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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     长安风流txt下载     长安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4章 何似在人间

    (八度吧百度搜索)夜已深,清风拂柳,月凉如水。

    秦慕白手拿一壶秦仙烈酒,醉意微熏的在自家院子里散步。

    高阳公主知道秦慕白近日诸事纷扰,刻意留他一个人清静思考,于是很难得的乖乖自己回宫了。霜儿回了老秦宅陪伴母亲,留得秦慕白独自一人,在没有揭去匾牌红稠的驸马府里。

    他也从未有过像今日这样的举动。大半夜的不睡觉,独自一人喝酒闲逛。

    至从襄阳回京城,秦慕白就感觉自己没有落下半刻闲散与安宁。此前为了筹备婚事还只是忙碌,接下来便是汉王与东宫的阴谋,紧接着是房遗爱的刺杀与妖儿的遇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马上又是兰州之争

    这一棕棕一件件,让秦慕白的神经绷得紧之又紧,心头的压力是一天天的大起来。

    此时此刻,他真想烈马长枪的杀进敌群之中肆意搏杀发泄一回,或是有个温柔可人的知己,一直面带微笑的静静聆听自己的满腹牢骚。

    若妖儿仍在,该多好秦慕白仰头望月,冰冷的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泄而下,铺满整个九州大地,唯独照不进他的心中。

    哎!

    这一声叹,九天之上的妖儿若是听见,会否潸然泪下?、

    不自觉的,脚步已经略有些蹒跚的秦慕白,踱到了妖儿生前曾住的小别院中。至从妖儿去世后,霜儿为了方便照顾那些小孤女,便将她们一并接到了老秦宅里居住。此时,这里已是空荡荡的一座宅子。每日虽有仆役丫环来打扫收拾,保持着以往的原样一尘不染,但却是一日日的贮满冷清与凄凉。

    嘎吱,秦慕白推开了门,仍由银白的月光映入堂中。朦胧之中,秦慕白看到那一台盖着大锦布的钢琴,上面还搁着妖儿生前最喜欢的一面琵琶。

    他走过去,抱起琵琶在怀里抚摩了几回,仿佛就能感觉到妖儿特有的味道。清幽,淡雅,她永远都不施脂粉,也永远不会失去那一份最天然最纯正的少女幽香。

    抱着琵琶走到院子里,秦慕白的酒劲已然有些上来,便随意的一屁股坐在了石台阶上,举着琵琶对着月亮说道:妖儿,一别数日,你还好吗?

    三哥,想你了。

    此时此刻,若有你在,我一定不会像这样的压抑与苦闷。我再如何烦恼,只要听到你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声与琴音,看到你那双没有神彩的灰瞳之中流露出的毫无保留的关心与体贴,我就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妖儿,我是不是很自私?我一直都贪婪的享受着你赐予我的安宁与恬静,和这世上最纯真最质朴的感情,却一直迟迟没有给你一丝你想要的东西。现在,我多么希望你还在我身边,哪怕是静静的坐着,不吭声,不说话,什么也不做,听我絮叨也好

    说着,秦慕白的眼眶居然湿润了,声音里也有了一些哽咽。

    背负沉重的压力与心事,无处发泄的秦慕白,终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男人,尤其是秦慕白这样的男人的字典里,不容许出现脆弱与退缩。可是男人也是人,人都是肉长成的,秦慕白自忖不过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他无法将自己的诸般感情都进行阉割。诸如脆弱、伤感、惶惑、恐惧,这样的情绪哪怕是埋藏得再深隐藏得再好,它也存在。

    现在的秦慕白,比谁都渴望有个红粉知己出现在身边。他不需要任何人给自己拿主意、给鼓励或是提供什么休憩与养伤的港弯,只需要她聆听就行。

    最好是妖儿。

    因为她,是这世上最好的聆听者。

    原来,真的只有失去了,才会意识到可贵秦慕白摇头而笑,苦笑,两滴眼泪,轻缓的从他镀满银色月光的下颌处,落到了脚尖附近新春时节方才抽长出来的青草叶子上。

    妖儿,今天,我送你一首新曲子。保准,是你没听过的。秦慕白仰头望月,微笑,抱好琵琶,说道,因为,这首曲子是一千多年后的人谱出来的。辞,是几百年后的一个宋朝人名叫苏轼写的,词牌名《水调歌头》。对了,有个号称天后的女人唱过这首歌,不过,断然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叫武曌的则天天后。她现在只是武媚娘,是我的未婚妻嗯,你听好了

    拨动琴弦,秦慕白按照记忆中的曲调,唱起了王菲的那首《但愿人长久》。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唱到此处,秦慕白感觉喉头有些发硬,不自禁的自嘲一笑,轻语道:妖儿,你还好么?天庭宫阙上,冷不冷?三哥多想给你披上一袭狐裘啊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唱到最末,秦慕白的声音已是低不可闻。

    他不明白,自己因何会如此的感伤,如此的落寞。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感性过,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思念一个人。就算是刚刚穿越到大唐的时候、离开了家和亲人甚至整个属于他的时代的时候,也没有!

    酒劲上涌,声音哽咽,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秦慕白已然醉了,身子软软的就要侧身倒下睡在这石阶之上。

    正在这时,他落在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里,两滴冰凉的水滴,正巧落在了他的脸上。

    秦慕白已是醉得迷迷糊糊,也不知是现实还是梦中,嘴里嘟嚷了一句:是妖儿吗?你从月宫中下来,陪三哥了吗?

    嗯,是我那人居然还就应声了。

    好,好秦慕白很想翻身起来紧紧抱住妖儿,可是实在是醉得太过厉害,竟这样念叨着,昏沉睡了过去。

    不久后,或许是出于长期戎武生涯的职业本能,睡梦中的秦慕白感觉身边有些异样,莫名就醒了过来。幡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人的怀中,身上盖着一领华贵温暖的紫貂大氅。

    眼前似有一张朦胧的女人脸庞,虽然看得有些模糊飘乎,但也竟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倾城容颜!

    妖儿?真的是你!秦慕白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失声惊道,并弹坐起来。

    下一秒,他更加惊讶媚娘!!

    是我。

    出现在秦慕白眼前的,正是武媚娘。

    她坐在石阶上仰头看着秦慕白,嫣然微笑,笑得从未有过的温柔。

    媚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我仍在梦中?秦慕白一时有些恍惚了。

    傻瓜,还不快拉我起来?我的腿都已被你压麻了!武媚娘微笑的,伸出她的一只手。

    啊?好!秦慕白这才回神,这不是梦中,而是真的!

    于是急忙上前将武媚娘拉起,将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将貂皮大氅披到她背上裹好,颇有些失态和懊恼的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通知一声?既然看到了我,为何又不叫我?让我压着你睡了半夜,没着凉没伤到哪里吧?

    看把你急的,我没事。武媚娘微笑,眼眸弯弯似弦月在天,轻声道,我来的时候你正弹着琵琶唱着歌,便没有打扰,站在园门外静静的听。真是好辞好曲啊,尤其是辞,可谓字字珠玑脍炙人口。我虽是只听了一遍,便也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慕白,你心事很重啊!

    唉!秦慕白叹息一声,欣慰的点头微笑,说道,还是你懂我,媚娘。

    武媚娘微微的笑了一笑,转了一下身挽着秦慕白的胳膊往前走,说道:天寒夜露,我们煮壶清茶吃些点心,坐到亭子里说话如何?

    甚好。秦慕白应允下来,叫来两名守更看户的仆子准备了一些简单的茶点,便与武媚娘坐在小别院的天井凉亭之中。

    媚娘,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秦慕白问道。

    长安秦仙阁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我能不回来么?武媚娘伤感的轻轻摇了摇头,但聪明的没有提起妖儿的字眼,并马上岔开了话题,说道,更重要的是,我在襄阳听到许多关于你的事情,这哪一棕哪一件,也能让我心惊肉跳夜不能寐。这种时候,我哪能不回来?

    秦慕白捂着武媚娘的柔胰笑了一笑,说道:抱歉了媚娘,让你担心了。

    你不应该对我说抱歉这样的字眼的。武媚娘凝视着秦慕白的眼睛,微笑道,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们彼此互为生命的另一半,有谁会对自己说抱歉呢?

