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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霁珊     庶庶得正txt下载     庶庶得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58章

    加更一章送上,大家周末愉快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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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支南曲班子所唱的戏文,有点类似于傅珺前世的昆曲,词藻典丽、曲韵雅致,对傅珺而言却是有些艰涩了,她并不是太懂。此刻耐下心来细听,只能听见一片呜咽缠绵之声,究竟戏文里唱的是什么,却根本听不明白。

    见傅珺强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戏台,满脸似懂非懂的表情,王氏便笑了起来,轻声问道:“棠姐儿是不是听不懂?”

    傅珺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她就是个没文化的,现在再次证明了这点。

    王氏便笑道:“我瞧着有好些姑娘们都去外头了,娘带你出去散散可好?”

    傅珺眼睛一亮。那片枫林她可是很想逛一逛的,还有那座典雅的拱桥,她也很想漫步一番。

    王氏见状便点了点傅珺的鼻尖,随后便站起身来,从怀素手里取过件鸦青色的披风披上了,又替傅珺将斗篷也穿好,这才携着她的手步出了绘音阁。

    绘音阁出门不远便是那片枫林。此刻阳光渐淡,天空微微泛着青灰色,红枫如霞、碧水澄澈,风景不似方才那般绚丽,却更加清幽,直叫人精神一振。

    王氏拉着傅珺的手,母女二人款款漫步,不多时便上了拱桥。傅珺见那湖水干净见底,游鱼于彩色圆石间嬉戏,便凝目细瞧。王氏亦被眼前美景所吸引,叹道:“此处风景甚佳,直可入画。”

    傅珺也笑道:“还是这里有趣儿,里头太闷气了。”

    王氏便笑着拍拍她的脑袋道:“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那南曲的妙处?娘这是陪你出来顽呢,要不可就坐着听戏了。”

    傅珺便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下了桥,又行了一会,那枫林便也到了尽处,外头却是一片松林。王氏正待再往前去,忽听身后怀素道:“太太,贾妈妈过来了。”

    王氏闻言转首看去,却见贾妈妈正朝这里走来,步履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王氏便停住了脚步。

    那贾妈妈见王氏站着等她,忙加快几步赶了上来,喘着气道:“三太太可叫老奴好找。”

    王氏便笑问道:“不知妈妈有何事?”

    贾妈妈抹了把面上的汗道:“老夫人找您说话呢,叫您快些过去。”

    王氏闻言神情微动,向贾妈妈望了一眼道:“既是如此,我这便随妈妈回去。”停了一刻又问:“却不知老夫人找我有何事?”

    贾妈妈陪笑道:“这些个老奴也不甚清楚,老夫人只说请您过去一趟。”

    王氏知道从贾妈妈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不再说话,只点点头便向着来路走去。谁想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傅珺却仍站在原地未动。

    王氏疑惑地看着傅珺,傅珺便道:“娘,我想再在这里待一会,可使得?”

    她一点都不想去绘音阁。

    侯夫人那桌坐得离太子妃很近,这让傅珺对去见侯夫人十分抗拒。何况这外面空气好、风景好,又自在。总比到里头看侯夫人假笑的脸,以及听不知所云的戏文要舒服得多。

    王氏见傅珺态度坚决,便有些迟疑。一旁的贾妈妈又陪笑催促道:“三太太可快着些,老夫人找您有一会子了。”

    王氏见她神态焦急,像是真有什么事情。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忽然便生出点不好的感觉来。再看看傅珺那张稚弱的小脸儿,王氏便觉得,傅珺不跟过来可能未必是坏事。

    如此一想,王氏便对傅珺笑了笑道:“罢了,你便在这里多玩一会子吧。可不许跑远了。”又叫怀素道:“你跟着姑娘,青芜随我来。”却是将怀素、涉江这两个最能/干/的丫鬟都留予了傅珺。

    傅珺知道王氏是担心自己,便未推辞。总归还有个沈妈妈在王氏身边,那可是以一当十的厉害妈妈呢。

    王氏又对涉江道:“姑娘用的一应事物都带齐了没有?”

    涉江躬身道:“回太太话,都带着了。”

    王氏便道:“如此便好。”又再三叮嘱怀素:“万不可叫姑娘走太远了。”

    怀素与涉江知晓王氏的担心,俱肃容应了。王氏这才跟着贾妈妈匆匆地离开了。

    此时的天色较方才又阴沉了一些,淡灰色的天空笼在头顶,将一切的鲜烈明艳都映得暗淡了许多。傅珺四下看去,却见红枫林外,松涛阵阵,青与红两种颜色各分经纬,以一条白石甬路划分阵营,美得干脆利落,倒让她想起前世在异国公路上行经的风景来。

    一时间,傅珺也说不出心头是何滋味,有些伤感,又有些怀念。她一面想着,一面便跨过白石甬路,走进了那片松林中。

    松林中有一股清肃的气息,不似花香甜腻,却直沁心脾。傅珺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如前世在那片异国的松林里,她也是这样深深地呼吸着,在心中憧憬着不远的将来。

    那时的她从未想过,她的将来并不在眼前,而是在遥远而又陌生的异时空里,在这个封建君主制的大汉朝。

    傅珺心神悠悠,正自怀想,蓦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要找乖妹妹……要吃东西……”

    那声音很甜,很乖,很可爱。只听声音就知道,那肯定是个十分漂亮可爱的小女孩。

    可傅珺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反应却是:糟糕。

    如果谢亭寻了过来,那傅珺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她可不想再跟这个倒霉孩子扯到一处了。现在想想被投喂的经历,傅珺还羞愧得无地自容。

    傅珺抬起头向四下看了看,谢亭说话的声音离这里还远,应还在枫林中。傅珺便选了个与之相反的方向,大步朝前走去。涉江与怀素不明所以,忙跟了上去,怀素急急地道:“姑娘慢些,仔细跌跟头。”

    涉江亦道:“姑娘别跑太远了。”

    傅珺只想着离谢亭远些,两条腿拼命捣腾着,发力朝前疾行,直走了约有五、六十米,确定远离了那道甜蜜的声线,她才停下脚步,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地道:“我不跑……我就得……当兔子,我可……不想。”

    怀素见傅珺走得面有微汗,便赶前两步走到她身边,一面替傅珺拭汗一面柔声道:“姑娘也要走慢些。这出了汗又拍了风,会受寒的。”

    涉江亦细声劝道:“姑娘这回可跑得有些远了,婢子看这天色有些不大好,恐要落雨,这便回去吧。”

第059章

    傅珺抬头看天。此刻的天色确实又比方才暗了好些,迎面而来的风里还携着淡淡的潮气,只怕还真是要下雨了。

    怀素便道:“正是这个话。姑娘这一身的汗,若再淋了雨便要生病了。到时候可是要喝很苦很苦的药的。”

    只要是小孩子便没有不怕喝苦药的,怀素还是拿傅珺当小孩子看,便拿这些话来吓唬她。

    傅珺倒不怕喝苦药。不过这两个丫鬟说得有道理。她便点头道:“那便回去吧,我也觉着要下雨了。”

    老天像是要印证傅珺的话似的,她这里话音刚落,一滴水便落在了傅珺的脸上。她抬起头来,只见几道极细的雨丝滤过万叶千针,正疏疏落落地往下飘着。

    “哟,这雨还真下起来了。姑娘快回吧。”怀素忙忙地道,随后便将手里的衣裳包遮在傅珺头上,与涉江一同护着傅珺往回走。

    这雨来得甚急,不过片时便由疏至密,耳边但闻雨落松针时的刷刷声响,地上已经潮了一层。傅珺身上倒还好,怀素与涉江的衣裳却都有些湿了。而她们此刻离那条白石路还有好一段距离。

    “不能再往前去了。”傅珺果断停下脚步道。

    这里离绘音阁太远,且这雨还有越下越急的趋势,再往前走只怕没到绘音阁她们三个就要淋成落汤鸡。她们现在只能先找个地方暂避,相信王氏会派人来寻她们的。

    想至此,傅珺便又转头往回走。

    方才为躲避谢亭,傅珺曾抬头辨过方向。此刻她刚一动念要找地方避雨,脑海中便现出一幢小楼的楼顶来,便在松林的北面,目测离着她们倒不算远,可以在那里先躲上一阵子。

    怀素与涉江此时也觉得这雨越来越大,往绘音阁去只怕来不及。见傅珺坚定地往北而去,怀素便急急地问:“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傅珺伸手指着前方道:“前面有座小楼,我们去那里暂避。”

    此时的天色越发昏暗,怀素顺着傅珺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在重重雨幕与层层松针后,隐约现出了一幢建筑的轮廓。

    怀素心头一喜,忙俯身抱起傅珺道:“婢子抱着姑娘吧,这样快些。”

    涉江也忙从衣裳包里取出件大衣裳来,遮在傅珺身上,主仆三人急匆匆地往那幢小楼赶去。

    待傅珺踏进小楼时,门外已是雨落连珠,渐成倾盆之势。

    傅珺身上倒还好,只溅了几滴水,怀素与涉江二人的衣裙则湿了不少。好在她们外头皆穿着斗蓬,里头的袄儿却还是干的。

    怀素便先将傅珺安顿在椅子上,这才与涉江一同卸下斗蓬,抖落雨水。傅珺则借机打量着这座小楼。

    方才进门时傅珺曾抬头望了一眼,这小楼的门楣上悬着“听涛”二字,想必是因着楼外那片松林而命的名。

    既取了“听涛”之名,这楼内的陈设便也走清肃的路线,一应家俱皆以上好的松木打造,虽不华贵,却满室松香,别有意趣。迎面放着一张黑漆云纹四足榫翘头案,案上只供着一具荷叶滚珠细白瓷定窑香炉,色润质清,造型典雅,炉中并未焚香,看上去应该是仅供观赏用的。

    东窗下有一几,几前设着一张蒲团,几上置着琴台,却是空的。西窗下有一架直足榻,雕着麒麟卷云纹样。傅珺所坐的便是榻边的一张扶手椅,椅子上透雕着岁寒三友图,漆光如鉴,应是时常有人在这里休息的。在东北角靠墙处,还有一架高达屋顶的大柜子,柜子上陈设的并非奇珍异宝,却是各样奇形怪状的石头或木头。

    除此之外,这间约有一百多平米的屋中便再无别物,显得十分空阔。傅珺觉得说话都会有回音。

    此时怀素与涉江俱已将衣物收拾妥当了。怀素抬头望了望门外,不由叹道:“好大的雨啊。”

    傅珺亦道:“谁说不是呢。幸得这里有幢小楼。要是往回赶,只怕这会子还没到呢。”

    涉江亦道:“婢子方才便没见着这幢楼,还是姑娘眼尖。”

    傅珺但笑不语。她可不是眼尖,而是记忆力太好,一瞥而过的东西也能深印脑海。

    怀素便问傅珺道:“这会子倒有些凉下来了,姑娘冷不冷?”

    傅珺摇了摇头。方才一直在运动,这会儿身上还热着。

    涉江亦向四下张了张道:“这里连壶热茶也没有。这天儿阴沉沉的,雨势又大,姑娘怕是想喝些热的了。”

    涉江不说还好,这一说,傅珺倒真觉着有点渴了。随后她便想起,她们主仆三人便这么跑到别人的地盘上,也不知这楼里是不是有人在。按说是此举有些唐突的,说是失礼亦不为过。好歹她也是侯府姑娘,如此行径若被人知道了也不好听。

    如此想来,傅珺便看了一眼西窗边的那道楼梯,向怀素使了个眼色。

    怀素是个多么聪明的丫鬟,一见傅珺表情,再结合此时情景,立刻便醒悟了过来。

    她向楼梯看了一眼,随后便略抬高了些声音道:“借问一声,此间可有人在?我们是平南侯府的,因避雨贸然来此,若有人在也请出来相见。”

    怀素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楼上却沓无声息,一片寂静。

    傅珺等了一会,见无人应声,便对怀素道:“既是无人,咱们上去瞧瞧可好?”

