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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霁珊     庶庶得正txt下载     庶庶得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89章

    接下来的几日,傅珺过得十分混乱。

    布置灵堂、招待人客、哭丧、守灵……琐事纷繁如扑面而来的细雪,时间亦被切割成了碎片。

    在忙乱不堪的间隙,傅珺时常会觉得得恍惚。那灵堂外张挂的白幡似是勾起了一些什么,而灵堂内浓浓的香烛气息亦时常让她胸口憋闷,无法呼吸。

    许多时候,她像是与这一切隔了个世界,看什么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能记得傅庚憔悴的脸与两鬓的霜色,亦记得侯夫人冷漠的神情、张氏与崔氏殷殷的关切,还记得傅璋一脸木然,呆呆地跪在郑氏灵前,面上一滴眼泪都没有。

    这些情景交替出现在傅珺的眼前,而她并不能分清它们的顺序。

    她只知道,这遍地稿素的秋夕居,还有那似曾相识的肃杀与寒冷,与她记忆中的另一个场景重合了。她像是又回到了六岁那一年,回到了痛失至亲的那个冬天。

    直到帘外响起清脆的爆竹声,一阵阵欢声笑语打破了城市的冰冷,傅珺才蓦地发觉,建武三年竟已悄然过去,那些来来去去的人与事,亦早就停留在了过去的时光中。

    而时间,仍在奔涌向前。

    如海浪推开岸边的沙,将新的覆住旧的,亦将那些曾经的脚印,尽数洗成一片洁白。

    建武四年的正月,便在这样一种新旧交替的氛围中,静静地来临了。

    京中高门的这个年。鲜有过得安稳的。

    大汉与契汗在边境开战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金陵。

    众人此时方才醒悟,此前那不同寻常的班军,原来是为了让大批的军队调动不引起契汗人的怀疑,而到了十二月中旬,当班军尽出辽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陈兵边境时,契汗国那边才慌了手脚。

    五军营提督、上骑都尉孟渊任先锋,率十万大军挥师北上,半个月间连夺七城。杀入契汗腹地。打了契汗一个措手不及,直到大将萧明达率黑甲军驰援而来,这才挽回了一点颓势。

    然而,契汗这一仗明显处于被动。萧明达发动了数次夺城战。却皆被大汉守军大败。损兵过万。孟渊率领的先锋营如一柄尖刀,直直指向契汗国首府——大梁。

    战局至此有了一个短暂的停顿,接下来是战是和。还要看朝廷与契汗的交涉。

    捷报传回,朝野内外一片欢呼,其中尤以户部尚书谢阁老为最,别的不说,单说那七城中所含的一座金矿、两座铁矿以及无数物资,便让此次大举兴兵有了足额的回报。

    谢阁老已经上了好几道称颂皇帝的折子了。只要国库有进项,只要能不在刘筠跟前哭穷,这种不要钱的折子他可以一天写一百道。

    无论如何,建武四年算是开了个好头,整个大汉朝亦是一片欢腾,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然而,傅珺的这个年却过得有些冷清。

    因身带母孝,年关时她便仍旧留在了郡主府。在她眼中,没有了孟渊的温国公府,只是一处华丽些的府邸罢了,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家。如今又得知两国开战的消息,她更无心过年了,每天都是坐立不安。

    孟渊深入契汗腹地,驿道便不像在本国那样通畅,自开战以来,傅珺只收到过他的两封信,皆写得很短,只简单报了平安。

    她能够想象孟渊在军营中忙碌的样子。十万大军在握,每天要处理的事何止百件?大汉朝虽有强兵,却仍属于半封建军队建制,运营机制十分落后,许多事情就是靠武将的个人能力来完成的。

    傅珺此时深恨她不懂军事,没办法帮他,除了每日在郡主府枯坐揪心,一封又一封地给他写信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这世间的一切却并不因她的情绪而有分毫转变。

    金陵城中过年的气氛仍旧浓郁,在大多数人看来,西北大捷乃是值得庆祝之事,因此,今年的上元节灯会办得比往年更热闹,还没到正日子,朱雀大街上的花灯便已架了好些,每到夜时宛若星河般璀璨,引来游人无数。

    离着上元节还有数日,宫里便来了一道旨意,太后娘娘着傅珺于上元节当天进宫领宴,并于摘星楼同赏烟花。

    传罢太后懿旨,那穿着绿色宫服的女官特意走了过来,含笑对傅珺道:“太后娘娘还有几句话转告郡主娘娘,太后娘娘说:‘渊哥儿媳妇可不能总这么拘在家里,这大节下的,总得出来热闹热闹,莫要叫人担心了去。’”

    她学着陈太后的语气说着话儿,连神情亦学得肖似,傅珺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前似又浮现出陈太后那张衰老而慈爱的笑脸。

    “烦您上复太后娘娘,便说我知道了,谢谢娘娘一心惦着我,再告诉娘娘我好着呢,能吃能睡的,待上元节那日定叫娘娘瞧见个长胖了的渊哥儿媳妇。”

    傅珺的话让周遭的人皆轻笑出声,那女官亦是满意而去。

    数日时间飞逝而过,到得上元节那日,傅珺换上了绣鸾鸟绫纹领玄色大服,高梳宫髻,插戴着一整套翡翠的头面,腰上环着碧色丝绦,裙边垂着长长的玉兔流苏禁步。虽是一身素净的装扮,却犹衬出她秋水为神、冰玉为骨,在五色灯笼之下,直如莹玉一般光彩夺目。

    夏嬷嬷端详了傅珺两眼,便上前一步,轻声道:“娘娘这样穿极好,只是,到底今儿也是太后娘娘亲叫娘娘过去的,也不好太素净了,莫不如将那禁步换个颜色些的,娘娘看可好?”

    她这话说得婉转,傅珺亦知她是好意,便浅笑道:“便听姑姑的。”一旁的青蔓便捧上首饰匣子,傅珺挑了个绛红色灵芝玛瑙禁步,换下之前的羊脂玉兔。

    收拾妥当后,她便坐上了郡主规制的玄漆朱顶马车,带着两位嬷嬷并涉江等人,赶往皇宫赴宴。

    今天的宫宴仍循旧例设在了万寿宫,此乃每年上元赐宴之所,傅珺颇为熟悉。参加宫宴者亦是有规制的,除各府三品以上诰命夫人外,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各位公主以及各品级高的妃子亦是尽数出席。(未完待续。)

第690章

    陈太后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参加过大型宫宴了,因此,今日的宴会氛围较往年更为隆重,当她穿着一身金紫九凤遍地锦合领褙子,玄紫九凤长裙直曳于地,头戴三扇博鬓凤冠,自绛色厚毡上款款行过时,满殿中人尽皆俯身见礼,人人面上皆带着几分郑重。

    能够亲临太后娘娘参加的宫宴,说出去也是一份荣耀。

    傅珺随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宝座上的陈太后,眼角微有些潮意。

    初见陈太后时,正是她韶华盛极之时,容颜之美叫人心惊,而今日所见的太后娘娘,虽华服高冠依旧,却已是个两鬓微斑的老妇,这让傅珺心中陡生岁月无情之叹。

    众人见礼已毕,陈太后又略说了几句场面话,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一般情况下,宫宴也是有着很刻板的程序的,各诰命夫人们依等级分坐两旁,一应礼、乐、拜、歌、舞等等,年年都差不多,程序亦十分繁杂,一整套走完,那饭菜早就凉透了。

    前两年傅珺参加上元宴时,皆是连筷子都不动的。大殿里本就不算太暖和,那菜肴又冷,满座的人也没几个人真吃,皆只是举箸做做样子罢了。

    不过,今年的上元宴却与往年大不相同,摆上桌的竟然是涮锅子。

    那桌子看来是特制的,桌子下头没有腿,而是一个极大的铜围子,铜围子里头烧了碳,外头则包着几重锦缎。坐下来便觉得暖意袭人。桌面儿上挖了一溜小洞,每个小洞上皆架着个小铜锅,里头的汤咕嘟嘟地冒着热气,看着就觉得暖和。坐席时,便以十人为一桌,一人一锅,倒与傅珺前世吃的小火锅十分类似。

    难得在宫宴上吃到热乎乎的食物,又是这般新鲜的吃法,众命妇倒都觉新奇,宫宴的气氛便显得格外欢愉。便连那繁琐的程序亦不令人觉得冗长了。

    陈太后极是欢喜。便招手叫了皇后孟清近前,拉了她的手笑道:“这么个吃法倒有趣儿,又暖和又自在,难为你想得周全。”

    一身后服正装的孟清笑得两眼皆弯。笑道:“谢母后夸赞。只这也不是臣妾一个人的主意。福安帮了臣妾好大的忙呢。”说着她便笑了起来。又向一旁的福安公主刘筝招了招手。

    大汉朝最尊贵的两个女子说话,众人自皆停箸聆听,此时听得孟清夸奖福安公主。众人亦皆附和地笑了起来。

    傅珺原是侧对着宝座的,此时便转首向宝座处看了看,便在此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三公主刘霓的衣袖动了动。

    刘霓的动作十分轻微,亦无甚出奇之处,傅珺亦只是扫眼而过。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将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又拉了回来。

    刘霓的衣袖方一动,紧挨着她坐着的一个人身子便猛地颤了一下。她颤抖的幅度并不小,然此时众人皆在看着宝座最上头的陈太后,并无人注意到她。

    唯有傅珺,双眉微微一蹙。

    刘筝此时已经走到了太后座前,附马谢玄亦随在她身边。

    作为本次上元宴唯一的男宾,谢玄并无一丝局促,一行一止十分有度。当年芝兰玉树似的美少年,如今已是谪仙一般俊丽的人物,风仪秀朗、举止翩然,立于万千华灯之下,有若美玉生晕、明珠含光。

    刘筝与他并肩而立,亦是毫不逊色。她本就生得秀美,更兼风度雍容、举止温雅,那眉眼间隐约的英气,与谢玄的洒然十分合衬,两个人一露面儿,大殿里便响起了一片赞叹声。

    陈太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眯了眼睛道:“瞧瞧,这一对儿小夫妻可真真好看得紧,那书里说的珠连璧合,可不就是这样儿的么。”

    这话说得孟清掩口而笑,刘筝微有些羞赧在低了头,大殿里则又是一阵赞叹与附和之声。

    便在这满殿皆欢之时,刘霓的衣袖,蓦地又是一动。

    傅珺的视线立刻转了过来。

    她终于看清刘霓在做什么了。

    刘霓居然一直在拿簪子扎她身边的人!

    傅珺恰好坐在她的斜侧方,因此看得十分清楚,刘霓的衣袖间有金属的光泽闪过,而每当她袖间光华一闪,她身边的那个人便是身子一抖。

    傅珺的双眉紧紧蹙了起来。

    华宴之上,这位三公主殿下不好好坐席也就罢了,竟还敢用簪子扎人,她就不怕被人发现么?还是说,她根本就是有恃无恐?又或者是完全下意识的动作,她本人并不认为此举是错?

    傅珺心下暗忖,一面继续观察着刘霓的动作,而随后,她发现了一个十分怪异的情况。

    刘霓动手的频率,与其看向谢玄的次数相同。

    到目前为止,刘霓一共看了谢玄五次,其身边之人便也被她扎了五下。而更叫傅珺讶然的是,刘霓看向谢玄的眼神中,竟有着几分隐秘的狂热。

    难道说,刘霓对谢玄,竟然有着淑女之思?

