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望着傅珺白皙得仿佛透明的脸庞,孟渊的眼前又浮现出她在国宴之上的模样来。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散发出那种夺目的光彩,比初升的朝阳明霞还要灿烂。虽然彼时的她模样很惨,可他却觉得她很好看,说不出来的好看。
而此刻,她也像是在发着光。即便他叫她将烛火调得这样暗,也掩不去她晕然而生的光华。她就像是被一层柔润的光晕拢住了似的,吸引着他的视线,让他有点……挪不开眼去。
明珠如晕,美玉生辉。
他的脑海中蓦地蹦出了这八字。
若是他轻轻地触碰一下,这美玉一般的光泽,会不会被碰碎?
孟渊的手动了动。
“还有谁?”傅珺的声音轻轻响起,拉回了孟渊的神思。
孟渊蓦地站起身来,往窗户的方向走了两步,离得她远了一些,两手也负在了身后。
傅珺有种错觉,孟渊周身的气息,莫名地有一点冷。
“怎么了?是不好说么?”傅珺忍不住追问了一声。
孟渊转过眼眸,凝视着桌上的烛火,神色淡淡地道:“此人身份未明,我还在查。查到了再告诉你。”
孟渊在撒谎。
傅珺立刻作出如是判断。
转过视线不与人对视,这也是人说谎时会有的微表情。
傅珺不明白孟渊说谎的原因,不过她能够凭着警察的直觉确定。孟渊此举,纯出于善意。
既然对方不愿说,傅珺便也不再追问。只顺着孟渊的话道:“好。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
孟渊仍是目视一旁,沉声道:“没了。”
傅珺沉默片刻,复又问道:“程甲去清味楼,与我继妹有关?”
“是。”孟渊简短地道,同时也终于转回了视线,看向傅珺。
傅珺浅浅一笑:“既是如此,我明白了。只是。那许允与姜姒……哦。那姜姒就是许允的伴当。”傅珺解释了一句,又问道:“她们为何会去清味楼?”
孟渊的神色又冷了下来:“清味楼三楼有松、竹、梅三个雅间,中有暗门相通。此事,是许允告知你继妹的。我的人查知。那三楼的西侧画梅轩是许允定下的。而那程甲。当时便在中间的闻竹轩。”
傅珺闻言神色微凝。只片刻间便想明白了此中关窍。她的面上便露出了一抹浅笑:“倒是想得精巧。”
很轻的声音,很淡的表情,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在意。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孟渊的心脏没来由地紧缩了一下。
这一刻的她,好像有一种特别深,特别深的孤寂。
他蓦地记起,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好像就总是一个人呆着。
在听涛小筑的时候,她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呢,没有同龄的玩伴陪着,只能自己一个人,望着漫天的大雨哼小曲儿;在姑苏的时候也是这样。她连上元节的灯会也不敢逛,怕得那样厉害,若不是他强拉着她,她可能就要晕过去了。虽然那时候的她只是个脸儿黄黄的小厮,可他还是没办法就这么扔下她不管……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就再也没办法扔下她了……
孟渊又往窗口挪了一步。
这屋子里像是有一种极淡的花香。他知道这院子里有棵木樨树。只是,这香气却不是木樨。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花的味道,淡淡的萦在鼻端,就像她这个人,也总是淡淡地,占据在他的心底。
孟渊深深地呼了口气。
“多谢你。”傅珺凝视着孟渊,真心诚意地道。
这清清淡淡的声音,再一次拉回了孟渊的思绪。
他凝了凝神,声音微哑:“我来此是想知会你一声,你那继妹,不可再留。”
“我知道。”傅珺点头道。
傅珂确实不能再留在侯府了。她今天的一切举动,说小了是陷害傅珺,说大了,那就是在给傅庚乃至于整个平南侯府的脸上抹黑。
傅珺并不在乎平南侯府的脸面,但她在乎傅庚的脸面,更在乎她自身的安危。
“你爹……傅大人,似是已经知晓了内情。”孟渊说道。
傅珺微微一怔,孟渊便又道:“方才路过外书房,我见傅大人正在审一个丫鬟,便是你继妹身边的,傅大人唤她梨白。此人,似是傅大人派过去的。”
竟还有此事?
傅珺这一回倒有些吃惊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傅珂进府之时也才八、九岁,身边便有丫鬟也当不得用。傅庚就此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并不难。
不过,既是说到了丫鬟,傅珺便也想起了一个人来:“从清味楼出来时,我继妹身边少了个丫鬟,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孟渊的神色一下子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扭脸看着桌上的灯罩子,良久后方咳了一声道:“那丫鬟被我的手下打晕,与程甲……丢在一起。”
说这些话时,孟渊难得地露出了几许忸怩。傅珺一开始还没明白,待想清楚了,却又觉得有几分可笑。
或者,也有几许可悲吧。
所谓害人不成反害己。傅珂如此,那莲青受命而为,亦非无辜,被人弄成这样,也怨不得旁人。
孟渊摸了摸下颌。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屋子让他浑身不自在。
可是,若要就此离开,他的脚却又没一点要挪动的迹象。他只能集中精力去想今天的事情。
说起来,今天下晌动手之时,他其实是想将傅珂与程甲丢在一起的。
这种内宅阴私的手段,他既鄙且恨。若换了旁人,他绝对会将此事做得无比难看,比如把两个人都扒光了丢在大庭广众之下之类的。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却在彼时想起了她。
孟渊又向傅珺凝望了一眼。
若是傅珂身负这等丑闻,自是不得活,而与之一个房头的傅珺,亦必定会受牵连。
只要一想到那双清澈如水晶般的眸子,从此都要浸润在泪水与失望之中,孟渊就怎样也狠不下心去。所以才会临时用莲青替了傅珂。
想到这里,孟渊的长眉又蹙了起来。
刘竞身边的那个暗卫,很可疑。
动手的时候,孟渊明明察知附近有高手的气息。在将程甲从暗门挪到画梅轩之时,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然而,那道气息始终凝而不动,像是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又像是与此无关。
那应该是刘竞带来的人,孟渊可以断定。
但此人到底是不是真为刘竞所用,孟渊却有点拿不准。(未完待续。)
第434章(200月票加更)
一阵北风掠过庭院,未曾关严的窗屉子被吹得晃了几晃。
孟渊沉凝片刻,探手自怀中取出个黑色的小药瓶子来,放在桌上道:“此物,可解各类迷药。”
傅珺诧异地看着桌上那只黑漆漆的小瓷瓶。
若她没记错的话,上一回孟渊所赠之药,亦是装在这种小瓶子里的。与鲁医正给的药瓶一模一样。
不过,这种药物还真就是她目前最需要的。本来她还想叫怀素去外头寻的,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
傅珺一面想着,一面便探手将瓷瓶拿了起来。
那瓷瓶触手微暖,似还带着孟渊的体温。这想法让傅珺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将药瓶重又搁回桌上,微凝心神,方含笑道:“多谢你几番赠药,又出手相助。我真是无以为……”
“不必。”孟渊简短地打断了傅珺的感谢之词,“你自要小心。”停了片刻,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那种暖暖的感觉又来了。
傅珺微垂了头,借着这个动作压住了那蓦然袭上心头的阵阵暖意。她真怕她一个忍不住,就能当着孟渊的面儿红了眼圈。
沉默了一会,那道宛若箫鼓般的声线又响了起来:“你放心,我会派人帮你看着。”停了一刻他又道:“你别怕。”
又是这三个字。
这宛若魔咒般的三个字,多年前。傅珺曾在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过。
而此刻,这同样的三个字却自眼前这少年的口中说了出来。熟悉的画面,而感受却又与往昔迥异。
一时间,屋中的两个人皆静默无声,唯有那盏昏黄的灯火铺散开来,弥漫在整个房间……
翌日请安时,傅珺没见到傅珂,也未见到郑氏。
傅庚倒是在的,看上去却是神色如常,似是根本没注意到少了两个人。
他陪着傅珺用了朝食。又陪着她去荣萱堂请了安。直到最后将她送上马车,这才去了官署。
在他离开之前,傅珺将一张折成方胜的纸,悄悄塞进了傅庚的手里。
那张纸上详细记录了红螺黛一事的始末。
而在纸张的最后。傅珺特别写了一段注释。那个牙婆周大娘子。傅珺已经查到了她的家乡。
说起来也真是巧。周大娘子与郑氏居然同出广原县,且两个人幼时还是邻居。据查,那周大娘子家中曾遭过一次灾。而郑氏的母亲彼时不仅出钱出力,还在周大娘子阖家离乡时,赠送了整整十两银子的盘缠,可见两家交情匪浅。
郑氏进京之后,便立刻与在京中做牙婆的周大娘子续上了关系。后郑氏随傅庚远赴宁波,但其与周大娘子之间仍秘密往来着,傅珺还随信附上了一封周大娘子写给郑氏的便笺副本。
便在红螺黛事件前两个月,郑氏已经在周大娘子手里提前预订好了一个丫鬟,说是要当大丫鬟用的。那丫鬟也是广原县人,据说与郑氏还沾着些亲。在事发当天,那周大娘子“凑巧”来府里办事,于是,那一厢方说青蔓要发卖,周大娘子的人便已来到了花厅。
傅珺相信,凭借她提供的信息,傅庚绝对有办法从周大娘子身上挖出更多的猛料。
有了这些猛料,再加上清味楼之事,傅珂只怕不可能会留在府里了,而郑氏应该也会消停很长一段时间。
傅庚拿着纸笺,一面目送傅珺的马车出了垂花门。直到坐上了去官署的马车,傅庚仍在想着一个问题。
他是不是做错了?
当初他顺势而为,娶了郑氏,断绝了某些人的念想,也算为自己这一房人赢来了几年喘息的机会。
可他却忘记了,富贵繁华,譬如刀剑。
确切地说,那是比刀剑还要厉害百倍千倍的利器。人一旦沉迷于其间,便会无视一切人伦天理,做出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比如傅珂与郑氏。
昨日一俟回府,他立刻便派人将欹云楼里的人都捆了起来,又搜了莲青的屋子,果然从床底下搜出了程甲的汗巾。他又连夜审了梅红与莲青二人,略动了动刑便问出了事情的始末,当时便惊得他一身冷汗。
他再也想不到,外表看上去老实沉默的傅珂,暗底里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竟联合外府之人妄图陷害傅珺。且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直要将傅珺的名声毁掉。
傅庚无法相信,这一切竟是出自傅珂之手。
她难道不知道,若是傅珺名声有损,整个侯府的姑娘包括她自己,亦都要跟着受牵累么?
她对她的四姐姐就有这样大的仇恨?
想到此处,傅庚的眸中划过一抹极深的冷意。
昨夜审清傅珂一事之后,他又接到了英王刘筠派人送来的消息。那时他才知道,他的女儿在平昌郡主府的花宴之上,竟还经历了更为惊险的一幕。
在信中,刘筠只大略讲了事情的经过。然傅庚却很清楚,事件本身肯定比刘筠所说的还要惊险万分。
是,他的女儿确实聪明机警,也确实冷静勇敢。所以才会屡次化险为夷,成功脱身。
可是,她并没有理由为了他的事情承担后果。她身边的一切危险,其根源都来自于他这个父亲。
这想法让傅庚自责得几乎一夜没睡。他甚至因此而萌生了退意。
然而在心底里他很清楚,他已经退无可退。
他早就选定了一条路,也早就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归。现在的他只能一往无前。因为,只有他站上了胜者的巅峰,他的女儿才能得以平安。
傅庚垂眸看着傅珺递来的那几页纸,身上的冷意比深冬的冷风还要森寒。
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将危险留在身边了。郑氏与傅珂的去处他已经想好了。还有程甲,今天一早已经启程返回原藉参加县试。
陂县现任县令薛谭乃是傅庚的同门师弟,他已经写信过去请薛谭好好“关照”程甲,务要将此人看牢。
送走程甲后没多久,行舟便回来复命,说是送行路上瞧见几个扮作脚夫的人远远地缀着程甲的马车,其中一人他觉得很像是孟渊的手下。
行舟跟随傅庚多年,早已练出了几分眼力。傅庚相信行舟不会看错。至于孟渊为什么会派人跟着程甲,傅庚根本懒得想。
若非程甲与程煜沾着亲,这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决不会活过昨晚。如今孟渊派了人手,傅庚反倒觉得省心。
这个孟国公幼子久在军中,早沾上了一身匪气。不过傅庚自己也非正人君子,孟渊能够如此闻音知雅,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很欣赏的。
至于抚远侯府的那几个人,傅庚觉得,还要略等一等。等花宴过去之后,他再慢慢着手收拾起来。
傅庚一面想着,一面便闭上了眼睛。清晨的薄雾已然散去,寒风掠过车帘。傅庚的神情亦如这窗外的天气,冰冷而肃杀。(未完待续。)
第435章
傅珺坐在荣萱堂中,情绪却是有几分莫名的。
崔氏一直在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自踏进荣萱堂明间儿之后,傅珺便发现,崔氏今天看她的次数有些多。
是昨天花宴之事被人发觉了?还是说,傅珂事发了?