    怀素倒有些迟疑,生恐此举不妥。涉江也是个稳妥的性子,此刻闻言亦是没说话。

    傅珺却是早就想上楼去看看了。见两个丫鬟皆不说话,便笑道:“我们都进来了,要说失礼已是十分失礼。我瞧着那楼上说不得便有热茶,咱们上去看一看便罢。”

    怀素一想也是,总不能叫姑娘受了委屈。因此便道:“那便上去瞧瞧吧。”

    不过她究是谨慎,只叫涉江打头。涉江便捧着衣裳包,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楼梯。

    不一时,便听涉江的欢快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姑娘快上来吧,这里有热茶,还有点心呢。”

    怀素这才放下心来,小心地扶着傅珺上了二楼。

第060章

    一踏上二楼,傅珺当先便觉得眼前一亮。

    这二楼的陈设可比一楼华丽多了,整层楼设计成了环形。外头的一圈与房间有着二、三步的间距,步出房间便是一圈全景封闭式阳台,两者间以一道小门相连。

    此时,那外围的窗格开了一半,内围的亦是如此,傅珺坐在屋中,便能看见窗外雨丝如烟波翻滚,起伏不定。

    这间房间内部的摆设很讲究。一架镶螺钿黑漆绣山水八扇大围屏将房间分作两间,透过围屏上镶嵌的素色宫绢,隐约可见隔间里的软榻与小几。傅珺所在的这间房里设着张竹节纹展腿方桌,桌上摆着热茶与点心,旁边两张黑漆梅花凳子,窗边还设了一架小风炉,涉江不知从哪里寻了只水壶,正烧着热水。

    方才怀素已经去屏风那边看过了,亦是无人。傅珺见那桌上茶点未动,便猜测主人大概是有急事,走得十分匆忙,却便宜了她们这几个不速之客。

    傅珺便坐在梅花凳上欣赏窗外雨景。不一时涉江也烧好了热水,怀素便从包袱里取了只巴掌大小的缠丝玛瑙盅来,先用滚水荡洗干净,方才注满热水捧于傅珺面前道:“姑娘将就喝着吧,这水是干净的。”

    傅珺便接过茶盅,先不喝,只放在手里焐着,又对怀素道:“你们也倒杯热水暖一暖,这天真是有些凉了。”

    怀素与涉江并不敢真照傅珺的话做。那涉江便去关了几扇窗子,怀素亦将傅珺的小斗蓬披在她身上,道:“姑娘便歇一会吧子,不用管婢子们。”

    主仆三人便静静地呆了一会。

    窗外雨丝如注,风声瑟瑟,且看那势头并无减缓的可能。怀素望着窗外,有些担忧地道:“这雨越发大了,也不知道太太能不能寻着咱们?”

    涉江回头看了看傅珺,有些迟疑地道:“婢子倒在楼梯口那边儿找着了两件雨具。”

    傅珺一听有雨具,心下便是一喜,忙站起身道:“那不正好?咱们便戴了雨具回去。”她也是觉得总待在这里不好,又怕王氏担心。

    涉江便面有难色地道:“那两件雨具……一件是蓑衣,一件是斗笠。”

    傅珺一听这话,便又坐回了凳子上,心中也有些犯难。这种雨具只能一个人穿,她们却有三个人,也不好分配。还有,那蓑衣与斗笠她在侯府也见人穿过,着实在不够雅相。而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只穿得下童装,估计涉江找到的应该是成人款吧。

    见傅珺面上喜色不再,怀素想了一想,便道:“婢子想着,只怕太太未必找得着咱们,还是婢子去寻太太吧。婢子记得来路,走得也快。姑娘便与涉江在这里待着,姑娘觉着如何?”

    傅珺想了想,也只得如此了,便点头道:“便这样吧。”又叮嘱道:“你可别走太快,慢着些儿,小心路滑。”

    怀素躬身应是,傅珺又叫涉江将包袱里唯一的一件干衣裳寻了出来,叫怀素披着,看着她下了楼。

    怀素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宛若渔翁一般,身影只在楼下晃动了两下,便隐没在了雨幕之中。傅珺倚在窗边远眺,视线却根本无法投远,唯有阵阵松涛随风作响,寂寥而又萧然。

    没来由地,傅珺的心情有些低落。

    这样的天气,很容易引人伤怀。傅珺不是个容易伤感的人,然而这遮天蔽地的雨,却让她这个来自于异世的灵魂,品尝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孤单。

    天地再大,终究她只是孤单一人。这世界的人再多,也找不到一个可与之分享内心的朋友。

    不知何故,傅珺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往事:她读过的书、见过的人、行经的风景……她甚至还记起了一首歌的旋律,悲伤的,带着秋天的萧瑟与安静。此刻,她很想哼唱这首歌。可当她张开口时,却发现,她已经忘记了歌词。

    这发现让傅珺蓦地一阵心惊。

    才不过短短数月,她便已经想不起来前世的歌了么?在这个异时空里的生活着的傅珺,便要渐渐覆盖掉她曾经的过往么?如果连她自己都忘却了前尘,又有谁能证明,她还是她,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人?

    傅珺突然便有些害怕起来。

    她是谁?谁又是她?那个曾经的警察傅珺真的存在过么?谁又能保证那不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梦?

    巨大的恐慌从心底升起,几乎要将傅珺淹没。

    不,她不能忘记。这是她证明“她还是她”的唯一证据。就算这世间所有人都不知道,至少她自己知道,她就是她,她是她自己。

    傅珺开始拼命回忆前世种种,她学过的知识,经历过的场景,到最后她甚至开始默默背诵英文段落:

    shesaidthatshewoulddancewithmeifibroughtherredrose……

    她说只要我为她采得一朵红玫瑰,便与我跳舞……

    这是王尔德的童话《夜莺与玫瑰》的开篇。傅珺当年为学英文曾背诵过这篇文章,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能背出多少来了。她在心中默默地背诵着,从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流利,不知不觉便诵读出声。

    雨声哗哗,将傅珺轻微的声音尽数掩了去,涉江根本便没听见。

    背完了《夜莺与玫瑰》,傅珺心中略略轻松了些。随后又苦笑:一篇英文童话,竟能给她的心灵带来如此慰藉,前世的傅珺可从没想过英文还有如此功效。

    背完了英文,傅珺又开始回忆前世会唱的歌,只要能想起来的,便在心中默默哼唱。

    傅珺知道自己这么做实在很傻,也很无用,可她就是停不下来。只要一停下来,那恐慌便会从心底深处升起,逼得她不得不用更多的声音去压住那恐慌。

    不知不觉间,傅珺便哼唱起了一首前世的电影插曲。

    那是一首忧伤的歌曲,歌中唱到了雨,唱到了落花,唱到了被雨丝打湿了的旧时光,还有在时光里渐渐淡去的那个身影。

    傅珺喃喃地哼唱着,借着这哗哗的雨声,借着这天地间最无情、亦最多情的自然造物,她不为人知地恣意了一回,悄悄地做回了曾经的那个傅珺。

    蓦地,一旁的窗子“格啦”响了一声

    傅珺立时闭上了嘴。

第061章

    这楼里有人!?这是傅珺的第一个反应。

    可是,她并没有被人窥视的感觉,涉江与怀素之前也将二楼看了一遍,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傅珺暗忖道。

    “姑娘别在窗前站着了,会着凉的。”涉江的声音轻轻响起,将傅珺拉回了现实。

    罢了,有人无人并不重要。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姑娘,便有人也没什么。傅珺回到桌前坐了,捧着热茶盅焐着手。窗外的雨越发大了,天地间像是升起了一重灰色的雾气,将一切尽皆掩在雾中。

    便在此时,楼下忽地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后便有人踏上了楼梯,一步步向楼上走来。

    这人不是涉江,涉江的脚步声要比这轻得多。傅珺与涉江对视了一眼,涉江面露紧张之色,向前半步,护在了傅珺身侧。

    不多时,却见楼梯口那里走上来一个人。

    先是漆黑的头发,然后是眉眼、下巴,再便是衣袖与长襟。当那个人站上二楼时,傅珺的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

    六岁的傅珺还只是个小女童,荷尔蒙尚在前路,多巴胺亦未启程。那一记心脏的漏跳,根本不可能是本能驱使下的反应,而更像是……

    傅珺以手抚心,大口地喘息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

    那不是来自于身体的反应,而是住在这个身体里的、来自于另一个遥远世界的灵魂,在见到这个人的瞬间,轻轻地颤栗了一下。就像是……等了许久的那个人,突然便出现在了眼前。

    傅珺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约摸二十岁出头。样貌么……傅珺一时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脑海中翻来复去的,却是前世读过的一句话:那人的外貌犹如夜空中的星星。

    这个人出现在这里,便像是一粒星子点亮了夜空。傅珺只觉得满目的灿亮清朗。

    那男子见到傅珺二人似是一点也不惊讶,从容望了她们一眼,再向前走了两步,便停在了离傅珺五步远的位置。

    傅珺已经可耻地看呆了。

    走得近了才越发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很好看。

    剑眉,星眸,高鼻,润唇,还有他身上的玄色箭袖,青色鹤氅,金色腰带,翠色玉玦,玄色皮靴,这一切,组合成了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俊朗男子。

    他身量很高,肩宽腿长,身材比例十分完美。傅珺简直找不出他身上的任何缺点来。

    而一旁的涉江,已经被来人身上的气势给震住了,一时竟不敢开口说话。在她看来,来人固然英俊,但身上却有股肃然的气息,威压十分吓人。

    那男子见涉江面色微白、浑身轻颤,却依旧护在小主人身边,目中讶色微闪。待视线转向那个小姑娘时,却见她面不改色,一双漆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自己,迥异于他平常所见的任何小姑娘,很是与众不同。他的心中不由生出两分兴味。

    方才,他在前头席上被镇东侯世子拉着说了几句话,好容易脱出身来,又恰逢大雨。待他赶到听涛小筑时,便比约定的时辰晚了一些。

    离着听涛小筑还有段距离时,他便听见有女孩子唱歌的声音。那歌声十分细弱,隐在松涛和雨声中,若非他耳力好,寻常人只怕听不到。而再细细听去,他发觉那曲调大异于本朝,也不似他所知的其他任何地方的曲子。

    当时他以为,定是阿渊从哪里找了个伶人来唱曲儿。他还在想:阿渊终于开窍了,真是可喜可贺。

    可待他再一细听,却又觉得有些不像。因那歌声不似是唱,倒似在低声自语。且那调子虽然动听,却实在很古怪。他相信不可能有伶人会唱这么怪异的曲子。

    他伫立在楼下听了一会,歌声断续、清冷缠绵,哼唱的人似怀着无限感伤。可从声音上判断,唱歌者年齿应极幼。小小年纪便懂得如此伤怀了么?这唱歌的小姑娘与阿渊又是什么关系?

