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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霁珊     庶庶得正txt下载     庶庶得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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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听此言,唐俊已是一脸的佩服:“原来如此。”他向王襄躬了躬身:“学士大人果然渊博,在下受教了。”

    王襄此时心情极佳,抚须朗笑道:“此乃四丫头发现的,老夫可不敢掠美。”

    一时间,房中气氛十分轻松,一扫方才的凝重。

    只是,傅珺的心情却不像王襄这样好。

    虽然已可基本确定墙上的红斑就是茜灵砂,可是,那凶手的行为仍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此时,便听孟渊箫鼓般的声线响起在了耳畔:“阿珺,在想什么?”

    傅珺拉回心神,转首望了望他,道:“我还在想这四脚橱柜之事。从地上撬走的砖块以及那墙壁上茜灵砂飞溅的印记来看,凶手一定是不慎落下了装茜灵砂的瓶子,茜灵砂自瓶中飞出,洒在了地砖并墙壁上。而凶手撬走地砖的目的,应是不想叫人发现茜灵砂。”

    “四丫头说得是。”王襄沉声接口道,“那茜灵砂颇为珍异,坊间有人卖到十金一瓶,周家只是普通民户,自不可拥有这般奇珍,若叫人发现了必会疑其死因,故凶手才会撬走地砖,又以橱柜遮掩。这并不出奇。”

    闻听此言,傅珺隐在帷幕下的墨眉已然蹙了起来,清淡的话语声中含着一丝难得的迟疑:“外祖父高见。只是孙女有一事不明:凶手既有时间撬地砖,为何不顺手将墙上的印迹抹干净,反倒费力去挪四脚柜?原因何在?”

    这是最令傅珺不解之处,她的眉尖越蹙越紧,续道:“移柜子可比擦墙壁麻烦多了。这橱柜又高又重,移动十分不便。周氏夫妻陈尸数日,亦即是说,凶手有大把时间做安排。他为何舍简就繁。非要去挪动橱柜不可?他有什么非如此不可的原因呢?”

    被傅珺这样一说。众人才发觉这其中确有蹊跷。

    “也许是有了突发之事,令凶手不得不匆匆离开,只得移柜加以遮挡?”唐俊说道,一面用手摸着下巴。神色间带着几分沉思。

    这解释有些牵强。然而却也说得通。

    王襄沉吟了片刻。一摆袍袖,展眉笑道:“罢了。据老夫看,还是先查茜灵砂的来路为上。其他容后再说。”

    “正是。”唐俊点头道,眉间染上了一层自信的笑意,“茜灵砂并非寻常之物,联调司以此入手,不日必有结果。”

    茜灵砂本就价高物稀,这凶手身怀此物,必有来处,只要抓住这根线往下查,想来亦是能查到些线索的。

    虽然心中仍有疑问,可目前看来,唐俊的搜查思路才是最为快速有效的,于是傅珺便亦笑道:“外祖父与俊表哥所言极是,茜灵砂确实是一条很有用的线索。”

    王襄心情大好,傅珺便趁此良机又提出去西厢勘察,自得到了应允。

    此时孟渊与唐俊又凑到了一处,商议着接下来的搜查事宜。傅珺便与王襄二人又来到了西厢。

    西厢是作厨房并杂物间用的,灶台就占了一半儿,又有一应厨具餐具,墙边打了一具碗橱,地上搁着散开的面口袋,东西亦是摆放得极为散乱。

    王襄便指着那碗橱道:“方才我忘了说了,据仵作验明,当时这柜中尚余了小半锅汤,汤中亦有一些煮熟的毒菇。”

    傅珺闻言点了点头,又向四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间房虽事物杂乱,但却如东厢一般,让人觉出一种安详的生活气息,傅珺只凭直觉便可断定,此处就算凶手来过,亦必是一物未动、不留痕迹的。

    不过,她还是循例仔细搜检了一番,结果自是一无所获。

    她也并不气馁。今日发现了茜灵砂这条重要线索,搜查已有重大进展,她心里还是颇为开心的。

    与王襄自西厢出来后,见孟渊与唐俊仍在说着话,二人面色沉肃,似是说到了要紧处,王襄便与傅珺往院门处避了避,涉江此时便走上前来,弯腰替傅珺整理衣裙。

    方才的一通搜查,傅珺的裙摆上、衣袖上皆沾了好些灰,看样子涉江是早就忍不得了,此时一见她过来,便立刻上前帮着收拾起来。

    傅珺心中暗觉好笑,也不点破,只立在矮檐下与王襄说话。

    此际已是日薄西山,一脉斜晖自西厢铅灰色的屋顶铺泻而下,洒落在小小的院落中,并不见丝毫暖意。北风卷起地上的灰尘,搅起几根破棉絮,在风里翻卷不息。

    望着这院中孤冷的景像,傅珺不由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可是冷了?”王襄问道,语声十分慈蔼。

    “孙女儿不冷。”傅珺笑道,又问王襄:“外祖父可累了?要不要进屋坐一会?”

    王襄捻须笑道:“你外祖父可没这般老朽。”语罢微顿了顿,又笑道:“今日幸得你在,否则,茜灵砂只怕将永藏于壁间。”

    傅珺笑了笑,蓦地想起一事来,犹豫了片刻后,便向涉江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隔着帷幕,涉江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自又退至一旁。傅珺便扶着王襄往院中行了几步,方轻声地道:“外祖父,孙女有一事想问问您。”

    “但说无妨。”王襄仍是捻着胡须,笑容温和。

    傅珺沉吟了一会,将声音压得极低地问道:“我想问问外祖父,棋考与荃儿,现下如何了?”

    王襄捻须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他凝目望着傅珺,神情渐渐变得冷肃。

    “为何问起他们?有人找过你?是谁?”王襄沉声问道,花白的眉毛蓦地拢起,眼神变得格外锐利,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久居高位者的威压。

    “并非如此。”傅珺轻声语道,“只是听人偶尔说起,说在二表姐处见过荃儿。”

    这是一个十分合理的推测,荃儿必是以王宓陪房下人的身份,才能跟去刘竞府上的。

    王襄的表情略略放松了一些,眼神也和缓了下来,道:“原来如此。确实,当年荃儿是去了逆王府中。”

    并没有否认,而是直承其事。

    傅珺点了点头,又轻声问道:“那二表姐现下已在皇觉寺,荃儿……也跟了去么?”

    王宓如今在皇觉寺出家,也算留得一命,据说任氏还偶尔会去探望于她。(未完待续。)

第645章

    王襄当年致仕时早已分了家,如今王昌一家皆另府别居。对于这个长子,王襄已经尽全力保住了他的命,余事却不好再多管了。且舍去一个平庸无才的王昌,换得王晋、袁恪并王宗等一干子弟的前程,王襄所为可谓封建大家长的明智之举。

    听傅珺说及王宓,王襄的神情便又有些黯淡,道:“那孩子如今在寺里,倒还安生一些。”说至此处,他终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当年是外祖父没在她婚事上头经心,如今却是悔之已晚。”

    王宓今年也才十七、八岁,正是大好年华,却只能对着古佛青灯了此残生,王襄自是极为感慨。

    傅珺便也沉默了下来。

    这个话题她并不好接续,只得沉默以对。

    过得一刻,王襄方道:“至于荃儿,丙申之变后,她趁乱逃回姑苏,不知怎么寻到了棋考的关押处,将他救走了。”

    “人跑了?”傅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心中十分怀疑,“是荃儿一个人做下的?”

    在她的印象中,荃儿是个没见识的粗笨丫头,且还不识字,她又有何德何能,竟能找到关押棋考的地方还将人救走?

    “荃儿虽不识字,然她有一样看家本领,便是懂些机关术。”王襄语道,神情中的黯然已去,亦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且她也颇为精明,当年我们皆被她骗过了。是她主动提出潜伏逆王身边替我们做事的,因她懂机关术。查到了逆王密室,倒真送了不少消息出来。”

    王襄说罢,面上便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来,道:“致仕后,为免隐舍被人找到,我将棋考关在了老宅之中,那荃儿不知怎么查到了,趁夜将人救走,棋考还留书一封,道‘恩怨两消。后会无期’。落款便是他兄妹二人的姓名。”

    傅珺如同听故事一般听着王襄的话语,觉得这对兄妹也堪称江湖奇人了。

    “那藏剑山庄能放得过他们?”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又向唐俊的方向瞥了一眼,却见唐俊仍在低声与孟渊说着什么。并没注意到这里。

    棋考兄妹若是藏剑山庄之人。就算逃了出来。等待着他们的也未必是好结果。

    “这我便不知了。”王襄抚着微白的头发慨然叹道,复又一笑,“如此也好。此事亦到此为止了。”

    傅珺点了点头。

    的确,身边留两个藏剑山庄的钉子,一旦为人知晓,说不得便是一场大祸,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大家各自丢开手,只当此事没发生过。

    想到此处,傅珺忽地心头一凛,轻声道:“宫里的那位,对此事又是何等态度?”

    她问的是刘筠。

    当年棋考一案,刘筠肯定是插手了,对于棋考的身份,想必他亦是有所察觉的。

    王襄闻言微怔,旋即便洒然笑道:“你外祖父如今还站在这里,你说是何态度?”

    傅珺被他问住了,随后反应了过来,不由也笑了起来,道:“是孙女儿糊涂啦,外祖父莫嫌孙女愚笨才好。”

    王襄笑着摆了摆手,这个话题亦就此揭过。

    此时孟渊与唐俊终于说完了话,二人双双行了过来,孟渊便向王襄恭声道:“外祖父,若事已了,我们便先回府。”

    他们出来得时间颇久,也确实该回去了。

    王襄颔首笑道:“好,时辰不早了,你们且先回罢。”

    唐俊亦笑道:“我与学士大人还要在此等几个人,孟将军、珺表妹慢走,请恕我不远送了。”

    孟渊淡淡一笑,与傅珺同向王襄行礼告退,二人便自离开了。

    直待弃轿登车,在麟麟的车声中,孟渊那一直绷得紧紧的神经,这才完全放松了下来。

    “累不累?”他轻声问傅珺,又拉过她的手在掌中暖着,眸光细碎温柔,满是疼惜。

    傅珺便向他身上靠了靠,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力,轻语道:“方才没觉着累,现在倒有点累了。”

    孟渊低笑一声,揽她在怀道:“你一遇案件,必是精神百倍。”

    傅珺现在倒真有些倦了,便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窝着,问他:“你与俊表哥都说了什么?如何说了那样久?”

    俊表哥……

    孟渊向着无人处挑了挑眉。

    若是能找机会把唐二弄到五军营就好了。孟渊的眼睛眯了起来。

    “怎么了?不方便说么?”傅珺显然会错了意,以为孟渊的沉默是因为她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自然不是。”孟渊低沉悦耳的声线掠过了过来,揽住傅珺的手臂略一用力,便将她抱坐在了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傅珺一跳,过得一刻方才醒过神来,却也没怎么反抗,她这个现代人的芯子,对此等亲密举动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孟渊想是欢喜的,眉眼弯了弯,又将她往怀里拢了一些,方低声道:“我与唐二说的,便是那个自戗的丫鬟一事。”

    此语一出,傅珺立刻精神一振。

    “那丫鬟身上查出了什么?”她仰首看着孟渊问道。

    孟渊便向她的眉心啄了一记,道:“那丫鬟名叫如月,一直是在外院儿管茶炉子的,唐二说,联调司已经确认她并非苗疆探子,服的毒亦是鹤顶红,而非苗毒。”

    这结果与傅珺所料相同,她便点了点头,又问道:“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么?”

