便摇手笑道:“老太太别担心,我好着呢,就是一时有些晕罢了。方才我也没进去,您且放心吧。”

    侯夫人略放下心来,崔氏看了王氏一眼,便又笑着道:“时辰也不早了,依媳妇想呢,老太太您便带着三弟妹并四丫头,安安心心地去抚远侯家里吃酒听戏,好好乐上一乐儿。媳妇在家里守着便是。一则大嫂嫂病着,家里得有个人照应;二则媳妇身子不便,也好在家里偷个懒儿歇着。若有什么消息,媳妇立刻着人给您送信儿,您看可好?”

    侯夫人闻言不语,只向旁边的王氏看了一眼。却见王氏静静地端坐椅上,神情安雅淡然,并不上前来奉承接话。侯夫人不由心中冷笑,面上的喜色也随之褪去了几分,露出一抹沉思来。

    崔氏便又笑道:“媳妇知道您不放心,只那抚远侯府的帖子早些天便送到了,若这个时候说不去了,只恐不妥;还有三弟妹,那谢老夫人在帖子里特地说了要见上一见,也不好不去,倒是我们家那几只猴儿,这一次不去也罢;再一个,这时辰可真是不早了,若去得迟了也有些失礼。那谢老夫人可专意侯着您过去呢。”

    侯夫人听了这话,神色微有些松动,但还是有些迟疑不决。崔氏便又笑着撒娇道:“老太太您便应了吧,也让媳妇一个人在家里好生自在自在,也是您疼媳妇一场了。”

    侯夫人忍不住便笑了起来,无奈地道:“好好好,便依着你,我们这就走,让你一个儿在家里自在。但只有一样,有什么事立时便叫人去告诉我,可不许躲懒。”

    崔氏笑着连声应是,侯夫人这才起了身,临走前究是不放心,留下了于妈妈帮着照管,又十分叮嘱崔氏不许进病人的房间,有什么只叫下头的人传话便是。随后略安抚了傅珈两句,便带着王氏并傅珺母女,分乘两驾马车,前往抚远侯府赴宴。

    抚远侯府位于崇武坊东南角儿的榆树街,与平南侯府恰在一条直线上,驾车过去并不太远。这一带是贵族聚集的区域,市面十分清静,大街上虽有行人,但皆衣着精洁、举止文雅,看上去便是一派富贵气象。

    傅珺暗自估算了一下,从平南侯府至抚远侯府,如果步行大约需要半个小时左右,马车走得快些,二十分钟便到了。听着窗外的市声由清静转作热闹,耳边交织着马蹄声与车轮声,还有车夫吆喝的声音,傅珺知道,这应该是到地方了。

    她微微抬头,透过车窗上的流光纱,扫了一眼窗外的景象。她们的马车恰好行过抚远侯府正门,那大门漆作玄色,约有三、四米高,门上的铜钉擦得锃亮,门楣上悬着硕大的黑漆匾额,上面斗大的金字在秋阳下泛着金光。门前两头石兽形态威武。以傅珺的浅薄见识,自认不出这两头是什么祥瑞,只能分辨出来不是狮子。

    马车从大门前经过,自侧门而入,直驶至二门前方才停下。一路上不闻人声,唯有马蹄得得、车轮麟麟,却不叫人觉得寂静,反倒有种肃然端贵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二门上的人远远看见马车上平南侯府的标志,早飞跑着进去报了信。此时便见抚远侯世子夫人韦氏,亲率着一群丫鬟婆子,正站在二门前笑意殷殷地望着这里。

    侯夫人马车方停,韦氏便笑着迎上前来,亲扶着侯夫人的手下了车,口中笑道:“总算把您给盼来了,我们老祖宗可念叨了好几回了。”

    侯夫人便携着她的手道:“多日不见,我也怪想的。老太太身子可好?”

    韦氏笑道:“老祖宗身子康健得很,就是惦记着您呢,您这些日子都没来了。”说罢她又看向王氏笑道:“难得三太太今儿能来。可巧儿我们请了支南曲班子,一会子开了戏,有听不懂的还要请教您呢。”

    王氏笑道:“夫人太客气了,请教二字可不敢当。”

    韦氏又看着傅珺笑道:“这是你们家四姑娘吧?真真是个美人胚子。”

    傅珺便上前见礼,韦氏笑着扶起了傅珺,又对侯夫人笑道:“咱们别站在这儿说话了,我扶您进去吧。”说罢便扶着侯夫人的手上了青幄油壁车,王氏等人也上了车,一行人向里走去。

    抚远侯府的规制与平南侯府差相仿佛,也是前头一个大花园。青幄小车行过花园时,有隐约的丝竹之声自花园的另一头传了过来。金秋花宴也算是金陵城中一件盛事,想是侯爷正在前头待客。

    花园之后依旧是一道垂花门,门上金漆浮动、朱纹繁复,比之平南侯府,另具一番富贵气象。青幄小车至垂花门前而止,傅珺随着王氏下了车,准备换了软轿再往里去。便在这个当儿,她抬眼望去,入目便是一片如火般灼艳的枫林。

    那片枫林宛若半片红翡,嵌在雕梁画栋的垂花门中。傅珺不由向前踏了两步,换个角度去看,却见这片枫林占地颇广,大约覆盖了后园三分之一的面积,状若半圆,拥着怀中的一脉碧水。此刻,水映红枫、叶荡清波,一架拱桥自林下渡水而去,掩映在如火的枫林里。隐约可见几道窈窕的身影,在林间与桥上婀娜着,宛若画中。