    便是怀着这份疑问,他才径自上了楼。却没想楼上只有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小姑娘并她的丫鬟在,阿渊却不见踪影。

    “阁下是?”一声稚弱的问话打断了这青年男子的思绪,却是傅珺先开了口。

    她已从最开始的无措中回过神来。

    的确,那一记漏跳的心跳,曾让她有片刻的迷失。然而,她很快便记起,现在的她不是前世的成年女子傅珺,而是只有六岁的侯府姑娘,生活在人们普遍早婚的古代。对面的这位俊朗男子,仅从年龄上看,便已经断绝了与傅珺的生活产生交集的可能。

    这个人,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与其在这里空自怀想,倒不如问清来人身份。若有可能,也可请之相助一二。这才是现实中的傅珺应有的态度。

    见傅珺问得如此直接,那男子倒怔了一下,旋即微笑道:“本……我姓文,单名友。”

    “原来是文公子,失敬。”傅珺屈身福了一福。文友,这假名字倒挺有趣。对方脸上那零点一秒的犹豫表情,自是逃不过傅珺的眼睛。

    傅珺亦自我介绍道:“我祖父乃平南侯,我在家中行四。”

    文友了然地一笑,颔首道:“傅四姑娘好。”

    傅珺道了一声不敢,随后歉然道:“说来是我冒撞了,借了这里暂避大雨,还未与此间主人打声招呼。不知……”说到这里,她疑问地看向文友。观此人行貌,应该不是抚远侯府中人,很可能是这里主人的朋友,受邀来此。桌上的茶点便是最好的证明。

    果然,文友笑道:“我也是受邀前来。此间主人有事外出了,我便上来等他一等。”说罢他又看了傅珺一眼道:“方才在楼下时,我隐约听见有人唱……”

    “是我。”傅珺不待他说完便淡定地回答道。

    听了傅珺所言,文友微微挑了挑眉。

    他没想到,傅珺竟如此爽快地便承认了唱歌一事。虽猜到那歌声应是出自傅珺,可这小姑娘也太痛快了吧,还没待他问便承认了。他本以为,傅珺会将此事推到旁边的丫鬟身上去的。

    这位傅四姑娘还真是……

    文友微微凝眸,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傅珺,想了半天,也只得一个“怪”字而已。就跟她哼的曲子似的,怪怪的,却又很特别。

    文友的脑海中又回响起方才的歌声来,凝眸打量着傅珺,心中思量不定。傅珺亦打量着他,心中也是思绪万千。二人互相看着对方,一时都没说话。

    本朝虽不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大防却还是有的。傅珺过了好一会方才想起,她自己年龄尚幼倒还没什么,涉江却是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与年轻男子共处一室,总不大好。如此一想,傅珺便很有些踌躇。

第062章

    文友像是听到了傅珺的心声,朗声道:“若姑娘允可,友可使人送姑娘回去。”

    傅珺听了这话,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好,多谢文公子。”

    一旁的涉江忙悄悄拉了拉傅珺的衣袖。这位文公子虽看着不像坏人,可姑娘毕竟还小,怎能轻易接受陌生人的帮助呢?

    傅珺却从看到文友的第一眼起,就从他身上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在前世时,傅珺偶尔会从她的同事身上感受到这种气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军人出身。他们的身上都有一种果断坚毅的气质,与文友如出一辙。

    此外,虽然这位所谓的文公子衣着华贵,还风雅地披着一件鹤氅,可他的右手却总是本能地缩向后侧。

    这是扶剑的姿势。

    傅珺曾有几次近距离观察府中侍卫的机会,她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位文友就算不是将军,亦应出身军中。他身上的肃杀之气能将涉江吓得噤声,这便是另一个有力的佐证。

    傅珺相信,一个像文友这样的军人,是根本不可能会去欺骗小孩子的。

    傅珺的爽快回应,再次让文友挑了挑眉。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如此奇怪的小姑娘。他凝目向傅珺看去,却见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双又大又黑的眸子,明亮清透,却又沉若夜空。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在他们对视的那个刹那,文友觉得傅珺漆黑的眸子里微微泛出一层紫色的光晕,那光晕宛若波浪翻滚,旋即便又消失了去。

    待他再定睛细看时,傅珺却已经转开了眼眸。在他眼前的依旧是白肤黑眸的小姑娘,貌若玉雪,却古怪如厮。

    文友不由暗自失笑,目光又向一旁的窗格扫了一眼,随后便转身走到楼梯口,冲着楼下道:“你将傅四姑娘送至枫林。”

    “是。”楼下传来一个浑厚的应答声。

    文友又对傅珺道:“楼下之人是我的长随,姓赵名戍疆。我着他送你们回枫林。那林子里有好些府里的下人,到时候会接你们回绘音阁的。”

    傅珺福礼道:“如此甚好。有劳文公子了。”

    文友略略颔首,向旁两步让出楼梯口的位置。涉江便扶着傅珺,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楼去。

    直到那主仆二人自楼梯口消失,文友方才行至桌前坐了,自顾自倒了盏茶,浅啜了一口,耳边听得楼下传来说话的声音,像是那丫鬟在与赵戍疆说着什么。随后话声渐远,想是人已离开了。

    他便又啜了口茶,笑道:“还不出来么?”

    随着他的话音,却见楼梯口那端的窗格被人拉开,一个穿着玄色袍子的少年跃窗而入。

    那少年约摸十岁出头,生得长眉入鬓,目若寒星,若非满脸的戾气,倒称得上俊美二字。他一见文友便不耐地道:“你怎地罗里罗嗦地耽搁了这么久?”

    文友便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道:“坐下说话。”

    那少年别别扭扭地走了过来,在凳子上坐了,文友便替他倒了盏茶道:“我来迟了,给你倒茶赔罪。”

    那少年瞥了一眼茶盏,“哼”了一声。

    文友便笑道:“你还说我,你自己为何要藏起来?若你早些露面送那傅四姑娘走,我也不用耽搁了。”

    那少年面上便露出些不自然来,梗着脖子道:“谁耐烦理这些小丫头,整日里叽叽喳喳的。”

    其实,那个傅四姑娘倒不算太吵。她倚在窗前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还有哼的那首小曲儿,他都听到了。后来他好奇这小姑娘长什么样,便往前踏了一步,不小心弄出了响动,小姑娘立刻就住了声,弄得他也没敢再看,现在想来倒有些好笑。

    想到这里,少年的面上便露出了笑意,文友便问道:“你笑什么?”

    少年立刻绷紧了脸道:“我哪里笑了?”说罢又瞪起眼睛不耐烦地道:“你找我过来要说什么?”

    文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阿渊,你姐姐很是挂念你,叫你得空儿便去瞧她。我便是来说这句话的。”

    那叫阿渊的少年闻听此言,神情黯了黯,随后又梗着脖子道:“我没姐姐。”

    “孟渊。”文友沉着脸喝了一声,声音里隐含着怒意。

    孟渊整个人缩了一下,立刻又挺直脊背坐好,脖子依旧是梗着的,看也不看文友,只大声道:“我只有娘,没有爹,没姐姐,更没那劳什子的亲人。我就只有我娘,我娘也只有我。”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说到最后语音微颤,却依旧脊背挺直,一双长眉轩立而起,表情十分倔强。

    文友有些头疼地按按额角,放缓了声音道:“阿渊,你姓孟,这是融在你骨血里改不掉的。大丈夫俯仰天地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就算不想要,你也始终姓孟。”

    孟渊根本不为所动,依旧梗着脖子狠声道:“我姓孟是为了我娘,与那个人没有关系,与那个家更没关系。”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又不屑地对文友道:“你就说得好听,方才在傅四姑娘面前,你又为什么说自己姓文?你明明姓刘名筠。”

    刘筠没想到孟渊这时候提起这些来,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方才不过是为免麻烦才随口报了个名字罢了。更何况,“文”是拆了“刘”姓而得,他的字又叫“友石”,文友,也不是全然的假名。却不想孟渊反倒借此来驳他。

    见刘筠一脸无奈,孟渊梗着的脖子这才放松了下来,他得意地看着刘筠一笑,那张含着戾气的脸,因了这一笑而变得更加讥诮。那一刻的孟渊,便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含着锋利与锐气,显示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来。

    此时的傅珺自是不知,她在听涛小筑的一切行止,皆被一个叫孟渊的少年看在了眼里。

    傅珺只是心中疑惑,自离了听涛小筑后,这一路行来,她们并没有遇见王氏或侯夫人派来的人,亦不曾遇见回转的怀素,却不知是不是出了事。傅珺有些担心,急切地想要回到绘音阁去。

    然而,穿着木屐却是走不快的。在那条分割松林与枫林的白石路上,傅珺捺住性子,缓步而行。木屐轻敲石子,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融进连绵的雨声中,宛若一段没有旋律的乐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第063章

    绘音阁中,大雨并未影响人们听戏的热情。

    那戏台原就建得巧妙,四围有蓬、上头有顶,丝毫没受影响。且因有了雨声飒飒然相伴,伶人的声音借着水意与雨丝传来,竟是别有一番趣味。两旁偏厅中时而便传来笑语声,众人为雨所困,却不意竟听到了难得的好戏,自是欢喜。

    然而,正厅里的气氛却有些不同。确切地说,是太子妃娘娘周围那一块的气氛,是肃然而安静的。平南侯府三太太王氏,此刻正跪伏在太子妃座前,静静地等着这位贵人主子叫起的声音。

    方才王氏赶到绘音阁时,天色虽已微暗,雨却还未下。戏台上的《闹梅》正唱到酣处。王氏在正厅中看了一圈,却发现侯夫人并不在座中,便连谢老夫人亦不见了踪影。

    贾妈妈忙找人问了,这才知道侯夫人与谢老夫人是去休息了。谢老夫人是去歇午,侯夫人则是多饮了两杯,因此便陪着谢老夫人去了静轩。因走得匆忙,便没留人下来等王氏。

    王氏听了,自是要去静轩服侍婆母的。谁想她方向厅外走了两步,衣袖却被人拉住了,随后耳边便传来一个颇熟悉的声音道:“傅三太太往哪里去,太子妃娘娘要见你呢。”

    王氏回首望去,却见金陵布政司参政夫人武氏正团着一张笑脸,笑吟吟地望着她。

    王氏与武氏曾在去年定西侯夫人的寿宴上见过一面。那次王氏因突然有事,还未开席便离开了。而武氏家里孩子突然生病,也提前离席。二人同了一段路,故此识得。

    王氏便对武氏笑道:“武夫人好,多日不见,您可越发富态了。”

    武氏的一张圆脸上笑意满满,拉着王氏道:“咱们别说闲话了,太子妃娘娘要见你,我带你过去见见。”说罢便拉着王氏往前去。

    此时外头的雨已经下了起来,王氏虽很挂心傅珺,然太子妃娘娘召见却是不好推托的,只得被武氏拉着往前走。这武氏一路走得甚急,竟没给王氏吩咐人去接傅珺的机会。

    沈妈妈与青芜身边亦多出两个宫人来,也不多言,只引着她们随行在王氏身后,她二人亦也不得空叫人去寻傅珺去,只得跟着王氏身后转过几方圆桌,眼见得王氏踏上了通往太子妃座前的那半截红毡。而沈妈妈与青芜却被两个宫人拘在了圈外站定,却是既不叫她们往前见礼,却亦不许她们离开。

    沈妈妈心里便有些发凉。她看着前头走着的王氏,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觉来。

    然而,感觉再是不好,以沈妈妈的身份却是根本没有置喙的资格,只得立在原地,心中七上八下,满是不安。

    到得此时,王氏却已是无暇顾及其他了,她不得不打点起全副精神,专意应付眼前的尊贵女子。

    她抬手理了理衣襟,从容迈步上前,以极标准的姿势伏地叩拜,口中道:“臣妇王氏,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旁的武氏亦跟着拜了下去。

    便在跪下的瞬间,王氏飞快地向主桌扫了一眼,却见太子妃端坐桌前,面色淡然地看着这个方向,神情间并看不出喜怒来。她身边的卢莹则以帕遮唇,眸中含笑地看着她。

    见王氏与武氏行礼,太子妃娘娘并未立刻说话,停了一会方和声道:“武夫人回去坐着吧。多谢你替我叫了人来。”却并未叫王氏起身。

    武氏喜孜孜地道了声“谢娘娘”便起了身,自去了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太子妃的桌前,便只剩王氏一个人跪伏于地,静侯着太子妃垂询。

    然而,太子妃娘娘却像是根本忘了还有个人跪在下头似的,转而专心听起戏来,不时还与卢莹说笑两句,论一论那伶人的唱腔与扮相,对跪在下面的王氏竟根本不予理会。

    王氏静静地跪在地上,连头发丝都未动一下,遵礼如仪,并不慌乱。

    其实,早在太子妃叫武氏起来的那一刻,王氏便知道,太子妃这是冲她来的。

    身为上位者,想要整治底下人的法子实在太多,太子妃这一招实属平常。王氏只有一点想不通:她不过是个小编修的太太,又是庶子媳妇。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与她这个小人物之间,根本便无交集,更不可能生出龃龉来,太子妃对她的厌恶究竟从何而来?