    孟渊又道:“还有,如月是六年前买进来的,她身上二等丫鬟的衣裳是偷的,安排她进府的管事与此事并无关系。与她同一批进府的那几个下人,联调司也一并暗中查了,如今还没查出结果来。”

    傅珺沉吟不语。她推测,有了这个如月在前,只怕国公府里的下人们都得要细查一番了。

    “如今府里明面儿上没什么,暗里却乱得很。我之前没告诉你,唐二他们方一动作,府里就有几个下人失踪了,也不知是什么人走漏的风声,好在失踪的几人皆是外院儿最低等的杂役,接触不到府中要务,故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我还是想,待过了上元节,咱们便去郡主府小住些日子。”孟渊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温国公府人多眼杂,远不及郡主府来得清静。(未完待续。)

第646章(50月票加更)

    “便听你的。”傅珺应声道,眉眼间蕴了笑意。

    见她面现欢容,孟渊心中尽是温软,又道:“听岳父说,你身边还有几位能人,待过几日,我会寻机带他们去咱们住的地方,也请他们帮着看一看。”

    傅珺倒被他说得怔住了,过了一会方想起来,孟渊口中所谓的能人,指的应该便是魏霜一并带进府来的两个师弟,一个叫阿四,一个叫阿九。

    据魏霜说,她这两个师弟虽不会武功,然阿四擅识毒辨药,阿九擅机关术,这两个人傅珺还不曾见过。

    “据我观察,临清阁里的人,基本上无甚问题。”傅珺轻声说道。

    人性最为复杂,没有人能保证对别人百分之百的了解,因此她并没敢打包票,毕竟她也不是神,这个结论是根据平素的观察得来的。

    孟渊微微一笑,道:“我自是知晓你擅识人,只是,”说到这里他语声微顿,身上的气息瞬间有些冷,“人或可没有问题,却保不住东西不出问题。”

    他这话语意极深,说得傅珺一时间静默了下来。

    安静片刻,孟渊低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一字一句冷意森然:“你是不知,举凡家具、用物及衣裳被褥等等,皆是大有可为的。”

    他越说神情越是讥诮,唇角绷得极紧,显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傅珺的心尖微微发疼。

    他现在的样子,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疼惜。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他的下颌。动作轻柔,语声更是低柔:“好的,便依你,便叫阿四他们来瞧瞧。”

    她清清淡淡的声音像是有一种安抚的力量,让人心中宁静。

    孟渊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眼中冰雪悄然释尽,只将一双光华细碎的眸子,凝在眼前的丽颜上,脸上的每一处线条都变得格外柔和。

    车外寒风呼啸而过,携来深冬的冰冷寒意。而车厢之内却是温暖如/春/。一双人影久久相偎,不曾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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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风阵阵,掠过金陵城渐暗的天空,携来江水湿冷的气息。为这座城市平添了一段寒意。

    大功坊胡姬巷深处。一所极不起眼的宅院伫立在风中。寥落而又孤凄。这所宅子看上去建了有些年头了,灰砖脱落、黛瓦凋零、门楣破败,外墙坑洼不平。门前的石阶尚有落叶堆积,似是很久无人居住。

    黄昏的光线有些幽暗,一路扫过阶前,又拂过简陋而芜杂的大片庭院,只在窗边搭了一线斜阳的残影。

    窗帘用的是最结实的青州棉布,此际已合上了大半,那一线斜晖便挂在帘边,淡淡的微白映在天青色的棉布上,似是清晨曙光的颜色。

    然而,这房间里的气氛却无半分曙色所预示的光明。

    几个以布巾蒙面的男子围坐于桌前,安静得如同死物,唯有粗浅不一的呼息声显示出他们还是活人。

    房中光线极暗,这几人的大半面孔皆隐在布巾下,唯露出一双眼睛,却也是模糊不清的。

    他们似是正在等着什么人,虽无人言语,然而,一种隐约的焦虑氛围,却还是在这屋中渐渐弥漫了开来。

    “咔嗒”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推开了,一阵北风随声而入,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卷,复又散入了幽暗之中。

    众人抬起头,向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玄色布衣的蒙面男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见过主上。”几人齐齐起身,躬身行礼。

    “坐。”那玄衣人说道,语声轻如虚烟,如同浮在半空。

    几人皆坐了下去,其中左首一个穿黄袍的蒙面人当先道:“禀主上,属下现已探明,秘藏便在姑苏城内,并不在近郊。”

    他的官话带几分苏南人的口音,听上去十分儒雅,而他语声中透出的欢喜之意,却表明了他对这个发现极为欢喜。

    “好极。”玄衣人虚飘飘的声音响了起来,然而,在那双被布巾遮住大半的眼睛里,却并看不出多少喜色。

    一旁穿青袍的蒙面人抚掌道:“如此一来,起事有望,属下恭祝主上早成大事。”

    此人的声音有着中年人的低沉,一口官话却是十分地道。

    此语一出,在座诸人皆同声贺道:“恭祝主上早成大事!”

    诸多声音中,唯一个穿灰衣的蒙面人态度有些迟疑。

    “怎么?你不高兴?”坐在灰衣人身旁的是一个穿蓝袍子的蒙面人,此时便出声点破了他。

    这蓝衣人的声音有些尖细,说话的语气像是含着讽意,十分刺耳。

    “属下不敢。”灰衣人立刻起身,语声有些惶急。

    他身形魁梧,此刻立于窗前,室内的光线又变得暗了一些。

    玄衣人的眼珠动了动:“无妨。”

    仍旧是虚若轻烟般的声线,飘浮在空气中,让人不寒而栗。

    灰衣人眼角的肌肉迅速抖动了几下,垂首不敢言语,那高大的身躯映在窗边,竟些几分瑟缩。

    玄衣人不再看他,目注旁处,语声淡然:“几分把握?”

    “已有八分准了。”灰衣人态度恭谨,语气中甚至还有些讨好之意,“那人此次升职无望,心中不满,属下已拿话套过了,他已有意动。”

    “善。”玄衣人说道,两道阴沉的视线却凝在了灰衣人身上。

    灰衣人的额前渗出了一层冷汗。

    “如月之死,是你。”玄衣人说道。

    他说话的声音仍是虚飘飘地,然那语气中的森冷却有若实质,且他所说之话亦并非质问,而是陈述。

    灰衣人浑身一震,布巾后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惊慌,猛一抬眼,恰好对上了玄衣人冰冷的眼神。

    “属下该死。”灰衣人蓦地离座而起,跪地请罪。

    玄衣人垂目看着他,直待冷汗浸透了对方的眉间,方一字一顿地道:“没有下次。”

    “属下知错,谢主上!”玄衣人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然那声音里的颤抖却根本无法遮掩。

    玄衣人停了一会,方摆了摆手:“起。”

    他似是极不喜多言,能少说一个字便少说一个字。

    灰衣人闻声站了起来,见玄衣人并无更多表示,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回去。(未完待续。)

第647章

    “宫里?”玄衣人又道,这一回却是向着穿蓝袍的人说的。

    那蓝袍人立刻站起身来,低声道:“属下无能,我们的人已经被清出了大半,剩下的多在不紧要的位置上。”

    玄衣人布巾下的眼睛闭了起来。

    过了一刻,他方才又出了声:“那个人?”

    “是,”蓝袍人躬身禀道,“新帝并不曾叫那人侍寝,却安排了不少人暗里盯着,属下已在她身边埋了几颗钉子。”

    短暂的安静后,玄衣人忽然“呵呵”笑了起来。

    只是,他人虽在笑,那笑声却是冰冷的,平平的声音无丝毫起伏。

    寒风自门缝里漏了进来,伴着这笑声四下弥散。

    房中一片死寂,并无人敢附和他的笑声。

    “若有异,杀。”玄衣人突然停了笑,轻烟般的声音若染了寒气,冷得叫人心底发颤。

    “属下遵命。”蓝袍人抱拳应诺,复又坐了回去。

    玄衣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布巾后的眼睛便阖上了,不再说话。于是,整个房间便也安静了下来,唯有几个人轻浊不一的呼吸声,时不时地响起。

    良久后,玄衣人方才张开眼睛,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字条。

    他往青袍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青袍人立刻躬立而起,双手接过字条打开看了看,复又向玄衣人点了点头,随后便将字条握在手中一捏,再松开时。那字条已成碎末,自他的掌中洒落于地。

    众人寂然而视,连一声咳嗽也无。

    此时,满座中人唯有褐衣人未曾说话了。

    玄衣人布巾下的眼珠缓缓转动,凝在了那褐衣人的身上,却并未开口发问。

    良久后,一道嘶哑的声线响了起来:“联调司查三尸案,目今无果。”

    这人看身形年岁应该不大,可他说话的声音却如同刀片刮铁一般,听得人牙酸。且其对玄衣人的态度亦颇为疏冷。少了旁人的那种噤若寒蝉。

    此人似与玄衣人一样,亦是极不喜多言,只是,这几个字透漏出来的意思。却叫玄衣人身上的气息有了些变化。

    “细说。”玄衣人以食指轻扣桌面。戴着麂皮手套的手指触及木质桌案。发出沉闷的声响。

    “案涉七省,死逾三十,夫妻同死。女一尸两命。”褐衣人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在查镖行。”

    “镖行?”青衣人插口道,毡帽下的眉头浓浓聚起,“案涉七省,此案是流窜作案;查镖行,是因镖行中人常年四处奔波?”

    自褐衣人口中寥寥数语,便能分析出如此多的信息,这青衣人不仅武功很高,其思维也相当敏锐。

    褐衣人点了点头,再不肯多说一字。

    玄衣人的眼珠又动了动:“甚好,容后细报。”

    褐衣人闻言便起了身,向玄衣人揖了一礼。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右臂似是受过伤,不大能抬高,揖礼过后,他又沉默地坐回了位中。

    玄衣人便向青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青衣人立刻站起身来,沉声道:“复我故国,兴我南山。”

    “复我故国,兴我南山。”众人同声道。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被密合的门窗拢住,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黄袍人第一个站了起来,向玄衣人施了一礼,随后便走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前门处。

    约摸一刻钟后,蓝袍人也起身离开了,却是从宅院的后门离开的。

    这些人离开的顺序似是预先安排好的,平均间隔时间为一刻钟,且每个人离开的路线都不一样。

    灰衣人是第四个走的。

    他自院子的后门而出,此处出门便是一条丁字型路口,他走的是左边的那条小巷。

    小巷细而长,很像是大宅门里的那种夹道,只是,这条夹道却要破旧阴森得多,道路两边亦非整齐的青砖高墙,而是弃置多年的荒宅,墙颓垣断,长满了荒草。

    穿过夹道便是大功坊最为偏僻的胡姬巷西岔口,需得再往前步行至少一刻钟,方能见到人迹。

    灰衣人在巷中便已褪去了面上布巾,又将外头的灰色长衫也脱了。

    小半个时辰后,当孟钊转出大功坊正中的牌坊,坐上自家干净舒适的马车时,他已是一身墨色绣竹叶纹长衫,披玄色狐狸毛大氅的打扮,眉眼之间威严赫赫,俨然一副官老爷的气派。

    背靠着玄紫蜀锦坐垫,手捧着紫金仙人盖手炉,孟钊长长地呼了口气。

    额上的冷汗早已干了,然后背的湿冷之意,却直到此刻才略有缓解。

    思及方才种种,孟钊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什么狗屁复国,什么南山遗族,什么主上属下,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若非心有所图,他才懒得搭理这群蛇鼠一样的家伙。

    忆起玄衣人那倨傲的态度,孟钊阴鸷的眼神中便又多了两分讥诮。

    就凭这几个人还妄想复国?简直是痴人说梦!

