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长安风流TXT下载长安风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长安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萧玄武     长安风流txt下载     长安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0章 送瘟神,迎死神

    

    时间过得挺快,转眼,九九重阳已经过去十多天了。金秋沉甸甸的果实都已收入仓禀,对于百姓们来说,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日子已经过去。接下来,便可消闲的准备过冬。

    襄州这块地面,今年真是福瑞降临。非但是铲平了水鬼、发现了炀帝陵、轻徭薄赋,而且风调雨顺,迎得了一场空前的大丰收。再加上一连十多天的朝廷大祭礼在此举行,吸引了无数游人前来观光。襄阳这个港口城市摇身一变成了一座知名的旅游城市,不管是衙门还是商家都赚了个杯满钵满。

    一切都很顺当,全是好消息,按理说秦慕白与李恪应当高兴才是。可是最近两天,二人却是很有些心烦意乱。

    原因,就是因为太子李承乾。

    初来乍道时,李承乾表现得尚算中规中矩,既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也看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可是呆了数日之久,李承乾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兴许是他突然感觉到,离开了京城无人管束,反而更加自由,于是便肆无忌惮了!

    从而,他的“恶癖”,也就一览无余的暴露了出来。

    首先,他贪玩,无心正事。皇帝派他来,是来举行炀帝陵祭祀的。虽说是个场面功夫,但他毕竟是代表皇帝与朝廷来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去烧个香叨一段祭文并不复杂。可是李承乾嫌麻烦,除了开头的三四天图个新鲜去过以后,再没踏足登上过那个小岛。无奈之下,只好由李道宗与李恪等人代劳。

    原本这也还罢了,毕竟只是小事。但他窝在行辕里,就没干好事,说出来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原来他的德行,比李佑过之而无不及。

    好酒,好赌,好色,好玩,这些毛病他都有。而且,那似乎已不是“毛病”那么简单,简直可以说是病入膏膏,近乎变态!

    别人好酒吧,顶多也就是每天醉生梦死。李承乾不是这样。他效仿商纣,建了一个酒池。让手下人给他买来数千斤好酒倾倒于其中,什么时候心情来了,就舀一瓢来喝。而且,他还用这美酒浸了药材来洗澡,洗完澡的洗澡水,赏赐给下人喝。人家还得感激涕零当着他的面饮用,稍有不快,就受鞭笞。

    别人好赌,一般赌钱。李承乾不赌钱的,钱这东西对他来说仿佛是失去了吸引力他赌人!参赌的人,每人带个妻妾女子来,太丑了的还不行。然后大家开赌。输了的献出女人,还得当着面看着自己的女人被赢家男子当众凌辱。有时李承乾心情好,或是输了的人与他关系交厚看他顺眼,他也会指派一名自己的宫女婢子代替人家的妻妾受过。

    于是,太子行辕,很快成了一处酒池肉林的荒淫之地!

    不过,李承乾从来不参与这样的赌博,他只喜欢看热闹。倒不是因为他不好色,早些年他刚刚成年不过十五六岁时,他嗜色如命的名声就早已在外了。玩腻了东宫的宫女与自己的妻妾,他就用这种“赌人”的方式玩别人的老婆小妾,还曾经凿穿东宫的墙壁,带着几个狐朋狗友到西市嫖宿,彻夜不归那是常有的事情。几年下来,这些他都玩腻了,现在,他换了个令人嗔目的玩艺儿娈童!

    当初刚来襄阳时,众人还没有发觉,大概是李承乾将他的“秘密宝物”藏得极好。后来,他便暴露了。与他随行的既有太子妃,也有一个“伪太子妃”,那就是当年绛州胜南侯张天赐送给他的一名娈童,李承乾称呼他为称心。

    这个小男童,生得红唇皓齿肤白如雪,俏生生的一打扮,还真像个绝世小美人。旁人若不知情,当真可以以假乱真。李承乾从长安带来数名妃嫔,但那都是摆设。“称心”夜夜专房,反倒让太子妃等人独守空房。

    要说到玩乐,李佑若是跟李承乾相比,那就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李佑撑死不过是斗鸡蹓走飞鹰走马,打打猎赌赌钱而已。这些,李承乾早就玩腻了。他有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癖好崇尚突厥风。

    一但玩心起来,李承乾就会脱下衮冕黄袍,穿上羊牛皮制成的突厥右衽服装,学着突厥人的样子将头发结成一缕缕的小鞭子或是挽起椎髻。然后,让伎师们鼓吹胡乐,李承乾亲自带头狂歌乱舞,跳起突厥的“胡枝舞”。

    鼓乐之声,缭梁飞旋。寻樟跳剑的杂技艺人,表演各种各样的杂耍;赌桌上输了的女人,被剥得一丝不挂扔进狂歌乱舞的人群之中,或惊慌的哭泣大叫,或荒淫的嬉戏取乐。

    每天,太子行辕中都上演着这一类泯灭了道德与伦理的狂欢。李承乾那一根行欢取乐的神经在这些声色的刺激之下,渐渐变得更加麻木,又有了省美疲劳。于是他又想出了新花样命令手下的军士分成两拨,一拨扮演大唐的军队,一拨扮演突厥的勇士。两拨人真刀真枪的火拼,赢了的赏钱赏酒赏女人,输了的扔到酒池里,喝到醉死才给捞上来。谁要是不奋力战斗的,以“卖国罪”论处,会被李承乾处以极刑割耳朵,剁手指,辱其妻女,那是司空见惯。

    这样的火拼,流血致残也就是常有的事情了

    秦慕白负责太子行辕戍卫,虽然李承乾有意对他隐瞒这些,但纸包不住火,秦慕白全都知愁于心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百闻不如一见”,人不可貌相。看那李承乾平常也像个风度君子,没想到私德如此不堪,用“令人发指”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实在不堪忝为储君。朝廷上非议重重说皇帝有废立之心,那也就当真不奇怪了!

    李承乾在襄州无拘无管,连李道宗也无心或者说是无力去劝阻于他,于是乐不思蜀,几乎都不想回长安了。每日,他只要李恪派人送钱送物来供他消谴玩乐,太子行辕时常大门紧闭,他足不出户闭门玩乐。只是路人时常被太子行辕中传出的一阵阵古怪的声乐、惨叫、淫|声与哀号,惊得心头颤抖。

    渐渐的,太子的臭恶之名开始在襄阳交传开来,百姓们颇感惊世骇俗之余,对太子也是大失所望嗤之以鼻。

    这些,秦慕白与李恪看在眼里,恼在心头,一提起李承乾或是太子这样的字眼,脸色就会变得铁青。他们好不容易在襄州经营起的好名声好风评,好像随着太子的到来,都在与日俱下。在百姓们的眼中,皇家与朝廷当然都是一体的。太子失德,百姓们难免就对皇家与官府失望。

    现在,二人巴不得太子早点滚蛋,远离襄阳才好。至于劝说太子稍作收敛还是罢了。太东有那么多的名宦大吏,就近还要李道宗这样的权威皇叔,这些人都无能为力,李恪与秦慕白又何德何能,太子怎么可能买他们的账?

    就这样,秦慕白与李恪就差在家里烧香拜佛的求祷李承乾这尊瘟神,快点离开了。好磨歹磨,总算是挨到了祭礼结束的日子。李承乾耐着性子最后去了一次炀帝陵参与祭礼,声称自己意犹未尽,想在襄阳多作几日盘桓,直把李恪与秦慕白都吓出了一声冷汗。好在李道宗出来说话,说是长孙皇后祭日将近,太子还是早些回朝前往昭陵祭母才是。

    这条理由一搬出来,李承乾纵然是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依了李道宗的,答应三天之后,摆驾回朝。

    这时,前往长安护送高阳公主的殷扬回来了,回报说,一路平安,已将公主与齐王送入皇宫。李恪与秦慕白这才放了心,心里就只巴望着李承乾早些离开,好过一段安生的日子。

    近两日,武媚娘张罗的秦仙阁分号也终于是打点清楚,正式开业了。由于秦仙阁在长安的鼎鼎大名,引得了许多人的注目与好奇。开业当天,就有许多富绅仕人前来猎奇捧场。

    由于有了经验,再加上在襄州办事加更方便,襄阳秦仙阁的楼盘也更大,因此这家分号甚至比长安的还要金碧辉煌富丽堂皇。酒是一等一的秦仙御酿,菜肴都是颇富特色与充满皇家贵族气息的宫庭菜肴或是长安名点。这些对于远离京城的人们来说,可都是充满了神秘感,有着大大的噱头与吸引力的。

    于是,襄阳秦仙阁方一开业,生意异常火爆,好评如潮。在襄阳北港市中鹤立鸡群的秦仙阁酒肆,消费比寻常酒肆高了数倍,但仍然无法阻止那些争名逐利与喜好奢华的富商游人们,进来享受与挥霍一把。

    几天过去后,武媚娘见一切步入正轨,但请来秦慕白,拜托他去请太子、李道宗与吴王以及襄阳的上下官吏人等,一同前来赴宴。所用的名义么,当然不能是庆祝秦仙阁开业,而是以襄州刺史府与军府的名义,美其名曰为太子饯行。

    秦慕白自然愿意帮武媚娘这样的忙,这如同就是在帮自己。只是一提到要去太子行辕,他心里就犯堵。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一趟。反正,这厮过两天也就滚蛋了,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兴许是秦慕白运气好,或者是李承乾玩累了,今日秦慕白来到太子行辕时,这里倒是安静。上下的人手在收拾行装清点车马,为太子启行做准备了。李承乾则是躺在厅堂的卧榻上,喝着茶锤着肩,听着音乐,堂中有数名美人起舞。

    听闻秦慕白到来,李承乾便坐了起来,命人替他整了整衣冠,方才叫他入内。

    “呵呵,秦将军来啦,坐,不必多礼。”李承乾笑呵呵的请秦慕白坐下,命人替他奉了茶。

    “太子今日好雅兴。”秦慕白随口的说了一句,便准备切入正题。

    这时,李承乾插一句进来打断他道:“秦将军是指声乐歌舞吗?你以为,这堂中起舞的美姬如何?”

    秦慕白随便瞟了一眼,那数名起舞的美姬,个个娇艳漂亮,婀娜多姿。其中领舞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独领风骚异常出众。她面如满月目似寒星,琼玉贝齿粉面桃腮,生得极为美艳。舞姿也颇为出众,广袖长舒莲步轻妙,真如行云流水一般。

    “甚妙。太子殿下真有眼光。”秦慕白随口赞道,便准备说事。

    “哈哈!秦将军也很有眼光!”李承乾又打断了秦慕白的说话,伸手招呼那名美姬过来让她坐到了身边,抚着她的腰肢说道,“称心,秦将军夸你呢,听到没有?快去给秦将军敬酒。”

    “称心?”

    秦慕白顿时心里一阵恶寒原来,这个“美姬”,就是李承乾的御用娈童!

    瞬时,秦慕白感觉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那“美姬”称心娇滴滴的应了一声,举着一杯酒走到秦慕白身前跪坐而下,风情万种的道:“秦将军是大英雄,英雄当饮满斛。”

    秦慕白真想一把将眼前这个人妖给掐死才算甘心。他抬起手来,感觉自己的手都有点发抖,不敢触到一丝这人妖的皮肤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酒盏,视死如归的喝下了这杯酒。

    “谢太子殿下赐酒!殿下,微臣有事相求,不知殿下现在是否方便垂聆?”

    “哦,你们都先散了吧!”李承乾这才将众舞伎唤了出去。临走时,称心也不顾有旁人在场,对着李承乾嘟嘴撒娇抛媚娘,差点没让秦慕白将隔夜饭给吐了出来。

    “将军有何事,就请说吧?”李承乾终于正视秦慕白了,问道。

    秦慕白勉强挤出一丝干笑,拱手道:“殿下不日即将赴京,微臣受吴王殿下之命,特意来请太子殿下前往秦仙阁赴宴。刺史府与军府,联袂为太子殿下送行。”

    “哦,真是劳你们费心了。孤定当亲至。”李承乾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多有一点好奇的道,“武媚娘真能干,这么快就将秦仙阁的分号建起来了?”

    “是啊,已开业三日。”秦慕白回道。

    “那何不早些报知于孤,孤也好前去捧场呀!”李承乾笑道,“秦仙阁在长安,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好去处,孤也曾光顾过,但好些时间没去过了。也好,在襄阳光顾一回也行。对了,秦将军。你与高阳的婚事,进行得如何了?”

    秦慕白没有料到,李承乾会突然说到这层,他想了一想,说道:“还为时尚早吧,一切全由皇帝陛下做主。”

    “怎么你们自己都不着吗,都只指望着父皇?”李承乾笑道,“我看你二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当早些把婚事办了才行。那些人云亦云的议论,不必放在心里。你若有心,孤回朝之后当代为禀明父皇,早些替你们把婚事办了。孤倒也乐得做个媒妁之人,你意下如何呢?”

    “这谢太子殿下美意。”秦慕白知道,李承乾一直有心拉拢自己,眼下也不过是他的一个小伎俩罢了,于是他推搪道,“眼下,微臣与公主分居二地,微臣上任襄州军府伊始,军务繁忙抽不开身。高阳年纪尚幼,再等段时间也是无妨。原本,皇帝陛下也是如此安排的。待时机成熟自会将微臣调回长安,提上婚礼日程。”

    “哦,原来父皇早有安排,那孤就不必多事了。”李承乾似有些失望,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说道:“秦将军,虽然孤与你一直未有深交,但孤对你的德行与才能,是一向极为看重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绛州一案时若非有人暗中相助,孤与江夏王皇叔,现在恐怕都不会出现在襄州的祭礼之上了。此番恩情,孤一直寻思着回报于你。秦将军说说,你可有寻思想要的东西,或是意相中的官职?”

    “这当初微臣只是顺理秉公办事,至于是否帮到了太子,连微臣自己都不甚知晓。这回报一说,殿下确实是无从说起。”秦慕白微笑道,“至于金银财帛与官职美色,微臣好像并不十分稀缺。多谢殿下一番美意,倘若他日微臣若有所求,再来拜请太子如何?眼下,微臣的确是无所需求。”

    “呵呵,秦将军清心寡欲恪守德操,不错不错,与令尊翼国公秦叔宝将军一样的高风亮节。”李承乾笑而说道,“其实,以将军的出身与才德,屈居一个小小的四品襄州都尉,实在是太屈才了。依孤看,当朝的许多大将军,其才其德尚不能出将军之右。不如,孤提拔你一回,让你做个金吾卫或是千牛卫的大将军如何?再不,到我东宫来做东宫六率的都督,或是做个左卫大将军也并不过过。原霍国公、左卫大将军柴绍,前不久因病去逝了。左卫大将军一职一直空缺。不久前,父皇还曾让我提点人选。秦将军你,不正合适么?你若愿意,孤回朝之后就当禀明父皇,让他把你这个青年才俊提拔起来。”

    秦慕白不禁暗吸了一口凉气:左卫大将军?李承乾真是说话如儿戏。左右卫,一直都是大唐十二卫府军之首,左卫与右卫的大将军,也是十二卫大将军的领袖。贞观大唐十二卫府兵超过六十多万,战时有接过过八十万的纪录。其中有六成军府集中在关内,尤其集中于长安与洛阳两京之间。而左右二卫,就是统领这些兵马,负责拱卫京师镇劾大唐天下的!

    也就是说,左右卫这两卫兵马,占了大唐总兵马的六成,近三四十万人。左右卫大将军,那便是大唐天下的两根擎天大柱,是大唐皇权与朝廷的屏障与保证。

    “开玩笑,我一个刚刚踏入仕途不到两年,从未上阵行军打仗的小子,能当上左卫大将军?你李承乾把军国大事当儿戏,难道李世民与满朝文武也会如此么?”秦慕白真想把这通话骂出来,但好在忍耐心还算凑合,忍住了。

    “太子殿下,左卫大将军,恐怕就连我父亲也无法胜任。微臣自忖,确实还差些资历与能耐。”秦慕白谦虚谨慎的说道,“太子殿下的一番美意,真是令微臣诚惶诚恐感激涕零。但是微臣暂时还是安心的做好这个襄州都尉的好。毕竟,这是皇帝陛下替微臣量身订选的官职,微臣也觉得,这个职位比较适合我目前的情况。至于他日,微臣当然巴望着太子殿下能多多提携。微臣忠于陛下效力于朝廷,当然也是忠于太子效力于太子的,不是么?”

    秦慕白这一席话说得巧妙,故意将太子与皇帝的立场摆在了一起。言下之意便是你不必如此刻意提拢我,我秦慕白是皇帝的人,是朝廷的官,本来就是与你站在一起的,何必多此一举?

    李承乾当然不笨,一下就领悟了秦慕白的话中之意。但听他句句中肯字字在理,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李承乾心里就是有些不甘心,只是不知该如何继续游说下去。李承乾自己觉得,他这个太子,怎么说也比吴王强吧?你跟着我,不比嘴着他强一百倍?但秦慕白只把皇帝搬出来说立场摆道理,绕来绕去绝不说到李恪,这让他感觉很棘手,一时都没了说辞。

    秦慕白心忖,我就算是罢官不做了去做个小商贩,也不跟你这厮一起混。日后你被废那是迟早的事情,我跟着倒霉那是一定。再者,每天看到你那些令人发指的变态行为,也迟早把我恶心死!

    见到秦慕白守口如瓶滴水不漏,李承乾一时也没了好办法再行拉拢,只好暂且打住。二人又扯了一些闲话,秦慕白便声称尚有军务,早早便告辞离开了。

    离开太子行辕,秦慕白感觉身上一轻,长吁了一口气。但一想到那个人妖称心,他感觉自己往这行辕走一趟,身上都沾上了脏东西一般,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特别想洗澡。

    三天之后,李恪与秦慕白,率领襄州上下的大小官佐,包下了秦仙阁,为太子与江夏王饯行。

    宴会当然办得异常热闹与风光,巨大的酒肆里流光溢彩香气扑鼻,身着男袍胡袍的小二与跑堂,成了一道亮丽的光景线。和这些珍肴美食一样,让没见识过秦仙阁的襄州官员们,大开了一回眼界。

    从今天起,秦仙阁也将注定成为襄阳的一处亮点,成为时下人们口耳相传的焦点所在。往后的生意,也就更加好做了。

    吃饱喝足之后,太子与江夏王一同启驾,离开襄阳,往长安而去。

    秦慕白与李恪顿时感觉一身轻松,拍手相庆心照不宣“瘟神,终于走啦!”

    只可惜了江夏王李道宗这个厚道又风趣的长者,跟着太子一起蒙沾了“瘟气”,呆在襄阳的十多天,他除了游山玩水就只以垂钓为乐。秦慕白与李恪都感觉,没有招待好他。只好以后有机会,再行补偿了。

    太子走了不到两天,与襄州近邻的邓州,便传来了一个震惊天下的大消息,将点把秦慕白与李恪吓得心都跳了出来!

    邓州都督,齐王李佑,在邓州招兵买马举旗造反!

    而且他还四下宣称,襄州吴王与都尉秦慕白,与之同谋!

    接到消息时,秦慕白与李恪,正悠然自得的在秦仙阁的雅阁里饮酒听曲,享受着难得的轻松。快马直接将这个“重镑炸弹”送到了酒肆之中,瞬间就引爆了秦慕白与李恪的惊恐与怒火,差点没把整个秦仙阁给轰平了!

    “混账!这怎么可能!把殷扬那个废物叫来见本王!”李恪暴怒的大吼,吓得桌几上的杯盏都要跳起来了。

    秦慕白也想和他一样的大吼,来发泄心中的情绪,但此刻他好歹沉住了气,说道:“殿下,我们现在不应该先回刺史府么?”

    “那还等什么!”

    李恪回过神来,秦仙阁好像不是特别适合料理公务的场所,一拂袖,他急火攻心怒气冲冲的扬长而去。

    秦慕白紧随其后,双眉紧拧长吸了一口气:有史以来最大的麻烦,降临了刚送走瘟神还没来得轻松片刻;这下,却来了个会让无数颗头胪落地的,死神!

    

第271章 不动如山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邓州兵变的恶讯,如同瘟疫一般瞬间传遍汉江南北两岸。仅一江之隔的襄、邓二州的百姓军民,如闻平地惊雷,两岸一片哗然与惊惶!

    朗朗乾坤太平盛世,荆襄之地亦不是边关军陲,居然横生兵祸,岂能让人不胆战心惊?至从大唐建国立邦之后,地处山南道的荆襄一直安享太平,浸润在盛世的福泽之下,百姓安居乐业,不识战火兵戈。

    仡今,已有近二十年。

    现在一夜之间突然起了兵变,要打仗了,原本夜不闭户的百姓们几乎就要六神无主,襄阳全城上下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港口里的商人们拼命的抢运船上的货物,躲进城中避难;城中的百姓,则是各归家门紧闭门窗,一副乱世将临的末日惶恐景象,也有人拖儿带口的准备举家搬迁逃难,如热锅上的蚂蚊惶惶不可终日。

    其实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就在李恪与秦慕白接到消息之后不到几个时辰,整个襄阳就全局震动了。

    秦慕白再也不敢怀疑如今这个没有电讯与网络的时代,人们传递消息的能力之强了。邓州与襄州相隔百里,自己方才得知快马飞报,百姓们也很快知道了消息。

    若是在战事频仍的边关,此类事情倒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但对于呈平日久的襄州内地来说,这突如其来的一乱,后果果然非常严重。

    李恪与秦慕白回到刺史府,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交谈或是磋商片刻,马上就投入到了一系列紧张的工作当中去。

    首要任务,当然是安抚百姓,加强戒备。

    李恪快马唤来襄州治下的各县县令与县丞,汇同州府官员郑重澄清谣言并言明自己的立场,宁死不与邓州叛贼同流合污。并下达诸多政令,命治下官员安抚百姓加强治安,执行霄禁、江禁与陆禁,严查往来人口,抓捕对江的邓州叛军奸细,杜绝流言与谣言。从即日起,刺史府每日出示明令榜文,昭示吴王的决心,颁布特殊时期的一系列安民、禁严的政令,稳定襄州时局。实行“严打”,对于趁机作乱狂案的恶徒,一律严惩不怠

    政事有权万纪来辅佐李恪操劳,秦慕白倒是不必操心。其实,他身上的担子也不比李恪轻。

    邓州与襄州仅一江之隔,共衔汉水。李佑举兵谋反,还栽赃李恪与秦慕白与之同谋,用心可算歹毒。秦慕白知道,他的用意无非两层,一是想要逼反他与李恪,被迫附逆与之;二是混淆视听制造混乱,让附近州县陷入一片恐慌,他趁机渔利。

    现在看来,他的第二个目的就快要达到了。邓襄二州平地惊雷起,百姓们陷入了空前的恐慌。这些偏远内地的地方州县,平常对于战事的防御准备,做得都不是那么充足,城郭多不坚厚,军府兵马久疏战阵而且战斗经验寡少。李佑他们若是趁此乱机攻拔一些州县城池,并不困难。而且,难保他们是否会突然挥军渡江杀到襄州来。如果汉江失手,到时襄阳这个并无坚城厚池的港口城市,就会**裸的面对叛军的戈矛,笈笈可危!

    于是,秦慕白与李恪各分其事,李恪在刺史府指挥调度抚民强治,秦慕白则是回到了军府,以最快速度让庞飞率领八百白浪水军开挺到了汉江江面上,二十余艘神鱼飞船在八鬼渡与军港之间的江面上一字排开,强弓硬弩严阵以待。此外,沿江派出十余队骑兵巡逻,昼夜不停严防警戒,严厉盘查往来行人商旅,警惕邓州奸细。

    余下的府军兵马,兵不卸甲马不下鞍,日夜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战斗!

    襄阳已经二十年没有嗅到过烽火的气息了。斗然一夜之间剑拔弩张人喊马嘶,真有了几分乱世的气息,让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这晴朗秋日的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起来。

    花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将兵马整顿安置好之后,秦慕白顾不上休息,带上侍卫数名,疾驰赶往刺史府,再行与李恪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当初刚刚接到消息时,李恪可以说是毫不犹豫、不假思索的就决定,当下必须第一时间摆明立场,与李佑划清界线。这一决断与秦慕白不谋而合,于是二人马上分头行头。如今,第一步民生安抚与军事部署工作已经完成。

    接下来,二人终于要周详的合谋,如何应对隔江的那个大麻烦了。

    襄阳城的四方城门全在戒严,盘查十分严厉。无数人从港口逃亡进城,蜂拥一片挤作一团。放眼看去,从城门直接排队到了江边,茫茫人海车马如龙。这些全是来港口做生意的商人与往来过路的旅人。突然的变故,让他们措手不及,如遭天灾。刺史府派出了所有的衙役,还征调了数百吴王府的亲兵,负责各处城防大门的戒严,吃力的维持着秩序,总算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混乱。

    天色渐黑之时,襄阳四门总算关闭了,总算没有将百姓堵流在外,尽数收入了城中。可是这样一来,城中的治安压力斗然增大,刺史府不得不派出了许多衙役与亲兵,日夜巡逻。

    秦慕白进城之时,正是天黑。霄禁之后,大街上除了打更的更夫就只剩往来巡查的兵卒了。往日里夜夜笙歌的北港花街,也陷入了一片沉寂,不见一丝灯火。

    火云马的马蹄踏着坚硬的青石板道,发出笃笃的声响传出老远。今日的冷清与肃杀,与往日的繁华与安宁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让秦慕白都感觉恍如隔世,想必就不用提那些寻常百姓的心中惶恐了。

    秦慕白特意绕走到武媚娘的家门之前,敲响了门。

    “谁?”里面传出门子警惕又惊慌的问话声。

    “别怕,是我,秦慕白。”

    “啊,是姑爷将军来了!”门子惊喜的大叫,飞快的扯开了门。

    秦慕白刚走进去,看到武媚娘和一大群女子走过来,当头就问:“慕白,这怎么回事?”

    秦慕白看了这些人一眼,全是跟着武媚娘从长安一起来襄州开酒肆做生意的女子,此时纷纷一眼惶恐不安,全都一副满怀期待渴望保护神情,眼巴巴的看着秦慕白。唯有苏怜清,仍是无所谓的挠着她的发梢,一双媚眼左顾右盼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李佑起兵谋反,诬陷我与吴王与之同谋。现在全城戒严,你们就在家里好生躲躲,但也不必害怕什么。”秦慕白言简意赅的说道。随即他招了一下手,身后走来几名百骑卫士,秦慕白吩咐道:“你们几个,留在这里戒备保护。如有趁乱前来擅闯劫掠者,一概格杀!”

    “是!”众卫士二话不说,干脆利落的应了下来。

    这一言一举,就如同给在场的女子们打了一针强心剂,许多人顿时喜笑颜开拍手相庆。

    兵乱之时,没有什么比军人更能让人感觉到安全感。尤其是,一群的女子。

    “有本姑娘在,害怕什么呀!”苏怜清笑嘻嘻的道,“秦将军,你以权谋私哦,把当兵的派来保护自家夫人了。”

    “是又怎么样?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怎么去保护别人?”秦慕白冷笑一声懒得睬她,只对武媚娘道,“媚娘,放心,不会有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李佑只是想浑水摸鱼,这种低劣的伎俩是骗不过别人的。”

    武媚娘点了点头,脸上仍是有些担忧的神色。她斥退了众女子,私下对秦慕白说道:“慕白,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是往往谣言也最能伤人。尤其是,传入了多疑之人的耳中,颇为不利。你须早早做出防范。”

    秦慕白点点头,他明白武媚娘的意思。这些谣言肯定已经传往京城,早晚进入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可算是这天底下最特殊的一类人了,不管他是智者还是愚者,对于“谋逆”这种事情不管是谣言还是事实,不管他嘴上说出是采信还是不信他心中的疑惑都是难以挥去的。

    简而言之,帝王对于谋逆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得好听点,是防微杜渐;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有君王不多疑!

    皇帝听到这消息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现在还不得而知。也很难说朝廷上的那些对吴王和秦慕白抱敌视态度的政敌,会怎样煽风点火加油添醋。总之,现在全天下最麻烦的人,不是王八吃称铊铁了心在豪赌寻死的李佑,反而是谣言所指的李恪与秦慕白了。

    “哎,李佑谋反了,不知道高阳会怎么想!”武媚娘好似不经意的说了这一句,却突然一下刺到了秦慕白心中那根神经。

    他不禁心中颤动了一下,寻思道:当初,玲儿是与李佑一同赴京的;现在李佑“逃脱”了,跑到邓州举兵叛乱,那么玲儿会在哪里?

    虽然很不愿意那样的事情发生,但秦慕白估计,十有**李佑都已经将玲儿一同劫持到了邓州。否则,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扯到襄州吴王与秦慕白?显然是手中有底牌!

    “媚娘,你保重,我先走了。”思寻及此,秦慕白忧心如焚,急忙告别就走。

    “你等等”武媚娘突然叫住他。

    “还有何事?”秦慕白轩身问道。

    武媚娘走上前来,仰头凝视着他,摇了摇头:“没事。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着急也很烦忧,我都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如此凝重的表情与匆忙的脚步。这时候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请你记住。不管你做什么,媚娘懂你,媚娘始终与你同在。”

    “嗯”秦慕白凝眸看着她,轻轻的点了一点头。突然捧起她的脸,在她的红唇之上深吻了几口,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武媚娘轻拧秀眉看着秦慕白的背景,喃喃道:这是一场,李家皇族父辈兄弟之间的煎熬,亦是对高阳与慕白的考验。而慕白,则是其中最为复杂的角色。他既是皇帝的宠臣亲信,又与李恪亲如兄弟,还与高阳彼此深爱,又跟李佑关系复杂。夹在这数人之中,最难做人最难决择的,恰是慕白忠义情爱,如何四全?

    来到刺史府时,见这里一片灯火通明,进出的卒马与官员穿行不休。刺史府正堂大厅里,李恪正焦头烂额口干舌躁,与一干儿官吏在商讨安排各项政务。

    “秦将军来了!秦将军来了!”

    看到秦慕白到来,有人惊喜的大叫。

    李恪也兴奋的扬了一下眉头:“速请!”

    秦慕白一身戎装大步流云的跨进正厅,孔武有力抱拳一拜:“末将秦慕白,见过吴王殿下!”

    在场有二十多名官吏,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气,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

    “慕白,你来了正好。有许多事情我们委决不下,还须得有你来拿主意。”李恪急忙冲秦慕白招手,将他唤到刺史桌案边,拿给他好几份折本。

    秦慕白展开来看,全是关于如何征集调用粮草、打开府库调用兵器符信、州县上来安排武装防卫,以及紧急征召府兵做好备战准备的议案。

    秦慕白便就一些粮草布防的议案发表了意见,定下了处理办法,然后说道:“难道殿下,想在这时候起兵了?”

    李恪颇感意外的眨了几下眼睛:“都这等时候了,还不起兵更待何时?”