    难道……与傅庚有关?

    若作如此想,倒还真有几分影子,王氏心中暗忖道。

    傅庚自被今上特许御前行走后,确实与以往不大一样了。平素不仅应酬多了好些,侯爷对他的态度也比往常更好,还有傅庄与傅庭,最近一段时间亦与傅庚走得很近。这证明傅庚如今的地位在提升。

    此外,因时常在圣上跟前走动,那些有心人看在眼里,难保不会生出些心思来。王氏曾隐约听说,太子与二皇子二人,最近皆往圣上面前走得勤。会不会是傅庚得罪了什么人,太子妃这才将怒气撒到她头上来了?

    王氏伏地跪着,心中百般思量。太子妃此时也终于和妹妹说完了贴己话,这才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懒散地笑道:“瞧我,倒忘了还有人在这儿呢,”说至此她略停了一停,依旧没有叫王氏起来的意思,而是问道:“你便是王氏么?”

    王氏双手伏地,恭谨地道:“回娘娘/的话,正是臣妇。”

    “你且抬起头来我瞧瞧。”太子妃的态度懒懒的,语气里有着十二分的轻慢。

    王氏缓缓直起身体,抬头看着太子妃的方向,目光却停落在太子妃衣襟的位置,并不与太子妃接触。其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遵礼如仪,行止十分有规矩。

    太子妃与卢莹的视线齐齐扫了过来,在王氏的身上打量了一圈。这四道视线皆带着令人不快的掂量与放肆,如同打量一件器物一般,在王氏的脸上与身上逡巡。王氏面色未动,心中却渐渐生出了怒意。

    “倒是好个模样儿。”太子妃笑着向身旁的卢莹道,语气中带着品评的意味,如同在品评某个器物一般,态度依旧很是简慢。

    卢莹闻言笑了一笑,并未说话,只将一双眼睛在王氏的眉目之间来回滚了一滚,方才凑到太子妃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太子妃听了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宠溺地在卢莹肩上拍了一下,轻笑道:“偏你这般促狭,真真是个淘气鬼儿。”说罢看了王氏一眼,又是“噗哧”一笑,像是王氏有多么好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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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太子妃原本就是宴会的中心,她与卢莹的这一番作态,旁人想不注意到都难。更何况看太子妃这样子,完全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因此,那挨着主桌的几桌夫人们,此时眼睛虽还看着前头的戏台子,一双双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有些人觉得,比起戏台上的戏来,眼前的这出戏明显更有趣,也更耐人寻味得多。而另有些人则觉着,王氏未免有些可怜。看着也是鲜花嫩柳般的女子,这般当众难堪,设身处地想一想,也挺叫人唏嘘的。

    一众人等心思各异,太子妃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此间的诡异气氛。她与卢莹又说笑了两句,将王氏晾了好一会,方才话锋一转,看着王氏语带笑意地道:“吾听闻,那傅编修前些时候为个什么人行止不端,被平南侯爷打了,还被御史参了一本?是有这么回事么,王氏?”

    听着太子妃的问话,王氏伏在地上的手蜷握成拳,旋即又松开,随后便听她恭谨地回话道:“回娘娘/的话,臣妇乃内宅妇人,御史参奏夫君是为朝堂之事,臣妇并不敢逾矩过问。”

    太子妃一愣,表情微微有些不虞。

    王氏绕过了太子妃问的傅庚行为不检一事,却专在“御史参奏”上做文章,回答得堪称妇德典范,却又绵里藏针。

    太子妃说白了也就是个内宅妇人罢了。按照祖制,她是无权过问朝堂之事的。方才那个问题,若真计较起来,还是太子妃逾越在先了。

    太子妃盯着王氏看了一会,丰丽的面上笑意浅淡,宛若一朵白描的牡丹,过了好一会方才不冷不热地道:“听说傅编修将一本唐刻本的《秦史》珍本,给了你们家刚识字的姑娘拿着顽。他身为翰林院编修,却如此轻忽善本珍本,你身为她的太太不知劝阻,可见你这‘内宅妇人’的本份也没做好。”

    她声音淡淡地说完这些话,随后便拈起茶盏,优雅地啜了口茶,表情十分怡然。

    一旁的卢莹便轻笑了一声,忙拿帕子掩了口,歉然地看了太子妃一眼,又专注地盯着王氏的脸色细细地瞧。

    然而,王氏面上的神色却无一丝变化,甚至连声音都十分之平板,只听她淡淡地道:“回娘娘/的话,臣妇虽愚钝,却也幼承庭训,知晓‘夫为妻纲’的道理。莫说臣妇的夫君将书予了小女,便是他一把将书扯烂了烧成灰,臣妇亦只能从旁柔顺劝导,却不能违逆。若一味相强,不仅有失妇德,更有违圣人教诲。”

    王氏话音刚落,旁边几桌的人便同时面露异色,温国公夫人与镇东侯世子夫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

    本朝太子酷爱藏书,遍寻珍本,京中高门贵户鲜有不知的。这王氏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说话竟如此大胆。“扯烂了烧成灰”,这话她也说得出口,竟全没顾着皇家的脸面。

    听了王氏这番话,太子妃容颜丰丽的脸上,雍容之色渐渐消失,一丝阴沉爬上了她的面颊。

    此时,便听一旁的卢莹语声清婉地道:“傅三太太倒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儿呢,什么话都能说得圆了,真叫人佩服。只是身为臣子之妇,光一张嘴会说,旁事却一问三不知,遇事毫无担当,又怎当得起臣子之妇?不过么……”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片刻,方才轻笑了一声道:“这也难怪,庶出的女子,又不是什么世家出来的,便只一张嘴儿会讨巧,倒也怨不得你,原系出身所致罢了。”

    卢莹的声音不算太高,那戏台上扮作韩公望的伶人正行着一段高腔,将她的声音掩去不少,因此,这一段话便只太子妃并旁边两三桌的夫人们听见了而已,旁人并不知晓。

    而即便如此,卢莹的这几句话,却是从里到外,将王氏狠狠地奚落了一番。

    太子妃面上的笑容又回转了来,她闲闲地伸出一只手点着桌面,微笑道:“原来如此。还是妹妹说得通透。”说罢看着卢莹,莞尔一笑。

    王氏静静地听这姐妹二人说笑完了,抬眸向卢莹看了一眼,恰好看见卢莹正笑容温婉地望了过来。

    王氏迎着卢莹的目光,蓦地嫣然一笑。她原就生得极美,此刻这一笑直如春风过水,又似云破月出,清冽而又灿烂,那双秋水长天般的眸子里更是光彩夺人,竟叫卢莹有刹那的目眩。

    当卢莹回过神来时,王氏却已自地上站了起来,在众人的侧目中,正微弯着身子,从容地拂拭着自己的裙摆,那一折腰、一拂袖,当真是轩轩韶举,美不可言。

    “大胆,娘娘尚未叫起,还不快快跪下!”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宫人喝斥道。

    王氏看也没看她,只望着卢莹,语声淡淡地道:“方才我便想问卢二姑娘了,我等一干臣妇跪在娘娘身前,姑娘为何竟不避过?”

    卢莹被问得一愣,渐渐地面色便有些变了。

    王氏又转向太子妃,不卑不亢地道:“娘娘千岁,请恕臣妇僭越。方才一众朝廷命妇向娘娘下跪行礼,娘娘却不叫卢二姑娘避让。知道的会说娘娘爱惜幼妹,若有那不知道的,只怕会疑惑,我等跪的究竟是娘娘呢,还是抚远侯府的一个姑娘,也需得我等下跪见礼?”

    王氏的话音一落,主厅之中已是完全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从戏台转到了王氏的身上。

    却见王氏一脸正气、身姿挺直,宛若一根柱子一般矗立在红毡的中央。

    那一刻,有好些人心里都有同样的感觉:那朝堂之上的御史向圣人进谏之时,大概便是像王氏这样的吧。

    而这般想着时,夫人们的心里却又难免怪异。一个像王氏这般美貌的女子,怎么就生生地弄出一股子忠臣直臣的味道来呢。真是怎么看怎么叫人不明白。

    而最叫人诧异的便是,这王氏所言虽是是字字诛心,却一点没说错。

    方才一众命妇过来见礼时,卢莹可是一直坐在太子妃身边的。说来也是太子妃太过疏忽了,约摸是回到娘家心里欢喜,又见着了一直喜爱的妹妹,便连这些规矩礼仪也没大在意,却叫王氏逮个正着。

第065章

    刚收到通知,26号要上强推榜了,作者君好激动的说。谢谢朋友们的支持,上榜期间将保持双更,希望大家不要嫌作者君话痨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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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妃的面色有些发青,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竟无一字可回。王氏这话全在公理大义上。若细究起来,只凭着卢莹生受了诰命夫人跪礼一事,便也能治个不敬之罪。

    还有那句“抚远侯府的一个姑娘,也需得我等下跪见礼”,此语何其阴毒?用意又何其险恶?太子妃的后背已经冒出汗来了。万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失误,竟能被王氏扩大到这等地步。

    卢莹见状不妙,立刻站起身来退到一旁,向太子妃跪下道:“是臣女无状,请娘娘恕罪。娘娘原是一片慈爱之心,是臣女辜负了娘娘。”说罢便在地上连连磕了好几个头,五体伏地,态度十分谦卑。

    卢莹这话说得委婉,姿态也摆得很低,那轻轻巧巧的一句“慈爱之心”,便将太子妃方才的失误,由国事降为了家事。

    王氏早在卢莹起身时便往旁让了好几步,此时刚好站在卢莹后侧。卢莹方才跪的方向可不只冲着太子妃,亦是冲着王氏的,其用意不言自明。

    卢莹一席话说完,算是将事情圆了过来。太子妃的面色便又回转了一些,依旧是一副雍容仪态,神色淡和温婉。不过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她那一双秀丽的眉微微蹙着,视线凝注在长跪于地的卢莹身上,眸中闪过些微的心疼。

    太子妃并没立刻叫卢莹起来,而是又转眸看了一眼。却见王氏依旧挺立在原地,仍是不跪,太子妃不由双眼微眯,看了看旁边的那个宫人。

    那宫人立刻便又斥道:“卢二姑娘已然跪叩认错,王氏无礼,还不快快跪下。”

    王氏闻言,面向太子妃微微垂首,却依旧不曾跪下,只淡然地道:“请娘娘恕臣妇再次僭越。娘娘,臣妇斗胆进言,娘娘为太子之妻,臣妇为臣子之妻,跪礼问安份属应当。然,娘娘无故叫臣子之妻长跪不起,此举却欠妥。臣妇虽位卑,却非奴,娘娘虽为天家至尊,亦需谨守祖制。便是圣人,亦无叫臣子跪着回话的道理。请娘娘恕臣妇不能遵命。”

    王氏的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语调不疾不缓,而她说出的话,却真是掷地作金石声。

    周围立刻传来一片轻微的吸气声。

    那几位侯、伯夫人们,皆凝目于王氏身上,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讶异之色。

    显然,王氏如此强硬的态度,已经远远超出的她们的预期。而当她们细思王氏所言,却又发现,这王氏居然又是一句未错。

    自大汉朝开国以来,君臣之间虽分上下,然皇帝对臣子却是有着最基本的尊重的。寻常亦只是站着说话,亦曾有祖制规定:无故不得叫臣子长跪,除非问罪。

    可问题是,方才王氏跪了那么长时间,太子妃亦只是说了两句闲话而已,并非问罪。既非问罪,则太子妃便无叫王氏长跪的道理。是她有违祖制在先。若要治王氏无礼之罪,太子妃得先把自己的违制之罪给治了。

    而最要命的是,王氏的话仍是字字诛心。连皇帝都不叫臣子跪,你一个太子妃竟叫臣子之妻无故长跪,你这脸面是比皇帝更大?换言之,是不是太子的脸面也比皇帝要大?