    复国是要兴兵打仗的,连兵马都搞不到,谈何复国?更何况宫变那晚还折损了最精锐的高手,落到现在还需得他出马策动五军营的人,就算他策动成功,这么点儿人手也根本达不到复国的目的。

    思及此,孟钊的脸色变得更为阴沉。

    他好容易才得了主上信任,跻身组织高位,手里也总算有了可用之人,可他万没想到,他这里才一动手,便被他那个好弟弟一招破了局。

    孟铸做寿,这是多好的时机,他使动的又是埋在府里近一年的暗桩,便是那个叫如月的丫鬟。他交待下去的任务并不复杂,不过是盗一封信并一块印而已。说实话,若非前些年孟钊不慎被老国公爷抓住了马脚,这事儿他自己都能做得。

    只可恨孟铸防他防得死紧,从不带他往外书房去,一应印章等物又收得隐蔽,如月也是查了好些日子,才查出了一点端倪,谁想方一动手便折了进去。

    所谓时运不济,想亦如是。

    孟钊阴沉的面色中,渐渐掺上了几许悲愤与怨怼。

    老天待他何其不公?

    明明他才是嫡长子,理应得继世子之位;论才智、论能为,他比孟铸强了何止一点半点?可他却偏偏生不出儿子来,待想要动手夺位之时,却又被老国公爷抓住了手。

    而这一次,他手里虽有人手,却也只敢挪用其中一人而已。而即便如此,还是被那所谓的主上知道了,差一些便惹来大祸。(未完待续。)

第648章

    这般想着,孟钊额上又冒出一层冷汗。

    如月伏诛之事,温国公府一点端倪未漏,孟钊根本毫不知情。依原定计划,他与如月将在今晚会面,孰料如月早就死了,若非玄衣人点破,孟钊至今还蒙在鼓里。

    难道说,除如月之外,温国公府还有另一个暗桩?

    这念头一经泛起,孟钊心里便生出些许不安。

    连如月伏诛这等消息都能送出来,这暗桩的来头肯定小不了,说不得他的一举一动便皆落在那人眼中。

    这想法令孟钊的后背又是一阵发凉,随后,心底深处便又涌上一种锥心蚀骨般的恨。

    这一辈子,他总是与最想要的事物失之交臂。

    世子之位、孟铸的命,以及两年前的那场宫变。

    若宫变之时他已在组织谋得高位,孟铸岂能坐享国丈尊荣?

    可惜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不得志的六品小官儿,每每还需仰孟铸鼻息,虽加入了组织,却始终摸不着法门,更不知组织暗中做下的那些事儿。

    直待新帝登基,孟钊这才终有机会进入组织高层,并能够参加两月一次的秘密集议,他这才知晓,原来当初组织是选择了忠王刘竞的,为的便是扶助这个疯子登基,继而达到复立南山国的目的。

    只可惜,刘竞时运不济,苦心设局却为英王刘筠所破,若非组织及早抽身,只怕丙申之变也熬不过去。

    孟钊以为。他之所以被提拔,便是因为他有些军中的关系。如今组织的情况已是大为不妙,丙申之变后元气大伤,到现在也没恢复,迫切需要新鲜力量填补进来,孟钊也是适逢其会,方才有机会进入了高层。

    只是,看今日集议的情况,主上对他已有不满,想是他用组织里的人去办私事。已是犯下了大错。

    思及此。孟铸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

    外有孟铸越加严密的防范,内又有主上不满,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怕是只能收敛些了。

    不过。孟钊也并不着急。

    很快便要选秀了。只要他的女儿能入得宫中。想必届时主上对他会更加重视。以组织的力量,复国或许无望,然助他夺回国公之位。却是大有可为的。

    孟钊的神情重又变得轻松起来,他拢紧手炉,将身子又向后靠了靠,舒服地闭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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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寒这一日,金陵城落了一夜的小雪。

    次日晨起之时,望着临清阁外雪迹斑驳的地面,还有那一树白桦的绿叶白衣,傅珺只觉得,这一年一年的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又到了年下。

    孟渊最近又去了军营。

    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自刘筠登基以来,京营便没了过去的逍遥日子,阖营野地训练之事一年四季从不间断,孟渊身为五军营最高指挥官,自然需得亲自督训。

    傅珺望着窗外的白桦,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失落。

    平素他在身边时倒没觉得,如今乍然分开了,她才发觉生活中像是缺了些什么,每每回眸转首,那个本该在那里的人,如今却已不在,那样的感觉,时常让她觉得得怔忡。

    或许,这便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吧。

    这感觉于傅珺尚有些生疏,然而,她的心却又忍不住为此而跳动,那种隐约流动着的欢喜,亦时常让她在独自一人时微笑起来。

    “娘娘。”青蔓轻轻唤了一声。

    傅珺自窗前收回目光,回首看去,却见青蔓与白薇各捧了几件衣裳请她挑选,红红绿绿的轻纱重锦,搭满了两人的手臂。

    傅珺扫了一眼,便挑了一身水红的曲绫纹遍地锦袄儿并玄青绣团花芍药纹遍地锦八幅裙,外头是豆灰穿花鸾鸟纹遍地锦大袖衫儿。

    待这样一身穿戴起来后,涉江便对镜叹道:“娘娘真该多穿穿红色,这样儿真是好看。”

    一旁的白薇已经看得眼睛都瞪圆了,听了这话便用力点头笑道:“婢子都快不知往哪儿看了,娘娘就像那书里说的光彩照人。”

    众人听了这话尽皆笑了出来,傅珺亦笑道:“白薇如今也识字了,说起话来可斯文得紧。”

    白薇惯是沉稳的性子,难得与傅珺说笑,此刻被傅珺说得红了脸,忸怩着垂首不语。

    一时间收拾妥当,略用了几口点心,傅珺便掐着时间点儿赶到了素心馆。

    素心馆五间正房皆烧了地龙,又有火墙,因房间阔大,相接的门帘儿亦是挑开的,傅珺一进屋便有了种温暖如/春/的感觉,且也不觉逼仄,很叫人舒服。

    裴氏正与冯氏、吴氏商量过年诸事,傅珺进来她也只挑了挑眉,难得地没说什么酸话。

    “……戏酒便罢了。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几个班子皆没什么新戏,无趣得紧,且年年戏酒也腻了,倒不如换个花样儿,大嫂嫂可要多费些心才是。”吴氏一面说着话,一面便拿眼睛去睨冯氏,那话语中的挑剔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裴氏便点头附和:“正是这话,每年都听戏也真听乏了。”说着她的脸又拉下了一半儿来,有些不喜地道:“我说大郎媳妇,你也要上些心,别年年都一个样儿。我们如今也是皇亲国戚,没的叫人看笑话儿去。”话说到后来便已有了些斥责之意。

    吴氏听了,眼睛便笑弯了起来,拣起茶盅啜了口茶,手指头翘成了一朵兰花,模样十分惬意。

    “媳妇也是这般想来着,故今年便未请小戏儿。”冯氏笑得十分温淑,似是根本没注意到婆母与妯娌的刁难,“前些时候,媳妇已经定下‘天庆班’了,便是那一应女子耍百戏的,还有女子吞火呢,说是那女子也就十七、八岁,还有一身肩碎大石的硬功夫,如今满京里就属这个班子最红。”

    “哟,这是真的么?”吴氏一下子被冯氏的话带偏了话题,“这女子也能碎大石?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莫说吴氏,便是一旁的吴晚、孟湄、孟沅她们也都睁大了眼睛,一个个皆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冯氏。(未完待续。)

第649章

    冯氏端起茶盏浅啜一口,面上的笑容十分温和,而其眼神中的笃定让傅珺相信,她这个大嫂一定是早有准备,就防着裴氏与吴氏找茬呢。

    年纪最小的孟泠此时便糯声问道:“大堂嫂,这是真的么?女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冯氏摇了摇头,笑着和声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班子最近火得很,我是八月就下了定,定了除夕并初一这两班,那威北侯夫人还跟我打了商量,叫我匀一日予她。现下媳妇便要请母亲的示下,看是应还是不应?”

    傅珺对冯氏的谈话技巧实在叹为观止。

    这就叫提前堵嘴,又叫带头跑偏,这种转换话题的手段,裴氏和吴氏绑在一起也不是对手,以这两人的脑回路,必定是被冯氏牵着鼻子走的。

    果然,听了冯氏郑重其事的请求,裴氏便开始认真思考到底要不要让一天百戏给威北侯府的事情,早就把开头那点儿心思丢到爪哇国去了。

    傅珺陪着众人略坐了一会,后见冯氏辞了出去,她便也跟着告退了。

    回屋之后,用罢了朝食,傅珺便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卷《治水方略》,心思却转到了三尸案上。

    三尸案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原以为会有所突破的茜灵砂线索,却在调查初期就遇到了阻碍。

    这种印泥如今已经在坊间消失了。

    具体也说不上是几年前开始,茜灵砂便渐渐地没了踪影。联调司的人推测,可能是有人在专门收购这种印泥。茜灵砂原就不易见,且也是南山国无数失传秘技中的一种,若有心人暗中收购,则此物必会一天天地少下去。

    如今事隔多年,那些商户已经想不起这东西是谁买的了,查账本也只能查个大概日期,旁的便一无所知。而更蹊跷的是,有几家商户还遭了贼,不只损失了不少财务。连账本子也一并丢了。就算想要查找当年购买茜灵砂的人,亦是查证无门。

    如此一来,三尸案的凶手身上,便又多了一重迷雾。

    这里头有问题。明眼人一望便知。

    这些商户失窃的时间也太巧了些。更何况从没听说过哪个小贼还会偷账本的。那东西又沉又占地方。偷来何用?

    只是,傅珺有一点想不明白,茜灵砂一事知之者极少。这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就算有内鬼,这内鬼也太神通广大了些,连这种最高机密都能搞到,而若内鬼真在联调司的领导层中,那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傅珺掩卷颦眉,蓦觉身旁微微一暗。

    她猛然惊醒,转首看去,正迎上了孟渊那双淬冰般的眸子。

    “你回来了?”傅珺微有些讶然,眉间却情不自禁含了丝笑,便欲起身离座。

    “坐着罢。”孟渊道,一面按住了她,一面便自旁拖了张绣墩过来,坐在了她身旁,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挨近她的身边,语声低沉:“我回来看看你,一会就走。”

    “这么急?”傅珺说道,忍不住抬手抚上了他的眉。

    他的眉长而黑,上头沾着雪粒子,此刻正渐渐化作晶莹的水滴。

    “外头又下雪了么?”她问他,语声轻柔,宛若微风滑过耳畔。

    孟渊深深地望着傅珺,半晌未语。

    未见到她时,他满心里皆是难捺的渴念,而一俟挨近了她,那渴念便化作了相思,绵密缱绻,如同/春/天的藤蔓,一丝一缕爬满心头。

    他揽了她在怀中,鼻端是清甜的杏花香气,让他的心也一并化作了/春/风。

    “雪已经下了好一会了,你不知?”他问她,唇瓣擦过她的耳鬓与发丝,温热的吐息有着清爽干净的味道。

    傅珺忍不住深深地吸了满鼻。

    那是他的味道。

    偎在他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傅珺莫名地觉得安心,语声亦多了几分在她少有的甜与柔:“在想三尸案呢,便没发现又下雪了。”

    这糯而软的声音,让孟渊的心跳又快了两分。

    不得不说,以这般甜糯温柔的语气,说起一桩恐怖的杀人案,且还能叫听者闻声而心动,这满大汉朝,怕也只这一对夫妻而已了。

    “别总想那些。”孟渊摸了摸傅珺的头发,语声中含了些安慰,“待营中事毕,我带你去观灯,可好?”