    傅珺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与抚远侯府的入画之景相较,平南侯府的园林设计便平庸了许多。仅从这一处,傅珺便明白了,侯夫人为何对抚远侯府的邀约如此重视,更明白了抚远侯府这超出于一般府第的豪阔从何而来。

    太子妃的娘家,果然不一般哪。

    傅珺一面感慨着,一面乘上了软轿。

第0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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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进了垂花门后,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便与之前大不相同了。软轿在枫林里穿行着,清澈的水波映着满林红叶,光晕倒映于轿中,如梦似幻。时而便有年轻女子的笑语声,零落在一阵阵的秋风里,断断续续地送入轿帘,甚至连空气也变得馥郁了起来。

    透过被风拂起的帘幕,傅珺见着不少穿红着绿的丫鬟们,轻快地走来走去,倒将一派秋光衬成了满园春/色。

    软轿又向前行了好一段路,这才停了下来。轿门打开,傅珺扶着青芜的手下了轿。只见眼前是一所极大的花厅,却是在花园的另外一边,与枫林隔水相望。厅中珠光宝翠、华裳丽影,恰是聚了一屋子的女眷。

    韦氏亲自上前引路,王氏与傅珺扶着侯夫人,一行人便进了花厅。

    众人见是世子夫人亲自领了客人进屋,俱是好奇,一时间,平南侯府三位女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认得侯夫人的,便微笑颔首致意。王氏在贵族圈里露面不多,大多数人皆不识得她。此刻见了,有些人便轻声交头接耳,打量王氏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好奇。

    花厅正中的扶手椅上,端坐着一位老夫人。她生了一张和气的圆脸,穿着件遍地锦团花大袖罩衫,衬着里头的墨绿色百福纹对襟袄儿。满头的头发已有些花白,挽了个圆髻,发上插/着一支翡翠簪子。傅珺忖度其打扮形貌,便知道这定是抚远侯府的老封君——现任抚远侯之母——有着一品诰命头衔的谢老夫人。

    这谢老夫人乃大汉朝四大家族之一的谢氏族女,自嫁入抚远侯府后,相夫教子、端娴和婉,以贤孝闻名于世。老抚远侯离世后,谢老夫人做主,从谢家族中选了一位侄女儿,嫁予了现任的抚远侯。

    这谢氏自入府后,不仅与抚远侯鹣鲽情深,更与谢老夫人十分投缘,二人名为婆媳,实则亲若母女。可惜的是,前些年谢氏因病去逝了,抚远侯哀痛爱妻早逝,又与夫人情意深重,执意不愿再娶。早早立了长子卢荣为世子,又为其娶了关中大族嫡女韦氏为妻,算是将家事安排妥当。

    因此,现如今抚远侯府的中馈由世子夫人韦氏执掌,二太太章氏从旁协助,谢老夫人坐居中军,起到个定海神针的作用,一应事宜倒也井井有条。

    因那谢氏生前与侯夫人十分交好,她故去后的那段日子里,侯夫人便时常上门安慰谢老夫人,故侯夫人与谢老夫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此刻见着侯夫人,谢老夫人的眼圈儿早就红了,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想要走下座位去。侯夫人忙上前两步扶着她道:“老太太快坐着吧。”

    谢老夫人便拉着侯夫人的手,埋怨她道:“怎地这时候才来,倒叫我盼了好一阵子。”

    侯夫人忙赔罪道:“都是我的不是,让老太太久等了。”

    谢老夫人见了侯夫人,不由便想起自己那早逝的侄女儿来,眼圈又是一红。侯夫人怕她伤心,忙道:“惹老太太生气是我的罪过。过会子开了席,我自罚三杯给老太太请罪。”

    谢老夫人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啐她道:“当着这一屋子晚辈你也这么说,回头可休想赖掉。”

    一旁的韦氏便笑道:“老祖宗放心,有孙媳妇儿替您瞧着呢。”二太太章氏亦接口道:“定替您好好的出这口气。”这话说得谢老夫人更乐了,满屋子的人也皆笑了起来。

    谢老夫人这时才瞧见侯夫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便笑着问道:“这是谁家的媳妇子,好齐整模样儿。”

    韦氏便笑着回话:“回老祖宗的话,这是傅三太太和他们家四姑娘,是陪着侯夫人同来的,您以前见过的。”

    韦氏的话音一落,花厅里便静了一静。众人的目光再度投在了王氏与傅珺身上。其中凝注在王氏身上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含意不明的味道。

    谁不知探花傅三郎的美名?想当年,傅庚以炙手可热的探花郎身份,不娶高门、不慕世族,偏与不算出名的姑苏王氏结了亲,且娶的还是个庶女,这段轶闻曾占据京城八卦榜榜首好长一段时间。在座诸女中,难免便有一、两个当年曾被“春温一笑傅三郎”迷倒过的,此时那酸中带苦、妒里含羡的眼神,便嗖嗖嗖地直向王氏身上招呼。

    谢老夫人年纪有些大了,记忆力衰退,已经不大记得王氏了,便笑着对王氏和声道:“好孩子,过来我瞧瞧。”

    王氏便携着傅珺,双双来到了谢老夫人的面前请安见礼,又抬起头来让谢老夫人细瞧。

    王氏今天打扮得十分低调。上身是件豆绿色绣朵梅妆花绢袄儿,下衬着暗鹤纹冰绡马面裙,挽着最普通的堕马髻,发上只簪了两支玉钗。

    然而,这低调的裙衫穿在王氏身上,不仅没有掩去她的美丽,反倒让她的容貌更加夺目。此刻,当她抬起头来时,傅珺只觉得周遭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更为复杂,冷热交织、妒羡缠杂。