    “起兵讨伐齐王?”秦慕白面色沉沉的问道。

    “当然”李恪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狐疑的看着秦慕白,“难道你不赞成我这么做?”

    秦慕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借一步说话。”

    “好”李恪便将手头的事情委托给权万纪,和秦慕白来到了书房密室。

    “怎么了,慕白?难道我现在不该举旗讨逆,以昭清白么?”李恪刚坐下来,就焦急的问道。

    “举旗讨逆,是一定要做的,但绝不是现在。”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什么?”李恪惊诧的问道,“我不负李佑,李佑负我。他不念骨肉亲情,举兵谋叛还诬陷我与之同谋,我难道不该反戈一击,用事实来粉碎谣言,以证明我的清白?”

    “殿下,你太心急了,不够冷静。只待你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现在哪个州县都可以起兵讨逆,唯独襄州不能抢先。”秦慕白说道。

    李恪惊诧的挑了一下眉梢,重吸一口气,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秦慕白也不打扰,任由他寻思。他知道,李恪的智慧,尤其是对于政治的敏感与头脑丝毫不输于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这一次,李佑搞出的事情对他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才让他一时怒火攻心失去了一些冷静。

    过了许久,李恪终于开言,说道:“这么说,我应该先上书给父皇,一来澄清事实,二来请命出征讨伐?”

    “对。”秦慕白果断的一点头,“殿下睿智。李佑鬼迷心窍自寻死路,蜉蚍撼大树不自量力,他的败亡是迟早的,谁收拾他,都是轻而易举。但究竟由谁来收拾,怎么个收拾法,却是有讲究。首先,我们务必主动打消皇帝的疑心;其次,李佑再如何不堪,终究是你的兄弟。你如果不经请命而擅做主张,先行起兵灭了李佑,就算最后成功了,也难逃一个兄弟阋墙的骂名。尤其是皇帝,定然认为你为了撇清自己而急于攻讦兄弟,这让他怎么想?就好比,小时候你们兄弟俩闹别扭,就算李佑再如何不对,你这个做哥哥的,就能一顿乱棍将他打死打残了,再告之你父皇么?”

    “有道理!”李恪重重的点头,但又有些担忧,说道,“万一,到时父皇不愿听信我,仍不让我起兵讨逆怎么办?”

    “不出意料的话,皇帝陛下是肯定不会让你出兵的。李佑谋反本是家门不幸,皇帝陛下身为父亲,又怎么可能让另一个儿子,去收拾这个不肖的儿子?就算要清理门户,他老人家也必定会假借他人之手来行事。”秦慕白说道。

    “说得不错,依父皇的性格,的确是不会让我去举旗讨伐李佑,眼睁睁看着我们兄弟去彼此残杀。这一向就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又岂会主动安排?”李恪深副愁忧的拧紧了眉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又何尝愿意兄弟阋墙与李佑反目成仇生死相拼?但他这一次,实在是太让我寒心,太让我失望了。而且我不这样做,还会蒙受冤屈被他牵连。此外,难保朝廷之上不乏有人借此机会煽风点火散布谣言,说我李恪也有异心。到时,我就算是清白的,也难脱干系了。”

    “不会。到最后,事实会证明一切的。”秦慕白表情沉寂淡淡的说道。

    “如何证明?”李恪忧恼的说道,“我要起兵,这不妥;我上书请命,父皇必然不答应!难道要我坐等在襄州,等着诸天神佛下凡来替我李恪洗白冤屈吗?”

    “不用诸天神佛下凡,我秦慕白,就可以。”秦慕白平静的说道。

    “你?”李恪顿时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你能做什么?”

    “抗旨起兵!”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道。

    “什么?!”李恪大吃了一惊,“你疯了!你明知道父皇不会准许我起兵讨逆,你却要抗旨起兵,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主文,我主武,征战之事我说了算。”秦慕白说道,“皇帝不愿看到你们兄弟阋墙,但一定愿意看到你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这种事情,是再如何辩解也没有用的,只能用事实来说话。于是,只好我秦某人抗旨起兵,讨伐李佑将其击灭,方能办到。”

    “那”听完秦慕白这席话,李恪的嘴巴都张大了,眼睛也瞪圆了,半晌没回原,他喃喃的道,“那你抗旨不遵,岂非同样是死罪一条?”

    “那就到时再说了。”秦慕白面露微笑,平静的说道。

    此时,他心中却在想道:我明抗圣旨,但暗合帝心。到时功过相抵,绝对不会有事。李世民断然不会下旨,当真让李恪与我去讨伐李佑。这样做,就彰示了他君心多疑,是示人以短的做法。而我,则不妨表现得“小气与急躁”一点,抗了这圣旨,自主起兵平灭李佑,反倒会衬了李世民的心,而且替他保住君颜。当然,这些话可不能说给李恪听,不然让他知道我如此城府妄揣帝心,终归不是好事。

    “你真的决定了?”李恪很不放心,追问。

    “是的。从未有过的坚定。”秦慕白果断的说道,“不出意料的话,玲儿肯定也在李佑的手中,因此他才如此肆无忌惮,如此公然的诬蔑与赃栽给我们。当务之急我们要做的,不是如何平灭李佑,如何洗刷罪名。而是不动如山稳定襄州时局,然后像其他近邻的州县官将一样,上书请命,不要表现太过焦急与特别。现在,还没有人说我们就是反贼,就是逆党。我们的本份,仍是保境安民。”

    “好,说得太好了,真是令我茅塞顿开!”李佑连连拍了几下额头,庆幸的道,“说得对,我们不是反贼,谣言只是谣言,不会成为事实。我们只须做好自己本份的事情保境安民,即可!本份,父皇不止一次的跟我们这些皇子们强调这两个字,没想到真到了关键的时候,我却有些忘却了。反倒是你,比我理解得更透彻,也更加冷静与睿智。秦慕白,江夏王皇叔说得不错啊,你的确是个难得的王佐将帅之才!”

    “过誉了。”秦慕白淡淡的一笑,说道,“殿下,李靖传我的兵书中有说,良将统军,静如泰山岿然,动如疾风烈火。出其不易一击必中,才是上上的用兵之道。现在,肯定有许多人都在巴望着我们尽快起兵,前去与李佑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好看热闹,或者另造谣言。我们要起兵,谁知道我们是要去讨逆还是附逆呢?邓襄二州的交界州县,都屯有府兵。这些军府的将佐,谁不想趁乱立功捞上一笔?原本他们还只把立功夺赏升官发赌目标对准邓州,看到我们一动,指不定还会有人蠢蠢欲动的把目标对准我们。到时候,他才不问我们是来救火的还是来打劫的,先对我们来一番救火打劫,引以为功。我们怎么办?单凭一张肉嘴去与他们解释,还是举兵反击?解释,既是趁火打劫之辈,肯定不听;反击好了,我们就真成逆贼了!”

    李恪听闻此语,差点骇出一身冷汗,喃喃道:“对啊!远的不说,就近如荆州,安州这些地方,都有水陆兵马军屯。近州有乱,他们前去平定也勉强说得过去。如果我们也起了兵,他们真有可能依照谣言所传,把我们也当成叛逆来一场趁火打劫,借以邀功请赏。这兴许正是李佑的奸计想要达到的意图。他要制造混乱,逼我们采取行动。然后他再混淆是非火上浇油的乱上加乱,好让自己在乱中取便。”

    “对。谣言本身很荒谬,没几个人会真正采信,但是传到了别有用心的人的耳朵里,就会变成对我们极具威胁的武器。”秦慕白说道,“所以,全天下的人现在都可以举兵讨逆,唯独襄州必须不动如山!殿下,事不宜迟,马上休书,六百里加急驰送长安!”

    “好,烦你帮我磨墨!”

    李恪二话不说,亲自拿出文房四宝,挥毫而就写了一份上表。笔墨犹新,就递给了秦慕白来看。

    “这么写妥当么?”李恪问。

    “可以。”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天,长安的皇帝陛下就会知道邓州叛乱的消息了。殿下的奏表,最快要后天这时候才能到达长安。也就是说,这中间有一天的时间差。此间,以陛下英明果断的性格,定然已经做出了反应,点派大将前来举兵讨逆。待圣旨返回襄州,邓州那边应该都已经要打起来了。所以,我们虽然不征兵、不备战,但也要暗中做好战斗准备!只待圣旨一到,我马上统率本府人马,跨江讨逆!”

    “慕白,又要难为你了。”李恪浓眉紧拧,拍上了秦慕白的肩膀,凝视着他说道,“我没想到,李佑会如此冥顽不灵,做出这样过激的举动;也没想到,殷扬如此无能,我已将他革职为卒以观后效了。”

    秦慕白微笑,点了点头:“事情是挺棘手,但我相信,总会有平息的一天。殷扬的事情,你别责怪太多。不出意料的话,李佑是被阴弘智截了。殷扬一路护送,都到了大明宫玄武门前仍旧平安无事,谁能料到,阴弘智如此处心积虑,就在玄武门前将李佑与高阳截走?此外,放出谣言栽赃给我们的,也定是阴弘智的计谋。李佑虽然不堪,但没这么歹毒阴险,也没这么老辣聪明。”

    “对,和我想的一样。”李恪郁闷的哼了两声,说道,“这老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唯有他能将李佑蛊惑成这样子。当初襄州一直忙于祭礼,太过嘈杂混乱,我们又只能在暗中行事,结果让他成了漏网之鱼。下次不,绝对没有下一次了!这一次,慕白,你一定要手刃这老贼!”

    “嗯”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暗道:手刃阴弘智么?我的确很想将他大卸八块。现在,也唯有手刃了这老贼,方才洗清我与李恪的嫌疑。

    但问题是,我是当着玲儿杀,还是背着玲儿杀呢?是亲手砍他狗头,还是命使他人动刀?

    事后,我又该如何面对玲儿?

    

第272章 千里赠刀

    大明宫后宫的大角观,今日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皇帝,李世民。

    至从阴德妃住进这里后,皇帝还是第一次前来光顾。满观上下的道姑们受宠若惊,但没等她们上前迎接,就被斥退了。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难看,众道姑们心知不妙,也不愿上前触那霉头,因此全都躲进了房间里。

    李世民走到阴德妃所住的静室外,打量了那些不落尘埃的窗棱与门楣几眼,自言自语道:“仍有洁癖。”

    推门而入,阴德妃正坐在一张团蒲上,焚一炉香读一本经,双眼轻阖,几须抚尘雪丝搭在手臂之上,轻轻舞动。

    “风一起,拂尘便动。还是道心不固啊……”阴德妃如同自言如语般道。

    李世民也不介意她没有起身恭迎,二十年的老夫妻,私下里好像已经淡薄了这些俗礼,总是习惯开门见山。

    “你倒是坐得住。”李世民背剪着手慢慢踱到她身后,说道。

    极为寂静的禅房里,绣花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李世民并不大声的一句话,却显得极为突兀。房中的安静,让他的话平添威严。

    “那我又能如何?”阴德妃仍是没有回头看李世民一眼,面是微仰起头,凝视着头顶那尊骑着青牛的老子塑像。

    李世民也举目看了老子塑像一眼,上前两步作了一揖,也没有对着阴德妃,仿佛平空说道:“看情形,事情你是都听说了?”

    “自然没有陛下知道的多。”阴德妃平静的回道。

    “你作何感想?”李世民也很淡然的问。

    阴德妃的脸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仿佛是受到了剧痛创伤却又极力忍耐的表情,抿了抿嘴唇,说道:“方外之人,不问俗事。”

    “在朕面前,就不必惺惺作态了。”李世民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出的什么家?心里仍是全装着一些你所谓的俗事。跟朕说说,李佑谋反,你有何看法?”

    阴德妃脸上的痛苦表情仿佛又架深了几份,但她仍是竭力忍耐,平静的说道:“秦慕白,不会参与谋反。”

    “你说什么?”李世民大感惊讶。

    “秦慕白,不会参与谋反。”阴德妃用同样的语和语气,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次。

    “奇怪。”李世民再度冷笑一声,“按你的脾性,这时候你必然急得上蹿下跳,最想见到朕。想见到朕的目的,无非是替你那个不肖的儿子求情。而且,这一次就连高阳也跟他伙同到了一起,你就更有理由这么做了。可是现在,朕主动来见你了,你却好像爱理不睬。找你说话,你非但没为李佑求情为高阳开脱,反而说了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朕,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也许,你从来就没有懂过我。”阴德妃轻轻闭上眼睛,徐缓的长吸一口气,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何意?”李世民的脸上露出一丝愠色,更多的是不解——开什么玩笑,二十年的夫妻,会不了解?

    “并无他意。”阴德妃说道,“也许,我也从未了解过陛下。”

    “我们做了二十年的夫妻,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李世民既懊恼又不解的道,“难道在你心中,朕一直就只是你的杀父仇人?”

    阴德妃的脸轻轻一颤,心中如同被一匕利刃抹过。初时不觉得疼,片刻后方才觉察到,已被那一匕利刃割出一道深深的伤痕,血流不止。

    李世民的这句话,如刀!

    “深爱他!强迫自己用二十年的毫无保留的深爱来化解仇恨!——他居然在二十年后,重提此事!”

    一时间,阴德妃感觉,自己这二十年,算是白活了……尤其是,现在自己的兄弟与儿子女儿,仍然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自己的这二十年的努力、付出与牺牲,全在一瞬间化作了乌有!

    她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嘴唇在颤抖,眼泪,却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李世民心细如,早已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一时,他也多少有些后悔,知道自己方才一时激愤,的确是说错话了。

    但要他认错,那绝不可能。

    “你不是大臣,朕来不是问你对谋反一案的判断。而是想知道,你此刻,如何看待你那谋反的儿子?”李世民的语气轻柔了一些,说道,“你以为朕是来挖苦刻薄你的么?朕还没有闲到那个份上。但他毕竟是我们两个生的儿子,你当然有权说些什么。”

    “以前我总是奢望,能跟陛下多说些话。现在陛下慷慨,在这样的时候还让我说话。我却感觉,我什么也不愿再说了。”阴德妃仍是那样坐着,任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流也不去擦拭,强压住哽咽,说道,“陛下向有主见,无须别人多说,不是么?”

    “这时候你还跟朕赌气?”李世民不禁有些恼了。他反倒希望阴德妃表现得激动一点,悲伤或者恐惧一点,也好过现在半死不活的对他冷嘲热讽。

    “不是赌气。”阴德妃依旧平静如水,说道,“哀莫大于心死。对于一个心死之人来说,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了。这世间有许多事情,不是人心想要如何,就能改变的。就好比,佑儿谋反,已是事实。陛下心中已有定夺,又有谁能改变这个结局?与其无济于事,还不如不作庸人之扰。”

    “原来你是这样想。”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没错,朕已派了李勣带兵前去平叛。结果如何,不出几日便可知晓。”

    “区区一个孽子叛乱,居然如此大动干戈。陛下是不是看到战无不胜又谨小慎微的李勣大将军,是不是太闲了,于是派给他一个差事去活动筋骨,以便今后升官财?”阴德妃露出了一抹冷笑。

    “你说够了没有!”李世民怒了,沉喝道,“现在,倒像是错的反而是朕了!”

    “当然错的是你。”阴德妃不急不忙也不动气,平静的道,“养子不教,孰之过失?世人,难道还会怪罪到我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身上么?”

    “还不是你那好兄弟阴弘智一直在唆使他!早知今日,朕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听了你的哀求,饶他性命!”李世民恨恼的沉喝道。

    “陛下既然知情,何不早早动手除掉我那‘好兄弟’?”阴德妃继续冷笑,说道,“反而要在事后,跟到我这里怨怼。难道身为妹子,舍身救哥也是错?”

    “是是是,你全身上下都是嘴,朕一向说不过你!”李世民还真是拿这个软硬不吃棉里藏针的阴德妃没办法,这么多年来,二人很少动怒吵嘴一向相敬如宾。但后宫这么多的嫔妃中,包括已故的长孙皇后,就没人敢和李世民这样顶嘴惹他动怒。偏偏这个一向温柔似水仿佛无欲无求的阴德妃,当真较起劲来,却连李世民也拿她没有半分办法。

    “那陛下又何苦前来自寻没趣?”阴德妃淡淡的道。

    “朕一定会杀了阴弘智!”李世民突然说道。

    “杀吧!他白赚了二十年阳寿,该知足了。”阴德妃狠着心,几乎一字一顿的说道。

    “朕一向最为痛恨骨肉亲族之间不敬不睦阋墙反目!”李世民又道。

    阴德妃的嘴角掠过一抹极为轻微的微笑,淡淡道:“就如同当年武德高祖皇帝陛下一样么?”

    “你!……”一句话,如同一柄针,深深的刺入了李世民的心中,让他脑海里顿进浮现出当年玄武门的一幕幕情景。他猛然扬起了手掌,真想一巴掌痛快的甩到阴德妃的脸上。

    可是此刻,阴德妃没有半分恐惧与害怕的神情,反而面带微笑的转过头来,美艳绝伦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上,那双噙着眼泪的美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李世民闷哼了一声,放下手,气恼的转过头去。

    “也只有你,敢如此对朕说话!”

    阴德妃不以为意,表情恢复了淡然,说道:“陛下此来,无非是想将一腔怒火,转嫁到我的身上,聊以泄。或是看到我大惊失色诚惶诚恐的向您求情讨饶,对么?报歉,我让陛下失望了。佑儿会有今天,其实我们心中都有数,并不奇怪。从小,你这个做父亲的,还有你身边的那些近臣功臣们,有谁真正把他当作一个皇子了,谁在看他的时候,不是先想到他的母亲是阴家的女儿?换作是一个成年人尚且受不到此等的岐视与偏见,何况是孩子?在众多子女中,陛下一向也是最不喜欢佑儿的,这也不假吧?要不然,何以他是最早被分封到外地为官的?离开了父母,缺少了管束,佑儿的确是一天天的变了。变得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无能为力。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

    李世民无语了半晌。他知道,阴德妃一向温柔似水从不多说半句,但一向心如明镜,从不糊涂。今天她说的话有够难听,但的确都是大实话。

    而且此刻,他们是以父母的名义在交谈,而不是帝王与妃嫔。否则,他也绝对难以听到这样的大实话。

    过了许久,李世民好像有些无奈,也有几分愠恼的说道:“朕,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么?太子失德,高阳拒婚,齐王反叛,接下来还会有谁?”

    “你是一个好皇帝。但,绝不是一个好父亲。”阴德妃言简意赅的说道。

    “为什么?”李世民大声问道。

    “因为……”阴德妃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太过出色,伟大,强势。你的子女,一出身就生活在你强大的阴影与压力之下。而且,你总是对你的子女抱有太子的希望,对他们的要求相当之严格。希望他们个个都变得像你一样的杰出。这可能么?孩子毕竟是孩子,顺其自然,才是让他们长大的最好办法。”

    “望子成龙,这也有错?”李世民很纳闷也很无奈的说道。

    “你没错。错的是,你是一个帝王。”阴德妃说道。

    “混账道理!”李世民颇有些恼羞成怒,一拳砸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阴德妃面带微笑轻轻的摇了摇头:“连我也与陛下无法交流沟通,更何况是您那些见了你就诚惶诚恐的儿女?一次如此,三次如此,于是渐行渐远。你给的希望越大,压力也就越大,他们就越想挣脱这些枷锁,就更加叛逆。于是乎,一切就可以想见了。”

    “那也就是说,今天出了个李佑,今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喽?”李世民愠恼的瞪着阴德妃,说道。

    “陛下都要杀之以儆效尤了,自然不会再有第二人敢为此事。”阴德妃冷冷的道,“不过,陛下望子成龙的夙愿,恐怕是难以达成了。”

    “朕不信!”

    “出家人,不打赌。”

    “……”李世民一下被噎住了,狠咽了一口气,说道,“朕要把李佑抓到京城来,当着你的面,问问他心里都想的一些什么,是被什么东西鬼迷了心窍!”

    “没机会的。”阴德妃淡淡的道,“陛下,顶多只能看到,佑儿的……尸体。”

    “你胡扯!”李世民厉斥一声,“朕给李勣下了密令,让他活捉!”

    阴德妃那一张弧线优美到极致的嘴唇,轻轻翘起一丝来,勾勒出一抹残忍又苦涩的微笑:“所以说,你一点也不了解你的儿子。”

    “哼,那咱们就拭目以待!”李世民很不服气的闷哼了一声,突然又转头看着阴德妃,“说,你刚才怎么突然说出一句,秦慕白不会参与谋反?难道你比朕,还更了解朕当初的这个心腹近臣?”

    “不。我只比你更了解高阳。也了解高阳的爱情。”阴德妃淡淡的道,“高阳爱上的男人,绝对不会背叛,不会做傻事。”

    “就因为这个?”

    “难道还不够么?”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言下之意,其实是想说,玲儿是被李佑与阴弘智劫持的,而不是主动附逆。而李佑与阴弘智,恰是利用了玲儿的这一层身份,煽风点火惑人耳目,刻意制造混乱,对么?”

    “所以我说,陛下早已胸有成竹,又何必多费唇舌,屈尊到这冷冰冰的道观里来,自讨没趣?”阴德妃冷笑。

    “哼!”李世民气恼的站了起来,“朕,真想杀了你!”

    “悉听尊便。母以子贵,母因子死,一向都是皇家的规矩,不是么?”阴德妃的反应,平静得可以。

    李世民的心中,再添一堵,差点气得动手打人。

    “朕,不与你一般见识!”李世民闷哼哼的扔下这一句,准备往外走,临走时说道,“你给朕好好活着,活到李佑那个不肖子跪到这里来,当面说清楚!”

    阴德妃淡淡的一笑,仰头看了一眼青牛老子塑像,又闭上了眼睛,不说话。

    李世民拂袖而去,出了门,长长的吁一闷气。现在,连他自己都诧异,怎么今天他会如此的容易动怒,如此失态。

    “好在她不是外人。现在,这些话这些事,也就只能跟她说了。哎……”李世民似羞似恼回头瞪了那房间的木门一眼,提步而去。

    房间里,阴德妃点亮了几盏油灯,一只手略微抖的抚上一本泛黄的古籍经文,自言自语道:“玲儿,慕白,我已经尽力了。希望你们,保重!……佑儿,来世,莫要生在帝王家!”

    ……

    汉江,襄阳军港前的神鱼飞船之上。

    秦慕白一身戎装大马金刀的坐在船头甲板上,微眯着眼睛凝视着轻波起浮的秋日江面,表情严峻。那把当初荣膺百骑使时受赐的横刀,还未出鞘见血。此刻,已被秦慕白连着刀鞘解了下来。鞘尖顿在甲板上,秦慕白将右手手心搭在刀柄,左手附在右手之上,双手撑刀,眼中偶尔闪过一道道厉芒。

    庞飞与军府上下的一些将佐立于他身后,不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也无人敢上前搭话询问。

    就在昨日,邓州那边派来一个“说客”,拿着李佑的亲笔信,公然渡江前来劝说吴王与秦慕白,前去“同襄盛举,共成大事”。这也还罢了,那说客还特意说到,高阳公主十分想念秦将军,隔江而望倚门而盼,日夜思念茶饭不香,只盼秦慕白早日过江,与之相聚。

    这是**裸的“要挟”!

    说客自然没啥好下场,虽然李恪与秦慕白没有亲自动手将他撕成碎片,但却纵容脾气火爆的宇文洪泰,将他海扁了一顿,落下一地的碎牙,赶回了江北。

    从那以后,秦慕白的脸色就没好看过。庞飞等人都不敢触惹了他。

    一连两天,秦慕白都在船上度过,每天都这样拄刀而坐,也不知他在等什么,盼什么。众人也不敢问,只好陪他一起等。

    这时,江面上如同溜冰似的滑来一艘行动极为迅利索的梭子船,划到大军舰下报道:“报——!前方水哨现两艘大船,正朝八鬼渡驶来!”

    “可有查明,来者何人?”庞飞上前问道。

    “两船皆被我水军拦劫查问,其中一艘船上,来的是朝廷御史钦差;另一艘船,却是江夏王李道宗!”

    “来了!”秦慕白一直微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眼角绽出一道精光。

    “知道了!回去传令,让水军兄弟们好生护航,将其迎到八鬼渡!”庞飞这个水军统领下令道。

    “是!——”梭子船又飞快的划走了。数月的严格操练,现在的白浪水军已是训练有素,仿佛才配得上这个“浪里狡龙”的称号了。

    “将军,怎么江夏王去而复返?”庞飞走回秦慕白身边,低回问道。

    秦慕白眨了下眼睛:“他来,自有他来的道理。将他请到我的船上来。此外,直接将朝廷御史接往刺史府,不必带到这里来。”

    “是。”庞飞不敢多问,急忙亲自去办了。

    秦慕白的双手紧紧握了一下刀柄,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吐出,暗暗道:“是时候了!……玲儿,等我!”

    ……

    稍后不久,两艘大船相继驶到了襄阳码头。一艘在八鬼渡靠岸,上下一拨儿朝廷官员,马不停蹄往襄州刺史府而去;另一艘,则是多行了几里,直接拐进了襄州军府的军用港口里。

    李道宗背剪双手站在船头,放眼看着军港里的舰船与军容,一张棱角分明写满刚毅与严肃的脸泛起一抹微笑:“秦慕白,真将才也!”

    秦慕白看到了来船,起身走到船舷边抱拳相迎:“王爷,末将在此恭迎!”

    “别来无恙!”李道宗矫健孔武的踏着两船之间的船板,大步跨上船来,凝眸看着秦慕白点头微然一笑:“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

    秦慕白微微一笑:“王爷去而复返,不知用意如何?”

    “自然不是担心你附逆造反。”李道宗仿似调侃一般高声说道。

    秦慕白摆了摆手斥退众军士,说道:“那王爷前来,必有指教了?”

    “没有。”李道宗回答得很干脆,说道,“本王喜欢年轻人,但不代表我喜欢指指戳戳好为人师。自己的决定自己做,自己的麻烦自己处理。我来,纯粹是以私人的名义,送你一件东西。”

    “王爷往返千里前来馈赠,光这份情谊,已是无价。”秦慕白说道,“末将,如何生受?”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只不过本王觉得,这时候送给你,更加合适。”李道宗干脆利落的解下自己腰间的那把配刀,双手担平送到秦慕白面前,“拿去!”

    “这是……”秦慕白不禁有些诧异。

    李道宗凝视着那柄刀,那眼神如同审视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或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微微一笑,说道:“你忘了,归义刀。”

    “哦?……”秦慕白微微一惊,想起了当初还在晋州江夏王府时,与李道宗比武的情景。当时他与陈妍各自和李道宗比划了一场。陈妍与他战个平手,李道宗却说她有所保留自叹技不如人,于是送她“绝情剑”。而自己当初,则是敌不过李道宗,他虽有意赠送“归义刀”,自己却是没要。还说,如果某一日能战胜他了,再来名正言顺的“取刀”。

    “王爷,莫非是想与末将切磋一回?”秦慕白不禁笑了。

    “本王现在不想跟你打架。”李道宗也笑,却笑得富有深意,他说道:“送刀就是送刀,别无他意。”

    “好,那末将就多谢王爷馈赠了!”秦慕白咬一咬牙认真的点头,双手接过刀来。

    很沉。刀鞘之上还有砍凿的痕迹,既不华丽也不高档,却隐然带一股苍凉古朴之气。刀锋仍藏于木鞘之中,却是雄浑四散!

    “好刀!”秦慕白还未拔刀,就禁不住赞道,“这是一柄杀过人见过血,有灵气罡锋的好刀!”

    “很好,你果然识货。”李道宗满意的微笑,“你腰上的这把刀,既华丽又好看,想必价值不菲来历也不寻常。但是,好看未必好用。本王的这把归义刀,却是专用来杀人砍头的。刀就是刀,何必如此花里胡哨?现在,你需要的是一把杀人刀,而不是漂亮的摆设!”

    秦慕白的心中,似有一道灵犀飘闪,脑海中为之一醒!

    需要杀人刀,不是漂亮的摆设?李道宗显然是话中有话。他也不是那种闲得无聊的老头,真会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无缘无故去而复回,折返千里只为送一把刀。

    “他言下之意,该是让我该狠心时就狠心,该杀的就得杀!……刀名‘归义’,是否也是想告诉我,若是情义难两全的话,以义为重?——他是让我,大义灭亲?”

    李道宗见秦慕白一时陷入了沉思,只作点头微笑,说道:“多事之地,本王可不想久留,可别吃了冷箭。告辞,你多保重!”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朝自己的船上走去。刚登上甲板,他就用力的一挥手:“不必相送——开船!”

    “谢——王爷赠刀!”秦慕白立在船舷边,双手握刀抱拳而拜。

    船马上就开动了,李道宗和来时一样,背剪双手站在船舷边,饶有深意的看着秦慕白点头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来年开春,本王会再来襄阳。到时,希望你和玲儿,能陪我一起钓鱼。”

    秦慕白认真的一点头:“一言为定。某,定不负约!”

第273章 兵发邓州

    李道宗刚走了不久,江面上滑来几艘梭子船,是秦慕白派往江北的哨探回来了。船上载的,是几名百骑军士。虽然江北的李佑叛军也在沿江实行了封锁与戒严,但对于精干的百骑军士们来说,那样的防线简直就是千创百孔。想要渗透进去探知军情,易如反掌。

    三拨哨探带回来的消息都差不多,这也就证明了探得军情的可靠性,也是当初秦慕白特意如此安排的原因之一。

    两军交战,知己知彼当然是要任务。

    哨探回报说,短短的数日之内,李佑先是率领自己麾下的两千余名邓州府兵举旗反叛了。然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将他治下的所有地方官员全部诱捕了。威逼利诱,迫其附逆。然后,他任用阴弘智为行军长史(相当于军师),以昝君谟与梁猛彪等人为大将,率领本府兵马横扫邓州治下的穰县、南阳、新野、向城、临湍、内乡、菊潭等七县诸地,开府库取钱粮,收军器置车马,高价招募流民恶棍充军同叛。

    数日之内,邓州治下方圆数百里地界,顿时地狱。梁猛彪与昝君谟这样的人率领的所谓“军队”,多半是些市井流氓与江湖无赖,能干什么好事?劫府库抢财宝,杀虐官员抢夺官印自封官职,打劫百姓抢钱抢粮夺牲口,还掳来了一大群的青楼或良家女子,送入军中供军校淫乐,日夜渲淫丑恶百出。

    在高价募兵与胁迫强逼之下,邓州叛军在数日之内,迅壮大到三万人之众。他们自制幡旗编制军伍,仿效大唐军队的卫率建制,组成了“龙骧”、“虎贲”、“神枢”三卫兵马。分别有梁猛彪、昝君谟以及李佑自己亲自统领。

    哨探还回报说,阴弘智等人苦劝李佑自行称帝与长安分庭抗礼,李佑却是没依,仍是自称“齐王”。后来为了劝抚阴弘智等人,用东宫的官制,给他们“加官进爵”,什么太子太保、太子太师……随便给。

    秦慕白听了这些回报就冷笑:真是跳梁小丑,沐猴而冠!