傅珺心下猜测着,仍是按着往常的程序向侯夫人请了安,又向两位伯娘问了好,便自坐在了固定的位置了。
荣萱堂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傅珺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崔氏,一面端起了手边的豆青色汝窑茶盅。
“四丫头,”崔氏终于开了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二伯娘有件事想问一问你。”
“二伯娘请说。”傅珺淡声道。
崔氏看了侯夫人一眼,方笑问道:“昨儿个花宴之上,你是不是给恬姐儿摘了花儿戴在发髻上了?”
傅珺微微一愣。
她确实是摘了几朵朱砂梅给傅琪戴上了,这又怎么了?
“我是给六妹妹摘了几朵梅花儿。”傅珺不紧不慢地道。
崔氏面上的神色便有些不虞,说话却仍是带着笑:“我就说呢,恬姐儿身上怎么忽然就起了好几个红疙瘩,原来是四丫头你……”
“不关四姐姐的事。”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忽然响了起来,打断了崔氏的话。
崔氏神色微僵,复又端出个笑脸来,那厢傅琪已经飞奔了进来。约摸是跑得急。她的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一进屋便又大声地重复道:“不关四姐姐的事,是恬姐儿自己要摘花儿的。恬姐儿自己不知道花上有小虫虫会咬人。”
傅琪一面说着话,一双眼睛里已汪起了满满的两泡眼泪,径便扑到了侯夫人的怀里,哽咽道:“祖母祖母,不关四姐姐的事儿,是恬姐儿自己喜欢花儿,祖母不要罚四姐姐,呜呜……”
傅琪哭得十分伤心。然而说出的话却很清楚。
此时外头又跑进来两个人。正是傅琪的丫鬟采芹与采苹。
两个人一进屋,见傅琪扑在侯夫人怀里哭得伤心,俱是一怔,随即两个人便跪了下来。采芹便向崔氏道:“太太。姑娘跑得快。婢子们没赶得及拦下。请太太责罚。”
崔氏的脸上含了一丝愠色,说话的声音却仍是温婉:“你们怎么连姑娘都护不好。说了不能叫恬姐儿出来的,得在屋子里静养。”
“是恬姐儿自己要出来的。”傅琪此时已经止住了哭。长且浓密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儿,说话的声音却很清亮。
侯夫人淡淡地看了看崔氏,又看了看一直未曾出声的傅珺。复又转向傅琪柔声道:“恬姐儿这是怎么了?”
傅琪掏出小手帕抹了抹眼泪,便从侯夫人身上爬了下来,向着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方道:“恬姐儿方才失礼了,请祖母恕罪。因为恬姐儿怕祖母罚四姐姐,心里着急,所以就赶着跑了过来。昨天是恬姐儿自己要摘花的,不关四姐姐的事。”
说到这里她又转向地下跪着的采苹,怒斥道:“就是你乱嚼舌根,说什么四姐姐骗我摘花,我身上才长了红包包,你说假话。我才不要你服侍我。”
崔氏此时的脸色当真好看,堪比那红白牡丹图上的红白双花。“恬姐儿,还不快住了声儿。”她厉色呵斥了一声,同时又盯了傅珺一眼。
她怎么知道傅珺是不是故意的?
昨天回府之后,傅琪身上便长了好几个红点儿。崔氏身边有一个奶嬷嬷略通医理,便说这可能是就近沾了花粉所致。又道最近时气不好,小孩子皮肤娇嫩,此种情况是时有发生的。
崔氏便问了跟的丫鬟,可巧便听那采苹说是傅珺特意摘了几朵花给傅琪戴的。崔氏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今日再看傅珺,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问题。
细算起来,他们二房与三房之间并非毫无芥蒂。至少,七年前抚远侯府的花宴上,王氏为太子妃姐妹所辱那件事,还有上元节发生的傅珺被拐一事……
崔氏悄悄呼出口气,将那些浮上心头的思绪甩了开去。看着傅珺的视线却向外移了几分,转向了一旁高几上置着的一只羊脂玉仙鹤灵芝供瓶。
“我就不要采苹服侍我了。她不听我的话,我的丫鬟都不听我的话,我留着做什么?我不要你了,你马上就走。”傅琪却是越说越急,小脸儿涨得红红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采苹跪在地上浑身打颤。
她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主要还是崔氏问得紧,问着问着便问到了四姑娘身上。她也是顺着崔氏的话说的,怎么这时候反倒成了她撒谎了?
“四丫头,这是怎么回事?”侯夫人的声音倒不太严厉,就是神情有些冷。
傅珺站起身来,语声恭谨如常:“昨天往偏厅去的时候,廊外的朱砂梅开得极好。我见六妹妹喜欢,便折了几朵给她戴在了发髻上。孙女儿并不知道六妹妹不宜于戴花。”
这应该就是一种花粉过敏症。也可能是一种突发性的。
“是恬姐儿自己要的花儿。”傅琪几步便跑了过来,张着两只小胖胳膊护在傅珺身前,小胸脯一起一伏地道:“不关四姐姐的事。恬姐儿跟程夫子读了书,学了道理,知道做人要守诺诚信,不可诓语,不可无中生有。恬姐儿是好孩子,不是会说谎话的坏孩子。”
崔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旁的张氏却是满脸淡然。傅珈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
这真是一大早唱得一出好戏啊。
傅琪此时用小手帕抹了眼泪,又指着采苹跺脚道:“娘亲是听了你的话才弄错了,你不乖,你坏!”
侯夫人的眼神微微一闪,看着傅琪的眼光便柔和了起来。
这孩子的心性倒真是难得的纯善,更难得的是一点都不蠢,还晓得把自己的母亲摘出来。
崔氏的脸色终于恢复了过来。
她转首看了看上座的侯夫人。这么多年的婆媳处下来,侯夫人的神情代表了什么心绪,她还是能猜出几分来的。
她不由暗里叹了口气。
罢了,她本以为这事是傅珺故意而为,如今看来,只怕就是个偶然。再看看傅琪,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崔氏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拉住傅珺的手,柔声道:“四丫头,是我弄错了,你莫往心里去。”
傅琪也上来拉了傅珺的手,可怜巴巴地道:“四姐姐,是恬姐儿的错。四姐姐别生气,恬姐儿给您陪不是啦。”说着便团着胖爪子向傅珺福了福身。
这还真是无妄得很。
傅珺有几分无奈,然而看着傅琪那双干净明亮的大眼睛,她又觉得有些心软。
无论如何,她这个隔房的六妹妹,实在是个很好的好孩子。(未完待续。)
第436章
傅珺向着崔氏淡淡一笑,道:“二伯娘也是爱女心切,我省得的。”言罢又俯身摸了摸傅琪的头,柔声道:“六妹妹最乖啦,四姐姐最喜欢我们恬姐儿了,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侯夫人亦适时地笑了起来,一脸和气地道:“不过是一场误会,都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崔氏便自回到了座位上,看向傅珺的神情仍是免不了几分审视。侯夫人却拉着傅琪说着话儿,瞧来心情颇佳。
傅珺淡淡地看着这一家和睦的场景,终究是没了兴致。
今日之事只是昨天的余波,傅珺无心再应付这些,只再坐了一会便辞了出来。至于崔氏是怎么罚的那两个丫鬟,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采苹再也没出现在侯府中。
时间悄无声息地滑了过去,很快便到了冬至,又到了家家户户忙年的时候。
冬至过后的第二天,傅庚便收到了抚远侯府世子之女卢悠坠马受伤的消息。
这消息算不上大,却叫傅庚怔忡了好一段时间。
他方才准备着手布置下去,不想卢悠却自己摔断了腿。据傅庚所知,这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方出的手。
难道,这真是老天降下的惩罚?
傅庚百思不得其解。而这个消息却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地在金陵城中四下传播了开来。
京中百姓最爱聊八卦,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适宜做过年时磕瓜子儿闲话的消遣。虽然家家都忙着过年。却也并不妨碍众人对此事的议论。
抚远侯世子之女卢悠精于骑/射/,骑术十分精湛,这件事可是满城皆知的。那青榜之上卢悠的骑/射/成绩可是甲优,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便是这么一位骑术极好的贵女,却在家中马场与人赛马之时,不慎自马上摔了下来,据说当时便全身僵死、动弹不得。
抚远侯世子卢荣连夜请了太医院最擅骨科的孙医正来看,孙医正便道,卢悠的腿骨受损颇重,脊柱也受了不小的伤。必须卧床静养至少三个月。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养足三个月后卢悠才有痊愈的可能。
而就算痊愈了,卢悠以后也不可做剧烈运动。孙医正格外叮嘱,至少三年期间卢悠都只能慢行缓走,不可多碰伤处。否则她就要一辈子与拐杖为伍。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卢悠尖锐的声音自那牙子雕草龙缠枝牡丹纹的拔步床中传了出来。将一旁水晶盏上的烛火也震得晃了一晃。
韦氏坐在床沿上。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双熬红了的眼睛,柔声道:“我的儿,不是这么着的。孙医正说只要静静地养个几年。你还是无恙的。”她一面说着,一面心中牵痛,终究还是落下泪来。
卢悠失神地望着帐顶,面色犹如死灰。
她要变成拐子了?她一辈都要拄着拐杖?
这怎么可能?她可是白石书院骑术最精之人,是“三杰四秀”中的巾帼英雄啊。她怎么可能变成拐子呢?
卢悠只觉得头一阵阵地发晕,眼前的一切都在打着转。
不,她绝不要这样!她不能就这么躺着不动。她还可以骑马,还可以又跑又跳。她还是以前那个众人瞩目的中心。
卢悠撑起手臂,用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将锦被也挣得掉在了地上,韦氏吓得脸白唇青,香附等几个丫鬟忙上前按住了乱动的卢悠。
“让我起来,让我起来!”卢悠面容扭曲,拼命地挣扎着、哭叫着。
“姑娘您躺躺好。您能养好的,大夫说只要慢慢调理三年,您就无碍了,就能骑马了。”香附一面说着,一面眼中已经迸出了泪。
卢悠被七、八只手按住,更兼腿脚无力,挣扎了一会终是没了力气,只仰躺在床上喘着气。
韦氏的脸上已是泪水盈然,俯身搂着她哭道:“我的儿,你可不能再这么犟着了。听母亲的话,便这么好好养着,乖乖的好不好?”韦氏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抚着卢悠的头发,已是泣不成声。
卢悠的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
她望着韦氏,韦氏这几日熬得生生瘦了一圈儿,眼角细密的纹路十分明显,两颊也凹陷了下去。
卢悠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娘,娘,女儿好怕,女儿不要拄拐杖。”卢悠搂住了韦氏,哭得泪流不止。
“我儿莫怕,娘在这儿呢。娘陪着你。你的腿养几个月便能走了,只要不骑马,平素走路都是无碍的。我儿放心,娘亲在这儿呢。”韦氏柔声安慰着卢悠。
卢悠的眼泪却是流得更急。
整整三年骑不了快马,不能享受那离弦之箭般疾驰的快乐,不能感受到万众瞩目之下的骄傲,她还不如死了好。而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往后的三年间,她再也不能……与他并辔而行,只能远远地看着他马上的英姿。那得有多么难熬啊。
卢悠的泪水潺潺而下。
此时,韦氏的大丫鬟樱桃悄悄走了过来,低声道:“夫人。”
韦氏拭了拭泪,转首问道:“何事?”