    呵呵秦慕白笑了。

    武媚娘,很少说这种感性的情人蜜语,偶尔的一两句,能让人从心眼里迷醉起来。虽然秦慕白方才还十分的落寞与悲伤,可是至从武媚娘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的整个世界就仿佛寒冬朔夜之中升起了一团篝火,不再是一片荒凉与冷寂。

    慕白,虽然我远在襄阳,但长安发生的一些事情我基本都了如指掌。我一向消息灵通,这个你是知道的。所以,你的现状如何我就不打听了。我只想听听,你的打算。武媚娘单刀直入的问道。

    秦慕白轻轻的拧了拧眉头,说道:你是想听哪方面的?

    当然是与兰州有关的!武媚娘说道,如果我推测得没错话的,兰州的战和,不仅仅是关乎朝堂大局,更关乎你个人与秦家的生死荣辱。当然,我一介小女子可没有那些士大夫们的为国为民之慷慨,我更在乎后者。慕白,跟我说说吧,就如同,自己说给自己听。不管有什么样的烦恼与忧郁,说出来,就算不能解决也能舒服一些。这种时候,你应该轻装上阵,不是吗?

    嗯,说得好。秦慕白点头,感激的拍了拍武媚娘的手,说道,媚娘,看来这档子事情你也打听得差不多了,其中的曲折情由我相信以你的智慧肯定也想得差不多透彻,我也就不再赘述了。总而言之一句话简单说来,我准备联合李泰一起对付长孙无忌。无论如何,不管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一定要让兰州的战役打起来!

    呼武媚娘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

    怎么了?秦慕白有些诧异的问道。

    武媚娘微笑道:慕白,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就放心了。当下,这也许就是你唯一的出路。虽然李泰为人阴鸷又歹毒,可是这种时候,你们就应该站在相同的立场上同舟共济,弱弱联合以抗强。至于以往的过节与李泰的为人,要考虑的都是在其次,自己多个心眼加以提防便可。

    哦?秦慕白不由得有些意外与惊喜,问道,难道媚娘也是如此认为的?

    不怕你笑话。我之所以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从襄阳赶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句话。武媚娘说道,联合魏王,合力对抗长孙无忌。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我的慕白,当然是永远都比我聪明果断,不然,我武媚娘岂能乖乖的

    乖乖的什么?秦慕白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跟你说了。武媚娘拿起一块糕点就往秦慕白嘴里塞,笑道,堵住你满嘴的酒气,熏死人了!

    熏什么啊,我还没亲你呢!

    不许胡说!休得乱来,否则我生气了哦我真生气了!哇,放手,呜

    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

    她要改变一个男人的情绪,远比老天爷改变天气要容易得多了。

    武媚娘的突然归来,让秦慕白感觉到了意外的惊喜。有些话武媚娘没有说,秦慕白也没有问,二人之间,永远有这样的默契。

    武媚娘急忙忙的回来,当然不是为了跟秦慕白说那一句极有可能成为废话的话。

    这种时候,武媚娘必须让要自己出现在秦慕白的身边,生死也好存亡也罢,秦慕白,武媚娘,必须站在一起。此外,武媚娘非常了解秦慕白,她知道妖儿的殉死对秦慕白来说意味着什么。

    抛开生死祸富不论,这时候的秦慕白最需要的是一个离他的心最近的人,给他最宁静的安慰,聆听他的心声。

    于是武媚娘回来了。

    在他迎娶高阳公主,风光不可一世的时候,武媚娘安静的呆在襄阳,经营她的酒肆;在他最落寞最孤寂的时候,武媚娘默默的出现在了秦慕白的身边,扶住他醉后倒下的身体,为睡去的他盖上一领貂皮大氅,静静的抱着他,等他醒来。

    这就是武媚娘,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尽透出与年龄不符的知性与成熟。

    高阳公主爱得热烈狂野毫不保留,为了秦慕白可以不顾一切,就如同一朵盛开在血池中的白莲,惊艳到不可一世;相比之下,武媚娘则是摆在窗头的一盆幽兰,寂静无声的绽放,花香解语。

    二人,竟这样坐着聊到了天亮。当看到不远处有仆役丫环走来走去时,秦慕白才叫悔不迭的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大叫一声:糟了!

    怎么了?武媚娘惊讶道。

    我居然和你坐在这里,聊了半夜?

    是啊,怎么了?武媚娘更加惊讶了。

    这还不糟糕、甚至是该死么!秦慕白大叫道,我居然错过了和你洞房的最好机会!

    去死!闭嘴!武媚娘哭笑不得的脸都红了,连连摇头道,你这个登徒子呀,真是没得半刻的正经。方才还要死要活的,转眼就嬉皮笑脸了。哎,早知道我就乖乖呆在襄阳不回来了。这不明摆着,你没事么?

    媚娘若不回来,我就肯定有事。秦慕白呵呵的笑,轻声道,媚娘,谢谢你。

    这样的字眼和抱歉一样,今后都不必说。武媚娘笑了一笑,站起身来扯了个哈欠,说道,我也该回府了,母亲怕是点着灯等了我一夜呢!慕白,你好生泡个热水澡睡上一个好觉。一觉醒来,生龙活虎信心百倍。管他什么样的战争,你一定都能打赢的我相信你!

    嗯。秦慕白也不嬉哈了,起身来看着武媚娘,凝神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会赢。

    假如输了呢?武媚娘有些俏皮,半天玩笑半当真的道。

    假如输了嘛秦慕白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道,我就不当这鸟官了,弃了官职,乖乖做我的驸马,再娶你过门,让你和高阳给我生儿育女。生他百八十个。我就不信,有我、媚娘再加上高阳这样优良的血统,一窝儿女当中就没有一个成器的!总有一个胜过我,那便行,到时候我没办成的事情,他们办。

    武媚娘半晌无语,捂着额头痛苦的摇了摇头,我回去了。我得赶快回去!

    哈哈!秦慕白没心没肺的大笑。

    走啦!武媚娘披着她的毫华大貂氅,雍荣款款的朝前走去,还不忘抬起手来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秦慕白说道,不用送了,你早点淋浴歇息去吧!这几天你的时间可是很紧,有得忙!

    嗯,好。秦慕白呵呵的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胸中那股无名怨气,竟在这一夜之间消去十之**。武媚娘,居功至伟!

    武媚娘一边走,一边轻声的哼起了歌儿。秦慕白正欲朝浴室走去,不经意的听到了她哼出的曲子,不由得定住了脚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唱得真有韵味!这要是王菲听到武媚娘唱的歌,会否拿块冰冻豆腐来撞头?秦慕白,半晌没回过神来,喃喃道,武媚娘能够过目过耳不忘,转眼学得惟妙惟肖青出于蓝,真是千年难遇的天才!若非如此,她岂能做女皇?!!

第365章 无把握的战争

    虽然有着纨绔与不羁的根骨,但秦慕白行事很少荒诞不经,不干非常出格和没有把握的事情。前世身为官二代富二代时,他偶有轻狂之举但从不越出体制之外,就是深知一个人再如何强大也敌不过国家机器;今生成为秦叔宝之子,如今贵为驸马成为站在风口浪尖的风云人物,他依旧深明此理。

    没有人,能够阻挡历史的车轮为所欲为在你成为这历史这辆破车的驾驶员之前。

    可是现在,秦慕白不得不去打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争,不得不蒙着眼睛猜测历史的轨迹与未来的走向,投下生家性命与家庭兴亡,豪赌一把!

    两天的时间,他都呆在家里,大门紧闭足不出户。原本,他很想厚着颜面硬着头皮,去依次拜访程知节、尉迟敬德、段志玄这些人。可是他忍住了。

    李靖转托苏定方说给他听的一句话,让他有了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

    与其这样四处奔波的经营网罗,不如静观其变。

    试想,如果秦慕白加上李勣、李道宗,仍然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再加上程知节、尉迟敬德、段志玄这些人,又有何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病急乱投医的找人相助,首先便失了方寸与气度。其次,眼下正值最敏感最多事的时段,四下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秦慕白。倘若他四下奔走游说的消息传入了宫中,便脱不了拉山头、竖大旗、起党派的嫌疑。

    这无疑是现在最大的忌讳!