    在这无数道视线中,有一道视线格外引起了傅珺的注意。那视线既不冰冷,亦不灼热,却带着令人不快的窥探与怨毒,几乎便粘在了王氏与傅珺身上。

    借着抬头的机会,傅珺向旁扫视了一眼,却见在谢老夫人的身边,立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女子,手执香帕,正凝目望着她们。

    那女子容貌清婉,气质淡雅,穿着件天水碧的长褙子,梳着飞仙髻,髻上斜插着一只金镶玉流苏步摇,两边各戴着一只闹蛾点翠掩鬓簪,打扮得很是与众不同。

    见傅珺的眼光看过来,那女子便目注傅珺,笑着微微颔首致意,姿态娴雅、笑容端庄。

    只是,她温婉的笑意却一点未达眼底,清浅得连敷衍都算不上,那眼神更是冷若寒冰。而她的表情则更是与笑容相反,时而双眉微垂,里面浅皱前额。基本上将一切表示厌恶与轻蔑的微表情,轮番动作了一遍。

    傅珺心下诧异,面上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看了她一眼便又垂首站好。

第0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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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老夫人便拉着王氏的手,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又将傅珺叫到跟前瞧过了,这才笑着对侯夫人道:“你可真会挑儿媳妇儿,真好个模样儿。你这孙女儿也生得好,可见你是个有福气的。”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便叫人捧了礼盒过来,却是早就备好了的。给王氏的是两匹上造双面锦妆花料子,给傅珺的则是一对金钿丝嵌珍珠梅花耳坠。礼不算厚,却亦不薄。只看她送的礼,便知她对平南侯府的情况十分了解,很清楚三房在府中的地位。

    侯夫人便对谢老夫人道:“老太太又给这些做什么,也太客气了些。”

    谢老夫人便拍拍她的手道:“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只拿着便是。”

    侯夫人便叫王氏与傅珺收下了东西,谢老夫人便又感慨地道:“转眼你也是有孙女儿的人了,我也老啦。”

    一旁的温国公夫人便笑道:“我瞧着您可一点儿不老。跟平南侯夫人站在一块儿,就跟姐儿俩似的。”说罢掩口吃吃而笑。

    傅珺侧目看去,见温国公夫人年岁不大,约摸四十多一点儿,看着比在座的夫人们都年轻,容颜也称得上秀致,只是打扮得很老气。

    她穿着一件墨蓝色百福纹通袖对襟长衫,外头罩着玄色沿边蟹青心的云肩,下头的裙子也是紫绿色的,额上还戴着个紫金色水波纹遮眉勒子。这一身衣着暮气沉沉,与温国公夫人的年龄很不符。而她的话里更透着股说不出的小家子气。

    一旁的威北侯夫人便看了她一眼,眸中划过一丝极淡的不屑,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韦氏便上前笑道:“老祖宗一见着侯夫人,便连我这个孙媳妇儿也抛在脑后了,我可不依。”

    谢老夫人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我撒娇儿,说出去人都要笑话儿你呢。”

    韦氏抬眉道:“我才不怕呢,我自在老祖宗跟前说话,管旁人做什么?”这话说得众人又是笑了起来。

    侯夫人便对王氏道:“这几位夫人你还不曾见过,也去见一见吧。”

    王氏便依言带着傅珺上前给温国公夫人、威北侯夫人、镇东侯世子夫人、淮安伯夫人、武阳伯夫人等一一见礼,其中镇东侯世子夫人因与王氏是平辈,便只给了傅珺一只鎏金螺钿手镯当了见面礼,其余几位夫人亦有表礼相赠,却是比着谢老夫人的礼送的,这其中的讲究自不必细说。

    傅珺收了一圈礼,便与王氏坐在了侯夫人的下首。此时又有刑部尚书夫人到了,韦氏忙着出去招呼,谢老夫人亦与那镇东侯夫人说话。侯夫人便侧过身来,招手将谢老夫人身边的那名女子唤了过来,拉着她的亲热地道:“自上回寿宴之后,总也没见着你,听说你病了,现下可好了没有?”

    那女子态度娇柔地道:“莹儿已经大好了,多谢夫人惦记着。”

    傅珺听她自称“莹儿”,略一回思,便记起王氏曾告诉过她,这抚远侯卢志膝下有两子两女,皆为嫡出。其中长子卢荣已被请封为世子,娶了关中世族韦氏女为妻;长女谢菀则为太子妃;次子卢茂娶妻章氏,却是普通世族之女;次女谢莹今年二十岁整,因在婚期时逢国丧一年,后又守母孝三年,便此错过了花嫁之期,至今仍是小姑独处,却是卢志的一块心病。

    看起来,眼前这清婉娇柔的女子,便是古代大龄未婚女青年卢莹了。却不知这卢莹跟王氏有怎样的过节,她的怨毒又是从何而来?

    傅珺心中暗自思索着,继续观察着卢莹的表情,面上却依旧是一脸的呆萌。侯夫人与卢莹自是注意不到旁边的小娃儿,依旧是手拉着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却将坐在一旁的王氏给冷落了。

    那谢老夫人笑眯眯地看了侯夫人与卢莹一眼,和善的圆脸上满是慈爱,看上去似是对眼前景况十分满意。座中诸人见此情景,不少人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过了一会,谢老夫人似是记起王氏来了,便笑着对她道:“我们这园子里也颇有几处景致,你可要出去逛逛?”