樱桃轻声道:“是大少爷那里有些事儿,请您过去一趟。”
韦氏苍白的脸上又添了一抹愁色,她蹙着眉站起身来,又柔声安抚了卢悠两句,方带着人匆匆地出了屋。
韦氏等人一去,房间里便只剩了卢悠的几个大丫鬟。香附便向一旁的薄荷使了个眼色,薄荷便带着人皆退了下去。
卢悠此时已经没再哭了,只望着帐角上悬着的银镂玫瑰香球发呆。
香附往四下看了一眼,方凑在卢悠耳边悄声道:“姑娘,您要将事情往好处想一想。您想想,您现在这个样子,您心中所想的事情,岂不是又近了几分了么?”
卢悠一下子收回了眼神。
香附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几乎是耳语地道:“姑娘且想一想孟少公子。”
卢悠愣了一愣,俄顷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对啊,她怎么忘了呢。
她是侯府嫡女,而他却是温国公的外室子,脸上又有残疾。若在以往,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绝无可能。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不同了。大家都知道她有可能会变成拐子,这样的话,那些上门提亲的人只怕会却了步。而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却一下子近了很多。
只要她努力谋划,再求上姑母帮忙,此事说不得便能有转机。那温国公府若是能被拉过来的话,只怕于他们还更有益。
卢悠越想越觉得欢喜,连腿上的剧痛也忘记了,一双眼睛在幽暗的房间里闪闪发亮……(未完待续。)
第437章
与此同时,抚远侯世子卢荣却正与父亲坐在书房中,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父亲,悠儿的事情,会不会与思儿的事情有关?”卢荣问道。
抚远侯的脸色有些阴沉:“目下暂未查出有何关联。”
“若真与思儿有关,那必是武阳伯动的手脚。”卢荣咬牙切齿地道。
他无法不恨。他的两个孩子相继出事,他怎么想都觉得武阳伯难逃干系。
武阳伯的庶三子吴庸失踪了好几天,前些天被人发现横尸护城河,浑身青紫、死状极惨。
武阳伯虽平素不喜此子,然而说到底那也是他的儿子,一个儿子横死,又死得这么惨,做父亲的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谁想,便在武阳伯带人收敛尸身之时,不知是谁碰了吴庸的手,却从他的手里掉下来一枚玉佩。而那枚玉佩,正是吴思的。
为着此事,武阳伯仗着宗室的身份,与皇帝沾了两分亲,便直接去了承明殿哭得老泪纵横,泣请圣上裁夺,要抚远侯府给一个说法。
此事虽被圣上压了下去,但两府之间就此结下了极大的仇怨。
卢荣在事发之后狠狠地打了卢思一顿,卢思却说那玉佩虽是他的,但吴庸之死却与他无关。还赌咒发誓说自平昌郡主府花宴之后便再没见过吴庸。
而就在这事发生后没多久,卢思便在一次逛花楼的时候被人砍了一刀,虽伤得不重。却险些毁了容,到现在还没养好。而此事卢荣尚未查出个所以然来,卢悠便坠了马,几乎成了拐子。
这两件事情接得这样紧,卢荣不可能不想到武阳伯身上去。
抚远侯此时却是叹了一口气。
从吴庸之死到卢悠受伤,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事前几乎毫无征兆,这很不合常理。
东宫与德妃势同水火,这一点他很清楚。然而,这两处再是势同水火。也从不曾有过如此过激举动。
毕竟死了一个伯府之子。动静闹得实在有些大了。若是让圣上注意到,对双方皆无好处。
“此事还要细查,不要轻举妄动。”抚远侯最后沉声道,说罢他又长叹了一声:“叫韦氏多派人跟着阿悠。她才十六岁。”
“是。儿省得。”卢荣躬身道。
抚远侯便又看向了一旁的桌案。
夜正深浓。微弱的烛火兜住一室微温。桌案上的白玉蟾荷叶笔洗中汪着一池清水,已经有些结冰了。
他忽然觉得,这个冬天。着实是有些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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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珺收到消息时,正坐在熏笼前头翻着一本《南山秘志》。
那白薇传完了怀素使人捎来的话儿,便自垂首肃立,静等着傅珺的回音。
傅珺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白薇便躬了躬身,轻轻地退了下去。
一旁侍立的青芜与青蔓二人此时皆是神色如常。一个做着手头的针线,唯在听到消息时略停了停针;另一个则在翻看熏笼上头搭着的一件多罗呢料子的裥褶裙,也只在听到消息时微闪了一下眼神。
傅珺看在眼中,不由便在心底里感叹了一句:宅斗使人成长。
双青如今的表现,已经堪比当年的怀素了。
傅珺一面感叹着,一面便掩起书卷,将手放在熏笼上暖了暖,一时间心中亦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何滋味。
至少卢悠能消停几个月了,这是傅珺唯一觉得庆幸的事。否则整天被这样一个人惦记着,傅珺觉得她已经快要得“赴宴综合恐惧症”了。
而在下手之时,傅珺就已料定了今日的局面。也知道,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查不到自己的头上。
因为她给卢悠的马儿下的药,便是南山国的一味秘药。
那是一种极为怪异的药物,服下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潜伏期。
在潜伏期内,只要不作剧烈运动,药性便不会发作。可是一旦做了剧烈运动,血行加速,这药便会迅速发挥作用,一瞬间可使人变得疯狂、力大无穷。
这种药物用在人身上的发作时间为五分钟,潜伏期为四十天至五十天。若是用在大型动物比如马的身上,潜伏期大约为一个月左右,发作时间则只有三分钟。
在王氏留下的说明书上特别标注着,这种药无色无味,事前事后皆极难查证,要傅珺谨慎使用。
所以,傅珺在药的用量上十分谨慎。她给卢悠的青骢马放的药量,大约只够它疯个十几秒。
以卢悠的精湛骑术,傅珺认为,这十几秒是在她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的。可以形成重伤以内的效果,但不会致死。这样也能让卢悠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几个月,不要把心思整天都放在对付傅珺的事情上。
此刻,傅珺已经知道秘药起了效用,亦亲耳听到了卢悠受伤的消息,可她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对这个在某些方面扭曲得不像样的封建时代,对这个完全没有什么律法可言的大汉朝,傅珺已经失去了评价的力气。
她不是圣人,但至少她曾经是个警察,她应该是法律的捍卫者而非执行者。可是如今,她却被形势所逼,一步一步走到了如此境地。
思及此,傅珺只觉得心中无比烦躁,却又无法言说。
“姑娘,您怎么了?”青蔓轻声问道。
傅珺转首看去,却见青蔓的眸中有着几许担忧。傅珺心知她在担心些什么,便压下情绪,淡淡一笑道:“我无事。你也莫要担心那件事。”
青蔓闻言展颜一笑,道:“姑娘无事就好。姑娘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婢子却是不知呢。”说着狡黠一笑。
傅珺被她说得怔住了,良久方摇头失笑道:“是我说错了。”
青蔓一笑,复又低下头去翻弄衣裳去了。(未完待续。)
第438章
傅珺参加过许多次宴会,也曾对每一次宴会都做过认真细致的观察。她早就发现,当宴会正式开始之后,处于宴会中心的仆妇下人们是比较忙碌与紧张的,而处在边缘地带比如马厩、茶房、角门等处的下人,则恰恰相反。
因为本身就不受关注,主人又忙着招待客人,管事们也都凑到了前头讨赏奉承,这几处的下人们便会非常放松,偷懒行为层出不穷。这便给了傅珺极好的下手时机。
其次,秘药的药性也是傅珺出手的另一个原因。
如此长的潜伏期,傅珺相信,就算那天有人瞧见双青去过马厩,也不会将她们与卢悠坠马联系在一起。
这两者间至少隔了二十多天。这么久的时间,足够一段记忆的模糊乃至于遗忘。且在此期间,青骢马能跑能吃能睡,一切正常得很。抚远侯府就算要查,也只会查事前几天的情况,而绝想不到傅珺早在二十天前就下了手。
此外,还有一个武阳伯的事情顶在前头。傅珺相信,抚远侯府一定会将主要侦察目标放在武阳伯府,而不是平南侯府三房。
孟渊曾派人来给傅珺递过一次消息,将吴庸溺亡一事告诉了她,也很隐晦地告诉她,吴庸与平昌郡主府花宴一事有关。自然,卢思的那枚玉佩,傅珺也知道了。
这件事以前警察的角度来看,很有值得商榷之处。不过,既然此事牵连的是抚远侯府。傅珺觉得她也就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听听便罢。
卢思的玉佩一事,傅珺猜测可能与傅庚有关。
她一点也不怀疑傅庚已经知晓了花宴上的事情。刘筠一定会将此事告知傅庚的,而傅庚也一定会有所反应。
果然,抚远侯府接二连三地出事,据说整个府邸最近皆是死气沉沉的,过年也只象征性地放了几声爆竹,还没到午夜便阖府尽是一片漆黑,这大年下的连盏灯笼也没点。
这消息是真是假,傅珺并没去核实。
除夕之后,整个京城便处在一种暗流涌动的氛围之中。总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随后。便在上元佳节之前,一个更为劲爆的消息一夜之间便迅速传遍全城,立刻将抚远侯府的这点儿事给盖了下去,就连傅珺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件事上。
圣上要立后了!
而圣上所立之后非是旁人。便是许慧!
许慧要做皇后了!
当这个消息从傅庚口中说出来时。傅珺整个人都懵了。
许慧。许娘子,一介平民,内宫管事。因护国公遗脉身份而得入宫伴驾。这才进宫不过半年。便自小小才人一步升上昭仪之位,如今又要当皇后了。
若此事果然能成,傅珺相信,许慧将会成为这个时空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代皇后。
“这是真的么?”待醒过神来后,傅珺便连声追问道。
她知道自己这样问很傻。可是,这消息着实过于惊悚,其效果就像是她前世某个不起眼的同事,突然成为了国家元首夫人一样。即便傅珺两世为人,也仍然觉得此事已经匪夷所思到了诡异的程度。
“自然是真,且必定成真。”面对傅珺的追问,傅庚语气笃定地道。
于是,傅珺就真的懵了,怔怔地坐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彼时的她既没有待在濯雨堂,亦不在秋夕居,而是在外书房中与傅庚闲话。
现在的傅庚,会时常召了傅珺来外书房说话。
傅庚发现,他的女儿在政治事件上很有几分头脑。自然,这也与刘筠的屡次褒奖不无关系。
刘筠曾不止一次对傅庚道:“令爱沉着冷静、颖悟非凡。若为男子,当不输傅探花。”
而随着与傅珺交谈渐多,傅庚也发现,她的女儿见识极广,见地亦极高。有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他是在与男子交谈,而非养在深闺的女子。
诚然,傅珺的许多见解未必切中肯綮,然她的视野却极为开阔,时常便可触动傅庚,让他从新的角度看待问题。
见女儿此时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桌案使劲儿瞧,傅庚眼前不由便浮现出女儿幼时傻乎乎、圆滚滚的模样来,心中油然生出了一丝暖意。
“棠姐儿莫不是傻了不成?” 傅庚温笑着。
傅珺真的很想点头说“是,我是傻了”。
这不傻不行啊。
侯府一介女管事,如今居然要当皇后了,傅珺绝对可以想象出沈妈妈她们听到消息时的样子。
当初许慧进宫做了昭仪之时,傅珺几乎是说破了嘴皮子,才让沈妈妈半信半疑地信了。现下这事儿又有了突破顶棚的架势,傅珺深觉这往后的说服教育工作又要难了几分。
当晚回秋夕居之后,且不说傅珺如何打起精神,对沈妈妈等人详细解说了许慧即将成为皇后的事件。却说在欹云楼中,傅珂此时亦曾未曾睡,而是秉着一星烛火,在西窗之下细细检点着自己的衣物。
上元节过后,傅珂便要启程前往山东,进入岳麓书院新开设的女学部就读。
傅珂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欹云楼了。
事实上,自那日花宴之后,她便再也没踏出过房门半步,连除夕家宴亦未参加。
傅庚对外的说辞时,傅珂与郑氏皆染了极重的风寒,须得静养。据傅珂所知,她这里还好些,晴湖山庄却守得更严,便连郑氏的贴身服侍之人,亦是出门都有人盯着,行动极不自由。
傅珂的四个大丫鬟中,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梨白。莲青早就没了踪影,而梅红自那天领命去收拾莲青的首尾之后,便也一去不回。另还有一个叫桃粉的,前些时候说是也染了风寒,家去养病去了,只怕都不能跟着傅珂同去山东。
这般想着,傅珂低平的眉宇间划过了一抹苦涩。
所谓感染风寒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实则是不愿陪着她去山东受苦。毕竟,她这个傅氏五女目前的处境,的确不能算是好。
那天派梅红去给莲青之事善后,乃是傅珂最大的失策。
她应该按兵不动的。
若此事果真与她无关,那么莲青一个丫鬟不见了,又是傅庚亲**待下来的,她这做女儿的只需听命即可,又何需派人去收拾首尾,还给莲青的嫂嫂递了消息?
