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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霁珊     庶庶得正txt下载     庶庶得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8章

    落霞亭为兴平伯府私家所有,地处栖霞山半山腰,乃是突起的一块巨石,亭子便建在巨石之上,四角飞檐状若鹰翼,虽名为落霞,却实有飞渡登临的旷古高意。整座亭子一面背山,一面临崖,背山处高峻峭拔,临崖处开阔苍茫,可窥栖霞山全貌,犹适春日赏玩。

    此外,那亭子外头还修建了半人多高的玄漆围栏,那围栏亦是精工雕琢,每一根都不一样,既有云纹瑞兽,亦有折枝花鸟,还有以整根雕成灵芝卷草纹样的。真真是既可登高观景,亦可细处寻幽的好去处。

    自茜照山庄往落霞亭要走一段不短的山路。这条路虽然已经修建得颇为平坦,但路幅却很窄,只够两人比肩而已,软轿车马一律上不了路。

    傅珺虽然有着一颗强悍的警察芯子,无奈这具身体却是真正的千金贵女。自去岁与萧红珠一战之后,她便一直处在恢复期中,这种大体力的运动已经多日不曾有过了。因此这一路行来,冯薇等人纵是贵女,亦显得十分轻松,唯有傅珺走得艰难无比。

    陆缃陪着傅珺走了一段,傅珺实在不忍叫运动美少女陪着自己这个病秧子,因此便叫她先往前头去了。

    傅珺此时已经摘了帷帽,力求轻车简从,除去身上一切累赘,却仍是走得如同蜗牛一般。她只能一面气喘如牛地走着山路,一面佯做环顾四周景致,好歹给自己留分体面。

    春时尚早。金陵城中已有桃花盛放,然此处花树却仍是一片嫩汪汪的黄色小芽儿,倒也另有一番勃勃生机。

    一旁的涉江见傅珺走得满头是汗,心下极为不忍,便上前小声地道:“姑娘,可要叫婆子负了您……”

    “不要。”傅珺立刻大摇其头。

    好歹她也是白石书院的精英学子好不好,明年的骑/射/科目她还是甲优成绩呢。就算被萧红珠伤得再重,也没的走几步路还要人背的,那她这个青榜头名也太不好看相了。

    傅珺此时停下了脚步,又举眸向前张了一张。那落霞亭仍在遥遥转角之处。只露出了一角飞翼。瞧来离着傅珺还有极远的距离。

    “真是望山跑死马。”傅珺感叹了一句,复又打起精神继续她艰苦的爬山之旅。

    便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旋即又响起了说话声。听着倒似是男子的声音。

    傅珺转首看去。却见身后的山道上转出来几个人。当中一个穿着玄青色长袍,腰束暗银革带的少年,宽肩长腿。步履从容,正是孟渊。

    孟渊大约也未料到会在此处遇见傅珺,不由微微一怔。

    涉江连忙上前要给傅珺戴上帷帽,却被傅珺轻轻抬手止住。

    孟渊此时亦向身后瞥了一眼。原先跟在他身后说话的一个长随模样的人,一见前头站着的这一行人,立刻将手一挥,他身后的四、五个随从马上向后退了几大步,与孟渊拉开了距离。

    孟渊的额角跳了一下。

    这个吴钩,要不要做得这么明显?这是要把人带到哪儿去?

    便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吴钩已经迅速带人倒退着回到了转角处,所有人都隐身不见了,只有他露了个头在山壁那里,远远看去就像山体里长出了一个人头似的。

    饶是傅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也忍不住地想要笑。

    孟渊额角的青筋又冒了出来。

    吴钩也就罢了,这傅四又是怎么回事?就这么站在山路之上,穿得还如此单薄,白色的裙裾在风里翻飞着,瞧来比早春的嫩芽还要柔弱。她这是忘了被萧红珠打伤的事情么?

    孟渊周身的气息已经冷了下来。

    他大步走上前去,向傅珺身上打量了一眼,淬了冰的眸子格外沉凝。

    “披风呢?”他沉声道。

    傅珺愣了愣,孟渊转眸看向身后的涉江。

    涉江也愣住了,过了一会才惊觉孟渊这一眼的含义,连忙捧着披风往前走了两步,又觉得有些不对,便停了下来看了看傅珺。

    涉江其实是很反对傅珺脱掉披风的。

    此处还是在山里,风又冷得很,若是受了寒气可怎么是好?

    可是傅珺根本不听她的,只说走得热,将披风与帷幕都拿掉了,涉江拧不过她,只得跟在后头揪心。

    孟渊却是没管涉江的迟疑,长臂一舒,便将涉江捧着的披风拿在了手里,递予傅珺道:“披上,风冷。”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向傅珺的外侧挪了一步,挡在了临崖的那一面。傅珺立刻觉得拂面而来的风小了许多。

    “多谢你,只是我并不冷,我……”

    傅珺还没说完,孟渊已经将披风迎风一抖。“哗”地一声,月白色的缎面披风在风里展得比直,就像一面月色旗帜似地竖在了傅珺的面前。

    他也不说话,只垂眸望着她。

    他本就生得修健,又是一身军人铁血般的气质,这般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傅珺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压迫感。

    她不由自主地将披风接过来披在了身上。

    孟渊身上的气息立刻没那么冷了,在傅珺系着扣带之时,他便转过脸来看着前方,过了一会方低声道:“风帽也戴上。”

    傅珺微微一怔,然而她的手却已经本能地抬了起来,将风帽也戴了起来。

    孟渊转眸又看了她一眼,复又调开了视线。

    她今天,还是很好看。就这样披着披风临崖而立的样子,清丽得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那一瞬间,他真希望这山前山后的人都消失了才好。

    孟渊将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迈开长腿,慢慢地向前行去。

    傅珺走在他的内侧,莫名地觉得有些别扭。

    她居然这么听孟渊的话。

    她从来没想到,她这个大龄剩女的芯子,居然会被一个没到二十的少年给压制住了。

    可是,这别扭的感觉却又并不那么讨厌。而浮上心头的那种微暖的感觉,她也还是喜欢着的。

    孟渊走得很慢。慢得足以配合上傅珺那蜗牛般的速度。

    并且,他一直走在傅珺的外侧。

    山风掠过他的玄青色长衫,一角衣袍拂到了傅珺的身前,与她的白色披风轻轻一触,又被风吹向了一旁。

    “你也去落霞亭?”孟渊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和在风里,宛若箫声零落在风中。

    “嗯。”傅珺轻轻应了一声,又举眸看了看他。

    她头一次发现,他不说话的时候,其实也是温和的。就像现在,他挡在临崖的那一面,微侧着身子。那样的一种姿势,本身就像是带着种暖意。

    傅珺转开了视线,望着山壁上间错的藤蔓不出声。(未完待续。)

第449章

    也可能是走路的速度慢了下来,傅珺现在倒没觉得热了。

    披风很暖,风帽也很暖。

    这种感觉让傅珺又有些别扭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你是下晌才到的么?”

    孟渊明显迟疑了一下:“我……上晌就到了。”说罢他又看了她一眼。

    风帽有些大,也许是她的脸太娇小,几乎全隐在了帽中,唯有挺秀的鼻尖儿露了出来,白润莹净的肌肤,跟白缎子的颜色几乎融在了一起。

    孟渊挪开了视线,垂眸看着自己的靴子。

    靴子上还沾着些泥,他没来得及换。

    他办完了事情便飞马赶了过来,就是想要早一点赶到落霞亭,没成想在山路上便遇见了她。看起来,吴钩这小子有时候还是能说点准话儿的,今天这消息就递得极准。

    傅珺此时却是心中微动。

    她向四周看了看,见涉江她们跟在五、六步之外,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去田庄查案了么?便是那起烧碳不慎致官员夫妻三人死亡的案子,是么?”

    孟渊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怎么就忘了呢,眼前的这个纤弱少女,当年可是审问棋考之人,更是发现腐尸口中藏有异物的第一人。

    孟渊的心头微微一动。

    傅珺一见他的神情,立刻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不由精神一振,不着痕迹地赶前两步。放轻了声音问道:“可查出有异?”

    “为何有此一问?”孟渊忍不住问道。

    “此非孤案。”傅珺言简意赅地道。

    孟渊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

    他转身看着傅珺,神情有些沉凝。

    “此话怎讲?”

    傅珺想了一想,方道:“据我所知,似这般夫妻二人同亡,而妻子死时怀有身孕的事,除了这对官员夫妻外,至少还有三起。”说着她便将寄蝶儿等人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这还是仅我所知的,却不知在我所不知之处,是否还有相同的事件?便是只有这四起事故。也委实相似得的有些骇人。我总觉得此事诡异。也尝想过这些事故之中有没有关联,若有机会,我很想查一查。”

    孟渊沉吟不语。

    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情。而越是细想,他便越觉得傅珺所疑未必无因。

    再者说。那个死在田庄的官员。还有着另一重身份。

    傅珺看着孟渊。只觉得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她忽然便想起,孟渊与窦俭好像都是禁宫内卫。而上午的时候,他二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参加集体活动。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也许。那死去的官员已经引起了宫中的注意。比如圣上。而孟渊与窦俭便以踏青为名,实则担负着秘密查案的重任?

    傅珺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我可以猜一猜么?”她轻声语道。清清淡淡的声音宛若山间拂过的风,清冷而又柔和。

    孟渊未说话,只转眼看着傅珺。

    傅珺又将声音压低了一分:“我猜着,那位官员的身份是不是很特殊?会不会,与联调司有关?”

    孟渊微微一愣,随后便蹙起了长眉。

    他好象总是会忘记她有多么的聪明。

    说来也是。一个能够将藏剑山庄的暗桩审得几乎发了疯的人,一个一眼便能瞧出地下藏有密室的人,若没这般聪明倒不正常了。

    他侧首看了看傅珺。

    她的一只手正掀起半边风帽,粉嫩的指甲像是一片片桃花瓣,缀在雪白的狐毛上。而她的那双水眸正凝在他的脸上,红润的唇微微翘起,颊边含着一丝浅笑。

    孟渊转开了眼眸,轻咳了一声。

    “我猜对了,是么?”傅珺低语道。

    孟渊没再看她,只望着山崖外点了点头。

    傅珺放下风帽,心中暗自沉吟。

    这倒真是出乎她的预料。她原先以为的是另一回事,没想到这死者竟是联调司的官员,那么,她此前的推断只怕又要换一个方向了。

    想到此处,傅珺又看了一眼孟渊。此时孟渊亦正一脸沉思地望着山崖,那双如淬了冰的眸子映着春日午后的阳光,宛若揉碎了的星子一般明亮。

    傅珺瞬间便做了一个决定。

    她一定要去田庄上看一次。这起案件如果牵涉到了联调司的官员,疑点就更大了。

    不过,这件事她并不打算告诉孟渊。这种调查她还是私下进行比较好。明天恰好安排了自由活动,她可以借着踏青的名头带人去田庄。

    “你要去查这件事?”孟渊的声音蓦地传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傅珺觉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

    要不要与他说实话呢?傅珺有些犹豫。

    孟渊身上的气息又冷了下来。

    他真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侯门贵女。

    他所见的贵女们,要么会对衣食穿戴极为讲究,要么便做些风雅的事情比如合香、试茶之类的,要么就是所谓才女,琴棋书画样样俱精。何曾有一人如她这般,只对这些凶险的案子感兴趣?

    她这是还嫌上次的事情不够大么?

    孟渊负在身后的手握得极紧。

    有了清味楼的事情还不够,她居然还想要偷偷去查案子,她这颗脑袋里到底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虽然她不曾言明,可只看她那双隐在风帽中闪闪发亮的眼睛,孟渊就能断定,他的推测不会错。

    “此案有内情,你莫要管。”孟渊压下/性/子,沉声说道。

    “我知晓了。”傅珺立刻答道。

    孟渊的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这话回得可真快啊,快得就跟假话似的。

    “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蓦地止住了声音。

    她正噙笑看着他。

    在满天满地的新绿之中,她正看着他。清亮如水的双眸,柔嫩如初雪的肌肤,唇瓣若鲜花绽放。

    孟渊的心,忽然就这么软了下来。

    那脱口而出的一个“我“字,在中途忽地拐了个弯,接上了“帮你”两个字。

    “我帮你。”

    话一说出口,孟渊那一直有些绷紧的心弦,蓦地便松了下来。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他可以帮她不是么?