    李靖说了,一切顺其自然,平常心。这除了是劝秦慕白不要有过急的举动,可能还有另一层意思他大概是想说,是非自有公论,此等关乎王朝未来与百年大计的重大事情,皇帝不可能听之任之不管不顾,势必早已筹划在胸。

    因此,长孙无忌也好,秦慕白也罢,再如何折腾经营,已是枉然!

    就好比一群人围在一起赌骰子,喊得再凶吵得再猛,那骰盅里面盖住的点数早已是注定。赌徒们要做的就是压下赌注,然后等待骰盅开启的那一刻。

    除了李世民是那个摇骰盅的人,其余人等,皆是赌徒。不管你是多么奢富的赌徒,你的筹码是如何的惊人,也改变不了结局。哪怕你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赌徒只押下了一个铜板却刚好押中了点数,那你也是最大的赢家。

    眼下,摆在秦慕白面前的正是这样一个赌局。

    面对的,就是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争。

    或许,全局只有李世民一个人是智珠在握的冷眼旁观这些人的表演。他就像是赌桌上手握骰盅的那个老谋深算操纵一切的庄家,能轻易的改变骰子的点数,看着赌徒们押下的或大或小的赌注,面不改色心中冷笑。

    中午时分,弘文馆派来一名学士,通知秦慕白翌日早朝之后巳时末刻,请赴弘文馆参加阁部会议。

    听到这个消息,面沉如水的秦慕白却很没出息的手心里冒出了一层冷汗。

    好吧,明天巳时末刻,骰盅便要揭开。鹿死谁手,皆见分晓。

    秦慕白举头远眺看向终南山之巅,妖儿的塑像初见雏形正在施工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气,自语道:妖儿,或许正是因为你的死,将这一场原本潜伏在水下的争斗激发到了台面之上。明日,生死立判。我若胜了,一张宏伟蓝图就会摆在我的脚下。从此,我就会带上你的骨灰南征北战将这副蓝图细笔勾画,或许会常年不在长安了。我会带你去听西域的风声,还有战马的嘶鸣与沙场的怒吼。我若败了,就弃官归隐在终南山上结庐一间,任他春风起霞还是霜冷山河,我弹着琵琶,陪你。明日一战,虽不见刀兵甲杖,却不输一场十万大军的战局对垒。你若在天有灵,佑我凯旋!

    煮一壶茶焚一炉香,秦慕白坐在后院的溪水凉亭中,手捧《玉帐经》,观摩。

    家人都没有来打扰。

    临大战而沉如水、静如山,这是李靖说过的,为将之人该有的风度。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已近傍晚,彩霞弄西天。

    秦慕白倒出茶壶里最后一杯碧润明月,发现炉中炭火已冷。正要起身离去,发现园门外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武媚娘,与高阳公主。

    两名女子并肩而立不言不语,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不由得婉尔一笑,起身朝她们走来,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我一声?

    武媚娘笑颜道:看你在安静的品书,不想打扰。

    高阳公主的神情难得的恬静与安宁,面带微笑道:媚娘说得对。

    秦慕白左右打量她们二人一眼,不由得会心一笑,说道:难得你们两个如此默契。来吧,都坐下来陪我喝茶。

    好。

    重回凉亭,添上炉火置了新茶,三人对座。

    慕白,你还在研读《玉帐经》呀?这部兵书你不是早就烂熟于胸了么?武媚娘拿起兵书翻了两页,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解批字,说道。

    兵法这东西,不是记住了就能理解,不是理解了就能灵活运用的。否则,它也未免太不值钱了,也不会千年才出一个李药师。秦慕白一边倒茶一边微笑道。

    高阳公主说道:我不懂兵法,我只听过一句话,叫做胜败兵家常事,不必太过挂心。

    呵呵,玲儿,你是在劝我放轻松一点吗?秦慕白笑道,放心,我现在心态还不错。首先,我做好了战败的准备;然后,上了战场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争胜。

    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不错,就是该这样。看来我们是忧心过甚了。武媚娘说道,慕白,从你入仕起,一直都是一帆风顺。虽偶有小的挫折,但无不迎刃而解。但是这一次,连我们都知道你面临一场没有把握、而且输不起的战争。你的对手太强大了!

    是么?秦慕白似是而非的轻轻笑了一笑,说道,你是指长孙无忌?

    难道不是么?高阳公主说道,方才我与媚娘谈了许多,虽然我们对朝堂上的事情不尽然了解,可往往越是局外人越能看得真切。光是一个长孙无忌,已经不是你能对付的对手了。而且实际上,长孙无忌代表的是我父皇。若是我父皇已然做出了什么决定,你要去违逆,这岂非是蜉蚍撼大树?慕白,可别告诉我你没有想到,你这一次的对手,可能是我父皇?

    秦慕白拿着茶杯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拧眉而思,尔后说道:说实话,我想到过,但是,我不愿意去想。我最不情愿的,就是与你父皇的意愿背道而驰。如果这一次我面对的对手是皇帝,那么就证明是皇帝出卖了我,他悔约。

    高阳公主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一定程度,忧心如焚道:慕白,你既然知道,奈何还要

    玲儿,这只是猜测。秦慕白吁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或许连皇帝也在举棋不定。我们都是在赌,在没有看到结局之前,都不能放弃。诚然,你父亲是做庄的庄家,他能决定我们的胜负。但是这场赌局已经开始,我岂能中途退缩?

    高阳公主咬着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懂了。

    你懂了什么?秦慕白问道。

    我要去见我父皇,让他准你赢!高阳公主突然说道。

    不可。秦慕白脸色一变,突然严厉的说道,这件赌局,不是你凭借父女亲情就能决定胜负的,否则,也不用如此大动干戈的闹了。玲儿,你就乖乖的做一个旁观者。假如我胜了,一切安好;假如我败了,你再要去求你父皇干些什么,我都不管。

    慕白,你跟我说句实话如果你败了,会有性命之虞吗?高阳公主担忧的道。

    秦慕白眉头微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运气好点,我依旧能留在长安,依旧能做个一世荣华但无所事事的驸马爷;运气差点,兴许,太子与侯君集,就是我的榜样。如果运气再差一点的话

    行,你不用说了。高阳公主突然一扬手打断秦慕白的话,斩钉截铁道,最后一种局面,它是绝对不会出现的!长孙无忌如若真敢痛下狠手斩草除根,我就敢手提宝剑亲手杀了他,然后任凭我父皇亲手将我处死!

    秦慕白的表情滞了一滞想劝说高阳公主几句,最终还是将话忍了没说,点点头道:放心吧,不会的。

    武媚娘轻叹了一声,说道:慕白,公主,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沉重和复杂。放轻松一点,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纵然此番是败了,也不必一撅不振自报自弃。不经历几番沉浮不尝试几次失败,哪来的满胸凌云斗志、一身跋扈气焰?输得起,才赢得起!

    秦慕白不禁一笑,说道:媚娘,你去见过我大哥和二哥吧?

    武媚娘愕然:你如何知道的?

    这话听着耳熟啊!我两位兄长就说过的,要用秦家满门数十口的生死存亡,养我一身跋扈气焰。秦慕白笑道,怎么,现在还贴上你们两个了吗?

    你说呢?二女异口同声,然后默契的相视一笑。

    秦慕白眯着眼睛左右打量自己这一生中,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微微一笑,说道:这场战争,就算我输,也已经是赢了!

    连我们都看出来了,你没有半分的把握,怎么还这么说?武媚娘问道。

    不为什么。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你说得对,输得起,才赢得起。就冲这句话,就冲玲儿说要提剑砍了长孙无忌,我就已经赢了!

    翌日黎明,卧室之中仍是一片漆黑,秦慕白双眼开睁,醒来。

    正要动身起床,旁边一条粉嫩的胳膊将他的脖子抱住,耳边传来高阳公主毫无半点睡意的呢喃声:慕白,抱抱我再走好吗?