如此一来,等同于傅珂自承其事,将自己与清味楼之事连在了一处。再加上那莲青的兄嫂也不是什么死忠之仆,事情的真相,傅珂猜测,傅庚应该早就清楚了吧。
若不是逢着年下,不宜于有太大的动作,只怕傅珂在府里一天都待不住。(未完待续。)
第439章(300月票加更)
傅珂轻轻叹了口气,复又垂首将一件秋香色绣仙鹤纹的大袖袄儿衣袖折起,再平铺在衣箱之中。
如今,这些事情她也只能自己做了。
欹云楼现在已经被傅庚派来的妈妈全面看管了起来。那一天,傅珂想要去晴湖山庄看一看郑氏,亦被傅庚手下的小厮一口驳了回去。
傅珂站起身来,将衣箱的箱盖轻轻合上。
她现在很喜欢做这些事。收拾箱笼、打包衣物、整理书墨笔砚。手上有事情做的时候,她就会想得少一些。
而每到了深夜,当四周俱静、墨色浸染了床边的纱帐与锦幔时,她总会觉得惶恐。那强烈的惧怕与不安会从心底深处一点一点地漫上来,如同这满世界的夜色一般,渐渐充塞了她整个胸臆。
傅珂从衣箱边站起身来,看了看那嵌螺钿玄漆格架上的小座钟。
时辰已经不早了,然而她却无一分睡意。
她缓缓行至桌前坐了下来,望着那青玉鸾鸟座儿的灯盏出神。灯台下凝了厚厚的一层烛泪。傅珂觉得,她的心亦如这灯台一般,在一点一滴的时光中,渐渐积了灰、蒙了尘,变得旧了,也黯淡了。
“咿呀”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随后,一阵寒风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自门外随风翻卷而来。
傅珂转眸看向来人,既未说话,亦未离座,只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人,看着那个她应该唤做父亲。而其实却与她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人。
傅庚将鹤氅交予身后的守墨,款步行至案前。守墨躬身退出了门外。
“三日之后启程。”良久后,傅庚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房间里已经半空了,他的声音似是有回音,带起了一阵空气流动,一圈一圈地漾了开去,莲盏上的烛火微微晃了一晃,复又归于平静。
“是。”傅珂语气平平地应了一声。
傅庚凝视她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解先生乃是为父的师尊,你有什么事情可寻了解先生说。”
傅珂凝视着眼前的烛火。半晌后方一字一顿地道:“您便这样将我送去山东了么。父亲?”
是啊,父亲。
他是她的父亲,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可是。他仍是她的父亲。
傅珂莫名地觉得可笑。
然而。那笑意尚未抵达眼角。一阵巨大的哀凉便涌了上来,她的心底一片冰冷。
“只能如此。”傅庚的语气仍是淡然。
他望着窗外,夜色沉沉。北风呼啸着穿过庭院。曾经的生机与欢喜,都在这猎猎北风之中化为乌有。
傅庚是想好好将程煜的两个孩子抚养长大的,且直到现在他还在这样做。只是,他总不能为了他的孩子,便断送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已经对不起王氏了,他不能再对不起王氏留下的唯一骨肉。那个孩子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他绝对不允许有人去这样伤害她。
便是恩公之后,亦绝对不可!
有仇有怨,她们尽可以冲他来。却唯独不可向他的女儿下手。
此乃他最后的底线!
“呵呵,呵呵。”傅珂突然笑了起来。
在这灯光黯淡的房间里,这笑声听来竟有几分瘆人。
她一面笑着,一面抬起头看着傅庚,低平的眉宇间几无表情:“父亲,您可有将我当女儿看待?可曾有过一次,哪怕就那么一次,父亲视女儿如亲骨肉,发自真心地疼爱?有过么?”傅珂的脸上浮起一丝扭曲的笑:“父亲大人,您有过么?您有过么?”
她说话的声音开始时还很轻,可越说到后来,那声音便越见寒厉,那一声又一声的“有过么”,回荡在空落落的房间里。
桌案上的灯台上,又落下了一颗烛泪。
傅庚没有说话,只深深地看着傅珂,良久后方缓声道:“那你呢?你可有视为父如亲生父亲,视棠姐儿如亲生姐姐的时候?你,有过么?”
他说话的声音一如这夜色般低沉。
一阵风拂了过来,挑起厚厚的棉帘子,送来了一线极致的寒意。微弱的烛火在风中摇曳着,每欲熄灭,却终是未熄。
傅珂静静地看着傅庚,傅庚亦回视着他。
幽暗的烛光填不满这空空的房间,亦如面前的这个男子,亦终是无法填满傅珂心中空缺的那个角落。
那一刻,他们从各自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傅珂的眸中,渐渐地便有了一丝苦涩。
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方轻声道:“父亲,可否容女儿向娘亲辞行?”
傅庚凝视她良久,蓦地转身唤道:“来人,送姑娘去晴湖山庄。”
傅珂猛地睁开眼睛。然而,那个说话的人留给傅珂的唯有一个背影,以及一句充满深意的话语:
“何时你心中无怨,何时你再回来。”
说罢他便大步跨过门槛,那一身青色的道袍,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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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八年,早春二月,金陵城中没有迎来东风化雨、草木新绿的春时光景,却很是下了几场雪。
因逢着倒春寒,天气冷得厉害,木碳的价格又涨了好些。然而,京中百姓的热情却完全未受天气影响,而是全民投入到了对圣上立后一事的热议之中。
因元后薨逝多年,今上中宫空虚。从去年秋时起,便有圣上将立新后之语流传了出来。
其后契汗国来访,圣上设国宴款待。那国宴本应是帝后共同主持的,却因了中宫空虚,圣上只得带同德妃并许昭仪二人同列宝座,细说起来,却也算是不大合祖制的。
也就是自国宴之后,便陆续有几个臣子递了折子,主要是一些言官御史之流,倒也没说要立后,只说国宴之上二女伴驾,于祖制不符,请圣上今后多加注意之类的。
再然后便到了正月里,百官俱放假在家,阖家享受天伦之乐。却未想一道霹雳晴天里砸将下来,皇帝偏在这时候捅出了一件大事,死活要立了许慧为后。
此语一出,整个朝堂为之震动,大家年也没过好。新年后的第一个朝会,在圣上将立后之事说出之后,泰和殿便陷入了一阵长久而诡异的沉默。
就连内阁之中一向最爱发表意见的霍狄,亦是一言不发。
依大汉律法,皇帝立后是要经内阁审批同意的。而许慧身为忠良之后,又与圣上鹣鲽情深,身后又无家族势力,虽曾嫁为人妇,但后来证明那段婚姻有名无实。坦白说,许慧是相当符合本朝立后条件的。(未完待续。)
第440章
本朝自立国伊始,为打压地方世族门阀势力,奉行的便是不令外戚坐大的准则。自开国皇帝起共计十三位皇帝,其中有一多半儿是立了普通良民之女为后的。
事情坏就坏在先帝爷的身上。
先帝爷当年得继大统,却是借用了妻族的力量的。先太后乃是四大家族之首的崔氏女。便因有了崔氏一族鼎力扶持,先帝爷才得登临大宝、统御江山。
而登上皇帝宝座之后,先帝爷便开始了对崔氏家族的种种打压。那崔皇后更是因心力交瘁而病死宫中,死时年仅三十岁。
崔皇后故去之后,先帝爷便立了现如今的太后陈氏为后。这陈氏原是先帝爷潜邸中的一个妾侍,虽生得绝色无双,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当年先帝爷为了立下陈皇后,与一帮阁老们打了多年嘴仗加笔仗,最后终于成功立后,而他自己的几个儿子却又已成年,又到了夺嫡大战之时。
为打散军中几股较大的势力,先帝爷无奈之下又将裴氏之女选为二皇子妃,助二皇子成功上位,然后他老人家就撒手归西,留下了一个世族重新抬头的烂摊子给当今圣上。
好在当今皇帝命好,生生从丈夫熬成了鳏夫,却也是谈后色变,后宫只德妃一人独大,中宫空虚多年。
如今他想要立许慧为后,其用意何在几乎不用想。然内阁之中却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建议或意见。
以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张缙为首的五位阁臣,俱都对此讳莫如深。如非皇帝问到眼前来。他们便一字不多言。而就算他们说了话,也都是些顾左右而言他之语。
皇帝在此事上却表现出了极为强硬的态度,最后直接便下了死话,要求内阁必须在月底之前给个回话。
朝堂之上明潮暗流齐齐涌动,连带着整个京城都议论纷纷。而在平南侯府中,这个二月也过得极不平静。
府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此事在侯府中闹得动静之大,直接便将傅珂远赴山东,郑氏被傅庚送去庄子上养病这两件事给盖了过去,一时间直叫阖府皆不得安宁。
朝云即将临盆了。
自查出有孕在身之后,朝云便住进了桃源小筑。侯夫人说是叫她闭门思过。实则却是将她变相地护了起来。
崔氏因此大病了一场。直至去年九月间才渐渐地好了些。侯夫人大约是为了补偿于她,便将府里的好些事交给崔氏打理,一时间长房与二房各占半壁江山的局面倒被打破了,崔氏一人独大。张氏还要退出一/射/之地去。
那朝云却是个乖觉的。知道自己不得主母的欢心。便自悄悄待在桃源小筑之中。出门都是看着崔氏的时间表来的,专挑崔氏不在的时候。
有好几次,傅珺在园子里散步之时。远远地便瞧见朝云捧着肚子,被两个丫鬟并几个婆子围随着,小心翼翼地在那桃源小筑附近的花圃里散步。
傅珺每一次皆是绕道而行,绝不与对方有任何接触。
侯夫人发话令朝云闭门思过之后,便像是将此事忘记了一般,迟迟不曾收回成命。而朝云便也就此一直待在了桃源小筑。
傅庭大约是很想再要一个孩子,对朝云却是十分宠爱,各样精致的衣食用物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他也时常会回来小住,朝云俨然便成了桃源小筑的主母。
如今,朝云已是月份将满,侯夫人与傅庭对这一胎皆极为重视,自二月初便已经备好了稳婆,连奶妈都挑好了,就等着朝云一朝得子。
这一日,傅珺往荣萱堂请安之后,因逢着白石书院一旬一日的休沐之日,她便也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留在荣萱堂说话。
自郑氏与傅珂相继离府之后,傅珺现下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至少不必总担心后院起火了。不过她仍还住在秋夕居里。倒不是为了别的,只因为那里清静,免了与各房之间的麻烦。
傅瑶最近也时常到秋夕居走动,傅珍偶尔亦会来。想也是因为此处清静吧。毕竟这偌大的侯府里,真正清静的地方可没几处。
侯夫人这几日兴致甚好,此时便正在向傅珈笑道:“我记着你前些时候绣了一方花样子极巧的帕子,我这里倒有几段现成的流苏,便予了你罢,坠在那帕子上却也好看。”
傅珈便笑道:“多谢祖母,我正想着自己打个络子,如今倒可以懒一懒。”
侯夫人便笑指着她对张氏道:“你瞧瞧,倒是我的不是了,竟是替她偷懒儿寻借口呢。”
张氏温婉一笑道:“老太太可别这么惯着她,她闲得很呢,便有这些事情做也好,省得整日里淘气。”
侯夫人听了这话,一时倒有些感慨起来,便抚着发鬓叹道:“唉,可莫要再说什么淘气不淘气的话儿了。这都已经成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可不就得出阁了么?”