    既然他这样不放心她,而她又一心要查案,倒不如他陪着她一起查。有他在旁边护着,便有再大的危险,他也一定能护得她周全。

    孟渊一下子觉得通体舒泰,连迎面拂来的料峭寒风也像是添了些暖意。(未完待续。)

第450章

    傅珺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孟渊却根本没去看她,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山崖下连绵而去的层层枫林。

    过了好一会,方有一道箫鼓般的悦耳声线传进了傅珺的耳中:

    “今日申正,七里香。”

    傅珺微微一怔。

    旋即她便明白了过来,孟渊这是在与她敲定时间和地点。

    看起来,他是决心要帮她了。

    傅珺只犹豫了一刻,便点头应了一声:“好。”

    无论如何,有孟渊帮着她,她行事还更方便些。只是若与孟渊同往,涉江等人又该如何安置?在这个时代像他们这样男女单独外出,应该是不被允许的吧?

    傅珺正自思量着,却见走在一旁的孟渊蓦地停下了脚步,唤了一声“吴钩。”

    一直伸着脖子等在转角的吴钩一听这声音,立刻便知道孟渊这又是想起什么事儿来了。

    他心里打着鼓,脚下却是丝毫不敢耽搁,一溜烟地跑了过来,忖度着孟渊的脸色十分狗腿地道:“主子,您想要属下做什么?”说到这里他忽然福至心灵,立刻压低了声音问:“可是要属下把人都赶走?”

    孟渊的眉头跳了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吴钩这厮整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压着火气,眉毛已经蹙了起来:“你前几天查出来的东西可在身上带着?”

    吴钩愣了一会才明白孟渊说的是什么,忙一迭声地道:“带着呢。属下时时都带着,就怕主子要用。”他一面说着一面便在身上掏摸了一番,便摸出一张纸来。

    孟渊抓过他手里的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吴钩如同得了圣旨一般,麻利地“哎”了一声,立刻又一溜烟地飞跑回了转角,继续去当山壁里长出的人头去了。

    傅珺只见那孟渊的长随飞奔而来,又飞奔而去,那模样倒有几分滑稽,她忍不住又是唇角微弯。连眼睛也笑得弯了起来。

    孟渊的长眉又蹙紧了些。

    吴钩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知她笑些什么。

    傅珺觉得,孟渊身上的气息又像是有些冷了。

    不过,他仍是走在她的外侧,走得很慢、很慢。

    傅珺将视线调远了一些。

    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山路的拐角处了。落霞亭的飞檐已然在望。隐约的说话声与笑声也随风送入了耳畔。

    就这么说说走走。这一段看上去绵长不绝的山路,竟也行至了尽头。

    傅珺侧首看了看身旁的孟渊。

    他仍旧挡在山路的外侧,玄青色的袍角在初春的风里翻飞着。漆黑的发亦被风拂乱了一些,有几络碎发便垂落了下来,顺着他的额角落至下颌,在风里不时拂动着。

    傅珺心头涌出异样的感觉。

    她飞快地转开了眼眸。

    孟渊并未发现傅珺的异样。

    他的视线一直凝在前方如翼的亭子上,暗中却捏紧了手里的纸。

    还是等一会再把东西给她吧。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一面将纸藏进了袖中。

    再过一会,等到单独见面的时候,他再将东西给她,再与她好好说几句话。

    孟渊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涉江举眸看了看走在前头的一双男女,一时间却是有些踌躇的。

    大汉朝的民风自来就不算拘谨,每年上巳节还有公然在水边约会的男女,金陵城中的贵女亦多有携男伴出游的。

    孟渊与傅珺同在白石书院就读,春时踏青结伴而行,乃是一件既风雅又有趣的事情,且身后还有一堆丫鬟随从跟着,并不算逾矩。

    只时,便这样看着自家姑娘与那孟家的少公子比肩而行,那一双背影看上去又是如此美好,涉江却有些担心起来。

    这孟少公子据说乃是外室子,从身份上看,与自家姑娘可差了好些了。涉江不由拧起了眉头。

    待回去之后,少不得她还要好好提醒姑娘一句,免得这件事听在外人耳中,又要落下话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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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时节原为暮春。只是金陵城的春天向例是来得晚些的,所谓的阳春三月,在栖霞山上也只得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漫山遍野的新绿仍是清嫩一片,茜照山庄里最是春深之处,除了七里香的细碎甜香之外,便唯有半月湖畔的几树梨花了。

    那半月湖边的梨花此时正值花期,于料峭春风里开了满树,宛若细雪轻絮,恍如碎玉飞琼,偶尔几瓣落英坠落在清澈的水面上,直叫人兴起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感慨来。

    自落霞亭回转之后,众人便又去了半月湖赏花。冯薇准备得十分充足,特意呈上了去年才酿成的桃源曲,又有新鲜果点若干,皆装在巴掌大小的缠丝玛瑙碟里,还在树下设了锦褥绣帐,供贵女们闲坐。那些公子们则另设了大块的素毡,还叫人抬了铁架子烤了新鲜鹿肉来吃。

    傅珺略饮了几口桃源曲,便推说酒上了头,要出去散一散,也没叫涉江等人跟着,只身一人便往开满了七里香的花圃而来。

    孟渊早在花树下等着了。

    浩荡的东风鼓动着他的袍袖,将细碎的花瓣吹落了满地,委入尘埃。这满园子的花香扑人口鼻、沾衣欲染。而远处款款行来的那个纤秀身影,不知怎么就让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孟渊捏紧了手里的那张薄纸。

    微凉而粗糙的纸张摩挲着掌心,倒让他的心神微微一凛。

    傅珺已经向他款款屈身:“我来迟了,孟少公子见谅。”

    清清淡淡的语气,落落大方的态度。浅湘色的月影纱帷幕在风中轻舞,遮住了那张清滟绝丽的容颜,却也让她的身姿更添了几分婀娜。

    那个瞬间,孟渊莫名想起偶尔听过一句戏文:花玉春风短帽檐,谁家帘影玉纤纤。

    他有片刻的恍惚,过了好一会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也是刚到。”

    傅珺迈步上前,轻声道:“田庄的事情,你确定要帮我么?”

    孟渊不答她的话,却将手里的纸递了过去:“先看此物。”

    傅珺接过纸张,只略略扫了几行,神情便冷了下来。

    她倒是真没想到,内宅中人也能把手伸得这样长。看起来,她一直以来的刻意低调作用不大。有心人若想要查,她名下那么多的田产店铺,总能查到一些端倪的。(未完待续。)

第451章

    傅珺忍不住在心里哂笑了起来。

    是啊,只有千年抓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这样也好,贼爪子伸出来了,她才好下刀剁掉不是么?

    只是……

    她抬起头来看了孟渊一眼。

    他换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衫,腰间革带的也换成了玉鞓带,头发高高束起,戴了一顶束髻冠,用玄玉簪子贯住,一身燕居的打扮,将他身上的铁一般冰冷的气韵中和了一些。

    他看着她的眼神也是温和的。

    傅珺转开了眼眸。

    过得一刻,她方记起她该想的事儿。

    说起来,还真是得多谢这位同学少年。若没有孟渊的及时提醒,怀素与叶君得夫妻就算能够察觉,也要落了后手了。

    只不知孟渊又是如何知晓的。

    傅珺将字条收进袖子里,看向孟渊的眼神中含着一丝探究:“请问孟少公子是从何处何知的?”

    孟渊保持着负手望着院墙的姿势:“我的人偶尔遇见了,因与你有关,我便叫人往下查了查。”

    他当然不会说他将她查得极细。而自清味楼之事后,他派出去的人手又加了一倍。不只是她名下的那几间大店铺以及许氏等人,就连平南侯府里的一些人,他也叫人盯着一些。

    他答应过她要帮她的。他总不能食言。

    她的事情,总有他帮她盯着的。

    “多谢你了。”傅珺向孟渊行了一礼。

    他帮她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傅珺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谢意。

    孟渊侧身避过了她的致谢。声音有些淡然:“举手之劳。”

    也确实没费什么功夫。他的人可不是白领了口俸的。

    “再者说,”他又续道:“你也帮了我很多忙。尚林局那件案子,还有棋考……”

    他的话没说完。

    他确实也欠了她好大的人情。而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她觉得欠了他什么。

    他只是想帮帮她而已。

    傅珺没再说话。

    她正在考虑手头上的这件事。

    此事虽不好现在就动手,但也要先做些准备。比如将那颗小钉子先摆到明面儿上来,再叫怀素派人盯着,根据这人的动向制定后续计划。

    看起来,有必要让涉江亲自跑一趟了。此事交给旁人傅珺还有些不放心。

    再者说,将涉江派出去还有另一层更深的意思。

    没有了涉江在,青芜她们几个打发起来倒容易些。傅珺查案也更方便。

    想到这里。傅珺又将心思转到了田庄的案子上。

    “查案的事情,是今天去还是明日去?”她问道。

    “明日。我还要先安排下去。”孟渊道。

    傅珺点了点头。

    “明日朝食后,你开一扇后窗,我的人会过来寻你。”孟渊的声音和着花香传了过来。

    如果不是说出的话有些生硬。这花香与他微沉的尾音倒也契合得很。

    傅珺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孟渊的字。

    道父。这样沉稳厚重的字。却偏偏总能让傅珺想到前世的某宝。

    在他的身上,还真是总有着这样那样的矛盾。

    俊美的容颜与可怖的伤疤,箫鼓般的声线与铁血气质。冷漠的表情与温和地看着她的目光……

    傅珺一时间有些出神。

    “嗯?怎么了?”许是见她久不出声,孟渊问了一声。

    傅珺回过神来,掠了掠帷幕摇头:“无事。”

    孟渊看了她一眼。

    她现在的样子,倒又有几分小女孩的模样,不像往常那样四平八稳的。

    孟渊不由微笑起来。

    傅珺有些不自然地转眸向四下看了看。

    他方才是在笑她么?

    也是,好好的她居然走神了,别说孟渊了,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

    好在有帷幕遮着,他看不到她此时面上的尴尬。

    傅珺凝了凝神,方才将心思转回到案子上来。

    “明天你打算怎么查?”她问道。

    孟渊的神情顿了一顿。

    傅珺注意到,他的神情像是有些迟疑。

    为什么会迟疑?他都已经决定要帮她了,又说了要带她去勘察案发现场,他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莫非……

    傅珺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是不是,那二人的尸首……还留在田庄上?”傅珺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听起来有些/兴/奋。

    若是能亲眼见到尸体,那就最好了。

    孟渊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看了傅珺一眼。

    他知道她正在看着她,他甚至能想象得出,她那双亮若秋水般的眸子,此刻一定正盈盈地凝在他的脸上。

    明明说着这样骇人的事,可是,她的态度却是如此泰然自然,直叫人忘却了她话中之意。

    他真是再没见过这样……与众不同的贵女。

    他又向她看了一眼。

    在她的身前,长长的帷幕被风拂动着。他觉得,她如水的眼波也像是附在了这帷幕之上,一点一点地流转开去。

    孟渊忽然就有些不自在。

    他咳了一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问话上。

    “你没说错。”他的语声有些微的喑哑,“因此事需得细查,故尸身便留在了庄上,那庄上有……我们的人,我等行事也方便些。且他们夫妻二人原籍陈州,如今也是顺便等着他家里人来收敛。”

    陈州位于大汉朝的西北端,由陈州再往前便是千古险道敕州的入口。

    “是从陈州直接入京的么?”傅珺沉吟地道。

    “是。”孟渊答得简短。

    再多的属于机密,他不可再说。

    然而,这并不妨碍傅珺的推测。

    如果说田庄上有联调司的人,那么,那位官员投宿田庄的目的,很可能便是为了与联络员接应。

    而他的意外死亡,说不得便与他回京的目的有关。虽然傅珺很想再多知道一些信息,但看孟渊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已经将能告诉她的都说出来了。

    傅珺便又瞥了孟渊一眼。

    隔着薄薄的一幅轻纱,他的容颜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温和了许多,也俊美了许多。

    傅珺忽然觉得,这样的他,也有一种别样的昳丽,与他当年在灯火与星空下的样子一样,皎皎朗朗如山间明月……

    她又走神了。

    傅珺再一次庆幸戴着帷幕。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今天的她总是集中不了精神。

    她敛首看着脚下,过了一会方抬起头来,语声已经恢复了往昔的清淡:“我先回去了。”