    王氏忙起身道:“在这里坐着便很好了,老夫人不必顾着我。”

    谢老夫人一笑,又转首对威北侯夫人道:“要依着我说呢,这些年轻的小媳妇子也好去外头走走,陪我们坐着多没趣儿。”

    威北侯夫人便笑道:“你便是说得好听,倒拉着自己亲孙女儿不舍得放人。”

    威北侯夫人说的是卢莹。现在厅中基本上皆是已婚妇人,卢莹这么个姑娘家戳在这里,便颇为显眼了。

    侯夫人慈爱地看了一眼正与侯夫人轻声说话的卢莹,和声道:“这孩子孝顺,只想陪着我,我也不好拂她的意。况现下离开席也没多久了,我也不好赶人出去。”

    威北侯夫人便笑道:“幸得我已经够老的了,要不还以为你多嫌着我赶我走呢。”

    谢老夫人听了这话不由笑了起来,道:“我可不敢这么着。我前头叫你走,你后头便拿着剑过来了,我可招架不住。”这话说得花厅里又是一阵的笑声。

    这威北侯夫人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便习得一身的武艺,其父温老将军当年因军功官至五军营提督,老威北侯看中其为人忠直,便与之结了儿女亲家。

    威北侯夫人据说脾气暴躁,教夫甚严,不允其纳妾,还曾仗剑去某场所追打过老公。她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便是如今的威北侯世子窦成,其后便一直无所出,威北侯却也没敢玩出什么花样来。

    整个威北侯府在这位有武功的夫人的震慑之下,家风清正无比。当年窦成到了娶妻年龄时,京中不少高门贵户皆趋之若鹜,窦成本身出色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威北侯府家事简单,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

    此时,谢老夫人打趣威北侯夫人,威北侯夫人却也不以为忤,仍是笑道:“你知道便好,轻易可是惹不得我的。”却是直将谑语作真言,给她来了个大方承认。

第054章

    旁人见威北侯夫人一派坦荡,倒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威北侯夫人淡然一笑,端起茶盏正待喝茶,一转眸间,却见偎在王氏身边的傅珺睁着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又是崇拜、又是好奇地看着自己,对上自己的视线亦是不躲不避,倒与一般的孩子不大一样。

    威北侯夫人不由微微一怔,随后又是一笑。

    她一生子嗣单薄,只生了一个儿子,对小孩子天生没有抵抗力。更何况傅珺生得一副呆萌的样子,白嫩可爱,皮相十分之好,比自己家里那个少年老成的孙子好玩多了。威北侯夫人便笑着冲傅珺招了招手。

    傅珺看了王氏一眼,王氏微微点了点头,傅珺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糯声道:“您叫我么?”

    威北侯夫人便揽了她在怀里,只觉得这么个又香又软的小人儿,实在是招人疼,便逗她说话道:“方才你望着我做什么呢?”

    傅珺便老老实实地道:“因为您会剑术啊,很厉害的。”

    威北侯夫人不由笑了起来,道:“你不怕我么?”她生得倒不丑,就是眉眼间有一股英气,便是年老了亦不曾稍减,寻常深宅闺秀见了,难免气怯。

    傅珺却对这类女子十分欣赏,还很向往。所谓一力降十会,有了绝对的武力值,便能叫自己不受欺负,日子过得也舒心,她很羡慕。因此傅珺便握了握小胖拳头道:“厉害就好,管别人怕不怕。”

    威北侯夫人被傅珺逗得哈哈大笑,又深觉这稚儿之语颇得其心,心里对傅珺十分喜爱,便对侯夫人道:“您府上这孙女儿真有趣儿。”

    侯夫人亦笑道:“四丫头还小呢,不大会说话,您可得多担待些。”

    谢老夫人听了这话,便一拍椅子的扶手道:“哎呀,可是我忘了,小孩子家家的,可怜见儿的竟陪我们坐着。”说罢便对侯夫人道:“便叫四丫头去旁边隔间儿里去吧,那里头好些哥儿和姑娘们呢,也叫四丫头有个伴儿说话。”

    傅珺方才就在想,这一屋子里就她一个小孩儿,怎么看怎么奇怪。她不信别人都没带孩子来。以往可听傅珈炫耀过,说在赏花宴上遇见谁家的哥儿了,又是谁家的姑娘长得不好看之类的。原来这里还有个临时幼儿托管中心呢,便在隔间里。

    那韦氏经谢老夫人提醒,也想起这事来,忙笑着对侯夫人道:“瞧我,这一忙竟给混忘了,真是该打。快叫傅四姑娘去隔间儿里吧,那里自有人陪她玩儿。”又顺便恭维了谢老夫人一句道:“还是老祖宗记性好,孙媳妇是自愧不如的。”

    谢老夫人笑道:“你也是事情太多了,忙不过来。”

    章氏便站起身来对韦氏道:“大嫂且去忙,我带着傅四姑娘过去吧,两步便到了。”

    韦氏便笑道:“那便多谢弟妹了。”又对王氏道:“三太太也别怪我忘性儿大。”

    王氏忙道:“不敢,倒是麻烦您了。”

    两个人又客气了几句,王氏便叫了涉江、青芜两个过来,吩咐她们小心服侍着,又叮嘱了傅珺几句,几个人便在章氏的引领下,去了花厅左侧的隔间。

    那隔间门前安了一架花梨木缂丝画屏,屏分三扇,上头画着百子戏蝶图。转过屏风,进了隔间儿,傅珺举目看去,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差点儿没被眼前这一屋子的红衣裳小孩儿给震晕了。

    杏红、茜红、桃红、大红,穿着各种红色衣服的少年儿童们,在隔间里自成一国。傅珺看看眼前的红通通,再看看自己那一身翠绿,她很想扶额。

    当初她特地选了这身翠绿色的袄裙,就是想避过三位姐姐的大红与明红,没想到还是失策了。这满眼的大红里,夹进去她这么一只绿青蛙,那视觉效果不要太惊悚。她想要低调的策略完全失效了。

    章氏含笑将傅珺让进屋里,便见一个年约八、九岁,穿茜色曲水蝶花如意纹遍地金斜襟袄儿的女孩子走上前来,笑盈盈地道:“二婶婶,这又是谁家的小姑娘?”