这话说得傅珈大羞,红着脸跺脚道:“人家才及笄呢,祖母可不兴这样赶人走的。”
这话说得众人皆笑了起来,一旁的傅琪却是听不太懂这些话儿,便奶声奶气地问道:“咦,三姐姐要走啦?去哪儿呢?能带着恬姐儿一起去么?”
众人听了这话益发笑不可抑,连傅珺都捧着茶盅笑个不停。
便在此时,却见钱妈妈自外头走了进来,瞧着脸色却是有些不大好,一进屋便向左右看了一眼,复又向侯夫人见礼道:“老夫人,奴婢有事要禀。”
“何事?”侯夫人不紧不慢地道。
钱妈妈却未说话,而是向着四下扫了一圈方陪笑道:“此事还得单独说予二太太并老夫人听。”
张氏一听这话立刻便起身道:“媳妇想起灶上的婆子新试了几样点心,这会子倒要回去看看。”
侯夫人点头道:“去吧。”
由张氏起了头,傅珺便也顺顺当当地辞出了荣萱堂,带着沈妈妈等人往秋夕居而去。
谁想,她这里方行至后花园不到的拐角处,忽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往荣萱堂跑去。傅珺记得,这丫鬟乃是服侍朝云的。
傅珺只看了一眼,便带着人快步拐入了小径。一旁的沈妈妈便凑到近前,轻声道:“姑娘,可要老奴去问一声儿?”
“有劳妈妈了。”傅珺轻声说道。
看样子那朝云只怕是要生了,傅珺虽然对二房里这些妻妻妾妾的事情不关心,但知情还是要做到的。
沈妈妈便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傅珺则继续带着丫鬟往回走。几个人才转过穿堂,蓦地便听见桃源小筑那个方向传来了一阵极大的喧哗声,傅珺隐隐听见有人嚷着“出人命了”。
傅珺神色微变,脚下却是分毫未停,径自回了秋夕居。(未完待续。)
第441章
回房之后,傅珺便向临窗的大案前坐了,涉江奉了水晶盏,盏中盛着暖暖的银耳红枣汤。傅珺方才捧起汤盏,沈妈妈便步履匆促地走了进来,脸色颇为沉重。
涉江挥退一应小丫鬟,沈妈妈便压低了声音禀道:“姑娘,那朝云像是不大好,孩子也死了。”
“孩子死了?”傅珺微微一惊。
这消息听着就有些不大妙,沈妈妈又道:“孩子虽死了,大人还活着,扯着嗓子一直哭喊‘太太饶命’,老夫人已经赶过去了。”
这朝云一直喊的是哪一房的太太,众人心知肚明。
傅珺的一双墨眉已经蹙了起来。
往常她瞧着朝云的肚子,便总觉得她的肚子大得有些异常。难道说产下死婴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她这里才是如此作想,却听见外头传来绿萍的声音道:“姑娘,婢子有事要禀。”
“进来说吧。”傅珺说道。
绿萍挑帘走了进来,向傅珺见礼后便悄声上前禀道:“白芍才从外头传了消息过来,说是那朝云落下的是个死了的男婴,请了大夫来瞧,说是在娘胎里就不成了,还说有些胎毒。”
胎毒?那就是胎中带毒了,此事可非小事。
傅珺与沈妈妈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震惊。
此事不论是真是假,剑指者唯有一人——崔氏。
朝云成为通房之时,崔氏就曾与傅庭闹过一场。其后更是没让朝云进过卧月楼,根本就没给过朝云半点名份。如今朝云产下死婴,众人只要想一想便能判断出个大概了。
只是,事情果真便这么简单么?
傅珺神情微凝,捧着汤盏迟迟不语。
“这是怎么回事?”荣萱堂的西次间儿里,侯夫人的声音冷得如同庭院外掠过的寒风。
崔氏静静地垂首立于座前,轻声道:“媳妇不知。”
侯夫人的眼角迅速地便眯了起来,神色渐渐变得冰冷。
她冷冷地看着崔氏。崔氏神情平淡,直若无事。侯夫人不由心中一阵恼恨,脑海中又浮现出那血泊之中的男婴。
那可是她嫡亲的孙子啊。就这么可怜地胎死腹中。这崔氏在侯府里被她宠了这么些年。倒是被惯下了这一身的毛病,竟是半点不能容人了么?
侯夫人自知此事傅庭有错在先,已经尽量弥补,又是削了张氏的掌家之权。又暗里将一间铺子也划到了崔氏名下。她这个婆母做到这一步。崔氏还有什么不足的?
想到此处。侯夫人的眼中便有了一抹冷意。她盯着崔氏看了一会,方冷声道:“既是你房里出了事,我想你这段时间也会忙着。便将那北库房与针线房的事儿一并转给你嫂嫂管着吧。”
“是。”崔氏应声答道,神情仍是一无所动。
侯夫人目注她良久,终是疲惫地阖上眼睛道:“罢了,你下去吧。”
崔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这才悄悄退了下去。
自荣萱堂出来之后,她的神情始终都很淡然,亦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软轿停落在卧月楼时,崔氏扶着绿榭的手步出轿门,方淡声道:“绿榭与翠轩进来,还有周妈妈也来,余者皆退下。”
众人齐齐地应了声是,便皆退至阶下。唯有被崔氏点名的三个人,面色凝重地跟着崔氏步入了屋中。
进屋之后,周妈妈当先便柔声道:“太太莫要生气,此事定能查清楚的。”
崔氏闻言,便上面上浮出一个笑来,奇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件事儿又有何可查的?”说着她的笑意便又浓了起来:“这事虽扣在我的头上,却也不算白冤枉了我,毕竟那人也算是替我出了手,那贱婢活该死了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众人见崔氏此时说话大异于往常,皆面面相觑。绿榭便上前劝道:“太太想开些,别气坏了身子。”
崔氏转眸看了她们一眼,捧起桌上的茶盏浅啜了一口,闲闲地道:“你们以为我想左了不成?我可没有,我是真高兴。”
翠轩见崔氏果然是在笑着,并不像是气疯了的样子,便壮着胆子问道:“太太果真不曾生气么?”
崔氏的一双眼睛早就笑得弯了,又故意板起脸道:“你们若再这般跟我说话,我可就真生气了啊。”说着她自己撑不住,到底先笑了出来。
众人见状俱是大松了一口气。
周妈妈立刻便道:“太太能这般心宽才是好。太太说得对,那贱婢活该死了孩子,也算是替太太省了个麻烦。”
崔氏笑道:“可不正是这个话儿么。所以我才高兴哪。那桃源小筑守得死紧,我想下手也没机会。如今可不是趁了我的愿么?你们说说,我能不高兴么?”
言至此处,崔氏面上的笑容渐散,换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至于此事是谁动的手脚,既然不是我,剩下的还能有谁?不过是想要借此机会削我的脸罢了。”
翠轩与周妈妈俱是肃了手:“太太说得对。”
绿榭却是微有迟疑,凝眉道:“太太也别只顾着高兴,这里头还有爷呢。爷若是闹将起来可怎么是好?”
崔氏将手里的盏盖向桌上轻轻一掷,盏盖磕在檀木案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且由着他闹去。”崔氏神色微冷,语声更寒:“他若是真能闹得侯爷将世子之位予了他,我也算服他。”
这还是崔氏头一次在下人面前谈及此事,众人闻言一时皆不敢则声。
崔氏想了一想,便自向那条案上坐了,取过纸笔来飞快地写了两行字,又将纸折了个简单的方胜儿,交予周妈妈道:“妈妈去前头只将这字条儿交给爷,旁的一字不用提。”
“太太,这……”周妈妈有些犹豫。
这么白白地递一张字条儿过去,到底不像。怎么说也还是夫妻呢,总要留个体面。如今崔氏所为,倒像是跟下头的管事们下吩咐似的,这怎么行?
周妈妈抬起头来看了崔氏一眼,却见崔氏早已坐回到了榻上,接过了翠轩递过来的剔红蔗段锡胎香盒儿并玻璃盏,管自合起香来。
周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要劝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得收起字条儿,自己打了帘子走出屋子,亲往傅庭的书房而去。(未完待续。)
第442章
傅庭坐在书房里发着呆。
他才得着信儿,说是朝云产下了一个足月的男婴,却是个死婴。生下来就没了气。那大夫的话他是亲耳听见的,说是这孩子在娘胎里便中了毒。
傅庭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桃源小筑的。
当时他一心想着要去找崔氏讨个说法,可是,崔氏没在卧月楼。当他赶到荣萱堂时,侯夫人已经进了小佛堂,说是要为早夭的小孙子念几日的经。
傅庚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荣萱堂。这来回的几趟奔波,被二月的料峭寒风吹着,倒让顶在他心口的那股子火气与闷气,随之消散了许多。
他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外书房,当周妈妈将纸条送到他的手上时,他甚至都不记得这老妇人是谁。
他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冷风掠过窗缝,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啸声,一如寒冬。
傅庭枯坐良久方才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他的手上还握着一张字条儿。
那六角方胜的形状是他所熟悉的。许多年前,这方胜里曾藏过花瓣与情话,也藏过一个人对他所有的期许,以及他对她最初的爱恋。
而如今,这方胜仍如往日,可当他打开方胜后,那纸上写着的,却只有冷冰冰的两行字: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傅庭呆呆地看着那张纸,蓦地便笑出了声来。
她还真是时时不忘教训于他啊。
从新婚伊始,她便一直在努力地去影响他、改变他。她告诉他不可玩物丧志。不可散淡无为,要去争去抢,要去算计谋划。
她总是拿出崔氏族中的各样人物事例,在他的耳边不停地说着,讲着,教训着。直到现在,他远着她,让她再也不能对他耳提面命,可她却仍是将这话写在纸上,继续教训着他。以一个世家大族嫡女的高贵姿态。高高地俯视着他。
傅庭的笑声夏然而止。
他看了看手里的字条,随手将之丢在了桌上。
也对,她说得一点没错。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若是闹将起来。最后难堪的还是他。
平南侯府无用的次子。除了母亲的疼爱便一无是处的傅二老爷。果然,还真是无用得很啊。
傅庭自嘲地咧了咧嘴,复又站起身来。掸去袍袖上沾湿了的水珠,懒洋洋地吩咐道:“来人,备马,去绾红楼。”
“是。”门外传来小厮恭敬的应答声。
傅庭甩了甩衣袖,大步走出了书房。
一阵冷风穿堂而过,将桌案上的字条拂到了地上。
地上散落着几片上好的青东瓷,还汪着一小滩冰冷的茶水。字条落在茶水上,很快便被洇湿了,连同那字条儿上的绢秀字迹,亦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横斜馆中,张氏正锁紧了眉头,一脸不虞地望着刘妈妈。
“太太,老奴着实不知是怎么回事。请太太恕罪。”刘妈妈神态惶急地说着,人已是跪在了地上。
张氏并未如以往一般扶她起来,而是淡淡地看着她:“妈妈何必如此,我不过白问一句儿罢了。”说着她瞥向一旁的馥雪,淡声道:“还不快扶妈妈起来。”
馥雪依言上前去扶刘妈妈,然刘妈妈哪里敢就起,仍是跪在地上自责道:“老奴不敢承太太的情。原是老奴没看严,那二房做得机密,老奴便没提前防住。请太太责罚。”
张氏目注刘妈妈良久,方长叹了一声道:“罢了,这原也不光是妈妈的错儿。我也没多防着些儿。”言至此她终是站起身来,虚扶着刘妈妈道:“妈妈快些起来吧。”
刘妈妈到此时方敢起身。只她的腿乃是旧疾,这一跪一起间,双膝便像灌了冰水似的又冷又重,而刘妈妈的心却是比她的膝盖还要冷上几分。
她颤巍巍地站稳了身子,口中仍是不住请罪:“老奴该死,有负太太重托。”
张氏此时已坐回位中,无力地挥了挥手道:“罢了,妈妈下去歇着吧。芳琼扶妈妈回房去,再顺便叫了顾妈妈过来,就说我有事儿找她。”
芳琼应了声是,垂首的瞬间却又瞥了馥雪一眼,旋即她便轻轻上前扶住了刘妈妈,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不一时顾妈妈便到了,张氏一见她来便轻声问道:“妈妈可查出是谁动的手了?”