    微沉的尾音,如斜阳渐近的薄暮,让傅珺从心底里暖了起来。

    说来也是。很快就是/春/节了,随后便是上元佳节,这个于他或她都难免孤清的节日,似乎,亦因了这一句邀约,而终是有了几分甜蜜与温馨。

    她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窗外的雪渐渐大了起来,雪粒子变成了大片的雪花,簌簌地落满了庭院,不消多时,临清阁的檐角与栏杆,便如琼玉砌成的一般,化作了琉璃世界。

    傅珺的身畔已经空了。

    孟渊是回京取公文的,顺道回来看了她一眼,便又去了。便在小半个时辰前,他的身影便嵌在窗格子里,玄青色的大氅在风里翻飞,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了院门边儿。

    不知从何时起,目送着他离开已经成了一件艰难的事,傅珺从未发现,自己在骨子里竟也有如此小女人的一面。

    这般想着,傅珺的脸上便又有了情不自禁的笑意。

    “娘娘,谢大姑娘使了人过来。”帘外传来白芍通传的声音。

    傅珺闻声微怔,片刻后方满脸笑意地坐直了身子,道:“叫她进来吧。”

    门帘应声挑起,带进一阵清润的寒气,一个穿着素绸斗篷、戴着昭君帽的高挑女子走了进来,却是谢亭身边的大丫鬟瑶光。

    “见过郡主娘娘。”进得屋中,瑶光当先便向傅珺蹲身行礼,一口软糯糯的江南口音,绵软而温柔。

    “起来罢,大雪的天你还跑了这一趟。”傅珺含笑说道,又叫小丫鬟奉了茶。

    瑶光逊谢了几句,只接了茶,却不肯坐,立在下首门边的位置,柔和婉丽的眉目间蕴着和善的笑意:“婢子奉姑娘之命给娘娘问安。姑娘说,娘娘提的事儿她应下了,待天暖和了她便会去。又说娘娘应下的事儿莫要忘了,姑娘想要个黑卷毛儿的小狮子狗儿。”

    她一行说,傅珺便一行笑,眼前似又浮现出谢亭娇憨的笑脸,待听到最后一句时,不止是傅珺,满屋子的人皆是面露笑意。(未完待续。)

第650章

    傅珺是有事请谢亭帮忙,这才去信相询的。

    自嫁入温国公府后,傅珺便以大汉朝慈善基金会的名义,开始着手在京里办一间女校。

    此女校不同于白石书院女学部,而是专门面向平民招生的,教授的内容亦是以启蒙教育加技能教育为主,包括识字、绘画、地理、历史、算术、针黹、厨艺、园艺、体育等等。

    傅珺希望,通过这样的教育,能够让更多的女性习得一技之长,识字明理、开拓视野,进而摆脱这个社会强加于她们的命运,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载而非男人的附属物。

    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需要各方面的支持,基金会那里倒是好说,许慧自随静王就藩之后,慈善基金会便转交到了现任皇后孟清的手中。傅珺原先还有些担心,以孟清这疏淡的性子,只怕并不耐烦这些庶务。孰料孟清却对基金会极为关注,自接手以来更是倾注了大量心血,经营得有声有色。如今慈善基金会俨然已成大汉朝第一慈善组织,不仅具有极高的公信力,且在民间也越来越受尊重与推崇。

    傅珺倡议兴建的这间女校,便是孟清以皇后的身份多方筹措,方能得以建成的,孟清还求得了圣上御笔亲题的“金陵女校”四字匾额,以壮声势。

    因女校还处于草创阶段,需要一些有社会地位、有影响力的人士参与推广,因此傅珺便请谢亭帮忙担任客座教师一职。同时被傅珺邀请的还有陆缃。她骑射俱佳,便任了客座体育教师。还有王昭也被傅珺挖了过来,这位名满大汉的朝烟先生已经答应傅珺,可以不定期地去女校授课。

    有了帝后二人的支持,以及这些京中贵女名媛的声援,傅珺相信,待明年一月金陵女校开学之时,一定能招收到很多学生。

    此时见谢亭已然应下了此事,傅珺便笑道:“行了,我记下了。来年定送你们姑娘一只顶可爱的卷毛小黑狗儿。”说着又吩咐涉江:“去把那架顶上的褪光玄漆盒儿拿过来。”

    涉江应声去了。不一时便捧着匣子走了出来,傅珺便笑着向瑶光道:“宫里才赏了两样新鲜的面脂,说是皇后娘娘亲自叫人制的,我用过了。确实是又润又香。你且带回去给你们姑娘吧。”

    瑶光接过东西谢了礼。又笑道:“姑娘今儿叫婢子送了两条狮子头的金鱼儿,因外头太冷,方才一进屋我便交予涉江姐姐了。”

    傅珺点头笑道:“是了。你们姑娘送的礼自是好的,我一会子便去赏玩。”说着她又向窗外看了看,道:“罢了,这雪大天寒的,我也不留你了,快些回去罢。替我问你们太夫人、夫人并姑娘好,再替我谢谢你们姑娘。”

    瑶光蹲身应是,由涉江亲送出了屋。

    青蔓便走进来笑道:“娘娘,那金鱼儿便在玻璃碗里游着呢,可好看了,婢子拿进来给您瞧瞧吧。”

    大汉朝并不产金鱼,以往权贵们养鱼也仅限锦鲤,这金鱼还是这两年从南洋引进来的,稀罕得紧,青蔓她们自是从未见过,此时不免称奇。

    傅珺一时间也被勾起了兴致,便叫青蔓将金鱼端了进来,众人围着赏玩了半天才罢。

    因傅珺尚是新妇,创办金陵女校的许多事宜她只能从后遥控,却并不好参与其中,好在她现在也有了两个外院儿的管事,那阿四是个懒散的,阿九却十分精于心算,看一眼数字就能报出账来,傅珺便权且拿这位擅机关术的大匠当了个账房先生使。

    阿九对做账房先生倒颇有兴趣,几个来回下来,发现傅珺有过目不忘之能,他立时大为折服,两下里竟是异常地合拍,傅珺亦觉这位大匠管事用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时间便在忙碌中倏然滑过,似是只一转眼间,便到了建武二年的除夕。

    是夜,温国公府共设了大小席面近二十桌,素常来往稀疏的旁支亲眷尽皆露面,花厅里坐满了七大姑八大姨,傅珺仅认人就认了大半个时辰。

    冯氏将一应事宜安置得极为妥当,府中下人被分派成了无数专项组,临清阁也临时抽调人手去了前头支应。一时间,府中但闻欢声笑语,那明灿灿的灯火直亮了整间府邸,又有腊梅蕊冷、红梅傲霜,直似人间天堂一般。

    若论这满座中最为开怀之人,那定是裴氏莫属。

    裴老夫人素性喜静,不耐这热闹场面,只出来照了个面儿便又回了瑞锦堂。裴氏钗玉簪金、拥裘倚锦,独据上座,享受着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奉承讨好,着实快意。

    然而,这座中却也有人愁眉不展,便是二太太吴氏。

    今年的团圆饭,各房人等尽皆到了,却唯独少了一个孟翡,吴氏心中思念女儿,坐席时便锁了眉头,显得有些不大欢喜。

    她原以为孟翡能够回家的,却不料三公主刘霓对孟翡似是极为信重,大过年的也要拉她作陪,还请她同去宫里的摘星楼看放焰口,又赏了不少玩物给二房。

    此等殊荣,温国公夫妇自是诚惶诚恐、欢喜不禁,连孟瀚亦托宫人带了口信儿道“家有好女、父心甚慰”,唯有吴氏心疼女儿孤零零地呆在宫里,心下十分牵挂。

    傅珺因有着三品诰命在身,除夕、大年初一这两日皆是白天与孟渊去宫里领宴,晚上回府过节,听说孟翡与三公主刘霓相处极佳,傅珺还以为领宴时能见到她呢。

    可是,两次宫宴刘霓倒是次次都在,陪在其身边的却并非孟翡,而是一个面貌普通、气质柔善的官家小姐,据说乃是吏部右侍郎之女。

    傅珺回府之后,孟翀便来打听消息,傅珺据实相告,孟翀听了,那张又长胖了些的小脸儿便皱了起来。

    傅珺柔声宽慰他道:“宫宴规矩又大,人又多,三婶婶又坐在极远的位置,也或许是没瞧清。”

    孟翀却是一脸愁容,并未因傅珺的宽慰而开解,再加上一旁还有个黑着脸一身煞气的孟渊,他的脸便皱得更厉害了,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

第651章

    见孟翀不敢说话,孟渊的神色便越发地冷,“咄”了一声,蹙眉道:“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听了这话,孟翀越发吓得头都不敢抬,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又站了一会,便闷闷地向傅珺道了谢,辞了出去。

    见了孟翀的反应,孟渊极为不屑,眉间冷意湛湛,傅珺便忍不住摇头:“他才几岁?你也过于严厉了些。”

    孟渊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上前拉了傅珺的手回里间安歇。

    年初一进宫领宴,年初二回娘家省亲,初三初四拜访宗室,初五迎灶王爷家中摆宴,初六初七拜亲访友……

    这是傅珺身为郡主后的第一个/春/节,亦是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其忙乱程度远甚于前,大半个节过下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孟渊心疼她,接下来的几日便不叫她出门,安心在府里静养,直到正月十五那日,方才避过了众人,夫妻二人带同数名暗卫,轻车简从出了侯府。

    青幄油车,快马轻骑,哒哒的蹄声与辘辘车声相伴,车外更有爆竹声与笑语声,灯火的光亮透进车窗,喧阗出一城的热闹繁华。

    傅珺半倚在锦褥上,心绪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怎么了?”孟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傅珺轻轻摇头,又转首去看他。他亦正看着她,冰眸映在微暗的灯火下,有着星光的璨然明亮。

    傅珺一笑。人向他身上靠去,那一阵涌上心头的伤感,亦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散去。

    马车在离着朱雀大街很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前面车马拥挤、人头攒动,已经过不去了,孟渊便扶着傅珺下了车,二人的执手相握,立在街口向远处张望。

    星河般的灯火在前方烁亮着、流动着,沉寂的夜空中星光寥落,一轮冷月高悬在上元馆酒楼的檐角边,朗朗清辉被尘世的灯火尽数掩去。

    那一街的热闹。像是与他们隔了个世界。

    他们久久静立着。背影印在青墨色的天空下,并无人再往前一步。

    “便在这里,可好?”良久后,傅珺方才轻声语道。

    尘世烟火。绚烂如斯。而她。却始终融不进去。

    在心底的最深处。她知道,那终究不是她的世界,甚至亦不是他的。

    只需以这样的距离远远地看着。欣赏着,欢欣着,于她而言已是圆满。

    她深信,他亦如是。

    “我也正这么想。”孟渊说着,将她的手又握得紧了一些。

    人流从他们的身畔经过,如同潮水一般,涌向那热闹最深之处,而他们便立在远处静静看着,脸上心里,安宁欢喜。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朵烟花蓦地升上了半空,映亮了星子,亦照亮了清冷的月辉。傅珺悄然回首,漫天的烟花与清辉下,是他昳丽的侧颜,如雕塑一般俊美。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眸而视,一刹时,便连星辉与月华都在他的眸光中失了色。

    “嘭”,又一朵烟花在半空绽放,照亮了他们的脸庞。

    傅珺蓦然轻笑:“真好看。”

    轻柔的话语声,只有他才听得见。

    他笑了起来,道:“很美丽。”语声低柔,若流转的大提琴。

    就像他知道她说得是他,她也知道,他说得是她。

    他们望着对方,深深地看进了对方的眼睛里去。

    烟花与星光似是皆消失了去。与之一同消失的,亦有许多年来印在脑中的那个凄惶的夜晚,那些曾经的疼痛与愧悔,年少时孤清的岁月,在这盛大灿烂的人间烟火中,尽皆消散无迹,留在心底的,是温馨安详,是两情缱绻,是执子之手的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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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出永昌殿高大的门槛时,姜姒的头垂得极低。

    东风细细地拂了过来,几片粉嫩的桃花瓣儿落在她的裙边,有几分牵缠地,贴住她的裙角,复又委落尘埃。

    姜姒停下脚步,展开绣了百蝶穿花纹样的衣袖,轻轻地拂了拂裙角。

    东风管自多情,惹罢了落英阵阵,便又去催柳絮纷纷,这偌大而又空阔的御花园中,粉白黛绿终究只得付予/春/风,却难得有人来顾上一顾。

    姜姒立在花园中,望着这场无声而浩大的花飞絮舞,怔忡而不能语。

    建武三年的/春/日光景,她似是又将辜负了去了。

    细算起来,她进宫已足两年。

    这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丝毫不短,足够将她心底里那团火一样烧灼着的炙热,渐渐烧成了飞灰,四散而落。