    孟渊点了点头。

    停了一刻,他又看了她一眼,“路上慢些。”他叮嘱了一句。

    这真是废话。

    他又不是她什么人,说这些做什么。

    再说,他早已经安排了暗卫一路护着她,这句叮咛真是多余得很。

    孟渊向院墙那里看了一眼。

    不知怎么,他觉得吴钩一定在偷笑。

    傅珺向他蹲了蹲身,便又循原路步出了花园。

    她的身影一俟消失,吴钩便在院墙下头缩了缩脖子。

    怎么有点凉嗖嗖的呢,难不成是下雨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

    天气好得很,太阳照在人身上还挺暖的。只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后脖子有点儿发凉。(未完待续。)

第452章

    傅珺回到半月湖又坐了一会,便推了个头疼回了佩萸苑。

    一进房间,傅珺便立刻将涉江与青蔓叫到了跟前,吩咐道:“你们两个现在就启程,先回城去。这时候应该赶得上城门未关。你们去芳馥斋找怀素,就说我有事请她帮忙……”

    傅珺便将需要让怀素安排的事情说了,最后又道:“……我叫个婆子并两个侍卫跟着你们,你们路上小心些,晚上也别回府,宿在怀素那里帮她安排,我后日一早过来寻你们。”

    涉江与青蔓见兹事体大,心下自是凛然,皆肃容应了。二人匆匆回屋收拾妥当,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拜别了傅珺,赶往城中不提。

    当晚冯薇又在暖阁里设了宴,众人齐聚一堂涮锅子吃。

    这涮锅子也不知是哪位穿越前辈传下来的,在大汉朝十分盛行。春寒的夜里吃涮锅子倒也是别出心裁,傅珺吃得很是开心。

    只是,看着那满屋子白腾腾的热气,想到谢亭却不能来参加,傅珺却又有些惋惜起来。

    这小妮子最喜热闹,可惜今儿晚上的这场热闹她终是错过了。此刻她仍是被关在房里,只怕这会已经是心痒难耐了吧?

    傅珺便觑了个空,悄悄拉着陆缃一起去了谢亭住的小院儿,打算去看看她。

    谢亭住在“惜芳阁”里,傅珺她们走到院门前的小径时,却见谢玄正从院门处走出来,身后跟着垂头耷肩的谢亭。

    傅珺忙拉着陆缃避在了一旁。

    只见谢玄行至门口便停了脚步。回身与谢亭说话。谢亭立刻直身站好,两手规规矩矩握在身前,两只脚尖儿并得拢拢的,一脸老实地听谢玄说话,那模样着实乖巧可怜。

    随后,傅珺与陆缃以及她们带着的几个丫鬟,无数双眼睛便瞧见那俊美温雅、翩翩如仙的谢玄公子,伸出手指在谢亭脑门上敲了两记,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将两手一负。大袖飘飘、风度洒然地去了。

    谢玄一走。那院门立刻便关上了,两个粗使婆子便守在门外,如两尊门神一般。

    傅珺与陆缃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才是。

    二人皆不曾想到。芝兰玉树一般的谢大公子。私下里居然是这般严厉之人。还动手敲妹妹的头。陆缃一刹时只觉得自家兄长实在是太温和了,她决定晚上回去就把拖了半年之久的扇套给做得了。傅珺却是觉得,这谢玄倒是耍得一手好腹黑。

    谢亭既然被自家兄长看得如此之紧。傅珺与陆缃便也没敢去扰了她,便各自回房不提。

    翌日上午用过朝食之后,傅珺便将人都遣了出去,又将窗屉子拉开了。不一时,窗外便轻悄悄地翻进来一个女孩,瞧来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生得极为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黑亮有神。

    见了傅珺,这小女孩也不慌张,只利落地抱拳低声道:“楚刃见过姑娘。”

    傅珺见她身手不凡,眼神锐利,心中大是羡慕。这便是所谓的练家子了。可惜她这副精贵身子却是完全与之无缘的。

    心中虽是感慨万千,傅珺却也没多言,只问:“你家公子是如何安排的?”

    那楚刃便自身后的包袱里翻出一套小厮的衣裳来,又拿出一盒蜜色粉膏道:“属下替姑娘先换装。过后姑娘便自窗子出去,属下在这里替了姑娘。”

    “你替了我?”傅珺有些讶然。

    楚刃身型瘦小,比傅珺至少要矮了小半个头,长相更是与傅珺无一丝相似,这如何能替得?

    楚刃盈盈一笑,淡声道:“我替姑娘有何不可?姑娘是怕我学得不像么?”

    傅珺一下子呆住了。

    方才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自己在说话。

    然而她并没有开口。那个与她像到了十成的声音,是自楚刃的口中发出来的。

    “属下会拟人说话。”楚刃又恢复了自己的声音,“姑娘请放心,不会有问题的。若实在不行,属下可以弄晕您的婢子。”

    傅珺默了默。

    不得不说,情急之下,这种方法其实还是管用的。不过,有件事她还是要提醒一下。

    “那个,我有个叫青芜的丫鬟,颇有两把子力气。对付她你要小心些。”傅珺叮嘱道。

    额,不是她狠心,实在是这也并非小事,必须不能让丫鬟们知道。青芜,对不起。

    守在门外的青芜忽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忽然觉得那全身发冷呢。青芜感到十分不解。

    此时,屋中的楚刃却是点了点头:“多谢姑娘提醒。属下会注意的。姑娘还是先换装吧。”

    傅珺便坐在了妆台前,在楚刃的帮助下换上了小厮的服色,又由楚刃替她抹上了蜜膏,将头发也梳成了男式的样子。

    楚刃的手脚十分利索,做起这些居然格外妥贴,一看就知道是经过特别训练的。那一手梳头的手艺,傅珺觉得比涉江也不遑多让了。

    待收拾妥当之后,傅珺对镜看去,镜中是一个面色腊黄的小厮,看上去很面熟。

    这与她多年前在姑苏乔装的喑人小厮完全一样啊!

    楚刃退后几步,端详了傅珺两眼,点了点头:“这样便好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快手快脚地将东西归置整齐,方道:“姑娘过会只说自己累了要休息,合上/床/帐便是。便有人进来了,我也能用声音糊弄过去。”

    傅珺自然应诺了下来,便按着楚刃所言吩咐了下去。青芜与绿萍听了自是应下了,便自守在门口不提。

    傅珺便在楚刃的帮助下翻窗而出,一路低着头直奔花园。

    好在此时时辰尚早,茜照山庄又不大。傅珺一路行来却也安妥,很顺利地便来到了开满七里香的花圃。

    孟渊早已等在了此处。

    他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直裰,仍是戴着小冠,冠上的簪子换成了青玉的,瞧来很有几分贵公子踏青的模样。

    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面色蜡黄、躬肩缩背的黄脸小厮。与姑苏时的那个小厮一模一样。

    只是,傅珺的身姿终究是纤秀了些,还有她的脖颈,也细嫩得仿佛玉雕一般,只要细看便能看出是女子装扮的。

    孟渊的眼神变得幽远起来。

    也不知那时候他的眼睛是怎么长的,这样明显的破绽也看不出来。还真把她当成了小厮,对她又拉又扯的,还向她说了那些话,甚至还动念要杀了她。

    孟渊的心忽然狠狠地揪了一下。(未完待续。)

第453章

    “见过公子。”傅珺依着小厮的规矩向他揖礼,孟渊却侧身避开了。

    “委屈你了。”他很想这样说,又或者安慰她“一会上了车便没人看着了”。

    可是,这些话在他的口边绕了个来回,最终却变成了两个字“走吧”。

    这话说出口,孟渊便愣了一下。

    怎么说出这句话来了?他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些。

    孟渊紧紧抿起了嘴唇。

    傅珺却立刻行至他的身后,如同真正的小厮一样垂首站着,只用轻快的语气说了一声:“小的跟着公子爷。”

    她看上去很欢喜,简直就是神采飞扬。

    孟渊的心情忽然前所未有地好了起来。

    他自然地勾起了唇角,未再多言,只带着她径自出了院门,踏上了停在山庄外的一驾骡车。

    这骡车乃是由四匹皮毛黑亮的健骡拉着的,脚程十分迅捷。赶车的便是孟渊的那个长随,傅珺记得他叫吴钩。此时他也换了一身普通随从的打扮,另还有两、三个侍卫跟随着,一行人直往田庄而去。

    骡车行驶了好长一段时间,车厢中还是一片沉默。

    吴钩侧耳听了听,忍不住便想要摇头。

    他家主子也真是的,就算平常再不爱说话,今儿那也得改一改/性/子啊。本来脸上那道疤就挺吓人的,不说话的时候更吓人。也不知道那位傅四姑娘能不能被吓出病来?

    不过,傅四姑娘为何要扮作小厮呢?有什么理由呢?

    吴钩想着想着。脑袋又歪到一边儿去了。

    其实,车厢中的傅珺还是颇自在的。

    她半靠在壁板上,身后是孟渊替她安好的青州棉大迎枕,腿上还盖着他替她备的灰鼠毛的氅衣,他甚至还替她准备了手炉子。虽然没有丫鬟跟着,但种种安排妥当之处,却是一丝不差。

    傅珺忽然觉得,这不像是查案,倒真像是郊游。

    她抬起眼睛,不着痕迹了看了一眼孟渊。

    孟渊坐在车厢的角落。腰背挺直。脸朝着车窗,神色十分平静。

    真是很美好的侧颜。傅珺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宽宽的额头,鼻梁高挺,唇抿得紧紧的。线条优美。下颌处还有一个很浅的凹坑。窗外的阳光半洒在他的脸上。为这张冷峻的脸添上了一抹柔光。

    傅珺忽然想起,在山道之上,他就这样走在她的身侧。崖外是千树新绿。而他的脸便映在初春的阳光下,柔和而温暖。

    傅珺捏了捏手里的手炉,移开了视线。

    “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孟渊蓦地说道。

    不知何故,他的声音微有些暗哑。

    傅珺一下子转过了心神。

    她确实有好些事情想要知道。只是,现在这个场合,也不知能不能问得详细些。

    傅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转向了车外。那几个侍卫就跟在车旁。

    “但说无妨。都是我的人。”孟渊沉若箫鼓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傅珺怔了一怔。

    这人是会读心术不成?

    不过,既然他说没问题,那正好,也可以叫他帮着解个惑。

    傅珺便斟酌了一下词句,问道:“那个联调司的官员,是因公返京么?”

    她问得隐晦,并没涉及具体的内容。

    这个问题,孟渊应该是能够回答的吧。

    “是。”孟渊回答得很干脆,“他身怀秘令,还带回了重要证物。”

    这回答未出傅珺所料。

    “他携带的东西没找到?”傅珺又问道。

    依旧是笼统的提问,只针对案件,并不涉及联调司的公务。

    孟渊忍不住有些欣赏起来。

    她真的是非常聪明。

    “没错。东西丢了。”

    他尽量将语气放得缓一些。

    “会不会是路上弄丢的?”傅珺提出了一种可能。

    孟渊摇头:“绝无可能。联调司有特殊的联络方式,从他死的前一天传过来的消息看,东西还在身上。但他死后,东西也没了。”

    傅珺沉吟了一会,又问道:“尸身上可有异样?”