顾妈妈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失望:“时间太短了些,老奴什么也没查着。只知道二爷与二太太正冷着。然二太太午间却是加了两道菜,瞧来竟极是欢喜。”
崔氏竟是如此欢喜么?
张氏的眉峰微微蹙起,那张惯是淡然的面庞上亦有了几分疑色:“我是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这才叫妈妈去查的。难道竟是我看错了,果是二房下的手?”
顾妈妈亦蹙了眉道:“老奴也觉此事可疑。只是再一想,若真是二房下的手,二太太如何会这般大张其鼓地欢喜起来?便是装也要装出个伤心的样儿来才是。”
“我也是这般想的。”张氏说道,一双眉头蹙得越发地紧,满脸的沉思。
此事并非她所为,按她原来的设想,是要叫朝云产下庶子的。只要有了这个孩子,崔氏往后与傅庭肯定少不了嫌隙。如此混乱的二房,便有侯夫人天大的偏疼,那世子之位也是不用想的了。
可是,这孩子却这么莫名的死了,张氏想不明白,崔氏突然下此狠手,又是何道理?她就不怕担上恶名么?
而在位于金陵郊外的平南侯府别庄之上,郑氏亦正捧着一杯热茶,独坐在宜清院的窗下沉思。
她是一个人来山庄的。
傅璋被傅庚带去了前院儿教养,理由是郑氏身体弱,经不得累,且傅璋还是男孩子,跟在父亲身边才会更有出息。
郑氏微有些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往常还没觉得,如今孤身一人来到这别庄之上,每晚听着那冷风拂过窗纸的声音入睡,郑氏便想,若是傅珂能陪着她一起来,却亦是好的。有个人陪着,总好过独自一人,形影相吊。
这般想着,郑氏眼前似又浮现出那一晚与傅珂话别的情景来,临行前傅珂说的那些话,亦在她的耳边再度响起:
……女儿早就觉得此事不能成,如今果真如是,倒也没出女儿的预料。唯幸娘亲无事,女儿心下甚安……
……娘亲往后还是安安静静的好。四姐姐身边有人护持,以娘亲一己之力绝难触及……
……女儿不在娘亲的身边,娘亲万事需得小心,尤其是大伯娘与二伯娘。娘亲可莫要为了四姐姐而叫旁人得逞……
郑氏的眸中蓦地便有了几分酸意。
到底那也是她的女儿。如今母女分别,天各一方,她日常无事时,也总会想起傅珂来。
不过,傅珂的那些担心,郑氏却是并没放在心上。
她早就布下了后手,就算她们母女如今失了势,那府里的人也无暇对付三房。
思及此,郑氏的脸上便露出了一抹冷笑。
她的两个嫂嫂现下大概正忙着撇清与查证呢,保不齐还要狠狠斗上一场。这样最好,也免得那一府的人整天只想着看三房闹腾,倒忘了另一件大事。(未完待续。)
第443章
郑氏相信,她布下的后招一定会让这两房的人想起来,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世子之位在前呢。只要一日不立世子,他们就不可能消停得下来。而郑氏恰好可借这个时机好好地休生养息,以期让她的好夫君早些消了气,早些接她回府。
此事唯一可惜的,便是程甲。
那是多好的一个安排,可惜没能用得上。程甲自花宴之后便回了原藉,郑氏原想捎信过去的,傅庚却说程甲正在准备参加县试,只怕无暇回信。
程甲参加县试?骗谁呢。
郑氏忍不住哂笑。
程甲虽有两分小聪明,只是心思太多,全用到旁处去了,读书很是一般。不是郑氏瞧不起他,以程甲的功课,能考中秀才就顶天了。
若是能将那贱丫头配给程甲便好了。
郑氏不无遗憾地想道。
又或者程甲再聪明一些,再有几分胆量,就这样闹将起来,就咬死了与那贱丫头有首尾,郑氏不信傅庚还能把事情压下去。虽然她是内宅妇人不懂朝政,却也明白傅庚并非没有敌手,否则她在宁波也不会遇见那么多糟心事儿。
只要将事情闹大了,傅庚的敌手必定愿意就此做些文章。那贱丫头名声坏了,便只能嫁予程甲,自然,那些嫁妆也逃不过郑氏的手心。
这是多么好的局面,可惜程甲却是个软脚蟹子,没一点刚性儿。
郑氏暗自吐了口气。
不过么,那贱丫头手上的东西郑氏并不着急。
总归还有时间。更何况府里还有两房的人外加一个老太太呢。郑氏觉得她安排下的那些事儿,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郑氏一面想着,一面便又想起府里发生的事情来,只觉得心怀畅快,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她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向一旁侍立的几个丫鬟看了一眼,道:“桃源并杏芳去外头守着,香雪去请范嬷嬷,别的先退下。”
“是。”众人皆躬应了一声。桃源与杏芳乃是郑氏从陂县便一直用着的,她还信得过些。至于香雪与金雨。却是后来才挑上来的。如今郑氏也是万分小心。大事自不会让她们知晓。
不一时,范嬷嬷便走了进来。她穿着身驼茸绸布袄儿,发上戴着一点油金簪子,收拾得很利落。一进门便给郑氏见礼:“太太叫老奴来有何吩咐?”
郑氏便压低了声音道:“嬷嬷。有一事要托你办。明日去府里领柴米之时。您替我将这个给了秀云。”她一面说着,一面便自袖中拿出一只细长的扁匣子,“这是我早就允了她的。您寻个无人的时候悄悄予了她。”
范嬷嬷抬眼往四下瞅了瞅,窗屉子关得极紧,门帘也是严严地合着。她便悄应了一声,将盒子塞进了怀里。
郑氏又低声道:“再要烦嬷嬷传句话儿予秀云,叫她将下剩的东西尽早处置了,莫要叫人寻出把柄来。”
范嬷嬷便睁了一双三角眼,不解地问:“太太说的是什么?老奴听不懂。”
郑氏轻笑了一声:“总归她会懂便罢,妈妈只管传话便是。”
范嬷嬷忙应了声是。郑氏又与她扯了些闲话,便令她退下了。
范嬷嬷自屋中出来,一径便出了院子,直至行到院外那一小片竹林时,方悄悄取出匣子打开来看。
只见盒盖开处既非首饰,亦非银票,而是一匣子朱砂并一张纸。
范嬷嬷拿起纸看了看。
她跟着郑氏粗略学了几个字,这纸上的字她虽不尽识,勉强还能认出几个来。
“……年……月……午正……”她费力地默念着,心思转了几转,不由暗忖:这倒似是生辰八字儿似的。她记得当年曾看过郑氏的婚书,那上头写的便是这样的字。
范嬷嬷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纸,再看了看匣子里的朱砂,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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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八年春,寒食已过、上巳未至。在朝堂之上争执良久的立后一事,终于有了结果。
前护国公许衡之嫡孙女,现大汉朝贤妃许慧,经由圣上钦定,内阁讨论通过,正式被立为后。
需要说明的是,就在元和十七年年末之时,今上又一次给许慧提了份位,由昭仪升至四夫人之一的贤妃。彼时朝堂之上便有人质疑,道圣上对许慧如此优容,恐有专宠之嫌。
圣上对此却是不置可否。反正后宫里除了立后之外,其余位份的升降皆不需朝堂批准。按制理应由皇后下懿旨,只是如今中宫空虚,便由太后娘娘代劳了。
人家母子两个商量给家里的大小老婆排个序,就算你是朝中重臣,这种事情你也只是个外人,说两句意思意思就得了,总不好真管人家爱大老婆还是爱小老婆吧。
于是,许慧成为贤妃便板上定钉成了既成事实。而没过多久,圣上便提出立后了。
圣上此举自然招致了内阁的不同反应,五个阁老始终沉默不发表意见。
直到三月初时,圣上才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原来,自去岁便在京中声名鹊起的“大汉朝慈善基金会”,居然是由许慧一手创办的!
她将圣上赐予许家的万顷良田尽数变卖,凑齐了二十万两白银,创立了旨在扶贫助困、救危赈灾的慈善基金会。
此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众人皆不曾想到,这个父母皆亡、阖族俱灭的公府遗孤,居然能有这般大仁大善之心,虽身居后宫,却心系百姓黎庶。那慈善基金会成立后不久,便往西北受冰冻灾害的地区送去了粮食棉衣。同时又在京中开设了一所职业女校,穷困人家的女孩子可以免费进学,谋得一技之长。
这般行止心胸,倒叫世人皆认为,这位许贤妃实担得起这一个“贤”字,观其言行,亦有几分先懿孝惠皇后母仪天下、慈悲为怀的况味。
便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件事在前,再加上朝中各方势力的推动,许慧立后一事最终有了结果,几位阁老终于开了尊口,给出了统一的答复,并由武英殿大学士兼任礼部尚书的祁岱出面,向皇帝呈上了一份册封大典的仪式条陈,算是给此事下了最后的定论。
消息传到后宫的当晚,宫里便病倒了好几位。头一个倒下的便是德妃娘娘。
据说,她一听到大监杨满福传来的话,便一头栽倒在地,昏睡不起。而随后来传圣旨的小监,便只能很遗憾地站在德妃的床前宣了旨。自然,他原以为能够拿到的大大封赏,亦不曾成为现实。
德妃也升了一个位份,封为皇贵妃。
这个封赏一经颁下,便此断绝了德妃的皇后之路。
皇贵妃这一称号,一般只会颁给那些做不成皇后之人。从开国时最受太祖宠爱的白贵妃,到中宗时的万贵妃,皆是宠冠后宫却无法封后之人。便是皇帝再是心属于她,囿于时局亦只能封之为贵妃,而想要登上后位,那是绝无可能的了。(未完待续。)
第444章
东明殿西侧的寝殿之中,德妃,此时应该叫吴贵妃,正恹恹地靠在黄花梨南漆罗汉/床/的壁板上,背后垫着柔软的锦红色遍地锦牡丹团花大迎枕,面色微微泛白,瞧来满脸病容。
“娘娘,药好了。”东明殿掌事宫女曹月莲轻声地道。
一旁的大宫女李月珠便轻轻上前,将大迎枕又调整了一下位置,吴贵妃便就着曹月莲的手,将那一整碗漆黑的药一饮而尽。
这厢李月珠便奉上清水与香露,供吴贵妃漱了口。吴贵妃便又靠回到引枕上,疲倦地抚了抚额头。
曹月莲瞥了一眼旁边侍立的宫人们,便即上前笑道:“娘娘荣升皇贵妃,可喜可贺。奴婢等给娘娘道喜了。”说罢便当先跪了下来。一旁的宫人亦跟着跪下,齐齐给吴贵妃道喜。
“都起来吧,一会子皆有赏。” 吴贵妃才将醒来,说话的声音仍是有气无力的。
“谢娘娘。”众人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在空阔的大殿里,听在吴贵妃的耳中,说不出的刺耳。
她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
李月珠向她望了一眼,柔声道:“娘娘想是累了,可要歇下?”