    军情回报说,两日前伪将梁猛彪率三千伪军,占夺了邓州新野县的水军军港,备下了三十余艘大小战舰,沿江遍布箭塔烽火台,戒备异常森严,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再探——”秦慕白下了令,又坐了下来。

    庞飞等人见秦慕白一点动静也没有,心中压抑已久的好战情绪按捺不住了,纷纷问道:“将军,伪将梁猛彪不过是个江湖流氓,哪里会打战?不如我们一鼓作气杀过江去,踏平新野军港杀他个下马威!”

    “着什么急啊。”秦慕白淡淡的道,“一江之隔,区区乌合之众,岂能阻挡我军?梁猛彪那个小丑,我都不屑捏死他,怕脏手。再等等吧!”

    “将军在等什么?”庞飞轻声的问道。

    秦慕白的嘴角轻轻撩起一丝细纹,说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一匹刺史府的快马疾驰而来,报说,吴王请秦慕白将军回府,共接圣旨。

    意料之中!

    秦慕白二话不说,带着几名侍从小卒离舟跨马,往刺史府而来。

    朝廷钦差来得好快,离李恪上书不过短短不过七八日的时间。足以证明皇帝对此事的重视。而且,派来的钦差也不是小人物,前起居舍人、现任中书诗郎褚遂良——皇帝的心腹秘书!

    也是李恪与秦慕白的老熟人了,此前绛州一案时,他就有参与。

    到了刺史府,大小的官员侍立在正厅两侧站成了两排,一起回头看着秦慕白戎装披挂的大步而入。李恪穿一身紫衣鹿袍,作上朝正装打扮等着秦慕白,一同接旨。

    褚遂良眼神凝重的看着秦慕白步入,说道:“秦将军来了,那本官即刻宣旨。”

    “褚中书请稍等。”秦慕白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可是明确说了,要末将与吴王一同接旨?”

    “是。”褚遂良简单又肯定的回答。

    “那末将接旨。”秦慕白说罢,单膝抱拳行军礼而拜。李恪则是摆开了前袍双膝拜下,满堂官员尽皆效同。

    “命,李恪交割州务由权万纪代行襄州刺史之职,即刻进京面圣。秦慕白,顿肃兵马保境安民,不得妄动。钦此!”

    圣旨就这么两句话,褚遂良很快就宣读完了。

    李恪与秦慕白对视一眼,二人同时脸色一紧,却是半晌没在回话。身后的权万纪忙道:“殿下,秦将军,快接旨啊!”

    “末将,不敢接旨!”秦慕白突然大声道。

    “你说什么?”褚遂良吃了一惊,惊讶的问道。

    “殿下,你接旨吧!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末将,不敢接旨!”秦慕白站起身来,字字铿锵洪浑有力的说道。

    满厅的人都被惊到了,大家一起惶然的看着他,纷纷瞪大了眼睛。

    褚遂良倒是冷静,他慢慢合起了圣旨递到李恪面前,说道:“那吴王殿下,可愿接旨?”

    “微臣,接旨。”李恪双手接过了圣旨,站起身来,凝眸看着秦慕白,沉声道:“秦慕白,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末将在抗旨。”秦慕白平静的说道,“皇帝陛下远在千里之外,不知襄州军情,是以严令末将不可动兵。但是,末将可以请诸位到江面上去看看。敌伪军陈舟列兵耀武扬威,随时可能攻过江来。难道要我秦某人当缩头乌龟,带着二千多名热血男儿任人宰割么?抱歉,我做不到!”

    褚遂良重拧了一下眉头,说道:“如果敌伪军攻过江来,则是适时反击,属于保境安民的范筹,自然不会责怪将军。秦将军,你还是接旨吧!”

    “说不接,就不接。”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完,从胸甲兜里拿出一份军情奏报扔给褚遂良,说道,“褚中书请自己看看吧,敌伪军在邓州都干了些什么。烧杀抢掠**妇女,无恶不作!要我秦某人隔江看戏坐视敌伪军如此横行霸道欺压良善,我秦某人,也做不到!”

    褚遂良吃惊的打开军报看了几眼,吸了一口凉气惊道:“想不到,李佑竟如此行事!他好歹也是大唐的亲王,治下全是自己的子民,情何以堪?”

    “哼!”秦慕白冷笑,“他若懂得人伦情理,就不会干出今天的事情来了。他任用的所谓大将,全是一些江湖流氓市井无赖,这些人能干出什么好事?秦某满以为陛下会来一旨令文,命末将跨江击贼讨逆平叛,谁曾想是要末将做缩头乌龟!就算末将能冷着心寒着脸孰视无睹,末将麾下的将士们,也不会答应!那对岸的百姓,好多都是襄州百姓的亲人同胞。军府上下早已是战意爆棚群情激昂。再忍心下去,末将担心,军心哗变!”

    褚遂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秦将军说了这么多理由,无非只有一个目的——你要抗旨起兵,对么?”

    秦慕白轻轻咧了一下嘴角:“褚中书是聪明人,一下就猜对了。只是可惜,末将没有给您准备奖品。军情如火时不我待,末将没有时间和诸位在此作口舌之争了——告辞!”

    “慢!!”褚遂良大喝一声,走上前来几步站到李恪与秦慕白之间,说道,“吴王殿下,你好歹应该劝一劝秦将军。秦将军,你也应该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刺史与都尉,相互衔制,但并无从属关系。本王无权向秦将军号施令。”李恪淡淡的说道,“而且……本王都已经打点行装赴往京城了,还怎么劝阻秦将军?”

    “你!……”褚遂良狠狠的碰了一个软钉子,随即苦笑,心中已是会意——这二人,分明是早已预谋好的。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就算他是御使钦差,但现在皇命都压秦慕白不住了,他褚遂良光有一张嘴,拿什么来阻止铁了心的秦慕白?

    “看来本官,是多说无益了。”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秦将军,你好自为之。本官,会将一切如实奏报给皇帝陛下的。”

    “甚好。”秦慕白看着褚遂良点了一下头,又道,“两军即将交战,江河陆路皆是不通。吴王殿下要赴京,也须等上三五天才是,以免罹受兵祸。末将言尽如此,告辞!”

    说罢,秦慕白和来时一样,大步流云战袍飞扬的走了。

    “哎……”褚遂良看着秦慕白的背影,苦笑的摇了摇头。

    李恪拿着圣旨,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褚中书,何以苦笑叹气?”

    “没什么。”褚遂良笑而摇头,说道,“褚某只是在叹,自己何时变得如此不知时务了?”

    李恪也笑了:“先生何出此言?”

    褚遂良环视了一眼厅堂内的众官,笑而摇头:“罢了,不说啦!既然现在不便动身,不如就请吴王殿下安排一个好地方,我们索性一同登高而望,看秦慕白水战鏖兵如何?”

    “好啊!正合本王心意!”

    秦慕白方才走了刺史府没几步,对身边侍从下令道:“持我印信,快马而回下达军令——全军整肃,人马登船,准备战斗!”

    “诺!”小卒接了印信,一骑绝尘而去。

    “哼!……”秦慕白重重的闷哼了一声,暗道:压抑了多日的一口怨气,终于是时候泄了!

    掳我玲儿,陷我于不义……阴弘智,你必须死!

    李佑,你也一定会为自己的薄情寡义和糊涂愚蠢,付出代价!

    秦慕白握紧了腰际那把“归义刀”的刀柄,心道:对敌人的慈悲,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既是杀伐,就该果断,我必须狠下心来!……玲儿,原谅我!

    回到军港时,接到军令的庞飞,早已喝令全军府上下二千四百号军兵,整齐登上十艘神鱼飞船。

    八百白浪水军,四百中军精锐越骑,一千团牌弓弩与步兵陌刀手,整肃待命。

    秦慕白的马刚到港口停住,全军二千多号人齐声唱诺——“请将军下令,跨江击贼!”

    其势磅礴,其威震天!

    “好!——”秦慕白大喝一声,威武雄的走上旗舰甲兵,立于船头,拔出配刀来朝前一指——

    “传我号令,水军开拔,杀破敌军!”

    “呜——呜呜!”

    八只一人多长的金属长角,架在军士的肩头朝天吹响,声震百里。旗手打出了旗语,前军五艘水军战舰上鼓声喧天旗语飞扬,庞大雄壮的神鱼飞船劈波斩浪朝前挺进,将汉江之水激起千层怒涛!

    八鬼渡的渡头了望灯塔上,李恪与褚遂良并肩瞭望。虽是隔了数里之远,也被震荡苍穹的鼓角之声震得耳鼓心跳。

    “先声夺人,区区两千兵马即有如此兵威,真壮哉!”褚遂良不禁叹道,“看那舰船行进有度纵横得法,军威隆重士气高昂,秦慕白,果然是良将之才啊!”

    “怎么都这么说?”李恪撇了撇嘴,作嫉妒状的说道,“连军中老宿江夏王也是这么说的。秦慕白,一个从未带兵打仗的小子,有何能耐?”

    “哈哈!”褚遂良大笑,“昔日江东周郎,不正是弱冠挂帅,他难道打从娘胎里就开始带兵了?”

    “就他,能和周瑜相提并论?”李恪讥笑道,“最起码,人家周瑜有小乔,他就没有!”

    “吴王真会说笑。”褚遂良笑道,“秦将军,这不正是冲冠一怒,去救他的小乔了么?”

    “还真是,还真是。”李恪煞有介事的点头,骂咧咧道,“这小子,色迷心窍。拼着违抗了圣旨,也要图逞匹夫之勇,前去英雄救美。”

    褚遂良当然知道李恪是在故意装腔作势,于是摇头苦笑的长叹道:“这汉江之水,可真深哪!”

    “那本王就不知道了。”李恪一本正经的说道,“本王不会游泳,从未下过水。”

    “看——打起来了!”褚遂良抬手一指,二人聚精会神朝前看去。

    此时,五艘神鱼飞船呈箭头状,已然冲到了对岸的敌伪军水寨附近。梁猛彪早已开始做好防备,配舰船拉水寨竖箭塔,搞得还挺像模像样的。新野水军军港前,被他建起了一座延绵三五里长的水寨,立有箭塔十余座。栅门拉起,里面冲出十余艘大小战舰,擂鼓呐喊而出,一古脑儿的对着神鱼飞船放箭。

    只不过,这种程度的攻击,面对城墙坦克一般的神鱼飞船,就如同是挠痒痒。这些所谓的敌伪“水军”,其中厉害的也就是一些会游泳的闲汉,空有一把蠢力气,哪能射好箭?好多箭支都还没有飞到神鱼飞船的甲板上,就蔫蔫的落了下来。

    当先旗舰上的庞飞咧嘴冷笑,将手中的令旗一挥:“全军听令——施放火箭!”

    数百名白浪水军,整齐的架起强弓硬弩,斜上四十五度朝天放起火箭。

    顿时,火星箭头如疾雨狂风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如同黑夜之中半天际里猛然绽开了一朵烟花,将敌军战舰完全笼罩于其中!

    “啊!!——”原本,敌伪军看到这样庞大的战舰就早已心里犯怵了,若非是怕被梁猛彪砍了脑袋,没几个人真敢冲出水寨来迎战。如今这铺天盖的火矢降临而来,哪里还有恋战之心。第一轮火矢刚刚落下,惨叫声一片四起,好多中箭之中就或死或伤就掉进了水里,剩下一些人害怕的拼命往回划橹,还有一些胆小的,吓得哭爹喊娘就往水里跳。

    这时,神鱼飞船的壁舱突然洞开,里面探出无数一两丈长的戈予对着水里就一阵乱戳乱刺,落水的敌伪军惨叫连连,在水中泛起一团团浓血水花,葬身江底。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大炮打蚊子了。”秦慕白在旗舰上看到此景,冷笑。

    这时,庞飞立在船头再将手中的令旗一挥:“撞进敌寨,破其阵,灭其军!”

    “诺——”

    船舱腹中的无数民夫苦力,拼命的踩踏起船踏板。五艘先锋神鱼飞船一并加,坚硬的船头正对着梁猛彪建起的所谓“水寨”,凶猛的撞击而来!

    出击的十余艘敌舰吓得肝胆碎裂,拼命的划桨摇橹也躲不掉神鱼飞船的撞击。

    “啊!!——”惨叫四起!

    “卡嚓——嚓!”

    敌军战舰与水寨栅栏,如同纸糊的模型,在神鱼飞船这个巨型水面保垒的撞击之下,瞬间溃灭,如摧枯拉朽!

    站在江岸上指挥作战匠梁猛彪,顿时一脸煞白冷汗俱下,手中的令旗都差点掉到地上。

    “马、马!牵马来!”他惊声大叫。

    侍从小卒急忙牵来马匹,他慌急的翻身而上拍马就走,大吼道:“快撤!!”

    带着一群幸存的喽啰,梁猛彪亡命而逃。此时,他万幸自己没有登船或是进入水寨。否则,现在尸体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捞!

    “那么结实的水杉木和铁铆钉、牛皮绳结成的水寨,居然像布纸一样的被撕裂撞碎!秦慕白的水军,太恐怖了!在水上没有胜算,没法打!”梁猛彪咬着牙恨恨的道,“等到了岸上,再收拾你!”

    秦慕白举目而眺,清楚的看到江堤上有一群敌伪军丢盔弃甲的亡命而逃。他冷笑一声,暗道:乌合之众,一盘散沙!这样的垃圾,不配当我的对手!

    此时,八鬼渡了望塔上的李恪与褚遂良,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太悬殊了!”

    李恪冷笑道:“李佑的手下,没人真正会带兵打仗,他只会结交一些歪门邪道的角色。梁猛彪这个江湖匪子,哪会是秦慕白的对手?其实,若是换作一两年前,襄州水军也就差不多和对面的一样。两方人马战起来,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定。”

    “所以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褚遂良点头微笑道,“看到了,秦慕白还只派出了一个副手,领着区区五艘战舰就大获全胜,敌军望风逃遁。他自己都还没出手。刚刚那五艘战舰,战术之熟练战力之强悍,实在堪称水军之典范。褚某虽然从未带过兵,但读过有关这方面的书籍却不少。水战,比陆战难。究其原因,就是人到了水上,不如在岸上灵便。船支要驾驭,风向要掌握,还要考虑到水流的度与军士对水的天生恐惧。若非是平常操练得法训练有素,再厉害的军队到了水上,可能也会不堪一击的。水战溃败起来,也会比陆战更加的惨烈。就好比刚才。”

    “打仗,真是一门大学问。”李恪啧啧的道,“平常我只注意了秦慕白的为人处事与生活细节,还真没在意过他军事方面的事情。没想到来了襄州不到一年,他居然干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很出色。”褚遂良言简意赅的说道,“在各方面。”

    “好像是……”李恪深以为然的点头。

    此时,新野军港里的敌伪水军,或死或逃已经溃不成军。新拉起的水寨里,熊熊烈火烧起了数丈之高,瞬时变作一片废墟。什么军寨、战舰,都在火神的怒威之下,化作了灰飞烟灭。

    庞飞再度下令:“绑搏俘获,靠岸下船。搭建码头,为后军开道!”

    八百水军几乎是零伤亡,大获全胜。在新野军港的旁侧依次登陆,众军士追剿落水与沿江逃遁的俘虏,用军锹等工具开始迅开挖适于大军舰靠岸的码头。搭起舢板拉起水桩,竖张旗帜布阵防守。

    一切井然有序,数百兵卒各就各位,挥汗如雨热火朝天。

    秦慕白双手撑在船舷上,看着眼前的一幕,颇感欣慰的点了点头:“臭小子,干得不错。这几个月,没白忙活。”

    这时信哨兵划梭子船前来汇报:“报秦将军,庞将军已然肃清敌伪水寨,正在抢修码头严备江岸。请秦将军下令!”

    “命庞飞多架弓弩以防敌军趁机来犯。火头军带足粮米炊具先行登岸,为大军埋锅造饭。两个时辰后,全军登岸。饱食饱饮歇息一个时辰,不建营寨水军驻扎于战船之中,陆军轻装急袭,攻取向城!”

    “是——”

    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寻思道:新野军港失守,梁猛彪肯定回报消息给李佑了。李佑手下的伪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本不足虑。纵然是有三万之众,我这两千人马也并不怵他。怕只怕他拿玲儿来做什么文章……哎,玲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此时,普天之下最苦的,该就是她了!

第274章 李恪的义气

    

    不久后,襄州军府主力人马已经悉数登岸,只留了两艘船和部分兵卒在襄阳南岸,巡哨警戒与以备接应。

    火头军的动作很快,埋锅造饭顷刻完成,三军上下都吃了个大饱,准备接下来大干一场。方才的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极大的鼓舞了这支“新军”的士气。水军立了功,众步骑军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愿落后。

    秦慕白与庞飞等人在一艘军船的船舱里,研究邓州向城一带的军事沙盘。沙盘这东西,百骑的人都会做。派出去打探军情的百骑探子,其中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回来了制作沙盘。山川河流城池村庄,巨细无遗都体现在了沙盘上。

    “看来此处是通往向城的必经之路。但是山右有林,前方还有一处浅滩小溪,虽然临时搭桥可以过不会阻碍我军行军。但是,此处地界凶险,是兵书上常说的伏兵之地。”秦慕白指着沙盘上的一处地界,似讲说似教导庞飞,耐心的说道,“倘若敌军懂得用计设伏,在此溪上游截断河流贮足水源,又在狭窄的道路两旁设下伏兵准备火种,以备火攻。那么,我军势必全军覆没。”

    “是啊!大军都是衔头而进,调头极难。在这样中间低两边高的狭窄道路上,如果遇到弓矢与火攻,那我们根本无法退逃,只能往溪河边跑。”庞飞说道,“到时,敌军再掘开溪河放水下淹,那就真是灭顶之灾了。”

    “举一反三,聪明。”秦慕白点头赞许。

    庞飞说道:“既然此地是我军必经之路,敌军又很有可能设伏,那又该如何应对呢,难道要翻山越岭的避开此路吗?那样的话急袭可就失去意义了。等我们到达向州,至少要多花上三四天的时间。”

    “不用,我自有办法。”秦慕白神秘一笑,正待开说,突然听到船舱外有军士大声喊道:“警戒来船!弓弩手准备!”

    众人一惊:怪了,难道敌人在水路上还有兵力?

    正待派人出去查看问讯,外人的已经有人喝斥起来:“一惊一乍的吼什么!你瞎了!那是咱们自己的神鱼飞船!”

    秦慕白努了一下嘴:“庞飞,看看去。那船不是留在南岸接应警戒么,怎么擅自驶过江来了?”

    “是!”

    庞飞出了船甲来到了望台上一看,果不其然,的确是军府的神鱼飞船驶了过来,而且还是两艘都来了。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但只看到了船甲板上,好似有兵马衣甲反射的光芒。

    “奇怪,哪处来的兵马?”庞飞犹自纳闷。

    这时,一船梭子快船率先快速划了过来,对头顶大船大声喊道:“吴王殿下率兵跨江来助!”

    “什么,吴王?!”秦慕白在船舱里也听到了,惊讶的走了出来。

    这时,两艘大船驶得近了一些,已经可以看到站在船头的李恪了。他的身后站着两名大将,薛仁贵与殷扬,披坚执锐全副武装,正对秦慕白抱拳而拜。

    还有一员“大将”,“扶”着一柄一人多长的重型兵器凤翅镏金铛,身穿威武黑亮的玄铁山文甲,却是两股战战摇摇晃晃的靠在船舷上,狂肆呕吐头昏眼花便是那宇文洪泰了。

    秦慕白放眼看了一眼,两艘船上至少载了一千人马,多半是骑兵。王府的亲兵,装备比军府的要高级得多。好马好甲好兵器,武装到牙齿,让穿着寒酸布皮甲的府兵军士们好生嫉妒。

    “殿下,你怎么来了?”秦慕白在船上问道。

    李恪哈哈的笑,待两船靠近后,先踩着舢板过了船来,回头道:“仁贵,殷扬,你们把那个没出息的家伙扔到岸上去,别在这儿丢人了。叫他别跟来,非得要来。”

    “是。”薛仁贵与殷扬对着秦慕白一笑,左右双双架起宇文洪泰先登了岸。

    “还是舱里说话吧!”

    李恪示意秦慕白跟他一起来,二人进了船舱,李恪就笑道:“我想清楚了。要抗旨,那就一起抗。就算我不明抗,那也必须要私下襄助于你。这一千骑兵,是我王府里的能拿出手的全部家当了,其余的全是些不顶用的新兵步卒。还有三员大将,现在也悉数交给你统领。”

    “殿下,这不妥吧?”秦慕白拧了下眉头,说道,“褚遂良还在这里呢,让他知道了,不好。”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李恪神秘的一笑,说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会装作不知道。”

    秦慕白会意,点头微笑:“褚遂良,倒是个通情达理的聪明人。”

    “是啊!早在绛州的时候,我们不就知道了么?”李恪笑道,“你手下的人马,毕竟稀薄了一点。虽然我知道你打仗可能有一手,但人多毕竟不是坏事。而且,薛仁贵、殷扬、宇文洪泰这些人,你都熟,用起来也肯定得心应手。再者,不打硬仗的兵不是好兵。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我手下这群花费不菲的军士们,好好淬炼一下。要是别光好看不顶用个个是饭桶,你就让他们冲到最前去送死好了,反倒为我节省一些钱粮。”

    秦慕白知道他在顾左右而言的故意说笑,点了点头,感激的道:“殿下,谢谢你。”

    “谢什么。”李恪微然一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抗旨起兵这天大的干系你都挡下来了,我资助你一点兵马算什么?就算到时候父皇要怪罪,我也与你一起抗。一份罪两人分担,多少总会轻松一点。当然了,如果没有怪罪或有功劳,那也好跟着你沾点光得点好处嘛!”

    秦慕白哈哈的笑:“这一千骑兵,几乎是你的全部家当了。以前,我若是开口找你讨要一匹马、一副甲,你也小气巴拉的不肯给,仿佛看得比自己的妻妾还要重。现在却一下送出一千人马你当真舍得?”

    李恪咧了咧嘴无所谓的笑:“这些东西养来干什么用的?还不就是用在这种时候?别废话了,好好用兵,早日得胜!其实,看到你打仗我真的手痒,好想和你一起并肩而战。不过我也知道,行军打仗,我不是这块料。留在这里反而是累赘。所以,我只好在你身后支持你了。你放心,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驰骋拼杀,粮草甲器,刺史府一并包办了无限量给你供应,而且负责送到你的军前!”

    “好,太谢谢了!”秦慕白感激的道,“我正为这事犯愁呢!军屯里存的现粮一直不多,顶多能顶上十天。我派出了人手到武媚娘那里借粮,但这种时候,运粮的骡马车辆与民夫太难找了。万一时间拉得长了,后续供给就容易出问题。只要刺史府愿意帮忙,那真是解了我的后顾之忧!”

    “这么说,我也还有点儿用?”李恪挑了挑眉梢戏谑的一笑,说道,“别开玩笑了。武媚娘那里的粮草刚刚装进府库,怎么能又倒腾出来?咱俩要发财,可全指望那点东西了!刺史府秋后新收了不少官粮税,这时候不用,更待何时?”

    秦慕白呵呵的笑,心里多少有一点感动。

    李恪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又恢谐幽默,但他的这些决定,可不是轻松就能做出的。从这件事情当中,秦慕白感受到了李恪的义气。

    秦慕白可以抗旨,因为他是统兵大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罪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而且他这回是摸准了李世民的心事才抗的旨。李恪则不同了,他是皇子,负有嫌疑身份敏感,违抗父命与秦慕白同进退,是需要莫大的勇气与胆量的。他不愿意干坐着让秦慕白去澄清事实承担一切,于是选择了和他站到同一战壕里。

    抗旨,阳奉阴违,这些毕竟都是有风险的事情,尤其是对他这样一个皇子来说。

    这个时候,与其说李恪提供的是一千兵马,还不如说是送上的一份“承诺”同进退,共荣辱!

    事已至此,秦慕白也不想多说了,只是凝重的看着李恪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会好好用兵的,你放心。”

    “哈哈,好多人都夸你是将才,我还真不怎么信。”李恪笑道,“我好像曾经听闻,兵不在多,而在于应用得法。李佑可是有三万人马,我送了一千给你,你也只有三千。每个人都要以一挡十喂,你行不行?不行别嘴硬啊,我可不想到时候跨江来给你收尸。”

    “真晦气!”秦慕白啐了一口,“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惑乱军心者,杀!你不会是想试试我的军令是否森严吧?”

    “哈哈,秦大将军好大的威风呀,我还真有点怕。”李恪拍了拍胸口大笑,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走了。总之你保重!”

    “嗯”秦慕白笑而点头。

    李恪登上了来时之船,往南岸驶去。他立于船头看着秦慕白,二人面带微笑心照不宣,眼神之中义气流淌。

    “真是雪中送炭。”庞飞走过来,喜笑颜开的道,“咱们军府就是缺少骑兵,虽说是有四百骑,但真正能冲锋掠阵的只有区区五十名精锐越骑。其余都是战力平平的武骑。王府的这些骑兵真不错啊,至少装备好,马好。统兵的三员猛将,也都很厉害,勇冠三军。呃只是,宇文洪泰都吐成那样了,我都担心他能不能骑马。”

    秦慕白笑道:“那个熊孬货,居然晕船,而且是一上船就吐,简直比女人孩子还难伺候。让他休息一会儿吧,好酒肉让他灌满一肚子,稍后他就活蹦乱跳了。”

    “好!”

    这时,薛仁贵与殷扬正上了船,走到秦慕白身前抱拳面拜:“秦将军,末将等听候调谴!”

    “来得太好了,我正当用人。”秦慕白笑道,“一白,一红,一黑,王府的三员猛将一站出来,先就压住敌伪军的威风了!”

    薛仁贵和殷扬呵呵的笑。

    薛仁贵一身亮白银甲,雪亮的银丝战袍,钢盔撒白缨,骑的也是一匹雪练似的白马;殷扬则是传统的王府将领打扮,血红的明光甲与褚红披风战袍,骑一匹枣花大马;宇文洪泰这个庞然大物,一直很难觅到合身的明光甲,找人订做又费时费工且费钱。有那闲钱,他倒乐意多喝些酒。反正他也不讲究,就穿了一套黑铁山文甲,马也是溜黑发亮。从头到脚包括马,黑成了一片,再扛一挺一人多长重逾百斤的凤翅镏金铛,简直像个煞神金刚。

    秦慕白与二人在甲板上闲聊了没两句,就看到岸边宇文洪泰跑了来,大声嚷道:“喂,秦将军,俺没事了!啥时候出兵,俺等不及了!”

    “哈哈!”众人一起大笑。秦慕白说道:“你先吃饱喝足,稍后自会有人通知你。”

    “嗳!可得快点儿!”宇文洪泰应了一声,又干脆的折跑了回去。

    这时庞飞道:“将军,离出发不到一个时辰了,还早定方略吧?方才不是正说道,敌伪军可能在前方溪河边设伏么?”

    “好,一起进船舱,看沙盘!”

    众人正在船舱中商议对策,忽闻派往邓州的斥侯细作回报,送回重大军情。

    秦慕白展开军报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兵部尚书、并州大都督受皇帝之命,率轻骑两万日行三百余里,疾驰邓州平叛。一天之内,也就是在秦慕白攻取新野军港的同时,李勣兵分五路,分别由左屯卫将军薛万均、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北门戍卫检校屯营事契苾何力、屈突通之子果毅都尉屈突诠以及他本人各自率领,以烈火燎原快刀斩毛麻之势,瞬间收复了附逆举叛的穰县、南阳、临湍、内乡与菊谭数县,现已将李佑叛军一党围困到向城孤城之中!

    “动如疾风掠林、泰山压顶,李勣,果然厉害!”秦慕白由衷的惊叹,真有些自叹弗如。

    人家从长安疾驰而来,掠兵千里席卷城池,只在眨眼之间;自己与邓州仅一江之隔,居然还落到了后面!

    “李勣怎么来得这么快?三天前我们接到的线报,还说邓州境内无大唐官军的影综。”庞飞惊讶的道,“怎么今天突然就得闻,李勣瞬间横扫了邓州,只待最后瓮中捉鳖了?”

    秦慕白重拧眉头,摇了摇头,说道:“这就好比铁锤砸豆腐,那一锤什么时候砸下来,豆腐什么时候变得稀巴烂,没有悬念。”

    “说得也是。李勣可是当朝名将,战功赫赫,独撑北疆半壁江山,深为皇帝陛下所倚赖,被称为大唐长城。”庞飞说道,“而且,担任他副手的,除了屈突诠这个后起之秀的名气还不算甚大,其余三人无不是勇冠三军一顶一的猛将!难怪了,李佑的那一盘散沙乌合之众,哪里敌得过这些人哪?”

    “连末将都早闻那三名大将之名。”薛仁贵说道,“尤其是薛万均、薛万彻这两个与某同宗的大将,威名显赫战功著卓。我早就听闻,这兄弟二人皆是勇冠三军,冲锋陷阵无不横刀立马冲在最前,威震敌胆无人可敌!”

    秦慕白扬了扬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说了,说道:“来的是谁不要紧,现在的情形是,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庞飞想了一想,说道:“将军,既然朝廷派来的官军都已经摧枯拉朽的收拾了李佑,他的下场也可想而知了,我们还有必要继续杀奔过去,与李勣争功么?不如,就交由他们处理算了。反正,我们也出兵袭破了新野伪军军港,证明了我们与贼军没有勾结!”

    薛仁贵与殷扬则是没有吭声,等着秦慕白定夺。

    秦慕白寻思了一阵,暗道:没想到李勣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皇帝会出这么重的手,派出李勣这样的心腹股肱、中流砥柱之帅,疾驰千里特意赶来平叛。可见,李世民多半对李勣有所交待。但事已至此,悄然退去已是不可能,若事后追查起来,反而能逃一个“附逆”或是“抗旨”的罪名。那就只好一不作二不休,杀到向城城头,让事实证明给李勣看了!再者,向城里可是还有玲儿,作乱的匪首还正是他哥、他舅,若不亲自前去,怎能安心?

    “大军,朝向城挺进!”

    庞飞一怔,但没有多言,和薛仁贵、殷扬一起抱拳一拜:“诺!”

    军令就是军令,是用来服从的。更何况,庞飞等人,一向对秦慕白毫不怀疑!.