    想到这里,那几位夫人面上的神色免不了有了些变化,虽都极力控制着,但若傅珺在此,便一定会为有如此丰富的微表情可供研究而感到欢喜了。

    太子妃的嘴抿得紧紧的,一双眸子冷若寒冰,拢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额上青筋隐显,

    很显然,太子妃卢菀已处在发怒的边缘。

    而罪魁祸首王氏却依旧微微地垂着首,坦然承受着太子妃的视线。

    她不知道太子妃出于什么目的为难自己,她只知道,她不能示弱。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她的态度便代表了傅庚的态度。而傅庚的态度是怎样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圣上之所以特许傅庚御前行走,看中的不正是他的态度么?

    所以,明知不智、明知冒险,王氏也只能硬扛下去。她别无选择。

    太子妃看着王氏的目光越来越冷,连带着她周遭的空气,亦跟着冷了下来。

    所幸此时此事,除了这正厅中的几桌人外,旁人并不知晓。方才为着说话方便,太子妃娘娘特意令人将两边敞开的门扇合上了,使得正厅成了一间相对封闭的房间。

    到得此刻,不知太子妃是如何想的,那几位夫人几乎同时觉得,这敞厅幸得封了起来。否则今日太子妃被一个小编修的太太逼问到如此田地,那真是丢脸丢大了。可恨她们几个却是避不开、躲不掉,只能直挺挺地陪坐在侧装木头人。

    王氏静候片刻,见太子妃面色铁青,却始终不发一语。王氏便向卢莹那边扫了一眼。此时卢莹已经被宫人扶了起来,正恭谨地垂首站着。从王氏的方向并看不到她的表情。

    想起卢莹方才那番言语,王氏眸中微冷,她上前半步,淡声道:“卢二姑娘,方才你说庶出的女子只一张嘴会讨巧,臣妇倒要问问卢二姑娘,姑娘却是将先懿孝惠皇后置于何处?还是说,在卢二姑娘心里,先懿孝惠皇后也只是一张嘴会讨巧,这才成了天下女子的典范?”

    王氏继续走诛心路线,将大汉朝开国皇后惠皇后搬了出来。这位惠皇后出身微贱,乃是一商户家的通房丫头所出,却是天生的神力,又极聪敏。机缘巧合之下与太祖皇帝相遇,二人自北方起兵一路南下,历经十年征伐,方才有了大汉朝万里江山。

    惠皇后自母仪天下之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成为了一位勤俭贤惠的皇后,为太祖皇帝诞育了两位皇子,并为太祖皇帝广纳后宫。此外,她还慈心兼济天下,但凡有天灾**,必令人捐款捐物,又在穷乡僻壤修渠建桥、施粮布药,许多地方的百姓皆为她修立生祠,实为后世女子的典范。

    此时王氏抬出了先皇后出来,表面上针对的只是卢莹一人。只这周遭的个个都是人精,她们方才可是听得明白,太子妃对卢莹所言那是深以为然的。王氏这几句话,依旧是刀刀见血,直戳太子妃的痛脚。

第066章

    卢莹被王氏又是一通指摘,再一抬眼,见太子妃面色泛青,心念电转间,忙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颤着声音道:“方才是臣女失言,还请娘娘恕罪。”说罢又是连磕了好几个头。

    太子妃见自家小妹跪伏在地,身子轻颤,状甚可怜。而王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语相逼,迫得卢莹不得不连连下跪认错,她心中对王氏厌恶更甚,便蹙眉道:“二姑娘本是无心之言,王氏又何必一再相迫?吾恕二姑娘无罪。”

    卢莹轻声拜谢,颤巍巍地起了身。这两起两跪地折腾,她已是有些唇青面白。她原是大病初愈不久,此刻面上便有了几分颓相,看着十分憔悴。

    王氏却根本不为所动,面朝卢莹正色道:“卢二姑娘,本朝不禁纳妾,这满京城哪家哪户没两个庶出子女?便这绘音阁里也能寻出不少来。还望卢二姑娘/日/后说话行事谨慎为上。你可曾想过,若方才所言叫有心人传了出去,后果会如何?到时候,只怕丢的不只是卢二姑娘的脸,连天家颜面亦要受损。”

    王氏这番话不谛于当面打脸,干脆地回击了卢莹方才的羞辱,依旧是句句都是公理大义,卢莹不得不受着。她的面上一阵红,又是一阵白,站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

    其实方才话说出口时,卢莹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妥。她原想着稍后将话圆过去的,没成想王氏咄咄逼人,竟是一句不让,生生将她逼到这步田地。

    王氏直指卢莹的这番话,将太子妃卢菀最后的一丝涵养,也消耗殆尽。

    卢菀贵为侯府嫡女,后又被指为太子妃,身份何等高贵,自小到大只有被人围着奉承的,几曾被人如此当面下过脸?

    只见她豁地起身,勃然作色道:“王氏,你口口声声天家的颜面。那为何吾叫你跪下回话,你却屡次三番以言语相抗。在你眼中,天家的颜面是你一言一语便可轻慢的么?”

    众人见太子妃发怒,皆不敢言声,正厅之中一片寂静。

    不想却在此时,两旁偏厅却蓦地传来轰然喝彩之声,却是那扮作韩公望的伶人正在击鼓,只见那戏台之上,鼓声若轻雷、衣袂自翩飞,那伶人的身段动作无一不佳,看得一众女眷如醉如痴,却根本不曾发现,在正厅的雕花门之后,太子妃的怒火正熊熊燃烧着。

    恰在这轰然的喝彩声中,王氏直视着太子妃,夷然不惧,抗声道:“臣妇自知位卑言微,并不敢藐视天家威严。然,臣妇虽愚钝,却也知忠言逆耳的道理。臣妇不才,不敢效前朝御史大人犯颜直谏。但娘娘有做的不对之处,臣妇理应直言指出,这才是为臣子之妻的道理。臣妇乃姑苏王氏之女,姑苏王氏旁的没有,两根硬骨头还是有的。臣妇自觉无罪,但若太子妃娘娘执意降罪,臣妇自当领罪。”

    说完了这番大义凛然的话,王氏便撩起裙摆跪了下去,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哪有一丝领罪的态度。

    而众位夫人却从王氏的话里,听出了那么几分无赖的味道。这说了一大堆,句句都是标榜自己,却根本没回答太子妃的质问。若这么说来,这王氏在某些程度上,与她那位好夫君还真是一家子出来的。

    太子妃气得面色都变了,直想由着性子便降王氏一个不敬之罪,重重责打一番,看她还能不能再摆出这么个谱儿来?

    可是,她仅剩的理智却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

    若真的强行降罪于王氏,只怕她这里还没出门,一个无故责打臣子之妻的大帽子,便要扣在她身上了。那些整天想着血谏死谏的御史们,必定会因为找到了事情做而额首称庆。

    此外,平南侯府的面子太子妃也不能不顾。这王氏便再不得侯夫人欢心,那也是关起门来的事。明面儿上,王氏受辱,便等同于平南侯府受辱。

    而更麻烦的是,王氏是傅庚之妻。以太子妃对傅庚的了解,她前脚敢打王氏,后脚傅庚就敢去皇帝面前闹去。那可是个泼皮无赖,什么面子里子全不顾的。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若傅庚因此迁怒于太子,暗里做些手脚,他们东宫便不吃亏,沾一身腥也是极让人头疼的。

    太子妃娘娘面上神色阴晴不定,却始终不出声。那王氏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大有你不降罪我便跪死在这里的架势。

    便在此时,却见一人自正厅门外走了过来,盈盈几步上前扶起王氏,口中笑道:“请娘娘恕罪,臣妇家这个表妹呀,自幼就是个直脾气,臣妇代她向娘娘赔罪了。”

    王氏一听见这人的声音,暗里先松了口气。她顺着来人的手站起身来,向旁看去,却见谢太太笑语盈盈地立在她身旁,一只手正按在她的手上,在她身旁还有一人躬身立着,却正是怀素。

    王氏便不着痕迹地看了怀素一眼,怀素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王氏知是傅珺无事,便此放下心来。

    却说太子妃卢菀,听了那谢太太所言,心中不由便是微微一凛。

    她听人说过谢少卿的太太姓王,如今看来,这两个王氏竟是亲戚。若果真如此,太子妃还真不能轻易降王氏的罪了。别看只是个小编修的太太,身后的关系可是千丝万缕的,真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谢太太又笑着道:“依着臣妇说呢,这台上韩公望击鼓正酣,娘娘便与臣妇的表妹唱了一出《喜相逢》。偏娘娘前头自己又点了一出《喜相逢》,这可不是巧么?”

    她这话说得十分讨巧,玩笑似的便将气氛转了过来,绘音阁正厅里一直有些压抑的氛围,便被她这几句话打开了个缺口。威北侯夫人便接口笑道:“可不是,这连着几出皆是一样的好戏,却叫我们不知该夸哪一出了。”

    威北侯夫人在命妇之中素有威望,她一开口说话转圜,旁人自然便跟着凑趣起来,却是将太子妃僵住的面色,又说得和缓了许多。

第067章

    温国公夫人左右张望了一眼,便对太子妃陪笑道:“娘娘快请坐着吧,您平素辛苦了,这会子可得好好儿歇一歇。”

    按说她这话原是好话,只是这温国公夫人天生一股小家子气,好好的一句话,硬是给她说出了谄媚的味道来。

    谢太太便笑着道:“温国公夫人这话说差了。娘娘站起身来,却是因那柳玉嫦一出戏作得实在是好,娘娘这是要赏呢。”

    谢太太这话里话外的,一架梯子便递了过来,太子妃岂能不接着?她立时便也换过一副雍容雅相来,温笑着和声道:“正是如此,这柳玉嫦果真作得好戏,须得好好赏她一赏。”

    太子妃说罢,那旁边的宫人立刻机灵地大声道:“娘娘有赏。”

    那柳玉嫦并一干伶人忙跪下接赏,太子妃便又赏了些东西下去,另有几位夫人也跟着赏了,绘音阁正厅里的气氛,这才算真正地转了过来。

    当傅珺终于回到绘音阁的时候,恰逢着谢太太与王氏自正厅回来。傅珺忙笑着迎上前去,却见二人面色都不是很好,那谢太太还在说着什么,傅珺只听到她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是“……小心。”

    随后,那谢太太便看见了傅珺。她立刻收住了话头,对傅珺笑了笑,又向王氏耳边说了两句话,再抚了抚傅珺的头发,便转身离开了。

    见谢太太走得远了,王氏便拉了傅珺的手,二人一同坐在了位子上,王氏柔声问道:“娘忘了派人去接你,可淋着雨了?”