    如今,她的心底只剩下了一片冰凉。

    入宫两年,姜姒心心念念了无数个日夜的那个男子,从不曾临幸于她。

    一次都没有。

    今上似是并不好女色,然那些妃嫔们该得幸的却也皆幸过了,甚至就连位份低于姜姒的几位夫人,亦有二、三得见天颜。

    而采女姜姒自入宫之后,便再也不曾见过刘筠,便连宫宴时远远瞧上一眼,亦不曾有过。

    她位份太低,宫宴根本轮不上她出席,而她身边又跟着好几位严厉的嬷嬷,她所有的心计手段,在她们面前皆如透明的一般。

    她根本抓不住一点向上爬的机会。

    她所有的好运气,似是皆在宫变那一夜用完了。

    当她冒着大雨赶到英王府,交出荃儿令她传递的重要消息后,刘筠便亲找了府里的大夫给她解毒。后来她才知道,荃儿逼着她吃下去的根本不是毒药,不过是颗盐浸果子而已。

    之后,她便被软禁在了一间安静的小院儿里,期间刘筠曾来看望过她一次,问了她几个问题。再然后,便是册封旨意下达,在册封大典上,她与一众位份低微的嫔妃一同拜见了帝后二人。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刘筠。

    姜姒垂着头,清婉的眸光里渐渐染上了一层幽怨。

    深宫岁月,消磨了多少红颜与岁月,直至此刻她才知晓,在这偌大的后宫中,她是如同尘埃般的存在,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方才在永昌殿中,姜姒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向皇后进言,她态度隐晦地阐明了选秀之后新人入宫将带来的问题,并力劝皇后拉拢可信者固宠,以免失却先机。(未完待续。)

第652章

    这番话是姜姒深思熟虑后才说的,她希望能够凭借此言,让皇后对她多些信重,言语中她尽量避免自荐之嫌,而是作足了忠婢的姿态。

    然而,皇后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让姜姒瞬间凉透了心。

    “姜采女有心了,跪安吧。”皇后的语声又淡又远,似与她隔了万水千山。

    也是,她们本就隔着万水千山,皇后与采女,这中间差着的,不止是整整六个品阶,而是云泥之别。

    姜姒的心,在那一刻冷若寒冰。

    这几乎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在无数次算计失败、手段落空之后,皇后娘娘便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只要能近得皇后身边,她就一定有机会近身服侍刘筠,到那时,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终究会看得到她。

    而现在,这一切皆落了空,皇后只用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断绝了她所有的念想。

    “我没拦着你,就是想看看你会耍什么手段?”薛宝林充满讥讽的话语似犹在耳畔,刺得人抬不起头,“你做小伏低求了我带你觐见皇后娘娘,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呀,啧啧啧,真可惜,娘娘可不待见你呢,这从今往后啊,本嫔也只能远着你一些儿了。”

    因位份太低,姜姒是与另几位采女同住在薛宝林的宫里的,权作了她的大宫女,薛宝林可算是姜姒的半个主子。采女以下的宫女平素并无机会拜见皇后,今日之机。还是姜姒百般讨好之后苦求得来的。

    离开永昌殿后,薛宝林便像躲瘟疫似地早早走了,她临去前那居高临下的一瞥,那满是嘲意的眼神,直到现在仍让姜姒心中像吞了个苍蝇似地难受。

    她浑浑噩噩地出了永昌殿,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空落无人的御花园。

    皇帝最近爱于揽秀园垂钓,宫中但凡有些门路的,此刻都聚往了九龙湖,这御花园便成了人影寂寥、落英空舞之处了。

    望着眼前阔大的庭院。傅珺只觉得满心的凄凉。

    “娘娘可要坐下歇歇?”一旁的嬷嬷问道。话语虽是慈蔼,然语气却完全不似下人,倒像个管家太太似的。

    姜姒身边的几个嬷嬷皆是五品以上的品阶,服侍姜姒便如纡尊降贵。动辄便是教训的语气。姜姒从最开始的不服。到现在已经麻木了。

    “便去那亭中坐一坐罢。”姜姒有些无精打采地道

    那嬷嬷应诺了一声,指挥小宫女铺上大块的锦帕,将栏杆略拭了拭。这才请姜姒坐了下来,服侍得倒还周全。

    姜姒懒懒地坐在亭中,斜依栏杆,望着不远处的几树桃花,独自出着神。

    便在此时,身后的小径尽处忽然传来一声娇叱:“谁许你方才说话的?吾与二姐姐说话,你插什么嘴?”

    刁蛮的语气,颐指气使的态度,还有那甜美的声线,让姜姒立刻浑身激灵一下。

    这是三公主刘霓的声音。

    姜姒的神情一瞬间有些慌乱。

    刘霓乃是张贤妃所出,因生得甜美娇俏,又极会说话儿,颇得刘筠宠爱。这也养成了刘霓刁蛮的性子,偏她人又聪狡,对着帝后及几位妃子是一副嘴脸,对着位份低的宫人或官员子女,则又是另一副嘴脸。

    在宫里有一个常人皆知的道理:得罪了皇后或还有救,得罪了三公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姜姒以前很是吃过刘霓几次亏,此刻听得她的声音,她便本能地想要躲。

    她向四下看了看,见不远处有座假山,她便立刻站了起来,又向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似也知道这位三公主不好惹,见了姜姒的眼神,便也点了点头,又示意小宫女不许出声,主仆几人匆匆收拾一番,便提起裙子飞快地出了亭子,避在了假山之后。

    一行人方才藏好身形,刘霓便出现在了小径的转角处。

    姜姒凑在假山的缝隙间看去,却见刘霓穿了一身七彩绛云纱曲裾长裙,外头罩着件月白云纱披衫,当先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十几个宫人小监。

    三公主刘霓肖似其母张贤妃,生得一张美人似的脸蛋,容长脸儿,上挑的眼睛略有些狭长,配着那双斜飞入鬓的长眉,妩媚妖娆。

    只是,这张妩媚的脸此刻却显得有些阴沉,眉与眼皆聚往中间,神色十分不虞。她一壁向前急急走着,一壁气急败坏地踩着沿路的花花草草,行不过数十步,便将那件披衫胡乱褪了下来,一把扔在了地上。

    宫人忙上前拾起衣裳,复又躬身退至刘霓身后,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在刘霓的身后,除了一应低头缩肩的宫女与小监外,还跟着两个穿着锦绣衣衫的官家姑娘。其中穿绿衫的那个姑娘发鬓微乱,一面走一面还用帕子按着眼角。

    “你哭什么?是吾委屈你了?”刘霓蓦地停下脚步,转眸盯着那绿衫姑娘,脸色阴沉如水。

    “臣女不敢。”绿衫小姑娘连忙说道,复又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脸。

    姜姒凝目看去,却见这绿衫小姑娘生得颇为娟秀,弯眉圆眼,唇角微翘,长相很讨人喜欢。

    姜姒隐约觉得她有几分面熟,似是曾在哪里见过。

    刘霓狭长的眼睛定定地凝在绿衫小姑/娘/的脸上,脸色一点一点地阴沉了下去:“孟翡,吾不过说你两句,你做出这样子又是给谁看的?莫非又想叫父皇怪罪吾么?还是你想叫那谢大公子替你说话?”

    姜姒发现,在说到“谢大公子”几个字时,刘霓的语气变得格外阴冷。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那小姑/娘/的名字吸引了去,她一下子便想起来,这绿衫小姑娘应是温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孟翡。

    姜姒的眼神微微一闪。

    “臣女不敢。”假山之外,孟翡已经蹲下了身子,说话的声音却在微微打颤。

    刘霓淡淡地看着她,蓦地,面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她转首向两旁扫视了几眼,复又将视线集中在孟翡的身上,面无表情地道:“按住她。”

    周遭空气微凝。

    孟翡猛地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刘霓。(未完待续。)

第653章

    此时,两个身材高壮的宫女应声而出,上前便将孟翡按在了地上,其中一人还熟练地掏出块布巾,堵住了孟翡的嘴。另有一个小监提着根极粗的木棍走了过来,便站在孟翡的身后。

    孟翡脸色惨白,却并不敢太过挣扎,只睁大眼睛哀求地望着刘霓,整个身体都在打着颤。

    刘霓的唇角勾了起来,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你既哭得这般伤心可怜,吾便如你的意,不叫你白白哭了去,可好?”

    孟翡身子一震,随后便颤抖得更厉害了,拼命地向刘霓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瞬间便打/湿/了脸庞。

    刘霓用一种十分满意的眼神欣赏着孟翡的表情,随后红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字:

    “打!”

    话音刚落,小监手里的木棍便重重落在了孟翡的身上。

    那木棍上裹着好几层厚棉布,击在人身上时几乎没有声音,而孟翡却被打得“唔”地闷哼了一声,整个人直向前扑倒,却又被两旁的宫女死死拉住,按回了原位。

    那小监神色木然,手下不停,一下一下地打着孟翡,动作极为熟练,一看便是常做此事的。

    姜姒用帕子掩着嘴,惊恐地看着假山外的这一幕。

    “小心些,别碰着脸和手,带出幌子来吾可不依。”刘霓语声懒散,向旁伸出了一只手。

    随侍的宫女忙递上一只精致的粉青梅蕊哥窑盅儿来,刘霓便自盅里拈出一粒雪白晶莹、捏作兔儿形状的糖果。放在口中细细品着,双眼微微眯起,一脸的惬意,也不知是满意于孟翡被毒打,还是满意于那糖果的甜美。

    约摸小半炷香后,刘霓吃了两粒糖,一枚果子,方纤手一挥,带几分慵懒地道:“罢了。”

    那小监便即住了手。他似是累得不轻,此时已是面有微汗。向刘霓行了一礼便无声地退了下去。按住孟翡的宫女也扯下了她口中布巾。退至一旁。

    孟翡瘫软于地,发鬓散乱、脸白如纸,额上的冷汗与脸上的泪水混在一处,浑身抖若筛糠。却不敢哭出来。只小声抽噎着。

    “来人。给她拿张帕子,好端端一个小美人儿,哭成这样。吾瞧着也心疼得紧。”刘霓居高临下地看着孟翡,蓦然一笑,洁白的贝齿映着天光,瞧来竟有几分瘆人。

    一旁便有宫人躬身上前,将一方崭新的轻湖色绣牡丹纹府绸帕子递给了孟翡。

    “谢殿下。”孟翡战战兢兢地双手接过丝帕,将帕子在眼角按了按,复又垂首跪好,并不敢有一字多言。

    “你可知吾是谁?”刘霓淡声问道,狭长的眼中射出冷光。

    “殿下……是……公主。”孟翡的声音颤得似是连不成线。

    “你最好牢牢记得这一点。”刘霓的语气陡然变得狞厉,“吾不管你在家里是什么样儿,在吾面前你便须谨守君臣之礼。你可知有一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孟翡整个人都爬伏在了地上,声音颤得几乎说不出整话:“臣……女知……知……道。”

    “知道便好。”刘霓狭长的眼睛凝在孟翡身上,面无表情,“如若你还敢像开始时那样,在吾的面前大呼小叫,凡事都想压在吾前头,可莫要怪吾不客气。你可不是吾的公主姐姐、公主姑姑,吾没办法治她们,却有得是办法治你。”

    她说话的语气阴冷至极,莫说是孟翡,便是躲在假山里的姜姒,此刻亦觉汗毛倒竖,似是那双狭长的眼睛正阴冷盯在自己的身上一般。

    “是,是,臣女不敢。”孟翡战战兢兢地道。

    “起来罢。”刘霓淡淡地道。

    孟翡手足并用挣扎了一会,好容易方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的脸色白得吓人,额上冷汗浸湿了发鬓,紧贴在颊边。