    这念头方一浮起,傅珺心头便涌起一阵不适。

    谢玄已与刘筝成婚,而刘霓居然肖想自己的姑父,简直就是不顾人伦。而再看其行事,傅珺总觉得她的眼神狂热得有些过分,像是心理有些不正常似的。

    傅珺不着痕迹地挪了一下位置,想要换个角度看清刘霓身边的人是谁。

    可是,那人坐的位置十分不巧,不只有廊柱挡了半个身子,她的头上还垂着一盏宫灯,恰好遮住了脸。傅珺只能瞧见她穿了件朵梅水粉宫纱衫子,旁的一概看不清。

    好在此时刘筝与谢玄皆回到了座位上,刘霓的小动作也终于停了下来。

    傅珺已是长眉微蹙。

    刘霓的举动,让她不自觉地想到了卢莹。

    从某种程度上说,只怕卢莹还比刘霓好些,至少她还能维持住表面的正常与体面,行事也知道避着人。刘霓却明显要大胆得多,众目睽睽之下她也敢用簪子扎人,此等行径已经不只是偏执了,而是变态施虐狂。

    而更糟糕的是,刘霓的身份极其尊贵,能够管住她的人,整个大汉朝也没几个,长此以往,这位三公主很可能真的要长成一个虐待狂了。(未完待续。)

第691章

    傅珺前世在明斯顿大学只学了三个月,心理学知识堪堪掌握了个皮毛,而像刘霓这种情况,却是需要精深的专业心理疏导的,傅珺并帮不上什么忙。

    她沉吟了一会,最后决定先将此事禀告太后娘娘,由她出面管教,或许能够收到些成效。

    唯念之计,她能做的也只是这些罢了。

    想到此处,傅珺便又向宝座上方看了看。

    宫宴已近尾声,宝座上的贵人们皆已停了箸,傅珺便也搁下筷子,心中忖度着稍后一散席,她一定要找个机会将此事悄悄禀告陈太后。

    心下计议已定,傅珺便将目光自刘霓处收了回来。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唤了一声“三公主”。

    那声音十分清冷,如寒泉掠过耳畔,傅珺蓦然回首,却见宝座之上,孟清正淡笑地看向刘霓的方向,神情中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儿臣在。”刘霓脆声应道,人已经站了起来,身上那件大红绣暗银线鸾凤纹的大裳在烛光下如火焰般耀眼。

    孟清目光迢遥地望着她,片刻后蓦地一笑,道:“阿霓,来,把你手上的簪子交给母后罢。”

    刘霓的背影微微一震。

    随后,她右手的衣袖便动了动,而孟清的眼神,亦随着刘霓的动作微微一闪。

    傅珺很有些吃惊。

    她真是没想到,除了她,皇后孟清竟也发现了刘霓的小动作。看起来,这位皇后娘娘的观察力也相当地敏锐。

    随着衣袖处动作稍停,刘霓又脆又甜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母后说什么呢?儿臣听不懂。”

    天真的语气、甜美的笑声,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大殿里的说话声渐渐平息了下来,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向了宝座。

    今日的宫宴,刘霓的生母张贤妃因要养胎,并未参加。只是,她人虽不在,刘霓说话的底气却比往常还要足。看起来,对于腹中的胎儿。张贤妃是寄予了极大希望的。否则三公主也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回应皇后。

    众命妇看向宝座的目光便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此时的情况,已并非皇后与公主的几句小小口角,而应是两宫之主的争斗了。

    对于刘霓明显的简慢敷衍,孟清连眉头都没抬一下。淡淡地看着刘霓:“三公主许是不知。本宫说话。从不说第二遍。”

    仍旧是寒泉般的声线,也仍旧是淡然的表情,然而。她的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冰冷淡漠,仿佛眼前万物皆为草芥。

    傅珺不由睁大了眼睛。

    一向悠闲不管事的孟清,亦会有如此气势强横的时刻,这再度出乎了她的意料。

    刘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复又挺直了腰,强笑道:“儿臣真没听清,请母后再说一遍。”

    三公主竟是真与皇后杠起来了!

    殿中命妇俱皆屏息敛神,连出大气的都没有,大殿里的气氛越发显得压抑。

    便在此时,一个凄厉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皇后娘娘救命!求皇后娘娘救救臣女!”

    随着这声尖叫,一个人影飞快地从刘霓身边跑了出去,连滚带爬地直奔到孟清座前,“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嘶声哭道:“臣女再也受不了了,求皇后娘娘救救臣女!救救臣女!”

    惊变突起,满座之人皆是目瞪口呆。

    孟清身边立刻窜出两个身手敏捷的宫人,上前便要去抓地上的人,却被孟清挥手止住了。

    众人这时才看清,那跪地之人竟是个小女孩,看身形也就十来岁模样,穿着一身水粉梅花衫儿,此刻哭得全身颤抖,泣不成声。

    傅珺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个声音。

    是孟翡!

    方才坐在刘霓身边的人也正是她。

    看着跪地痛哭的孟翡,傅珺只觉得匪夷所思。

    平素裴氏与吴氏说起孟翡时,皆道她极得三公主喜爱,连着两年都是在宫里过的年,可想而知三公主有多么倚重于她,可如今看来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此时,孟清已经叫人扶起了孟翡,又向一旁的陈太后耳语了几句。

    陈太后面色不动,只微微点了点头,孟清便又转向一旁的大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话,那大宫女便带人走上前去,将孟翡扶了下去。

    这整个过程进行得很快,也就一、两分钟的样子,在此其间,太后与皇后皆不曾问过刘霓的意思,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此时,刘霓正侧身而立,傅珺能够清楚地看见她的表情。她的脸色十分阴沉,不过,这阴沉却并非因为孟翡,而是因为谢玄。

    谢玄一直在与刘筝轻声地说着话,从头到尾皆不曾往这里递过一个眼风,他与刘筝似是相谈甚欢,俊美的面容上蕴着浅浅笑意,眼神更是柔和。

    刘霓直直地看着谢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随后,她狭长的眼眸又转向了刘筝,目光阴沉,放在裙边的手拧住了一角衣袖,用力的扭转撕扯,似是要将那一角衣袖撕成碎片。

    陈太后不着痕迹看了刘霓一眼。

    似是感应到了陈太后的眼神,刘霓蓦地像是回过了神,她放开了衣袖,转眸向旁看了看,恰好瞧见孟翡被人扶了下去。

    到这时,她的眉头才拧了起来。

    “母后,请问您要将儿臣的伴读带到哪里去呀?”若不去注意说话者眉眼间压抑的狰狞的话,这一番话只这么听着,仍旧还是孩子式的天真甜美。

    孟清淡淡地看了刘霓一眼:“本宫的侄女儿身子不好,本宫要带她回去静养,怎么,阿霓舍不得?还是不愿意?”清冷的语声若掠过殿外的风,不知怎么,竟让人有种心底发凉的感觉。

    所有人都摒声静息,许多命妇还垂下了头,似是不堪承受皇后娘娘这突如其来的威势。

    刘霓的身形再度瑟缩了一下。

    她不安地抬起头来,往上座的陈太后方向看了一眼。陈太后的面色十分平静,并没有出手干预的意思。

    刘霓呆了一呆,脸上蓦地扯起一丝强笑,张开口方要说话,孰料陈太后衣袖一摆,人已经离了座,含笑道:“这会子也该放烟口了,大伙儿便去摘星楼吧。”说着她便当先步下玉阶,往外行去。(未完待续。)

第692章

    刘霓的神情有些怔忡,过得一刻便回了头,似是在找什么人。此时陈太后恰好经过她的身边,脚步蓦地一停。

    刘霓连忙转过头来,屈膝向陈太后见礼,陈太后侧首向刘霓面上端详了一番,淡淡地道:“阿霓许是累了罢,脸色真真是不好。”说罢又转向孟清道:“哀家先陪三公主去岁羽殿歇着,皇后便带人去摘星楼罢。”

    孟清应诺了一声,陈太后便携起了刘霓的手,也不待她说话,便自往前行去。

    刘霓的脸上,终于划过了一丝慌乱。

    然而此时情景,哪容得她有太多动作。她几乎是一路被陈太后拉着走的,她身边的宫人亦被岁羽殿的宫人团团围住,裹挟着往前行去,中间一点停顿的时间都没有。

    傅珺瞥眼瞧见,岁羽殿的一个掌事宫女在经过刘霓座前时,略弯了弯腰,拾起地上一样金灿灿的事物,揣进了袖中。

    看起来,这是将刘霓方才随手丢掉的金簪给拣起来了,那簪子上没准还沾着孟翡的血。

    殿中诸人无一人敢说半个字,那些宫妃们更是一脸看好戏的怡然,看着陈太后将刘霓拉出了万寿宫。

    直到太后娘娘的鸾驾消失在殿门处,所有人才都直身而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温国公府的嫡次女突然跑出来喊救命,紧接着三公主刘霓便被陈太后带走了,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古怪。

    若将事情剖开来说。便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与张贤妃的女儿之间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此一想,则今日之事更是耐人寻味。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别的隐情?今上对此又会是怎样的态度?这宫里的风向是不是又要变?朝堂的风向又会否受此波及?

    一时间,满殿的命妇尽皆沉默下来,无声地跟在孟清身后出了万寿宫,往摘星楼而去。

    傅珺觑了个空儿,招手唤楚刃过来吩咐了她几句话,楚刃领命,寻机悄悄地退了下去。

    待众人来到摘星楼时,那焰口已经放起来了。一朵一朵的烟花在夜空里绽放。华美而又耀眼。

    楚刃很快便回来了,向傅珺做了一个事已办成的手势,傅珺的心这才完全放了下来。

    她方才叫楚刃给陈太后传了消息。

    刘霓的心理有些不正常,需要严密关注。还需要有人进行适当的疏导。傅珺便是去提醒太后娘娘的。至于刘霓对谢玄的那点心思。以陈太后的那双利眼,一定是早就看出来了,傅珺倒没去多这个嘴。

    上元节的赏灯宫宴。便在这种难以言说的氛围里落下了帷幕。

    其后不久,傅珺便陆续收到了几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关于孟翡的。

    孟翡在上元节当夜便回到了国公府,然而她在府里只住了几天,便被裴氏送回了孟家在晋州的老宅,理由是老祖宗思念曾孙女儿,要将孟翡接过去养在身边,待及笄后再送回京城。

    第二个消息则是关于吴氏的。

    吴氏又病倒了,说是过度劳累,躺在床上将养了大半个月才好些,自然,那纳妾之事如今也暂时搁置了。孟瀚就算再是急色,也断不好在这个时候一心只想着吴晚,温国公府如今正在风口浪尖儿上,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三个消息亦是最叫人震惊的消息,便是关于三公主刘霓的。

    刘霓竟被送进了消暑行宫,禁足两年,不许出宫。

    这座消暑行宫可非今上的避暑山庄,而是先哲宗皇帝时所建,位于金陵城外的江心洲。

    哲宗皇帝当年有一爱妃萧氏,生得千娇百媚,宠冠后宫,这处消暑行宫便是哲宗专为萧妃建的,因四面环水,大有古诗之“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意,故又名蒹葭宫。

    可叹的是,一代君王早已灰飞烟灭,曾经的美人亦如水空流,唯剩下这一座荒僻的行宫。因哲宗皇帝最后的收梢并不算美好,因此这座行宫自哲宗后便被视为荒淫无道的标志物,许多年来一直荒着,今上将三公主关在此处,着实无法不令人多想。

    此外,那江心洲除却一座蒹葭宫,连户民家都没有,且四面环水,楼船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当年为出行方便,哲宗曾修了专门的码头,如今这码头自然又重新启用,圣上下旨,每一旬派一艘楼船往返蒹葭宫一次,运送些柴米衣物等用物,由此可见,刘霓关在此处完全是坐困孤城,想要出宫极为艰难。

    看起来,皇帝对刘霓此前的行径是极为恼怒的,所以才会罚得这般重。据说,张贤妃捧着肚子求到了刘筠跟前,希望将禁足的地点换个近些的,刘筠却根本未应,不仅未应,还以养胎为由,张贤妃挪到了长信宫。