    [近来,怎么只剩一些鸡蛋里挑骨头无理取闹和催更的书评呢?连教我怎么谴词造句、给上语文课的都来了(貌似头一次遇到,哭笑不得)。没几个有价值的书评,导致精华都送不出,而且影响了我写书的激情与动力。烦闷与思考中]

    

第275章 阻碍

    www.uu234.com

    向城离新野军港有七十里路程,其间多是山林小路。秦慕白一反行军常例,命百骑将士分领步卒向前,穿行在山林之路。一来排查有可能存在的敌军埋伏,二来开路搭桥。又派了薛仁贵统领一路骑兵先锋,他自己,则是与殷扬、宇文洪泰率领中军前行。三千人马,分错成几股层层推进,彼此或为犄角相互响应。

    走了个把时辰,前方薛仁贵突然回报说,抓住了几名斥侯,交到了秦慕白的手上。

    秦慕白亲自询问,查看军籍文牒,居然是李勣手下的军士。不久后薛仁贵又回报说,薛万彻领兵守住了横亘在必经之路上的一处溪流滩涂,阻碍了大军前进。

    秦慕白放了那几个斥侯,亲自领兵上前。

    溪流约有十余米宽,水流还挺急。溪上建有一座木桥,可容三骑并肩而过。

    这时,对面有一人下了马,走上了桥,身后跟了一名掌旗使,旗上大书一个“薛”字。想必该是薛万均。

    秦慕白便也下了马,走到了桥上,和他面对面站在了桥中央。

    薛万彻四十余岁,紫膛脸,孔武有力身板结实,一副天生武者凛然威风。他一双威光自泄的虎眼看着秦慕白,沉沉道:“我认识你,也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回去吧,我就当从没见过你。”

    薛万均、薛万彻这对兄弟,与秦家也算是世交,只是交情不见得有多深。此前秦叔宝效力于秦王李世民时,薛万彻曾是隐太子李建成的死忠战将。当时,薛万彻就已是车骑将军,地位比秦叔宝高了不少。玄武门一役时,薛万彻率领宫兵来了个“围魏救赵”,力战杀到了秦王府。当时秦叔宝还与他交过手,二人大战数个回合胜负难分。后来,薛万彻看到了李建成的首级,方才退兵逃入终南山,最后李世民派出数道信使招抚劝降,他才归顺。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薛万彻与秦叔宝算是不打不相识,二人惺惺相惜有了一些交情。这些年来,薛氏兄弟凭借着武勇与军功,混得风声水起,又渐渐与秦家淡薄了往来。现在,薛氏兄弟是大唐军中为数不多的少壮派与勇战派代表,深受皇帝信宠饱受恩荣,更是日渐风光。就立场来说兄弟二人却不尽相同,兄长薛万均偏向于太子;眼前这位薛万彻,则是与魏王交从甚密。

    在朝廷人眼中,秦慕白是“硕果仅存”的吴王党,又出身于秦家师从于李靖,不管是政治立场还是军伍圈子,都与薛万彻不同路,还有些“对立”。

    是敌非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秦慕白看着薛万彻,表情沉寂,抱了一下拳,说道:“薛将军为何要阻拦我军?”

    “你逆旨抗命师出无名。我乃军中上将,就有权制约你。”薛万彻说得一板一眼,神色还有些倨傲,乜视秦慕白而道,“若非念在我与你父尚有故交,今日定然不会对你如此客气。速速撤军回江去吧,不要再出现在向城境内!”

    秦慕白看了一眼薛万彻身后的大军。一片鹅卵石滩涂上,整齐的排布着四五千轻骑兵,清一色的骏马长枪亮甲披风,军容整肃旌旗翻滚,威势不凡。

    这是常年活动在大唐关内的精锐轻骑兵,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越骑。冲锋陷阵如若等闲,战力非比寻常,是拱卫关中的精锐部曲,李世民手中的王牌之师。

    他们若是看得起普通农夫组成的府兵娃子,才有鬼了。不说薛万彻,就是那些普通的小卒,看着对岸的府兵也是一副冷笑与调侃的眼神。

    “走吧、走吧!”薛万彻摆了摆手,很是不耐烦的急促哼道。

    “我要见李勣。”秦慕白直视着薛万彻,说道。

    薛万彻先是一怔,随即“嗤”的一笑:“你喝多了?这是什么时候?你当英国公是你隔壁邻居,想见就见?别异想天开了,快回去!我没耐性跟你啰皂,本将负责戒严此境,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还有谁擅留此地者,以叛党论处!”

    说罢,薛万彻冷哼了一声,一抖战袍转身大步走去。

    秦慕白脸色一沉,转身走回了桥岸。

    这边宇文洪泰已经叫了起来:“狗|娘养的,太嚣张了!秦将军,下令吧!俺一个冲过去,撕了那鸟人的破嘴!”

    秦慕白摆了一下手:“别吵。薛万彻左右不跟我们对味,我也很想跟他翻脸干一架。但他是李勣的麾下,对面又是大唐正规军,于情于理都不方便撕破脸我自有办法!”

    说罢,秦慕白叫来笔墨纸砚写了一份送给李勣的简短的“陈情书”。

    这时,对面的薛万彻已经骑在了马上,冷冷的看着对岸的秦慕白等人,手中的马鞭轻轻敲打着马鞍子。

    “将军,他们在干什么?”左右问道。

    薛万彻冷笑:“泥鳅打滚翻不起大浪,管他干什么。反正一炷香的时间后,我不想看到对面那群杂鱼!

    这时,秦慕白已经写完并站起身来,扬手喝道:“取我弓来!“

    “是!”

    一名小卒从火云马的马鞍上,取来秦慕白的黄杨铁胎大弓。秦慕白将信绑在箭竿上,拉了个满弦对准了对岸。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是要干什么?

    这么远的距离,万一有个失手伤到对面的军兵,那可就真是撕破脸皮,要大干一场了!

    对面的薛万彻等人也看到了,不由得轻微骚动了一阵。薛万彻凝眉看着对面搭箭拉弓的秦慕白,倒是不害怕,只是有些恼怒与惊疑:这小子,难道要向我示威?哼!不自量力!看你手法如何,若是稍有偏差伤到我这里任何一人,今日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一念未定,突然听得对岸一声轻喝,一柄箭,如飞花逐月惊光破泓,疾光掠影一般直射过来。

    “笃”

    薛万彻只听得耳边一震响,随即身后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回头一看,他不由得顿时瞪大了眼睛那支箭,居然插在了身后的帅旗之上!

    “岂有此理!竟敢伤我将旗!”薛万彻顿时震怒!

    这时,对岸却发出了一声喝采。而且,秦慕白又已拉开了弓弦。

    薛万彻再不敢大意,急忙勒马后退了数步。

    这要是秦慕白真要动手射杀手,绝对轻而易举!

    一时间,薛万彻的身上,本能的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居然起了一些寒意!

    “臭小子,箭法倒是可以”薛万彻咬牙暗暗骂道:这小子初生牛犊,看来是吓不回去了。真要动手,他手下那拨杂鱼自然不是我的对手。但那也毕竟是大唐的兵恼火!打不能打,吓又吓不回去!

    这一边,秦慕白看到薛万彻勒兵后退了数步,脸上泛起一丝冷笑,慢慢放下了弓来,大声喊道:“有劳薛将军,派人将末将的陈情书送与英国公一阅。末将约束兵马并不擅闯,如果英国公发话来让末将撤退,末将必无二话。”

    “混蛋,竟敢藐视于我?李勣让你撤你就撤,我让你撤,你权当我放屁吗?”薛万彻恨得牙痒痒,真想冲到对岸,一刀将秦慕白给劈了。可思之再三,他还是一扬手:“信,拿来!”

    身后小卒早已从将旗的竿上拔下了箭,这时取下信来递与他。

    薛万彻冷冷的瞟了秦慕白一眼,摊开信看了看,不由得挑了一下眉头。

    “来人,将信送去,交与英国公手上阅览。”

    “是!”

    他身后的兵将们已是忿忿,有人骂咧道:“将军,为何听了那臭小子的言语,他让送就给送,什么东西!”

    “闭嘴,你懂个屁!”薛万彻骂道,“牵涉皇家之事,我们少管一棕算一棕。反正今日这一桩先给那臭小子把帐记上了,他日再跟他算计不迟。一码归一码,两头算。”

    这边宇文洪泰大笑起来:“哈哈哈秦将军,你信上写的啥,他怎么一下像孙子似的这么听话了?”

    “闭嘴,不关你事!”秦慕白喝骂了一声,下令道:“全军待命!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

    “是”

    两方军马,隔桥待命。

    薛仁贵一双眼睛,打从一开始好像就没有离开过薛万彻,简直像是要把他盯出个洞来。秦慕白仿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对他道:“仁贵,难不成你想和他斗一场?”

    “正有此意。”薛仁贵毫不隐晦,爽直的说道,“薛万彻,以武艺精良勇猛过人闻名于世。末将很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厉害!”

    “可惜了。他自恃高贵,怎么会跟你打?”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你也看到了,别说是薛万彻,就是他身后的随便一个小卒,也没把我们这一群人放在眼里。他们的脸上,都写着不屑与傲慢。”

    薛仁贵的表情很沉寂,淡淡道:“那我更想和他打一场了。”

    过了一阵子,前方扬起一串尘土,有几骑奔来。薛万彻回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我的个娘亲,大帅怎么亲自来了?”

    “恭迎大帅!”

    薛万彻与众军士一同下马,抱拳唱诺。

    “不必多礼。”李勣骑在马上,看了薛万彻一眼,嗓音平和的道:“怎么会起了冲突?”

    “这”薛万彻仰头看了李勣一眼,低下头抱拳道:“末将苦劝,他不听。”

    其实论爵位与身份,薛万彻并不比李勣低。薛万彻,当年以李勣副手的身份击败了薛延陀之后,迎娶了唐高祖的女儿丹阳公主,成了驸马,是李世民的“妹夫”,还官拜右武卫大将军,是高居三品的十二卫大将军之一。

    可是,能在军队里与李勣并驾齐驱的,也就只有李靖了。薛万彻的身份再高官阶再大,也改变不了他是李勣的副手这个事实就好比,庞飞之于秦慕白。

    “你苦劝,人家会动弓箭?”李勣冷哼了一声,双腿夹了一下马腹,朝桥边走去。

    薛万彻的脸皮狠狠的抽搐了几下,又丝毫不敢发作,只得低着头恨得牙痒痒。

    到了桥边,李勣翻身下了马朝这边走过来。秦慕白远远看到,也快步走了上去。

    “李世叔!”对着李勣,秦慕白拱手拜了下去。

    “军中无父子,你可不能这样称呼我。”李勣话虽这样说,可是脸上却挂着微笑。

    “末将知错。”秦慕白道了一声,瞟了一眼李勣身后的薛万彻。只见他脸带绿气,吹着胡子,都不正眼来瞧这边。

    李勣轻笑了一声,低骂道:“臭小子,你是叫给薛万彻听的吧?少套近乎!以前看着挺乖巧的一个后生,现在怎么也如此顽劣调皮了?带着你的一窝兵犊子,这是想干什么?”

    “世叔,小侄那信中不是都写清楚了吗?”秦慕白陪着笑,低声说道,“高阳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媳妇有难,做男人的岂能坐视不管?再者,李佑诬我与之同谋,若非当着众人之面将事实澄清,待城破贼灭之后,单凭小侄一张嘴,如何说得清?小侄无足轻足死不足惜,可是这边不是还有吴王么?而且,高阳、李佑等人的身后,不是还有阴德妃么?”

    “一张巧嘴,尽打边鼓光说废话!”李勣没好气的骂了一声,说道,“我问你,你真有那能耐,不战而胜?”

    “可以一试。”秦慕白说道。这正是他信中的核心内容。

    李勣沉吟了片刻,拧了一下眉头,点点头:“说到底,这其实是皇家内务之事。慕白,你一向聪明,省得审时度势。我希望你想清楚,知道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是,我想得很清楚。”秦慕白说道,“我也不会让世叔为难。事后,无论成败,小侄都会跟世叔一起去长安,面向皇帝陛下请罪!”

    “嗯”李勣凝神看着秦慕白,说道,“就算你不去,我也要把你抓了去。胆子不小嘛,居然敢抗旨起兵!现在,你跟本帅去向城城下!这大队的人马就不必跟着走了,你带三五随从即可。”

    “谢世叔!”秦慕白欣喜的一抱拳,心道我就知道,李勣是个大大的聪明人!而且,他来之前,皇帝多半对他有所交待。我秦慕白和吴王李恪要洗清嫌疑,不与李佑睹面怎么办到啊!

    秦慕白便回了桥这边,将兵符交与庞飞,让他和宇文洪泰带着襄州军府与吴王府的人马,先回岸边驻扎。自己则是带着薛仁贵、殷扬和两名掌旗使,过了桥。

    李勣在这边等着他,说道:“本帅先行一步,前去安排一下。你与薛万彻同行,随后跟来。”

    “是。”秦慕白抱拳应了诺。

    李勣颇含警告意味的看了薛万彻几眼,然后扬了扬鞭,策马而去。

    薛万彻颇不服气的乜视了秦慕白几眼,翻身上马,也不与他搭话,将手一挥:“撤!”

    众军调头,跟随李勣前去的方向撤走。秦慕白与薛仁贵等人拍马跟走在薛万彻的身边,也不多言。给秦慕白掌旗的卒子倒也有趣,非和走得和薛万彻的掌旗驶马头一样齐,彼此瞪视,各自冷笑。

    秦慕白心中暗道:很早就听说过传言,说薛万彻,武艺精良做战英勇无比,就是有个坏毛病,脾气暴躁而且气量狭小不能容人。此番,他怕是给我记上仇了管他的!得罪了便得罪了,他又能奈我何?

    薛万彻心里堵了气左右不能消散,转眼瞅一眼秦慕白,见他神情自若,心中越发气闷,于是冷冷的哼了一声,碎碎的骂咧道:“黄口孺子,乳臭小儿!”

    秦慕白却是一笑:“薛将军是德高望重战功勋赫的军中老宿,怎能与小子一般见识?”

    一句话,差点把薛万彻噎得讲不出话来。他恼火瞪了秦慕白一眼,说道:“小子还与李大帅有交情?”

    “一般,一般。”秦慕白微笑答道。

    “本将早该想到了,李大帅当年,曾与你父亲同处瓦岗。”薛万彻似嘲似讽的道,“出生将门哪,了不起,了不起!果然是惹不得!”

    秦慕白不以为意的笑道:“本小子,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儿呢?”

    薛万彻冷哼一声:“今日本将以军务大局为重,不与你计较。他日|你若再敢对本将如此无礼,定然叫你好看!本将,才不管你是皇帝的女婿,还是什么上柱国的儿子。班门弄斧,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就你那点武艺,怕是给我提鞋也不配,就敢在本将面前卖弄箭术!”

    一句话说完,心中只念着向城的秦慕白没被激怒,反倒将一旁薛仁贵的斗志与火气给惹了上来。他抱着方天画戟,突然对薛万彻一抱拳:“薛大将军!末将乃是秦将军麾下一员牵马坠镫的禆将,从不敢奢望给秦将军提鞋。但听闻薛大将军一语,却斗胆,很想知道薛大将军的鞋,有多难提?”

    “放肆!”薛万彻的火气顿时被引爆了,扬鞭指着薛仁贵,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何来你说话的份!”

    “末将,龙门薛仁贵。官职微末不值一提。”薛仁贵面色沉寂,嘴角轻然上扬略露出一丝挑衅的意味,冷冷道:“末将就想知道,名扬天下的薛大将军,除了心眼小脾气躁,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本事?”

    “岂有此理!”

    不止薛万彻,连他身后的副将禆将们,都怒了,好些人都拔了刀出来。

    一时,剑拔弩张!

    秦慕白淡定如初,斜斜的瞟了薛万彻等人一眼,撇了撇嘴瓮声道:“怎么,想以众欺寡?”

    “退下!”薛万彻恼羞成怒的大喝一声,“众军退开一箭之地!待本将,亲自教训一下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能胜过末将,方有资格与秦将军对决。”薛仁贵将手中的方天画戟缓缓的缓展开来,一双眼睛,已是战意熊熊,直视着薛万彻,说道,“某若败,生死听由薛大将军处置,无怨无怼,众人皆是见证;某若侥幸得胜,就请薛大将军,留下一双鞋,做个纪念如何?”

    “本将,会留下你的人头做纪念。”一柄马槊,槊尖直指着薛仁贵。

    秦慕白清楚的看到,薛万彻的眼中,燃烧而起的不再是怒气,而是杀气!

    

第276章 高阳的决意

    www.uu234.com

    薛仁贵单手直挺方天画戟,用这样一个夸张的、托大的照门,迎着薛万彻的马槊。俊朗的面庞上却不见一丝懈怠,双眼之中战意腾腾。

    薛万彻不愧是久征沙场的宿将,眼下虽然暴怒,但却没有失了方寸。他细下打量了薛仁贵一眼,心中不禁惊道:好小子,好力道!这方天画戟,头重脚轻沉重无比,若非是天生神力之人,绝对不会选用这样的兵器。眼下他居然用单手支戟来应对我的马槊马槊可是直、长、巧、灵的兵器,只须我的手腕朝前一递,瞬时便可刺他面目。他敢摆出这样的罩门,分明便是瞧不起我。此外又或许是,艺高人胆大!

    眼见二人便要开打,秦慕白也没作阻拦。一来他对薛仁贵有信心,二来,这个薛万彻也的确是蛮讨人厌的。如若薛仁贵能力搓他威风,也是件大快人心之事。于是他勒马后退,轻声道:“仁贵,小心。薛万彻,绝非泛泛之辈。”

    “某自省得,将军放心。”薛仁贵应了一声,将方天画戟划了一个圆弧重回胸前,双手合抱拱了一手,对薛万彻道:“薛大将军,末将低微本无资格与将军一战。今蒙将军不弃屈尊赐教,就请将军先攻三招。末将只守不攻,以为敬意。”

    “岂有此理!”薛万彻这下真是被气乐了,握着马槊的指关节都发出“骨骨”的声响。

    “本将征战沙场二十余年,未逢敌手!就连秦叔宝、尉迟敬德之流也从不敢夸口让本将三招!”薛万彻这回是真动怒了,双眉倒竖沉声厉喝,“小子,你记住!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看招!”

    一声落定,薛万彻挺槊便刺!

    那座下马儿显然也并非凡品,而且陪伴了薛万彻多年极富灵性。受了马腹一夹,肌肉如充气般的爆起,四蹄发力朝前疾冲。

    人马如电,槊如蛇信,真刺薛仁贵的胸口!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飞快绝伦!

    顿时,秦慕白与殷扬等人都心里紧了一紧:他们同是武人,一眼便看出,薛万彻的这一槊之击,的确是狠辣刁钻。若非是精研苦练过千万回,又在战场上经历过实战的锤炼,怎么可能有如此的劲道和速度!

    薛仁贵却是气定神闲,仍是单手支戟,也不知他耍了个什么手法,沉重又斫长的方天画戟如同鱼尾翻花一般,戟头支档在了胸前。他那眼力,恐怕是要接近于高倍计算机的速率了巧不巧的,薛万彻一槊刺来,那槊头,居然刚巧穿进了画戟的小枝洞口之中!

    “咔嚓”一声响,薛仁贵信手一压,画戟小枝朝侧面一旋,竟将马槊生生的卡住!

    薛万彻顿时大惊失色征战半生,这样的事情可是真没遇到过!

    也亏得他反应够快,急忙奋力抽拉。可是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

    薛仁贵轻喝一声双手握住方天画戟,朝身侧奋力一压,纠缠在一起的槊戟一同朝旁而压去。薛万彻使足了吃奶的力气,那马槊就像是插进了铁石之中,居然死活拔不出来!

    周围发出了一片惊嘘之声!

    在场可都是军武之中,眼前这一幕可算是惊世骇俗了!薛仁贵,这得要多大力道,方能压卡住薛万彻的马槊,任其如何使力抽拔,也纹丝不动?!

    一攻一守,优劣立判!

    薛万彻的脸有些白了!

    从征数十年,今天,他算是头一回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不可战胜”以往,会有这种感觉的,多半是他的对手!

    也是生平头一回,他有了力不从心之感。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薛仁贵,用力过猛的双臂,肌肉|团团鼓起青筋绺绺贲张,轻微的发抖。

    “看来将军,今日贵体欠恙。”薛仁贵轻然一笑,信手一抖将方天画戟扭正过来放开了他的马槊,说道,“某,不想趁人之危。”

    薛万彻的表情已近石化,茫茫然的将马槊慢慢的抽了回来,生咽了一口唾沫,仿佛有些失魂落魄了,竟口不由心的说道:“那就改日,再行比过。”

    说罢,他不再吭声,用马槊拍了拍马臀,朝前走去。

    他身后的一群人鸦雀无声,静默的跟着薛万彻朝前走,只是眼睛扫过薛仁贵时,那眼神之中,透出许多的惊惧与惶惑。方才的凌人盛气,瞬间已化作烟消云散。

    薛仁贵将方天画戟挽了个戟花按在马鞍上,对秦慕白拱了拱手,也不多言。秦慕白走过来冲他会心一笑,说道:“走吧!”

    这回,薛万彻可算是丢人丢大了!幸得薛仁贵是个厚道人,也一向识得分寸。换作他是宇文洪泰那种脾气,好歹要将薛万彻一戟拍翻下马,摔个狗吃屎才甘心。

    “海水不可斗量啊!”秦慕白轻笑道。

    薛仁贵谦虚的笑了笑:“他轻敌,某胜之不武。”

    “大将之风!”秦慕白点头赞许,看了他两眼,说道,“仁贵,我真觉得把你留在这里,有些屈才了。”

    “恰好相反。”薛仁贵说道,“若非是这一年来跟随吴王与将军,某何来这许多长劲?”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慕白说道,“我是想说,如果能让你驰骋疆场斩将杀敌,岂非更妙?”

    “今后也当会有机会吧!”薛仁贵笑了笑,说道,“某现在不着急。追随吴王与将军,心里踏实。”

    走了一段时间,众人就看到前方烟尘四起,隐隐有一阵滚滚惊雷的巨响传来。前方幡影翻滚人马如蚁,如同潮水一样正在朝四方退离。露出了之前围在核心的向城城池。

    相比之下,这向城弹丸之城,竟是孤零零的,显得如此渺小!

    数万精锐大军,正在整齐有序的朝后撤退放开包围圈。试想,如果李勣要强力攻城,要取城池几乎只在覆手之间!

    只不过,向城不是敌城,城内除了魁首李佑等人,多半仍是大唐良民。倘若强攻硬取,不知要造下多少杀伐。这也是为什么,李勣一直围而不攻的原因。一来皇帝对他有交待,最好是“生擒”李佑,万一逼急或是乱军之中有个闪失,他回去无法交待;二来,现在可不是杀敌夺城抢战功的时候。万一有什么处理得不好,导致黎民伤亡过重,朝中那些刀笔吏可是饶不他李勣。

    所以,前来邓州平叛,其实是个棘手的活儿。也难怪皇帝思来想去,只派了他李勣前来。因为,他一向是深知帝心而且谨小慎微。换作是别的莽将军,恐怕这一场平叛下来,死的人要多十倍不止。

    李勣骑着马,带着一群护卫,在军阵之外等着薛万彻与秦慕白等人。看着薛万彻先行拍马跑来,他不禁眉头一拧: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像只霜打的茄子?

    “大帅,末将回来覆命。”薛万彻在马上拱手,都没有直视李勣的眼睛,说话也有些没了力气。

    “回去好生歇息。”李勣也没有多言。

    “是”薛万彻应了一声,不经意的回头看了身后不远处的秦慕白等人一眼,那眼神,居然是“幽怨”的。

    带着部曲,薛万彻朝自己的营地走去。秦慕白等人上前来,见了礼。

    “你们刚才,折辱薛万彻了?”四下已无旁人,李勣问道。

    “没有,末将岂敢。”秦慕白微笑道,“是薛大将军一时兴起屈尊指教,与这位将军比划了一下。”

    “什么?”李勣不由得有些惊疑,看向了秦慕白所指的“这位将军”。

    薛仁贵抱拳施了一礼:“末将薛礼,见过李大帅。”

    “薛礼?”李勣拧着眉头细下打量了薛仁贵几眼,点点头,说道:“好了,闲话休絮。李佑的三万叛军,多半已经溃不成军,剩下个两三千人马,龟缩在向城之中。本来,若要取城,只在旦夕之间。可是,如能不战而胜迫降敌酋,方是上上之策。慕白,你有几分把握?”

    秦慕白拧眉想了一想,说道:“说实话,顶多五成。”

    李勣双眉紧锁嗯了一声,说道:“这倒的确是句大实话。想必,你也该知道此时的轻重缓急。武力平叛,其实容易。难的是,平叛之后大小的事情该如何收场?能少一分损失,就尽量减少一分吧!毕竟,这是在大唐的国土上;城内,也多半是大唐的子民。你若能成功劝降,方是功德一件,尚可抵销你犯的过错;如若失败,也只好将你带到长安,请皇帝陛下亲自发落了。”

    “是,我知道后果。”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果决的道:“大帅,不必多说了,就让末将到城前一试吧!”

    “好。”李勣郑重的一点头,“你就带这几个人去。一切小心为上。”

    “谢大帅!”

    秦慕白抱拳谢过后,带着薛仁贵、殷扬、掌旗使与三王随从,从大军放开的通道之中,走向了向城的城门。

    数万大军,将向城这个弹丸小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此时退开了一里有余,留出一片空空如也的地带。

    空矿的城前平坦之地,西风劲烈黄沙滚滚。秦慕白等人拍马前行,劲风吹得衣袍与旗帜一起猎猎作响。空荡荡的原野上,秦慕白等几骑显得甚为惹眼。

    城头插着许多的伪旗,迎风鼓鼓张扬,却没见到有几个兵丁露头,只有女墙的墙阙里,偶尔可以窥见闪着寒光的箭簇。

    “将军,就走到这里吧。再前进,就进入敌军弓箭手的射程了。”殷扬提醒道。

    秦慕白便勒马停了下来,取下弓箭,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份书信,裹在箭上射上了城头。

    守城小卒惊慌的拔下箭来,仓皇的跑了。

    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放下弓箭,开始耐心的等候。

    此时,向城城中,官署里。

    李佑抱着一坛酒,已是喝得头晕眼斜东倒西歪,仍是抱着酒坛子不肯松手。远远的站着两个小卒一名婢子,都小心翼翼的缩着脖子,不敢近前来讨晦气。地上散落着一堆的折本与书册,还有一堆打翻了的杯盘盏具,油水酒汁四下洒落,房间里弥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输了,输光了”歪着脖子,李佑傻乎乎的笑,自言自语道,“终于,输得干干净净了”

    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阴弘智急乍乍的冲了进来:“殿下、殿下,李勣撤军了!咦,你怎么又喝醉了?”

    “别来烦我!!”李佑嘶声的大吼,举起酒坛子差点砸了过来。吓得阴弘智往后弹跳了数步。

    “哎,你呀!”阴弘智叹气道,“稍遇挫折,就垂头丧气,如何成得大事!”

    “要你教训我!”李佑撒泼一般的大叫道,“你除了教训我,就没干过别的正事!大兵压境,梁猛彪兵败如山倒,新野港瞬间被破,路上又被薛万彻伏击,丢盔弃甲几乎是单骑逃顺;昝君谟全军覆没自己都被契苾何力生擒斩首了你不是最有本事么?怎么就没看到你领军出战,打个胜仗回来给我看看?”

    “这、这”阴弘智一时百口莫辩,吱唔道,“我是文官!文官怎么打仗?”

    “放屁、放屁、全是放屁!”李佑趁着酒兴破口大骂,“你不是说能把李恪、秦慕白都给招揽来吗?秦慕白打仗多厉害呀,瞬间就杀破了新野港让他领军出战呀!快!传秦慕白,授他太子太保,领军出战,杀退李勣!”

    “哎”阴弘智长叹一声,说道,“殿下,你喝醉了,好生歇着吧!”

    “玲儿!玲儿,玲儿在哪里?”李佑突然大叫起来,这一激动,不小心从床榻上滚了下来摔到了地上,顿时又大吐大呕。随即,他又在吐出一滩秽|物之中连滚带爬的嚷道,“玲儿,我要见玲儿!”

    “这时候你见她干嘛呀?”阴弘智有些不耐烦了,捂了捂鼻子掩着难闻的酒臭,“我走了来人,伺候殿下歇息,不许让他再喝酒!”

    谁料,李佑像被注入了兴奋剂一样,突然一下爆跳起来冲到阴弘智面前,一双沾满污秽的双手狠狠的抓住了阴弘智的胸前衣襟,大声咆哮道:“是你!都是你害我!是你!!”

    “你、你这是做什么?放开!”阴弘智又惊又恼,重重一巴掌拍到了李佑的手上将他的手打落,一抚袖转身就走,厉斥道:“泥醉之人,真是不可理喻!”

    “你别走!你站住你给我回来!”李佑站不稳又倒在了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叫。

    几名小卒胆战心惊的走过去,将李佑扶起。招来了婢女给他擦拭身子更换衣裳。李佑已经快要醉得不醒人事了,嘴里喃喃的嘟嚷:“来人,去把高阳公主请来。”

    众人知他醉了,也没人把他说的当回事,更没人搭腔。

    “孤说话你们没听到吗?快去把高阳公主请来!”李佑大声的咆哮,突然一下睁开眼睛,一手抓住一名侍卫的佩刀,“刷”的一下拔了出来,吓得众人朝旁边一哄而散。

    “你们只听阴太师的,不听孤的是吧?阴太师能杀你们,孤就杀不得!”李佑大声的吼叫,胡乱的舞着刀就乱砍起来。

    众小卒与婢女们惊慌之下,大呼小叫的四下逃散开来。

    阴弘智并未走远,听到李佑叫叫嚷嚷的,不由得拧了一下眉头,左右招来几名小卒,吩咐道:“夺下他的刀,想办法让他睡去。高阳公主那边,小心看管!”

    “是!”小卒们依言,速度去办事了。

    方才吁了一口气,一名守城小卒快步奔来,递上一封书信:“报太师,李勣退兵之后,城下来了数骑,射入书信一封。”

    “哦?”阴弘智一惊,急忙伸手接过来,展开一看。先是双眉紧锁,随即眼角一亮,喜上眉梢。

    真是雪中送炭,大救星来了!

    阴弘智顿时心头大喜,问道:“射箭之人走了没有?”

    “没,仍在城下!”

    “好,我亲自去城头,会他一会。”阴弘智刚说话走出没两步,突然一顿,“等等。你去城头回话,就说,高阳公主殿下,稍后会到城头来。”

    “是。”小卒领了诺,快步跑了回去。

    阴弘智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阵,嘴角轻然一咧,将那份书信小心折好放进怀兜里,朝后院走去,来到一间独立的瓦房前。

    门口有几名卫士和婢子,阴弘智问那婢女道:“公主睡了吗?”

    “没,仍像当初一样,坐着。”

    “她今天吃饭了没有?”