    孟渊的神色有些古怪。

    若不是他知她甚多,只怕他要被她问的问题吓一跳。

    他向她看了一眼。

    即便是说出“尸身”这样的字眼来,她的态度却一点未见异常。那样的自然而然,就好象她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

    而她虽然抹黄了脸,可她的眸子仍是澄澈若秋水,那两脉清波此刻便凝在他的脸上。

    “过一会,你可以看到。”孟渊好半天后才说道。

    傅珺微怔,随后便是一阵狂喜,颊边浮上一丝笑意。

    孟渊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会在听到这句话时,能够欢喜成这样。

    孟渊的长眉又蹙了起来。

    他还是搞不懂她的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也无妨。

    总归他护着她。便是她要去做再古怪、再危险的事情,他只要护着她,便也可以安心了。

    只是,有件事还是要提醒她一下。

    “你只能看女的。”孟渊有些含混地道。

    傅珺又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她才明白,孟渊的意思应该是,她过一会可以看到的尸体,只能是女尸。

    她先是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这已经是很好的了。

    幸得这是孟渊在此,若换了傅庚,傅珺根本就不可能得到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傅珺又欢喜起来,遂笑着点了点头:“好,就看女的。”

    赶车的吴钩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

    他们家爷费了这么大周章,还特意叫楚刃去替了傅四,又给傅四换了小厮的打扮,他还以为他们家爷会带着人家去踏青呢。

    谁想这两个人在车厢里头居然讨论起田庄上的尸首来了,还商量着是看男尸还是看女尸。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吴钩真是恨不得提醒一下孟渊:爷,跟姑娘家不作兴讲这些的好吗。便是这位傅四姑娘古怪了一些,也断没有高兴陪您看尸首去的。那得多大的胆儿啊?您就不怕人家姑娘一气之下,从今往后都不理会您了么?

    吴钩真是急得抓耳挠腮,只恨自己还要赶车,没办法亲向孟渊进言。只能强捺下心思来,心中已是哀叹了起来。

    若今天的事情以傅四姑娘生气而收了场,他吴钩也落不着好啊。真是想一想就要愁死了。

    骡车一路向北而行,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

    在离着田庄约百米处,骡车便停了下来,孟渊当先下了车,冷眼看了看吴钩。

    吴钩立马自车辕上飞身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车下头取了张凳子搁在车门下头,又亲自打起了车帘。

    孟渊额头上的青筋又跳了起来。

    吴钩现在这样子,就差在身后安个尾巴了。(未完待续。)

第454章

    傅珺没料到吴钩这样殷勤,却是愣了一下,询问地看了孟渊一眼。

    孟渊已经走到前头去了,而车旁的吴钩笑得却是十分和善:“姑……且下车吧。”

    说完了这话吴钩便缩了缩脖子,似是感受到了远处孟渊投过来的冰冷眼神。

    好险,方才差一点儿就叫人家“姑娘”了,幸好他吴钩反应快,没露馅儿。

    傅珺踏着凳子下了车,便随在孟渊的身后,一行人便如贵公子带人踏青一般,慢悠悠地进了田庄。

    这田庄因离栖霞山极近,傍水依山,风光尚佳,因此每到春秋两季,便时常会有贵人过来游玩,孟渊等人的出现并未引起什么动静。

    此时正值春耕,田地中俱是劳作的农人,偶有一些孩子咬着手指站在路边傻傻地看过来,也没跟着走,也不怕人,看着也挺有趣的。

    孟渊自庄口的大路上转上了一条土路,又绕了几圈,便在一处不起眼的农舍边停了下来。

    一个侍卫上前长长短短地敲了门,不一时那门便开了,走出来一个满面愁苦相的中年人,见了孟渊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便将他们让了进来。

    “去地窖。”孟渊简短地吩咐道。

    愁苦相的中年人盯了傅珺一眼,见孟渊面无表情,便没再说话,只带着他们穿过院子,来到了放杂物的一间土坯房中,拉开了一道暗门,露出了一段向下的阶梯。

    一股森冷的气息混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从地窖里窜了上来。

    这味道傅珺很熟悉,是冷藏的尸体的味道。

    她勉强忍住窜上心头的喜悦与/兴/奋。

    这是她来大汉朝之后,第一次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尸体。

    能够亲自查案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吴钩与那三个侍卫此时皆不由自主地掩了口鼻。

    孟渊转眸看了一眼傅珺。

    她的眼睛真的很亮,像是夜空里的星星,又像是最亮的宝石。

    她就这么喜欢看尸首么?

    孟渊摸了摸鼻子。

    傅珺此时已经完全进入了查案的状态。

    她探手入怀,取出早就备好的以干净布巾制成的古代版口罩,自己先蒙住了口鼻,又递给了孟渊一块。

    孟渊接过布巾看了看。

    是上好的青州白棉布,布的两端连着两根粗棉线绕成的圈儿。

    他举眸看了一眼傅珺,见棉布的线圈绕在她细嫩的耳朵上。脸被遮去大半。只露出了一双秋水般的明眸。

    虽样子古怪,可是,她的眼睛实在很好看。

    孟渊拿着布巾正要戴上,瞥眼却见傅珺又将布巾递到了吴钩手边。

    孟渊身上气息一冷。

    吴钩缩了缩脖子。伸出去一半儿的手飞快地缩了回来。

    他这是嫌命长还是怎么了?他真想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叫你没眼力劲儿。叫你手贱。伸那么快干嘛?这是想死了不是?

    孟渊淡淡地看了吴钩一眼。

    站在吴钩身后的三个侍卫立刻齐刷刷地往后退了几步。

    刚才他们可没伸手啊。吴钩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几个人两眼望天地站在后面。

    还别说,这土坯房的天棚黑漆漆的还真就是挺好看的。众侍卫表示他们很喜欢看。

    这群没义气的东西。吴钩苦着脸。脖子已经快缩没了。

    “他们……”傅珺转身看着孟渊,表情有些疑问。

    这些人怎么看着她就像见了鬼似的,一下子退到那么远的地方,是出了什么事么?

    孟渊神情淡然:“他们守在外头,我跟你下去。”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傅珺手里的布巾,塞进了自己的衣袖,一脸的云淡风轻。

    傅珺点了点头,一点没注意到孟渊的动作。

    “那你戴上布巾吧,里面气味肯定不好闻。”

    她说话的声音仍是那样清淡好听,就像是山风拂过耳畔。

    孟渊看了一眼傅珺,见傅珺已经走下了石梯,他的长眉又蹙了起来。

    她怎么总会忘记自己还在养伤,经不得寒呢?

    “戴上风帽,下面很冷。”孟渊低沉的声线响了起来。

    傅珺立刻拉起了风帽,又紧了紧氅衣。

    地窖里确实非常的冷,傅珺估计应该在零下五、六度甚至更低。屋子的四角放着半人高的大冰块,正丝丝地冒着冷气。

    这间地窖远不如姑苏的那一间,面积小了许多,且也更为低矮。孟渊这样的身高,走在里头便需低着头。所幸地窖里点着几盏明晃晃的牛油烛白灯笼,光线却是十分明亮。

    那两具尸首便放在地上,尸身上盖着厚厚的白棉布,其中一具明显娇小一些的,便是那具女尸了。

    傅珺走到尸身跟前,回首却见孟渊停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并未跟着她过来。

    “你不来么?”傅珺问道。

    问完之后她才惊觉自己语气的怪异。

    这又不是邀请别人赏花赏景,她这种殷勤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那一刻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孟渊的神情有些古怪。

    这真是他听过的最奇怪的邀请。她居然邀他去看尸身。

    傅珺已经在解释了:“呃,我只是问一问,我并不是觉得这个好看。”

    真是越解释越奇怪了。

    孟渊握拳抵在唇边,像是忍笑的样子:“我不扰你,你慢慢来。”

    原来是这样。

    傅珺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确实挺奇怪的。还好孟渊这家伙知道她的事情,若是换了个人,她真是不敢想像。

    傅珺一面想着,一面便蹲在了女尸身边,将白棉布掀了开来。

    尸体保存得还算不错,目测死者的年龄约在二十五岁左右,小腹隆起得十分明显。大约是因为怀孕在身,死者看上去很安详,即使冻得面色发青,却仍能瞧出眉目间的温婉。

    傅珺在心中默默地祝祷了几句,便戴上事先准备好的手套,开始细细查验尸体。

    死者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手碗等处亦没有抵抗形成的伤痕,唯有隐约的几处痕迹更像是冻伤而非外力所致。

    傅珺又掰开了死者的嘴,依据前世跟着法医学来的一点知识,仔细查看了死者的口腔并咽喉部位。

    没有被外力导致窒息的迹像,看上去,死者的确是死于事故。

    这个结果也在傅珺的意料之中。毕竟她对此事只是存疑,并不能确定。

    可惜这个时代无法检查胃容物,也没有进行毒/性/检测的仪器与试剂,否则应该还能查得更仔细些。

    傅珺拉起了白布,将之重新盖在了死者的身上。

    看起来,她还是想得太多了,这可能真是一起事故,而那个联调司官员随身携带的秘件,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丢失的。

    傅珺知道,这个结论很勉强,但目前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是谋杀案,就算结论牵强,傅珺也只能暂且取信。(未完待续。)

第455章

    傅珺站起身来,便在举步离开的那个瞬间,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死者的一只手露在了布外,指甲上染着淡粉色的丹蔻,指甲剪得极短,而且,也没修整齐。

    傅珺一下子蹲了下来。

    “怎么?有何不妥?”孟渊立刻察觉到了傅珺的异样,人已经走了过来。

    这两具尸身他们请仵作验了好几回,没查出一点儿异样。今天傅珺要查,他也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

    他知道她有多么聪颖,带她来的时候他还想,也可能她真能查出些什么来。

    毕竟,她可是连藏剑山庄的钉子都审过的人。

    不过,亲眼看着她查验尸身,那感觉还真是……

    孟渊说不上来。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专注的样子……实在很好看。

    那双明亮的眼睛凝在眼前的事物上,心无旁鹜,长而黑的睫羽轻轻扇动时,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美丽。

    那一刻的她,即便是站在尸身面前,也美得叫人不敢逼视。

    当她失望地站起身来时,他还以为她已经查完了。

    可是此刻,她的眼睛那样地亮,她翻看那具女尸的手指,动作轻盈而优美。而那双发亮的眸子显示出,她有了重大的发现。

    傅珺正在仔细查验死者的手指甲。

    从表面看来,死者的手指甲无甚异样。除了剪得过短了一些,并且不大整齐以外,看上去还是很正常的。

    “她的指甲有何不妥么?”孟渊再次问道。

    他并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仵作也说,死者的指甲缝里非常干净。

    “她的指甲剪得太短了。”傅珺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秋水般的明眸凝在孟渊的脸上,眸中带着几许极淡的喜意:“她的指甲不应该这样短的,这不是她的丫鬟替她修的。”

    孟渊的神情有些怪异。

    这算什么重大的发现么?

    傅珺此时已经站了起来,见孟渊的神情带着不解。她便脱下了手套。将自己的手举到了孟渊的跟前。

    “你瞧瞧我的指甲。”她微笑着道。

    孟渊的背立刻绷直了。

    她居然叫他看她的指甲!

    她的手染了黄脂,掩去了原先的白皙,却又有一种格外的柔嫩细腻。粉色的指甲圆润晶莹,宛若花瓣轻落指尖。

    孟渊转开视线。轻轻咳了一声:“我瞧过了。”

    “你瞧过了便该知道。这尸身的指甲肯定有问题。据我猜测。应该是凶手替她剪了指甲。”傅珺的语气十分平静。

    孟渊猛地转过头来。

    “你瞧,她的指甲与我的相比,是不是短了许多?”傅珺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女尸的手旁边。

    孟渊这一次才仔细地看了过去。随后他发现,确实如傅珺所说,那女尸的指甲剪得非常短。

    “那又如何?”孟渊仍是有些不解。

    傅珺重新戴上手套,翻动着女尸的右手,指着她中指的第一个关节处道:“你瞧,她此处的皮肤略有些粗,骨节也有些突起,这就表明,她是惯作针线的,这一段骨节是安放顶针的位置,经年累月下来,便留下了痕迹。”

    说到这里,傅珺又将女尸的手掌翻了过来,指着她的指甲道:“既是惯做针线,便必须要留一些指甲。因为分线、拈针都是些精细活儿,指甲短了做起来不便。再者说,她还染了丹蔻。这丹蔻瞧来也是新染上没多久的,颜色还很鲜艳。这颜色若是没有十指尖尖衬着,便不好看了,所以她肯定是一直蓄着长指甲,断不可能剪得这般短。”

    说到这里,傅珺又转首往四下看了看:“她随身用的衣物之类的可在这里?”