    傅珺便伸胳膊展腿儿地给王氏看,笑道:“您瞧,我身上一滴雨都没沾呢。”说着便又去拿桌上的茶壶,并没问王氏为何没派人去接她。

    王氏轻拍了一下傅珺的手道:“烫得很,叫丫头来倒茶你喝。”

    傅珺便向四下看了看,见沈妈妈与青芜皆立在王氏身侧。沈妈妈倒还好,正亲自上前替傅珺倒茶。那青芜却是面色发白,若细看便能瞧见,她的两只手还在轻微地颤抖。

    怀素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涉江身旁,见傅珺看了过来,便向她看了一眼,却不曾说话,神色亦没了往日的沉稳。

    傅珺知道,在她不在的时候,一定是出事了。而能将一向镇定的怀素也吓得变色的事情,绝不会是小事。

    不过此地并非问话的场所,且王氏的面色也不大好,于是傅珺便只拿些闲话来与王氏说,将在听涛小筑避雨一事说了,却略过了与文友偶遇的桥段。

    此时,便听见正厅那里传来宫人叫“起驾”的声音,却是太子妃率先离了席。傅珺便跟着王氏等一众女眷跪伏在地,恭送太子妃娘娘离开。

    在起身的一刹那,傅珺瞥眼瞧见太子妃不是一个人离开的,她的身边还跟着卢莹。虽然离得颇远,傅珺还是看见,卢莹的面色很难看,像是生病了似的。

    太子妃卢菀也是见卢莹面色不好,又兼发生了王氏一事,她也无心再看戏了,便提前离席,送卢莹回了晶月楼。

    晶月楼原是卢菀未出阁时的住处,现在是卢莹住着,便在清波湖畔,离着绘音阁颇近。

    因姐妹二人心情都不是太好,故一路无言。待进了晶月楼后,卢菀便挥退了宫人,卢莹也叫服侍的人都下去了。

    待见屋中再无旁人,卢莹便半跪在卢菀面前,抱着她的双腿语带哽咽地道:“都是我的错,姐姐为着我去寻那贱人的晦气,却差点着了她的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得姐姐……”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便哽住了,只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

    见妹妹并没有称自己为娘娘,而是像之前一样唤她作姐姐,卢菀心中便是一软。

    在此前,她确实是有些怨怪卢莹的。若不是为了给卢莹出气,她堂堂一国的太子妃,又怎么会去寻一个小编修太太的晦气?而后面的事情又怎么会发生?

    还有那王氏,那脾气竟是又臭又硬,胆子还大,竟敢与太子妃作对。这笔帐她先记下了,总有一天,她要全数讨回来。

    而反观卢莹,却被王氏一再相逼,为了保太子妃却舍出了自己,卢菀心中也很有些过不去。

    此刻,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般的清丽脸蛋儿,那些责备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口去了。卢菀便将手抚着卢莹的头发,半晌方叹了口气道:“罢了,原不是你的错。快别哭了。”

    卢莹抬起脸来看着卢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欲坠不坠,惹人怜爱。只听她柔声道:“姐姐虽不怪我,我却不能不怪自己。这都是我的命,怪不得旁人,要怨也只怨我命太苦。”

    她一面说着这些话,一面便软下身子来,跪坐在卢菀的面前,眼神茫然地望着前方。她的视线没有焦距,是虚的、空的,仿佛透过了重重屋檐与阔大庭院,望着某个虚空的所在。

    卢菀见了,不由得心中微痛。

    这个妹妹是她从小带大的,最是粘她。她被指为太子妃的那天,家中无人不欢喜开怀,唯有这个妹妹,躲在无人处默默垂泪。人问她为何哭泣,她便答道:“以后没有莹儿陪着姐姐,姐姐孤身一人,好不可怜。”

    卢菀当即便被这句话说得流下泪来。

    人皆道她风光无限,可谁又知深宫之中的艰难与困厄?自进了东宫,她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不敢相信任何人,其间种种自不足为外为道。唯有自家的幼妹,还依旧如幼时那般,以一颗真心待她,让她在宫中越见冰冷的心,也得到了些许温暖。

    也是幼妹命运多舛。在十四、五岁花季之时,原该在家人的照拂之下,细细地觅一良人,欢欢喜喜嫁作人妇。却不料先是皇后薨逝,幼妹为显忠孝,跟着太子妃守制一年,待守制期满,却又因太过劳累而大病一场,养了近一年才渐渐好转。

    卢菀原想着,待卢莹身子好了,便要给她说上一门绝好的亲事来。谁想,她还没着手此事,谢氏却又病了,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卢莹是个孝顺的孩子,三年守制期间,日日菇素抄写经书,生生地将身体熬得越发羸弱了。

    前前后后五年的时间,便这般蹉跎了去。而卢莹亦从盈盈十五的少女,走到了如今的桃李之年,依旧是孤身一人。

第068章

    思及前事,卢菀心中十分伤感。又见卢莹面色凄婉、神情哀切,更是不忍,便轻轻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做什么说这些丧气的话。我们莹儿温柔美丽、前程似锦,哪里来的命不好一说?”

    卢莹茫然地望着前方,语气哀凉地道:“姐姐又来哄我了。若是我命好,又怎会错过那……”

    “莫要再说了。”卢菀蓦地打断了她的话,握着卢莹的手也紧了一紧。

    卢莹回过神来,错愕地看着卢菀,颤声道:“姐姐连说也不叫我说了么?难道姐姐便不觉得,若是我……”

    “我知道。”卢菀再次打断了卢莹的话,随后握紧了卢莹的手,心疼地道:“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我也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可是,姐姐并不希望你这样做。姐姐只要莹儿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姐姐便也欢喜了。莹儿……你不用为姐姐做这些的。”

    卢菀切切地望着卢莹,面上有着隐约的疼惜。

    卢莹抬眸望着姐姐,泪水盈了满眶,颤声道:“姐姐只说要我平安快乐,姐姐可知道,若没了那……那三郎,莹儿便永远……永远也不会快乐。”说至此,她的眼泪亦落了下来,打湿了她白皙的面颊,落在了卢菀的手上,一滴一滴,滚烫而又冰凉。

    卢菀看着卢莹,良久之后,终是颓然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揉着额角,道:“你要怎样与那傅……在一起?他已有家室、夫妻恩爱。莹儿啊,你要如何做?你要姐姐如何做?”

    卢莹茫然地看着卢菀,摇了摇头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跪坐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往下坠去。

    可随后,她的眼中又放出光彩来,她抬手用力抱着卢菀的双腿,热切地道:“姐姐会帮我的,是么?姐姐平素最疼我,我要什么姐姐都会寻了来给我。现在我最想要的便是……他。”

    说到这里,卢莹的面上泛出梦幻般的笑意,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她抬头望着卢菀的脸,继续急急地道:“姐姐不也希望他归附东宫么?他那么有才华,那么风采卓绝,而今又为圣上所器重,若能归附了东宫,必成助力。若我能与他……那他便再不愿,因了我的缘故,也不得不为东宫所用。姐姐你说是么?是么?”

    卢莹热切地望着卢菀,仿佛只要卢菀一点头,她便立刻能达成心愿,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卢菀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望着卢莹,有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是那样的陌生。

    那曾经温柔可人的幼妹莹儿,与眼前这疯狂热切的女人分作了两个。一个留在她的记忆中,温柔娟好、美丽可人。而另一个却正抱着她的腿,将滚烫的泪水与狂热的言语,尽情倾洒在她眼前。

    卢菀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对这个妹妹,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卢菀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晶月楼的。她坐在步辇之上,一路郁郁无言。厚重的玄色锦帘偶尔被风拂起,将帘外的风物送入眼中,红叶在风里打着旋儿,飘落在清波湖上,顺着水波东流而去。

    卢菀忽然便觉得,这个家,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家了。连同家里的人,也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得面目全非。

    送走了太子妃的鸾驾,回到晶月楼的卢莹,颊边已经没有了泪痕,面上更不见方才的热切与执拗。

    她面色冷静、神态自若,方才的哭泣与求恳,于她而言便像是演了一场戏。而今观众已经离去,她便也卸下妆容,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叫小丫头上了茶,卢莹便摒退了众人,独坐在屋子正中的那张黄花梨透雕藤萝松缠枝扶手椅上,双目微阖、眉尖轻蹙,兀自想着心事。

    在她身旁的青玉案上,博山炉香烟袅袅,越临香的温润香气盈满房间,一如她此刻的表情,亦是温润的、无害的,柔婉而又和善。

    帘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后便有小丫头轻声禀道:“姑娘,清莲来了。”

    “叫她进来。”卢莹睁开眼睛道。

    门帘微挑,一个穿着身不起眼的灰布袄裙,面貌平常的丫鬟快步走了进来,躬身向卢莹道:“婢子见过姑娘。”

    卢莹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蹙眉道:“怎地穿成这般模样?”

    清莲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忙陪笑道:“婢子急着来见姑娘,忘了换衣裳了。婢子这就回去换掉。”

    “罢了,便这么着吧。”卢莹拦住了清莲,随后淡声问道:“可办成了?”

    那清莲平庸的面上便泛出一层喜色来,陪笑道:“托姑娘的福,婢子瞧着有七成把握了。”

    “才七成?”卢莹面色微有不虞,将将放平的蛾眉又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椅子的扶手,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尊极小的龙泉窑瓮肚细纹水中丞,目视清莲,一脸的嫌恶与不耐。

    清莲忙陪笑道:“姑娘放心,现下已有了七成,再过些时日,十成便也有了。”

    卢莹的眉尖便松了松,又问道:“那人可靠得住?你没扯进去吧?”

    清莲立刻笑道:“姑娘但放宽心。那汪贵是我表姐夫姨母家的远房侄子,与婢子隔着七八层呢。婢子只寻我表姐身边的朱婆子说话。那朱婆子的孙儿便在咱们府里,身契也在姑娘手上,翻不出花样儿来的,姑娘且请放心便是。”

    卢莹自是晓得其中关窍,不过是出于谨慎多问两句罢了。她思忖片刻便问:“那朱婆子的孙儿叫什么?”

    清莲忙道:“叫朱大宝。”

    卢莹便道:“你叫他去盯着些儿,那汪贵乃是地痞,可别叫他诓骗了咱们去。”

    清莲谄媚地道:“姑娘真真是圣明,婢子这就去办。”

    卢莹不由失笑道:“什么圣明不圣明的,这话你可别再说了,招忌讳。”

    清莲忙诚惶诚恐地道:“婢子再也不敢了”。

    卢莹便向四下看了看,起身走到多宝阁前,打开一个四角包铜的填漆官皮箱,从中取出一只约有二两重的金镯子,递给清莲道:“赏你的。”

第069章

    清莲喜得眉开眼笑,忙伸出双手接了,眼睛又向那箱子里溜了一眼,却见那箱子里有一支牡丹花钗子,形制极其特别。她不由双眼一亮,眸中闪过艳羡之色。

    她记得这钗子溱儿原先便有一支,却是姑娘赏的。

    那溱儿是布政司参政之女绮姑娘的贴身丫鬟。早先一、两年间,那绮姑娘跟她们姑娘好得一个人似的,姑娘有一次烦绮姑娘做了件什么事,绮姑娘叫溱儿做成了,姑娘便赏了溱儿这么支花钗,当时直叫清莲又羡又妒。

    可惜那溱儿是个福薄的,前些时候生重病没了,绮姑娘又远嫁去了甘肃。每每想起那支钗子,清莲还十分扼腕,也不知是不是溱儿的家人收着了。那钗子光金子怕便有三、四两,上头还有几颗珠子也颇贵重,拿出去当一当,足够一家子中等人家吃喝好几年了。

    卢莹见清莲的一双眼睛像生了钩子似的,便钩在那牡丹花钗上,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想要?这钗子可不是轻易能赏人的。”

    清莲忙垂下头道:“婢子不敢。”

    卢莹便笑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若差事当得好,有什么赏不得的?”

    清莲闻言大喜道:“姑娘说的是真的?”

    卢莹淡笑道:“自然是真。”

    清莲忙大声道:“婢子一定尽心当差。”

    卢莹满意地点点头,挥手叫清莲退了下去。

    直到那门上的锦帘已经停止了晃动,卢莹的面上仍带着笑意。

    她此刻心情十分之好。眼见着事情一步步向着她预期的方向发展,只要再忍耐两、三个月,她最想要的那个人便会最终属于她。而她最讨厌的人,亦会从这世上消失,她如何能不欢喜?