    你一夜没睡?

    嗯

    秦慕白将她揽入怀中抱紧,心疼的爱抚她的后背,在她额头轻吻了一口,说道:傻丫头,以往和我在一起不是睡得最香的吗,尤其是温存之后?

    我也不知道高阳公主却没什么心思开玩笑,低声道,我心里好忐忑。我一直在想,假如这一次你真的输了,兰州无战事,与吐蕃和盟赐婚,你今后还有何等立足之地?还有你父亲,多半也会从兰州被调回来,收回兵权再次赋闲在家。

    那又怎么了?大不了从头来过,死不了人。秦慕白拍着她的背,轻松的笑道。

    慕白,你就别自欺欺人了。高阳公主轻声道,你心比天高,绝对受不了那种闲散无聊的生活;你父亲就更不用说了,壮志凌云一身傲骨,岂能受得了这等打击?我真是无法想像,你们父子若同时赋闲在家时,会有多么的沉闷与抑郁!

    你多虑了,玲儿。秦慕白轻松一笑,说道,媚娘那一句话说得好,输得起,才赢得起。要是连这点胸襟都没有,谈何成就大事?好,上朝的时间要到了,我得起床。

    好,你去吧!高阳公主松开了胳膊,抿着红唇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就躺在这儿等你回来,抱我起床。

    秦慕白不禁哑然失笑,说道:那也太懒了吧?你现在已经是秦家的媳妇了,我不在家,你这做媳妇的就得尽到晨昏定省的责任。起床,早早去老秦家给我母亲问安!

    是,夫君大人,嘻嘻!高阳公主立马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一身光溜溜的跳到了秦慕白身上像只树癞似的将他缠住,贼贼的笑道,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呀!不许掐我屁股!

    穿上了那一身极少穿用的朝服,秦慕白骑着马,出门了,直到皇城朱雀门前。

    在这里,文官落轿武将下马,依次步行入宫。秦慕白虽已入仕几年,但此前担任百骑在后宫当差,后又外放到襄阳与兰州担任地方官,极少像这样正式的参加朝会。文武官员看着他,目光之中都带有一丝惊讶神采。

    太极宫钟鼓楼的钟声响起,文武百官从东西朝堂里鱼贯而出,排成两队走上龙尾道,上早朝。

    方才在西朝堂武将厅里,秦慕白见到了尉迟敬德、程知节等人,但彼此都只眼神相会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都没有交谈。走出西朝堂时,秦慕白在文官班列中看到了魏王李泰与江夏王李道宗,却不见魏征与房玄龄,也没有长孙无忌与褚遂良。

    文武百官进了武德殿正殿站好,秦慕白才看到长孙无忌、晋王李治与褚遂良,从朝堂侧门而入。李治坐在了那张与他身裁极不相符的龙椅上,左边首辅宰相长孙无忌,右边随朝秉笔记室褚遂良,像两个老师又像两个保镖。

    比起早些日子刚刚坐上龙椅的时候,李治显然已经冷静了许多,眼神之中甚至还有点冷漠。他习惯性的朝堂下扫了一眼,眼神之中突然现了同抹惊喜与炽热,因为他看到了秦慕白。

    长孙无忌与褚遂良顺着李治的眼光不自然的也看了秦慕白一眼,脸上露出一点似有似无的微笑,长孙无忌就开说了:今日朝会,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褚遂良补充道:晋王殿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

    众臣都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一点风声,知道稍后有重要的阁部会议要举行,长孙无忌等人的心思早就没有在朝堂之上了。也没人会不识时务在这时候拿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再耽误时辰。

    于是,臣等无本可奏的声音响起。

    那好,那便退朝吧!

    文武百官方才走进武德正殿,马上又退了出来。只不过,接到了会议通知的许多人,都默契的留在了东西朝堂的候班厅里,没有走。

    西朝堂武将候班厅里,除了领兵在前线的秦叔宝等人,十六卫大将军、将军级别的凡三品以上大员,来了一大半,济济数十人。段志玄与李君羡等几人凑在一起低声的商议嘟嚷,尉迟敬德与程知节则是心不在蔫的聊一些军伍往事,唯独秦慕白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静静的饮茶。

    论品衔论辈份,在座的随便哪一个,都是秦慕白的长官与前辈。但是,众大将们都不约而同的将眼光,有意无意的投向秦慕白,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可是看了半天,秦慕白除了偶尔动手拿起茶盏喝两口茶,再无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凌乱半分。

    众将心中暗暗惊异:好小子,泰山就要压顶了,你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这时,西朝堂候班厅里走进来一名弘文馆小吏,对众将弯腰环环一拱手:请诸位将军赴往弘文馆阁部大堂议事!

    好,走!尉迟敬德炸雷般的一吼,站起身来,活像是一场战争开打了,他匹马当先冲杀了出来。

    程知节嘿嘿的笑:老黑,你急咋个什么?主角儿都还没动身呢!

    尉迟敬德一扭头看向旁边坐着的秦慕白,虎眼一瞪就上前来扯他:傻小子,你莫非是吓傻了?起身,去弘文馆了!

    秦慕白呵呵的笑着起了身,掸了掸坐皱的衣襟,说道:诸位皆是在下的上官、前辈,在下岂能无礼先行?诸位将军,先请!

    哈哈!程知节大笑起来,临战不慌临敌不乱,慕白,你得了你老子和李靖几分真传嘛!

    尉迟敬德轮了几下眼睛上下打量秦慕白,难得的认真点了点头:傻小子,是有几分大将风度今日,俺老黑就要你秦慕白领头先行,怎么着,不给我这个面子?

    众将都哈哈的大笑。尉迟敬德就是这样的性子,他们也都习惯了。

    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秦慕白也不矫情,对众人环拜了一手,朗声道,请!

    秦将军,请!

    来传话的弘文馆小吏不禁有点傻了眼,眼睁睁看着十六卫三品以上的将军们,跟着区区四品中郎将秦慕白,依次走出了西朝堂,往弘文馆而去。

    另一方东朝堂文官候班厅里,李泰排头,一群文官也陆续而出往弘文馆而来。

    秦慕白看到,从不参加这种会议参与阁部议政的江夏王李道宗,赫然在例!

    弘文馆里,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在一处窗边并肩而立,看着两列队伍数十人鱼贯而来,相视一眼,静默无语。

    司徒,看这阵势,我们怎么感觉他们像是来打仗的?褚遂良说道。

    长孙无忌笑了一笑,捻着胡须说道:就算是来打仗的,这一仗我们也是必然获胜。有何惧哉?

    褚遂良微微拧了一下眉头,没有搭话,扭头一看,抬手惊讶道:司徒请看那边抬来一亭轿子,会是何人?

    长孙无忌顺他所指看去,顿时也露出一丝微讶之色:难道是魏征?他还当真来了?

    褚遂良微微一笑,饶有深意的道:就连从不参加此等会议的李道宗都来了,他哪能不来?

    长孙无忌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看向褚遂良,问道:那你说魏征,是敌是友?

    褚遂良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很多时候,就连皇帝陛下,也不知道魏征是敌是友他,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

    长孙无忌沉吟了片刻,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就算他是敌人以往的魏征,连皇帝陛下的意愿都能生生的扭转;可是这一次,就算是十个魏征,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是么?褚遂良轻轻的应了一声,似笑非笑。!