    章氏便笑道:“这是平南侯府的四姑娘。”又对傅珺道:“悠姐儿是我们家大姑娘,你们是第一次见吧?”

    原来是抚远侯世子之女卢悠,难怪衣着如此华丽。傅珺一面心中暗忖,一面上前见礼。

    卢悠微笑着还了礼,又不露声色地将傅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面上笑容依旧温和,上嘴唇却向上微微一抬。

    这是个表示厌恶的微表情。傅珺捕捉到了这个表情,心中却无任何不适。

    她也不喜欢这个卢悠。没有原因,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合。从对方的举止动作到说话语气,还有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温和有礼,都让傅珺浑身不舒服。

    二人见礼过后,卢悠便亲热地拉着傅珺的手,将她让到了一旁的桌前坐下。

    应该说,卢悠的表面功夫还是不错的。毕竟她已经快九岁了,这一次作为小主人负责招待小客人,大面儿上总需过得去。虽然很讨厌眼前这个肤白如雪、眉眼漆黑的小丫头,但卢悠还是言笑晏晏,亲切地与傅珺说笑了两句,又叫小丫头端上果子茶点来。

    章氏便笑着道:“还是你们小姑娘在一块儿有话说。傅四姑娘便在这里顽吧,过会子开席了会有人来请的。”说罢又冲卢悠点了点头,便自出了屋子。

    见章氏离开了,卢悠便站起身来,对傅珺笑道:“妹妹只管坐着,想顽什么、想吃什么便说与我知道。”说罢便离了桌子,自去寻了旁人说话。

    傅珺便坐在椅子上,将屋中情况打量了一遍。这屋子里的孩子其实并不多,也就六、七个而已。其中有两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孩子,正安安静静地下着双陆棋。另有两个哥儿年岁尚小,被妈妈丫鬟簇拥着,坐在炕上玩着玩具。卢悠则在与另外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孩子说话。

    傅珺看了那高挑的女孩一眼,脑中蓦地便浮现出原主幼时的一段记忆来:

    花园里的桃树下,满树的桃花开得正艳,一个高挑的女孩子带着傅珈,在花下边走边嬉戏。只见那高挑的女孩用轻视的眼光向这边打量了一眼,悄悄地对傅珈道:“这就是你们家那个呆子?”傅珈便看了这边一眼,随后捂着嘴与那高挑的女孩一同笑了起来。她们清脆的笑声宛若银铃一般,回荡在桃花树下,亦回荡在傅珺的记忆深处……

第0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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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的那个高挑的身影,与眼前的高挑女孩重合在了一起。这女孩傅珺认得,或者说,是原主认得。这女孩便是张阁老的孙女——也就是傅珺大伯娘张氏的侄女儿——张凌,平素亦偶尔会来平南侯府作客。

    此时,张凌正背对着傅珺,跟卢悠轻声说着话,根本连回头招呼一声的意愿都没有。那卢悠一面与她说话,一面又向傅珺看了过来,眸中含着笑意,而微抬的上唇却又将她的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傅珺望着张凌的背影想了一会,干脆也装作没认出张凌的样子,径自扭头看向了别处。

    那边卢悠见了,便拿了帕子掩唇轻笑,柔声道:“瞧着倒是挺聪明的,不想却是个不认人的主儿。”

    张凌轻轻地“哼”了一声,低声道:“我都说了,那便是个呆子。”说罢便拉了拉卢悠的袖子,二人去了屋子的另一头喝茶去了。

    傅珺不理她们,只专心打量着隔间里的装饰。

    这屋里是一色/的紫檀木家具,便连插屏与炕屏也皆以紫檀木镶边,更遑论桌椅柜阁之类了。傅珺便再次感慨了一回卢家富贵,蓦地一瞥眼,却见旁边的座椅上有个生了双漂亮丹凤眼的小姑娘,正歪着脑袋,眨巴着明亮的眸子看着她。

    那小姑娘约摸五岁左右,穿着大红色小朵提花纱袄儿,下头系着同色卷草纹裙子,梳着双丫髻,髻上各簪了一朵金缠丝米珠珠花。傅珺见她生得漂亮,打扮得也很可爱,不由便对她一笑。

    那小姑娘见傅珺笑了,先是呆了一呆,旋即便回了一笑,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爬了下来,走到傅珺面前,歪着脑袋打量着她,脸上的笑容甜得能滴出蜜来。

    不知何故,傅珺被她这笑眯眯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她正想开口说话,却见那小姑娘从桌上的果碟子里拣了一只梅花糕,递到她的嘴边,奶声奶气地道:“给你,吃吧。”

    她说话的声音又软又糯,那双明亮的丹凤眼里含着鼓励与期盼,就这么眼巴巴地瞧着傅珺。

    虽然一点都不饿,傅珺却也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个萌孩子,只得张开口含住梅花糕,口齿不清地道了一声:“谢谢。”

    那小姑娘见傅珺如此听话,笑得更加开心起来,索性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见傅珺快要将梅花糕吃完了,便又拣了一粒松子糖递了过去。