    孟渊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一旁的隔间里,不一时便提了个大包袱出来。

    “这些是她的丫鬟收着的,现交予我们处理。”孟渊一面说着,一面便打开了包袱结。

    傅珺仍是戴上手套,在包袱里翻拣了一会,便寻出一个描兰草纹的乌漆扁匣子来,翻开匣盖,果然从里头寻到了她想要找的事物。

    “你瞧,”傅珺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长不过两寸的银柄小锉刀,刀柄上还雕了一小丛蕙兰,“这是用来修指甲的,一般的闺阁女子都有此物。”

    孟渊这一回终于明白过来了。

    一个有丫鬟服侍的官员妻子,又是个贤惠爱做针线活儿的,她的指甲必定会精心保养。

    他拿起锉刀看了看,复又蹲下身子,仔细地观察女尸的指甲。

    这一看,他便发现了问题。

    那指甲的断痕十分生硬,而且痕迹还新,并没有被细细打磨过。也就是说,傅珺的推测很可能是对的。

    是凶手剪去了女尸的指甲。

    就算不是凶手所为,也表明官员夫妻死亡之后,还有别的人进过他们的房间,剪去了女尸的指甲。

    孟渊摸着下颌陷入了沉思。

    这行为也过于怪异了。

    无论是何人所为,剪去死掉的女人的指甲,用意何在?会不会是女人的指甲里留下了什么东西,让此人不得不剪?

    傅珺也在想这个问题。

    只是,对于此事的看法,她与孟渊却是不尽相同的。

    种种迹象再加上前警察的直觉,皆让傅珺生出了一种猜测:这很可能是一系列的连环杀人案。

    她前世处理过几起变态杀手连环杀人案,有一个凶手便喜欢收集死者的器官。

    发生在大汉朝的这起案子,让傅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同样类型的死者,怪异的收集行为。前者是傅珺已知的,而后者却只有这一例。若是能够收集到更多的信息,傅珺便能够进行更多的推理了。

    可惜,这个时代做不到这一点。

    走出地窖的时候,土坯房的小窗子里正透进来一束阳光。

    傅珺忍不住眯了眯眼。

    他们在地窖里呆了二十多分钟。

    虽然傅珺在心理上并无不适,然而她的身体明显有些吃不消,当她褪下口罩时,面色显得有些难看。

    “你不舒服?”孟渊那双淬了冰的眸子里,划过了几道细碎的光,一双长眉更是蹙得极紧。

    早知道就不带她来了。

    她本就纤弱,哪里经得起地窖那般冷法?

    现在的她柔弱得宛若雪片。孟渊忽然有种感觉,只要一阵风来,她可能就要迎风化了去。

    这想法让他的心脏一阵紧缩。

    “我无事,就是有些闷气,出去后就会好的。”傅珺浅笑着道。她的面色虽然疲惫,然眼睛却清亮得如同凝了秋露。

    “属下来开门。”吴钩立刻颠颠地跑了过去,拉开了土坯房的房门。(未完待续。)

第456章

    初春的东风携着暖意,拂进了这间低矮的房间。

    傅珺深深地吸了口气。

    新鲜的空气里含着花香,还有田野青草的气息,让她精神一振。

    “我们走吧。”傅珺语气轻快地道。

    她没有刻意隐藏行迹,用的是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这些人都是孟渊的心腹,她相信孟渊,便也相信他们。此外,那个吴钩也殷勤得有些过分了,一看就知道他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

    既是如此,傅珺便也不去演戏了。

    等过会到了外头再演也不迟。

    孟渊的唇角又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她没有匿去行藏。

    她当着他和他下属的面儿,表现得很是从容自然。这是不是表明了,她对他极是信任?

    孟渊抬起头来看着天棚,唇边笑意隐现。

    吴钩的嘴角抽了抽。

    这房顶上尽是灰尘,还有积年存下来的老油垢,也不知道他们家主子这是看什么看得这么起劲儿。

    傅珺也抬起头来看了看天棚。

    这上头有什么吗?怎么孟渊看得这样开心?

    “这房顶有什么不对么?”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孟渊垂下眼眸看了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觉得挺好看的。”

    傅珺愕然。

    他说这么脏的房顶好看?

    这还真是……奇怪的审美。

    孟渊身后的几个侍卫却不约而同露出了赞同的目光。

    他们早就发现了,这房顶确实好看。

    几个人慢慢出了农舍。那个面容愁苦的中年人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孟渊与他耳语了几句,傅珺猜测他是在说出他们的新发现。

    那个中年人便又盯了傅珺一眼。

    他的眼神十分锐利。

    那是傅珺最熟悉的眼神。是执法人员的眼神。若是在前世,他们应该是同行。

    简短地交待完毕,孟渊便带着他们离开了农舍。

    傅珺走在村庄的土路上,心情很是放松。

    虽然不曾解决案件,但她有了重大发现。如果孟渊要往下查的话,少不得还要继续请她帮忙。

    她又可以破案了。

    傅珺忍不住心头的雀跃,抬起眼眸往四下里看去。

    农人们仍在田间忙碌着,一些农妇提着瓦罐、抱着箩筐。三三两两地走了过去。看上去像是送饭的。

    她们都是些面色红润、皮肤微黑的健壮女子,虽穿着布衣,一个个却仍是笑容满面,一面走一面说笑着。时不时还会偷眼打量一下孟渊一行人。衬着这满天满地的明亮阳光。说不出的健康美好。

    傅珺没来由地有些感慨。

    若是她的生活也是这样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应该也是很好的吧。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她这也算是矫情了。每天锦衣玉食地过着。代价便是要与各种各样的人斗。

    她选择不了她的出身背景,她只能选择以更好的心态去面对这种生活。

    “前头有一处瀑布,可要去看看?”孟渊的声音响了起来。

    傅珺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唇边挂着一抹笑意。

    她难得见他这样笑。温和得如同春风下消融的冰水,那双淬了冰的眸子宛若阳光下水面泛起的光。

    怪不得他平素很少笑。

    他的笑实在很灿烂,很……动人心魄。

    傅珺眯起眼睛,转开了视线。

    阳光温暖,东风温柔,这样的天气若是不出去走走,实在太过于辜负了。

    便去看看也好,权当郊游。

    “好,便去走一走。”傅珺点了点头。

    吴钩终于长舒了口气。

    他们家主子终于做了件正常的事儿,可算让他这个忠心的属下放了心。

    那个瀑布还是他昨天踩点儿的时候发现的,风景很不错,瀑布边儿上还有一大片占地颇广的二月兰,非常漂亮。

    这才对嘛,这好好的踏青,就该看看水赏赏花,这才像个样子。

    吴钩坐在车辕上,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里。

    从这个田庄再往北走,穿过一个小村子便能抵达那个瀑布,两下里也就几里路,以这辆骡车的速度用不上半个时辰就能到。

    吴钩一面笑眯眯地赶着车,一面看着那个小村子离得越来越近。

    可是,再下个瞬间,他的笑容却蓦地凝住了。

    小村子的村口处,突然冒出来一队官兵。

    这队官兵甲胄鲜明,打着鲜红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金睛黑虎。

    是五军营的旗号!

    整支队伍约有二十余人,出了村庄后并未继续向前,而是排开阵式守住了村口。

    虽然隔得远看不太清,但从这队官兵整肃的军容来看,来得就算不是最精锐的西营,也应是北营。

    吴钩的脸色沉凝了下来,他吆喝着停下了骡车,一旁的侍卫已经隔着车门禀告:“主子,五军营的人拦住了村口。”

    孟渊撩起车帘向外看了看,眸色微冷:“哪一营的?”

    “属下看不出,只打了黑虎旗。”

    “去看看。”孟渊沉声吩咐了一句,又转头看了看傅珺,神情温和,“我下去看看,你等在车里。”

    傅珺点了点头,孟渊打开车门下了车,傅珺便也凑到车窗前向外张望。

    他们现在离着村口约还有两、三百米的距离,那队官兵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大约是见这一行人车马鲜亮、衣着华贵,一个军曹模样的将官便带着两个兵丁策马往这边赶了过来,孟渊也带着两名侍卫迎了上去,吴钩与另一个侍卫则留在车旁护卫。

    远远地看着那支守在村口的官兵队伍,不知何故,傅珺总觉得那里的氛围有些肃杀。

    出了什么事?

    傅珺打量着他们,又看了一眼那个小村庄。

    从外表看,那个村庄十分普通。也不知这群官兵为什么这么紧张。

    傅珺一面心中暗忖,一面又向孟渊那里看去。

    此时,那个军曹模样的人已经带人赶了过来。等走得近些了傅珺才发现,这几个官兵皆穿着绛衣皮甲,而在他们的口鼻处,无一例外地蒙着一方布巾。

    傅珺的神情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这群官兵的打扮让她想起了前世的防化部队。

    难道说,他们守在此处不是为了抓捕逃犯逆贼,而是因为此处发现了具有传染/性/的疾病?

    那个军曹与孟渊分别下了马,两个人说起话来。虽蒙着布巾,傅珺仍能看出那军曹的神情相当严肃。

    傅珺凝目看了一会,便又缩回了车中。

    若是此处发生了疫情,那她还是不要太出头的好。她的身体本就较弱,万一染上疫症可就麻烦了。(未完待续。)

第457章

    傅珺这里正想着,忽听前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一个惶急的声音便随风递了过来:“你……立刻……禀报……封城……”

    因隔得远,那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傅珺的耳中。虽语声零乱,但只要略加组合,便不难听懂这人的话。

    傅珺一时心中凛然。

    这疫症看起来情况不妙啊,居然需要封城了。她又凑到了车窗处向外张望。

    此时,在孟渊的身前又多出来两个人。

    当先一人穿着一身玄色官服,前襟的补子上画着黄鹂。这人的服色傅珺一点不陌生。鲁医正穿的便与他一样。此人应是太医院的某位医正。

    这位医正的身后还跟着个穿灰袍子的男子,背着个大大的药箱,头上戴着褐色的葛巾,看上去像是药僮的模样。

    此刻,这位医正一脸的惶急之色,正与孟渊说着话,说到紧要处两只手上下挥舞着,看上去很是焦虑。

    傅珺盯着他看了一会,渐渐地觉出了几分怪异。

    这人的表情与动作非常不协调。

    可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否则就能做出更好的判断了。

    傅珺向四下扫了一眼,瞥眼瞧见吴钩便立在车旁,看神情像是凝神在听着那个医正说话,表情颇为专注。

    傅珺心念一动,轻声问了一句:“吴将军,您听得见那人说话么?”

    吴钩转首看了看傅珺。大约是因事情重大,他的神情一扫方才的轻松。而是颇为郑重。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地道:“姑娘唤我吴钩便是。您是问我能不能听到那个朱医正说话?”

    傅珺含笑点了点头。

    吴钩肃着一张脸,将视线转向了前方:“属下自是能听得见的。”

    傅珺的眼睛立刻亮了。

    她就知道这些习武之人听力好于常人。

    于是她便又向吴钩笑了笑:“烦请您与我说说,那朱医正现在都在说些什么。”

    吴钩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搔了搔头皮。

    说起来,这位傅四姑娘确实有些奇怪,连这种事情也好奇。

    不过想一想在田庄里她与孟渊同去探查尸首,如今有此一说也不算稀奇了。

    吴钩一面暗自想着,一面便凑到车窗前压低了声音道:“朱医正现在在说,村子里那几个人情况不大妙,他已经着人将祠堂辟了出来单独安置这些病人。他还说这疫症传得很快。他怕会传到京里去。请主子快马回京禀明上司,要京卫先把城封起来,以保安全……”

    傅珺侧耳听着吴钩说话,眼睛却一直盯在朱医正的脸上。待吴钩的“同声传译”告一段落之后。她又将视线转到了那个助手身上。亦是盯着他细细地打量了好几眼。

    待观察完毕后。傅珺便打断了仍在转述朱医正说话的吴钩,声音放得很轻:“麻烦您叫那位侍卫大哥去请孟少公子过来,就说我有事。”

    吴钩应了声是。一旁的侍卫却是早就听见了他二人的对话,都没待吴钩吩咐,直接便策马往前去了。

    吴钩盯着唐刀的背影有些磨牙。

    这死小子,他算是记住这厮了。这时候跑得倒快,献殷勤真是不怕腿短啊。刚才在土坯房里的时候,这小子就和个木头人似的,吴钩真是想想都有气。

    唐刀过去后不久,孟渊便跟着他一同回转了来,他身后的朱医正以及那个军曹也都看了过来,朱医正的眼神明显地缩了缩。

    傅珺此时早已推开了车门,人却隐在车帘之后,不叫车外的人看见自己,同时仍在暗中观察着朱医正的动静。

    孟渊自车外探进来半个身子,“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找我?是不舒服么?”