    众所周知,那长信宫最后的一位主人,可是景帝时的吴贵妃。吴贵妃毒杀先帝,其子刘竞为逆贼,吴贵妃自己最后亦是投缳自尽,这结局实在说不上好。圣上将张贤妃迁入此宫,实是意味深长。

    而更叫人惊掉下巴的是,此事过去没多久,张贤妃的一个堂兄便因小过被言官告至御前,最后竟被虢夺官职,一抹到底。

    这件事在京中高门迅速地传播并发酵,一时间寒门子弟人人自危,清流世家个个悚然,皆觉君心难测、天威赫赫,明明前些时候还对寒门格外重视,转眼间张家就倒了霉,让人根本弄不明白皇帝在想些什么。

    不过,有些心思清明的,此时便看出了一些门道:比起多出读书人的世族与寒门,已经连续几朝势微的勋贵,反倒在皇帝一轮又一轮的打压下成了幸存者,武人的地位亦随之提高了不少。从某种程度而言,今上这是在着力打乱固有格局,重新划分各系力量,以使君权更加稳固,令朝堂上的力量配比更为均衡。

    金陵城中风向变动不息,让人难以捉摸,然而,这人为而成的风向,却并不能左右节序的转换。

    不过一夜之间,陌上垂柳已是新绿脉脉,朱雀大街上的桃花开了,粉簇簇的花树下,有盈盈少女穿柳花裙、着碧纱衫,轻快的笑声洒落了一路。

    建武四年的春天,已是悄然来临。(未完待续。)

第693章

    二月东风柳色新,大汉朝与契汗国的战事,亦终于在这个温暖的时节画上了句号。

    由孟渊率领的大汉铁军势如破竹,二月初便攻入都城大梁,契汗皇族迁都于万仞峰外铁马城,仗着千里冰封的北地天堑暂偏一隅。

    契汗北境地势险峻,万仞峰更是由十数座大雪山构成的天然屏障,常年冰雪覆盖,易守难攻。大汉朝军队若想吃下这片区域,便必须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而以大汉朝目前的国力来看,此举并不现实。反过来说,契汗虽有天堑自保,然若想蓄力反攻,亦需付出极大的代价,此外,契汗老皇帝驾崩,萧常远在铁马城举行了登基大典,萧家皇朝正处在风雨飘摇、新旧交替之时。

    新帝萧常远是个聪明人,见战事陷入僵局,再打下去于双方皆无好处,尤其是契汗皇族内部矛盾日益突出,他必须腾出手来先安内,方才有攘外的可能。于是他当机立断派出使者,奉上国书一封,表示愿将万仞峰以南的半壁江山拱手相让,并对刘筠俯首称臣。

    需要说明的是,契汗国有一别号“冰封之国”,其大片疆土皆覆于千里冰雪之下,万仞峰外以南的那片土地实际上只占国土面积的三分之一,因此,这半壁江山一说也是掺了水分的。

    而即便如此,与大汉朝对峙数百年的契汗国能够开口求和,于大汉朝而言不啻为绝好的消息,亦是正中刘筠下怀。于是两国互派使者。于万仞峰下陈留镇谈判磋商,最终签订了历史上著名的《万仞峰条约》。

    《万仞峰条约》订立后,契汗便正式成为大汉朝属国,萧常远改皇为王,从今往后不得著玄绛二色,其子萧德英、萧德良随大汉军队入京为质子。此外,契汗国每年需向大汉朝进贡白银、战马、粮食等钱款物资达数十万之巨,而大汉朝则将契汗立为“永世不征之国。”

    不平等条约的签订,永远都伴随着坚甲利兵,亦永远伴随着一个国家的兴盛与另一个国家的衰败。《万仞峰条约》后。契汗国元气大伤。一撅不振,而刘筠治下的“建武盛世”却就此开启了新的篇章,大汉朝亦进入了最为强盛的时期。

    二月廿九,春分。

    这一日。在外征战近半载的西北军殚忠、效义二营。奉旨进京。面圣献捷。

    边军入京乃是罕事,因此,天还未亮。便有大批百姓蜂拥而至,将西华门至朱雀大街这一段路挤得水泄不通,连房顶上都站满了人,众人皆想一睹这支大败契汗的强军风采。

    比起喧嚣热闹的大街,温国公府则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寅正方过,府里各处便皆亮起了灯。国公府前几日便接到了旨意,着孟铸等人于边军进京当天前往麒麟门,与今上一同迎接大军还朝。

    “此乃国之盛事,阿渊这是开疆拓土的功臣哪!”瑞锦堂中,穿着朝服的国公爷孟铸努力抑住唇角的笑,捋须道:“阿渊此番立了大功,光耀门楣,今上甚喜,前几日还召了我御前奏答,言语间对阿渊那是大加褒奖,说阿渊乃是不世出的名将。”

    孟铸越说越是欢喜,说到后来已是眉飞色舞。

    温国公府在勋贵中的地位一向有些尴尬,自老国公爷过世后,整个国公府便是一派温吞无力之象,孟铸心中亦是自知的。如今终于出来了一个孟渊,孟铸这才有种国公府实至名归之感,他这个国公爷的腰杆儿也终于可以挺起来了。

    裴老夫人亦是面含笑意,道:“阿渊这么有出息,可见也是我们孟氏祖宗保佑,今年祭祖可需得好生办一办。”

    孟铸立刻点头称是,道:“母亲所言极是。想我温国公府当年便是以武晋爵,如今阿渊继承先祖遗愿,于战场上扬我国威,此事是需得好生祭告祖宗。”说罢他终是忍不住心中喜悦,放声大笑起来,直震得那案上红烛也跟着晃了晃。

    孟瀚映在烛火下的脸,便也跟着这烛火一忽儿明、一忽儿暗,阴晴不定。

    冯氏瞥眼瞧见了,眼角微微一眯。

    去岁才为了纳妾一事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在工部又整天喊苦喊累,裴氏跟在后头忙活,生恐委屈这个公务“繁忙”的嫡子。这母子两个大概谁也没想过,国公府的庶三子能挣下这么大的功名,只怕这会子心里不是滋味呢。

    冯氏一面想着,一面便又向裴氏瞥了一眼。

    裴氏的脸拉了一半儿长,面色倒还算平静。

    也是,裴老夫人在上,国公爷也是满心的欢喜,裴氏身为孟渊的嫡母,此时就是再怎么不开心,面子上也得端着。

    众人又说了会子话,天边的曙色便跃上了窗棂,麒麟门迎驾便在卯初二刻,孟铸不敢多耽搁,带着两个儿子便先离开了。

    裴老夫人许是心里欢喜,孟铸走了她也没叫人散,仍是又拉着裴氏等人说话,最后索性便留下众人用朝食,瑞锦堂也难得地热闹了一回。

    冯氏一面忙着张罗摆饭,一面抽空往傅珺那里看了一眼。

    却见傅珺穿了一身水红色合欢领云纹暗花绉纱衫子,下头是轻粉染烟霞十二幅晕色湘裙,臂弯里搭着月白团云纹香雪纱披帛,梳望仙髻、簪玉步摇,一身衣饰宛若云中仙子,气韵极是超然。

    冯氏便暗自点了点头。

    她的这位郡主三弟妹倒真是沉得住气,比起脸拉得老长的裴氏与冷着脸的吴氏可要好得多了。

    一时饭毕,众人漱了口,又喝着茶闲话了两句,裴老夫人便扶了裴氏的手,带领众人前往素心馆明间儿里坐了,等待孟渊回府。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二月的东风携来清润的气息,令人心神一爽。

    裴老夫人居中坐了,往四下看了看,见素心馆的明间儿新换了窗纱,碧盈盈的绿里晕了一汪梨白,光影荫荫,映得满屋皆是新绿,她便含笑道:“这窗纱的颜色倒新鲜,又干净又鲜亮。”

    冯氏站起身来笑吟吟道:“老太太眼光真好。这个是姑苏府今年新出的梨影纱,还是三弟妹从宫里得来的,各房皆得了一匹呢,孙媳妇原怕这颜色太亮老太太不喜,既老太太喜欢,明儿孙媳妇便叫人给瑞锦堂换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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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4章

    听得冯氏所言,裴老夫人便笑了起来,点头道:“那感情好,我正想着要换个颜色新鲜的窗纱来着。”说着又转向傅珺,含笑道:“叫我们也跟着郡主沾点儿光。”

    傅珺站起身来,浅笑道:“老太太言重了,是孙媳妇有福气,才得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

    裴老夫人便摆手笑道:“罢了,坐下说话吧,一家子亲戚,莫要这般生份了去。”

    见裴老夫人待傅珺和颜悦色,裴氏终是再也忍不住,一张脸又往下拉了半尺。

    她实在是极不开心的。

    虽已是努力遮掩,然而那心里的愁绪与不喜却仍旧时不时地便要往上顶一顶,让她没办法摆出个笑模样。

    事实上,自孟渊娶妻之后,她便没有一日过得顺遂,每件事都像要跟她作对似的,总会往她最不愿意的那个方向转。

    有一个极不好管束的儿媳已经足够她头疼了,现在倒好,她最讨厌的奸生子立了功,还是大功、首功,想来那封赏肯定不会少,说不得又得往上升一升,如此一来,这奸生子的风头已经远远盖过了她嫡亲的儿子。

    裴氏拢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拧住了帕子。

    此事已经足够叫人不喜了,偏裴老夫人竟还领着一家子女眷专候在素心馆,就为了等那个奸生子回府,一想至此,裴氏那心里便像是针扎似地难受,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傅珺。眉眼间的怨毒直是藏也藏不住,

    “咳咳……”裴老夫人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两声。

    裴氏微微回神,转眸便碰上了裴老夫人淡漠的视线。

    她心中微惊,连忙用力按下情绪,面上换过一副僵硬的笑脸来,向裴老夫人道:“老太太可要歇一歇?三郎回来还早着,您今儿跟着起了个大早,这会子可累了不曾?要不您且先回房歪着,待三郎到了门口媳妇再叫人请您出来。”

    裴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道:“我这把骨头虽老了,倒还硬朗。坐一会子还是使得的。”说着她又看向一旁端坐的傅珺。却见这位郡主娘娘端坐在一旁,从神情到举止并无一丝破绽。

    裴老夫人便暗自点了点头。

    小夫妻一别就是半年,说不想念那是假的,能够于众人眼前稳静如常。光是这一份镇定。便已比一般的年轻姑娘要强多了。

    若傅珺知晓裴老夫人此时心中所想。只怕会觉得惭愧。

    裴老夫人只看见了傅珺表面上的样子,而事实上,她拢在袖子里的手正不自觉地打着颤。她甚至不敢去端茶盏。只能竭力保持仪态,心里却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又像有个大锤在不停地敲击着心脏,“怦、怦”的心跳声响个不停。

    那个她挂心了许久的人,终于就要回来了。傅珺觉得她的心轻得像是能被风吹起,又像是阳光遍洒,照亮了每个角落。

    昨夜她几乎没怎么睡,今天更是一早便起来了,平生第一次为了挑衣裳而犹豫不决,耽搁了许多时间。

    此刻,坐在素心馆的明间儿里,她从没发现时间竟是过得这样慢,等上许久许久,那座钟的指针才会挪一格。

    也不知孟渊现下如何了?她做的里衣可够他穿?他是瘦了还是黑了?有没有像她想他一样,也思念着她?

    纷纷扰扰的思绪如窗外乱飞的柳絮,拂不开亦看不尽,唯觉一阵阵地恍惚。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珺觉得好像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院子外头忽然便响起了丫鬟满是惊喜的声音:“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裴老夫人立刻便站了起来,面上带着掩不去的笑,高声问:“是阿渊回来了么?”