    自然,她本可以不这么做。

    只要耐心等个几年,等太子顺利登基,卢菀成为了一国之后,她这个小小的心愿必能达成的。

    可是,她不想再等不下去了。

    女儿家的好年华,便也只有那几年。她不想待到人老珠黄的那一天,才得与她的三郎朝夕相对。她要在最美好的年华里,身边得他相伴。

    所以,她的哭求与哀叹,不过是为后面的事埋下的伏笔。她相信只要她做成了这件事,疼爱她的姐姐最终一定会如她所愿的。

    带着淡淡的笑意,卢莹吩咐丫头守好门,不许人进来打扰,随后便来到了里间,将门掩了,又从妆台的暗阁里取出了一卷纸来。不多时,晶月楼的二楼便传出了女子轻柔的低语,还有隐约的笑声。那声音轻忽悠远,如同梦中呓语,飘散在黄昏的细雨中。

    没有人知道抚远侯府的卢二姑娘,关起门来在房间里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而那些散席回府的太太夫人们,又会向家人们如何描述抚远侯府的这一场赏花盛宴,旁人亦无从知晓。

    傅珺与王氏坐上马车时,脑海中还盘旋着侯夫人铁青的脸,以及谢老夫人眼中不时划过的恼怒之意。

    太子妃离席后不久,谢老夫人与侯夫人便回到了正厅。两个人面上的异色十分明显。侯夫人先向谢老夫人低语了几声,看表情像是在道歉。谢老夫人便拉着侯夫人的手连连摇头,大约是叫侯夫人莫要如此自责。

    随后,两个老太太又面色严肃地交谈了约一刻钟,一冷一热两道眼锋,时而便向王氏这边扫上几下。

    只看这个架势,傅珺便对王氏惹出的事情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这让她非常担心。若回府后侯夫人来一个秋后算账,王氏身为儿媳,那是毫无反抗余地的。

    好在她们的救星很快便出现了,这人便是傅庚。若说府中撇去侯爷之外,还有谁能抗衡侯夫人一二,则此人非傅庚莫属。他此次前来却是因天降大雨,傅庚领了侯爷之命,来抚远侯府接侯夫人回府的。

    因着傅庚的出现,侯夫人便没有当场发作王氏,而是铁青着一张脸上了马车。待他们回到了平南侯府,马车方一停稳,傅珺便掀起车帘,面带焦色地道:“祖母、父亲,母亲不舒服,说是发晕呢。”

    侯夫人闻听此言蓦地转身,冷冷地向傅珺看了一眼,寒着声音道:“方才不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晕了?这么巧?偏我有话要找她说的时候便晕了?”

    侯夫人的语气十分凉薄,面上的神色则更加冰冷,说完这些她又向傅庚看了一眼,语带讥讽地道:“你快去瞧瞧吧,别出了什么事儿又怪到我头上来。”

    侯夫人话里的意味十分不善,傅庚却也不答言,只向侯夫人躬身道:“谨遵母命。”便行至王氏车前,掀起车帘,却见王氏半躺在软枕上,面色泛白,双眼闭得紧紧的,眉尖亦蹙了起来。

    傅庚悄悄捏了捏王氏的手,原以为会接到王氏温柔的回应,岂料触手之下,王氏的手一片冰凉。傅庚心下一惊,忙又探手向王氏的额上抚去,也是一样的冰凉。

    傅珺便急急地问:“娘如何了?”

    傅庚心中微慌,略定一定神,便招手叫了两个仆妇抬了一架软兜来,他亲自将王氏抱上了软兜,又叫人给王氏盖了一床薄被。

    在整个过程中,王氏始终双目紧闭,面色白得吓人,看着可不像装的,却是真晕过去了。

    侯夫人至此亦无话可说。王氏是真生病了,便身为婆母,也断没有叫晕过去的儿媳立规矩的道理。因此心中虽厌恶之极,她却还是不得不吩咐人去请大夫,又强捺住性子安慰了傅珺两句,这才率先乘上软轿,自回了荣萱堂。

    这里傅庚便带着王氏回了秋夕居,又叫了长随行舟拿了自己的名片子,去请太医院的鲁医正来。

    王氏被安置在了西次间的架子床上,傅珺一直陪在她身边,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只觉得等待医生上门的时间格外地长。傅庚亦是焦虑不安,在地下来回乱走,一时又叫人去外头看,一时又到王氏身边摸摸她的手,轻声唤她的名字。

    好在没过多久王氏便醒了过来。她张开眼睛,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张满是忧急的脸,齐齐地凑到她眼前,不知何故,王氏心中竟有几分微甜。

第070章

    王氏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算算小日子,再加上此刻又是如此,她便再不敢抱希望,亦是觉得,这一次怕是有七、八分准了。只是,此时的她尚不敢说,生怕又是一场空欢喜。只能忍耐着,心中默默祈祷,愿诸天神佛保佑,让她心愿得偿。

    最先到达秋夕居的大夫是张大夫,却是由贾妈妈亲陪着来的,说是侯夫人“不放心,叫个老成的妈妈过来瞧瞧”。

    傅庚此时哪有心情管这些,只盯着张大夫。那张大夫一向寡言,进来后也只与傅庚说了两句话,便开始给王氏切脉。傅庚便盯着张大夫的脸瞧,一脸的焦急忧心,恨不能从他脸上看出字来。

    那张大夫却不紧不慢,诊完了王氏的左手,又去诊右手。待两只手都诊完了,便又拈着三茎胡须,沉吟不语。

    看着那张大夫一脸的淡定,傅珺真是要急死了。这张大夫也是的,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摆poss装深沉么?

    却见那张大夫沉吟了一会,便站起身来向傅庚拱拱手,言简意赅地道了一句:“恭喜。”

    傅庚愣住了,傅珺愣住了,贾妈妈也愣住了,唯有沈妈妈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满脸是笑地走到傅庚身前福礼道:“给爷道喜,太太这是有喜了。”

    傅庚这时才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由惊到喜,再到难以置信,轮着变了一番。此时便听门外行舟的声音道:“爷,鲁医正来了。”

    傅庚面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大声道:“快请进来。”一面说着,一面便向外迎了出去。

    却听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什么事儿你小子叫得我急,我那儿还切着药呢,一会子药性过了你赔我?”

    随着话音,便见傅庚陪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走了进来。那老头身材瘦小,一身灰衣上尽是泥污,手里还提着一只看不出是黑是红的药箱,胡须翘得高高的,满脸的不耐烦。

    在这个老头儿面前,傅庚哪还有半分“春温一笑傅三郎”的风流倜傥,态度恭敬得像个学生,陪笑道:“劳烦鲁医正,是拙荆有恙,烦请您帮着看看。”说罢又亲手接过鲁医正的药箱,也不嫌那药箱油污不堪,双手亲捧着,一脸的诚惶诚恐。

    那鲁医正背着两手,翘着胡子,迈着四方步便走了进来,一旁的张大夫早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见过师祖。”

    傅珺差点没惊掉下巴。

    这个脏兮兮的鲁医正竟是张大夫的师祖?张大夫至少也有五十多了吧?鲁医正瞧着最多六十,两个人年龄没差多少,怎么辈份竟差了这么远?

    那鲁医正撩起眼皮瞧了张大夫一眼,哼了一声道:“不成器的东西,站开些,别挡我的道儿。”

    张大夫忙退旁几步,躬身站好,神态十分恭谨。鲁医正大摇大摆上前几步,一撩袍子便坐在了椅上,伸出一只鸡爪般瘦伶伶的手来,对屏风后的王氏道:“小丫头,让我切切脉。”

    王氏便伸出手来,沈妈妈忙将一方帕子覆在其上。鲁医正便从眼缝儿里斜了沈妈妈一眼,不耐烦地道:“啰嗦。”

    那一眼真如刀锋一般锐利,连沈妈妈看了都是一哆嗦,忙退了下去。

    那鲁医正便将一根手指隔帕按在王氏的脉上,轻轻一触,便即放手,随后便站起身来不耐烦地道:“行了我看过了啊,你小子又要当爹了,就这些。我走了啊,别再来烦我了。”

    他一面说一面便要从傅庚手里拿药箱。傅庚哪肯便这么放他走,双手死死抱着药箱,口中陪笑道:“鲁医正,您再细瞧瞧,有什么要注意的您也知会小子一声。”

    鲁医正“呸”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瞧的?老夫都说你又要当爹了,你还问甚?便这些了,旁的你找我徒孙去问去。”说罢便抬腿作势要踢傅庚,口中道:“快把药箱还给老子。”却是直接就爆粗口了。

    傅庚见这老头儿犯了倔病,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忙侧身避过那一脚,又将药箱双手奉上道:“药箱还给您,您拿好了。”

    鲁医正白了傅庚一眼,抢过药箱背在身上,一面朝外走一面道:“就这破事儿,真是瞎耽误我功夫。”

    傅庚赶忙脚跟脚地送了出去,十分狗腿地道:“您慢走,过几日我再找您下棋去。”

    鲁医正“哼”了一声,摆了摆满是油污的破袖子,状甚洒脱地走得远了。那张大夫还一直躬身站在一旁,始终不曾说话。

    傅庚喜孜孜地回到房中,见张大夫还躬立在侧,忙道:“张大夫,方才真是怠慢了。”

    张大夫却是一脸崇敬地看着鲁医正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道:“能见着师祖一面是我的福气,何来怠慢一说?我还要多谢傅编修呢。”

    傅庚连道不敢,二人又客气了两句。这张大夫倒是比往常话多了些,大约是见着了偶像,心情激动吧。

    傅庚便将张大夫邀至小书房开方子,那贾妈妈便上前笑道:“老奴给三太太道喜了。现下二太太也有了喜。真真是双喜临门哪。”

    王氏此时哪还有半分病容,面上早布满了幸福的红云,一只手不自觉地抚在腹部,只觉得满腔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似的。这是她盼了好久的事,而今终于被她盼到了,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的眸中不由便泛出了泪光。

    沈妈妈亦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欢喜地道:“这是太太的福气到了,也是咱们三房的福气到了。”

    “说得好!”傅庚大步走了进来,笑得那叫一个开怀,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去了,傅珺从没见自家老爹笑得这么傻过。

    “赏!全都有赏!每人赏一个月月钱,爷出钱!”傅庚大手一挥,秋夕居里一片欢腾,真真是人人带笑、个个开心。

    不到掌灯时分,王氏有孕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侯府。

    府中又将添丁,且是两房儿媳同时有孕,侯爷头一个便很欢喜,连说了几个“好”字。

    既是侯爷欢喜,侯夫人便也不得不强作笑颜,捏着鼻子派人往秋夕居送了好些东西,将表面的那一套圆转了过来。至于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便只有天知地知了。

第071章

    当消息传到横斜馆时,张氏正半坐在床上看帐。听完了馥雪的禀报,她翻册页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哗啦”一声翻过了一页,淡声道:“我知道了。”

    馥雪便又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件事,素云说今儿晚间过来。”

    “是查出眉目了么?”张氏抬头问道。

    馥雪道:“说是有些眉目了,只问太太方不方便。”

    张氏便用手指敲着帐本,闭目沉思。此时却听芳琼在帘外道:“太太,方才爷身边儿的松岳传了两句话来。”

    “进来说罢。”张氏搁下帐册,馥雪忙端上一盏蜂蜜乌枣茶来,张氏便喝了口茶,人往迎枕上靠了靠。

    不一时,芳琼便掀帘走了进来,垂首道:“回太太话,松岳传话来说,爷晚上要和部里的同僚吃酒,怕回来得迟,叫不用留门儿了,爷去外书房歇去。”

    张氏听了这话,眸色黯了黯,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旋即她又恢复了常态,顿首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芳琼轻轻地退了出去。王氏眯着眼睛望着帐顶出了会神,方对馥雪道:“便叫素云今儿晚间来吧,爷正好也不在,说话也方便些。”

    馥雪领命下去了,张氏自去看帐不提。

    到了戌正时分,阖府里的人皆睡下了,一道人影便轻悄悄地从荣萱堂角门溜了出来,一路遮掩着来到了横斜馆的角门边,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那角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素云跟在馥雪身后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正房,张氏正坐在灯前静候着她。

    见着了张氏,素云先福了一礼,随后便有些急促地道:“太太请恕婢子失礼。今儿婢子当值,过会子还得回去,婢子便先将知道的跟您说了吧。”

    张氏点头笑道:“好,你便说罢。”

    素云便道:“那小佛堂婢子没进得去,不过婢子有一回给老夫人送茶水的时候经过那里,恰好那于妈妈在佛堂里扫尘,门未关严,婢子便从门缝儿往里瞧了一眼。那佛堂里供着牌位,婢子不识字,不知那上头写着什么,便记下了其中的一个字。”

    说到这里,素云便伸出手来,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划了几笔。馥雪凑过去看了看,便对张氏道:“是个喜庆的‘庆’字。”

    张氏点了点头,又问素云道:“还有什么?”