    “水米未进。”婢子怯生生的回道。

    阴弘智拧了一下眉头:“取饭菜来,我亲自去送进。”

    不久,婢女取来食盒,阴弘智拿到手上,调整了一下表情,带着微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刻,高阳公主正呆呆的坐在床榻上,背靠着一个棉滚靠背,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的脚弓,连阴弘智走到了她眼前,她的眼睛也没有转移过一下。

    “玲儿,乖乖的,吃些东西好吗?”阴弘智小声的说道。

    高阳公主没吭声,直直的眼神几乎都没有发生偏移,如同一尊石塑对他不理不睬。

    “还在生舅舅的气呀?快别生气了,乖嘛,身子骨要紧。吃得饱饱的了,舅舅今天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阴弘智笑眯眯的说道。

    “是父皇派的大军,已经攻破城池了么?”高阳公主的声音,没有半分感情,有气无力的说出这句。

    阴弘智的表情滞了一滞,急忙赔着笑说道:“看你说的什么傻话,才不是这样的消息。总之,你先吃饭好吗?这样下去,会饿死的。”

    “饿死才好,省得活着浪费粮食。”高阳公主依旧用他死人一般的音调说道。

    “快别说傻话了。”阴弘智走上前来,伸出手臂想要将她抱过来一些。高阳公主突然往后一弹大叫道:“离我远点,别过来!”

    “好好好,舅舅不过来,你别这么紧张行吗?”阴弘智依旧笑呵呵的。

    “你才不是我舅舅,我舅舅早死了!他才没你这么阴险恶毒!”高阳公主咬着牙,近似诅咒的骂道。此时,她目如喷火,怨毒的瞪着阴弘智,把他盯得心里都有些发毛了。

    “咳玲儿,你终究还是误会你舅舅了。”阴弘智强打起笑脸,说道,“我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你和你哥,还有你母亲?你也不看看,你们娘仨这些年来过得有多苦?算了,这些且先不说。现在,我真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倒是愿不愿听?”

    “不听,你出去!”

    “你若不听,我便真走了。”阴弘智详装生气,放下食盒气鼓鼓的道,“想来,此刻你也是肯定不愿意见到秦慕白了,对吧?”

    “什么?”高阳公主突然一醒神,惊叫道:“慕白,他在哪里?难道你们真把他骗来了?”

    “傻孩子,怎么是骗呢?”阴弘智笑眯眯的道,“他和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对不对?现在,听闻你和佑儿有难,就急忙赶到向城来营救了此刻,他就在城下!李勣已将大军后撤,放秦慕白进来了。想必,他定有办法救我们免脱一难。”

    “慕白在城下?我不信!”高阳公主大摇其头,“他才没这么傻!你们诬他同谋,他这时候怎么会来?”

    “事实如此,他的确是来了。”阴弘智坐到了她身边,语重心长的道,“玲儿,事到如今,恐怕也只有见到你,他才肯帮助我们脱困了。为了你哥,为了你自己,你就去见他一见吧?”

    “还为了舅舅,对么?”高阳公主冷笑一声,鄙夷的乜视了阴弘智几眼,心下一动,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把饭拿来,我要吃饱。然后打扮一下,才去见他。我可不想让他看到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好,好,这才乖嘛!”阴弘智喜笑颜开,急忙招呼来几名婢子,伺候高阳公主用膳更衣梳妆打扮。

    房间里,高阳公主对着铜镜,瞪着镜中的自己。一边听由丫环们给她梳头戴头饰,一边机械的把饭送进嘴里,如同跟饭有仇一般,狠力的咀嚼。

    “慕白,我明白你为什么要来,也知道你下了什么样的决心”高阳公主的眼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坚定过,而且坚定之中,还带有一丝的绝决和残忍。

    她对自己说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负累玲儿是你的;玲儿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承担!

    什么,都愿意!!!

    

第277章 共谋一醉

    

    西风鼓瑟,黄沙伴舞。

    仿佛冬天突然在这一刻降临了,气温骤降,天空布起阴云,一片阴霾渐弥散开来。

    庞飞舔了一下干枯的嘴唇,吐出一口唾沫,低声嘟嚷道:“还要多久?”

    已经等了近一个时辰了。

    秦慕白不用想也知道,连庞飞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不用说李勣等人。

    身后,虎狼之师陈兵于野;眼前,一扇斑驳的城门紧紧关闭。

    他对自己写的那封信,有信心。

    不管是李佑还是阴弘智,看到了那封信,身处绝境中的他们,都没有理由不多作思量。

    因为他在信中说,这是他们最后求生的机会。如若一直冥顽不灵,玉石俱焚死路一条;如果此时开城纳降,尚有一线生机。详情,可以由自己与他们细谈。

    这“细谈”二字,内有玄虚。不仅是给了李佑与阴弘智幻想与奢望的空间,也给了自己更大的回旋余地。

    总之,他们没有理由一口回绝。

    又一阵冷风刮起,出了些汗的秦慕白不禁打了个寒颤。真是降温了,要下雨雪了么?

    这时,薛仁贵朝城头一指:“将军,请看!”

    城头之上,出现了一个与阴暗斑驳的城头,色彩格格不入的身影。

    粉红襦裙,云彩披帛;轻妆淡抹,凤钗头饰玉臂环,这是高阳公主最喜欢的打扮。

    “玲儿”秦慕白仰头看到时,眼睛瞬间定格在她身上,嘴唇翕动,轻吟的唤道。

    城头的高阳公主,双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脸上的微笑温柔如阳春三月的清风,眼睛轻然眯起,绽放着笑意。

    城头高逾数丈,又有大风呼啸,二人不可能轻声细语的交谈。可是高阳公主仿佛听到了秦慕白的这一声低唤,喃喃的回了一句:“慕白”

    寒风鼓鼓,吹得城头的旌旗错落飞扬。

    阴弘智出现在了高阳公主的身边,对城下拱了下手,大声道:“久违了,秦将军!”

    “阴弘智!”秦慕白手中一紧,将马鞍上的雕弓捏得骨骨作响。

    真想绰弓而射,一箭将他秒杀!

    “将军何不上前说话,难道还怕阴某施放冷箭吗?”阴弘智大声道,“将军大可放心,阴某还没有糊涂到那个份上!”

    秦慕白冷哼了一声,拍马上前数步。城墙挡住了风声,仰起头,可以清晰的看到高阳公主的弯弯柳眉了。

    “慕白,你因何要来?”高阳公主轻启朱唇,似有无限婉惜的说道。

    秦慕白拧了下眉头:“玲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呵呵,两位还真是情深意浓啊!”阴弘智笑道,“不过,眼下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谈。秦将军,不如先谈正事如何?若是谈妥了,你与公主殿下便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私叙衷肠。”

    秦慕白冷冷的瞟了他一眼,说道:“为何不见齐王?”

    “他喝醉了。”阴弘智又补充了一句:“大醉,不省人事。你放心,凡事我可做主。”

    “那便好。”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相信你的眼睛不瞎。这四野数万大军你可是看见了?”

    “的确是看见了。”阴弘智倒是沉得住气,淡淡的道。

    “若要强攻硬取,破城只在翻手之间。”秦慕白说道,“放弃吧!早些开城纳降,若能少造一些杀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或许?”阴弘智撇了一下嘴,“这个我不爱听。难道秦将军特意前来求和,就这么一点诚意?”

    “求和?”秦慕白冷笑,“阴先生,你还真是不识时务!我若不来,李勣恐怕早已挥兵攻城,你此刻已是尸骨无存,毫无悬念。现在我来了,目的也就是想少死一些人,减轻一点你的罪孽。如此,还有一丝可能在皇帝陛下面前为你与齐王求情,或能保得全尸。若是运气好,又或许能够免于一死流放了事。”

    “既然你都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要来何干?”阴弘智脸色一沉,将手一挥:“你走吧,不送了!”

    说罢,阴弘智就去拉高阳公主,要离开城头。

    “等等!”

    高阳公主也不挣扎,冷冷的喝斥道:“我好歹是齐王的亲妹子,尚且没有发话,因何就听了你的摆布?你说慕白当不得家,做不了主,你又有何资格在此发号施令?”

    阴弘智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高阳公主冷漠的看着阴弘智,如同打量一个完全陌生之人,他她训斥和吩咐下人的口吻说道,“你无权当家作主。要如何决定,也须得请齐王来做决断。”

    “你糊涂了,高阳?”阴弘智脸色一窘,低声斥道,“我是你舅!连你哥也都听我的!此次起兵,完全是我辅佐你哥在料理一切!你且问一问这城头的将士们,他们听不听我的?”

    “哼!今时不同往日了。”高阳公主说得很大声,让城头的将士都能听到,“他们当初跟着你,无非是想升官发财;现在,大兵压境,如果负隅顽抗,定是死路一条。你对这些将士有何恩义,有何权力要他们给你殉葬?”

    城头众将士听了,纷纷错谔,又如醍醐灌顶,开始交头结耳的私下议论起来。

    “你闭嘴!”阴弘智急了。高阳公主的这几句话,可谓是针针见血入骨招招,真刺中了他的要害与软肋。再让她说下去,这军心恐怕都要哗变了!

    “给我走,离开这里!”阴弘智顿时翻了脸,一招手,“来人,送公主下去!”

    城头下,秦慕白等人隐约听到了城头的对语,秦慕白眼色一动,薛仁贵勒马后退,手已握上了弓箭。

    城头上,几名士兵颇为犹豫的上前,左右侍立在了高阳公主两旁,抱拳道:“公主殿下,请吧!”

    “哼,你们好糊涂!居然听他号令,不信我的话!”高阳公主冷哼道,“举兵谋叛,怎么都是死路一条,这个你们不必怀疑。现在秦将军来劝降,至时只问魁首之罪,你们这些人好歹还可讨得活命的机会;如若到了最后,仍是追随阴弘智附逆,定是死路一条!你们大概都搜刮了不少财宝吧,要是破城被杀了,何来性命享用?众人皆知齐王与阴弘智才是谋逆的魁首,而本公主则是被绑架劫持而来,是无辜的。你们若能此时幡然悔悟悬崖勒马,我保你们不死!”

    “高阳,你还不闭嘴!”阴弘智彻底翻脸,勃然大怒,“众军不要听她蛊惑!李勣万不敢攻城,只要有高阳在手,我们一切安枕无忧,可坐等皇帝赦免,今后带着财宝逍遥一世!还不将公主拿下,送她下城?”

    连声厉斥下来,那些军兵们居然无动于衷,纷纷狐疑的看着这舅甥俩。

    “到此为止了,阴弘智。从我叫出你的名字开始,你就不再是我舅舅。”高阳公主冷冷的看着他,如同盯量一个死人,说道,“我哥糊涂,听凭你摆布,那是因为他尊敬你,爱戴你;我一直狠不下心来针对你,也是出于同样的衷情。可是当我看到你的真实嘴脸时,我以前的舅舅就已经在我心中寿终正寝了。眼前,我只看到一个丑恶的小人,阴毒的恶魔!众将士,你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谁的话更可以信。眼下,这向城之中除了我高阳公主,还有谁能保你们不死?”

    “你、你、你你疯了!”阴弘智还真没料到高阳公主会来这一手,猝不及防又胆战心惊,脸色一白,嘴里就哆嗦上了。

    那些将士都不是白痴。李勣大兵压境叛军溃败之时,早就已经有多数人四下逃散或是临阵倒戈了。剩下的这一批人,都是早先就留在向城之中的“余孽”。人心惶惶,自不必说。

    眼下又听了高阳公主这一番言语,他们心中早已偏斜的天平彻底倒向一方!

    顿时,几名将校互递了一个眼神,大声道:“愿意追随公主殿下!”

    “你、你们反了!来人,来人,擒拿反贼!”阴弘智一边惊慌的叫喊,一边连连后退。

    倒是有几个他的死忠提刀上前来。但同时,高阳公主身边的那几个将士也悍然拔出了刀,将高阳公主团团围在核心。

    顿时,城头一片大乱!

    “好机会!”

    秦慕白飞速给薛仁贵递了个眼神,薛仁贵心领神会,绰弓搭箭指向了阴弘智!

    这一箭,秦慕白本想自己去射。可是关心则乱,至从高阳公主出现之后,他总感觉心神有些浮游。唯恐这关键的一箭有所闪失,则功亏一篑!

    薛仁贵的箭术不输于己,而且他力道更盛弓也更硬,这朝头一箭,定然不会有问题。

    正当薛仁贵就要开弓施箭之时,突然城头响起一声厉喝:“你们干什么!”

    薛仁贵一怔,急忙收手。

    李佑出现了!

    “太子殿下!太子你来得正好!”阴弘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跑到他身边叫道:“你看看高阳都想干些什么!她居然策反这些逆贼,想要逼宫于我,开城献降!”

    李佑没有说话。大醉之后的他眼神仿佛还有些呆滞,茫茫然的看着高阳公主,说道:“玲儿,你为何要这么做?还有你们,你们都追随我日久,可不是那些临时招募而来的散兵游勇。到了关键的时候,就都要叛我而去吗?”

    一时间,那些本要投诚的将士又都犹豫了,纷纷收起了刀,低下头站到了一边。

    高阳公主倒是不着急,她眼神凄迷的看着李佑,喃喃道:“哥事到如今,你还不醒悟么?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眼前的这些,真的是你愿意看到的么?你不是都答应和我一起回长安,向父皇请罪了么?你让母妃,今后怎么活?”

    “别说了!!!”

    李佑猛然爆喝一声,镇得高阳公主脸色都颤了一颤。

    “齐王!”秦慕白在城墙下,大声呼喊。

    李佑走到了城头,脸色十分的复杂,看着秦慕白,一声不吭。

    “开城吧!我与玲儿,陪你去长安。”秦慕白说得简短,一字一顿道,“保你不死!”

    “嗬、嗬嗬!”

    李佑突然大笑,如果失心疯了一样。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一死吗?我才不要你们的同情与施舍!”李佑大叫道,“秦慕白,你不该来的,你真的不该来!”

    “为什么?”秦慕白大声喝问。

    “你让我临死,都没了一丝的尊严!”李佑歇斯底里一般的大叫,“我本就不敢见到玲儿了,此刻你又让我怎么面对你?”

    秦慕白一时陷入了沉默。

    到最后,李佑毕竟还保留了一丝人性!

    “哈哈哈哈!”李佑在城头癫狂的大笑,自言自语道,“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我本就输得一无所有了,还何所谓尊严,何所谓脸面?”

    “太子殿下,你切勿自报自弃!”阴弘智急忙劝道,“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期,一切成败在此一举此时若与皇帝谈条件,时机才最为成熟与充足!”

    “谈个屁!!!”李佑满脸胀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如同一头雄狮般怒吼道,“全是听了你的馊主意,才搞成今天这样!现在,你还让我拿全城军民百姓的性命做赌筹,去和朝廷谈条件!我李佑虽是个无赖、恶棍、白痴、蠢货,但还没有丧尽天良,失去最后的人性!”

    “你你说什么?”阴弘智这下真瞢了!

    他万没有料到,一向对他尊敬如父、言听计从的李佑,突然会变成这样!

    “哈哈哈!”李佑又逛笑了一阵,对城下叫道,“秦慕白,还记得我离开襄州之时,在马车上与你有约吗?”

    秦慕白点了点头:“记得。殿下曾说,此行长安如若命大未死,就定要回来与我痛饮一回,不醉不归!”

    “好,好得很。”李佑癫狂的大笑,“那现在,你来与我痛饮吧!”

    秦慕白拧眉略思,点头:“好,你开城门。我一个人进去!”

    “将军万不可入城!”庞飞与薛仁贵一齐急道。

    “无妨。”秦慕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

    阴弘智却是急了:“佑儿,你疯了!这时候绝对不可以开启城门,否则敌军一拥而入,如之奈何?”

    “呵!”李佑无所谓的苦笑,“一拥而入?那就让他们入好了!秦慕白,你我就在城门之间把酒而饮,李勣的大军要来取城,就让他们踩着我的尸体踩踏进来好了!”

    “什么?”秦慕白、高阳公主与阴弘智一起吃了一惊!

    “哈哈哈!”李佑却是癫狂的大笑,将手一挥,“来人,打开城门,置酒待客!”

    “哥,你要干什么?”高阳公主急了,慌忙抱住李佑的胳膊肘儿。

    “好妹妹”李佑一把将高阳公主抱进怀里,闭上眼睛,在她耳边道,“哥是个畜牲,连累了你事到如今,我只能走这条路了!”

    “哥不要、不要!!!”高阳公主吓坏了,紧紧抱着李佑不肯松手。

    阴弘智感觉到了一丝不妙,往后缩着身子,准备开溜。

    “将他拿下!!!”李佑突然大吼一声!

    最后仅剩的一些叛军,都曾是李佑的帮随,毕竟还是听他的。这时一齐动手,将阴弘智逮了个结实。

    “佑、佑儿!你疯了!你喝醉了,万不可胡来!”阴弘智被摁得半跪在地,胳膊都快要被扭断了,额角冷汗直流慌急的叫道。

    “我的好舅舅,是你把我养大的,在我心中,你一直胜似我的父亲。”李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对着他的脸轻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选择了。你陪伴了我近二十年,最后的一段黄泉路你就忍心抛下我么?”

    “你、你要干什么?你千万别胡来!”阴弘智都顾不得胳膊快要被扭断了,极力的挣扎,“事情还没有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快听我说,千万别做傻事!”

    “无所谓了。再怎么样,也都是死路一条。”李佑咧着嘴,眼睛里都冒出一阵阵灰涩的死气,绝望的说道,“与其让你落到李勣手中交给我父皇去折磨,还不如让我给你个干脆。反正我都是如此臭名昭著了,再添一条弑舅的罪名,又有何妨?”

    “你疯了!你疯了!你真是疯了!!!”阴弘智自知大限将近一切已是无可挽回,歇斯底里的大叫。

    “是,我的确是早就疯了!若非如此,又岂非有今日?”李佑突然眼睛一眯牙关一咬,猛然拔出一柄刀来朝阴弘智刺去!

    “哥,不要!”突然一声娇斥,高阳公主急挡上前来。一双素手,居然抓住了李佑手中之刀的刀刃!

    顿时,鲜血长流!

    “玲儿!放松手!”李佑的眼睛已经红了,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咆哮,“让我杀了他!!!”

    “不要、不要啊,哥!”高阳公主终于放开嗓子,肆无忌惮的大哭起来,“他是很可恨,值得千刀万剐!就在刚才,我都想一刀杀了他,或是将他推下城头可是,我心里真的很痛,很痛,你知道吗?真的好痛啊,哥!!!”

    李佑的手颤抖了,整个人如同着魔了一般,眼神呆滞脸色发白。仿佛这时,他才看到高阳公主的双手还握着刀刃,鲜血直流。

    顿时,他潸然泪下!

    “玲儿!是哥对不起你!最该死的人,是我啊!!!”李佑扔了刀,疯狂的大叫起来。

    阴弘智的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高阳公主握着刀刃的那一双,白皙柔弱的双手,表情僵硬了。

    在场的将士,全部呆若木鸡。好些人,暗暗的抹起了泪。

    “咣当”一声,高阳公主的双手松开,刀掉到了地上。

    “我们是亲人,是一家人。”高阳公主喃喃的道,“是一家人,就该同生死,共休戚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始终是我哥;舅舅,虽然我很恨你,但你仍是我舅舅。从小,我几乎是在你的腿上长大,你是那个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的舅舅;是那个冬天给我添衣掖被,夏天给我打扇驱蚊的舅舅;也是那个,从不给我半丝委屈,不让任何人欺负我的好舅舅”

    “玲、玲儿”阴弘智怔怔的看着高阳公主,一双老眼,仿佛也似有些模糊了。

    旁边的军士便放开了他。

    城下的秦慕白等人,看不到也听不太清城楼上发生了一些什么,于是变得焦急起来。

    秦慕白大声呼喊:“玲儿!”

    “可是为什么,好好的一家人,要变成这样子?”高阳公主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完全忽视了手上的伤口,双手捂着脸,痛哭失声!

    正在这时,向城的城门发出一阵咂咂声响,从里面被打开了。

    秦慕白身后的数万大军,发出了一阵熙攘动静,连李勣也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李佑,左右双手各提着一壶酒,站在了城门口。他举起其中一个酒壶对着秦慕白,大声道:“来!”

    秦慕白迅速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去。薛仁贵等人也急忙跟随,秦慕白叫住了他们,孤身一人上前。

    李佑的身后,也没有跟兵丁,只他孤身一人。

    走到他身前,秦慕白凝视着他的眼睛,李佑却是笑得非常坦然,将洒壶递给他,说道:“怎么,嫌弃我,不肯我与我一饮?”

    秦慕白没有说话,接过了酒壶,直接扔了壶盖,对着嘴里就猛灌了几口。

    李佑也没有说话,和他一样猛饮了数口。然后,他双腿一盘,就着黄沙地坐了下来。

    秦慕白便也坐到了他的对面,二人四目相对,却是无话可说,只顾得大口灌酒。

    终于,酒喝完了。二人都扔掉了酒壶。

    李佑低耷着头,呵呵的傻笑。

    “走吧,跟我去见李勣。然后,我与玲儿陪你一同去长安。”秦慕白开口说道。

    李佑嘴角一咧,露出一抹凄怆的惨笑,摇了摇头。

    “不去了。”

    秦慕白拧了下眉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时一看,李佑的嘴角,居然溢出了一丝细细的血迹,眼睑、鼻孔、嘴唇这些部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作青紫!

    “你喝了毒酒?!”秦慕白惊声叫道。

    “嗬、嗬嗬!”李佑满不在乎的惨笑数声,突然双手抓住秦慕白的手腕,双眼冒着精光死盯着他,咬牙道:“答应我、答应我一件事情!”

    秦慕白双眉重拧,心想:或许,这也是李佑必然的归宿

    “你说吧!”

    “照顾好玲儿,还有我母亲!”李佑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嘴中就喷出了污血来。

    毒性,猛烈!

    此情此景,秦慕白知道纵然是华佗再世,他也是无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眼前一幕,不忍卒看

    秦慕白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我答应你!”

    李佑放开了秦慕白,仰头看着天,眼睛里已是一片死灰之色,但又绽放出死不瞑目绝不甘心的怒光,他大声咆哮:“苍天!为何让我生在帝王之家!!!”

    吼罢,口中鲜血狂涌,全身痉挛!

    “哥”

    这时,一声凄厉的呼喊从城门后方传来。高阳公主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把扑到了李佑的身上。

    “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要丢下我呀!”高阳公主死命的摇晃着李佑,声音已是嘶哑

    秦慕白怔怔的看着兄妹二人,失神,失语。

    李佑仰面倒了下去,高阳公主死死的抱着他不让他倒,却是无能为力,李佑终是倒了下来,头枕到了高阳公主的腿上。

    “玲、玲儿”李佑伸起一只手来,想要去摸高阳公主的脸。可是现在,他的瞳孔都在放在了,显然已是看不见东西。

    高阳公主泣不成声,抓着李佑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哥,玲儿在玲儿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玲儿哥要走了。哥好想照顾你一辈子,看着你嫁人,看着你生子,和你一起孝顺母亲。可是哥是个混蛋,哥不是人,不配活在这世上。”李佑艰难的翻转眼球,又看向了秦慕白,嘴里吐字已是有些不清楚了,断断续续的道,“所幸,你还有慕白有他在,哥就能放心的走。以后,你要跟着他好好的过日子。忘记哥,忘记舅舅你若能活得好,哥在泉下,也一样的开心,知道么?”

    “嗯嗯!!”高阳公主泪如雨下,连连点头。

    “秦慕白,善待玲儿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罢此句,李佑的身体猛烈的抽搐,在高阳公主撕心裂肺的大叫声中,硬生生的一挺,咽了气。

    那双眼睛,眼睑已是一片乌青,眼瞳一片死鱼灰白,仍是直杵杵的瞪着秦慕白。

    高阳公主俯到李佑的身上,哭得快要背过了气去。

    秦慕白弯腰下身,一手揽下了高阳公主的肩头,另一手伸到了李佑的脸上,轻抹他的眼睑。

    “你放心的走吧”

    李佑的眼睑,这才合拢起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扑通”的声响。秦慕白扭头一看,只见一人脑浆迸裂的落在地上,扭着头,看到不脸。

    那套衣服却是眼熟,正是阴弘智。

    

第278章 领悟

    www.uu234.com

    两天以后。

    高阳公主平坦在卧榻上陷入了沉睡,呼吸深沉,一只手伸出被子外,握着秦慕白的手不肯放松。秦慕白稍一动弹,她便抓得更紧,而且很快就惊喜。

    看着她灰暗的脸色和削瘦的轮廓,秦慕白心中隐隐作痛。

    这丫头,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了。哭干了眼泪,嘶哑了嗓子,秦慕白真担心她会走火入魔的得了失心疯。

    李佑的尸身已经装敛起来,灵柩准备运往长安。阴弘智已被火化,骨灰装进了一个小坛子里。

    这时秦慕白有一种感觉。一个人,无论他生前是大奸还是大善,死后,一切都化作了云烟。

    此前,秦慕白曾无比坚决的想要手刃了阴弘智,幻想了多种杀他的方法,以及如何在事后来平息高阳公主的心灵创伤。可是事到如今,阴弘智一死,秦慕白发现,自己又不恨他了。

    阴弘智,他的这一生都活在仇恨与阴影之中,从而心里扭曲且变态,干出的事情,的确是常人所无法容忍。

    但是现在秦慕白反过来一想换作是自己,亲眼目睹父母妻儿被人所杀,妹妹还被仇敌所掳,又当如何?

    自己,又会不会比阴弘智干得更加过分?

    就因为立场的不同,利益的不同,人与人之间才有了矛盾,有了过节。站在阴弘智的立场上,他身负血海深仇,岂容一笔勾销?站在旁人的立场,他又丧心病狂,为一己之私仇,他处心积虑不惜利用自己的亲外甥,以致万人罹难。

    也许到了最后一刻,阴弘智发现,自己的仇恨已经得报了因为李佑,已经公然反叛他父亲,而且给大唐带来了一次地震般的灾难。又或许,他的仇恨又输给高阳公主执着又真挚的亲情之爱,他的良心有所悔悟,尤其是亲眼目睹李佑之死后,无心恋世,于是坠城自尽

    也许,对于阴弘智的自尽,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但秦慕白最愿意相信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和李佑一样,仍保留了最后的尊严与良知。

    他不愿将人性想像和理解的那样丑恶,尤其,是陪伴在天使一样的玲儿身边的时候。

    是的,玲儿是天使,秦慕白无比坚定的这样认为。

    阴弘智那样的偏执与疯狂,那样的仇恨与罪孽,也没能完全泯去玲儿心中那块圣洁的善良之地。就算是脑海里蒙生了想要杀死阴弘智从而结束一切的念头的时候,她仍旧念着往日,阴弘智对她的恩情与宠爱。

    秦慕白也明白,玲儿因何会与阴弘智彻底翻脸,并蒙生出杀他而后快的心思。

    这个令她痛苦万分心如刀割的决定,或许,正是自己促使她做下的。

    因为玲儿懂他,知道他既然来了,就是拿定了主意,想要主动承担一切。

    这承担的方式,就是亲手杀掉阴弘智,解决一切!

    只要阴弘智一死,李佑便可将大部分的责任,推到他的身上,或许就可以谋得一条生路;

    只要阴弘智一死,尤其是死秦慕白的手上,秦慕白与李恪便可洗脱嫌疑;

    只要阴弘智一死,向城叛军就不击自溃,一城百姓可免于兵祸

    总而言之,阴弘智,便是一切罪恶的源头,解决他,就意味着解决了一切!

    但是如果真是秦慕白杀了他,也势必在高阳公主的心中留下阴影。毕竟,那是她最亲的亲人之一。

    显然,高阳公主想到了这一层。

    于是她才做下了这样的决定,不让阴弘智死在秦慕白的手上,她宁可亲自动手!

    她宁愿痛恨自己,折磨自己,也不愿在她与秦慕白之间,留下阴影!

    天使爱上了凡人,但她属于天堂。无法拒绝家的思念更不愿离开和伤害凡人,于是天使折断了自己的翅膀,让自己来承担思念的忧伤与**的伤痛

    秦慕白想到了这个美丽又凄婉的童话。这一刻,玲儿是天使,他就是那个庸俗又势利的凡人

    在房内坐了一个多时辰,高阳公主终于睡得深沉了。她翻了个身,不自由主的松开了手。

    秦慕白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发现,殷扬已经站在外面等他许久了。

    “何事?”

    “李勣派人来请,使者已经在堂外等了一个多时辰。末将不敢让他进来打扰。”

    “知道了。”

    来到前堂知晤了使者,秦慕白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去城外军营之中见李勣。

    李佑献城,阴弘智自尽,向城不攻自破,残余的数千叛军拥戴高阳公主为首,一同请降。

    秦慕白与李勣,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不战而胜,于兵法来说,是上上之战。

    但是却出了一个“最大”的意外,就是李佑服毒自尽了!

    这大概,是皇帝最不愿意看到的。

    见到李勣,二人心照不宣,心里都在想着这件事情。

    “城内正在收剿余匪安民抚吏,三日休整,班师回京。”李勣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简短的说道,“你与我同去。”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

    李勣上前来,眼神比较沉寂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了一些意料。皇帝陛下那处,你须好生琢磨如何应对。”

    “我知道。”秦慕白再点头。

    “本帅亦有责任,不会推搪。到时,与你一同面圣。”李勣说道。

    “不用了。”秦慕白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若非是我贸然出现,齐王或许不会如此过激。这个责任,我来承担。”

    李勣皱了皱眉头:“我是三军主帅,我不放你进去,你如何出现在向城城门下?不必多说了。我李勣向来没有推卸责任的习惯,更不会将避重就轻巧言令色。事实如何,我们直陈圣面,到时听凭皇帝陛下定夺便是。”

    “好吧世叔,谢了。”秦慕白微笑道。

    “没什么可谢的。”李勣微然笑了一笑,说道,“其实当时我肯放你进去时,就该料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坦然的面对与接受吧!高阳公主殿下,情况如何?”

    “还好。”秦慕白说道,“刚刚,终于是睡下了。”

    “哎还好她没事。”李勣悠然叹道,“其实,李佑与阴弘智就这样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剩下活着的人,才真是惹人怜悯。”

    秦慕白一时陷入了沉默。头一次,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曾几何时,他曾在心中立誓,绝不让玲儿和媚娘这些人,受到伤害与创伤。当时在襄州,李佑绑架他意欲行刺太子事泄之后,秦慕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希望能够拘留李佑不死。说到底,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玲儿?

    可是到头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你也不必自责。人各有命,这或许便是齐王命中注定的。”李勣仿佛看穿了秦慕白的心思,说道,“男儿立于天地之间,但求一切问心无愧;成败之事,并非全是自己能够把握的。受点挫折,也并非坏事。”

    “谢世叔点拨。”秦慕白微微一笑,心情开朗了许多。

    李勣点头微笑:“慕白,放坦然,一切顺其自然,不必过份担忧。当今圣上是英明通达的圣君,自会明断一切的。”

    “嗯,我知道。”秦慕白点头。

    “现在,我先回襄阳安排一下。”李勣说道,“你的兵马带回去,好好整顿,将军务做一下交接,准备过几日与我一同赴京面圣。对了,那个薛仁贵,是何许人?”