    一个小丫头这时候才连走带跑地进了屋,一进门便笑着见礼道:“回老太太的话,是三爷回来了!方才进了垂花门儿,正往里头走呢,婢子先赶回来给老太太报喜。”

    裴老夫人喜得眉开眼笑,道:“好个聪明的小丫头,来人啊,看赏。”

    话音未落,一旁的大丫鬟知雅便含笑上前,将个大荷包塞给了那小丫头。

    小丫头揣起鼓鼓的荷包,笑得见牙不见眼,欢天喜地地磕了个响头便跑了下去。

    接着又有好几拨来报信儿的仆妇,裴老夫人皆是重重有赏,随后便听见门外传来了见礼的声音,“见过三爷”、“给三爷请安”。

    廊下的丫鬟早便殷勤地打起帘栊,未几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屋门外。

    傅珺定定地看着那个渐行渐近的人影。

    黑了,也瘦了,然俊美的容颜却仍旧夺目,是多年前在灯火下昳丽的少年郎,亦是于烟花漫天时回望着她的那张温暖的脸。

    一股又酸又软的情绪漫了上来,傅珺的眼角已是微湿,唇边却漾起了一丝笑意。

    似是心有灵犀,孟渊亦在这一刻停下了脚步,转眸去看她。

    刹时间,周遭的一切似皆消失了去,傅珺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那样响亮,那样急促,让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情不自禁地抚着胸口,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阿渊,阿渊,到祖母这里来。”裴老夫人满脸是笑,眼中却含着泪花,一迭声地唤道。

    孟渊转过视线,脚下不停,大步行至裴老夫人身边,跪下磕了个头,沉声道:“祖母,阿渊回来了。”

    依旧是如箫鼓般悦耳的声线,微沉的尾音带着几分嘶哑。

    像是被这声音的弦拨动着一般,傅珺觉得,她的心又跳得急了一些。

    裴老夫人的眼眶已经红了,复又笑了起来,亲手去扶孟渊,语声微颤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语罢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向他身上拍打了两记,哽声道:“你这孩子,走的时候儿也不说一声,直到打起来了祖母才知道,祖母可真是担心……”一面说着,一面便落下泪来。

    孟渊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这阖府中除了孟清之外,也就裴老夫人视他如亲人,当年他初入府时,裴老夫人亦对他多有回护。此刻见她老泪纵横,知道她是真的为自己担心,孟渊心中颇为愧疚,便道:“老太太教训得是,孙儿不孝,事先不曾支会您一声,累您为孙儿担心了。”(未完待续。)

第695章(200月票加更)

    裴老夫人见孟渊仍跪在地上,整个人又黑又瘦,比起往日不知憔悴了多少,她到底心疼孙儿,便又去拉他,又是哭又是笑地道:“你还不快起来,还要你祖母拉你不成,你这般长大,祖母可也拉不动你。”

    这话说得一屋子人皆笑了起来,裴氏与冯氏等人忙上来相劝,孟渊便也起了身,转眸向旁看去。

    那个纤秀而美丽的身影,正亭亭立于他视线的终点,眉目如画、风姿清丽。

    他的眸光刹时温暖,尽皆拢在她的身上。

    没去管旁人侧目而来的眼神,更未去理会一旁裴氏有意的咳嗽声,孟渊蓦地迈开大步,径自便行至了傅珺的身前,望着她一笑。

    “我回来了。”他道。

    傅珺的耳边,似又响起了大提琴的乐韵,这短短四字像是带着余波,久久回旋于她的心底。

    “嗯,我知道。”她望着他笑,睫羽上却凝了一层水珠,微酸的疼痛一刹时漫上了全身。

    孟渊向她一笑,笑容灿烂得令人目眩,旋即他便转过了身,向裴老夫人躬了躬身,道:“老太太,孙儿尚有军务未结,需得先去五军营一趟。”

    “这么急?”裴老夫人的眼角尚有泪意,拿了帕子抹泪道:“怎么这才一回来就又要走?你不是还要去西北吧?”说到后来,她的语气中已尽是担忧。

    “孙儿不会去西北,老太太但放宽心。”孟渊说道。又向裴氏略一躬身,道:“母亲,儿子还需回五军营处理公务,需得耽搁些时日。”

    裴氏眼角微眯,手里的帕子却按在颊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且去罢,你房里的事不用担心,自有我帮着照看。”

    孟渊神情微肃,眉眼未动。向裴氏再躬了躬身。最后再向傅珺的方向看了一眼,温柔地道:“阿珺,我这便去了。”说罢他便大步转出了槅扇,不一时便闻靴声枭枭。他修长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院门处。

    “可早些回来。”直到他的人影已经不见。裴老夫人方想起叮咛了一句。自然。这一句殷殷的叮咛,孟渊定是不曾听见。

    傅珺亦未听见裴老夫人的话。

    她的视线长久地停伫在窗扇处。窗上的梨影纱掩映出一角院墙,绿荫荫的蔷薇翠叶如盖。攀住墙头,有小小的花苞露出枝头,在风里轻轻摇曳。

    孟渊的身影,方才便嵌在这绿色葱笼的背景下,而此刻,那里唯有东风轻拂,碧叶摇枝。

    傅珺墨染般的长眉,微不可察地一蹙。

    然而,屋子里已经再度热闹了起来,欢声笑语响个不息,并没有人注意到傅珺有什么不同,而傅珺也始终表现得十分平静。

    孟铸他们没多久便也回来了,众人便又忙着迎国公爷并几位爷坐下,听他们细述边军进京时的盛况,裴老夫人与孟铸显然极是欢喜,人丛中时不时便会传出他二人的笑声。

    众人说完了话,便又聚在素心馆里用了午饭。孟铸叫人开了一坛云州金窖,家下男丁人人皆倒上了酒。孟澄与孟瀚自不能免,孟羿如今已经整十三岁了,全然是个小大人,竟也似模似样地陪了一杯。

    女眷这一席也上了酒,却是今年新制的桃花酿,那酒是用糯米酒并桃花露兑制而成的,入口甜软、回甘微醺,酒劲儿并不大。裴老夫人喝了一盅,吴氏等人也皆饮了些,傅珺却将酒倒给青芜了,只说她不擅饮,众人倒也没强去灌她。

    一顿饭直吃到将至未正才散,孟铸扶醉而去,众人亦各自回房,冯氏便与傅珺相携着出了素心馆,两个人漫步而行。

    转上了通往水榭的那条碎石小径,冯氏便轻声道:“方才在席上我也不好劝你,你莫要担心,三爷已经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这便是好,如今不过是在京营里待着,不会有事儿的。今儿你也累了一天了,且回去好生歇着才是正经。”

    傅珺知晓她这是一片好心安慰自己,遂浅笑道:“我无事的,大嫂嫂才是累了一天呢,还是快些回房躺一躺罢,今儿可是一大早便起来了。”

    冯氏确实是有些累了,听了傅珺的话便笑道:“我可比不得你正年轻,我可是真累了,回去就得躺着。”

    两个人又说笑了两句,便在水榭前分作两路,傅珺自带着人回了临清阁。

    方一踏进临清阁的大门,傅珺便回首吩咐道:“来人,备车,我马上要出去一趟。”

    她说话的语气极为平静,然不知何故,涉江却从中觉出了一丝冷意。

    事实上,在素心馆的时候涉江就感觉到了,傅珺似是心情不大好,面上虽是淡然,身上的气息却颇为沉肃。

    此刻闻言,涉江不由心下微怔,旋即应了声“是”,便带着人下去准备出门的一应事宜。一旁的青蔓忙叫白薇去收拾包袱,一面上前轻声问道:“娘娘这是要去哪儿?可要带些什么?”

    傅珺笑而不答,径自便回了屋,却将一应人等皆遣了出去,还拉上了门帘,也不知在屋里做些什么。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傅珺的马车便驶出了温国公府。

    “娘娘,您到现在还没说去何处呢,这车要往哪儿走才是?”马车上,涉江轻声问道。

    此时,车子便停在崇武坊的坊市口,玄漆朱顶的郡主规制马车歇在路边,又有高头大马的侍卫在侧,已经引得路人频频往此处观望了。

    傅珺淡淡一笑,道:“去玄武大街,三爷的别院。”

    依旧是平静的语气,然涉江却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她没敢再说话,只轻声向外吩咐了一句,未几时,马车便驶离了坊市口,转上了朱雀大街。

    自朱雀大街至玄武大街,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当马车停在孟渊的别院时,早有侍卫上前叩响了门扉。

    “吱哑”一声,门应声而启,露出了吴钩那张有些惊慌的脸。

    “娘娘,您……您怎么到这儿来了?”他只愣怔了一刻便迅速地反应了过来,立刻往门边靠了靠,整个身体几乎便贴在门上,一脸“我不在,你没瞧见我”的表情。(未完待续。)

第696章

    傅珺步下马车,见了吴钩这般怪模样,忍不住便是“噗哧”一笑,积在心里的那层怨气,便在这一声笑里破了个口子。

    她将帕子掩在唇边,挥手道:“得了得了,你作出这种怪样子骗谁呢?真当我不知道他在这儿似的。”

    吴钩表情一僵,旋即便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苦着脸道:“娘娘,属下就知道瞒不过您,这真不是属下的主意,主子一定要这么做,属下劝也没劝住。”

    傅珺并不理会吴钩的唠叨,提起裙子便往里走。

    街口处拂过来一阵风,拂起她的衣袂与裙角,轻粉绡纱帷幕、水红绉纱衫儿、烟霞晕色长裙,明明是一身娇嫩妍媚的色泽,却在这几步走时气势烈烈,张扬得如同火焰一般。

    吴钩原本才起了个头儿的阻拦意愿,便在这浩荡的东风与火焰中熄了个干净。待回过神来时,门前唯有一车并数骑而已,身后倒传来了一声女孩子娇脆的轻笑:“呆子。”

    吴钩的脸红了。

    孟渊叫他看看是谁来了,结果他看是看了,却完全被来人压住了气势,连回去禀报一声的机会也没捞着,还被人笑话是呆子。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一角淡青色的裙摆,轻快地转过了院门。

    “你又乱讲话了。”月洞门外的小径上,青芜有些责备地对青蔓道。

    青蔓吐了吐舌头,复又掩了口嘻笑:“那人确实有点呆嘛。怪好笑的。”

    青芜摇了摇头,瞥眼向前头看了一眼。

    傅珺的背影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不快亦不慢,可是青芜却分明感受到了那背影里的怒意,正随着主院的临近而越发浓重。

    青芜与青蔓对视一眼,尽皆肃下了神色。

    此刻莫说是她们,便连白薇与白芍亦皆是敛声静息,脚步声都压得轻极近无。

    所有人都有一个感觉:郡主娘娘生气了。

    傅珺确实是在生气。

    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着孟渊回来时的情景,他进屋时的步态、下跪时的动作、被裴老夫人拍打时面部的表情……每回忆及,她心里便是一阵尖锐的抽痛。

    “咿呀”一声。眼前的玄漆雕兰草房门忽地被人拉开了。傅珺抬眼看去,心底瞬间一片冰凉。

    “鲁医正!”她上前几步,一把便拉住了鲁医正的药箱,语声中已经有了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了颤抖:“他怎么样了?伤得可重?”

    不只是声音在抖。她的手也在微微发颤。连同她的心。亦跟着颤个不息。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鲁医正的语气十分不虞,脸色也不大好看,“就是毒还没拔干净。如果早些回来定然无事的,这是耽搁了,拿自己的命不当命,死小子!”

    鲁医正嘀嘀咕咕地说着,又翻开药箱四处翻找,自言自语道:“咦,我明明记得药丸就在这儿的,跑哪去了?”

    余毒?居然是中毒?

    傅珺的身子晃了晃。鲁医正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她觉得身子有点发软,脚也像不是自己的一样,竟是半步都挪不动。

    涉江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她。

    傅珺定了定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毒?阿渊是中了毒?不是肩膀受伤么?”