    傅珺只得张口又吃了松子糖,那小姑娘便又挑了只小三角酥来捏在手里,见傅珺嘴巴一空,便又递了过去。傅珺只得又吃了。

    那小姑娘看来对喂人吃东西十分有兴趣,连着又喂傅珺吃了好几样吃食。傅珺几次三番表示可以自己吃,那小姑娘却用哄小孩子的语气,甜甜糯糯软软地道:“乖哦,乖哦,把这个吃了,乖乖的哦。”

    这期间涉江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傅珺止住了。她看得出来,这小姑娘天真未凿,并无一点恶意。且面对着这样甜美的小女孩,傅珺怎样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吃到后来,傅珺有点招架不住了。再这么吃下去,过会宴席上可什么都吃不下了。于是傅珺便摇着头,拍拍肚子道:“饱了,吃不下了。”

    那小姑娘听了傅珺的话,看了一眼手里捏着的蝴蝶饼,面上便露出十分遗憾的神色来。她歪头想了一会,便将饼子放回到碟中,冲傅珺笑了笑,隔着桌子伸长了胳膊,在傅珺的发鬏儿上拍了拍,奶声奶气地道:“好乖哦。”说罢便向身上翻了一阵,从小荷包里取了个梅花银饼子来道:“这个给你。”

    傅珺对这个奇怪的小孩已经完全无语了,又见她身后的妈妈面露歉然之色,求恳地望着傅珺,那意思大约是叫自己陪这小姑娘玩儿。

    说起来,这孩子方才便是独个儿坐着的,大约是找不到人玩,便落了单。这么看来,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傅珺不由得心中一软,只能接过了那个梅花银饼子。

    谁想那小姑娘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立刻又翻出个小银锞子来送给了傅珺,接下来又把荷包里的什么小香盒啊、小手串儿啊之类的,一股脑地往傅珺怀里送。待她最后要摘脖子上的金锁片时,那妈妈忙上前陪笑道:“姑娘,这个可不能摘,太太知道了可是要生气的。”

    那小姑娘睁着双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傅珺,头朝左边歪歪,又朝右边歪歪,随后道:“这个妹妹乖,我要送给她。”说着又专心地去摘项圈,看样子不把金锁片送给傅珺绝不罢休。

    这孩子,不是傻的吧?傅珺实在太无法理解了。明明生得一脸聪明漂亮的模样,怎么感觉这么傻傻的呢,比自己这假呆萌可要呆多了。

    见那妈妈一脸苦相,又不敢真拦着自家姑娘,又不能眼看着姑娘这么败家,简直为难得要死了的表情,傅珺便拍了拍那小姑娘,指着她的金锁片道:“这个不好看。”

    那小姑娘便停了手,歪着脑袋看着傅珺,眼睛眨呀眨的。傅珺便指着多宝阁上的一只朱漆小木舟道:“我们玩那个吧。”

    那小姑娘想了想,点头道:“好吧。”便拉起傅珺的手站了起来,又叫那个妈妈:“妈妈拿下来。”

    傅珺见她说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便有点怀疑她的年龄了。虽看着似乎有五岁左右,听她说话却像更小些。于是傅珺便问她道:“你几岁?”

    那小姑娘便举起三根肥肥的手指,骄傲地大声道:“四岁。”说完了想想不对,看了看自己的手,再多掰起一根手指竖起来,冲傅珺比划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傅珺不由扶额。得,闹了半天这位连数儿还没识全呢,难怪说话总是几个字几个字的蹦。于是傅珺便也比了个六的手势道:“我六岁,你四岁,我是姐姐,你是妹妹。”

    那小姑娘听了,歪头打量了傅珺一会,然后摇摇头,挺着小胸脯骄傲地道:“我高,我是姐姐。”

第056章

    多谢纳兰六变童鞋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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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珺此时正与那小姑娘并排站着,被她这么一说,再看看她的身高,傅珺立刻惭愧地低下了头:自己居然比人家矮小半个头。

    一时间傅珺无比尴尬。那小姑娘却一脸的得意洋洋,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旁边的涉江、青芜还有那个妈妈看了,皆是忍笑不语。

    傅珺正自窘着,忽见怀素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匆匆对傅珺福了一福道:“姑娘,太子妃娘娘要到了,太太叫婢子接您出去。”

    涉江与青芜听了这话,俱是唬了一跳,傅珺亦是一怔,而后心中便又有些发寒。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傅珺对“太子妃”这个名称始终心怀惧意。而在原主的记忆中却并没有相关的内容。“太子妃”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句咒语,没来由地便叫她心寒。傅珺只能将这暂时归为无解之谜。

    既然无解,傅珺便命令自己不去想。她与太子妃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想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妃也不会来为难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吧?