    “来人,赐药。”刘霓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孟翡此刻的模样似是让她极为欢喜,语罢她又看向孟翡,含笑道:“你要记得抹药哦,可莫要辜负了吾的一腔好意。”

    “臣女谨记。”孟翡语声嗫嚅,一旁便有小监送上了药瓶,孟翡恭恭敬敬地接了下来。

    她恭顺的表现显然取悦了刘霓,刘霓便很“大度”地挥手道:“好了,吾这里不需你陪了,你且在此收拾干净了再回去,莫要叫人瞧出端倪来。吾要先去看望母妃。”

    “恭送公主殿下。”孟翡躬身道,语气十分谦卑。

    刘霓看也不再看她,扬着一脸张扬的笑意,带着人离开了。

    直到刘霓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孟翡才站直了身子,娟好的脸上有着浓浓的幽怨,脸色仍是惨白如纸。她垂首整理着身上衣物,身边并无一个服侍的人,看上去很是可怜。

    望着孤单无助的孟翡,姜姒心头微微一动。

    她隐约听人说过,傅珺大婚次日便被婆母与侄女联手刁难,哭着回了郡主府。其后不过几天,先是温国公夫人诰命降等,随后孟翡入宫伴读,入宫之后便再也没回过府,连除夕亦不曾回家,有传言说三公主刘霓很是信重她。

    今日所见,令姜姒终于知晓刘霓是如何“信重”孟翡的,这个发现固然令人吃惊,然而却也算是意外之喜。

    姜姒的眼中悄然划一抹光亮,须臾便又阴沉了下去。

    她尚记得新帝登基后不久的那一日,她于永昌殿中见到了傅珺,彼时的她还以为,从今往后,她将高高在上,一步一步登上那个极致尊崇的位置,而傅珺,终将成为她脚下的尘埃。

    可谁又能料到,傅珺居然一朝得封勇毅郡主,又嫁予了大汉朝最显贵的温国公府三公子。而反观姜姒,却在深宫里空自消磨着光阴,那如云绿鬓之下掩藏着的,是一颗枯槁的心。

    姜姒的眼神变得越发阴冷起来。

    她从不相信命运,若真信了命,她姜姒早就该死了,何曾能有今天的光鲜荣耀?

    路要靠自己去走,机会亦需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今日巧遇的这一幕,于她姜姒而言,不正是一次机会么?

    温国公夫人与傅珺的婆媳关系,想必是极为微妙的罢,若是知晓自家宝贝孙女儿在宫里过得是这样的日子,她对傅珺又会是何看法?

    姜姒的眼神又变得闪烁起来,唇角亦微微勾起。

    温国公夫人乃是皇后嫡母,依照常理,嫡母所说的话,便是贵为皇后,亦总要听上一两句的,若能得到温国公夫人的鼎力支持,姜姒相信,她一定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就算不能东山再起,这深宫里的日子也寂寞得紧,若能找些事来做,时不时地让她那位“珺表妹”膈应一二,于姜姒而言,亦是一个很好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姜姒眸中笑意渐深,复又消隐。

    她抬手掠了掠鬓发,又往假山外看了两眼。

    孟翡仍旧站在原地默默垂泪,四下再无旁人,姜姒不由得意地一笑,提起裙角转出了假山……(未完待续。)

第654章

    当刘筠自御案后抬起头来时,博古架上的那座镶宝石金座钟,刚好敲了十二下。

    更深人静、漏断夜长,这静夜里的皇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岑寂。

    他抬头望向殿外。半开的殿门切下一角夜空,深蓝色的天幕上悬着半痕微月,星光黯淡如雾,初/春/的暖风拂过殿宇,将玄色落地帐幔上的流苏结也拂得晃动了起来。

    “禀陛下,何指挥使求见。”大监邓成海从殿外走了进来,躬身禀道。

    刘筠神色微凝。

    何靖边遑夜而至,必是联调司有事。

    “宣。”他挥了挥手。

    邓成海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不多时,何靖边便大步走了进来。

    刘筠抬眼看去,却见何靖边身着鹰灰色直裰,腰束革带,发上贯着玄玉簪子,却是一身便装打扮。

    “微臣见过陛下。因事发突然,臣未及整理仪容匆匆而至,请陛下恕罪。”何靖边单膝点地,恭声请罪。

    他做了刘筠多年下属,如今亦习惯执武将礼。

    “起来说话。”刘筠语声温和地道。

    何靖边起了身,又往两旁看了看。

    自他进殿,一应宫女小监便被邓成海带了下去,此时的承明殿中唯君臣二人而已。何靖边便上前两步,低声道:“姜采女那边,今日有了异动。”

    刘筠神色未动,手指轻扣案上玉盏,沉吟了一会方淡声道:“说罢。”言罢他便站起身来。缓步踱下了御座。

    “是。”何靖边道,语声十分低沉,“姜采女今日先在永昌殿向皇后娘娘进言,请娘娘务要在选秀前提拔几个亲信,以免圣上耽于美色、新人恃宠而骄。”

    “哦?”刘筠淡淡一笑,神情不辨喜怒,“朕倒不知,姜采女还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说至此处他略停一停,又问:“皇后娘娘是如何说的?”

    “禀陛下,娘娘只叫姜采女跪安。”何靖边说道。

    刘筠仰首望着殿外的一轮微月。并不曾说话。

    何靖边低声道:“姜采女离开永昌殿后。偶遇孟家二女与三公主,三公主打了孟家二女。”

    刘筠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

    刘霓的骄横刁蛮,他早便知晓,还主动推波助澜。此时闻言自是毫不吃惊。刘霓的生母张贤妃乃是寒门出身。现在的刘筠。迫切需要一个这般身份的高位妃嫔给外界一些暗示。

    便是因了刘筠对张妃的“宠爱”,张氏一族如今已有多人入仕,正往高官的方向迈进。而刘霓受宠。张妃坐大,还有张家的兴起,无不昭示着刘筠对世族清流的态度。

    他一直觉得,似傅庚、谢谭、解骏这样的直臣还是太少了,他的手里还需再多上几把尖刀,杀起世族门阀来才更顺手,也更利落。

    “继续说。”他淡声道,复又缓缓向前踱步。

    “是。”何靖边随在其后,继续道:“姜采女躲进假山看见孟家二女挨打,待三公主走后,她便现身安慰孟家二女,并告诉孟家二女,勇毅郡主在姑苏的时候,名声不大好。”

    何靖边的声音一无起伏,然刘筠的表情却有瞬间凝结。

    “据说,勇毅郡主在姑苏之时,曾与一名声不洁的女子过从甚密,二人还同车而行,后来此事被王学士查知了,那女子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何靖边的声音仍是无甚起伏,一如刘筠此刻的面无表情。

    静默了一会,刘筠问:“姑苏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似是早知刘筠会问及详情,何靖边禀道:“微臣查过了,原来当年勇毅郡主曾救过一个含冤女子。那女子因新婚之夜元帕上无有落红,被婆家休弃。郡主娘娘便出手相助,将她送至了她的远房亲戚那里。如今这女子已然嫁夫生子,过得甚好。此外,这女子的继父谋害她的生母,又妄图杀掉她几个妹妹,被问了斩,此案乃是王大学士当年亲自审结的。”

    原来是这样。

    刘筠身上气息未动,唯望向天空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一丝笑意。

    他就知道那小姑娘喜欢查案。

    在姑苏之时,棋考与荃儿这两颗钉子便是她一手起出来的,前些日子联调司查的那宗三尸案,据他所知,傅珺也曾出了大力,故他才会提醒何靖边找傅珺帮忙。

    这固然是他相信以她之能必有所获,而更大的原因却在于,他好像,终于有一点懂她了。

    说来也真可笑,以往刘筠有无数的机会亲近她、观察她,却如身在山中,不知山之真正形貌。而如今,她与他隔了一道天堑,这样远远地看过去,他才有些明白她当初为何会拒绝于他。

    她想要的,是恣情肆意地活着,尽最大能力去做自己想做之事,而非囿于深宫。

    这样的日子,他的确给不了她。

    有时想想,便这样远远地看着她,也是很好的。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在他眼中变得更清晰,他亦才知晓,在她纤柔清丽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怎样的心。

    刘筠的神情渐渐柔和,眼前似又浮现出那张莹润如玉的脸庞,那双清亮的眸子冷冽湛然,至今回想,仍令他心悸。

    他抬起头,深蓝的天幕上悬着微月疏星,洒下温暖而清润的光华,一如她澄静的眼波。

    刘筠仰首凝望,良久后方淡然一笑:“姜采女,可杀。”

    极淡的语气,似是之前的羁留试探皆为无用。

    何靖边垂在袖边的手蓦地捏紧,复又松开。

    “臣遵旨。只是,宝藏之事……”他的语气隐了几分犹豫。

    姜姒手上秘药乃是南山国所出,而姑苏宝藏亦断定为南山国所藏,姜姒是联系宝藏与南山国的线索人物之一,他总觉得杀之过早。

    “宝藏之事,她并不知。”刘筠淡淡地道,“否则,她也不会去打孟家二女的主意。”

    何靖边神情微顿。

    “老何,若姜采女真与宝藏有关,你想想,她还需去主动接触孟家的小姑娘么?”刘筠用了旧时称呼,语声虽淡,语气中的切切之意,却让何靖边心头微震。

    的确,想那宝藏乃是南山国皇室所有,可想而知数目十分惊人,姜姒但凡与那宝藏有一点关系,便必与南山国皇族有关,则其手边亦必有暗中的力量相助,亦免不了与外界有所接触。而他们此刻所见,却并非如此。(未完待续。)

第655章

    近两年以来,联调司一直派员暗中观察着姜姒,可是,这姜姒除了使些小伎俩外,便再无其他。如今更是只能去挑唆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手段不仅下作,且亦无力得很,一个手握宝藏之人断不会如此行事。

    刘筠的判断十分合理。

    这姜姒不动则已,一动便露端倪,如今她这一动,便暴露出了她底气的羸弱。这等内宅妇人之行径,哪里有分毫皇族之态?既是与宝藏无关,则刘筠忍了她两年,如今自是无需再忍。

    当年姜姒对勇毅郡主的所作所为,刘筠可是一直看在眼里的,想必早就深厌之,如今见其无用,自然不会再留着她的命。

    不过,那两瓶秘药还是要问一问来路。

    思及此,何靖边立刻沉声道:“臣遵旨。”

    刘筠点了点头:“明日此时,朕要听你报上她的口供。”

    “是,陛下。”何靖边单膝点地。

    刘筠向他一笑,复又挥了挥手,何靖边便退了下去。

    刘筠立在殿门边,仍旧望着那一轮微月出神,承明殿中,弥漫着淡淡的温柔与宁静。

    “陛下,夜深了,可要安歇?”邓成海的声音响了起来,拉回了刘筠的心神。

    他收回目光,转首望着大殿深处,上的琉璃灯盏火苗摇曳,他俊朗的面容亦于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今日谁侍寝?”抬手捏了捏眉心,刘筠的语声略有些疲惫。

    “禀陛下。陛下今日未作安排。”邓成海的腰弯得几乎贴到了地面。

    刘筠神情淡然地盯着殿旁垂落的帐幔,半晌后方一摆袖:“罢了,摆驾,去永昌殿。”

    “是。”邓成海应了一声。

    灯盏里的火苗晃动了一下,复又归于平静。一如这殿外沉寂的夜色,便有月华清辉,亦始终浓稠如墨,宁静得搅不起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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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上祀一过,天气便渐渐暖了起来。温国公府的那片琼花林,如今正是团团如雪、累累如霜。素白的花球繁复如星子结系。坠满枝头,一晌风过,便能累下半溪碎玉。

    孟湄这几日心情好,在府里办了一场小小的赏花宴。倒也未邀外人。只三、五好友并家中姐妹聚坐一处。看花吃酒,却也逍遥。

    据说,冯氏与吴氏皆有幸入席。唯有傅珺,被孟湄单单遗忘了去。

    三月的风携来花香,远处有隐约的笑声,随风掠入临清阁。

    “是琼花呢。”傅珺慵懒地依在窗前,望着风里偶尔拂过的细雪飞霜,踮起脚跟儿去接那花瓣儿。

    “娘娘仔细手。”青芜在旁提醒,一壁又将窗屉子推开了两分。

    窗子上新漆了朱漆,这会子只是半干,沾了衣裳事小,沾在皮肤上可不好清洗。

    傅珺早已接了一枚花瓣在手,此时摊开手掌,望着掌中洁白细嫩的小小一片,轻笑着问:“青芜你瞧,这是琼花不是?”