    她观察到的微表情是孟渊的肩上有伤,她再也没想到,孟渊竟是中了毒。

    “你知道?”鲁医正上下打量了傅珺一眼,嘴一撇:“好家伙,还不让我说呢,原来你都知道了,那你不知道这小子是中了毒箭?我告诉你,那一箭幸好射偏了,军医处置得也算还成吧,要不然你就等着当寡……”

    “鲁医正。”里间传来了孟渊嘶哑的声音,随后,一张温暖的笑脸便自槅扇边露了出来。

    鲁医正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得得得,我不说了,我得回去合药了。”说到这里他又大力地一拉药箱,向傅珺瞪眼道:“我说你怎么回事儿啊?还不放开?你再拉着我,你男人死了我可管不着啊。”

    他素来便是这个脾气,傅珺是知晓的,再说她此时也无暇去管鲁医正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她现在的全副注意力,皆在里面的那个房间。

    她放开鲁医正,提了裙子便急急地往里间走。

    裙子像是有些长,时而便要去绊她的脚,她不得不将裙子提得高一些。而她早就压抑多时的情绪,此刻亦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堵在那里哽住了她的喉头,让她连喘一口气都要憋上半天。

    这一路她走得似梦似醒,将她这一生所有的趔趄都打完了。她甚至不知道涉江是何时离开的,身后的门又是何时关严的,更不知道自己又如何会落进他的怀里,被他抱去了榻上。

    直到衣衫半褪、长裙落地,微凉的空气拂过她的肌肤,她被他的气息完全拢住,那时她才完全地清醒过来。

    这情景,与她想像中截然不同。

    他确实是伤在了肩上,与她的推测一致。只是,除了那一处伤,他就像是没事人一样,竟然大白天的就关门关窗,拉着她去做……那种事。

    “你还伤着呢……”她半喘着劝他,责备的话也不及说,推拒的动作更不敢太大,小心翼翼地避着他的伤处,伸长手臂去拾地上的裙子。

    他顺势便褪了她的中衣,随手扔到榻尾,俯身埋首于她的颈畔。

    近半年的思念焦渴,上晌见到她时还能忍得住,然而此刻,她这样半红着眼圈、跌跌撞撞地冲进他的怀里,他哪里还把持得住,那渴盼多时的思念尽皆这一刻轰然决堤。

    这一刻,他根本就没去管什么伤,什么外人,甚至也没管她愿意不愿意。

    他是几乎死过一回的人,此刻回转尘世,只想要这现世的温暖。此时的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他活着就是为了她,也只为了她。如今她就在眼前,他自不能再放开,总要牢牢嵌进自己身子里才是。

    傅珺不敢乱动,却也不想现在就与他做那种事。只是他现在这样子,她真是挡又不是,不挡又不是,挣扎忙乱中瞥见案上搁着的药碗,便又去推他:“总要……先……吃了药……”细碎的语声连不成一句整话,半吊在腿上的亵裤欲坠不坠,随他的动作晃动颤抖,若风中柳絮。

    “你就是我的药。”他俯在她耳边道,旋即便堵住了那张又想说话的红唇……(未完待续。)

第697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帘外的窗纱映出日影,斜斜地,向着西边倾了一倾。院子里传来不知名的鸟啼,清越明净,越衬出这庭院的安静。

    正房的东梢间儿里,亦有着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安静。

    屋里的空气仍残留着几许靡艳与甜腻,不过,傅珺的喘息已经完全平定了下来。她一件件地穿好衣物,又帮着孟渊着上了里衣,再向他身上盖了层薄被。

    到得此时,她才能真切地感觉到,孟渊确实伤得不轻。

    以往每每事后,他总是精神熠熠,一脸的神清气爽,此时的他却是额头见汗,闭了眼睛安静地躺在榻上,好在脸色还算红润,肩头的纱布也还干净着,并没血迹渗出来。

    傅珺的心又开始绞得发疼,那些责备的话语在胸中盘来绕去,涌出口时却变成了:“你现在觉得如何?”

    孟渊睁开双眸,低沉一笑:“我自是好极。你呢?”

    傅珺一时间怔住了,须臾便即明白了他语中之意,也不知该作何表情才是,只得加重了语气道:“我问的是你的伤。”

    “小伤尔,不必担心。”他语气懒散地道。

    傅珺不再说话,自向前倾了身子,轻手轻脚揭开纱布,去看他的伤口。

    那一处箭伤便在右肩,外表看来伤口并不大,不过成人一指粗细,却是自后背而入,直透至颈窝下方而出,几乎是贯胸而过。可想而知这一箭的力道,若这箭再偏上几分……

    傅珺不敢再往下想,脸色已是变得一片惨白,颤着手重新裹好纱布,问:“这一箭……并非敌袭,可对?”

    背后中箭,中箭后孟渊又是如此讳莫如深,傅珺直觉这一箭绝非战场受伤那样简单。

    孟渊抬眼看她,淬了冰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赞赏,道:“军中确有内奸。我是被人从身后偷袭的。”

    傅珺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可查出来是谁了?”

    “查出来了。”孟渊语声淡漠,神情极冷,“是二哥原先的手下。”

    孟瀚?

    傅珺一时间怔住了,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答案显然超出了她的想像。就凭孟瀚这种混在女人堆里的公子哥儿。能有这般手下?这种能为?

    “可作得准?”傅珺问道。脸色仍旧苍白如纸。唯一双眸子恢复了往日的澄澈:“以我对二爷的了解,他不像是能做出此事的人。”

    “我亦如是想。”孟渊顿了顿,复又神情淡然地道:“二哥只怕是有些小心思。然此等行径,论手段、论魄力,皆高出他太多,此事应是有人嫁祸。”

    孟渊的语气十分淡漠,对孟瀚的评价亦很冷静,仿佛论及的并非亲人,而是陌生人一般。

    “嫁祸么?”傅珺喃喃地道。

    杀掉孟渊,嫁祸予孟瀚,这是什么道理?莫非那嫁祸之人希望温国公府起内讧,或者是想让孟瀚背上谋杀的罪名?

    “我还在查。”孟渊说道,眸中冷意森然。

    下手的乃是孟瀚原先在五军营时的一个手下,叫做陈喜来,因捉得一手好蛐蛐,孟瀚便将他提上来做了小旗,称得上是孟瀚的亲信。

    这陈喜来偷袭孟渊后便失了踪,两天后战场清点尸身时,孟渊才知他已经死了,尸身上还藏着一封孟瀚的亲笔信,信中说“外室子辱我亲眷、设计陷害至亲”,隐晦提及吴晚被孟渊设计落水一事,并叫陈喜来“伺机出手、以解心头之恨”。

    然而,也正因了有此一信,孟渊反倒起了疑。

    孟瀚与陈喜来的关系虽近,然也只是酒肉朋友而已,又非刎颈之交,就算孟瀚有心谋害,又怎会将如此大事轻易托付给一个普通朋友?且这陈喜来明明箭法精熟,却一直在军营里默默无闻,此处亦十分古怪。

    只是,这事若要细查还需时日,上午一俟回了京,孟渊便立刻禀明了刘筠并何靖边,以联调司的力量,想必查清此事亦是指日可待。

    “你不必忧心,此事我已交给联调司了。”孟渊说道,看向傅珺的眼神温柔如水。

    傅珺点了点头。

    孟渊受伤,她这心里就像乱麻一般,根本无法静下心去细思案情,联调司插手自是最好的了。

    思及此,她沉吟了片刻,便探手自袖袋里取出个小药瓶来,道:“我带来了解毒药。方才看你的伤口,边缘尚还有些乌沉之色,鲁医正又说余毒未除,我想,我这个药应该有些效用。”

    她一面说着,一面便拔下瓶塞,将药递到了孟渊眼前。

    孟渊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复又接过药瓶细细打量。却见那小瓶子也就小儿食指大小,瓶中的药水有若清水,剔透无色,他拿起药瓶放在鼻端嗅了嗅,亦无甚味道。

    如果一定要说这药水与清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药水显得极为清透,比清水还多了一分凛冽。

    “这是什么药?”孟渊问道。

    “万毒不侵。”傅珺语声清淡地道。

    孟渊一下子抬起头来。

    “万毒不侵?”他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句,淬冰般的眸子里迸出光亮,“你说的是南山国圣药,万毒不侵?”

    傅珺凝眸看着孟渊,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是她方才出门前带出来的。因不知孟渊伤得如何,所以她带出来的秘药不只这一味,还有一味止血的。

    万毒不侵,又称“毒圣”,乃是解毒圣品,别管中了何等毒药,一小匙即可解毒。这药一直是南山国宫廷大匠秘制,自南山国灭国之后便已绝了迹,如今傅珺却忽然拿出了一瓶,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孟渊更清楚。

    他的神情刹时间变得格外凝重。

    那一瞬间,他忽然便想起了那一回,她在马车中问他的话:若有一日,他们终需为敌,他会如何自处?

    原来,这一切竟应在此处。

    时间如同停顿了一般,有几分迟滞地,自两人之间流转而去。微凉的空气,微凉的房间,微凉的风。

    两个人相顾无言,过了许久,傅珺方才淡淡一笑。

    “我,乃南山国皇族后裔,我的外祖母,便是南山国公主之女。”她听到自己如是说。

    那一刻,她的声音亦如这房间里微凉的风,带着几分涩然与迟缓。(未完待续。)

第698章

    孟渊久久地望着傅珺,蓦地一笑。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毫不犹豫地仰起脖子,灌下去半瓶子药水。

    傅珺怔怔地看着他。

    没有多问一句,亦不曾向她确证真伪,甚至便连她这身份可能带来的种种不便,亦无一句别话。

    她说了,他便信,至于其他,那似是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如此而已。

    迟疑了片刻,她终是凝目望着他,问:“你不怕?”

    不怕她的身份为他带来的麻烦?不怕他辛苦打拼赢来的一切,最终会因她的身份而落空?不怕有朝一日君臣相忌,他或许会因她而丢掉性命?

    他,真的不怕么?

    “当然不怕。”似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问,他答得浑不在意,唇角还勾出了一抹笑意。

    “天上地下,总有我陪你。”他漫声说道,淬冰般的眸子里,有星光璀璨。

    傅珺有些恍惚地凝望着他。

    不知何故,那种微酸的疼痛的感觉,再一次漫上了她的眼眶。

    孟渊向她一笑,取过她手里的瓶塞,盖好了瓶盖,再将药瓶珍重纳入怀中,方道:“此物珍贵,我留一些,保命用。”言罢又是一笑。

    傅珺的唇角,亦噙了一丝浅笑。

    其实,这一切并没有她想的那样复杂,不是么?有许多事,想明白了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天上地下。总有我陪你。

    只是这样的一句话,九个字,所有烦难艰险便皆如履平地。

    傅珺长长地吐纳了一口气。

    她终于可以畅快呼吸了,方才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在他的这一句话中,早已悄然移开。

    不觉间,她的眉眼已蕴了轻快与欢喜。

    孟渊含笑看着她。

    他真是爱极了她这眉眼弯弯、梨涡隐现的模样,每回见了,心底总是一片柔软。

    往后有她相伴,就算天塌地陷。他亦无所畏惧。

    更何况。他也不是毫无准备,不说别的,只说他在军中经营这么多年下来聚集的力量,还有在宫里的助力。他就不信刘筠能把他们怎么着。

    退一万步说。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就反了他刘家又能如何?

    这世间千人万人,也比不得他眼中心里的这个人,而若没了她在身旁。那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这一辈子,他总需护得她好好的,他才算真正地活了一遭。

    “阿珺。”他凝眸望着她,似叹似唤,大手已经覆上了她的,温暖的掌心略有些粗糙,硌着她的手背。

    “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低沉的声线在她的耳畔流转,大提琴似的,让人从心底里低回起来。

    她默然无语,任由他宽大的手掌包住她的手。这一刻,她心中的温暖,远甚于方才与他贴体相拥。

    良久后,他方问她:“你怎知我受了伤?又怎知我在此处?”