    再者说,抚远侯府乃太子妃的娘家。娘家办了花宴,太子妃来捧个场,顺便与各界夫人太太们接触一下搞好关系,实属正常社交。如此一想,傅珺心中便放松了一些,便由着涉江与青芜替她整理衣裙发髻。

    此时屋子里多出了不少大丫鬟或管事妈妈,看样子皆是各家来接小主子的。那个呆萌小姑娘也被两个大丫鬟围着,傅珺隐约听见那妈妈低声说着“……四姑娘……有人玩……落单”之类的话,想是在向那两个丫鬟介绍方才的情况。

    此时傅珺也没时间多想这些了,待收拾齐整之后,她便与怀素她们一同出了隔间。

    花厅里的女眷们比方才还要多些,傅珺细细一看,却是多了不少年轻的姑娘。想是之前她们是在花园里赏玩风景的,此刻自是要来迎接太子妃大驾光临。那谢老夫人并韦氏等人早已迎出了二门去,据说前头的正门已经大开,正摆开仪式恭迎太子妃驾临。

    此次太子妃是独自前来的。太子殿下今日一直陪在圣上身边不得空,却体恤太子妃与娘家人不能常相见,便特意禀明圣上,得了恩准,允太子妃回一趟娘家,还说尽可在家多待些时候,晚饭前回转即可。

    圣上对太子妃的娘家如此优容,看在有心人眼中,便自动引伸为今上对太子殿下一片慈父之心,心中自是各有考量。而太子妃的到访,亦令这次赏花宴的规格,又往上抬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抚远侯府正门迎接太子妃的一番排场,傅珺自是无缘得见。她一直随在王氏身边待在花厅里。

    据不时来传话的丫头们所言,太子妃先在正门接受了抚远侯等官员的迎接,又与抚远侯并世子等人亲切交谈,随后便进了二门,于鸿曜楼接见了有品级的各位夫人们,最后移驾绘音阁,与众女眷同赏名花、共赴华宴。

    王氏等一众女眷便在章氏的相请下,来到了绘音阁。那绘音阁据水而建,却是由五亭相连而成,居中为正厅,两侧各有两间偏厅,呈雁翅状向斜旁拓去。整个建筑只见飞檐连绵浮动,翼角状若走珠,既显气势,又极为别致。

    绘音阁前不远便是一座戏台,却是建在水面上的,想是借着水音听戏更有一番雅趣。阁外便是枫林,清波曲桥与红枫相映,风景佳妙之极。

    赏花宴主桌安排在正厅,王氏的座位则在最左侧的偏厅,离太子妃颇远。这个距离让傅珺又放了一半的心。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竟对太子妃娘娘如此忌惮,连傅珺自己都觉得可笑外加不可思议。可她就是有一种“离太子妃越远越好”的感觉,就算再不可思议,她也无法不去遵从。

    待一应礼节完毕坐定后,傅珺便远远打量了太子妃一眼。

    太子妃是个容色丰丽的女子,身着玄色绣金凤翟衣、头戴九翚四凤金冠,眉目间与卢莹有几分相似,气度则与之迥异。卢莹是清丽温婉,太子妃则是雍容华贵,二人站在一起,太子妃看着要比卢莹大上七、八岁的样子。

    也许是年龄相差较大,太子妃对自家胞妹十分疼爱。她特地将卢莹叫到身边坐着,拉了她的手说着话,时而抚一抚她的头发,又替她理一理衣襟,看着不似姐妹,倒像母女。

    据说卢莹幼时因谢氏体弱多病,几乎是由长姐一手带大的,姐妹感情极为深厚。后长姐被指为太子妃,谢氏又去逝,太子妃怜惜幼妹,便时常招卢莹去宫中说话,对这个妹妹十分宠爱。如今看来,此话不假。

    因太子妃驾到,宴席座次便重新排过,按着品级进行了划分。几位侯、伯夫人一桌,官员夫人们则依品级分桌坐下,再有那些世子夫人们又是一桌。似王氏这般没有品级的则又是几桌,无形中便将京中政治局势也作了个划分。

    远离了舞台的中心,王氏与傅珺却皆是怡然自得。傅珺一面品尝着美食佳馔,一面看着那聚光灯下、舞台中央,各命妇夫人们品鉴名花,或笑或语地倾情表演,倒也颇为得趣。

    散席后,便有仆妇撤下盘盏,另换上了新鲜果子点心,又摆上了茶水。那水上的戏台却是早搭好了的,此时便有人捧上了戏单子来。

    太子妃位份最尊,当先便点了一出《喜相逢》,温国公夫人也点了一折《闹梅》,谢老夫人与威北侯夫人谦让一番,便由谢老夫人点了一出戏,另侯夫人等亦点了几折。

    那班头捧着戏单子下去,不多时伶人们便装扮了出来。一时间只闻声绕画梁、韵散水面,衬着秋风红叶、清波菊香,众人只觉十分怡然。

    一出戏唱罢,太子妃先道了个“赏”,便有宫人抬着一盘银锞子撒了下去,那班头儿带着一班伶人跪下谢恩。太子妃又特意赏了其中一个叫柳玉嫦的伶人一把宫扇、两副沉香木手钏,其余几位夫人亦皆有赏。

第0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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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第二出戏开了锣,便有人开始走动起来。或去寻了相熟的人说话,或去外头散散。此时不比席上,规矩没那么讲究,又因太子妃并不曾摆出上位者的款儿来,大家便都不似一开始那样拘谨了。王氏这桌亦有几位太太起了身,去了前头寻人说话。

    傅珺并不懂戏,王氏听得倒十分专注。傅珺便四下打量,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抬起头来,却见一位生着双丹凤眼的端秀女子,正站在她们面前。

    王氏见了来人,先是怔了一怔,随后面上便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来。她略略垂首,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站起身来便向着来人福了福身道:“谢太太好。”

    那谢太太的神色也有瞬间的不自然,她有些僵硬地伸手扶住王氏道:“快起来吧。”

    说完了这句话,谢太太便不说话了,王氏亦像是一时找不出话来讲的样子,二人相顾无言。

    便在此时,傅珺忽然发现,谢太太的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白皮肤、丹凤眼,笑容甜蜜,却是方才隔间儿里的那个小姑娘。

    傅珺看看她,再看看谢太太,有点明白这小姑娘是谁了。

    王氏也看见了那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实在可爱,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王氏的面上便也露出丝笑来,对谢太太道:“这便是令爱吧?”