第366章 弘文馆,粉墨众生相(上)

    众官将进了弘文馆,依座次而坐下。济济一堂近百人,座次分得相当分明。左文右武,依官品资历排下。当先本是皇帝的座位,可他今日没来,因此御座空出,座前摆了三个蒲座,分别是给长孙无忌、房玄龄与魏征准备的。

    长孙无忌的地位自不必说,当今首辅大臣,李世民说‘我得天下多半此人功劳’;房玄龄与魏征,用李世民的话来说,贞观以前,房玄龄功劳第一;贞观之后,魏征无人出其右。

    这三个人,是当今朝堂之上无可争议的三位大佬。

    军方的首席座位可不是李勣的,而是尉迟敬德,李是靖难开元四大功臣之一,其次才是李勣、段志玄与程知节等人。文官那一边首席坐了随阁记室褚遂良,记录会议的点滴言行,其次便是阁部宰相与三省六部的大员们。

    进了弘文馆议堂一眼看去,等级森严秩序分明。毫无悬念的,秦慕白坐在了最末的位置。长孙无忌与魏征居首坐下,旁边一个蒲坐是空的,房玄龄依旧没有出现。

    “诸公。”长孙无忌拱手朗声一唤,现场安静下来,他说道,“今日我等朝廷重臣会聚一堂,只为商议一件事情。想必诸公心中也已经有数,便是兰州战和的问题。按以往规矩,由阁部以下,依次发表意见。褚遂良随堂笔记,记录各人意见。”

    “是,司徒。”褚遂良应了一声,提笔在手。

    “下面,就请郑国公玄成(魏征字玄成),先发表意见。”长孙无忌说道。

    “司徒,今日这会,岂能如此来开?”魏征老眼昏花不停的留眼泪,可是话语依旧铿锵中气十足,当即就反驳。

    众人异讶了一阵,长孙无忌平静道:“那依玄成公之意,这会该如何来开?”

    “这会,开了两次了,没议出个结果。无非就是相互推诿态度模糊。如此办事,何来效率可言?待我等议得清楚,兰州那边怕是早已血流成河了!”魏征扬着手,如同打鼓一般的道,“依我愚见,就不必从阁部宰相以下言表态了。如此,宰相发了话,下面的官吏很难提出什么相反的意见;大将军发了话,附属的将军又岂敢说个不字?这样的会议,无非是碍着情面与官职大小,大家来敷衍塞责了事。”

    “那又当如何?”长孙无忌双手一摊,说道,“以往的阁部会议,不都是这样开的?”

    “今次就是不行。”魏征倔强的摆手,大声道,“既然阁部将朝野上下的重要官将们都请了来,就不能让他们闭口不言。此事之重大,想必已不用赘述。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每个人都来发表意见才行。”

    “那大家众说绘纭吵成一团,会不成会没了体统,又能如何?”长孙无忌有些不耐烦的道。这个魏征,当今让他讨厌。原本,长孙无忌就是想利用自己的权势与影响力,来个先入为主,以下的官将可就没几个敢公然跟他叫板为敌了。他预料了最坏的结果,就是魏征会力主出战,于是请他先说,自己再义正辞严的将他驳倒,这便是后发制人。

    没成想,这个魏征全然不按套路出牌,长孙无忌好不恼火,又不作。

    秦慕白坐在末座听这二人争执了几句,心中暗喜,想道:首辅大臣来了两个,魏征这个臭脾气老头儿向来是皇帝的面子也不给,又怎么会把长孙无忌放在眼里?现在好,看来他与长孙无忌意见相佐。是长孙无忌的对立者,便是我的盟友……好,机会来了!

    秦慕白站了出来,对着台上拱手一拜,说道:“二位相公,卑职有个建议,可以调和二位的分岐。”

    长孙无忌和魏征一起看了秦慕白一眼,魏征连连轮眼睛,问道:“何人出来说话的?”

    “卑职兰州都督府别驾,秦慕白。”

    “哦,秦慕白,你说。”不等长孙无忌开口,魏征一扬手就示意秦慕白开说了。

    长孙无忌恨得牙痒痒,真想将魏征这根搅屎棍给扔出去。

    “谢玄成公。”秦慕白拱了下手,说道,“既然说是要所有人发表意见,不如就请在场的所有官将,每人匿名投票表决。”

    “匿名投票,如何表决?”许多人一起问道。

    “很简单。”秦慕白微笑道,“若是同意兰州出战的,就画个圈;若是不同意的,就画个叉。不必署名,一个圈叉也辩不出笔迹。如此,方能让所有人表达出自己心中的真切想法。此谓……民主投票!”

    “胡闹!”长孙无忌顿时就怒了,喝道,“如此,还要宰相何用?”

    “急什么呀,司徒!”魏征脸一撇,甚是不满的斜睨着长孙无忌,说道,“照你这话说,天下大事皆由你长孙无忌一人区处便了,还装模作样的把我们这些人叫来做甚?我倒是觉得,秦慕白提议的办法很好。就算不当作最后的公论,至少也代表了人心所向,可以当作一个重要的借鉴。”

    “魏征,你这是什么话!”长孙无忌忿然道,“照你话说,某便是要独揽朝纲了?……什么民主投票,亏你们想得出来!如此重大的国事,岂能用什么……圈叉儿戏来表决?”

    “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啊?”魏征冷冷道,“要不,你把皇帝陛下请出来定夺啊?或者,把监国晋王请来说两句啊?”

    “放肆!你明知道皇帝陛下病重卧床,晋王尚且年幼,你岂能如此刁钻不敬?”长孙无忌有些怒了。

    “那不就结了!”魏征双手一摊,说道,“既然陛下不出来定夺,方今又没有明立太子储君——长孙无忌,你只是辅佐晋王监国,你可不是监国晋王啊!我们这些人,可还没有死光呢,大小的事情,可不能是你一人说了算。”

    “魏征……你!”长孙无忌差点被他一口辣水给呛死。他指着魏征,一下说不出话来,脸都涨红了。

    许多人憋着笑。这个魏征,从来都是这样。就别提是跟长孙无忌了,就是面前坐的是皇帝,他也敢指着骂,一点也不含糊。

    在魏征面前吃鳖,不丢人。只是长孙无忌这口气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眼看便要发作。李道宗出来道:“好了,司徒、侍中,你们二位相公就不要再争吵了。不就是投个票表决一下么,只是看一看大家的心中意愿,又没说表决了就算数,只是做为一个借鉴而已,不必如此争执不休。依本王看,何妨表决一下?长孙司徒,你难道是害怕众人表决么?”

    “当然不怕。”李道宗这话出来,可算是击中了长孙无忌软肋,他咽了一口气,只得点头,“好,那就……匿名投票,表决意义!由褚遂良负责计数公证。”

    “好。”

    小吏们马上准备了笔墨等物来伺候,众人各自在一张小纸片上画了圈叉等记号,折叠起来一并交到褚遂良那里。然后,各自归座,一起屏气凝神的看着褚遂良统计。

    “赞成,一票。”

    “赞成,三票……”

    “反对……这里有六票!”

    ……

    随着褚遂良的统计进程,众人的心都七上八下。秦慕白也越发觉得心里没底。其实,他并没有丝毫的把握能凭借这样的办法取巧得胜。只不过,通过这样的方法,可以淡化长孙无忌个人的影响力与威摄力。削弱对手,就是增加自己,这样的事情干得。

    票数统计临近结束,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赞成票与反票票居然并驾齐驱,相差不大。眼看着褚遂良手里的票就要点完了,两边的数量对比居然是四十六比四十五。

    反对出战的票,仅仅领先一票。

    长孙无忌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以往两次的会议时,仅有李勣等少数几人主张出兵反对他的意见。他没想到,许多人表面上都对他长孙无忌推崇倍至唯马首是瞻,内心居然另有想法。

    这简直就是在打长孙无忌的脸啊!

    “还剩三张票……两票支持。四十七比四十六,支持票反超领先了一票。这最后一张票……有点意思,是反对兰州出兵的,而且有署名。”褚遂良看了魏征一眼,说道,“玄成公署名投票,反对兰州用兵。如此,四十七平,两方相持不下。”

    众人都惊咦了一声,长孙无忌更是惊讶的看着魏征,没想到这糟老头儿闹了半天,他居然和自己的意见是一样的。

    “看我作甚?”魏征正色道,“魏某对事不对人,我就是反对兰州用兵,怎么了?”