    说这话时,他那双宛若淬了冰的眸子便专注地凝在傅珺的脸上。

    还好,她的气色不错,瞧着比刚才要精神多了。

    孟渊呼了口气。

    方才唐刀急急地叫他过来,他还以为她又不舒服了。现下他才算放了心。不过这村庄的情况却很不妙,她应该速速离开为上。

    孟渊的眉心蹙得极紧。

    过一会他恐怕没办法送她走了,他得尽快回京里面见上官禀报,还要给刘筠那边递个消息。

    “你先别急着回京。”傅珺的声音响了起来,清淡冷冽。

    孟渊微有些吃惊。

    “那个朱医正在说谎。”傅珺这一回的声音低了许多,几乎是凑在孟渊的耳边说话。

    温热清甜的气息蓦地扑进了耳畔,让孟渊整个人都绷紧了。

    而随后,他身上的气息便冷了下来。

    朱医正居然在撒谎?

    看着孟渊有些疑问的眼神,傅珺继续轻声地道:“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地盯着你和那个军官看,眼睛瞬也不瞬。据我所知,人在说谎的时候就会这样,一面编着谎话一面观察对方的反应。朱医正方才说到时疫以及疫情传染严重时,便一直在观察你与那个军官的反应。我认为,关于疫症之事他没一句实话。”

    说到这里傅珺顿了顿,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还有那个药僮,此人也有问题。”

    孟渊的眸色立刻变得十分锐利。

    他并没有去看车外的朱医正等人,反倒一步跨进了车厢,一面轻声吩咐吴钩:“你们几个守在外头,莫叫人靠近,也莫叫人离开。”一面便坐了下来。

    “是。”吴钩利落地应了一声。

    他们也都听见了傅珺的话,此时便都分散了开来。表面看来他们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其实每个人选的方位都很巧妙,已是将这条官道封了起来。

    “那个药僮哪里不对?”孟渊关上车门,压低了声音问道。

    “首先是他的指甲。”傅珺说道。

    孟渊的神情一下子有些古怪起来。

    居然又是指甲?

    他忍不住垂眸看了一眼傅珺的手。

    她的手安静地搁在膝上,手指并拢,指尖粉嫩的花瓣簇在一起,像是氅衣上开了一朵娇柔的杏花。

    傅珺其实也有些无语。

    她今天还真就是跟指甲杠上了。

    不过,那个药僮最先引起她注意的,就是他的指甲。虽然隔得有些远,她的视力却一向极佳,那个药僮的指甲她看得十分清楚。她的怀疑从这里开始,后来才又观察到了其他的地方。

    她示意孟渊坐了过来,借着车窗上布帘的遮挡指着那个药僮,轻声地解释:“你看他的指甲,既长且黑。据我所知,太医院的药僮平素负责拣药、捣药、碾药等事,若是留了长指甲,指甲缝里便难免带上药粉或药末,很可能损了药/性/。所以药僮的一双手都是干干净净的,指甲也很短。你细想想,便是鲁医正也断没这样长的指甲。此乃这药僮的第一个可疑之处。”(未完待续。)

第458章

    说到这里,傅珺又伸出一根手指,遥遥地指向那个药僮的衣袍下摆,继续说道:“你再看他的袍子下摆,那上头凝着干了的泥水印迹。最近连着近十天都没下过雨,他身上的泥浆哪来的?若说是在村子里的水塘边沾上的,你再看他们……”

    她又将手指点向其余的几个人:“他们的衣袍下摆也没有泥浆。若说那些脏苦累的活计,还轮不到太医院的人来做,这些兵士们就先做了,可他们身上却干净得很。若说是去看望病人,朱医正应是带着药僮同往的,没道理药僮身上脏了他身上却干净着。所以我以为,这人必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与朱医正并不是同时出的城。此乃第二个疑点。”

    孟渊听得十分入神。

    傅珺的观察力他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可此刻听来,他仍觉惊心,亦有一些惊艳。

    此时,傅珺又将一根细嫩的手指点向了那个药僮背着的医箱:“这个医箱,是他身上最大的疑点。按理说,他身为药僮,应该将全副精神都放在朱医正的身上,服侍他并帮助他才对。可是你看,这人几乎没怎么去看朱医正,反倒时不时四下打量,抓着背绳的手又握得极紧,神情戒备。这表明他最着紧的是背后的药箱,而非朱医正。”

    孟渊不由点了点头。

    傅珺不说他还没注意到,那个药僮果然将药箱的背绳紧紧抓在手上,沉腰错足。确实是戒备的站姿。

    “还有什么?孙大海——就是那个军曹小旗——还有那两个兵士可有问题?”孟渊问道。

    他实在很喜欢听她娓娓道来,那清清淡淡的声线此刻就在他的耳畔。大概是为了防着被朱医正他们听见,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宛若耳语。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出来的气息。

    温热的,微甜的,像是二月杏花的香气。

    “孙大海以及那两个兵士以我看来没有问题。不过,还有一点,”傅珺顿了顿方道,“方才朱医正几次说到封城。每次听到这两个字时,那个药僮的脚就会动一下。这表明他对封城这件事很关注。”

    孟渊神色微凝。旋即一股冷意便自他的身上传了过来。

    傅珺忍不住紧了紧披着的氅衣。

    这家伙的气场太强了。也太冷了点。傅珺表示比较扛不住。

    好在孟渊很快便收回气势,只望着傅珺温温地笑:“你先等在车里,我去去便回。”

    傅珺点了点头,孟渊便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等他出去后。傅珺依旧缩在车帘边观察外头的动静。

    孟渊下车后姿态轻松。只向吴钩等人轻声吩咐了几句话。便又走回到了朱医正等人的身前。

    他与他们说话的时候,傅珺甚至还听见了他的朗笑声。

    那一把声线低沉悦耳,笑起来时极富感染力。傅珺看见朱医正与那个孙大海也跟着笑了起来。孙大海还戏谑地往车上看了一眼。神态中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而在下一个瞬间,变故陡生。

    孟渊突然闪电般地伸出手,一把便扣住了那个药僮。随后碗上寒光微闪,“哐当”一声,药箱的绳子已被割断,药箱落地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朱医正只来得及张大了眼睛,孟渊的侍卫唐刀铁掌已至,正中他的后颈。朱医正两眼向上一翻便即软倒在地。看样子是晕了过去。

    而那个药僮的反应出人意料地迅速。

    也不知他是如何一扭一滑,竟瞬间脱出了孟渊的掌控,错步后跃之际,他顺手便抽出了一旁士兵的腰刀,一脚便将那个士兵踢了出去。

    孟渊猱身跟上,腕间寒光点点,招招不离药僮的眉眼方寸,口中高呼:“此人有异,速速擒之!”

    孙大海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大喝一声拔刀冲了过去,与孟渊双双跟药僮战在了一处。

    傅珺看不清孟渊的武器,只能看见他腕边寒光耀眼,看着像是一柄短剑。

    一时间,官道之上刀光剑影,药僮的灰袍、孟渊的青衫与孙大海的绛衣缠杂在一处,不时响起男子的呼喝之声。傅珺虽看不懂古代的武功,却也知道这三人斗得极凶。

    不过,这场打斗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很快那个药僮便支持不住,被孙大海一刀砍中了小腿,当即血流如注。

    药僮大概是知道反抗无望,又见唐刀等人便围在四周,并不上前参战,便知道跑也跑不掉了。

    他倒也爽快,受伤之后并未逃跑,只急急后跃几步退出了圈外,随后将刀子向旁一扔,人已经跪在了地上。

    “捆上。”孟渊简短地道,提步向前走去。

    唐刀取出早就备好的牛皮绳索,走到了药僮了面前开始捆缚他。药僮垂着脑袋任由唐刀将绳子他身上绕了一圈,便在唐刀绕伸臂欲绕第二圈时,药僮身形一动。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快逾闪电。傅珺只看见药僮的衣袖中迸出几点乌光,分别/射/向唐刀与孟渊。

    他的这番动作快得人双眼难辨,等到傅珺回过神来时,只见唐刀疾退数步堪堪侧身闪避,孟渊亦是身形微顿挥剑格开暗器,两个人均未受伤。

    趁着唐刀与孟渊闪避之机,药僮疾如闪电般翻滚而去,一团灰影转眼便扑到了朱医正身边,掌中乌光一闪,一柄乌黑利刃正正刺在朱医正的胸口。

    孟渊大喝一声,傅珺只觉一道青影倏然而至,点点寒光直奔药僮。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那药僮一招得手立刻拔刀,反手便刺进了自己的咽喉。孟渊赶到时,那药僮颈边恰好喷出了一篷血雾,眼见着便要喷到孟渊的身上。

    “小心,有毒!”傅珺惊呼了一声。

    药僮临死前脸上绽起诡异一笑,一双眸子更是泛出惨碧色,傅珺瞬间省觉这其中的不妥,忍不住便出声提醒孟渊。

    孟渊双足尚未着地,展臂撩起身上的大氅。傅珺只见半空里“刷”地擎起了一面青旗,那血雾不偏不倚尽落旗上,发出“扑啦啦”的声响,随后那青旗上便多出了无数窟窿,而倒在地上的药僮尸身迸裂、皮肉绽开,冒出诡异的黑烟。

    “散开!”孟渊立刻大喝了一声。

    孙大海等人立刻四散了开去,离着尸首二十米开外。傅珺张大了眼睛倚在窗前,眼看着药僮的尸身皮塌骨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直到最后成了一具干尸。

    在这整个过程中,吴钩与另两个侍卫始终兵器在手,护在车旁半步未离。(未完待续。)

第459章

    守在村口的官兵很快便发现了此处的变故,又有一个小旗带着几个士兵匆匆赶了过来。

    直到药僮尸身僵硬不再变化,孙大海方才心有余悸地还刀入鞘,又朝地上大声地吐了口唾沫。傅珺听见他随风传来的几句粗话:“我/草/他大爷的……苗疆蛮子……爷爷剁了你……”之类的。

    孟渊却是第一时间赶到了车前。

    “你可还好?”人还未至车边,孟渊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我无事,你可还好?”傅珺关切地看着孟渊。

    方才的那一幕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叫她心惊胆颤。

    若是孟渊不小心沾上了那个药僮的毒血,只怕他的身上就要跟那件大氅一样满是窟窿了。

    孟渊的视线凝在傅珺的身上。

    他忽然觉得,就这样听她问一声“你可还好”,那清清淡淡的声线绕在他的耳边,他的心竟完全平静了下来。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拂身而过的春风,温暖而和煦,一如那双明净的清眸,将他身上的戾气也涤净了。

    孟渊扶住车门的手松了下来。

    只要她无事,他便也无事。

    那个药僮死状诡异,他早就防着了,血喷出来时他已经有了戒备。不过,他没料到她会不顾身份地提醒他。

    今天出来这一趟,实在是来对了。

    不仅查出了那对官员夫妻死状有异,还顺手解决了一桩阴谋。而更重要的。便是她对他的态度。

    她对他,应该是有一点点关切的吧。

    孟渊的唇角止不住地上翘。

    吴钩实在实在很不忍心这时候打断孟渊的心思,但他必须要打断一下。

    孙大海已经在往这边走了,万一叫人瞧见了傅四姑娘这副打扮,吴钩觉得头一个倒霉的一定还是自己。

    他苦下脸来,小声地提醒孟渊:“主子,孙大海过来了。”

    孟渊神色一冷。

    他探进车厢,箫鼓般的声线宛若低语:“好生呆着,莫要露面。”