    王氏起了个话头,那谢太太此时也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忙将小姑娘从身后拉了出来,对王氏道:“正是小女。方才真是多谢你们家姑娘了。”

    王氏便看了傅珺一眼,那小姑娘身边的妈妈便上前陪笑道:“方才我们姑娘一个人待着,恰好您府上四姑娘来了,便陪着我们姑娘玩了一会子。”

    那小姑娘便歪着脑袋看着傅珺,笑眯眯道:“乖妹妹。”

    傅珺很想扶额。谁来给这个小姑娘掰扯一下年龄的问题吧,这位认定自己是妹妹了。

    那妈妈便又陪笑道:“我们姑娘方才……怕是有些得罪了府上的四姑娘。”说到这里她又看了谢太太一眼,一副吞吞吐吐要说不说的样子。

    那谢太太面上便露出几分尴尬来,看了那妈妈一眼,又看看王氏,硬着头皮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家里养了几只小兔子,还有几头小鹿,亭儿呢……最爱给它们喂食儿。方才怕是……也给四姑娘……嗯……喂食儿了。”

    傅珺的身子晃了晃。

    谁来扶她一把?谁来跟这个小姑娘掰扯一下人与动物的区别问题?怪不得呢,刚才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现在才终于明白那怪异的感觉出自何处。

    果然她是被……投喂了吧?

    傅珺实在无颜直视谢家母女,脑袋已经不自觉地垂到了脚面上。王氏听了谢太太的话却是越发不解,涉江便上前去,轻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王氏闻言,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再看看傅珺那一副马上就要晕倒的样子,王氏既有些心疼,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谢太太见了,面上的尴尬便又浓了两分,便拉着谢亭轻斥道:“快去跟四姑娘赔不是。”

    谢亭歪着脑袋看看傅珺,又看看谢太太,表情十分不解。待见谢太太面色严厉地朝她瞪眼睛,她忙缩了缩脖子。扁了嘴巴奶声奶气地对傅珺道:“亭儿知错啦,以后再也不敢啦。”

    这两句话她说得倒是十分流利,一听便知是说惯了的。傅珺暗自腹诽,这位谢姑娘在家里大概没少干糊涂事儿。

    谢亭的道歉明显毫无诚意,就跟背书似的。谢太太很不满意,便又斥道:“你知道你哪儿错了么?”

    谢亭的一双丹凤眼睁得溜圆,望着谢太太摇头道:“亭儿不知道呀。”

    这回是傅珺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忙又忍住。

    那谢太太面上僵了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也不好动手打孩子,便只能狠狠瞪了谢亭一眼,又对王氏歉然道:“小女无状,实是汗颜得很。”

    王氏掩口笑道:“不过是小孩子们闹着玩罢了,您不必介怀。”又上前拉住谢亭软乎乎的小手,柔声道:“真是个乖孩子。”

    谢亭见这么个美人儿似的女子如此夸赞自己,立刻又抖起来了,扬着胖脸儿骄傲地道:“亭儿最乖最乖啦,姨姨你真漂亮,你带亭儿回家……”

    她话未说完,谢太太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尴尬地对王氏笑了笑,顺手便将谢亭往身后一送,一个丫鬟立刻上前接过谢亭,抱着她向后退了好几步,同时掏出块甜糕来塞进谢亭嘴里,堵住了她将要说出的话。

    这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直看得傅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见谢亭不再说话,谢太太面上方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她向旁边的妈妈看了一眼,那妈妈忙捧出一只精致的朱漆小匣子来。谢太太便拿了匣子,递到王氏面前低声道:“原是我教女无方,还请您勿往心里去。”

    王氏也不扭捏,大方地接了匣子交给怀素,对谢太太笑道:“令爱天真娇憨,是极好的孩子,您过谦了。”

    谢太太微微一笑,向王氏略颔首,便转身离去了。那谢亭甜糕落肚,嘴巴又空出来了,便一面走一面回头不舍地道:“乖妹妹,乖妹妹。”

    傅珺偏头向旁边看,只作听不见。

    待谢太太走得远了,王氏便拉着傅珺坐了下来,柔声道:“棠姐儿是生气了么?”

    傅珺摇摇头道:“我没生气。”跟这么个傻孩子你要真生气就输了,傅珺没这么想不开。不过说完话她想了想,又问王氏道:“谢太太,是谢阁老家的么?”

    王氏点头道:“正是谢阁老家的长媳,谢少卿的太太。”说到这里,她怅怅地叹了口气道:“认真算起来,你应该叫她一声表姨母的。”

    傅珺不由惊讶:谢太太难道和她们家攀着亲么。

    “谢太太也出自姑苏王氏?”傅珺便问。

    王氏点头道:“正是,她是旁支的,与娘亲算是表姐妹。”

    这事傅珺倒是头一回听说,她看着王氏静待下文。王氏却没再说话,只望着戏台,神情若有所思。

    傅珺等了一会,见王氏一直不曾说话,她便也没再追问了,而是打起精神来继续听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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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庶得正介绍:
微表情能破案,但,能宅斗么? 傅珺有些无所适从。 侯府的日子说易且难,嫡出姑娘的尊荣似有还无, 没有一种生活是容易的,无论是前世当警察,还是今生做主子。 不想囿于后宅,却不得不在宅门里步履维坚。 暮霭沉沉也好,水阔天长也罢 她,只想做自己。 简单说来,这是一个古代版《别对我撒谎》+《记忆神探》的故事。庶庶得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庶得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庶得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