    秦慕白不由得一笑:“怎么,世叔对他有兴趣?”

    “呵呵!”李勣笑道,“能在一合之间令薛万彻俯首认输的,当世恐怕还没有几人。这个薛仁贵,便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绝世猛将。既然遇上了,我岂能不多问两句?”

    秦慕白笑了笑,便将薛仁贵的来历和身份,简单的跟李勣说了说。

    “哦,原来你还有此等识人之能?唯才是举,好事。想必,又为我大唐添了一员猛将啊!”李勣拍着秦慕白的肩膀,畅快的大笑。

    秦慕白也笑,却笑得有些贼:“我还以为,世叔动了挖墙角的心思呢!”

    “咳!”李勣干咳一声,“若是你的人,我定不会客气。是吴王的嘛”

    “哈哈!”秦慕白大笑,“还不都是大唐的人?”

    “说得是。”李勣释然的笑道,“昨日,吴王与褚遂良曾一同来了我营中。他俩今日,先行一步前往长安了。那个薛仁贵,也与他一同去了。”

    “哦,吴王已经走了?”

    “嗯。”李勣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道,“慕白,我们为臣之人,再如何深蒙圣宠,终究是隔了一层。皇族之间,再如何生疏,也终究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是,我明白。”秦慕白点了点头。他知道,李勣的意思无非是在劝他,还是不要和李恪走得太近为妙。现在这时候,和哪个皇子走得太近,都是危险的信号。比如眼前,李佑就算举旗叛逆了,李世民也大张旗鼓的派兵来平叛了,但最先想到是“生擒”李佑再说。至于阴弘智等那批“挑唆与附逆”之人,则是必死无疑。

    说得更明白一点,皇子就算犯错,头上好歹也有皇亲血缘这一道免死金牌;反之,他身边的人却是定死无疑。

    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的夺嫡争储如此凶险的原因。这种时候如果站错队,就意味着人头落地。

    眼下这朝堂,明显是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博奕的舞台。李承乾虽然不肖失德,但他有嫡长子这个天生的优势,和传统立储“规则”为后盾。李泰呢,文治出众心术深远,更加符合李世民对于自己接班人的各项标准要求,眼下的呼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不管这两个人谁最后胜出,可以料想,他们都不大可能在最后放过“英果”类于李世民的李恪。

    从这一点上分析,站在李恪的“班队”里,的确危险。

    李勣,就是朝堂上出了名的“中间派”。他哪个皇子也不偏向,唯皇帝之命是从。早在当初,李世民与李建成争夺之时,他也不偏向任何一人。连李世民拉拢他过来站队,他都拒绝了。与他类似的,还有李靖。

    这非但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前程,李世民反而对他们的“秉直”与“忠诚”更加信任。

    秦慕白仿佛嗅出了李勣话中的一些意思,是劝他“保持中立”方为妥当。

    “慕白,你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多说了。”李勣微笑的道,“难得卫公收你为门生,传你兵法。你当好好珍惜机会,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该用的地方才是正道。”

    这一些话,就说得更直白了。

    秦慕白心领神会的点头:“谢世叔谆谆教诲。待回京之后,我会多去卫公府上讨教。一心研读兵法,不问杂事。”

    “嗯,孺子可教。”李勣笑呵呵的点头,“还有,最近关陇一带好像很热闹。你那老父,在兰州可能会有些忙碌。去了长安多留个心眼,看能不找个机会,去帮你老父一把。”

    “哦,关陇有战事?”秦慕白不禁有些惊讶。

    “呵,军国大事且容妄议,我可什么也没说。”李勣笑呵呵的打起了花腔,说道,“总之,去了长安,你一切自会明白。”

    “嗯好。”秦慕白心里就琢磨开了。听李勣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让我“自请”调离襄州,远赴关边行军打仗去!

    这难道,也是皇帝托他转达的心意?

    细细一琢磨,秦慕白认为可能性很大。来了襄州一年,他与李恪搅在一起,搞出的事情还真不少。皇帝看在眼里,思在心头这一来二去,秦慕白究竟是朕的人,还是他李恪的人了?

    帝王自有帝王的心术。一个能干的臣子,与自己的皇儿过于亲密,尤其是能干的庶出皇儿过于亲密,是好事么?

    早在当年,高祖武德皇帝杀了刘文静,还不是因为他是李世民的死忠?其深层原因,当然不是外界传闻的刘文静谋反。而是,刘文静生性有些恃才傲物,对李渊这个皇帝都不大待见,唯独对李世民剖肝沥胆。刘文静本人,还是跟从李渊在太原起兵时的元谋功臣呢,当时,他的能力与声望,可是公认的远胜于房玄龄、杜如晦等人。

    “他尚且如此命运,更何况我区区秦慕白?”秦慕白开始了深刻的反省李佑谋叛之后,李世民肯定会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加大审查与规压力度。这从他第一时间就将李恪招回京城,就可以看出来。这以后,恐怕自己是难以像之前一样,与李恪一起共事于同州同境了。

    保持距离,划清立场与界线,或许对两人都有好处。

    朝堂即是如此险恶,政治即是如此冷酷。亲情尚且可以一刀斩没,何况友情?

    秦慕白心中轻叹了一声,点点头道:“世叔,我明白了。回朝之后,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嗯,我知你一向悟性极佳,想必也不必多说了。”李勣说道,“记住我那句话就行,男儿立于天地间,但求一切问心无愧。”

    “是,我记住了。”秦慕白点头。

    眼前的这个李勣,现在官居一鼎独掌天下半数兵力,力擎大唐山东河北半壁江山,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谓不遭人嫉是庸才,朝堂之上,可是有不少人骂他八面玲珑,最会迎合圣心善于做得墙头草。

    其实,君子趋吉避凶,何错之有?换句话说,聪明也是错?

    真正了解李勣的,方知他并非小人。他的心中,自有道义一竿称。但求问心无愧,不行吭蒙拐骗,不昧着良心做人便好。

    秦慕白觉得,李佑这事之后,自己也是该学聪明一点了。

    现实如此,容不得他与李恪自作清高掩耳盗铃,做一对朝堂之上的散仙道友。既然不可免俗,还不如多向李勣学学,学聪明一点。

    保持距离划清立场,不是割袍断义反目成仇。心中自有乾坤便好。像李勣所说的,问心无愧。

    

第279章 别襄阳

    离开军营,秦慕白回了向城的高阳公主行宅,见她仍在酣睡。于是,留下了书信一封,即刻带着殷扬等人一起离开了向城,奔赴襄阳料理军政事务。

    庞飞带着襄州军府的人马,仍在新野军港驻扎。不得将令,他们一直没有撤退,就算是知道向城被破之后,他们也一直在此驻扎,就算明知前方有李勣的数万大军在,他们也没有擅自撤退。

    眼下,这支军队俨然已成了自己的死忠。

    秦慕白下令,全军撤回襄阳军屯驻地。在船上时,秦慕白就将军务暂时交接给了庞飞,让他暂行代理折冲都尉一职。待回朝之后若有变故,长安自会有令信下达。

    这个时候,秦慕白尚且不知自己会否真会去边关征战;如果会去,那么襄州折冲都尉这个职务,可不能旁落。毕竟,襄州也是一块小小的“根据地”了。至少,还有武媚娘在此经商,少不得得有人照应。暂时留下庞飞,是个不错的伏笔。

    大军开抵军屯,秦慕白与庞飞一同在军营中料理了一阵,便离开了此地,前往襄阳县城。先行到了刺史府,与知唔留守刺史权万纪。

    李恪果然有留下书信。秦慕白展信而观,不由得会心一笑。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李恪,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一层——划清界线,暂时断绝往来。

    秦慕白一直都认为,李恪这个皇子在许多方面要比自己更加的成熟和睿智。眼下,方是最好的明证。自己尚且是通过李勣的点拨方才醒悟,而李恪,可能早就想到这一层了。只是碍于情面,一直没有明说。现在借着李恪之事的契机挑明说开,也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倒也让秦慕白免了一番周折。这样的话,的确是不方便面抵面的明说。留下书信简短言明,二人久时知己自然能够能照不宣,也不会生出别的不快与误解。

    离开刺史府后,秦慕白去了一趟郊野,那里还有一套他自己的“秘密私财”呢——“科研”所。

    上次太子走时,将作监左校署的涂有海涂署令,就在秦慕白的“帮助”之下托病留了下来,继续琢磨红衣大炮的范铸。一连数月,这位手艺精湛又诚恳务实的大匠之师,终于仅凭秦慕白的一纸图文,将这一尊前人从没有触及的大炮,范铸成功了!

    牛五指的三个老徒弟,也不辱使命,与涂有海一同合作钻研,对“五指神雷”进行加工改良,让它更加适合在大炮中使用了。现在,炸膛的机率已经降到了极低,大炮的准心也渐渐可以人行操控了。虽然还无法做到像现在的高级军炮那样指哪打哪,但误差率已经逐渐的缩小。

    形势喜人。

    秦慕白到了此处,四人一同出迎。众人先聊了一会儿大炮的工艺进展,也试了两炮给秦慕白来看。

    成效果然不错。

    试射目标是两百步外的一片荒野滩涂上的几根连生杂树。第一炮打得偏离了七八步,经过调试的第二炮,则是将其成功轰毁了。

    “将军,这炮大约是成功的制成了。只是,操炮之人,恐怕还要经过多次的熟练与练习,方能成功的掌握施射之法。否则,容易误伤。”涂有海说道,“还有,此炮现在肯定无法大批量的进行范铸。因为,光是炮膛的打磨,就是一个极细的工夫。需得我这样的有经验匠人,日夜操持三四十日,方能办到。”

    “嗯,真是辛苦你了。”秦慕白点头微笑,说道,“现在,我与吴王都要离开襄阳赶赴京城了。但是,此前我与你的许诺,一样算数。你若愿意留在襄阳做个别部司马,我回朝之后马上活动,保准成全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与我们一同赴京。到时,也不难保举你做个京官儿。”

    “哦,将军与吴王……以后不回襄州了吗?”涂有海既惊讶又有些失望的道。

    “难说。”秦慕白说道,“或许回,或许不回。就算回,也须得等上一段日子。你如何想?”

    涂有海就琢磨开了。若是吴王与秦慕白一同在此,自己是由秦慕白一手“提拔”起来的,上头有人好做官,这当然是莫大的好事。但这二人都走了,留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此“拼搏”,难说有何前途,还不如回到长安继续做我的左校署署令呢!

    “卑职,愿随将军一同赴京!”涂有海果断的说道。

    “好,那你准备一下,过两日就启程了。”秦慕白说完,又对三个老头说道,“三位老师傅,我曾许诺过要对你们养老送终。现在我要离开襄阳了,归期不定。你们就与我一同去长安吧!”

    三个老头儿很犹豫,商量了半晌,表示说人老归乡叶落归根,他们一把年纪了,不愿离开土生土长的襄阳,更要留在此处,为生前无子的牛五指守孝。若要配制火药,他们三人的亲传徒弟已得真传,可为代劳。若说养老送终,给些钱财即可,不必大费周折。

    这些话但正合了秦慕白的心意。

    三个老头儿便将自己的徒儿叫了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自幼是个弃婴,由他们领养了来,视为亲子一般。

    “将军,他没名没姓,我们都叫他‘拾儿’,自幼就跟着咱们一起鼓捣火药,如今忚生得一团漆黑相貌丑陋,也和我们一般的耳背了。他只会弄火药也没有别的手艺,以后若是一直伴着我们,我们若死,他恐也失了生计。”三个老头儿说道,“他比我们年轻聪明,手艺也更好。人憨直,一日三餐但求不饿就行了。将军若不弃,就请收下他吧!”

    拾儿生得很壮实很憨厚,如他们所说的,一身漆黑相貌丑陋。听这三个老头儿一说,他跪倒在地就哇声大哭起来,死活不愿离开三个老头儿。

    三老劝慰了一阵,拾儿好歹止住了哭泣。

    秦慕白觉得,这个拾儿倒是本份厚道而且重情重义,又有一技之才,这样的人,正是最合格的属下。

    “拾儿,你若愿意,我就送你个名姓,就叫‘秦拾’如何?”秦慕白说道。

    三个老头儿顿时大喜:“拾儿,还不快谢过将军?将军收下你啦!你有名姓了!打以后,你就是将军的家仆了!”

    拾儿抹了一把眼泪,规规矩矩的拜倒下来:“秦拾给将军磕头!”

    “好,起来罢!”秦慕白微笑,“以后,你就是我秦慕白的书僮。除了我,没人会使唤你。”

    “秦拾给将军磕头!”他却只顾将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暂且将涂有海与秦拾留在此处,秦慕白便回了襄阳县,与武媚娘作别。

    邓州兵乱,襄阳县的秩序在慢慢恢复中,秦仙阁尚未正式营业。武媚娘与一众女子仍旧躲在家中,当初留在这里的几名百骑,依旧在此戍卫保护。

    武媚娘大概也是听说了邓州的变故了,看到秦慕白进来时,她的娥眉就有些拧起,颇为担忧的说道:“慕白,你还好吧?”

    “这不是好好的么?”秦慕白微笑。

    “嗯……高阳公主呢?”

    “尚可。”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略带歉意的笑道,“媚娘,我可能要惹你生气了。”

    武媚娘坦然的笑了一笑:“缘何?”

    “我是来辞行的。”秦慕白说道。

    武媚娘脸色未变,只是轻轻翘了一下嘴角,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秦慕白异讶。

    “当然猜的。”武媚娘微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肯定要回长安面见君王,陈明一切了。还有,此前吴王也曾来过,说他先一行去了长安。当时我就在猜想,你肯定也会被唤去长安。”

    “抱歉,媚娘。”秦慕白笑道,“你刚来,还没好好陪伴你两日,我却要走。”

    “正事要紧,放心走吧。”武媚娘微笑道,“男儿志在四海,岂有缠蜷于女人身旁的道理?以前你不是跟我说过一句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等你便是。”

    秦慕白感激又欣慰的点了点头:“不与我一同去长安么?”

    “不了。”武媚娘说得很轻声,但很肯定,“襄阳此处一切伊始,大小的事情须得料理。你不是还给我数十万石粮草么?我好歹要将它换成真金白银,让咱们下半辈子生计无忧才行。”

    秦慕白脸色一窘,酸酸的道:“我怎么感觉,我像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什么?”武媚娘大约是没听过这些词,但明白了秦慕白话中之意,噗哧一笑道,“别想歪啦!我这叫大河有水小河满。若非是你得力能干,我蔫能有今日?琐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女人来打理吧,你放心大胆的办你的大事、正事去!”

    “嗯。”秦慕白点头微笑,“三日后,启行。”

    武媚娘也微笑,笑中却有一丝不舍,几分遗憾,却是笑得坦然:“去吧,陪高阳。现在,她比我更需要你。”

    一时,秦慕白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握住了武媚娘的手,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主母胸怀,大家风范!”

    “嘻嘻!”武媚娘被逗笑了,“你呀,也就这种时候嘴儿最甜。我虽是一百万个不乐意,又如何拗得过你的甜言蜜语?好啦,一路风尘朴朴,快浴个香汤然后坐下来我与小酌一杯,休憩片刻再走吧?”

    秦慕白笑道:“若有媚娘相伴,休憩到明日,倒也无妨。”

    “异想天空……登徒子!”

    傍晚时分,酒至微薰的秦慕白,骑着马儿,带着涂有海、秦拾等人,在庞飞与殷扬的一路相送之下,离开了襄阳。

    身上还残留着武媚娘身上的淡淡体香,唇齿间似乎还能感觉到她的温柔与芳醇。秦慕白回头遥望熟悉的襄阳城,呼吸着河港间熟悉的带着水草腥味的空气,他自语道:何日,故地重游?

    别了,襄阳。

第280章 破茧成蝶

    几日后,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同李勣的大军一起启程,赶赴长安。

    军律森严男女有别,在定案之前高阳公主还顶着一个“朝廷钦犯”的罪名,因此,李勣只好公事公办,将她“请”在中军,专用了几名侍婢服侍,派了一些军士护卫。

    刚出邓州境内,高阳公主就害了一场大病,终日昏昏沉沉气虚无力,脸色泛黄精神萎靡不振。醒的时候茶饭不香,睡了又大吵大叫的说梦话。

    军医名医方士都请来看了,疗效不大。最后他们说,高阳公主殿下这是心病,药石怕是无用,须用心药来医。

    人命关于,公主若再出何岔子,李勣可担待不起。此时他也只好坏了规矩,把秦慕白这颗“心药”给请了来,让他随行照顾高阳公主。

    眼见昔日活泼可爱又水灵灵的小美人儿,变成了一颗蔫去的黄花菜一般,秦慕白心里好不酸楚。于是也顾不得什么避讳闲语了,终日夜不解带在高阳公主的车驾行账中照顾。一应茶水全不用婢子经手,都由自己亲自来喂。通霄达旦的守候在她身边,陪她说话解闷,开解于她。

    几日以后,高阳公主果然康复。虽是心情仍然抑郁不乐,但明显病情已有明显好转。

    秦慕白知道,高阳这次真是心内交悴,伤至肺腑了。早在数月之前仍在襄州时,她听闻李佑与阴弘智绑架秦慕白意欲谋反时,就已是痛苦万分,但一直强装坚强的忍着没有作,还努力的想要挽回。然后,他们兄妹二人不远千里赶到长安,但在大明宫玄武门前被劫持,又返回千里回到邓州。再然后,她被软禁,绝食数日,又在向城城门下亲眼目睹李佑与阴弘智的惨烈之死……

    换作是一个身强体壮铁石心肠的大男人,恐怕也受不得这许多的劳累与折磨,何况弱质纤纤的高阳公主?

    “玲儿,回京之后,无论如何,就算有天大的事情,我也会好好的陪你,直到你恢复到往日的模样。”秦慕白对高阳公主说道。

    高阳公主偎在他怀中,闭着眼睛浅浅的微笑:“对不起,慕白,终于还是让你担心,让你心疼了。”

    “傻。”秦慕白轻抚她的脸蛋,柔声道,“其实我知道,这许多日子以来,你一直在假装坚强,努力想要减轻我的负担和压力,想尽量帮我多承担一些东西。可是,我倒宁愿是我自己在承受,也好过看到你现在这样,知道么?男人么,生来就注定了要承受一些东西的,无可回避。不然,长这么宽的肩膀干嘛?”

    高阳公主双手环抱着秦慕白的腰,将头缩在他怀中,轻声道:“我好没用。真的。比起媚娘来,我真是一无是处。”

    秦慕白无奈的笑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本来就是。”高阳公主说道,“还记得我和媚娘有约定的事情吗?”

    “嗯,怎么了?”

    “其实我们的约定很简单。就是,如果我们二人最终都嫁给了你,在外我是主母,在内她是正妻。”高阳公主有些羞赧的笑了笑,说道,“还有就是,无论如何,我们不要让你因为我们的事情而再生烦恼和麻烦。尽我们二人所能,多帮你分担一些压力。”

    秦慕白不禁笑了,说道:“既是一家人,就该同福同祸共进退。其实,一份快乐三人分享,就有了三份快乐;一分烦恼三人分摊,就只剩了三分之一。懂了么?”

    “经历此事后,我懂了。”高阳公主很认真的点头,说道,“到了邓州后,我曾一度感觉真的很绝望,很无助,日思夜想就盼着你能出现在我身边。当时我想,如果此时慕白在的话,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真的,我从来没有像那时候那样需要你。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我假装的坚强与能干全都破灭了。慕白,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不是。你很坚强,也很勇敢。”秦慕白说道,“谁都会有软弱和无力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感觉。每当这时候,我也会感觉我自己很没用。就像当时在向城城下,目睹齐王服毒的时候。当时,我也觉得我很无能。仿佛一切事情,都不是我能掌控的。我能做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许多事情,沿着我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去展。”

    “很无奈,是么?”

    “是。”秦慕白点头,“人生,总有这么多的无奈。”

    高阳公主的身子轻轻的颤了颤,将秦慕白抱得更紧了。

    “慕白,我突然有一种后怕。”

    “怕什么?”

    “如果当时,我心中惧怯了,放弃了,屈服了……今日,我是不是无法躺在你的怀中了?”高阳公主闭着眼睛,喃喃的道,“我好佩服我当时傻傻的单纯和倔强。换作是今日的我,恐怕在当时就会选择自报自弃了,说不定还会真答应了父皇嫁到吐蕃去……好可怕!”

    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暗道:看来这一次的事件,给高阳公主的心灵都留下了疮伤。她都变得有些缺乏自信,也缺乏安全感了。

    其实不光高阳公主,人,谁不是如此?

    在这尘世间打滚久了,见得多了,伤得多了,就渐渐变得冷漠、胆怯、圆滑与世故。失去了初生牛犊时的锐气与刚勇,取而代之的是患得患失与思前想后。或者可以美其名曰,成熟与稳重。

    尤其是高阳公主这样的年龄,成长对于她来说就如同一次蜕变。蜕去一层旧皮,换上一件新装。

    每一次蜕变,都如同一场新生。

    而且每一次的蜕变,又是如此的鲜血淋漓。

    人之初,性本善也好、性本恶也罢,就是在这样的蜕变之中成长起来,性格与人生出现分野。

    只不过,高阳公主的蜕变,太过轰轰烈烈了一些。如此接二连三的剧变与惨象生在她的身上。

    这或许,会让她的心灵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坚强与韧性,拥人同龄人无法比拟的成熟与理性,从而让她破茧成蝶。又或许,会将她彻底的击垮,从而走上自报自弃或是别样的极端。

    换句话说,现在这时候的高阳公主,其实很“危险”。要么破茧成蝶,要么,走向偏激。

    于是一路上,秦慕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唇花舌花的不停给她贯输各种开解情绪、释放心灵的理念。前世闲着没事的时候,秦慕白可是读了不少类似于《卡耐基》之类的励志书籍。虽说不必原搬照抄的拿来说给高阳公主听,但总算有了个理念依据,能够灵活变通的编出各种各样的小故事,来劝慰和开解高阳公主。

    就这样,千里路程,半月行程,秦慕白化身为“教书先生”,高阳公主成了唯一的学生,听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潜移默化的接受着秦慕白的“洗脑”。

    “相传有个人,总想知道传说中的天堂与地狱,究竟有什么样的差别。为什么人们总把地狱传说的那样可怕和痛苦,而天堂则是极乐净土。后来,神明将他的魂魄请了出来,带他到地狱参观。”

    “此人到了地狱,现这里并没有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和刀山火海下油锅。相反,每个灵魂都坐在一个极大的桌几边,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鲜美食物。可是,这些人都没有手。他们的手都变成了又细又长的筷子。他们能用这筷子夹起食物,可是无法送入自己的口中。所以,每个灵魂都很饿,面黄肌瘦愁眉苦脸。所以,地狱里一片饥饿的哀号与痛苦的呻吟,充满了无奈与叹息。”

    “后来此人又到了天堂。他现,这里的情形与地狱极为相似。每个人的手都变成了极为细长的筷子,巨大的桌几中央也摆满了食物。但是他们都在愉快的唱歌跳舞,这里充满了欢乐与愉快。后来他现,这里的人们,都用筷子夹了食物给对方喂食。这样一来,每个人就都能吃饱了。”

    “我明白了,慕白!”高阳公主的明眸之中睿光流溢,微笑道,“以后,我如果有事情,一定不对你隐瞒,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早早的告诉你;同样的,如果你有棘手的麻烦,也一定要告诉我。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也一定不要隐瞒。我们都不许小气自私与假装坚强了,好吗?”

    “当然好。”秦慕白欣慰的笑,“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慕白……”

    “什么?”

    高阳公主看着秦慕白的眼睛,平静的说道:“你娶我吧!”

    “好!”秦慕白微笑,说得很坚定。

    高阳公主点头微笑,眼中却是一片朦胧。

    “那以后,我们就是亲人了!我不会离开你,也不许你离开我!”

    “是,亲人。”秦慕白轻轻拥她入怀,心道:此刻,恐怕没有谁比高阳公主,更能体会到“亲人”二字的含义,也没有谁,比她更珍惜亲人。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长安到了。

    李勣率军驻扎,先行整顿军伍。约与秦慕白,明日一同前去面圣。高阳公主却坚持说,要与秦慕白扶李佑灵枢,先行进宫拜会皇帝。

    公主执意如此,李勣自然不好坚持。

    二人带着李佑的灵枢,在数名卫士的陪同之下离开了长安城外十五里的大军屯,望长安而去。

    秦慕白清楚的感觉到,每离长安近一步,高阳公主脸上的神色之间就添一丝凝重,同时,也更多一份坚毅。

    此刻,当初那个专司胡闹的小恶魔,仿佛已是没了综影。她仍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庞上,时时透出越她年龄的成熟与果敢。

    “慕白,我想好了。”高阳公主望着熟悉的京都城池与皇城宫阙,平静的说道,“逃避与哭闹,总是于事无益。我已经料想好了稍后回到宫中之后,可能遇到的一切。无论如何,我会坦然面对。我哥和舅舅都已经走了,我要让他们在天之灵安心一些。以后,我会好好生活。善待亲人,也善待自己。我会珍惜我活着的每一天,珍惜我拥有的每一切。”

    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未作言语。

    他明白,玲儿,真的长大了。

    破茧成蝶……虽然很痛,但成蝶之后的她,愈加的美丽,动人了!

    近日生病了,更新不给力。望见谅!

第281章 重新来过

    

    大明宫,玄武门前。

    一队千牛卫横亘在大门口,拦住了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等人。

    “公主殿下,秦将军,请恕末将无礼。”领头的千牛备身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腔调说道,“末将奉旨而来,专程在此等侯公主与将军。”

    “看来,李勣早已派人汇报给皇帝陛下知道了。”秦慕白与高阳公主会心对视一眼后,走上前说道:“说吧,陛下有何旨意?”

    “陛下口谕,命高阳公主与秦慕白,扶灵柩前往大角观见驾。”千牛卫备身回道。

    “知道了。”秦慕白点点头,回到高阳公主身边,颇为担忧的看着她,“听到了么,大角观。”

    “嗯”高阳公主的反应出奇的淡定,轻轻点了点头,“那便走吧!”

    “稍后见到陛下与德妃娘娘”

    “慕白,不必担心。”高阳公主打断了他的话,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好。”秦慕白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得浮现出阴德妃的容貌来。

    事已至此,高阳公主的心结已经解开了,李世民,这个完全不用自己替他操心。唯一有些令人放心不下的,就是大角观中那位可能早已肝肠寸断的阴德妃。

    这个可怜的女人,看到自己唯一儿子的尸身,会当如何?

    千牛卫在前引路,秦慕白等人左右护着李佑的灵柩,步入皇城,往大明宫后宫的大角观而去。

    今日的皇宫之中,分外的冷清,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或许是皇帝早已派人做过安排了。因而这一路走过去,都是这副冷清的模样。

    高阳公主一直沉默不语,表情有些凝重,但眼神中一直隐隐流露出坚毅的神情,仿佛做出了某些重大的决定,又像是在不停的给自己打气。

    大角观到了。门口侍立了几名百骑卫士,秦慕白都曾认识。

    到了这里,众千牛卫就退避走了,观中走出一队百骑来,先给高阳公主与秦慕白见了礼,然后开始动手,要将灵柩抬进观中。

    秦慕白私下唤住一个熟悉的百骑,问道:“陛下可在观中。”

    “在。”百骑小声的回道,然后警惕的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将军小心。陛下今日龙颜不悦,时时从房间里传出他老人家的咆哮声。”

    “责骂阴德妃?”

    “那末将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将军可得小心。”

    “知道了。你忙去罢!”

    正在这时,几名僧人从道观中走了出来。一路双手合十目不斜视的走出了道观,也没跟谁打招呼。

    “奇怪,道观之中哪来的僧人?而且这些大头和尚的驾子仿佛不小,竟似没将高阳和本将军放在眼里,见了面也不来打个揖。”秦慕白轻声自语道。

    高阳公主就站在秦慕白身边,一直静静的看着那些百骑搬灵柩,这时轻声说道:“是皇家寺庙法门寺的僧众。这些僧人以化外之人、得道高僧自居,见了皇帝陛下犹不下跪,一直深蒙圣宠。”

    “法门寺?”秦慕白颇为好奇的低吟了一声,说道,“可就是那鼎鼎大名的阿育王寺?”

    “是的。”高阳公主点点头,说道,“法门寺座落于长安以西百里开外,原名就叫阿育王寺,寺内僧众多达五千余人。是前些年,我皇祖父武德皇帝,将其更名为法门寺的。我曾听父皇说起过这座寺庙,好像是已有数百年历史,始建于东汉末年。寺中有浮屠塔,里面贡奉着释伽牟尼佛的舍利。几百年前有一个叫阿育王的,统一了天竺,便将释伽牟尼佛的舍利分成了八万四千份,分送往各个佛教圣地建塔供奉。据说,这个塔字,还是那时候创立的。此前,我中原都未曾有这样一个字。”

    “高阳,想不到你还这么博学。”秦慕白也是有意让高阳公主分心,让她不要太紧张,于是微笑道,“法门寺,我也是久闻大名,但一直未曾观瞻过。改天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呀”高阳公主浅笑嫣然的点头,但笑容之中颇有几分苍白与无力之感。

    这时,灵枢已被卸下车马,十余名百骑抬起灵柩,缓缓的进入道观之中。为了方便灵枢进入,道观的大门都被拆了。看来皇帝的确是早已做好准备。

    一名百骑上前来抱拳拜道:“公主殿下,秦将军,陛下有请。”

    “嗯,带路。”秦慕白拉住高阳公主的手在手心里轻轻的拍了拍,微笑。

    高阳公主也微笑,二人前肩而入,跟着那名百骑朝道观内走去。

    观内的道姑都没了人影,一路穿过了几道户廊,只有皇帝的近身勋卫百骑将士们在戍防。少时过后,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到了一坊独立的小院落中,站在一间房门之前。

    百骑将二人领到此处,就抱了下拳退出许远。灵枢也很快被抬了来。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正待出声求见,门从里面被拉开了。李世民站在二人眼前,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二人一眼,平静的道:“你们进来吧将灵枢抬进来!”

    “是。”

    众人应了诺,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前后脚进了房中。众百骑卫士呼哧呼哧的将灵柩抬了进来,就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整个小院百步之内,无闲杂人等。

    这间房,正是阴德妃平日静休的禅房。此时,满头霜雪白发的她,仍旧跪坐在蒲团上,低头颔首,默默的对着那尊老子青牛铜塑像。

    李世民亲自反身掩上门,背剪着手,走到了灵柩前。

    他拧眉,咬齿,腮帮略有些鼓起。凝视着灵柩却不说话,眼神中的意味,十分的复杂。

    房间里静悄悄的,可以清晰的听到蜡烛燃烧的劈叭声。

    半晌后,李世民清了一下嗓子,说道:“你儿子回来了。”

    跪坐在蒲团上的阴德妃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吭声,静默的站起来,转身。

    霎时间,秦慕白的心中都抽动了一下阴德妃,短短一年不见,她竟像苍老了十岁?!