    傅珺闻言掩唇轻笑,盈盈眼波若风过秋水:“你那点小动作,再瞒不过我的。给老太太磕头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总是左半边身子用力;老太太拍打你时,方一触及你的右肩,你的眉头与眼角皆有了变化。最后你又说要去军营,一见你那神态表情,我便知道你没说实话。这几处合起来,便可知你必是在这里养伤了。”

    孟渊惯用右手,回府后的一应动作却与以往相反,这引起了傅珺的怀疑,接下来就是微表情观察加一些简单的推理而已,并不复杂。

    闻听此言,孟渊一手握拳抵在唇边,低笑出声:“为夫拜服。往后再不敢在你面前说一字虚言。”

    傅珺也笑了,弯了眉眼看他,又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柔声道:“方才你说的每一个字,皆是真话,我信你。”

    孟渊眸光转深,凝视着她,半晌不曾说话。

    便在此时,帘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即便是涉江略有些焦急的声音响起:“娘娘在里头呢,鲁医正请容婢子禀报一声。”

    鲁医正大声“哼”了一声,也不搭理涉江,只提声道:“孟三儿,我给你的药可有效验?你完事儿了没有?”语声极为不满。

    傅珺连忙自榻边站起身来,垂首整理衣裙,孟渊却是勾唇一笑,朗声道:“鲁医正请进吧。”

    “你看你看,我就说对吧,你拦着老夫干嘛,老夫这是来看药效的,你们这群小丫头懂什么,真是……”鲁医正响亮的报怨声与脚步声糅杂于一处,旋即那锦帘便被人掀了起来,露出了鲁医正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傅珺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鲁医正方才说的话,怎么听起来好像有别的意思?

    她转眸去看孟渊,却见孟渊正自坐靠在榻上,见她看了过来,又是勾唇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邪魅。

    “怎么样?药效好不好?”鲁医正问道,又向孟渊上下打量了两眼。

    孟渊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药效极好。”

    傅珺怔了片刻,蓦地反应过来,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这两个人的对话她要再听不明白,她真是枉为警察了。怪不得方才孟渊见了她就要做“运动”呢,敢情是鲁医正给用了药。

    饶是傅珺有一个来自于现代的灵魂,此刻也有种难以形容的尴尬。

    “你脸红什么啊?”鲁医正奇怪地看着傅珺,旋即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似地摇了摇头道:“啧啧,你们这些贵人就是死要个面子,这又有什么的?阴阳交合乃是天道,害羞什么?再者说了,你男人这毒须得用药激一激才有得治,难道你还想他死了不成?”

    他一面大摇着头,似是对傅珺的食古不化十分不满,一面便顺势坐在了榻边,伸出三根干瘦的手指去搭孟渊的脉。

    孟渊便向傅珺勾了勾唇,低笑道:“因你来了,鲁医正便在药里便加了些/催//情//药,说这样药效最佳……”

    他的话还没说完,傅珺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一时间又觉得无地自容,红着脸点了点头,道:“嗯,我明白了,你不用……嗯……再往下说了。”

    平生第一次说话时声若蚊蚋,傅珺甚至连头都不好意思抬。

    怪不得孟渊方才说“你就是我的药”呢,原来这还是真的,她可不就是他的“药”么?

    孟渊握着拳头抵在唇边,压抑的笑声仍低低地传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699章

    傅珺转过眼眸,狠狠地剜了孟渊一眼。

    这一眼她是用了全力去瞪的,然此刻的她恰正是腮凝樱粉、红唇欲滴的娇艳颜色,那横波而来的一睇,看在孟渊眼里,便是柔波潋滟、水眸如雾,再看她衣领处露出的肌肤白嫩细滑,若水豆腐一般,偏那上头又是红痕狼籍,一副才被人采撷过的模样,直叫人恨不能将她掳至眼前狠狠“欺负”一番。

    孟渊的眼神一瞬间又幽暗了下去。

    “啧啧啧,瞧瞧你这点儿出息。”鲁医正凉凉的声音响了起来,看向孟渊的眼神十分不屑,“我可告诉你,行一次房就行了啊,再多了你身子可受不得,到时候再出了什么事,我可没壮阳药给你。”

    一席话说得孟渊立刻黑了脸,傅珺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甚个笑?”鲁医正立刻转移目标,一脸不满地看着傅珺,“你男人不能行房,你不也得旷着?有甚好笑的,我看你该哭才是。”

    这一回换成傅珺变了脸,先是红,复又黑,孟渊便以拳抵唇笑了起来,道:“是为夫的不是,让爱妻久旷了身子。”言罢又转向鲁医正,一本正经地问:“神医可有法子缩些日子,苦了爱妻,我终是于心不忍。”

    傅珺简直没法再听下去了。

    这一老一少荤素不忌,说起来话来根本没个遮拦,这是生怕她不脸红啊。可心中虽如此作想,她的一双脚却像是钉在地上似的。分毫也不曾动。

    孟渊伤得这样重,若不问个清楚,她总是放不下心来。

    鲁医正此时终于给孟渊切完了脉,便捋着稀稀拉拉的几撇胡须,呵呵笑道:“果然我老鲁用药如神,这一剂猛药下去,你这脉象倒真是稳下来了。”言罢便摇头晃脑地笑了起来,一脸自得。

    傅珺一直提得高高的心,此刻终是落回了肚中。

    鲁医正若说无事,那便真的无事了。说不得那“万毒不侵”便起了作用。

    此时鲁医正便记下了脉案。复又开了药方子,傅珺便吩咐人去抓药,又问了些用药时的忌口之类的,鲁医正便又匆匆走了。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

    窗纱上落着几痕树影。在风里婆娑摇曳。翩翩若舞。

    傅珺向旁边看了看。顺手便将案上已经凉了半晌的药端了过来,径坐在了孟渊榻边。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那药倒仍是温着的。她小心地捧起药碗,对孟渊道:“你先喝了这药吧。鲁医正说,今儿还得再喝一天,明日才能换新药方子。”

    见她一双清冽冽的眸子便停在自己脸上,说话时长睫轻扇,语声轻柔,孟渊眸中已是星华隐现,他用下颌点了点自己的右肩,面上露出个无奈的表情,道:“我胳膊动不了,你喂我罢。”

    傅珺便拿眼睛去剜他。

    这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方才强拉着她做“运动”的时候,他这胳膊还好得很呢,这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能动了?

    见她水眸里含了一丝轻嗔,柔柔脉脉地睇了过来,孟渊忍不住又有些蠢蠢欲动,恨只恨鲁医正下了严令,此时却是不能再“欺负”她了,只是,这般娇嫩柔软的人儿便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白白看着。

    这般想着,孟渊已是眸光渐暗,长臂一伸便揽过这可人儿的纤腰,将那颗樱果般的红唇含在口中,剩下的那只手也没闲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像是恨不能再多生几只手才好。

    傅珺手里还端着药,根本动都不敢动,只得任由他施为,还得时常小心别叫药洒了,应付得十分辛苦,一时间倒忘了质问他的胳膊怎么又好了。

    好容易孟渊才算松了手,却见怀里的人儿衣敞裙悬、发丝凌乱、娇喘细细、水眸含雾,他便又低低一笑,贪婪地去嗅她的秀项:“若不然,你哺我也是一样的,只是我却心疼你吃苦药。”

    傅珺被他说得又是双颊酡红。

    她已经发现了,战斗力全盛时的孟渊她固然是不敌的,而战斗力打了对折的孟渊,她则更是不敌。

    认命地再度剜了他一眼,傅珺终是捧起药碗,送到了孟渊的嘴边。

    窗纱上投下日光的影子,春风翻卷着锦帘,房中药香浅浅,低语细细……

    ******************************

    青帘之外,有微风软絮、游丝落英。

    东风是浩大的一匹绵绣,绣出金陵城中千家烟树绿,万户梨蕊白,便连大功坊最偏陋的胡姬巷里,亦有些绿草碧树,点缀春/心。

    然而,这里终究还是颓败的。

    无论春风如何多情,亦不能将此处的荒僻洗尽,便如那青帘外的春光再如何明丽,亦始终不能让这间阴暗的房间明亮起来。

    孟钊抬起衣袖,悄悄地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然而那汗像是经不得擦,他衣袖方落,汗珠子便又密密地布了一层。

    “孟渊之事,是你?”玄衣人语声平平,并听不出情绪。

    “回主上,不是属下所为,属下万万不敢。”孟钊肃声否认,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

    若非玄衣人问起,他根本就不知道孟渊受了伤,前几日在温国公府他还看见过孟渊,对方举动如常,并不像受伤的样子。

    “除了你还会有谁?”青衣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却是冷中含讥,让人能够想见他撇嘴而笑的神情,“你那些暗地里的勾当,还真当别人不知道么?”

    此语一出,孟钊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青衣人竟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一直以为他们这些人互不知身份,可如今看来,除了他们的所谓主上外,只怕这青衣人亦是知晓一些的。

    见孟钊露出布巾的一双眼中满是惊恐,玄衣人便将手指向案上轻轻叩了叩。

    青衣人立刻敛了声息,肃然而坐,再不向孟钊看上一眼。

    “东西,运走了?”玄衣人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问题明显问得不是问孟钊,他不由偷偷呼了口气,向玄衣人躬了躬身,坐回了位中。

    青衣人此时已是站起身来,恭声道:“是,属下按主上的指示,已经分批将东西运过去了,京卫等人并查不到那上头,主上的法子果然高明。”

    口中虽说着奉承话,青衣人的语气却十分严肃,于是,这奉承话听起来便也有了几分庄严,倒像是朝臣给皇帝上表恭贺一般。(未完待续。)

第700章(350月票加更)

    玄衣人布巾后的眼珠动也不动,没有一丝表情。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他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那人,杀了?”

    这一回,他问的却是蓝袍人。

    蓝袍人立刻站起身来,躬身道:“回主上,那个人已无法牵制宫里的视线,故属下作主,将之杀了,否则若待她供出什么,于我等大事不利。”

    玄衣人静默地望着蓝袍人,布巾后的两个眼珠幽而黑,如深不见底的黑洞,直直定在他的身上。

    蓝袍人情不自禁擦了一把额角,一个字不敢说,身子却躬得更低了。

    良久后,玄衣人蓦地“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轻细而又尖利,直让人心底发毛。

    房间里落针可闻,连呼吸声似都消失了去。

    “继续。”玄衣人的笑声陡然一顿,虚渺如烟的说话声复又响起。

    “是,主上。”蓝袍人似是松了口气,继续道:“经此一事,我们的人也暴露了一些,但皆是些不要紧的,属下已经安排好了。”说至此,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起来,“只是,如此一来,宫里的各处又洗了一遍,我们的人亦折损了近两成,且关键位置如承明、永昌、寿安、岁羽等几处,皆再也无力渗透。属下无能,请主上责罚。”说罢他便单膝点地,跪在了地上。

    玄衣人静静地望了他一会,方抬了抬衣袖:“起。”

    只此一字,蓝袍人却是如闻纶音。立刻站起身来,再一次抹了抹额头的汗,方又躬腰坐回了座位。

    房间里重又变得安静,厚密的布帘漏下一束阳光,有灰尘在阳光里浮动。然而,光线之外,却是满室的阴暗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