    秦慕白这下可就有点哭笑不得了,既懊恼又好笑。原本他也以为,魏征会是自己的一个盟友,没成想,他和长孙无忌是一边的。

    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现在倒好,两方战平,摆明了的相持不下。不过“战平”的局面,秦慕白已经很满意了。至少,现在长孙无忌还没借口一锤定音,说兰州就不出战了。

    “玄成,现在你可以了吧,为何不让兰州出兵?”长孙无忌暗吁了一口气,将烫手的山竽扔给了魏征,让他出面得罪人。反正这糟老头子,一向就是不怕得罪人的。

    魏征也就不推搪了,说道:“那我就我的意见。至贞观伊始,我大唐藏兵甲而治学堂,偃武修文管治民生,从而使得四海呈平百姓安居乐业。近两年来,屡兴战事,国库为之一空,军民为之疾苦。与吐蕃之间的争夺,无非是以吐从浑为核心。如今,既然吐谷浑已然归属我大唐,奈何还与之争夺不休?此前,吐蕃派使者来大唐请婚谋和,只因对其有所怠慢,才令其心生怨恨抚袖而去……”

    “慢着!”李道宗突然出声,打断了魏征的话,说道,“魏相公,什么叫对其‘有所怠慢’?你说这话,是说鸿胪寺的官员对其招待不周,还是我李道宗的女儿配不上他吐蕃的赞普弃宗弄赞?”g

第367章 弘文馆,粉墨众生相(下)

    “王爷不必动怒,魏某绝非此意。(8度吧手机站)”魏征说道,“既非是鸿胪寺对其执待不周,更不是王爷的爱女配不上吐蕃的赞普。而是我大唐朝野上下,因为吐蕃战败前来谋和,打从心眼里瞧不起人家,认为人家是有求于我们,该当卑躬屈膝才是。吐蕃虽是蛮流一族,也有自尊。这时时处处表现出来的不敬与不屑,让他们心中多有忿怒。想必,在座诸位都有这样的感觉,并非是魏某凭空捏造吧?”

    李道宗冷哼一声道:“照魏公这意思,我大唐反而应该眼巴巴的求着他吐蕃来请和了?分明就是他输了来认输然后谋和的,还摆什么臭架子?受了气就回去调皮,战争上不争气打输了就想再捞回来。依本王之意,就要在战场上再一次打败他们,才能谋得真正的和平。否则,这时候再与他们提起议和之事,他们的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以为我大唐当真怕他!”

    “王爷,我等谋国,不可意气用事。”魏征说道,“以暴制暴,纵然是得胜了心里痛快,然而我大唐自己须得有多少损失?岂不说打仗打的就是钱粮,那阵亡在疆场的将士们,本该也是可以和家人在一起安享天伦的,王爷于心何忍?”

    “魏征,你这话本王是大大的不敢苟同。”李道宗正色道,“战争不是我们挑起来的,别人打到了眼前,难道就因为害怕战争的伤亡而退避不战么?我大唐从建国伊始,从不曾在战争面前退缩半步,胜负只在其次。一个国家就好比一个人,打得过打不过是一回事,敢不敢打,是另外一回事!大唐以武立国,奈何屈服于蛮邦淫威?”

    “王爷,狗咬你一口,你也一定要咬他一口么?”魏征冷笑一声道,“本就可以有的办法解决争斗,为何一定要战争?”

    “岂有此理,魏征,你敢辱骂本王!”

    “魏某没有!”

    ……

    两个人就此吵了起来。

    秦慕白按着额头,摇了摇头。

    眼下这个环境,他秦慕白的威力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倘若,长孙无忌身边空缺的那个位子是属于自己的,岂会是如今这般景况?——眼睁睁看着别人争来吵去,自己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之人!

    “好了,不要吵。”长孙无忌伸出双手往下压了一压,魏征与李道宗便各自冷哼一声,不再争执。

    “哎……既是同殿为臣,都是为国谋事为君分忧,不必伤了和气。”长孙无忌做起了好人,说道,“玄成所言不无道理,王爷的话也有可取之处,让人一时难以委决。不过依某之言,这仗,就算要打,也不是现在来打。众所皆知,我大唐朝廷方才经受了重创,东宫倾塌皇帝病倒,朝堂动荡人心浮动。内部失宁,何以攘外?依某愚见,可以在玄成与王爷的意见当中,取个折中。可先派出使者,与吐蕃商议议和赐婚一事;同时,兰州做好应付战争的准备,但是,绝对不可以主动挑起战争。二位,以为如何?”

    秦慕白听了眉头一挑,长孙无忌好狡猾!白白的捡了个便宜还跳出来做好人,既然都议和了,还做个屁的战争准备,还不让“主动”挑起战争,这分明就是束缚了兰州的手脚,任凭敌人挑衅却不理会!

    这和下达禁战令有什么区别?

    “操!”秦慕白心中暗自怒骂了一声,暗道,“你不在前线,当然不知道从军之苦。你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杀我同胞掳我牛羊不作为吗?但凡是个有血性之人,都受不了此等挑衅!你这道命令若是下达,兰州的军队若是按捺不住出击了,便落下大大的口实与把柄——到时候,你是不是就可以明正言顺的收拾兰州一干人等了?——太阴险了!”

    正在这时,有一人战了出来,拱手朗声道:“司徒此语,李某不敢苟同。”

    众人一看,李勣!

    长孙无忌深了一口气,平声静气道:“李将军有何高见?”

    李勣拱了下手,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话,并非是说在外带兵之人不服从君王与朝廷号令,而是,战场形式诡诈多变,为将之人因时制宜做出应对之策。若有与号令违背之处,也是情非得已。司徒说,让兰州前线的将士不得‘主动挑起战事’,这句话可就是从根本上束缚了我军自己的手脚,犯了兵家这大忌。若是敌人得知我军只作固守不与反击,那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对我军相当之不利。就好比两人搏斗,其中一人先将自己的手绑了起来,何等危险?司徒,本将只是在兵言兵,别无他意。要谋和要赐婚,这是朝堂大计,李某虽然支持兰州出战,但如果朝廷决议以下绝无二话;但是,既谋和又赐婚,还要做什么战争准备并不让兰州出击,这就好比将兰州数万大军摆到了敌军虎口任其宰割,让他们充当谋和的牺牲品。我李勣,头一个不答应。”

    “好,说得好!”尉迟敬德一拍桌子,大声道,“文人干事,就是拖泥带水不干脆!要么打,要么和,果断干脆一点,别他娘的又是和又是打的,搞得前线的将士们为难!长孙无忌,你们坐在这里只要动动嘴皮子,那前线的将士们可是提着脑袋去拼命!”

    “岂有此理!”长孙无忌怒道,“尉迟敬德,弘文馆议堂之内,你竟口出晦言,成何体统?”

    “怎么啦,俺老黑活了几十年嘴里就没干净过,皇帝陛下也不曾说我两句,你要把我怎滴?”尉迟敬德索性战了起来,双眼圆瞪大声吼道,“说事就说事,冲着俺老黑这张嘴干什么?俺这张嘴不是用来说东道西鬼扯淡乱弹琴的,到了战场上一嗓子下去,千万将士跟着我冲锋陷阵去卖命。长孙无忌,你行吗?少他娘在老子面前装蒜!这种会,有什么鸟可开的!议来议去,议不出个名堂!依得老子的意思,提兵到兰州助阵秦二哥!吐蕃蛮子,把你们这些刀笔吏的胆儿都吓破了还是怎滴?放心,你们坐在这里喝着茶扯着淡,俺老黑和秦二哥这些人去上阵搏杀!打赢了回来送给你们这群白脸书生也是无妨,打输了,他娘的提着脑袋回来,这总该行吧!!”

    长孙无忌的脸都要白了。

    秦慕白和许多将军们,热血沸腾,禁不住拍手叫好!

    尉迟敬德性如烈火,这是众所皆知的。早年因为在宴会上的一点争执,酒后的尉迟敬德甚至当着皇帝,老拳差点将李道宗的眼睛打暴!

    今时今日,皇帝还不在场,若是惹恼了这个蛮牛,指不定老拳就要打到他长孙无忌的脸上了!

    因此,长孙无忌没有吭声,摆出一副不屑与之争论的表情,摇头冷笑。

    魏征也只得笑笑的摇了摇头,没有搭话。

    尉迟敬德扯开嗓门吼了一阵,发现对方阵营里居然没人出来搭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跳梁小丑一般被人冷遇与忽视了,顿时又羞又恼,暴跳如雷的跺了几下脚吼道:“这鸟会,俺老黑不开了!全他娘的是些不爽利的人,能议出什么鬼名堂来!俺去找皇帝陛下,问他个青红皀白——这乌烟瘅气的鸟朝堂,他老人家到底还管不管了!哼!!!”