    青芜便凑向她掌中看了一眼,却见那花瓣与掌心皆是白腻如雪,直叫人分不出边界来,她凝目细看了一会,方点头笑道:“婢子瞧着像。”

    一旁的青蔓终是气不过,蓦地丢开手里的针线,赌气道:“什么琼芳宴,真真好笑,谁稀罕似的。赶明儿娘娘也办个桃花宴梅花宴的,也单单不请她!”

    见她一张包子脸又鼓了起来,仍如幼时模样,傅珺忍不住便要笑,涉江便摇了摇头,叹声道:“你这也是闲的,生得都是些闲气,娘娘哪里会在意这些?”

    绿萍难得地插了句嘴:“依婢子看,宴无好宴。”

    选秀定在了四月初,孟湄却偏在此时搞什么花宴,这个时机选得,傅珺已经不知说什么才是了。

    一个吴晚,再加一堆三点水的孟家姑娘,另还有几位适龄参加选秀的姑娘齐聚一处,确如绿萍所言,这小小的赏花宴赏得不只是花,只怕还有别的什么。

    孟湄大约……不,她肯定是故意单单没请傅珺。且不论她这莫名而来的敌意缘自于何处,于傅珺而言,这不请却比请好了太多,能够躲开一场潜在的是非,她真是求之不得。

    果然,到得晚间,白芍便报过来一个消息,下晌花宴之时,吴晚不知怎么落了水,还不是落在倚琼台的小溪中,而是落在了前院儿的锦带渚里。

    幸得今儿府里几位爷皆不在,前头又无男客,饶是如此,吴晚湿着身子的模样,仍被那几个来访的小姑娘瞧见了,十分不雅。

    她本就是个柔弱多病的身,这般着了凉又经了水气,当晚便发起烧来,不几日病势转沉,看着竟似是好不起来的样子,府里请了大夫来瞧,诊出来却是极重的风寒,只怕需得将养个月余才能好。

    如此一来,吴晚参加选秀便不可能了。

    裴老夫人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此事,直接下令将人从内宅挪了出去,又对裴氏道:“如今正是乍暖还寒之际,她这病来得凶猛,别叫过了病气,便只府里几个哥儿首先便要保重着。”

    听得此话,裴氏深以为然。吴晚到底只是个不要紧的亲戚,哪里及得上她的宝贝孙子重要,自是无有不从。于是,吴晚便连夜挪到了国公府位于京郊的一所田庄。

    孟湄倒未受此事影响,这几/日/她一直窝在房中作画,说是要将那日参加花宴的人皆画下来,作一幅《十美图》。据傅珺所知,孟湄师从工笔名家,尤擅亭台楼榭,她的画傅珺亦曾有幸观过,确实颇有水准,虽神韵上略欠缺,然技巧却是相当圆熟的。

    温国公府向来是娇养着女儿的,是故裴老夫人对孟湄并无太多苛责,裴氏与吴氏却没这么幸运了,被裴老夫人好生训诫了一番。

    孟湄行事随性,却偏偏无丝毫成算,此次幸好受伤的是自家亲戚,若是别府姑娘在府里受了伤,温国公府又要担上一场是非。裴氏对这个女儿的教养很成问题,裴老夫人自是要拿她是问。

    至于吴氏,却是因她不似冯氏早早退席,而是从头到尾参加了整场宴会,身为长辈却不能好生安置客人,致令吴晚落水生病,吴氏难辞其咎,便也跟着受了罚。

    不过,吴氏到底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这罚便罚得很隐晦,裴老夫人令她到祠堂抄了三天的经,也算是略施惩戒。(未完待续。)

第656章

    此事闹将出来后,青蔓便对绿萍大为拜服,有一日便拉了她的手道:“还是你瞧事儿瞧得准,可恨我却是白生了一场气,针都戳坏了几根。”

    这话被青芜等人引为笑谈,过后许多年依然时常提起,在此按下不表。

    却说选秀,在一片纷扰之中终于正式开始,自四月初直至芒种前方才结束,而选出来的结果却叫京中高门个个弹眼落睛。

    四大世族无一女入选也就罢了,便是勋贵并高官亦鲜少有入选的,倒是几个寒门之女得幸入宫,且一入宫便有了位份,其中大儒解方的一个孙女儿更是获封宝林,算得上出类拔萃。

    这结果一出,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而今上对世族门阀的态度,亦就此更为鲜明。京中高门各自瞧在眼中,有几家正有意向与世族子弟论亲的,那亲事便就此揭过不提了。

    不消说,在这般大形势下,孟家两女皆是落选了的,再加上一直在庄上养病的吴晚,温国公府想要送女入宫的打算就此落空。

    孟铸倒是愁了几日,虽裴老夫人一再开解,他还是深深地为他的皇后女儿忧虑,因此便向傅珺递了话,着她有空进宫看看皇后。

    这原是傅珺早就应下的,此时孟铸有令,她得不捏着鼻子递牌子入宫,见了皇后娘娘一面。

    彼时已是五月初,天气和暖,再过不上两三日便是端午节。

    傅珺举步踏进永昌殿的殿门时,满殿皆是糯米与苇叶的清香。暖风拂面、醺人欲醉,直叫人从心底里慵懒起来。

    不知何故,这暖风十里、糯香悠悠的况味,倒叫傅珺忽然想起前世读过的一句词:

    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云鬓偏。

    这永昌殿上下所流露出的气息,亦似带了几分词中意境,温暖恬静,如入江南。

    傅珺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种奉命入宫的烦躁之感,似亦在这殿中悠然散淡的氛围下消散了去。

    皇后孟清已经在正殿坐着了。傅珺举眸看去,只见孟清穿着一身镶月白缠枝莲暗花菱领软蓝大袖衫。暗云纹轻碧长裙拖曳于地。发上插着一根碧玉长簪。

    她坐在那里亦非正坐,而是微斜地倚着椅背,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种悠闲淡然的气韵。

    “坐。”孟清含笑指了指阶下的椅子,语调疏离。然又不算冷落。一壁令傅珺坐了。一壁便又令宫人奉了茶。

    五月的阳光斜照而来,将殿外廊柱的影子投射于地,带了几分疏拓。槅扇外拂来和暖薰风,有淡淡荷香糅杂其间。

    “今儿怎么想着来瞧本宫了?”孟清当先开了口,语气清冷,态度亦未见亲近。

    傅珺却觉得,这态度很叫人安心,至少比张贤妃那种亲切的笑容真实了许多。

    “臣妇亦是奉长辈之命而来。”傅珺坦言道。

    从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皇后孟清极不喜与人兜圈子,这一点性格特征傅珺还是能抓准的。

    “噗哧”一声,孟清蓦地笑了出来,那眉眼微弯的样儿,竟还有几分少女的清纯。

    笑罢后,她便伸出一根手指遥遥地点了点傅珺,笑道:“怪不得母后常言你是个憨的,本宫现在才知晓,母后所言不虚。”她似是心情颇佳,笑容亦是深达眼底。

    傅珺心下便有些感叹,真难得,在这深宫之中,还能得见这般真切的笑容。

    据说,刘筠待孟清极为敬重,以傅珺看来,孟清这样的女子,值得一个男子最大的礼遇,可惜了,她错入了皇宫。

    孟清的话声又响了起来:“你回去告诉国公爷并国公夫人,就说本宫好着呢。那几个新人里头有一个云南来的,她会制干云腿,据说还是祖传秘法,本宫如今便跟她学着。”说至此,孟清的眉眼之间尽是喜意,“再告诉他们,平素没事儿也别老往本宫这儿跑,又无甚事,跑多了也无趣得紧。”

    她的笑容真切明亮,竟是极富感染力,傅珺情不自禁也启唇微笑,恭声道:“是,臣妇谨记。”

    孟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向她面上细细打量了两眼,蓦地问道:“本宫上回赏的面脂,你用了不曾?”

    “禀娘娘,臣妇用了,极好,还转赠了一些予手帕交,她也说好用,比芳馥斋买的还要好。”傅珺回道。

    孟清的眼睛一下子笑弯了,提了声音吩咐:“来人,将那桃花并樱花的口脂各拿一匣子来。”又向傅珺笑道:“这两个是我新制的,你年纪轻,用了必好看。”

    这一回她说话的声音却比方才亲近了好些,语声中的笑意亦是未加掩饰。显然,比起得宠失宠这些事来,胭脂水粉更能激起皇后的淡兴。

    傅珺忙起身谢了赏,心下再一次感叹,这位皇后娘娘实在是大汉朝凤毛麟角的人物,可惜她囿于身份,竟是不能好生结识,实为憾事。

    宫人很快便将口脂拿了过来,孟清十分有兴致,步下宝座拉着傅珺当场便试了颜色,细细端详后,她便将那樱花的收了回去,说是颜色不够明净,配不得傅珺的姿容,另又换了一匣子海棠红的,顺手又将她自己亲自画图打制的两只点翠螺钿簪子也赏了傅珺,只说是她戴着好看。

    送出去的礼物收回来,再换个新的填上,这样的事若换了别人来做,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自在,可孟清却做得无比自然,其态度之洒落从容,让傅珺大为感佩。

    自这簪子始,两个人似是找到了共同语言,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而越聊下去,傅珺便越是惊奇。

    孟清杂学竟是极繁,合香、制笺、打首饰、作风筝、造胭脂水粉、养奇花异草,乃至于飞鹰走狗、相马观鱼,举凡这世间有趣好玩之事,她竟是无一不通。

    傅珺对这些虽所知不多,可她平素喜欢看各类杂书,又是过目不忘,因此在孟清眼中,这位勇毅郡主博闻强记、所学甚富,两个人聊得异常合拍。聊到兴起处,孟清当即便拉着傅珺要去看她养的鹰,还是一旁的嬷嬷好说歹说给止住了。(未完待续。)

第657章

    命妇入宫是有时辰定规的,孟清与傅珺这一聊就是半个时辰,郡主娘娘待得时间太长,已有逾制之嫌。

    孟清这才作罢,面上悻悻地,倒像个孩子生气了一般,末了又拉了傅珺的手叮咛:“得了空儿便进宫来玩儿,本宫这里旁的没有,好玩儿的东西最多,下回你来,本宫给你瞧瞧亲打的点心模子,有好多花样儿呢。”

    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傅珺欢喜之余,又觉皇后娘娘能做到她这样儿,着实也是一种境界了。