    “联调司,无异动。”过了半晌,褐衣人嘶哑的声音方才响了起来。

    玄衣人的眼珠子动了动。

    “三尸案进展如何?”青衣人忽然出了声。布巾后的浓眉紧紧皱起。看向褐衣人的眼神中含了几分不满。

    “无。”褐衣人惜字如金,说完后便即站起身来,向玄衣人躬了躬身,复又坐了回去。

    在这个房间里。这个动作是表示禀报完了的意思。

    玄衣人黑洞般的眼珠。终于停在了他的身上。

    褐衣人垂着眼睛。似是完全没有感知到玄衣人的视线。

    “陈喜来。”玄衣人虚飘飘地道。

    没头没尾的一个名字。

    然而,褐衣人却猛地一震,抬起头来。那双被布巾与毡帽遮挡得只剩一线的眼睛里,刹时间划过了一丝尖利,以及深深的怨毒与阴狠。

    房间里似是响起了一声叹息,如怨似泣、若有若无,如同鬼哭。

    孟钊的头皮一阵发麻,脊梁骨里窜上一股凉气,他忍不住脚趾屈伸,坐在椅中的身子却越发僵直,连头发丝都不敢动一下。

    “下不为例。”玄衣人轻若浮烟般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不知何故,孟钊总觉得,这声音里竟像是含了几分悲悯与哀凉。

    没有人说话,亦不见谁有任何动作,玄衣人说的这句话,便像是对着空气说的一般。

    随后,他便看了青衣人一眼。

    “复我故国,兴我南山。”青衣人站起身来,沉声说道。

    孟钊心底里长长地呼了口气,站起身来,跟着众人一同重复了一句口号,便又坐回了位中。

    今天他们的人来得不齐,黄袍人不知何故缺席了,自孟钊参加秘会以来,这种情况尚是首次。不过,玄衣人是不可能对他们作解释的,因此孟钊只能私下里猜测,这黄袍人要么是出了什么事,要么便是另有安排。

    他一面想着,一面便又悄悄抬起了视线,此时恰是褐衣人离开之时,孟钊便向他打量了一眼。

    往常他很少去注意观察参加会议之人,今日细看之下才发现,这褐衣人年纪应该很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身量偏瘦,个子不算太高,但骨架颇为匀称,因而显得身材修长,行止间竟还有几分风度翩翩的味道。

    似是察觉到孟钊探寻的眼神,褐衣人蓦地转过眼眸,两道冰冷而阴狠的视线,瞬间便盯在了孟钊身上。

    孟钊心下一凛,连忙收回目光,正襟危坐,不敢再多看。

    褐衣人轻轻地“哼”了一声,摆开衣袖,大摇大摆地跨出了屋门。

    “哐当”一声,屋门在身后重重合拢,那压抑得如同墓室一般的氛围,亦被挡在了屋门后,呈现在褐衣人身前的,是灿烂明媚的三月午后,是花香袅娜、芳气袭人。

    褐衣人布巾后的眼睛微微一眯,流露出了明显的厌恶,他信步踱过杂草丛生的庭院,自侧门步出了宅子。

    侧门后是一条短巷,拐过短巷便是一个四岔路口,路口边植了高大的桐树,树上已是绿影婆娑,放眼望去,一片凉荫荫的绿。

    这个四岔路口无论从哪条道儿走到头,都连接着至少三条岔路。不只如此,便是从前门、角门并后门出去,亦皆是岔路繁杂、密如蛛网。

    望着眼前的路口,褐衣人的眼角又眯了起来。

    作为密会之处,胡姬巷还真是再合适不过,荒僻少人、巷弄交错、废宅众多,又有许多大树遮掩,极易隐藏形迹。

    他一面想着,一面将头上那顶破了边的毡帽往额前扶了扶,缓步向前行去。

    此时的他,已不复方才翩然匀称的姿态,而是躬着腰、缩着肩,步履蹒跚,仅从步态上看,至少老了二十岁不止。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褐衣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大功坊胡姬巷的北巷口,人流亦渐渐地密集了起来。

    今日天气极好,一扫前几日倒春寒的阴冷,大功坊里热闹非凡,熙来攘往,瞧来比朱雀大街还要喧嚣几分。

    褐衣人停下脚步,摘下面上布巾,抬头看了看天。

    春日的阳光似一匹透亮的薄丝棉布,暖烘烘地扑到人脸上来,那一刻,他的脸被这灿烂的光线映照得分外清晰。

    那是一张极其丑陋的面孔,前额与眉宇处毛发尽秃,纵横交错的粉色与红色肉痂如一条条蠕动的虫,爬满了脸颊,就算是没有伤疤之处,亦是肌肤发红发紫,整张脸几乎看不出五官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7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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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是被刺目的阳光灼了眼,褐衣人抬起衣袖遮在眼前,复又低下头去,重新将布巾蒙在了脸上,方缓步往前行去。

    并没有人注意到这偏僻巷口出现的这个毫不起眼的褐衣人,就算他面上蒙着布巾,亦极少有人多看他一眼。

    春天风大,大功坊又多植桐树,此时正值桐絮乱飞之际,街上多有人蒙着布巾的,再有钱些的,便戴着新近才流行起来的“口罩子”,因此,褐衣人的这一身打扮,在大功坊并不显眼。

    越往前走,行人便越多,道路也越拥挤。这条路位于牌楼北街,紧挨着驻马里与沽衣廊,那里有不少卖杂货的店子,从胭脂水粉到笔墨纸砚应有尽有,此时自是熙来攘往,人流不断。

    褐衣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佝偻着背,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

    “让一让!让一让!”几个著深青直裰、环紫带垂绅的年轻人,一面大声呼喝着,一面从后面窜了出来,很快便越过了褐衣人,一路往前飞奔而去。

    褐衣人蓦地停下了脚步,死死地盯着他们。

    那几个年轻人的身上,穿着白石书院的校服。

    褐衣人的眼神中,瞬间露出了几许追忆、几许向往,然而几息之后。这些神情便自他的眸中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毒和阴沉,以及深浓的恨意。

    孟渊这厮命倒是真大,淬了毒的箭竟也弄不死他,倒白白损了一颗暗棋。

    褐衣人低垂的眼中划过阴狠,走得却越发慢了起来。

    动用陈喜来并不是难事,以他如今在组织里的地位,调动一个像陈喜来这样的小角色还是能够做到的。只是他没想到,主上竟能立刻知晓此事是他做下的。而绕开了最值得怀疑的孟钊。

    想到这里。褐衣人的眼中便又添了一丝冷意。

    自温国公府婢女如月自戗一事后,灰衣人的身份昭然若揭,褐衣人一早便将之与孟钊划上了等号,所以。他才会安排陈喜来与孟瀚交好。更时刻注意孟瀚的动向。那吴晚之事,便是孟瀚醉酒后透给陈喜来的。

    温国公府门禁森严,褐衣人自不敢轻动。然而,吴晚那里却极好入手,不过花了几个小钱,吴晚的贴身丫鬟便将她的主子意图勾引孟渊的事情给说了出来,二太太吴氏的那一场大闹,以及孟瀚为纳吴晚与吴氏夫妻反目的事情,自然也被那丫鬟顺嘴说了。

    一念及此,褐衣人的嘴角便浮起了一抹阴狠的冷意。

    吴晚看中的明明是孟渊,最后却成了孟瀚的妾侍,这其中若说没有内情,他是绝不会信的。而有了这一重隐形的兄弟龃龉在前,他的谋划便又多了几分成算,于是他便给陈喜来下了格杀令。

    在褐衣人的计划里,由陈喜来射杀孟渊,拉上孟瀚垫背,再适时翻出吴晚一事,届时外人便会以为温国公府不成体统,兄弟二人为了个女人自相残杀。而在组织中人看来,对国公爵位垂涎良久的孟钊乃是此事最大的受益者,一举除去两个爵位继承人,则其必然为背后主谋,而褐衣人自己便能摘得个干干净净。

    可他万没想到,主上竟是洞若观火,当即便发现了谁才是真正的主谋。

    不过,他不怕。

    他早就什么都没了,如今不过烂命一条罢了,只要孟渊性命不保,就算搭上他这条烂命,他也在所不惜。

    那一刻,他的脑海中似又浮现出了那张冷峻而戾气的脸,那张脸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这张脸曾在很长的时间里占据了他的每一个噩梦。在梦里,他总是被困在一个着了火的房间里,那灼热的火烧进他的眼睛、窜进他的鼻孔,连喉咙里都满是火焰的刺鼻焦味。

    他知道,当年孟渊想要他的命,就像现在他想要孟渊的命一样。可惜,以陈喜来的身手,居然也失了手。

    这个蠢货!

    “哟,老王,你真在这儿哪。”肩膀上蓦地被人拍了一记,褐衣人心头一凛,身上的怨毒阴沉已尽数敛去。

    待他慢慢转过头来时,早已不复方才的阴冷,而是一副躬腰缩背的胆小模样。

    在褐衣人的身后站着一个穿青袍箭袖的胖子,满脸油滑之相,看上去十分不起眼,见褐衣人看了过来,他便笑呵呵地道:“王夜巡,陈夜巡今儿闹肚子,你得跟他调个班儿,我是来找你回去替班儿的。”

    王夜巡,这称呼让褐衣人有瞬间的恍惚,然而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恭顺地弯了弯腰,复又自袖子里掏出了几个油纸包,向青衣胖子示意了一下,那油纸包散发出一股酱肉的香气。

    青衣胖子耸了耸鼻尖儿,呵呵笑道:“好家伙,原来你好这一口儿啊,怪道老往大功坊跑呢,这大功坊吴家老铺的猪下水,可是京城一绝啊。”一面说着,他便一面吞了一口涎水。

    王夜巡便将手里的油纸包往他怀里一送,又讨好地向他眯了眯眼睛,比划了几个手势,意思是送给他了。

    青衣胖子也没推辞,大大咧咧地便将东西揣进了怀里,笑着作势拱了拱手:“那我就多谢王夜巡啦。”

    王夜巡立刻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又是摆手又是打躬作揖,口中“霍霍”有声,样子极其谄媚。

    青衣胖子又是“哈哈”一笑,遂不再多言,当先便往前而去,王夜巡缩肩躬腰,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那几个白石学子仍在前方的人群中奔跑着、跳跃着,青衣紫带衬着满世界的春光,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洒脱、张扬自信。

    王夜巡极目看着他们,眼神微微一黯。

    许多时候,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当年的他,竟也曾有过这般倚马斜桥、青衫醉拍的时日,而今想来,那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他的眸中终是悄然划过了一丝伤感,那双被烧去了睫毛的眼睛里,显现出了一星属于年轻人的明亮波光。

    若青衣胖子于此时回头,便会发现,这位喑人王夜巡的眼睛,其实生得很好看,若是配上光滑的眼睑与乌润的睫羽,便应是一双颇为迷人的桃花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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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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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雨时,孟渊的箭伤终于痊愈,回到了温国公府,随同孟渊一同到府的,还有圣上的封赏。

    此次由温重任元帅、孟渊任先锋的大汉铁军,杀入契汗腹地,斩将夺城、拓土千里,斩首更是接近十万,若纯粹按军功论处,温重至少是个万户侯,孟渊也应有个伯爷的爵位。

    这温重倒还罢了,此人在军中经营多年,也算是劳苦功高,封个候爷也还能称得上相宜。可是孟渊却不同,才只二十出头便已有如此战功,长此以往,总有一天将会封无可封,且他的年纪也太轻,又有一层外戚的身份,封赏太重、兵权太大,皆有尾大不掉之虞。

    因此,内阁经过数日商议,最终拟定的封赏是:温重封西凉伯,升任指挥使,统领西北五万大军,赐金刀金甲,并赐西凉伯府一座;孟渊封征虏大将军,升任京卫所指挥佥事,赐银刀银甲,并赐大将军府一座。

    圣旨下达之日,整个温国公府直是一片欢腾,其中尤以裴老夫人并孟铸为甚。

    孟渊才二十五岁不到,便已官至从三品卫指挥同知,战功赫赫,身上的功名真真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大汉朝历代能有如此成就的武将,两只手数得过来。而孟渊今日成就,亦昭示着他日后必将青史留名,成为一代名将。