    高阳公主显然更加惊诧又痛心,瞠目结舌的看着阴德妃,眼圈就红了,声音颤抖的唤了声:“母妃”

    “乖”阴德妃却是浅然的一笑,走上前来轻轻的抚了抚高阳公主的发髻,然后,伸手抚上了棺裹,如同轻抚高阳公主的那样抚摩着新漆油亮的棺木,喃喃道:“儿啊,你回来了”

    众人都没有说话。

    眼下,仿佛说什么都是那么的不相宜。

    李世民一直保持着那样的神色,沉寂,肃重,眼神锐利且复杂,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开棺吧,让我看他一眼。”阴德妃也没有哭泣,表情和眼神都平静得异常,淡淡的说道。

    秦慕白转头看向李世民,征求他的意见。

    “不必看朕。”李世民淡淡的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忖:若非是出于君王的矜持,李世民恐怕早就自己动手去掀棺盖了。哎毕竟是血浓于水,他又何尝不想最后看看自己这个不肖的儿子?

    于是秦慕白上前,解下棺裹上的绳子,将棺木滑翻开来。

    尸身早已做过防腐处理,棺中没有丝毫的异味。而且装敛得还不错,此刻,李佑就如同是睡着了,脸上还浮着微笑,只是脸色如同白纸。

    李世民,阴德妃,高阳公主,都静静的看着李佑的尸身,同时陷入了沉默。

    没有意料之中的痛哭失声与情绪失控,眼下,这三人居然如此默契的安静,安静得出奇。

    高阳公主一直搀着阴德妃,就怕她母亲晕过去或是怎么样。这时,阴德妃轻轻撇开高阳公主的手,将自己手伸入了棺木之中,抚到了李佑的脸上。

    “佑儿,佑儿”她轻声的低唤,如同李佑年幼之时清晨睡了懒觉,她在唤他起床一样。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重重叹出,双手剪在后背,眉头拧得更紧了。

    “娘,你就哭出来吧”高阳公主看着母亲这样,已是忧心如焚,声音有些发抖的轻吟道,“哭出来,会好受些。”

    “娘不哭。娘为何要哭?”阴德妃反而微笑,慈蔼的抚着李佑的脸庞,眼角露出了几许清晰的鱼尾纹。

    一时,高阳公主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反而自己垂起泪来。

    这时,李世民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朕,准备将他的尸身镀上金铬,安置在阿育王塔圣冢之中。”

    “哦?”秦慕白不由得有些惊讶。

    “怎么,你认为不妥?”李世民反问道。

    “不。微臣只是有些不解。”秦慕白如实说道。

    这时阴德妃轻笑了一声,说道:“李家奉老子为始祖,依道教为尊。陛下的儿子,却要安葬于法门寺的阿育王塔中。也就难怪秦将军不解了。”

    言下之意,大有替李佑打报不平的意思。按皇家习俗,皇子公主这些人殁后,当陪葬于先帝帝陵,就算是庶出也概莫能外。眼下,长孙皇后已葬入昭陵,也就是他日李世民百年之后的寝陵。按常理,李佑当陪葬于昭陵才是。就算他生前不肖“无权”厚葬入陵,也应以王候之礼葬于郊野。如今,却不让他“入土为安”,也难怪阴德妃如此忿忿了。

    李世民的反应却很平静,他说道:“朕就知道你会不悦。朕这么做,也是用心良苦。道家崇尚生前修行与得道,佛家讲求往世轮回与业孽。佑儿此生罪孽深重心魔未除,朕希望他能在佛法的渡化之下,净化心魔往生极乐,来世也好做个清平良善之人。这有何不妥?”

    秦慕白点了点头,未作言语。他心中猜想,这一次李佑的事件,给李世民的触动不可谓不大。至从他自己玄武之变登基之后,内心恐怕也就留下了阴影。他极为痛恨、也可以说是害怕自己的儿子,仿效于他来干这样的事情。日防夜防,这样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眼下,他要将李佑的尸身置于法门寺不予下葬,说得好听点是让他渡沐佛法往生极乐,但深层的意味,又是否有一些“悬尸警醒”的意味?

    他希望他其他的儿子们,以李佑为戒。

    “好狠心的父亲。”阴德妃摇头,脸上仍旧挂着微笑,却是苦涩到了极致。

    高阳公主不知是否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嗒叭叭的掉着泪儿,没哭出声,也没说话。

    “哎随便你如何说吧!”李世民重叹了一声,摇摇头,说道,“事已至此,一切已是无法挽回。朕只希望,李佑来生不要再重蹈覆辙!”

    “呵!他都已经死了,你竟也不饶恕于他。”阴德妃连连摇头,凝视着的李佑的脸,眼神中流露出无底的绝望与哀伤,喃喃道,“佑儿,感激你的好父亲吧!若有来世,你莫要生在帝王家,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李世民颇为怨恼的扫了阴德妃一眼,转头对秦慕白道:“慕白,将棺木合上吧!”

    “是。”秦慕白拱手应了一声正要上前,阴德妃突然道:“慢!”

    “你要干什么?”李世民的声音有点沉,透着威严。

    “不干什么。”

    阴德妃拿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剪刀,将高阳公主与李世民都吓得一叫:“住手!”

    阴德妃却是淡淡的一笑,顺手就剪下了一束自己的白发,撒入了棺木之中。

    “佑儿,记着娘的味道。来世,还做我的孩儿。”

    “你!”李世民错谔又有些怒意的瞪着阴德妃,不知说什么才好。

    “怎么,难道这也触犯了陛下的龙威?”阴德妃随手扔了剪刀,砸在地上突兀的叮当作响。

    然后,她转过了身去,异常平静的走到了铜像之前,又像当初一样跪坐下来。

    “娘”高阳公主仿佛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急忙走到阴德妃身边蹲下身来,小声问道,“你真要出家么?”

    “有家,无家,有何区别?出家,不出家,又有何异同?”阴德妃淡淡的道,“剪去烦恼丝,断绝今生缘。既然陛下说佛家可修来世业孽,那我也就出家为尼去。我要用我的下半生,企求来世能与佑儿再续母子之缘。高阳,你好自为之,莫再以为我念。”

    “娘,不要啊我不要你出家!娘你知道吗,当尼姑要剃去满头的头发,可丑了!”高阳公主急切的低声嚷道,“父皇,你快来劝劝母妃!她可是堂堂的德妃娘娘,若当真出了家成了尼姑,传扬出去岂非是皇家失颜?”

    “随她去吧!”李世民大有一点听之任之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秦慕白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将棺木盖上了。心中却是百感夹杂。

    李世民与阴德妃,真是一对死冤家。儿子死了,明明他们两人都很伤心,却仿佛都不肯放过对方。仿佛都将儿子这一生的罪孽,归咎到了对方的身上。

    “慕白,齐王的葬礼,交由你来操持。”李世民突然说道,“朕已经给法门寺的住持惠业大师下过旨了,另外也会指派户部、太常寺、太庙的官员从旁协助于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与他们商议便是了。”

    “是,微臣遵旨。”秦慕白拱手应诺。

    李世民点了点头,表情仍是肃重。他侧目看了看高阳公主,似说还休的表情,最后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高阳。”

    高阳公主应了一声,抹了抹眼泪,走到李世民身前施了礼:“皇儿在。”

    李世民伸出手,甚是怜惜的抚摩着她的头,说道:“稍后,到蓬莱殿来见父皇。”

    “是”

    “朕先走了。”李世民说罢就转了身准备往外走,脚步却是一顿,回头看了李佑的灵柩一眼,眉头轻微的挑动了几下,终于大步走了。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目送皇帝走远,此刻,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这个九五之尊的男人,任凭他的表情如何沉寂,也难以掩饰内心深处那难以言喻的哀伤。

    反观阴德妃,她本该痛哭失声,甚至昏绝过去也丝毫不会让人奇怪。恰恰相反的是,她甚至没有流泪。

    那一句“娘不哭。娘为何要哭?”,却是字字如针,能刺穿人的心菲。

    或许她也觉得,李佑之死,求学不是一种解脱。又或许,哀莫大于心死,她的眼泪早已枯涸

    稍后不久,来了几名宗正寺、户部与太庙的官员,一同来请示秦慕白,是否可以先将齐王的灵柩,移往太庙配以牲飨告祭先祖,先进行一些简单的皇族祭丧仪式。

    秦慕白正准备问一问阴德妃,她背对着秦慕白,倒是先开口说道:“慕白,让他们带走吧!只是一副皮囊,无甚可留恋的。佑儿的魂灵,会陪着我。”

    “是”秦慕白心里感觉涩涩的,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将那些人招呼进来,小心翼翼的先将李佑的灵柩抬了出去,装上车马运往了太庙。

    “你们都走吧!”阴德妃如此说道。

    “娘就让我陪陪你,不好么?”高阳公主颇为担忧的哀求道。

    “不好。”阴德妃轻轻的摇头,却说得很坚决,“就让我,与你哥单独的相处一会儿吧!你去见你父亲,慕白你也有许多事情要忙碌么?都去吧,不必替我担心。”

    见她说得如此坚决,高阳公主与秦慕白都不好坚持,只好拜辞离开了。

    “慕白,我好担心我娘。你说她会不会寻短见?”出了门以后,高阳公主担忧的说道。

    “不会。”秦慕白不假思索的回道。

    “是么?你因何如此肯定?”高阳公主反倒有点异讶了。

    “我也不知道。”秦慕白皱了皱眉头,举目看着高大矗立金碧辉煌的宫殿,轻叹了一声,说道,“只是感觉。”

    “感觉”高阳公主喃喃的重复了一声,茫然的摇头,“我仍是不放心。要不,我们叮嘱那些道姑多留意她,再派些军士严加保护如何?”

    “好吧!”

    稍后二人离开大角观,高阳公主去了蓬莱殿见李世民,秦慕白则是去了太庙。

    一些大和尚正在做些水陆道场,梵音绕梁香火氤氲。李佑的尸身被抬了出来,洗浴更衣做些处理,以备镀铬金身。秦慕白特意叮嘱了一句,将阴德妃的那束白发,与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一起塞入了李佑的口中封实。

    若真有来世,有夜珠珠的指引,又有白发为信,想必李佑应该能够寻到她今生的母亲,再续这未了的母子之缘了。

    此刻,秦慕白倒是希望李佑也能像自己一样,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和自己一样,能遇到一位和阴德妃长得一样的母亲。或者更好是,他穿越到数年之前,成为他自己。

    在那里,有他深爱的母亲,妹妹。

    他可以重新来过!

    

第282章 高阳的婚事

    关内的冬天,比襄阳要冷。

    一同负责李佑葬礼的官员,很会做人。入夜之后,他们就请秦慕白回家歇息,由他们负责守灵。

    刚赶了千里路程,又忙活了一天,秦慕白真是有些累了。骑着马离开皇宫走在熟悉的长安大街上,他都没什么心情欣赏繁华的夜景,径直往家里走去。

    火云马的蹄声中都透着疲惫,踩踏着里坊里的石板道,铿锵作响。路过自己家门时,秦慕白看到房门紧闭,门上落着一把大锁,于是径直往老秦家翼国公府而去。

    这里的大门是开的,门口还站了人,倚门而望。

    正是母亲刘氏和妹妹霜儿。

    “娘、娘!哥回来了!”霜儿眼尖,远远就看到夜色中缓缓走来的秦慕白一骑,激动的跳起来大叫。

    “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刘氏开心得拍着手叫唤,眼泪眶而出。

    此刻,秦慕白的心里隐隐的抽*动了一下。

    这一声“儿啊”,唤得他心里酸酸的,暖暖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不管是多大的儿子,在母亲眼里,他终究是孩子。

    当阴德妃看到李佑的尸体时,抚着他的脸庞,也是这样的呼唤。不知当时,她心中作何感想?

    “娘,不肖儿回来了!”秦慕白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母亲面前,单膝一跪,心安理得的拜倒下来。

    “我儿快起,快起,让娘好好看看。”刘氏激动得声音抖,紧紧拽着他的胳膊肘儿将他扶起,鱼纹尾深重的一双老眼中,泪光晶莹。

    “娘,我很好。”秦慕白微笑,笑得很舒坦。

    回家的感觉,真好。

    “哥,你可算回来了,我和娘可想你了。”霜儿也走上来,如同小时候一般撒娇的扑进秦慕白怀里。

    “乖,在家可有好好孝敬母亲?”

    “有嘛!哥不在家,我当然要尽兄妹两人的本份,好好孝敬母亲嘛!”

    “好,都是娘的好孩儿。慕白,回来就好,快进屋。外面风大,别站门口啊——来人,少爷回来了,赶紧伺候!”刘氏急忙左右张罗去了。府里的仆役丫环们好些都已睡下,这时都被唤了起来。香汤洗浴烧水煮饭,忙得不亦乐乎,宛如过节。

    秦慕白感觉,自己现在就是这个家的核心,所有人都围着他左右团团的转。这种感觉在军队里也曾有过,但回到家里,截然不同。在军队里,那是他的权力与威信在驱使手下将校奉他为尊;回到家,却是浓浓的亲情羁绊着彼此,无法分割。

    走进家门,秦慕白才看到院子里站着一群人,正是妖儿和她收养的那些小孤女们。

    “三哥,你回来了。”妖儿一双失神的眸子正对着秦慕白展颜微笑,笑得很甜。她身边的小姑娘们,隔了一年不见秦慕白,多半有些生怯。其中有好些个姑娘,都长高了不少,俨然已是小荷已露尖尖角。

    “妖儿,你们还好么?”秦慕白上前,微笑的问候。

    “好,我们都很好。一年不见,妖儿很想念三哥。”妖儿轻言细语的说道。

    霜儿走过来,笑嘻嘻的道:“哥,你知道吗?妖儿现在可能干了!媚娘去了襄州,便将长安秦仙阁交给了妖儿来打理,武元庆和武元爽,还得给妖儿打下手呢!”

    “是嘛?真不错!”秦慕白笑。

    “哪里,别听霜儿瞎说。”妖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就是东家信任我,将帐薄交给了我管。其实我一个瞎子,账目都看不到,如何管理?还不是托了霜儿的福,一直由她来帮我。”

    “呵,说了半天,原来你这鬼精灵的小丫头片子,是在自吹自擂啊!”秦慕白大笑。

    “嘿嘿!”霜儿得意的笑了起来,“怎么样,哥,我也算是有点用处了吧?”

    “你一直都很有用啊!”秦慕白笑道。

    “哼,见面就讽刺我!”

    “好啦,孩子们,快进屋来坐着,喝点热茶烤着火取取暖。”刘氏在屋里呼唤。三人便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围着大火炉子喝着新煮的热茶,倾诉离别衷肠。

    秦叔宝这个家主不在,众人聊天也就随意多了。也不知怎的,就谈到了吴王李恪。

    霜儿的脸上的兴奋之色顿时淡去不少,她低声道:“哥,你和他在襄州,是不是做错了事情?前些日子他被调回来了,现在你也回来了?”

    “没有的事。你别瞎猜。”秦慕白暗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惹母亲操心,正色说道,“朝廷要调动哪个职官,自有分寸和道理。”

    “是啊,二丫儿,朝堂大事,不容我等女流妄议,别给你哥添乱。”刘氏急忙出声训斥。

    “噢……”霜儿点了点头,不吭声了。

    秦慕白却看出,她心里肯定有想法,只是碍于母亲在场不便说出。

    知女莫若母,刘氏又何尝没想到?放着也没外人秦叔宝也不在,她轻叹了一声道:“二丫儿,你还是乖乖听话,断了这门心思吧!你爹左右不同意你与吴王来往,更不用提让你嫁给她了。今年一过年,你就十八了。再不嫁人,我们秦家都要被人耻笑。近些日子,家里来了许多说媒了,门当户对人才出众的少年郎君也还真不少。趁着你哥也回来了,要不你听听你哥的意见,多考虑一下?”

    “我不!”霜儿不假思索飞快的答道,“那些什么公子哥儿,就没一个我喜欢的!”

    “你这孩儿,真是顽劣!”刘氏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无奈的说道,“历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做主。幸得你父亲还算开明,否则早不知道把你嫁到哪里去了。现在我秦家的势望比前几年稍有起色了,若不趁这时给你选个如意郎君,放着你年纪一天天大了去,今后越不好嫁了。”

    “娘!——”霜儿郁闷的皱起了眉头,“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好吗?哥刚回来,你就说这些扫兴的话,真没劲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刘氏无奈的摇头苦笑,说道,“慕白,你爹不在家,家中之事由你做主,更何况是你亲妹子的婚事。你多劝劝她,给她拿拿主意。”

    “嗯,好。”秦慕白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稍后,秦慕白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吃了一些美味的小点心,回到房中准备歇息。

    离家一年,他房中依旧保持着当初的摆设,丝毫未变,而且一尘不染干净整洁。每一寸熟悉的地方,都让他心中生出对家的依恋。

    这一觉,可是睡得真香甜。一连忙碌数月,他还从来没睡得这么安稳过。直到日上三竿,才睡到心满意足的自然醒了。

    阳光透过窗棱投射进来,今日定是个艳阳天。寒冷的关内冬日能有这样的好天气,须属难得。

    秦慕白洗漱罢了出了房门,看到妖儿和霜儿坐在小跨院的凉亭里,一人抱一把琵琶,轻扬的弹奏着悠然的曲子。秦慕白没有上前打扰特意驻足倾听了片刻,曲子弹得不错,可见二女的进步很大。

    “弹得不错嘛!”走上前去,秦慕白微笑道。

    “哥,你醒了!”霜儿站起身来,将琵琶放到一边笑嘻嘻的道,“我去给你取点心,我赶早亲手做的!”

    “好。”秦慕白笑而点头,坐在了妖儿的身边,说道,“妖儿,霜儿有心事,都跟你说吧?”

    “嗯……”妖儿点了点头。

    “那她现在想什么,跟我说说。”秦慕白问道。

    妖儿为难的笑了一笑:“三哥何不直接去问她呢?”

    “我不问,你说吧!”秦慕白没解释,坚持问。

    “其实也没什么。”妖儿说道,“自从听闻吴王妃仙逝的消息后,霜儿就一直愁眉不展,日思夜想的念着吴王。”

    “愁眉苦脸?”

    “嗯……”妖儿点头,“霜儿说,失去至亲至爱的人,一定非常痛苦。她说吴王历来就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极度的痛苦。所以,她想在吴王最痛苦的时候,能在他身边陪伴。但又怕落下个乘虚而入的罪名,因此很苦恼。当初东家去襄州时,霜儿本想跟着一道去,也是因为这一层顾虑,最终没去。”

    “我明白了。”秦慕白点了点头,心道:霜儿比以前懂事了。

    “三哥……这次回来,住多久?”妖儿突然问道。

    “怎么,我刚回来就盼着我走?”秦慕白笑道。

    妖儿脸一红:“当然不是。妖儿巴不得三哥天天留在家里。但是男儿志四方,你肯定会有料理不完的事情,往来奔波。”

    “现在还不知道。至少一个月的时间会有。”秦慕白说道,“皇帝让**持齐王的葬礼,少说得要一个月时间吧!”

    “那就好……”妖儿轻声的低吟,脸上红霞朵朵,喜形于色。

    不久霜儿取来点心,秦慕白便将它当作早膳吃了,跨上马,往宫中而去。

    太庙那里,也没什么大事了。无非是水陆道场做个不停,皇家仪式花样繁多,但都不用秦慕白操心什么,只要露个面主持一下大局就行了,具体的事宜都有“专业”人事来安排。

    中午,秦慕白在大庙和大和尚们们一起吃过了素膳,皇帝便派人来叫,宣他到后宫蓬莱殿见驾。

    既然是后宫面圣,就不见得是多么重大的军政大事。秦慕白到了此处,远远就看到殿外摆放着几乘车驾,亲王公主制式。

    秦慕白便问一名百骑:“何人车驾?”

    “回将军,是吴王与高阳公主殿下的车驾。”

    “他二人也来参驾了?”

    “对。现在就在御书房中。”

    秦慕白点了点头,朝御书房走去。心忖,皇帝怎么把我们三个人叫到一块儿了?这可是头一遭。

    到了御书房,却见高阳公主在门外等候。秦慕白正准备问话,她将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秦慕白轻手轻脚走进来。

    和高阳公主一起进了御书房,秦慕白才看到房中仅有皇帝和李恪二人,父子二人正坐在一起,对弈,杀象棋。

    这父子二人,秦慕白都和他们下过棋。棋路一样的彪锋凌厉,而且眼光长远料敌制胜。所不同的是,李世民惯于用奇兵、埋陷阱;而李恪,则善于大开大阖的正面攻杀,让人不得喘息之机。

    总之,秦慕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这父子二人下棋都太认真太投入了,如同正上了战场一样,搞得紧张兮兮的,秦慕白不太喜欢这样的对弈,累。

    这时,父子二人俨然已是杀到妙处,难分难解全情投入。连秦慕白与高阳公主进来了,也视而不见。

    秦慕白会心一笑,便和高阳公主静静的站在了一旁,观棋。

    这时,父子二的棋面的的棋子势力,倒是势均力敌。只是李恪明显处于攻势,局面占优。李世民处于守势,略显备动。二人都只剩了一车一马和两个卒子(这时候的棋没有炮),杀得正火热。

    李恪攻势如潮,李世民只好将他的主力攻击部队“车”调了回来,参与防守,一时略有转机。但李恪的攻击相当迅猛,已经破了李世民的双相,形成合围之势,局面大优。

    “咦,父皇要输了吗?”高阳公主略懂象棋,轻声道。

    “嘘……观棋不语真君子。”秦慕白轻声道。

    “我是女的!”

    “……”秦慕白无语,苦笑了一声,“总之别吭声,这棋杀得正妙。”

    眼见李世民兵败如山倒,他的眉头也深皱了起来,时时陷入深思。得势的李恪也没有得意忘形,神情一样的严峻和沉肃,每一步棋都下得很仔细很谨慎。眼下他虽然占优,但也一时无法将优势转化为胜势,全盘夺胜。

    还真是棋逢对手了。

    这时,李世民下了一手臭棋。

    为了加强防守,他只好将杀过对河的马抽调回来,填堵李恪的“车”路,而且四下没有防卫,俨然就是送给他吃,好换取一时的喘息之机。

    李恪看着这步棋,沉思良久。

    高阳公主在一旁都看得急了:“三哥,吃马、吃马!”

    “别吵,关键一步了!”秦慕白拽了她一把,示意她噤声。

    “有何关键的?吃了马,不见得有什么危险。而且,父皇的就算一车一马了,这马一丢,就去了一半了呢,还能不输?”高阳公主嘀咕道。

    李恪寻思了良久,终于举起棋来,慢慢的要往李世民的“马”上压去,准备吃子。

    “犹豫不决。”李世民突然说了一声。

    李恪手上一抖,干净利索的将那个马吃了。

    “好吃么?”李世民突然抬眼,看着李恪。

    李恪一怔,不明所以的憨笑了一声:“尚……可。”

    “你输了,恪儿。”李世民突然一笑,拍了拍手,长吁一口气,“破釜沉舟,反败为胜!这让朕想到了西楚霸王——慕白,来了啊!正好,朕特别想听听你弹奏的《霸王卸甲》!”

    “陛下有旨,微臣自当遵命。”秦慕白笑了一笑,拱手道,“陛下棋艺,又有精进了。”

    “哪里,是恪儿疏于操练,退步了。”李世民笑,看着李恪仍然怔怔的看着棋盘,便道,“怎么,还没看清楚?”

    “看清了……”李恪怔怔的点头,“孩儿正在寻思,如果不吃父皇的马,而是转道防守,父皇的卒子沉不了底,便无法封杀孩儿了。”

    “观棋不语,举棋无悔,这点规矩你都不懂?”李世民笑了一笑,“棋盘如战场,没有如果一说。”

    “谢父皇教诲,孩儿输得心服口服。”李恪起身,拱手长拜。

    “好了,以后有时间,你多练练。”李世民说罢,回坐下来说道,“都坐吧,来人,取琵琶!慕白,朕好些日子没听你弹琵琶,甚是怀念。”

    “微臣会用心弹奏。”秦慕白接过了侍人递来的琵琶,弹了一曲《霸王卸甲》。

    李世民听得很投入,手指在桌面上,跟随着音律的节拍轻轻的敲弹,表情虽是自然又平和,但却闭上了眼睛。

    仿佛,他不愿别人从他的眼神中,品读出什么来。

    李恪和高阳公主都一直沉默,静静的倾听。他们也分明感觉到,他们的父亲虽然表现得很平静很平和,但却一定心事重重,而且心里有着浓浓的哀伤与苦闷。

    毕竟,他刚刚失去了一个儿子……

    曲调完毕,李世民睁开眼睛,抚掌击节的称赞:“不错,不错。这宫中的乐师,如何用心努力,终究还是不如慕白的琵琶弹得精妙。”

    “谢陛下夸赞。”秦慕白拱手回话。心里一直在琢磨:李世民就这么闲得无聊,喊我们三个来,就为了下棋听琵琶,不会吧?

    “朕今日唤你们三人前来,是有件事情,要与你们商议。”果不其然,李世民开腔了。

    三人竖起耳朵倾听,都感觉挺好奇的。

    李世民扫了眼前三人一眼,微微一笑:“不用猜了,就是关于——高阳的婚事。”

第283章 菩提本无树

    皇帝这金口一开,包括高阳公主在内,大家都颇感意外——他怎么在这时候,突然要提起高阳公主与秦慕白的婚事呢?

    李世民看似没兴趣解释什么,而是继续道:“天子嫁女,非比寻常。当先许婚,以一年之期而论,而后下嫁。待齐王的葬礼办完后,恪儿,由你来主持他二人的定婚之仪。”

    李恪甚感意外的一怔,当下不假思索拱手道:“父皇,儿臣不敢受命!”

    “你说什么?”李世民也惊讶了一回,大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也颇感惊愕,思不得解。

    “儿臣……刚刚丧妻,颇为不祥。不好将这一身不祥之气,冲了皇妹与驸马的喜气。还请父皇三思,另选他人来主持婚仪。”李恪拱手拜道。

    “三哥,你怎么……这样说话啊!”高阳公主既惊讶又有些愠恼的嚷道。

    “高阳,别吵。你三哥顾虑得有道理。”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好吧,朕再寻思寻思,另作人选。”

    秦慕白目不斜视的站在一旁没吭声。他心忖,李恪这是故意找了个借口在推搪,目的,无非是要和他保持距离。其实刚才下棋的时候,秦慕白就看出来了。这次回京之后的李恪,那是非常之谨慎。其实他的棋艺水准秦慕白非常清楚,那绝对不在李世民之下。刚刚吃那个马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肯定是看出了那是李世民设下的埋伏与圈套,但还是“果断”的吃了下去,结果,漂漂亮亮的输了一局。

    李恪,又开始了他的韬光养晦。

    唯有高阳公主不明就理,眼下还有些生气了,时时斜着眼睛瞪李恪。若非碍于皇帝在场,恐怕早就张牙舞爪的对李恪兴师问罪了。

    这时李世民说道:“连日来,天下多事。从襄州到邓州,李佑捣出的一些事情,令天下震动朝野不安。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后不必再提,你们也无须在朕面前解释什么。”

    李恪顿时感激涕零的拜倒下来:“父皇心如明镜,儿臣钦佩。”

    “起来罢!”李世民淡淡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并非是朕心如明镜,而是事非自有公论,天下律有法度。”

    “谢父皇!”李恪仍是隆重的叩拜了几回,方才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一副诚惶诚恐大难不死的神情。

    “恪儿,你既然已经来了长安,也就不必急着再回襄州了。”李世民突然说道。

    李恪惶然一惊,却又不敢言语,心中大概是在寻思:不是信任我了么,怎么又要罢我的官?

    “你别误会,其实是这样的。”李世民侃侃道,“邓州事后,朝臣多有谏言,说,世袭刺史一制,多有弊病。此次邓州叛乱,就是世袭刺史制的弊端所导致。于是,众臣一力苦谏,劝朕废除世袭刺史制。朕思之再三,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便准备在年底废除新的世袭刺史制,将远调外任的亲王郡王们,都调回长安来,只授检校官职,从此不再远赴封邑任官。”

    “父皇英明,儿臣自当遵命!”李恪急忙拱手应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转头看着高阳公主,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齐王走到今天,朕,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今后,朕会尽力履行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好好的陪伴与督导你们。尔后,你们都留在朕的身边吧,哪里都不要去了!”

    “是,父皇……”李恪与高阳公主都轻声的应道。

    秦慕白的心里却在打鼓:当初,李世民之所以要推行世袭刺史制,其用意是为了瓦解与分化一些,朝堂上的党争力量,方便自己掌控时局为立储做准备。其实精明如李世民这样的政治家,当然知道世袭刺史制其实就是与分封诸候没什么区别,弊病重重。他当时也不是权宜之计;现在李佑的事情一闹,迫使他不得不提前放弃了这个权宜之计——但是,那也是否意味着,李世民的心中对于储君的人选已有了定案?或者说,他已经能够完全驾驭朝堂之上的两股夺嫡力量了?

    李世民这个做皇帝的,其本质就是个政治家;不管他干什么——哪怕是处理家事,也处处流露出政治家的思路痕迹。

    “玲儿。”李世民轻唤了一声,停顿了一下,说道,“有时间,多陪陪你母亲。”

    “嗯……”高阳公主咬着嘴唇,轻轻的点头。眼中已有一些晶莹的泪花在闪烁。

    “好了,没事了,你们退下吧!”李世民面带微笑轻轻摆了摆手。笑容之中,却透出几许疲惫。

    三人拜辞离开。出了御书房,李恪深深的看了秦慕白两眼,一声不吭,直接提步走了。

    “喂,三哥、三哥!……三哥你怎么这样!”高阳公主连唤了几声,李恪都没有停下的意思,这让她不禁有点生气了。

    “算了,玲儿。”秦慕白微笑的劝她,说道,“你三哥……好像不大爱理睬我们了。”

    “为什么?我们不一直都是最要好的么?”高阳公主既愠恼又不解的问。

    秦慕白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这官场上呀,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我恐怕……是做错了某些事情,得罪到他了。”

    “什么事情?”高阳公主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秦慕白为难的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说了。走吧,去看看你母妃。”

    “不行,你一定要说!”高阳公主执拗的挡在了秦慕白的面前,皱着小眉头,不肯放他往前走。

    秦慕白苦笑两声:“玲儿,你不是从来不管我这些事情的么?”

    “那是以前,现在我得管了。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彼此不再有秘密吗?”高阳公主说道,“更何况,事情还跟三哥有关!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同进退共荣辱,相处得多好呀!你们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我说刚刚三可怎么突然推辞掉了给我们主持定婚婚仪的差事呢,原来是和你生出了矛盾?”