    说罢,尉迟敬德怒瞪了长孙无忌与魏征两眼,甩开大步就要走。

    众人无不惊愕的看着他,秦慕白待他走过身边时,对他竖起一个大大的拇指,说道:“世叔,晚辈敬佩你!”

    “敬佩个鸟!”尉迟敬德大喇喇的道,“老子不过是把许多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小子,你有时间多琢磨一点怎么打仗怎么收拾吐蕃人的事情,少他娘的尽在女人窝里折腾!——老子去了,就去见皇帝!今日他老人家要么见我,要么割了我的黑头!哼!”

    这下连秦慕白也有些愕然了。他没有想到,尉迟敬德的态度会如此强硬,立场会如此坚定。比之李勣与李道宗,他虽显莽撞与冲动,但一腔热血与敢做敢为的作风,让秦慕白肃然起敬!

    尉迟敬德刚走到门口,突然生生的定住,迎面站着一人将他挡住,声音有些虚弱的道:“敬德,你要去哪里?”

    众人闻言一惊——房玄龄?!

    长孙无忌不禁坐直了腰竿朝门口眺望,心中惊喜:太好了!房玄龄来了!——若非是他,也挡不住野马一般的尉迟敬德呀!房玄龄足智多谋早年曾是军师,立国之后执掌中枢担任宰相十余年,是尉迟敬德深为敬服的人物之一。尉迟敬德对谁不敬,都不会对房玄龄这个谦谦君子与老军师、老宰相不敬。

    “房相公……”尉迟敬德果然跌去了火气,退一步拱手道,“这会开得憋闷,俺想去见皇帝陛下,问个准信。不想听这些人在这里争执不休了!”

    秦慕白侧目看去,房玄龄脸色苍白病体虚弱,这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时,房玄龄也正好侧目看到了坐在门口末座的秦慕白,眼神匆匆一会,看不出是敌意还是好意。

    他拍了拍尉迟敬德的宽厚的胸脯,笑呵呵的道:“你不用去了,我刚就从皇帝陛下那里来,他方才服药睡下,你好意思去打扰么?”

    这话出来,众人心中无不醒了个神:久病不出房玄龄的突然来了,还专说是‘从皇帝那里来’,难道他是暗指,自己带来了皇帝的旨意?!

    如此说来,拍板决案的人出现了?!

    秦慕白心里直打鼓:眼下两方人马僵持不下,连投票的票数都是一样。房玄龄这位重臣的出现,势必改变两方力量的对比,打破这平衡的格局!再说了,他可能带来了皇帝的‘旨意’啊!

    坏了!房玄龄,他一直与皇帝同卧一室日夜相处,我把他儿子活活锤成了肉泥,他岂能跟我善罢干休?这一次他突然出现,肯定会对我大大的不利啊!……我真希望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房玄龄的为人,应该不会干这种鼠窃狗偷公报私仇的事情。不过,房玄龄一向是最为主张偃武修文的,皇帝都说他是‘大唐的小媳妇’,最懂得节约持家,他怎么可能主张用兵呢?

    想到此处,秦慕白,有些绝望了……

第368章 峰回路转

    看到房玄龄的出现,长孙无忌不经意的露出了一抹深意的微笑。快八度吧)他起了身来,亲自上前拉住房玄龄的手做搀扶状,轻言细语道:“玄龄,既是病重,就该休养,奈何还为这些事情操心?”

    两个老战友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可谓溢于言表。其实,房玄龄虽然贵为左辅右弼之一与长孙无忌平起平座,可是在朝堂之上与谁都是相处都是一团和气。但是众所皆知,此前房玄龄是坚定的太子党,而长孙无忌则与他并非同一阵营。如今太子倒台,本该是树倒猢狲散房玄龄就该因此而失势,可凭借着皇帝对他无保留的信任与之前立下的赫赫功勋,就连长孙无忌在朝廷阵营清洗时也不敢动他分毫,反而还费尽心思想要将他这员足以独挡一面的大将,收编。

    明眼人看在眼里,都暗自冷笑。明明二人是貌合神离,但长孙无忌却能表现得像亲兄弟一般。这番城府与脸皮,已是非常人可及。

    房玄龄很客气的笑了一笑,尾婉的推开长孙无忌的手,说道:“国家有事,房某安能坐视不理?此前,针对兰州战和一事已经召开过两次会议,当时房某病重昏迷没有参加。今日已经大为好转可以下床,便不请自来了。”

    “玄龄来得正好。此等军国大事,安能没有你这大唐第一谋士的参与?”长孙无忌拱手道,“快请入座!”

    就这样,首席之上空缺的一个位置,由房玄龄坐了下去。

    房玄龄的突然出现,让众人心中一起打鼓,此时,许多的目光都停留在他的身上。

    房谋杜断,一直是李世民身边最得力的两大智囊谋士。果断睿智杜如晦已去,唯独留下足智多谋的房玄龄,他尤其善于军事方面的谋略筹划。从大唐开国伊始,许多重大的战役李世民都是听取了他的意见,因而,李世民都亲口说过,贞观之前定鼎江山,房玄龄功劳第一。

    他就好比是三国时蜀国的诸葛亮,水泊梁山上的军师吴用,其威信可见一斑。

    众人看着房玄龄,他的确是一副大病初愈十分虚弱的样子,脸颊上有着病态的潮红,眼神也不如以前那般灵活与犀利,动作更是慢了两拍。可是,没有人因此而轻视于他。从此嘴里说出来的话,依旧能在大唐朝廷之上掷地有声,他的那颗脑子,不比任何人的迟钝。

    “玄龄,方才我们进行了一次‘民主投票’——唔,就是根据秦慕白的提议,来了一次匿名投票,结果,支持与反对兰州用兵的各占一半,刚好战平。”长孙无忌说道,“不如就请你也来投个票,先表个态怎么样?”

    “哦?这倒是新鲜。”房玄龄饶有深意的看了坐在最尾端的秦慕白一眼,让人辨不出是善意还是歹意,轻笑一声道,“所有人,都投票了吗?”

    “当然。”

    “不对啊!”房玄龄说道,“这堂中除开我一共有九十五人,是单数,怎么可能分成两方人马,一边一半同样多?”房玄龄说道。

    “啊?”众皆惊咦一声,进来这么久,怎么就没有人发现这个?房玄龄这双老眼,不寻常啊!

    长孙无忌也愣了一愣,问道:“还有人没投票?”

    “有。”褚遂良应了一声。

    “谁?”长孙无忌眉头一皱,问道。

    褚遂良抬眼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说道:“我。”

    众人都惊讶的看向褚遂良,长孙无忌则是略有点愠恼的轻瞪了褚遂良一眼,说道:“你为何就不投票?”

    “在下是公正人,不应当参与投票吧?”褚遂良说道。

    “你也是朝臣之一,更是皇帝陛下钦点的辅政大臣之一,当然要投票了。”房玄龄看着褚遂良,饶有深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都已挑明,那么,褚遂良,你就当众,你的意见。”

    长孙无忌轻吁了一口气,暗道:褚遂良,年纪轻轻城府这么深,居然在这种时候态度模糊的退缩。不过好在他是我们这一方的人,再加上房玄龄,此事应该大局可定了,李勣与李道宗等人,虽勉强可抗衡我与魏征,但再加上房玄龄与褚遂良,他们也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这时,长孙无忌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智珠在握的神色,表情轻松了许多。

    褚遂良看着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一个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给他暗示,一个不动如山老眼深遂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

    褚遂良为难的皱了皱眉头,说道:“褚某虽然位在中枢,但一直只负责皇帝陛下的起居,只是个从旁记室,从不参与谋国,因此既无经验也无资历。就此一事,褚遂良拒绝发现意见,只愿充为随堂记室做个局外之人。”

    长孙无忌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咬了咬牙,说道:“如此也好。你已经看过了众人的投票意见,为以示公正的确不方便再投票。此事两方朝臣争执不下,当由阁部宰相议定,上奏皇帝陛下批复。玄龄,你,我,加上魏征、李勣,四人执掌中枢。我们三人都已发表意见,这时你恰巧来了,不妨当众表个态。”

    秦慕白的表情沉寂如水,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可是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四大中枢宰辅,长孙无忌与魏征是反对派,唯有李勣这个带兵在外的军方宰相支持出兵。按房玄龄惯有的立场分析,他肯定是支持长孙无忌无疑的!