    恭恭敬敬送走了传旨的大监邓成海,孟铸当即便吩咐人开了祠堂,将孟渊受封的银刀银甲供奉于祖宗牌位前,并奉上三牲香烛,隆重祭告了祖宗。

    接下来的几日,温国公府可谓热闹非凡,登门道贺之人接踵而至,前头院儿里几乎每天皆有戏酒。足足庆祝了四五天才罢。

    待时至三月末。孟渊便真正忙碌了起来。

    他如今已经不必常往军营跑了,但却需每日到卫所衙署安排公务,一应俸粮、屯费、器械、舟车、边腹地图文册、薪炭荆苇诸事皆需重新熟悉,每日回府时天都黑透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临清阁每晚都会进行的、堪称激烈的“运动”时光。傅珺甚至觉得。此次回京后。孟渊像是更“精进”了一些,比新婚那段日子还要生猛,时常以“欠了半年的都要补回来”为由。将傅珺折腾得死去活来,有时候一个晚上也睡不足两个更次。

    幸得她可以利用下午的时间补眠,这才没在脸上带出幌子来。

    这一日清晓,傅珺在绿萍的轻唤声中醒来,睁开眼时,却见枕旁已经空了。

    绿萍便上前轻声道:“爷去衙署了,叫婢子们晚一些再叫您起来。”一面说着,一面便将粉紫绣百草绡帐分两旁挂起,瞥眼却见帐顶上悬着一根朱漆木棍,上头缠着一根极长的深紫色缎带。

    “娘娘,这个是……”她疑惑地看着那朱漆棍子,眸中尽是不解。

    傅珺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一刹时双颊作烧,真恨不能把头埋进被子里去。

    这种闺房“趣物”,孟渊也不晓得先收一收,真是太难为人了。

    傅珺一面心中怨念,一面便强作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这个……嗯……是那个,嗯……挂帐子用的。”说着她便坐了起来,也顾不得手足酸软,奋力将那个木棍收了回去。

    绿萍自来便是个稳重话少的,因此也只问了这一句,便回身去叫白芍她们进来服侍,又将窗屉子推开少许,顿时,一股初春的清新气息拂了进来,将这房间里原本的靡丽亦冲散了不少。

    待梳洗完毕,傅珺也没用点心,便去了素心馆问安。

    她的人还未到院门,便见那门口处立着两个面生的丫鬟,皆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套着二等丫鬟的姜黄比甲,生得白净甜美。

    沈妈妈便凑前一步,悄声道:“晚姨娘昨儿进了府。”

    原来是吴晚的使唤丫头,傅珺微微颔首。

    纳妾本就不算什么正经婚事,且国公爷也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亲口吩咐不许铺张,生生将这事只压在二房,昨日吴晚进门,二房也只关起门来摆了两桌酒,连个贺客都没有。这般说来,吴晚这个良妾,倒与贱妾的待遇无甚差别。

    心中思忖着,傅珺脚下却是未停,在小丫头们一片问好声中跨进院门儿,又拾级而上。一时间,众人眼中唯见那软蓝绣樱草的长裙若烟水横拖,轻蓝坠流苏的披帛更似碧水清波,飘飘洒洒便进了正房。

    吴晚身边的两个丫鬟是头一回进国公府,直看得摒声静气,眼睛都直了,其中叫彩画的那个望着傅珺离去的身影,眼神微闪,伸手便拉过一个婆子,悄声问:“这位妈妈,请问一声,方才进去的便是郡主娘娘么?”

    另一个叫彩琴的亦跟上来问:“那位太太真的便是那个得了太后‘大孝’匾额的勇毅郡主么?”

    那婆子用一种看乡下人的眼光睨了她们一眼,方倨傲地道:“那可不?娘娘可是圣上钦封的异姓郡主,满大汉朝再找不出第二个来,若不是郡主娘娘,哪里能有这一身的气派?”说着她便挺了挺胸脯,满脸的与有荣焉。

    彩画的眼里顿时堆满了艳羡,咂嘴道:“啧啧,太好看了,郡主娘娘真真好看,像那画儿里的仙人一般。”

    彩琴立刻用力点了点头,眼中亦满是艳羡之色:“往常我总觉得我们姨娘好看,如今见了郡主……”

    “啊呸!”那婆子立刻啐了一口,压低了声音疾言厉色地道:“还不给我闭上嘴,满口里胡唚什么?一个姨娘也敢与娘娘比,这话万一叫娘娘旁边的嬷嬷听了,一顿板子少不了你的。”

    见她说得严重,神情又特别严厉,两个丫鬟皆吓得小脸儿煞白,摇头摆手地道:“再不敢乱说了,妈妈小声儿些。”又道:“妈妈也教教我们,府里的好些规矩我们皆不懂。”

    那嬷嬷不过是个专管传话儿递东西的,哪曾被人这般敬着,又见那个彩画一面说着,一面便拉她去了倒座房边儿上的青石阶上,亲掏了绢子铺在地上请她坐,她便益发得意起来,便拉着二人讲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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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章

    素心馆的东次间儿里,裴氏正拉着吴晚说话,白净的脸上笑容慈和,眉梢眼角皆是欢喜。

    吴晚穿着一身绛红绣双蝶遍地锦通袖袄儿,品蓝绣缠枝牡丹遍地锦长裙,挽了个翻荷髻,插戴着一整套的珍珠头面,耳边的珠花耳坠更是米珠串成,颗颗剔透、光华流转,映衬着芙蓉面、翠黛蛾,真真是雪肤花颜、容光照人。

    裴氏便笑道:“我等着喝你这杯茶可等了好些日子了,若不是前些时候诸事繁杂、冗物缠身,你这杯茶我一个月前便能喝着。”一面说,一面便将眼风往傅珺那里扫了扫。

    傅珺面含浅笑,端起茶盏沾了沾唇。

    她自然听出来了,裴氏口中所谓的杂事、冗物,就是在说孟渊回府以及受封一事。至于这话中的酸意,傅珺以为,这满座中人便没一个听不出来的。

    若换了以往,裴氏一旦与三房过不去,吴氏定是第一个跳出来拍手称快的。可是今日,吴氏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只淡笑着坐在一旁,端详着自己手里的帕子。

    吴晚看了傅珺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便有些发白,她忙转首向裴氏一笑,含羞道:“夫人错爱,妾不敢当。”

    吴晚的柔顺显然取悦了裴氏,她面上含笑,轻轻拍了拍吴晚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温柔知礼、懂事和善,不像有些人连个尊卑上下也不懂,对长辈尤其无礼。这种人就该好生跟你学着才是。”说罢她便又向傅珺扫了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冯氏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不着痕迹地转眸看了裴氏一眼。

    裴氏似乎总是会忘记,这个“对长辈尤其无礼”的人,乃是当朝勇毅郡主,更是太后娘娘懿旨赐的婚。难道裴氏是想说,太后娘娘看中的人,还不如她给儿子纳的妾不成?这话要是给有心人听了去,裴氏头上那顶本就不怎么高的诰命,只怕就得给削平了。

    吴晚听了这话。一时间却是又白了脸。眸中划过一丝极深的惊惧。她借着抚裙摆的动作悄悄向傅珺看了一眼,却见对方安静如常,连根头发丝儿都没动一下。不知何故,吴晚心里竟松了口气。低下头装害羞。不出一声儿。

    一旁的吴氏此时却是换了个坐姿。改为端详桌上的茶盏,亦是静默无言。

    一时间,整个素心馆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傅珺实在很想要笑。

    裴氏大概从没想过。她的同盟居然毫无回应,干脆做起了壁上观。

    裴氏这时候像是才咂摸出一点不对来,转过头,狐疑地看了看吴氏。

    吴氏仍旧是连眼皮都不抬,看着茶盏的眼神专注得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好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丫鬟通传的声音:“二老爷回来了。”

    随着话音,槅扇边便转出来一个人,玄衣青带的官服衬出他俊秀的眉眼,胸前的补子上绣着只白鹇,正是孟瀚。

    裴氏的注意力一下子便转了过来,眉花眼笑地望着孟瀚道:“我儿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孟瀚打从进来后,那眼睛便一直粘在吴晚的身上,唇边的笑意可谓温柔多情。他并没急着答裴氏的话,而是款步上前与吴晚并肩而立,方笑道:“今儿事情少,儿子便先回来了。”说着便又转向吴晚,柔声道:“你几时来的?我不是叫你多睡一会子么?”

    吴晚羞得脸颊通红,向后退开了好几步,方柔声道:“老爷的好意妾心领了,只是妾不能乱了礼数,请老爷见谅。”

    傅珺注意到,她后退的那几步姿势怪异,像是腿抬不起来似的,很有种新承恩泽娇无力的模样,一旁的吴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唇角浮出一抹讥意。

    孟瀚也注意到了吴晚行路不便,唇边的笑意越加温柔如水,转首向裴氏道:“母亲,让阿晚坐下吧,她昨儿也是因了儿子累了一天,儿子于心不忍。”

    吴晚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抬起眸子看了孟瀚一眼,水汪汪的眼睛里柔情万种,像是能搵出一把水来。

    傅珺觉得有点坐不住了。

    孟瀚这话说得很有歧意,这是暗示他的“能力”很强还是怎么?

    冯氏适时站起身来,含笑道:“母亲,今儿云裳坊的人要过来量尺寸,只怕这会子就该到了,您看……”

    裴氏不在意地点头道:“你自去忙你的。”一面便招呼孟瀚坐下,又唤小丫头上茶上点心,对自己嫡亲的儿子嘘寒问暖起来。

    冯氏应诺了一声,又含笑道:“三弟妹也随我一起吧,你们屋里才挑上来几个小丫头,身量尺寸也需录个册。。”

    傅珺立刻从善如流地道:“如此,多谢大嫂。”言罢又转向裴氏款款行礼:“媳妇告退。”

    裴氏这回连个眼风也没给,只挥了挥手,傅珺对她这个作派早免疫了,自顾自起了身,与冯氏联袂而去。

    回到临清阁,傅珺便叫涉江过来卸钗环,又换了一身舒服的半旧袄裙,方才用了朝食。

    一时饭毕,青蔓服侍傅珺漱口净手,涉江便带了小丫头收拾盘盏,又奉了热茶来,傅珺便去了西次间儿,打算先练一会儿字。便在磨墨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前些时候才得了谢亭送的几沓花笺,原想等过几日将新渍的五味青梅送过去的,一时事忙却给忘了。

    这般想着,傅珺便唤过涉江来,叫她取了青梅,又再加上一对金边白竹编的小鸟笼子并几样新鲜点心,一并送去谢府,又叫绿萍安排车子并跟车的婆子等事,倒是忙活了好一会。

    待涉江出了门,傅珺便才又提起笔来,谁想,她这里一字尚未写完,白薇便又从外头走了进来,在槅扇外头蹲身道:“启禀娘娘,叶太太求见。”

    傅珺笔管一停,旋即便是面露微笑。

    她倒将这事儿给忘了。白薇口中所说的叶太太,指的便是怀素。

    当年傅珺将王氏所遗嫁妆尽数捐出,怀素与回雪便皆销了奴籍,在问过她们的意见后,傅珺便予了她们每人银五百两,又将提前盘下的两间铺面分别赏给了她们,也算是给足了本钱,由得他们自己做生意。

    总归有她这个勇毅郡主在上头镇着,就算京里生意难做,他们也必能走出一条路来。(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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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表情能破案,但,能宅斗么? 傅珺有些无所适从。 侯府的日子说易且难,嫡出姑娘的尊荣似有还无, 没有一种生活是容易的,无论是前世当警察,还是今生做主子。 不想囿于后宅,却不得不在宅门里步履维坚。 暮霭沉沉也好,水阔天长也罢 她,只想做自己。 简单说来,这是一个古代版《别对我撒谎》+《记忆神探》的故事。庶庶得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庶得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庶得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