    素云想了想又道:“还有,婢子在那牌位前头的供桌上,瞧见有个巴掌大小的小木马。”

    “小木马?”张氏蹙起眉头,喃喃地重复道,面上露出不解之色。

    “正是呢。”素云亦是满面的不解,“婢子也奇怪着呢,却不知是哪路的神仙,也没见过有人供小木马的。”

    张氏沉吟不语,素云等了一会,见张氏不再说话,便轻声道:“太太,婢子怕是得回去了。”

    张氏醒过神来,忙道:“辛苦你了,你快回吧,路上小心着些。”又叫馥雪拿了一只不起眼的素色荷包来,交给素云道:“日常还要烦着你打听消息,我知道那些小丫鬟老妈妈们,一个个眼高得很,你那月例哪里够这些的?这里是十两碎银子,你且拿着。”

    素云连忙推辞道:“婢子万万不敢要,太太切莫如此。”

    张氏却执意叫素云收下,只道:“你帮了我这么些忙,原该好好赏你的,只我赏的东西怕你也不好戴出来,我便也不跟你客套了。这荷包你无论如何要收着,要不往后我可不敢再烦你帮忙了。”

    素云见推脱不掉,只得收下了,心中对张氏的体贴十分感激。

    待馥雪将素云送走之后,张氏便吩咐馥雪道:“你去寻顾妈妈去,将素云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予她听。”张氏相信,有了这些消息,顾妈妈查起那掩翠斋的事情来,定然会更加省力些。

    且不说张氏与顾妈妈是如何查证掩翠斋一事的,这些暗地里的勾当,傅珺自是无从得知。仅从表面看来,平南侯府的这几个月,除了些许小小波澜之外,倒也风平浪静。

    因崔氏怀相不好,侯夫人心疼二儿媳,便免了崔氏每天的定省。傅庚便直接禀了侯夫人,道王氏才作胎,鲁医正亦说要静养,便也顺势将王氏的定省给免了。

    侯夫人自是十分不满,便向侯爷说了此事,只说王氏“作乔作致,借机偷懒”,岂料侯爷却道,傅庚因前些时候在御前连着犯错,叫御史又参了两本。侯爷后来问他,他才说“因记挂妻子有孕在身,神思恍惚”,侯爷听了,当即便叫王氏只在秋夕居静养,免了她的定省。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侯夫人自是无言以对。她膝下这个庶子,真真是活活儿的一个没皮没脸的泼货,她根本拿他没辄。

    王氏在花宴上/舌/战卢氏姐妹一事,傅珺后来断断续续从青芜那里打听到了。对于痛恨着吃人封建制度的现代人傅珺而言,王氏所为堪称反/封/建、反/压/迫的教科书范本,她简直要拍手叫好。

    据说,花宴次日,抚远侯便递了封请罪折子,言说自己对子女“疏于教导”,并引用圣人“与伤惠”那一套言辞,说自己太过溺爱幼女导致其不懂事云云,向皇帝做了极为深刻的自我检讨。

    东宫那边却没什么太大反应,太子殿下依旧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去圣上那里的次数也与往常持平。太子妃却是病了,说是伤了风,在东宫静养了好些日子。至于二皇子,那更是云淡风轻了,连着几天没去圣上那里,据说是去工部讨教治水一事了。圣上知晓之后十分欣慰,只说二皇子是个“心怀百姓”的好孩子。

    自然,这些外头打听来的消息,傅珺也只是零星知晓一些。她一个深宅呆萌萝莉,就算知道这些也做不了什么,徒然看个热闹而已。

    如果抛去这些事,以及傅珺每天去定省时需要面对的各种冷言冷语之外,她的日子过得居然还算舒心。

    原先傅珺还以为,侯夫人会弄出什么罚跪啊、打手板啊之类的事情出来,借以惩治三房。对于自家爹娘只顾自己跑路,将弱小的女儿丢出去不管的不仗义行径,傅珺也曾暗自腹诽过。后来傅珺才发现,她实在是想太多了。

第072章

    在这个时代,像傅珺这样的高门贵女,那可真是百般娇养着的,别说打了,便是弹一指甲那也是要想一想的。只怕这一指甲弹下去,便将个娇娇儿给弹粗糙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姑娘家总要嫁人的,到时候丢人可就丢到外头去了。

    再想想,当初傅珈招了那么大的忌讳,侯夫人也只是冷落而已,傅珺这里不过是迁怒,自然程度要更轻些。而这种程度的冷遇,傅珺真是求之不得,乐得落得个自在。

    傅珈近些时变得乖巧了很多,据说已经开始帮着张氏理事了,对侯夫人亦恭顺有礼,不再像以前那般撒娇作态。侯夫人因有了新的冷落对象傅珺在,对傅珈倒又比前些时候好些。

    傅珺的日子便在每天上课下课,去荣萱堂看冷脸,回秋夕居陪王氏等这些琐事中,渐渐消磨了去。

    转眼便到西风缓、北风起的时节,寒冷与萧瑟成为了这个时空的主色调。天气一日日地寒冷了下来,秋夕居的木樨树只剩了枝桠,根根虬结着伸向天空。

    都城金陵的冬天与傅珺前世所知一样,阴冷而又潮湿。屋子里的银霜碳盆整日烧着,熏笼上永远铺着一件待烤干的衣裙,厚重的棉帘子隔开了两个世界。除了天气晴好的日子,王氏基本上足不出户,安心养胎;傅庚依旧忙碌着,在家的时间并不比以往长,据说是朝上事情多,北方又发了雪灾。

    对于朝堂之事,以傅珺现在的年龄,自是无法获知更多。她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身边的琐事,比如青蔓手上生了冻疮;青芜折了一枝好大的腊梅;蒋嬷嬷趁着无事,替傅珺缝了一件极精致的卷草连云朵樱薄罗衫子,说是夏天的时候穿;还有傅瑶与傅珈感染时气,各自病了一场。

    傅珺自那次桃花钗事件之后,便十分注重身体锻炼,倒并未生病。蒋嬷嬷却唯恐傅珺染上风寒,逼/着将她身上裹了十几层。王氏见了,每每便笑话傅珺“胖成了球”,引得傅庚也跟着叫傅珺“胖闺女”。

    当第一场大雪降落在金陵城中的时候,时间便也到了十二月下旬,傅珺迎来了她在古代的第一个春节。

    腊月二十那天,家学里便停了课,三位女夫子也皆回家预备过年,平南侯府里的过年气氛便一日浓似一日。

    腊月二十三,各家各户祭灶、送灶王。黄昏时,阖府的人呵着热气、踏着松软的白雪,在侯爷的带领下,先到打扫一新的灶房给灶王老爷敬香,又扎了精巧的纸马等物供奉他老人家,香案上供着八色供品,装在一色的汝窑青瓷盘子里,皆是些红豆糕、窝丝糖、软饴糖之类的甜食。据说是叫灶王老爷甜甜嘴儿,到天上汇报工作的时候说些好话。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天天都有年俗:二十四扫尘、二十五蒸团子、二十六割肉等等,直到腊月二十九贴门神和对联,又新油了桃符等,府中各处设锦褥、铺红毯、秉牛油大红烛,彻夜不熄。

    腊月三十上晌,侯爷领着傅庄、傅庭与傅庚三人,并有诰命在身的侯夫人等,齐去宫中领宴。待回来后便开了祠堂,由平南侯爷主持了祭拜宗祠的大礼。其焚帛献酒等等程序不一而足,府中男丁皆在列,便连才三岁的傅琇也下地站着,跟着大人们歪歪扭扭地跪拜行礼。

    待礼毕,便由侯夫人带领众人在列祖列宗跟前供奉菜品。男在外,女在内,菜一盘盘地传上来,由侯夫人亲自放在香案前。待菜品供奉完毕之后,方才算是礼成。

    这整个祭礼耗时约一个时辰,期间府中一应人等皆是敛声静息,气氛十分庄重。便是傅珺这个来自于自由世界的灵魂,亦被这祭礼的肃穆之处深深地震撼了。

    到了晚间,阖家欢聚,便在荣萱堂里开席。凡与侯府沾亲带故的远近亲戚,皆穿戴一新地前来吃酒,坐了满满六桌,这还只是女眷,其热闹喧阗处,直叫傅珺大开眼界。

    侯爷带着府中男丁便在前湖边的品藻堂暖阁里开席,亦是筵设六席,众人吃酒听戏,好不热闹。

    品过五辛盘、尝过椒柏酒,待那合欢汤与如意饼亦献过之后,时辰便过了午夜。外头鞭炮震天响,还有人放了烟花。

    傅珺等几个小孩子撑不住,早早便打起了瞌睡。因要守夜,全家皆不得睡。傅珺便靠在王氏身旁偎着。崔氏与王氏因有孕,得了侯夫人的特别准许,坐在离熏笼最近的位置,此时却也不冷。

    好容易熬到天色微明,侯夫人便又着了翟服、戴着凤冠、披上霞帔,前去宫中朝贺。因王氏与崔氏皆有孕,府中便由张氏支应。

    张氏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将一应事物安排得妥妥贴贴。连着数日府中皆是人来人往的,又是年礼往还、又是摆宴听戏,又有各远亲近友迎来送往。也难为张氏,竟是色色齐全,件件完备,无一处失当,倒叫府中人等并那亲朋好友皆是交/口称赞。

    傅珺第一次感受古代的春节长假,不再是短短的七天,而是从腊月二十直休到正月十六,近一个月的时间。即便她有着成人的灵魂,亦觉得这日子实在是太爽了。更别提傅琮、傅玠几个,那真是每天呼啸来去,一会射鹿,一会蹴鞠,一会又要打雪仗,还叫人搭了木板在那冰上溜来溜去,变着法儿的玩儿。

    正月初七人日那天,府中的一众萝卜头在傅琛的带领下,齐齐去了荣萱堂陪侯夫人用饭。当一道“七宝羹”端上来时,傅珺便见傅琮向傅玠使了个眼色,傅玠点点头,便端起面前的七宝羹,献宝似的走到侯夫人面前,笑嘻嘻地道:“祖母,孙儿这碗七宝羹是甜的,您尝尝。”

    侯夫人头上勒着只锦红织金抹额,笑得十分欢喜慈爱,揽着傅玠道:“好,祖母便尝尝看。”

    一旁的秀云忙递上只干净的调羹,侯夫人便向傅玠碗里舀了一勺七宝羹,细细尝了一尝,便笑着向傅玠身上拍了一下道:“你这小猴儿又来哄祖母了,这羹哪里甜了?明明便是咸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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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庶得正介绍:
微表情能破案,但,能宅斗么? 傅珺有些无所适从。 侯府的日子说易且难,嫡出姑娘的尊荣似有还无, 没有一种生活是容易的,无论是前世当警察,还是今生做主子。 不想囿于后宅,却不得不在宅门里步履维坚。 暮霭沉沉也好,水阔天长也罢 她,只想做自己。 简单说来,这是一个古代版《别对我撒谎》+《记忆神探》的故事。庶庶得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庶得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庶得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