    随后,傅珺的眼前猛地一黑。

    车窗上的小门瞬间便合上了。车帘亦同时拉拢。傅珺还听见了车门关上的声音。

    不过一个转眼,车厢之中已是一片沉暗,微弱的天光自车窗的缝隙边透了进来。若非如此,傅珺直要以为天已经黑下来了。

    孟渊居然就这样转眼之间把她关了起来。傅珺有些啼笑皆非。

    她花了一点儿时间才适应了这突然而至的黑暗。此时。外面的说话声隐隐传来。孙大海粗豪的声音尤其响亮。

    “多亏孟将军在此,否则便要着了那蛮子的道儿。”孙大海粗声大气地道。

    “孙将军客气了。将军今儿可立了功,在下还要恭喜一声。”孟渊说起客套话来倒也顺畅。跟他平常予傅珺的感觉很不一样。

    “孟将军是头功,标下不过跟着捡了个便宜。”说到这里,孙大海已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今天他运气实在好。本以为是件麻烦的苦差事,说不得还要守在这外头熬上个把月的,没成想这位挂了个虚衔的百户孟少将军,手底下却是一点儿不虚,竟是将个苗疆探子给揪了出来。虽然人死了有点儿可惜,但无论如何也算是大功一件啊。

    这可是混进都城金陵的苗疆探子。虽然孙大海是个粗人,也自明白这其中隐含的意思。所以他觉得他这回肯定能捞个功劳在身上。

    说来也是巧,这孙大海曾在滇军效力,今年恰逢每两年一度的边军进京操练,他所在的都司恰在其列,他们一营人皆入京成了班军,孙大海便被编入了北营,依旧是任着小旗。

    滇军一直镇守云贵,与交趾国几乎是对面陈兵。交趾国虽与大汉表面交好,暗里却很有些小动作,时不时就弄个探子什么的过来,两国虽无交兵,私底下的交手却是不少。

    孙大海曾接触过一、两个联调司的暗探,主要是负责协助他们的工作,因此对于交趾国的苗疆探子他略知一二。方才那个药僮死状诡异,与他前几年在云南见过的一个苗疆探子的死法如出一辙,所以他一眼便断出了此人身份。

    此时,另一个小旗倪睿已经赶了过来,见地上躺着两具死尸,一具死状恐怖,另一具亦是七窍流血,那血还是黑的。他当即就吓得腿脚发软,差点没坐在地上。

    倪睿原是个京城公子哥儿,其父乃是宗人府经历倪敬。因是宗室子弟,颇得圣上优容,倪睿便仗着祖辈恩荫进五军营做了个小旗儿,原是想混些资历好往上升的,谁想这才当了小旗还没满两个月呢,便摊上了这件凶事,他没当场晕过去已经算是很好了。

    因地上死尸太过吓人,倪睿便没敢往前走,只远远地站住了,一时间心里又是怕又是羡。

    怕得自然是死尸恐怖,羡的却是孙大海这个粗胚子居然捞了份功劳,而他却因留守在后没赶上趟。

    这般想着,倪睿瞥眼却瞧见旁边倒着个大药箱,箱盖儿上还锁着把铜锁。

    他立刻眼前一亮。

    头功没他的份儿,这次一等的功劳他总要得一个吧。否则岂不是太亏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便大声命那两个兵士去撬药箱。

    傅珺静静地待在车中,不知外面情形,只能听到孙大海与孟渊的说话声。孟渊正在向孙大海询问苗疆探子的情况。

    她一面听着他们说话,一面仍在回忆着方才的那场恶斗。

    她总觉得那个药僮的某些行为不太合逻辑。

    根据她的观察,药僮对药箱的关注度高于一切,这个药箱于他而言应该十分重要。

    可是,方才他放出暗器之时,明明已有一线生机,他却没有拿起近在咫尺的药箱循路逃跑,反倒舍近求远,刺死了远在七、八米开外的朱医正。

    为什么?

    只是为了灭口么?

    若真是为了灭口,他为何不直接放暗器?他身上的武器应该都带着毒,朱医正中了暗器也难逃一死。

    这个苗疆探子做出的举动,到底用意何在?

    傅珺蹙眉沉思,便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声音蓦地传进了车中:“你们两个去把这药箱打开。”

    这声音很年轻,尚带着几分都城公子哥儿惯常的那种语气,傅珺并不陌生。

    然而,在下个瞬间,傅珺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心头窜起。

    那个药箱!

    那个药箱一定有问题!

    那一瞬间,许多事情在傅珺的脑海串连了起来。

    她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那个苗疆探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药箱!

    “慢着!”未及多想,这两个字便已冲口而出。

    话说出口之后,傅珺又凑到车门处,隔着车门急声道:“不要打开药箱,千万不要打开!孟将军,快叫你的人不要打开药箱!”(未完待续。)

第460章

    事发突然且情况紧急,傅珺并没有变换语气,而是用了本来的声音出声提醒。

    车外的人俱都愣住了。

    那两个奉命打开药箱的兵士面面相觑,脚下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孟渊的脸色变得很冷。

    孙大海这时也反应了过来。

    这些苗疆探子的歹毒他可是见识过的,此刻听了车中女子的提醒,再一看倪睿手下的两个兵士便站在药箱前,他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

    “散开!快散开!”孙大海大声喝道,人已经急步赶了过去。

    倪睿被那声“慢着”吓了一跳,此时见孙大海走了过来,他才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姓孙的想抢功劳。

    这一想他不由怒从心头起,上前一步便怒道:“姓孙的你什么意思?”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拦住了孙大海,又回头命那两个兵士:“快把箱子抬走。”

    “我看谁敢!”孙大海急红了眼,呛啷一声把腰刀抽了出来。

    那苗疆探子最擅使毒,他曾经亲眼目睹过手下的兵士惨死于毒药,其状十分可怖。这姓倪的想抢功劳想疯了,居然还想把药箱打开,他这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怎地?

    他这里正想着,冷不防一玄一青两道身影凌空掠过,耳中但闻“刷”地一声轻响,随后又是一个声音惨叫了一声。待孙大海回过神来时,却见孟渊正在淡淡然地立在药箱前。他手下那个叫唐刀的侍卫则扭住了倪睿的胳膊将他制住了

    孟渊乃是百户,论官职高于场中所有人,由他出手自是最好。

    孙大海怔了一怔,旋即还刀入鞘。倪睿被唐刀大力扭住胳膊,实是吃疼不过,杀猪般地嚎了起来。

    他是认识孟渊的,知道这人最是冷血无情,又因孟渊本就官职最高,因此倪睿倒也没胆子说狠话,只一个劲儿地叫疼。

    孟渊看了唐刀一眼。唐刀手劲略松。倪睿这才觉得没那么疼了,只是这般被人制住,他的脸上却有些挂不住。

    “孟将军在金吾卫效力,什么时候进了五军营?”倪睿喘着粗气道。语气虽不狠。说出的话却很阴。

    孟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森森冷意:“你若想死得快一点,就自己亲手打开药箱,我保证不拦着。”

    他话音一落。唐刀猛然发力,将倪睿整个人都推了出去。

    唐刀的力道用得极巧,倪睿跌跌撞撞向前冲了十几步,却是既没跌倒也没走歪,待他收住势头,便正好停在了药箱前头。

    孟渊往旁站了两步,淡淡地看着倪睿,一副请君随意的架势。

    孙大海暗里摇摇头,站在旁边没吱声。

    他看出来了,现在这情况已经变成了京里公子哥儿之间的较量,他管不了也没立场管。

    倪睿看着眼前的药箱,又看了看一旁的孟渊,颤抖着伸出手去,又颤抖着缩了回来。

    他此时已经清醒了一些,又想起往昔也曾听孙大海吹过牛,说是那云贵一带的苗疆人如何擅长使毒用蛊。再一看那具已经成了干尸的尸体,他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

    如果药箱里头是毒虫毒物,他开箱之时,是不是亦会如那死尸一般?

    看着那具干尸,倪睿只觉一股酸腐之气冲上喉头,他捂着嘴踉踉跄跄奔到路边,扶着棵树呕吐起来,一张脸已是由白转青,难看无比。

    “看来倪将军是想通了。”孟渊语气淡淡。

    唐刀此时已经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方不知从哪里寻过来大布巾,将药箱裹起来打了个结,一手提了起来。

    孙大海亦走了过来,孟渊便与他低声交待了两句,这厢吴钩已经将骡车掉了个头,孟渊又跟孙大海招呼了一声,便钻进了车中。

    傅珺缩在车子的一角,尽量不露身形。

    方才情况危急,她不管不顾地提醒了一声,已经露出了行迹。如果叫孙大海看见这车中之人乃是个小厮,还不定能传出什么话来呢。

    孟渊一上车,便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傅珺。

    他有些想要笑。

    然而,那笑意尚未在颊边浮起,他的心已经软成了一片云絮。

    他叹息了一声:“……别藏了,他们瞧不见。”一面说着,孟渊一面便关上了车门,又拉好了车帘。

    刚才胆子那样大,说话的声音又那样响。那时候就没怕露行迹么?这时候反倒知道藏了。

    孟渊无奈地摇了摇头。

    傅珺讪讪地坐直了身体,解释地道:“方才我也是急了,还好没叫人发现。”

    “不会有人发现。”他语气笃定。

    有他护着,孙大海倪睿之流怎么可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傅珺捧起了手炉。

    明明暖的是手,可她的心为何也跟着暖暖的起来?

    傅珺转眸看着车窗。

    窗帘还密密地合着,她什么也瞧不见,只能感觉到骡车行走时轻微的震动。

    “我先送你回去。”孟渊温和地道。

    傅珺想起朱医正说的那些话,还有药僮临死前的奋力一击,心中仍是存有疑问:“那村子里的疫症……”

    “我过会就要去办这件事。还要请太医院的人来查。”孟渊说道。

    傅珺点了点头。

    确实需要好好查一查。只是,这朱医正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又强烈要求封城,目的是什么?

    似是知晓傅珺心中所想,孟渊温和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封城有严格规制,五军营东西南北中各守一座外城,十三卫营据守皇城。守城的规制隔年变动一次。今年正是变动之年。”

    傅珺茫然地看了看孟渊,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守军每两年变动一次守城的职守,与朱医正要求封城有什么关系?

    她蹙眉凝思片刻,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若是按朱医正所言疫情严重,便需要将整个金陵都城全部封锁起来,以防疫症从城外传播进城内,各营卫则需按照新的规定重新分布守卫力量。

    这是一个提前探知守城分布情况的绝好良机!

    傅珺刹时间冒出了半身冷汗。

    有人想要挑起疫症骚动,提前查知守城分布情况,为什么?又有什么人会对大汉朝都城的守卫情况有着如此强烈的好奇心?

    这问题不能深想,越想越令人胆寒。

    “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孟渊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似是有些感慨,“今日若非有你在,这个小小的朱医正,说不定就能成就一桩大阴谋。”

    利用疫症,倒还真是想得极妙。

    孟渊的眸子一片冰冷。

    虽然不知布局者是谁,但其用意却是昭然若揭。既然对都城兵力分布如此在意,那就表明,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只可惜今天在场的人太多,消息瞒不住。否则倒可以将计就计,借机查清哪些人是混在五军营里的钉子。

    不过,这样也已经很不错了。

    那个苗疆探子的尸身还有药箱里的事物,以及那个朱医正,都是可以往下细查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第461章

    想到这里,孟渊又看了看对面的傅珺。

    她的表情有些凝重,墨染般的眉轻蹙着,长长的睫羽覆住了眸子,红润的唇抿得极紧,连颊边的梨涡都显现了出来。

    他一时有些失神。

    傅珺抬起头来,一下子便撞进了孟渊深深的目光里……

    傅珺轻轻挪了一下身子。

    恐怕是坐得有些久了,她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她抬手拉开窗帘,流光纱外是一片晴好的春日光景,蓝天碧树掠过车窗,官道上偶尔还有赶围子的农人,担着货物慢慢行来。

    春风和暖、阳光明丽

    真是个适合郊游的好天气。

    *************************************

    太子刘章望着窗外微温的斜阳,平淡的眉宇间几无表情。

    这种温温吞吞的天气,实在使人有些厌倦,一如他这个温温吞吞的太子身份,他扛了这么些年,也有些厌倦了。

    刘章收回目光,看了看站在案前的方预和杜冲。

    这两个人此刻的面色都有些不太好。

    “说吧,怎么回事?”刘章的语气一如他的眉眼,平淡得几乎没有情绪的起伏。

    方预觉得头上的缁撮扎得有些紧。

    他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方才开口道:“启禀殿下,五军营的人已经从小马庄撤了,朱医正被刺身亡。阿贵自戗。”