吴贵妃微阖双目,语声轻细地道:“本宫再坐一会,你们先退下吧。”
“是。”李月珠轻声应道,复又挥了挥手。满殿的宫人便即退了下去,整个寝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见众人皆已走空,那李月珠又特意关上了殿门。亲守在了门口,曹月莲方才凑上前去,将吴贵妃散落在枕上的发丝轻轻理好,柔声道:“娘娘,来日方长,您还是养好了身子要紧。”
吴贵妃张开双眼,眸中已是一片阴沉。
说得也是,她现在可不就要养好身子么?这病也是一门学问。何时病、病到何种程度、病多久。这其间种种,她也是在宫里熬了这么些年之后,才一点一点明白过来的。
“外头有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吴贵妃方懒懒地问道。
“回娘/娘/的话。没什么动静。宫里宫外的,只瞧着那一位呢。”曹月莲一面说着,一面便向猗兰宫的方向努了努嘴。
吴贵妃便笑了起来:“那倒是的,本宫可也不能抢了别人的风头不是?”
曹月莲是吴贵妃从家里带来的。二人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此时曹月莲便心疼地蹙起了眉道:“既是如此。娘娘又何苦病了这一场?”
吴贵妃淡淡一笑:“我若不病上一病。只怕又有人要起疑了。”
曹月莲微微一愣,复又暗自叹息一声,上前替主子掖了掖被角。
吴贵妃的神色依旧阴沉。却是不再说话。
她这一病,应该能去掉不少人的疑心吧。若是她听了许慧封后的消息还一切如常,那才叫反常。
如今她病着却是好事。若是再多多病上几日,这宫里的人便会将所有注意力皆集中到许慧的身上,她正好可以坐山观虎斗。
那才入宫的四大世家之女,可颇有几个手段不俗的,这一回乘着许慧封后的东风,也各自升了位份。届时的一场内斗,想来亦是精彩异常吧。这样也好。原本吴贵妃乃是宫中位份最高之人,觊觎之人不知凡几。现下她却是屈居第二,声势大不如前,自然也就没那么多人总盯着她了。
而许慧却是风头正劲,由她挡在前头,吴贵妃恰好可以好好蛰伏下来。
再者说,如此一来,圣上心中必会有愧,则她日后所图之事,便又多了几分成算。
如此想罢,吴贵妃的面色便又好了一些。便连那才落入肚的苦药,回甘亦似有着些微甜意。
只要二皇子刘竞能得如愿,区区一些委屈,吴贵妃还是甘之如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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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珺最近添了个毛病。走不上几步路,就要扶墙站一会。
不止是她,秋夕居上至沈妈妈下至白薇她们这些小丫鬟,最近做事没一个不走神的。
许慧真的被册封为后了!
这消息以风一般的速度迅速在平南侯府流传了开来。府中人这才知道,那个神秘而低调的许娘子,不只是护国公的遗脉,亦成了当今皇后。
这可是皇后娘娘啊,母仪天下、天下至尊!那得是多大的荣耀,多大的福份哪!
最近这段日子,平南侯过的这日子,可谓冰火两重天。
那许慧在身为平民之时,便是平南侯府的管事娘子,此事已经在京里传遍了。虽然平南侯一再声明,他当时请许慧进府做管事,纯粹是看中了她宫中掌事的身份,并不是提前知道了内情。
可是,那些传言还是疯了一样四处散播,有说平南侯慧眼识凤,将许氏遗孤保护起来的;有说平南侯别有用心的;亦有说平南侯便是护国公一案翻案的幕后推手的。
朝臣们对平南侯的态度,亦是什么样的都有。
加倍奉承百般示好者有之,横眉冷对怒目而视者有之,更有些世家清流一脸鄙夷,直将平南侯视作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奸佞小人。
平南侯真的觉得冤枉。
现在这情况简直就是拿他当外戚来看。可问题是,他与许慧真的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啊。现在这种被人绑上皇后战车的情况,又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平南侯最近过得是宜喜宜悲,一时间那心情却是复杂得难以尽述。
这府外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傅珺也能感受一二。不过令她感触最深的,还是府内情形。
包括侯夫人在内,所有人对傅珺的态度,皆是空前地和颜悦色起来。
侯夫人现在与傅珺说话,那是不笑不开口,开口必好话。仅是这几日赏下来的东西,便比这一两年加起来还要多。张氏与崔氏对傅珺也明显亲切了许多,甚至连傅珈都对傅珺友好起来,隔几日便要往秋夕居跑一趟。
当年许慧曾在濯雨堂住过的屋子,据说已经成了整个平南侯府的旅游盛地。举凡府里长了腿的,没一个不过来瞧的。
有一天早上,沈妈妈还在许慧故居的房门外头发现了香灰,地上还插着半截没燃尽的线香。
这个发现让沈妈妈格外重视,郑重上报了傅庚,再由傅庚禀告了平南侯。
最后,经侯爷与侯夫人隆重商议,濯雨堂被正式封存了。
不是那种荒废了的封存,而是派了稳妥的仆妇专人看守,每天三遍清扫擦洗,精心打理的那种封存。而晴湖山庄与欹云楼因与之相连太近,因此也被清空了。三房重新住回了秋夕居。(未完待续。)
第445章
秋夕居进行了一番大整修,砍去了樱树林,将院子扩充了一陪有余,进门之后便可见品字型的三间小院儿。傅庚与郑氏住主院,南院给傅珺住,北院则留给傅珂。至于傅璋,他现在已经挪到了外头,由傅庚亲自挑选的奶娘并丫鬟服侍着,并不往后院儿里来。
待秋夕居一切安置妥当后,时序便已到了谷雨,金陵城中的倒春寒,亦被那一阵暖似一阵的东风吹散了开去。连着几日的春雨,为这座帝都平添了几许烟雨江南的味道。
许慧的册封大典已经完成。大汉朝如今有了新鲜出炉的许皇后。
册封大典的第四日,侯夫人以诰命夫人的身份,进宫参加了庆贺仪式,并送上了贺礼并表笺。
待回府之后,侯夫人特意将傅珺召至跟前,备细描述了一番那典礼是如何的庄重,皇太后与皇后娘娘又是如何的雍容典雅。最后又满脸慈祥地道:“皇后娘娘特意叫了我近前就座,还问了你好不好,又叫我有空带你进宫说话儿。”
傅珺便即起身面向皇宫方向郑重拜了几拜,一脸庄严地道:“此乃娘娘厚爱,臣女惶恐。”
侯夫人对傅珺的反应极为满意。心下亦是再一次觉得,这四丫头虽极为人所厌,但在这些礼数上可真是滴水不漏。明明与许皇后有着极深的情分,此时却能不骄不纵,仍就守着自己的本份,这便极为难得了。
因心中欢喜。侯夫人破天荒地留了傅珺在荣萱堂用饭,饭后又说傅珺身子弱,叫人给傅珺送了几匣子燕窝过去,可谓待之甚厚。
傅珺恭恭敬敬地笑纳了侯夫人的厚礼,却并没怎么往心里去。
这种锦上添花之事,从来都是无趣无味的。
许慧封后,于傅珺而言既是好事,亦是坏事。
有了这个大靠山,傅珺自觉整个人都有了点底气。那些想要算计她的人,出手前也要想清楚。为了个傅珺得罪了皇帝的枕边人。到底值不值得。
然而反过来看,许慧的身份为亦傅珺带来了危机。那些想要对付许慧,乃至于想要对付整个皇后集团的人,说不定便会将目光瞄向傅珺。
因此。傅珺现在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小心谨慎。
今年的春天。因宫里忙着封后大典一事。便没再举办别的活动。好在金陵城自来就有春日踏青的习俗。白石书院便放了十来日的春假,好让这些青春学子们有空出去踏青赏春,领略金陵/春/光。
早在放假之前。傅珺便接到了冯薇的邀约,邀她至兴平伯府位于栖霞山的庄上小住。
若说起兴平伯府今年为何如此大张其鼓地搞活动,却是因为近一年间兴平伯有了点儿起复的架势。
先是兴平伯世子冯愈在去年秋时终于谋了个金吾卫的职位,算是有了个正经差事。而冯薇的兄长冯萧也是个老实守成的,前些时候在刑部办差却是办得不错,便被调去了五城兵马司任了个指挥,又授了昭信校尉一职。
如此一来,兴平伯府也算是有两个能真正做些事情,而非整天躺在家里享着祖辈恩荫的子孙了,兴平伯极是欢喜。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因此便破例允诺了冯萧兄妹举办这场踏青宴。
如今的傅珺可是炙手可热的红人,自皇后册封大典之后,每天递过来邀请踏青的贴子不知道有多少,都被她推了。
冯薇与傅珺的那点交情,还是在去年三月宫中春宴之时积下来的。当时王宓指认傅珺推人,冯薇在太后娘娘面前替傅珺作了证。此外,冯薇的姑母冯慧嫁予了傅珺的大表哥王宗,两人也算是沾着亲。
也正因如此,冯薇的这张贴子傅珺便收了下来。这不只是瞧着往日的交情,也是因为冯家兄妹这次邀请的客人,基本上没有与傅珺处不来的。
除了陆缃兄妹之外,冯薇只邀请了傅珺与谢玄兄妹并李甄等人,另还邀请了威北侯家的几个子弟。而如许允、裴熹之流,冯薇却是一个未邀。
便因有了陆缃与谢亭二人同往,傅珺才应下了冯薇邀约,心中倒也存着几分淡淡的期盼,就像前世时等待春游一般。只待着春假时便动身。
这一日,傅珺闲来无事,便往外书房寻傅庚说话。
初春的前湖水色澄碧,一阵阵湖风携来草叶清新的香气。傅珺隔着帷幕,感受着初春的清风与花香,蓦地便想起去年春时,便在垂花门的小径之上,她被程甲拦在了半途。
如今想来,大约是从那时起,傅珂与程甲之间便有了联系了吧。也许还更早些。
思及此,傅珺只能暗自苦笑。
她今年也才十三岁多一点儿,这些人便处心积虑地开始要拿她的婚事做文章了,若真到了及笄之时,还不知情况会变成怎样?
傅珺微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在大汉朝嫁一个如意郎君么?这种事情,连前世的她都难以做到,在这一世么,大概也只是奢望罢了。
此时,傅庚的外书房已是在望。那书房外的两畦蔬菜绿芽破土,丝瓜藤上亦钻出了新叶,瞧来很有几分欣欣向荣的景象。
傅珺径直进了屋,只不巧的是,傅庚却是不在,行舟说他出门办事去了。
既已来了,傅珺也不想就此回去,便在外头的明间儿里坐了,将新出的邸报拿过来读着解闷。
然而读着读着,邸报上记载的一桩案件,却引起了傅珺的注意。
这起案件,或者说是事故,便发生在离栖霞山不远的一所田庄之上。一位携眷赴京就任的官员,在田庄借宿之时,因烧的碳盆子烟气太重,而用作通风的烟道却被杂物堵住,便此夫妻双双中了碳气而亡。
因死的是官员,邸报上便记载了此次事故。事故发生的时间地点以及大致情况皆做了记录。
按理说,这只是一起烧碳不慎引起的事故,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案件。可是,这记录里的有一句话,却让傅珺格外在意。
记录中说,那位官员的妻子身怀六甲。因此,这一起案件实则是死了三个人。
便是这一处,让傅珺有了种异样之感。(未完待续。)
第446章
傅珺的记忆从不会出错。她清楚地记得,在这五、六年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了。
多年前姑苏的除夕之夜,那伶人寄蝶儿便是父母双亡,母亲死时还怀着身孕;加上其师妹寄草儿,以及傅珺身边的丫鬟白芍,还有邸报上记载的这对官员夫妻。到目前为止,大汉朝已经有至少四起事故,是妻子怀孕的时候夫妻同时身亡的。
这难道是巧合?