    不由自主地,傅珺又想起了许慧。

    自与静王同去登州就藩后,傅珺写了无数封信过去,却只收到过许慧的一次回信。

    那是一张短笺,笺上只寥寥数语:“汝在彼,吾在此。两相或忘,各自安好。无复往还,勿以为念。”随笺附上的,还有一顶微有些泛黄的兔毛小绒帽。

    那是傅珺儿时用物。她记得,王氏去逝时那个大雪的深夜,她去灵堂拜祭,许慧亲手将这顶小绒帽戴在了她的头上。

    时至今日,记忆中那柔软的触感似犹摩挲于发顶,而那个温暖而又慈悲的怀抱,亦似仍轻拥着儿时的她。然而此时此刻,傅珺却深知,许慧与她,已经再也无法回到当初了。

    人事皆非、风景殊异。如今的许慧,有了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亦有了她必须以一生守护之人,傅珺的去信。于她而言或许便是一种负累。毕竟傅珺乃是当朝重臣之女,又有郡主身份,还是手握重兵的武将之妻。无论从何种层面看,许慧与她之间,还是撇清关系为妙。

    藩王,本就深为君王所忌,许慧此举是为了静王,亦是为傅珺好。

    坐上回府的马车时,傅珺的心情仍有些怅惘,也不知是为了音讯沓然的许慧。还是为了独守深宫的孟清。

    她们先后贵为皇后。是或者曾是这大汉朝最尊贵的女人,可即便如此,强加于她们身上的桎梏却仍旧堪比囚犯。

    纵观整个大汉朝,只要生为女子。便再是富贵荣华。亦终逃不过依附于男人的命运。而在封建君权的滚滚车轮之下,多少女子便是在无声无息间,枯守于狭窄而逼仄的后宅。毫无意义地消磨掉了一生。

    一刹时,傅珺只觉得胸口憋闷、呼吸困难,那种压抑感无形却又厚重,让她如同置身于水底,心中焦躁愈甚。

    带着满腔未名的情绪,傅珺回至了温国公府。

    孟铸一早便等在了外书房,傅珺回府之后,便有管事将她请了过去,在外书房中,她便一五一十地将孟清的原话转告给了孟铸。

    似是受到傅珺低落的情绪感染,听罢她的话,孟铸神色微黯,沉默良久之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未多说什么,便挥手叫傅珺出去了,他自己则转身去了瑞锦堂。

    在瑞锦堂紧闭的门扉之后,并无人知晓孟铸与裴老夫人又商量了些什么,只是自此之后,温国公府再也没提过送女入宫一事,而裴氏亦似是得了指示,自此亦是绝口不提此事,连孟家几个女儿亦很少叫进府说话了。

    只是,这些事情傅珺并不曾多往心里去。

    心中再是烦扰,这日子却还是得一天天地过。平南侯的寿诞便在端午节后,近几天来,傅珺只忙着准备寿礼一事,亦是借着这短暂的忙碌,将那些无法纾解的心事搁在了一旁。

    平南侯寿辰当天,孟渊陪着傅珺一早便回了娘家。

    今年侯府的寿宴仍是小办,只一天而已,来的宾客分为两批,中午宴请家中亲朋,晚间则招待同僚官员。

    坐在马车中,见傅珺神情有些恹恹地,孟渊也不多问,只将她轻揽入怀,低声地说些话予她解忧,又时而撩起车帘,指点些沿街的风物于她看。

    面对这般和风细雨般的柔情,傅珺纵有再多的忧闷,亦不忍不顾,只得打起精神顺着他的话偶尔答两句,一时间孟渊又说到了贺寿一事,傅珺便向孟渊道:“还是你想得巧妙。祖父好武,用宝剑作寿礼,他必极喜,说来我还要谢谢你。”

    孟渊将她揽在身侧,低沉悦耳的声音便在她的耳畔:“你欢喜便好。”停了片刻,又道:“我只愿你心开。”

    不知为什么,这话竟让傅珺有些感动。

    她没说话,只仰首在他面上轻啄了一下,清眸之中泛出点点柔情。

    孟渊心中一片温软,抬手向她发上抚了抚,温暖的大掌摩挲过她的发顶,顺势拨了拨她鬓边的蝴蝶簪。

    那簪子原是细金箔打制,蝶翼薄得如透明一般,此刻被他手指拨弄,颤巍巍地晃动不息,傅珺便去打他的手:“可别这么着,一会子弄乱了又要重新戴。”

    见她语带轻嗔,抬起的眼眸清亮如水,神情倒比方才鲜活了一些,孟渊便低笑:“还是这办法好,你现在可精神多了。方才你瞧着很不开心。”

    傅珺被孟渊说得怔了怔,旋即心里便暖了起来。

    “我没有不开心。”她说道,双手捧起他的手,手指细细地描过他掌心的纹路,神色微暗:“就是想起了许娘子,有些想念。”

    孟渊双臂用力,将她揽紧了些,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此非难事。你若想她,待得了闲儿,我们去看她不就行了。”

    傅珺一下子抬起头来。

    “可以这样么?”她问他,清冽的眸光便凝在他的脸上,“万一……”

    她没接着说下去,然语中躇蹰之意却十分明显。

    望着她有些黯然的神色,孟渊不由软化了一颗心,向她额上轻轻啄去,鼻息间是她发上清芬的香气:“你放心,一切有我在。再说,今上亦非先帝爷,你就是想得太多。”

    见他神态笃定,傅珺心头的烦忧消了大半。

    她已经基本融入了大汉朝的生活,但在有些事情上,比如对帝王之心的推测与把握上,她却始终不得其法。说到底,她终究并非真正的古人,前世受了近三十年的现代教育,在面对这种问题时,她恐怕还不如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未完待续。)

第658章

    见傅珺眉眼皆开,孟渊的唇角又勾了起来,想了想,又附在她耳边低语:“还有一事要告诉你,姜姒死了。”

    傅珺立时心头一凛。

    姜姒居然死了?

    姜姒手上的秘药曾让刘筠对她十分在意,如何会死?刘筠难道没派人看着她?

    “说是不小心落了水。”孟渊的声音淡淡地,还有些懒散,“尸首在水里泡了一夜,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言至此,孟渊揽着傅珺的手臂又紧了一些:“因她位份太低,又不曾侍过寝,便葬在合陵了,帝后并太后娘娘皆无赏。”

    合陵乃是宫人死后埋骨之所,亦即是说,姜姒死的时候是以宫人的身份入的殓,连最低等的妃嫔都算不上。

    傅珺有些怔忡。

    她还记得离开姑苏之时,姜姒以王晋的玉扣要挟入京,彼时的她野心磅礴,连眼睛里都写着浓浓的/欲/望,似是只要入了京,便有天大的富贵前程相候。

    她大约再也不曾想到,她会死得这样突兀且无声无息,所谓前程,不过是与宫人合葬一处,她所寄身的皇宫,连个最基本的名份亦不曾给她。

    “此女就算不死,我亦会寻机杀之。”孟渊说道,语气很淡,身上的气息却瞬间冰冷,“她算计过你无数次,如今死得倒便宜。”

    傅珺向他身畔靠了靠,墨染般的长眉蹙了起来。

    姜姒死得果真便宜么?恐怕并非如此。

    姜姒手中的所谓秘药,让傅珺总觉自危。刘筠对秘药显示出的兴趣。说不得便与南山国有关,如今姜姒已死,这是否表示刘筠已查到了更多的线索?

    她忍不住想起当年流风的翻车事故。

    南山国,这个已然覆灭的国家,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流风之死、姜姒之死、三尸案中出现的茜灵砂……这些人与事之间是否有关联?而她这个南山国皇族后裔,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怎么了?”见傅珺神情凝重,孟渊低声问道。

    傅珺回过神来,转首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十分专注,淬冰般的眸子里光华内敛,深邃得如同夜空。

    她的心头一时泛起无数情绪。终是忍不住问:“若有一日。我只是假设这么一说,若有一日,你我终须为敌,你会怎么做?”

    孟渊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后。低沉一笑。

    “你还是这么信不过我?”大提琴的乐韵沉沉响起。那一刻,他双眸湛然若青空,剔透如寒星。所有光华尽皆拢在她的身上。

    傅珺怔然凝视着他,一时间喉头堵塞,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问了个傻问题。

    一个感情如此纯粹、心性如此坚定的男人,如何会成为她的敌人?

    孟渊凝目望着她,她亦回望着他,两个人的视线相接相触、相融相合,似有无限柔情。

    末了,他低柔一笑,探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一声:“傻阿珺。”言罢将她揽进怀中。

    他的心跳极有力,一下一下撞击着傅珺的耳鼓,在她的心里长久地盘旋着,似带着回音。

    静默良久,她终是抬眼看他,清冽的眸子映出他沉邃的面容:“君不负我,我不负君。”说罢复又一笑:“此君乃君子之君,却非阿珺之珺。”

    望着她娇柔的笑靥,孟渊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宛若漫天星光倾覆其间。

    “定不负珺。”他望着她的眼睛,神情郑重,语出如掷地:“此珺,只为阿珺之珺。”

    傅珺久久地望着他,眼中渐有了些潮意。

    她好像,听到了这世间最动人的誓言。

    此珺非彼君。

    这是他对她一个人的承诺。

    她未再说话,只重又偎进他怀中。

    东风浩荡,拍打着车帘“扑啦啦”地作响,那翦翦暖风穿渡而来,又婉转而去,却终是拂不散这车中氤氲的气息。

    直待马车进入平南侯府,两个相偎的人影才分开。

    傅珺的脸有点发红,一面若无其事整理发鬓衣物,一面却并不敢去看孟渊。

    见她明明害羞,却偏要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孟渊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望着她的眼中光华细碎,像是夜幕下的星光:“傻阿珺。”他说道,似叹似笑,见她不自在地扭身不看他,他更是笑不可抑,连肩膀也抖动起来。

    傅珺平素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悉数不见,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好在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门外亦传来了傅珺的大嫂邹氏招呼仆妇摆车凳的声音。

    这声音让傅珺立刻恢复如常。

    这人都回了娘家了,自然需得表现得体,不可叫亲戚们笑话了去。孟渊此时亦止了笑,只拉住她的手捏了捏,低声道:“晚上再说。”

    傅珺尽量忽视他语气中的暧昧,正色道了个“好”字,便忙不迭地下了车。

    邹氏与傅琛亲来相迎,见面后自又是一番寒暄。待客气话说罢,傅珺便随邹氏往霜风梦晓轩而去,孟渊则是跟着傅琛去了男客聚集的品藻堂。

    当傅珺来到敞厅之时,抬头便见傅珍与傅瑶皆已到了,此时皆笑微微地坐在厅里看着她。

    傅珺先向一应长辈亲眷们见了礼,方含笑上前招呼:“大姐姐、三姐姐,你们来得好早。”

    傅珍与傅瑶皆点头含笑,拉了傅珺坐下,姐妹几人免不了叙些契阔,说得倒也热闹。

    傅珈来得晚了一些。

    当她穿着件月蓝绣缠枝牡丹长褙子,翡白的湘裙上云纹飘摆,仪态翩然地踏入进屋中时,傅珍与傅瑶不约而中停下了话头,满面震惊地看着她。

    傅珈实是变得有些让人认不出了,便连傅珺亦深感讶然。

    自六岁穿越而来,傅珺眼中所见、心中所记的傅珈,从来皆是一身鲜烈的红衣。

    从荔枝红到膏粱红,从海棠红到杏子红,深深浅浅的红色几乎已经成了傅珈的象征,而她明艳的容颜便嵌在这红衣的背景中,如同火焰一般叫人印象深刻。

    可是,此刻的傅珈却穿了她从未穿过的素色衣裙,便连她明艳的脸,亦被这清浅的颜色洗淡了去,鲜烈换作清冷,明艳亦成冷艳,而她身上的张扬则凝成了如今的内敛,一颦一笑,皆有种难以形容的味道。(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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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表情能破案,但,能宅斗么? 傅珺有些无所适从。 侯府的日子说易且难,嫡出姑娘的尊荣似有还无, 没有一种生活是容易的,无论是前世当警察,还是今生做主子。 不想囿于后宅,却不得不在宅门里步履维坚。 暮霭沉沉也好,水阔天长也罢 她,只想做自己。 简单说来,这是一个古代版《别对我撒谎》+《记忆神探》的故事。庶庶得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庶得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庶得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