    刘章望着窗外,半晌没说话。

    时近黄昏,而他收到的消息亦如这黄昏一样,是使人颓丧、叫人无力的。

    杜冲的眉头锁成了一团。

    他与方预谋划了很久,安排下了不少手段,才将朱医正牢牢地掌在了手中。阿贵亦是借了些见不得人的力量才弄过来的。当时他们想得是,便是此计露了馅,也要把二皇子刘竞扯进来。

    刘竞的堂舅吴拓便任滇军提督,只要阿贵的身份一露,此计也算成了。

    可是。他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计划还没实施,就被人提前破去了。他们安排下的那些后手几乎根本无用。

    这件事被压了下去,小马庄发生的所有一切,全都被抹得干干净净。五军营提督乃是定西伯陆机。这是个很不好糊弄的精明角色。此事一定是由他压下去的。

    不过是太医院死了个医正。这个医正误诊小马庄出了疫症。其后发现不过是普通风寒罢了,仅此而已,就算加上苗疆探子也不算什么。这种事根本不用惊动上峰。联调司的人便能摆平。

    杜冲觉得十分憋屈。

    这就好像一个名伶勾好了脸、换好了戏服,前头已经有锣鼓四击头响起来了,这时候突然有人跑来说“这戏不唱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很让人心情郁郁。

    “吾一直很信任杜先生和方先生。”刘章的声音仍旧没有起伏,“吾一直以为,两位先生智珠在握,定能为吾善加谋划,便有千难万险亦不能退。可是,吾今天实在是有些失望了。”

    杜冲躬下了腰,身上的宝蓝直裰被窗外的风拂了起来,他觉得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殿下恕罪,臣等万死。”杜冲与方预同声道。

    刘章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复又转身望着窗外,眉眼淡淡:“两年前,你们派人拿着吾好容易叫人寻来的鹰首蛇身印进了宫,说是要以此印做些大事。可结果呢?”刘章笑了起来,“结果印失人亡,还是两年后被傅庚这厮发现的。那时候,你们就说你们罪该万死。但吾并没有要你们死。”

    杜冲与方预同时跪在了地上,以手扶地,一言不发。

    刘章似是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仍在继续说着话:“后来,吾叫你们去查那个失踪了的尚林局管事李成喜,那鹰首蛇身印便是在他的房间里查出来的。结果你们查了许久,除了‘藏剑山庄’四个字,便一无所获。甚至就连这藏剑山庄也还是你们推测出来的,并无实证。吾难道不知‘藏剑山庄’么?吾想知道的是他们要做什么?怎么做?何时做?可你们却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目今为止,你们所定之计、所谋之策,成者寥寥,纰漏却是一个比一个大。如今吾便是想要找人探听一些都城换防的消息,看来也是不能的了。”

    说到这里,刘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吾往后但凡动问一句五军营换防之事,便等于告诉联调司,小马庄一事是吾做的。你们这是要害死吾么?”

    “哗啦”一声,窗外的东风忽然大了起来,一角锦帘翻卷开来,恰恰卷住了案上的白玉蟾镇纸,又扫过了青东瓷圆壶水注。

    “哗啷”数声,镇纸与水注皆被锦帘卷落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玉渣,水注里的水也溅了出来,沾湿了杜冲二人的袍角。

    那一刻,刘章真的很希望,这两样东西是他亲手砸在地上的。

    至少,那样还能叫他心里痛快两分。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喜怒形于色,不能御下过严或过宽。他从小接受的教导皆是教他如何举重若轻,如何不动声色。

    有的时候,他会很羡慕他的弟弟刘竞。

    至少在有些事情上,刘竞可以肆意而为。而他呢,他是嫡长子,又是当朝太子,他的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刘章长长地吸了口气。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又有些了起伏,变得温和而平静:“此事虽未成,却好在未露首尾。”说到这里他终于站了起来,上前去扶地上的两个人:“两位先生请起。此事错不在先生,而在于吾。先生万勿自责。”

    方预和杜冲皆是一动不动。

    那瓷壶落地之后磕去了壶嘴,却仍是骨碌碌地向前滚去,滚过了大块青砖铺就的地面,直滚到梁柱前方才停了下来。

    杜冲跪伏在地上,耳听那瓷壶滚落的声音,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是怎么败露的?

    他已经安排得极为妥当了,甚至还叫阿贵从云南元江弄来了几件死于疟症之人穿过的衣服。

    既说是发了疫症,则要将事情周全过来才算完美。按照他的原计划,待疫症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阿贵便会将这些衣物悄悄放在军营里。当时挑的便是与他们东宫不大对付的西营把总吴彪。

    只要西营的官兵染了疫症,此事便是真的了,朱医正推断无误,都城必定会封起来。而若天幸吴彪死了,他们东宫便可一石三鸟,既知晓了换防情况,亦可在西营那里安插下人手,再顺手把阿贵往上一呈,拉刘竞背黑锅。

    这是多么完美的计策,却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还没施展开来便告结束。

    杜冲一面听着刘章温和地劝慰他们的话语,一面又回想起了秘报上的内容:

    孟渊突袭,朱钦、阿贵亡,药箱被带走,孟渊身边有一女子两度出声示警。

    这个神秘女子到底是谁呢?

    杜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未完待续。)

第462章

    天将擦黑的时候,傅珺便已经睡下了。

    今天上午折腾了这一趟,她觉得万分疲惫。总归她今天也一直说是身体不适,因此在从田庄回来后,傅珺匆匆换过装束,只出来应付了一顿午宴,便回房休息。

    此时天色向晚,困意袭卷而来,傅珺下午睡得不大好,这时候自是撑不住了,便在青芜与绿萍的服侍下早早安歇了下来。

    躺在温软的/床/上,傅珺正自神思幽幽,忽然听见窗屉子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四下里一片安静,青芜睡在槅扇外头,呼吸声十分均匀。

    傅珺悄悄地掀起绡帐,踩着绣花软底鞋移步至了窗前。

    窗屉子悄无声息地被人拉开了,然而,外头并没有人,只有一片模糊的景物。

    傅珺推开窗屉子,探身向外看了看。

    好像时辰还不算太晚,天光尚亮,窗外隐约可见一小片翠绿的修竹,竹林边一带粉墙。她极目看去,恍惚瞧见墙头上露出了一角青色的袍袖,像是孟渊穿着的衣裳。

    傅珺心下狐疑,不明白孟渊这时候跑来找自己何事。她抬脚跨上窗台,尽量不出声地翻出了窗外。

    然而,她的脚刚一落地,周遭的景物忽然变了。

    傅珺环顾四周,翠竹不见了,粉墙也不见了,她已经置身于一处空房间,低矮的屋顶压在头上,房间的四角放着大冰块。丝丝白烟自冰块上升起,地上躺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是田庄的地窖。

    傅珺完全不明白她是如何到得这里。

    她转向身后,一道石阶延伸向上,出口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大半个身子皆隐在暗处,只露出了脚上的一双鞋。

    那不是孟渊的玄色云纹靴,亦不是吴钩他们的薄底快靴,而是一双翠绿色绣宝相花的女式绣花鞋。

    傅珺觉得,她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双鞋。

    她不由自主地踏上了石阶,想要看清那个女人的长相。

    可是,那阶梯很长。长得像是没有尽头。傅珺向上走了许久。那双绣花鞋仍旧伫立在出口处,与她隔着十来级的台阶。

    傅珺干脆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自己走不过去了,于是便探出手来,想要去捉住那个穿绣花鞋的女人。

    可是。那女人一下子不见了。

    傅珺扑了个空。一头栽倒在了台阶上。

    当身体前倾的那个瞬间。她以为她会扑倒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

    然而却并没有。

    她栽倒在了一片松软的土地上,那地上还丛生着新出芽的小草,春风携来淡淡的花香。拂在身上直叫人绵软无力。

    傅珺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环顾四周。

    她已经出了土坯房,来到了田庄之中。外头的天色仍是不明不暗,光线模糊。她站在田庄中唯一的土路上,远处的田地里有好些劳作的农人,还有些妇人抬着吃食正走在田埂上。所有人的表情与动作都像被放大了数倍,夸张而呆板。

    然而,一点声音都没有。

    四周寂静如死,傅珺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息声。

    那个穿绣花鞋的女人,不见了。

    田埂之上来来回回走过无数农妇,她们黑红的脸庞、健壮的身形,都与傅珺心底里那个穿绣花鞋的女人不符。

    傅珺在土路上奔跑起来。

    她很着急,她一定要找到这个穿绣花鞋的女人,这个人对她很重要、很重要!

    傅珺拼命地跑着,然而此时,眼前的场景蓦地又变了。

    远处的田地忽然全部倒翻了过来,直直地扑向傅珺头顶,一个模糊的女人背影便在这田地的中央。

    就是她!

    傅珺心下大喜。

    就是这个女人,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大片的黑色土地泥浆翻滚,低声咆哮着扑向了傅珺。她并没有躲,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土地中央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嵌在黑色的泥浆中,满身泥泞,面目如同隐在雾中,唯有一双眼睛是赤红色的。一点点地向着傅珺逼近,直到贴近她的面颊。

    便在那个瞬间,那双眼睛蓦地爆裂开来,强烈的气流迫得傅珺身子直晃,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很细很弱,似是隔了很远,而一双枯瘦的手却在这时突然从气流中伸了出来,扼住了傅珺的咽喉……

    傅珺翻身坐了起来,大口地喘息着,前胸后背尽皆汗湿。

    她做了个噩梦。

    “姑娘怎么了?要净手么?”绿芜听到了动静,轻声问道。

    傅珺凝了凝神,压下了怦怦乱跳的心跳,方才轻声道:“给我倒杯水吧。”

    青芜便披衣起了身,挑亮了珐琅莲瓣灯盏上的细烛,又向甜白瓷茶盅里倒了半盅温水,送到了傅珺的手上。

    傅珺喝了一口水,心绪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从小马庄回来之后,她除了深感疲惫之外,心里总觉得像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种想法并不强烈,然而却始终隐在心底,让她坐立不安。直到刚才,当她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她才终于想起来她忘记的事情是什么。

    确切地说,是她曾在田庄中无意间捕捉到的一个身影,这个身影,勾起了她陈积已久的回忆。

    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凄惶的庭院,回到了那个大雪无声、满世界静寂的时刻。

    她在田庄里看见的那个身影,便隐在那个寒冷的大雪天里。她是一切的开始,亦是一切的终结。

    傅珺摩挲着茶盅上凸起的折枝花纹,望着绡帐出神。

    她的记忆从不会出错,凡过眼之人、之物、之事,必永镌于脑海。

    所以,她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对自己记忆的证实。

    只是这件事她做来不便。

    这些田庄里的农户,皆是祖祖辈辈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若是叫怀素派人来查,只怕人还没查清楚,便会引起对方的警觉。

    所以,这件事不能由她的人来做,只能请别人帮忙。

    想到这里,傅珺的眼前似又浮起了一张温和的脸,还有那个伫立在崖边的身影,以及他为她挡风的样子……

    傅珺的掌心有一些潮热。

    她搁下茶盅,抱着膝头坐在/床/边,视线凝在绡帐边悬着的香球上。

    “姑娘还要水么?”青芜轻声问道。

    傅珺摇了摇头,按下心思,轻声吩咐道:“明儿起/床/之后,你去把那只老石青的包袱拿过来,我记着涉江把我惯常画画儿的用物皆收在里头了。若那里头没有,你再去那石蓝的包袱里翻翻有没有,将那二号排笔、三号排笔拣出来我要用。再,叫绿萍去向冯家姑娘讨两张绵茧纸,不必很大,尺幅即可。可记下了?”

    青芜应诺了一声,又笑问:“姑娘这是想画画儿了?可是咱们明儿便走了,现画还来得及么?”

    傅珺含笑道:“就是手痒罢了,先画张小的起个粗稿儿,赶明儿家去再画大的。”

    青芜应诺一声,慢慢地服侍着傅珺睡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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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表情能破案,但,能宅斗么? 傅珺有些无所适从。 侯府的日子说易且难,嫡出姑娘的尊荣似有还无, 没有一种生活是容易的,无论是前世当警察,还是今生做主子。 不想囿于后宅,却不得不在宅门里步履维坚。 暮霭沉沉也好,水阔天长也罢 她,只想做自己。 简单说来,这是一个古代版《别对我撒谎》+《记忆神探》的故事。庶庶得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庶得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庶得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