从姑苏到京城,仅这五、六年间她就知道了至少四起这样的类似事故,这种概率是多少?这是不是证明着,还有更多的类似事故发生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若果真如此,那么,这些事故还是事故么?难道这其中真的一点联系都没有,只是偶然的巧合不成?
傅珺是警察,她不相信巧合与偶然。而她的直觉亦告诉她,这其间必有联系。
她又凝神看了看邸报上的地点,那一刻的她,蓦地便对此次踏青活动期待了起来。
兴平伯府的别庄离着出事的庄子极近。傅珺认为,她很有必要去那个庄子上问一问情况,了解一下案件的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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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平伯府的栖霞别庄有个颇风雅的名字,叫做“茜照山庄”。一个茜字,便将这栖霞山的秋日风光一语说尽。
只是傅珺她们却是来踏青的,那满山枫叶此时还是毛茸茸的几叶嫩尖儿。放眼望去,满目嫩绿,又有早开迎春的细碎嫩黄点缀于其间。
在茜照山庄之内,还盛产一种学名“山矾花”,俗谓“七里香”的花。这种花花朵细小,密密地绽满枝头,香气亦是细碎缠绵,说不出的动人。
甫一入庄,傅珺便被那浅浅深深的花香包围了起来,那馥郁的香气不似兰桂清幽。却自有一番乡野意趣。直叫人觉出这春日的美好。
谢亭平生最爱者有二。一是投喂小动物,二是采摘各种香花。一年四季她就只忙这两件事儿。那采摘来的花草她也没白白浪费,而是跟着父亲谢瑛学得了一手制笺的技艺,各类花笺直是发前人所未想。在京中闺阁里很是有些名声。
一见这满丛丛的七里香。谢亭便立刻喜欢上了。当先便约了傅珺先来看花,还指名要陆缃也陪着,说是要制一种新式花笺。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三美七香笺”。因为是三个美人儿一起摘的花,那花儿又叫七里香,故便有了这个美名。
谢亭原是三人中年龄最小的,又天生讨人喜欢,陆缃与傅珺便皆应了她。一众姑娘们放下行李物件儿,傅珺便跟着这两位闺蜜一起,先去山庄东南角儿的花园里做采花大盗去了。
那冯薇首次出面邀约,傅珺等人皆很给面子,她自是欢喜,便很贴心地派了几个小丫鬟提了篮子、带着竹剪,帮着傅珺她们一同采花,还笑道:“这原是野地里长出来的,父亲说便是留着做个意趣,你们想摘多少都行,便整树摘光了也无事。”
这话倒将傅珺她们全都说得笑了起来。
那一大片的七里香,她们这三个人哪里摘得完。不过是陪谢亭解闷罢了。
几个人便在花园里一面采花,一面说笑,倒也得趣。
便在此时,忽听花园外头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当先一人声音清越,闻之有若琴筝般动人。傅珺一听便知是谢玄。
却听谢玄笑道:“只此一处七里香,贵府别庄便已得春深况味。”
另一个声音便道:“微之兄过奖了。此处乃是家父留着做个野意儿的,诸位请随我来。”
自听到谢玄的声音时起,谢亭便显得有些慌乱。此时听外头的脚步声竟是往这个方向来的,她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又一个劲儿地向傅珺她们打眼色,压低了声音道:“快些走,快些走,被兄长知晓了我又得挨训。”
傅珺与陆缃见她神色惶急,便也跟着收拾起东西来。
无奈这茜照山庄本就不大,花园就更小了。傅珺她们还没整出个所以然来呢,那一边的小径之上已经转出来几个少年。当先的那个少年约摸十六、七岁,容貌颇为俊秀,身量中等,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便是冯萧。
一见这花圃中有女孩子,冯萧的脸便先红了半边儿。
他原就是个老实的/性/子,这还是头一次单独出来招待客人。此时他想要上前打个招呼,说些客气话以尽地主之谊,却又有些怕掌握不好分寸,唐突了这些贵女,一时间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好在谢玄早瞧见了谢亭,见自家小妹一径往傅珺身后躲躲藏藏的,一脸“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的表情,他的眉头便忍不住跳了两跳。
“小妹,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此处是外院你不知么?”谢玄语声温和地道。
只有谢亭知道,谢玄这种温和绝对是表面现象。如果周遭无人,他肯定会上手敲她的脑袋了。
谢亭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脑袋上的两个包包头,一面又讨好地道:“大哥哥,我是专为给您制笺才来采花的,这七里香制成的纸笺必定极好。我已经想好啦,就叫一、二、三、四、五,大哥哥一行五人,就叫‘五君子笺’如何?”
傅珺听到这里忍不住挑了挑眉。
谢亭小盆友这么快就把纸笺的名字给换了?说好的“三美七香笺”呢?什么时候又变成“五君子笺”了?
谢玄的额角抽搐了几下。
这明显是临时现想的名字,还现场给他来了个数数。只看一旁唐家二小子那个忍笑的表情,他就知道他家妹子已经被人看穿了。
想到这里,谢玄的眉头忍不住又跳了两跳。他家这个妹子怎么就这么憨呢?不行,过一会他得去敲打敲打这小妮子,别总这么傻乎乎地到处乱跑。
他一面想着,一面便压下眉头,换过一副雅相来,对冯萧道:“既是此处已有人捷足先登,我等便稍后再赏吧。”
他说话的语气温润从容,态度温文而雅,举手投足间简直无一丝瑕庇。可是谢亭却分明觉得一股凉气在头顶盘旋,就像谢玄的手指一记记敲在她的脑门儿上。她忍不住心中叫苦,包子脸皱成了一团。(未完待续。)
第447章
冯萧早就不知眼睛该往哪看了。
这几位贵女,真真是各具美貌。
谢亭虽年龄尚幼,却生得俏丽甜美,一双丹凤眼像是会说话一般,水汪汪的惹人疼爱;陆缜的大妹妹陆缃则是清雅秀丽,眉宇间蕴着淡淡的书卷气,听说她骑/射/亦很优秀,一望便知是个才女;至于那位著名的“探花女史”,也果然不负盛名,容色照人,清滟绝丽,让人都不敢多看的。
冯萧这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
此时听得谢玄所言,他立刻如蒙大赦地道:“微之兄所言甚是,咱们稍后再来吧。”说着便当先往回走去。
唐修与唐俊二人此时亦在其中,便皆向傅珺颔首笑道:“四表妹安心在此,我等先去了。”
陆缜也过来与陆缃说了两句话,又对傅珺与谢亭道:“舍妹一向/性/子安静,多承两位相陪。”
陆缃便嘱咐道:“大哥哥也别总记挂着我,天气还有些凉,大哥哥早晚记得添衣。”
陆缜笑着应诺,一群少年便离开了。
傅珺目注着这几个少年的背影消失在了重重花香之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谢玄已经来了,孟渊还会远吗?
谢玄与孟渊一向交好,傅珺相信孟渊肯定也来了,只不知何故不曾出现。还有威北侯世子家的大公子窦俭,亦没有与众人集体行动,却不知是有何事?
谢亭此时已是一脸的苦相。见谢玄等人转过了小径,便立时拉着陆缃跺脚道:“哎呀可怎么办才好,大哥哥一会子肯定要训我啦,我该怎么办呀?”
陆缃便刮她的脸笑道:“你这会子晓得怕了?早知今日,方才你又何必把三美换成五君子讨好你家阿兄?如今晓得无用又转回来求人了。”
谢亭小脸儿涨得通红,辩解地道:“人家方才一时情急之下才会现编了个名字嘛。缃姐姐你不会这般小气吧?”说着她便祭出卖萌**,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陆缃道:“缃姐姐,好姐姐,快点帮阿亭想个法子躲了大哥哥的训嘛。人家不想被关在房里呢。”
傅珺见此情景直是忍俊不禁,笑道:“都说了叫你别/性/急。过会子再来。你偏不听,如今被你家阿兄当场瞧见了,我们也帮不了你。”
谢亭一听这话,愁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连小花篮也不提了。只提裙子围着棵树打转。口中不停地念叨:“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声声的自语声直如魔音穿耳,陆缃立刻按住额角道:“停。阿亭,停,不要再念了。”
这几句话说得如同绕口令,她一说完,傅珺便笑出声来,道:“你到底是说停呢,还是在叫阿亭呢?”
陆缃自己也笑了起来,道:“真真是被她绕晕死。”
此时谢亭已经跑了过来,焦急地问道:“缃姐姐你想出法子来救阿亭了么?”
陆缃便向她额上戳了一记,嗔道:“真真是拿你没法了。我这便回去先求了我大哥哥,看他能不能拉了你阿兄做别的去,叫他无暇管你。这总行了吧?”
谢亭立刻欢呼一声,点头如小鸡啄米:“嗯,行的行的。缃姐姐最好啦。”说着她又瞥见了一旁的傅珺,又是甜甜笑道:“珺姐姐也最好啦。等过两/日/我给你们看我才养的小猫儿。”
傅珺与陆缃相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谢亭却是已经叫人将一应用物皆收了起来,想是急着让陆缃回去跟陆缜求情。
这茜照别庄虽面积不大,却胜在景致清幽。前堂后宅各自错落着约五、七间小院儿,皆是一明两暗的正房加倒座儿房、中间圈着个小天井的格局。
傅珺所住的院子在东北角,小小的六角门,玄漆门扉,门楣上刻着“佩萸”二字。
傅珺此次只带了涉江等四个大丫鬟,另有粗使婆子若干,那院子里倒也尽够住了。因说好了要在别庄过两晚,故傅庚还另派了四名侍卫跟随,此时却是住在前头的院子里。
待回屋之后,傅珺便换上了雪紫色素面斜襟通袖袄儿并葱白暗银线绣楼台景挑线裙子,配了条半掌宽的葡萄绿如意云头腰带,腰侧垂着一枚白底青鱼戏莲禁步,下头的流苏亦是青色的。发髻梳成最普通的垂鬟分肖髻,束了雪青色的发带,髻旁插着对称的几枚羊脂玉花钿。
收拾妥当之后,傅珺便去了花厅赴宴。冯薇中午设宴款待各位小友,下晌还要去冯府别庄上的一处叫做“落霞亭”的地方游玩,行程安排得颇为丰富。
在午间小宴之上,傅珺没看见谢亭。据冯薇说,谢亭是有些伤了风,要在屋中静养一晚,明日大约便能好了。
傅珺绝不相信,半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谢亭,一转眼就病得出不得屋子了。虽口中不好问,她却仍是向陆缃看了看。
陆缃便趁着无人注意之时,悄声告诉傅珺道:“我回去没找着大哥哥,原想叫人给阿亭送个信儿的。谁想我的丫鬟回来禀报说阿亭被她阿兄拘在屋子里罚抄书,今儿下晌出不得屋。她还画了一张画儿叫丫鬟带给我。”
说到这里,陆缃的脸上便露出一个忍笑的表情来。她取出一页纸悄悄展开了,傅珺垂眸看去,立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那纸上画了两只兔子,一只画得极小,可怜巴巴地缩在右下角,上头写着“阿亭”二字;另一只兔子却画得异常肥壮高大,虽长了一张兔子脸,其神态却与谢玄像了个十足。这兔子的头上亦写着大大的“阿兄”二字。
此时仍是在席上,傅珺只得拼命忍住笑意,见陆缃亦是憋笑憋得一脸内伤的样子,两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古怪。
想那谢玄是多么清润俊秀的美少年,在谢亭的UU小说却成了一只胖兔子,这画面实在太有喜感,直到走上了去往落霞亭的山路,傅珺还是想一想就要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