    秦慕白无奈的点了点头:“你非要知道,我也就告诉你。但你得保证,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嗯、嗯。”高阳公主连连点头,急切的道,“你快说嘛!”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秦慕白便开始瞎瓣了,他说道——

    “当初皇帝陛下下旨到襄州,召他回京,命我按兵不动保境安民。但当时我违抗了圣旨擅自起了兵,还当众和吴王争执了几句。其实这都不打紧了。关键在于,后来我还利用我和他府上几名将军的私交,将他的亲兵也都调了一些到我手上,给我助战。当时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襄州,没成想还没走呢!这事让他知道了,他当然不痛快了——你想想,他的手下,居然听从我的号令,他心里能痛快么?更重要的是,我这样抗旨起兵,让他心里很恼火。一来,让他在皇帝陛下这里挨了骂是肯定的,因为他这个刺史居然没有协助褚遂良约束于我,那至少有失职之罪;二来……他一个皇子,居然都约束我不住,皇帝陛下还能不骂他无能么?襄州的将官兵马都只听我的,他心里能不气恼么?于是就……”

    “哼,三哥也太小心眼了吧!”高阳公主顿时忿忿的叫嚷了起来,“他这是嫉贤妒能呀!”

    “别,话不能这么说。”秦慕白忙道,“其实我也的确是有些做得过火的地方,没怎么考虑到他这个皇子的尊严与脸面,太过锋芒毕露了。在襄州地方上,我也完全盖过了他的名声与风头。他也有他的自尊心与皇子的面子,我这样为人处事,换作是任何人也难免心中有些不快。”

    “哎,你们男人的事情,我还真是搞不太懂!”高阳公主郁闷的皱了皱眉头,“怎么办,难不成你打从这回起,就和三哥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不知道。”秦慕白无辜的撇了撇嘴,“他都直接在皇帝面前做出那样的推辞了,看情况,恐怕就是有与我绝交的意思。他既然都不搭理我了,我难不成还去热脸贴他冷屁股吗?”

    “哎!……”高阳公主又叹息了一声,摇着头,愁眉郁结不解。

    二人且走且聊慢慢走出了蓬莱殿。两旁都有甲士与宦官宫女人等。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李世民的心腹。秦慕白说这些话的时候,既装作小心翼翼,又特意将声音说得稍大了一些。估计,这左右的卫士人等,怕是都听在了耳里。用不了多久,就能传入李世民的耳中。

    而且,秦慕白太了解高阳公主了。她是个急性子,看到不痛快的事情,心里就藏不住,会要想办法去解决。秦慕白与李恪闹别扭了,这肯定是她最不乐意见到的。

    依她的性子,她会做些什么呢?——毫无疑问,先,她会去找李恪,劝他与秦慕白“和解”;然后,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肯定也会将这些话说拿去说给他父亲听,目的,就是想要在李世民面前澄清“她和秦慕白,与李恪没矛盾”。

    李世民最担心儿女之间反目成仇闹矛盾的呀,李佑一事后,高阳公主心里肯定也有了阴影,当然不愿意让父皇看到,她与秦慕白这一对人,和李恪闹出了别扭。

    这样一来,目的就达到了。

    秦慕白与李恪之间没有矛盾的,也要被高阳公主“调合”出矛盾来。

    “这算是‘善意’的利用,不算是欺骗吧……对不起呀,玲儿!这些话,对谁也不能说,只能是我和李恪二人心中有数。”秦慕白在心中暗道,隐隐也的确是有些愧疚之感。

    毕竟,善意也好恶意也罢,他的确就是“利用”了高阳。

    没办法,官场与战场,更何况是这样的非常时期,只好用上一些非常手段了……只要不会害到谁,就行。

    “好了,不要想这些烦心的事情了。”秦慕白牵住高阳公主的手,眼神温柔的看着她,“玲儿,我们终于要在一起了。”

    “嗯……”高阳公主终于展颜轻轻的一笑,凝眸看着秦慕白,眼中闪耀着几许激动、几许伤感的光芒,轻声的道,“只是眼下这光景,我真不知道该伤心,还是该高兴。要是哥哥和舅舅还像以前一样的健在,能和我们一起分享这喜悦就好了。”

    “逝者已矣,节哀顺便。在生的人,就要多珍惜。”秦慕白说道,“走,我们去给阴德妃娘娘说一声。”

    “好!我娘肯定会高兴的!……哎,我也不知道,她这时候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别多想了,走吧!”

    二人来到大角观,却听众道姑说,阴德妃刚刚离开了道观,去了大明宫北苑的护国天王寺。

    “啊,不好!我娘真要落为尼了。快去阻止!”高阳公主惊声叫道。

    秦慕白心里也紧了一紧,顾不得许多了,就和高阳公主一起在皇宫里全无体统的飞奔起来。从大角观到护国天王寺可是有段距离,秦慕白索性扯下一名巡哨的御林军骑兵,和高阳公主飞身骑了上去,策马扬鞭一顿狂奔。

    众御林军军士都傻了眼,个个面面相覻,却又屁都不敢放一个。

    急匆匆的赶到了护国天王寺,那是座落在大明宫西北角的一座寺庙,宫中的皇家佛寺。李家崇道,但也不排斥佛法,宫中就有不少人信佛,佛国天王寺香火也算鼎盛,寺内全是僧人,当然没有尼姑。

    此时,阴德妃已然解开了自己的满头霜雪白铺散在脑后,跪在佛祖金身之前,双手合十。一群僧人围在她身边颂吟梵音,住持大师手持剃刀,反复的询问要阴德妃想清楚,阴德妃的态度却非常坚决,一定要落出家。

    住持大师长叹了两声,拿起来,便准备削她头,为她剃度。

    正在这时,高阳公主大叫着闯入:“住手——”

    众人都吃了一惊,住持方丈的手也停了,阴德妃惊讶的转过头来:“玲儿?”

    “娘,你不能出家!”高阳公主冲上前来,死死抱住阴德妃,对那些大和尚怒目而瞪:“退下,你们都退下!敢动我母妃一根头丝儿,我就拆了你们这破庙!”

    众僧人都吃了一惊,纷纷苦笑的慢慢退出。

    “玲儿,不得对高僧无礼。”高阳公主嗔怪的道,“我心意已决,你也无须再劝。”

    “娘,我不准你出家!”高阳公主执拗的连声叫嚷,眼睛一转,又道,“父皇也不许你出家!”

    “他?”阴德妃冷笑一声,“他是巴不得我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你可听他出声劝过我半句?”

    “有、有啊!”高阳公主急中生智,脱口而出道,“他刚刚把我和慕白叫到蓬莱殿,许了我们的婚事!娘、娘!我和慕白就要成亲了,他怎么能有一个做尼姑的岳母呢?——父皇这么做,其实也是有意挽留你不要出家吧?否则,他怎么会突然在这种时候,许下我们的婚事呢?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到时候我出嫁,还要你给我梳头送嫁妆呢!这难道不是父皇的心思?”

    秦慕白这时走了进来,心中叹笑,高阳这张巧嘴儿,真是说得生起了花来。不过她说得也的确是有几分道理。现在正操办着李佑的葬礼,他却又主动许下了婚约,的确有可能,也有挽留阴德妃,劝她不要出家的意思。

    二人之间的夫妻感情姑且不论,阴德妃可是堂堂的四妃之一,在后宫之中仅次于皇后的地位。她要是都出了家,让李世民的脸往哪儿搁啊?

    阴德妃沉默了片刻,没有言语。

    高阳公主摇着她的胳膊肘儿,低声的哀求,不停的给秦慕白递眼色,示意他来帮劝。

    秦慕白便走了过来,蹲下身,说道:“德妃娘娘,纵然是要心向佛祖修业佛法图个往世轮回,也不必落出家啊……带修行,日日参禅礼佛,不就行了?佛祖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若尘埃。一切因果业孽,其实都在人心。这落不落,其实又有何区别,何必拘泥于一个形式,而让皇帝陛下和高阳公主都难以为人呢?齐王殿下在天有灵,也肯定不愿自己的母亲,真正变成一个秃头的尼姑吧?”

    “噗哧……”阴德妃居然被逗笑了,苦笑。

    她摇头叹息一声:“我呀,真是老了,拗不过你们。好吧,我就暂时不剃度出家了。但他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非得允许我随时可以出宫,去法门寺看望佑儿不可!”

    “行、行,答应你!”高阳公主激动的连连点头叫道。

    “你这孩儿,如此僭越,还敢代你父皇下旨了不成?”

    “嘿嘿!孩儿自有办法说服父皇嘛!母亲难道忘了,这天底下最能对付他老人家的,就是您女儿——我了!”

    秦慕白在一旁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这个高阳,真是太有才了!

第284章 帝王与军神

    傍晚时分,依旧在宫里和那些大和尚们一起吃罢了晚膳素宴,又烧了香添了烛例行了一些公事,秦慕白便骑上马离开皇宫,准备回家歇息。

    出了皇宫,他寻思起一件事情。回了长安两天了,怎么说也该得去李靖府上拜谒一下。和老头子之间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而且,不正好有许多兵法上不懂的东西,要向他请教么?

    于是秦慕白折返回家了一趟,母亲和妹子们正待他一起吃饭。他却取了《玉帐经》和自己的一本手札笔记,让她们自己用饭,未作片刻停歇又打马离开了家。

    刘氏满是怜爱的摇头嗔笑:“这孩子,一天到晚不停歇,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就是没见他干什么正事。”

    “娘,哥干的可都是正事!”霜儿在一旁嘀咕道。

    “胡说!”刘氏脸一板,“这么大人了,也不急着讨个媳妇进门。什么公主呀商女呀,也就凑合着赶紧娶一个吧,我和你爹还急着要抱孙儿呢!”

    霜儿咯咯的笑:“这就是您说的正事儿呀?”

    “那当然!”刘氏一板一眼的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翻过年头你可就二十二了!你两个嫡长的哥哥,是这年纪的时候孩儿都能满院子跑了!亮儿这孩子,这么没用,我能不急吗?”

    霜儿撇了撇嘴:“娘,您别着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七八个小孩子跳出来叫你奶奶。其实我哥呀……他可能干了,但就喜欢偷偷摸摸的。”

    刘氏被气乐了,上前来就拧她的耳朵:“你这丫头,生的一张什么破嘴儿,怪不得死活嫁不出呢!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没规没矩的滥话?看我不收拾你!”

    骑在马上的秦慕白冷不丁打了个大喷嚏,揉了揉鼻子暗道:谁在想我呢?

    卫国公府,到了。

    上前敲门,来开门的依旧是以前那个老头儿。他打量了秦慕白半晌,轮着昏花的老眼,嘟嚷道:“小娃娃儿,你找谁?”

    这老头儿,记性不好。秦慕白笑了笑:“在下秦慕白,特意前来拜访卫国公。”

    “秦慕白……这名字好熟悉啊!”老头儿轮了轮眼睛,不让秦慕白进去,“你还快走吧,今日府中不便,你别进来。”

    “怎么了?”秦慕白怔了一怔,“我是……卫公的学生,您不认识我了?府中有大事么?”

    “你别问了,走吧走吧!”老头儿就要把秦慕白往外撵,急着关门。

    “何事吵闹?”正在这时,院内走来一人。

    是个男子,四十出头的年纪,个子挺高,身板也结实,行走如风孔武有力,浓眉大眼,颌下留了半尺长的黑须,穿一领青锦团花袍,戴黑衫襆头。

    也许是“同行相吸”,秦慕白咋看了一眼,就本能的感觉眼前这个人,多半是个行武出身的军人。

    老头儿见那汉子走过来,抱了下拳嘟嚷道:“苏将军,老爷说了,今日府中不见客,这愣头小子非要进来。”

    “你去歇息吧,交给我。”那汉子微然一笑,老头儿便拱了拱手,嘟嘟嚷嚷的走了。

    汉子转过脸来看着秦慕白,面带微笑目光柔和,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抱拳道:“阁下可是……秦慕白,秦将军?”

    “正是在下。”秦慕白见他这一抱拳,倒是地地道道的军姿,再次印证了心中的猜测。于是回了一礼答道:“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那汉子略微一笑:“在下左武候中郎将苏烈。久闻秦将军大名,幸会。”

    “苏……烈?苏定方?”秦慕白略吃了一惊。

    “哦?秦将军居然知道某家姓名?不错,苏某取字定方,惯以字行。”苏烈一笑,抱了抱拳道,“快请进吧!老仆固执,请不要在意。”

    秦慕白便走了进来,苏定方亲自掩上门。

    眼前的这个苏定方,当然不是《隋唐演义》那类小说之中,害死罗成的那个奸恶之徒(当然,历史上压根就没罗成这号人物)。在隋末纷争的时代里,他先是随父亲一同起义,做战勇猛常身先士卒。后来他的确效力于刘黑闼。刘黑闼败亡之后,苏定方便回归乡野过起了隐居的生活。贞观初年,李世民闻知苏定方之名,有意招揽这个深黯兵法武艺出众的人才。于是苏定方再度出仕于大唐。

    此前,苏定方随李靖、李勣等北定突厥国后,因表现出众官拜左武候中郎将,秩四品。从此,他也成了李靖公开的嫡传门生,跟他学兵法。

    历史上真实的苏定方,征战一生功勋卓著,两伐突厥东征百济,平定葱岭之乱。一生之中所打的仗,多半是对外战争,而且他为人正直豪爽,绝非演义丑化的形象。称他为民族英雄,也毫不为过。

    不过,历史上的苏定方大部份战绩都是高宗一朝打出来的,现在的他,虽不说默默无闻,但还栖息在李靖等人的光环之下。外人知道他,也就是一个“李靖门生”的名头。也就难怪苏定方要奇怪,怎么秦慕白居然知道他的名号了。

    进门后苏定方说道:“秦将军公务繁忙,今日何以到了卫公府上?”

    “不瞒苏将军,我专为拜访卫国公而来。”秦慕白回道,“请教一些兵法。”

    苏定方点头笑了笑:“某听家师说过,他传了秦将军半部《玉帐经》,那可是他老人家一生兵法的精粹之所在。也只有秦将军这样天纵之资的人才配以得授。苏某,真是嫉妒呀!”

    “呵呵,苏将军说笑了。”秦慕白笑道,“卫公都不屑收我为徒,我才憋屈呢!要说羡慕,当是我羡慕苏将军才是。”

    “哈哈!”苏定方大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师父他老人家一向淡薄名利衔头这类东西,秦将军又何必在意?”

    “也是。”秦慕白笑了笑,“如此说来,秦某与苏将军也算是同门了,当称苏将军一声‘师兄’啊!”

    “且敢且敢!”苏定方抱拳笑道,“秦将军名门贵胄将门虎子,苏某一介草莽,且敢妄自攀附?”

    “好了,咱们都是军武之人,就不必仿效文人作如此客套了。”秦慕白笑道,“对了,方才那位老先生说,今日府中不便迎客,却是何故?”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皇帝陛下驾临了。”苏定方说道。

    “哦?”秦慕白怔了一怔,“皇帝来了?”

    “对。”苏定方说道,“皇帝陛下与卫公,一向感情深笃,私下里时常称兄道弟,多有走动。不过,秦将军也不是外人,既然来了,就请入内便了,也没什么可回避的。”

    “也好。明人不作暗事,既然来了,何必又要走?就烦请苏将军代为通传一声好了。”秦慕白说道。

    “不必通传。皇帝陛下与卫公,正在大厅里下棋,咱们一同前去料也无妨。”苏定方说道,“请!”

    “请!”

    二人便结伴入府,来到了前堂正厅里。

    看来李世民出行得挺低调,都没有大摆銮驾,只事了数名百骑随行而来,自己也只穿了便服。此时,他正与李靖坐在正堂上下棋。李靖的白头,格外醒目。

    二人也没有叫嚷叨扰,静静的走了进去,左右站在棋盘边观战。

    李世民聚精会神的下棋都没有侧目看他们一眼,这时对旁边摆了摆手:“都坐下,别站着,挡着光了。”

    二人依言坐在了棋桌两旁,静默不语欣赏他二人对弈。

    李世民神情严峻专心投入,李靖面带微笑神情自若。棋面上,也恰是李靖占尽了优势。

    李世民的棋艺原本精湛,但和李靖一比,他还真就成了个臭棋篓子。而且,李靖好像没有半点放水的意思,乘胜追机得势不饶人,直把李世民杀得丢盔弃甲。

    “不下啦!连输了三盘,真扫兴!”李世民将手中的棋子一扔,拍拍大腿悻悻的道。

    “呵呵!”李靖笑了,“陛下今日何以心浮气躁啊?”

    “哎!还不是让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女给闹的!……嗯,秦慕白,你何时来的?”李世民这时才看到一旁的秦慕白,还吃了一惊。

    秦慕白忍住笑,拱手道:“微臣来了多时了,还正是陛下给赐的座。”

    “哦?哈哈!”李世民拍着大腿笑了起来,“朕下棋下得太投入了,都没注意。这么说,朕方才说的话你都听到啦?”

    “是,的确是都听到了。”秦慕白笑着回道。

    “大胆,竟敢偷听朕与卫公的密谈!”李世民作势把脸一板,“罚你去给我们沏茶,去!”

    “是。”秦慕白笑嘻嘻的放下了包袱,起身去沏茶了。

    苏定方移走了棋盘,放上了茶几。李世民颇有回味的说道:“靖兄,还是你的棋艺更胜一著啊!朕在宫中,都无人操练,因此越输给你了。诸子之中,也就只有泰儿和恪儿的棋艺还算可以。但泰儿下棋太过谨慎,与他对弈甚是寡味;恪儿呢,刚猛有余精细不足,时常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也不足与战。还是和靖兄对弈比较过瘾,但就是输得太惨了。”

    “呵呵!”李靖抚髯长笑,“陛下屈尊来到老臣府上,不就是来找输的么?老臣岂敢不胜?”

    “你这老狐狸!”李世民抚掌大笑,李靖和苏定方也一并笑了起来。

    这时,李世民顺手拿起秦慕白放下的包袱瞅了一眼,打趣道:“秦慕白鬼鬼祟祟的跑到你府上来,还带这么一包东西,难不成是来贿赂你的?该不是从襄州带了不少好东西来吧,也不见他来孝敬朕?朕可得看看!”

    李世民就打开了包袱,不由得一笑:“呵!《玉帐经》,还有他的读书笔录!”

    说罢,李世民就翻开那些笔录看了一眼,没看几行,脸上就显露出一丝异讶的神采。渐渐看入了迷,一连翻看了数页。

    这时秦慕白取了茶水来了,李靖做手势示意他禁声。于是秦慕白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一旁,静悄悄的给他们添上茶水。

    一连翻看了十余页,李世民点头赞道:“不错!……慕白,你还有点悟性呀!”

    “哦?陛下这次注意到微臣了?”秦慕白笑道。

    “你以为朕真的老糊涂了吗?”李世民笑了一笑,将手札与兵书合到一起放进包袱里递还给秦慕白,说道,“靖兄啊,你千辛万苦平定了吐谷浑没几年,那地方现在又乱了。此前吐谷浑平后,松赞干布率领的吐蕃诸部心生怯意,便请旨求朕赐婚。朕当时拒绝了。没想到那使者回去之后,对松赞干布等人称说,是朕封赐的吐谷浑领西平郡王慕容顺从中作梗。松赞干布就借题挥,起兵二十万兵分两路,一路南下蜀地寇犯松州,一路东出大非川,袭扰兰州。”

    说到这里,李世民特意停顿了一下,看着秦慕白说道:“就是你父亲把守的西域要冲,兰州。”

    “嗯。”秦慕白点了一下头,心忖:皇帝怎么想到,跑到李靖府上来谈讨军国大事?

    这时,李靖的反应倒是平静,他淡淡道:“吐番人一直野性不驯,其心不服。其领松赞干布,也堪称是个英雄人物,一统吐蕃诸部,国力日渐强盛。他们与我大唐有此冲突,倒也是预料之中。”

    “是啊!”李世民点点头,说道,“朕登基这么多年以来,北面平定了突厥汗国,从此诸蛮顺伏。唯有吐蕃,一直心服口不服。他们仗着自己的高原险地易守难攻,狼子野心觊觎中原,时常寇犯西蜀与河套。朕之所以费尽心力拿下吐谷浑,也是为了镇劾防范他们。今次松赞干赞借题挥率军寇犯,靖兄以为,朕应该如何?”

    李靖略拧了一下眉头,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派兵抵御,还是讲和赐婚么?”

    “对。”李世民倒也不否认,干脆利落的点头。

    李靖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此事,陛下当与房魏长孙等人商议才是。”

    方才李世民一副“静待下文”的期待表情,这时大为失望的连摇了几下头:“军国大事,还有谁比靖兄更清楚?朕之所以来,还不是期望靖兄先给个方略,也好让朕心里有个准头?”

    李靖呵呵的长笑,不说话。

    “怎么,有旁人,靖兄就不肯多言?”李世民看向秦慕白与苏定方,“这两位都不是外人哪,一个马上就是朕的女婿了,另一个是靖兄的门生。”

    “非是如此。”李靖说道,“其实,陛下心中已有定案,又何必来问老臣?老臣退居朝堂已有多日,不问军政。如今空口说白话,恐有失妥,就怕误导了陛下。因此,还是缄口慎言的好。”

    “嗯,靖兄就是如此谨慎,那朕也就不逼你了。”李世民点点头,说道,“那朕就说说自己心里的想法,请靖兄帮忙参详一下如何?”

    李靖点了点头:“好。”

    李世民便说道:“朕心中有两个想法。一是,武力反攻,不予与婚;二是,武力反攻,许以赐婚。”

    秦慕白和苏定方都皱了下眉头:这不差不多么?就是许婚与不许婚的区别。

    “嗯……”李靖却是饶有深意的长嗯了一声,还点头。看表情,他对于皇帝的这两个决定,很是赞赏。

    “靖兄以为如何?”李世民问道。

    “如陛下所言,这无论赐不赐婚,仗,是肯定要打的。”李靖说道,“老臣,心中也是这样想。至陛下登基以来,大唐国力日渐隆重,兵锋利锐民风果劲,所战无不得胜。现如今,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吐蕃人胆敢引兵来犯,我大唐就必须予以强有力的回击。赐不赐婚,那都是后话。若赐婚,则是以战谋合,图长远之计,这仗就必须打得有点分寸;若不赐,那仗就是另外一种打法,就务必做到除恶务尽一劳永逸。但是这么做,难度显然相当的大。吐蕃,自不如当年突厥那么容易平定。”

    秦慕白一听——高论!

    这才是兵家高手的眼光与韬略。军事本就是政治的延伸,也是服务于政治的。打仗,也不能闷着脑袋迷迷糊糊的杀敌。这恐怕,就是一员良将与一名统帅的区别吧!

    “靖兄高论!”李世民果然连声称赞,“所以,朕才一定要登门拜访,问问你的意思。其实朕心里,真是想把吐蕃高原也像当年的突厥草原那样收拾了。但朕也清楚,这不大现实。当年平定了突厥汗国之后,光是安置突厥诸部,就花去了好几年的时间,国库为之一空,百姓为之劳苦,至今还有没处理完的事情,余波不平。吐蕃地处高原,不利我军作战这是其一;高原辐原辽广,从巴蜀一直到西域葱岭乃至大食天竺,都与之接壤,周边形势复杂。要想平定其土,谈何容易?因此朕一直就寻思着,如何能有一个,永绝边患长治久安的办法,解决吐蕃的问题?眼下吐蕃举兵来犯,未尝不是一个楔机。朕想趁此机会,打个大仗。”

    “大仗?”李靖皱了下眉头。

    “对。”李世民的表情却是比较坚定,他握住了几个棋子,在手中重重的捏了一把,说道,“我大唐尚武,但多年以来,朕藏兵甲而修学堂,以仁政王道治国。现如今天下呈平日久,兵甲难免蒙尘,将士心生惰意。吐谷浑这才平了多久,吐蕃人就敢举兵来犯了。若不予以强有力的回击,今日有吐蕃作乱,明日西域诸国就都敢附逆,乃至高句丽,乃至余心未死的突厥旧部。今日吐蕃之乱,虽是疥癣之疾,却不容忽视。朕打算,两线作战。一路兵马,南下松州,驱遂敌寇保西蜀安宁;二路兵马出关迎敌,于兰州大非川等吐谷浑故地与吐蕃人周旋,一来帮助吐谷浑收复失地,二来,力保西域与河套商路的安宁。”

    “兵分两路,其兵寡,其势弱,粮草难济,国力民国损耗巨大。陛下,这可真是一场大战,也是对我大唐国力的考验。”李靖说道。

    “是啊!”李世民有些为难的皱了下眉头,“房玄龄肯定会反对。他一向就不爱打仗,就怕耗了钱粮损了国力。朕还真有些担心说不过他。”

    “呵呵,若非有房相公为陛下出谋划策,何来今日盛世?”李请笑道。

    “也是!”李世民笑道,“若说这朝廷是个家吧,朕是一家之主,房玄龄就是个精打细算又忠心耿耿的小媳妇,相夫教子精于持家,令朕无后顾之忧。但要对外用事大展鸿图,还得是靖兄这样的人物来辅佐于朕哪!”

    “哈哈!”李靖爽朗的大笑,“陛下真会说笑!其实,陛下不必多虑。吐蕃举兵犯我,主战是在西蜀松州,为患作乱祸害不小。陛下要兵抵抗,这是天经地义,想必房玄龄等人也会全力支持。只是,陛下想要西出兰州主动出击,那便是劳师远征,一则补给困难劳民伤财,二则孤军深入,非上将不可为。所以,眼下陛下请以西蜀为重,兰州,徐而图之。房玄龄等,必不多言。”

    “甚善!”李世民在桌上一拍,“还是靖兄高明!兰州秦叔宝,可不就是朕的卫霍之将?只不过,兰州地处西域要冲,但地广人稀物储有限,兵力不甚强劲。此处牵一而动全身,朕还的确有些不敢放任他去征伐别地。听靖兄良谋之后,朕打算在兰州建都督府,开屯田,治军镇,养生民,给个三五年的时间,让兰州大军能够自给自足,绝了补给之患。然后,以此为据,西图北进,皆可成大事。”

    “陛下英明。”李靖言简意赅,称赞。

    “好,好,好。”李世民连说了三个好字,看他表情,大有一点拨得云雾见青天,了却心中一棕大事的模样。

    这时,他又看向了秦慕白,说道:“慕白,听了这么大半天,你作何感想?”

    秦慕白正色,拱手:“微臣,获益良多,一时无以言表。”

    李世民面带微笑,笑得有些高深莫测。他一手沾了些茶水在桌几上随意的笔划了几下,划出了一个大唐西疆的大概疆域图,在兰州的地界上划了一个圈,然后用手指头在这地方连连重磕了三下:“兰州!兰州!兰州!!若大唐经略西域,威服吐谷浑与吐蕃,则兰州至关重要。所谓通婚,其实是不得已之举。若能以力伏之,何须送女任其凌虐?慕白,你可能也听说过。那吐蕃好不无理,此前就指名道姓要娶朕的高阳公主,朕哪会将爱女许给那未曾开化不识礼尊的蛮化之人?现如今,他们还以此为借口,兴师来犯了。你可有想法?”

    秦慕白一听这话,心里再明白不过了——这不就是让我请缨出战么?此前,李勣还早就给我透过口风了,可见皇帝此前也曾与李勣商议过了。

    “吐蕃无礼犯我疆土杀我子民,还辱及皇家觊觎公主,微臣于公于私,必当与其决一雌雄!”秦慕白正色凛然,双手重重一抱拳,“陛下,就请将微臣调往西域辅佐父亲,治善兰州整顿兵甲,以谋后图!”

    “嗯——”李世民煞有介事的拖长了声音,指着秦慕白呵呵的长笑,对李靖道,“这小子,不错!把女儿交给他,朕多少放点心了。靖兄,你以为如何呢?你的两个门生可都在这里,可不能因为秦慕白是朕的女婿,就特别偏爱于他。定方长于戎武深得你的真传,为人又正直谨慎,正是一个适合用在兰州辅佐叔宝的上上人选。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靖扫了秦慕白与苏定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光之中却偶闪过一道老谋深算的精光。

    “慕白去吧!”李靖说道。

    “哦,为什么?”李世民今天好像特别喜欢刨根问底,非要李靖说个明白。

    李靖苦笑了几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突然古怪的一笑:“松赞干布,又没索请定方之妻赐婚,自然是慕白合适。”

    “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

    “你这老狐狸,你这是为老不尊哪!”李世民大笑,双手在大腿上拍了一拍,“好,那就慕白去吧!过些日子,再详作商议。此事,暂不要对外泄露。”

    “是,陛下。”三人一起应诺。

    稍后李世民便走了。走的时候,脚步轻盈面带红光,显然心情开朗了不少。

    秦慕白今天在李靖与李世民身边听了半天“说书”,感觉这一个军神一个帝王,还真是高明又默契。

    李世民早有用心将我调往兰州,李靖自然心知明肚。就如同这下棋一样,李世民是来求败的,李靖就绝不会放水输给他,当力战得胜。

    当官的都拍马屁,李靖当然也拍。但他拍得不露痕迹,俨然已是出神入化了。

    “跟他学!这老狐狸身上的东西,我一辈子也学不完!”秦慕白如此对自己说道。

    李世民走了不久,秦慕白便来请教李靖的兵法。李靖也没叫苏定方回避,三人坐在一起参详讨论,共襄交流。

    若说理论知识,秦慕白这个国防科大的高材生可不输给他们多少;可是这冷兵器战场上的作战经验,则是差得远了去。三人讨教了一阵,多半的时候是秦慕白在与苏定方切磋交流,李靖时不时点拨一两句。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一两个时辰,夜都深了。

    秦慕白告辞要走,李靖将他单独唤至书房,给他一本书——《玉帐经》下部!

    “终于完成了,拿去吧!”李靖笑容可掬的道,“老夫见你,将那上部也参详得差不多了。兴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去兰州。希望这兵书对你有帮助。”

    “谢卫公!”秦慕白接过兵书,毫不含糊的磕了头,行师徒之礼。

    这一次,李靖倒是没有拒绝,而是笑眯眯的接受了。他说道:“论天资,你比苏定方、侯君集都要好。但是,你将来的成就却就未必就一定会比他们大。知道为何吗?”

    秦慕白略感异讶的拱手问道:“还请卫公点拨。”

    “呵呵!”李靖抚髯而笑,说道,“定方沉稳干练,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君集痴心迷醉以兵家为本业。明白了?”

    “是,我明白了!”

    秦慕白恍然大悟:李靖这是在教导我,要用心专一持之以恒哪!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8659/ 第一时间欣赏长安风流最新章节! 作者:萧玄武所写的《长安风流》为转载作品,长安风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长安风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长安风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长安风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长安风流介绍:
贞观大唐,江山如画;长安风流,美人倾城。
妖孽与英雄相惜,才子共佳人起舞。
香闺罗帐,金戈铁马,闻琵琶惊弦寂动九天。
……
这其实是一个,哥拐携整个时代私奔的故事。长安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安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安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