    看来,是真完蛋了!

    “好吧!”房玄龄应了一声,紧接着连连咳嗽了一阵,喘了一阵气,方才说道,“众所皆知,至皇帝陛下登基时起,房某承蒙陛下不弃,高居宰辅之位主管钱粮经营民生,一直都在管大唐杜稷的柴米油盐。以往,房某经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那就是打仗,打的就是钱粮。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知兵者不好战。”

    “诚然如此啊!”长孙无忌插了一言,叹道,“从一年多以前起,为了经营兰州都督府以抗衡吐蕃,大唐两年的赋税几乎为之付诸东流,国库为之一空。修筑城垣、植树造林、开拓商路、迁民入兰、连番战事,这一棕棕一件件,都是大大的劳民伤财,我大唐几乎为了兰州一隅之地,而滞留不前深受其害。这与立国之初先帝与陛下的治国方略,都是大相径庭的。穷兵黩武,历来便是取败之道。如今吐蕃唆使高昌谋反,若不及时遏止,将会演化成一场巨大的浩劫。他会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大唐的富庶与安宁吞噬得干干净净。我等在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之下苦苦经营十余年的大唐盛世,必将毁于烽火兵灾。”

    长孙无忌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铿锵有力,在议堂里来回的回荡,众皆默然无语。

    秦慕白暗自摇头叹息,暗道:房玄龄的出现,让长孙无忌更加有了底气。他这一番话,都是按照以往房玄龄的特点与脾胃来说的,可谓投其所好,摆明了是要拉拢他这个盟友。

    等长孙无忌说完半晌,房玄龄微微一笑,才继续说道:“司徒高论,说得在理。这两年来,大唐在兰州投入的兵马钱粮与人力物力,可谓是砸锅卖铁了。皇帝陛下,这是要经营一副大大的西域画卷,放眼于大唐百年与民族长远。我打个比方,一个年轻人立志通过二十年的努力而达成一个高远的目标,目前刚刚外出求学两年,勤学苦读之下已是初见成效。可是正当这时候,家中后院着了火房宅毁于一炬。他是应该弃学回家照顾家人,还是继续努力在外求学攻读呢?”

    听到这话,长孙无忌,秦慕白等人不由得一愣:房玄龄,这是什么意思?

    房玄龄只是微笑,拱了拱手道:“诸公,何不回答一下房某这个问题?司徒,你素有见解,何不领个头?”

    “百行孝为先,若父母亲人有所伤亡或是流离失所,理当回家先行照顾家人。”长孙无忌说道,“此乃,人伦。”

    李道宗冷冷的笑了一笑,说道:“若父母无恙此子回家,便是庸才。起个火,弃学回家;生个病弃学回家;三姑六婆七叔八公生辰嫁娶,皆要回家。还立什么志求什么学,在家当个田舍翁经营三五亩良田便了,足以照顾家人。”

    长孙无忌被狠狠的抢白挖苦了一顿,脸色沉了一沉,说道:“可是回家探望一番,并无伤大雅,不与求学冲突。若得知父母无恙安顿好家人,再行出去求学,还不是一样么?”

    这时,秦慕白站了出来,对首座拱了一拱手,说道:“房相公,卑职也想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房玄龄脸色无变,淡淡的一笑:“好,你讲。”

    “谢房相公。”秦慕白拱手言道,“我若是此学子,必不回家。”

    “你的理由。”房玄龄平静的道。

    所有人的眼光,投在了秦慕白的身上。

    “因为我的父母家人,更加希望我求学得果达成志愿。我心中有孝,而孝无处不在,何必挂于嘴边拘于形式?家中失火,自有家人亲戚邻里照应,我的本份,在于求学。若求学得成,不枉家人苦苦经营家业供我求学,此为大孝;回家探望,是为小孝。弃学而回家,是舍大就小。”秦慕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说道,“别人我不知道。若是我秦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若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被我父亲摁倒在顿暴打,然后再逐出门来继续求学而去。”

    “说得好!这的确是秦二哥的脾气!”尉迟敬德大声道,“求学有成,是为大孝;弃学回家,是为小孝。若其父母是明理之人,定然和秦二哥一样作为!秦慕白,房玄龄这个比方打得好,你也答得好!你是个人才,有抱负,有见识,别和某些腐儒一般见识!”

    “你此话何意?”长孙无忌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

    “嗬,我有说你吗?分明就是你不打自招,哈哈!”尉迟敬德得意的大笑。

    “好了,好了,不必争执。”房玄龄摆了摆手,又咳嗽了两声,说道,“其实,这个比方不是房某想出来的。”

    “那是……”众人一起惊讶的问道。

    “不用猜了,是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人。”房玄龄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虽然只是一个十分浅显和简单的故事,其中却蕴含着大道理,大智慧。陛下与我听了以后,都有醍醐灌顶之感。”

    长孙无忌的脸色顿时变了,死瞪着房玄龄,仿佛突然不认识了他一样。

    秦慕白惊喜的看向房玄龄,一脸的不可思议神情。

    “房某声明一下,房某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代表我自己,无其他人都无瓜葛干系,诸位不必反复猜测。”房玄龄声音虚弱的说道,“在这个比方之中,那个出外求学的学子,就好比是兰州;那个家,就是我大唐社稷;那家中的父母亲人,便是皇帝陛下和我们这些朝廷重臣。房某不知道,这个比方恰不恰当。若是陛下听到了有所怪罪,房某也一力承担了。”

    “哈哈!”尉迟敬德跳了起来,大笑道,“方才我就说了,若其父母是明理之人,定然让那学子不必担忧家中,继续在外努力求学,以成大孝之道!长孙无忌!你要做不明理之人吗?!还有你们当中的许多人,不要尽学了迂腐,整日里蝇营狗苟没有主见不肯作为,眼睁睁就只盯着自己的官职俸禄前程家业,生怕就会得罪了什么人遭到什么灾厄!此等尸位素餐贪生怕死之辈,就如同只会蹲窝的母鸡,算给他一只雏鹰,他也能把它养得像肥鸡一样都忘了飞翔!”

    许多人的眼中开始喷火脸色有些发白了,但又不好反驳。尉迟敬德的群骂没有指名道姓,眼下是谁搭言那就骂的是谁。

    秦慕白听了很好笑,也很解恨。这样的话,他心里想了很多次但就是不好骂出来,尉迟敬德却敢,而且骂得痛快淋漓!

    李勣与李道宗相似一笑,忍俊不禁。李勣忙做了个手势,说道:“好了老黑,这里是弘文馆可是你的军营里,少说两句。”

    “哼,不说就不说!”尉迟敬德哼了一声,说道:“我就想不明白一件事情,凭什么人家打到咱们家门口了,咱们还不反击出去,反而还要涎皮赖脸的给人家送女儿求和?长孙无忌,若有一天有人这样欺负到你家门上,你家里有几个女儿?”

    “放肆!岂有此理!”长孙无忌大怒!

    “哈哈哈!”尉迟敬德哈哈的大笑,索性站起身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我就放肆,怎么了?普天之下我尉迟恭就只不在五个人面前撒野放肆,很可惜,其中没有你长孙无忌一个!怎么着,你是不是想罢我的官、削我的职,然后把我投进大牢弄死我?来,动手吧!就用对付侯君集的那一套来对付我!你看我老黑,会不会眨一下眼睛、会不会怵你半分!”

    “你!……”长孙无忌这下当真气得脸色都白了,身上发起抖来!

    “好了老黑,休得再要胡闹!”李勣与李道宗左右出来劝他,程知节则是一把将他抱住死死摁下,在他耳边说道,“休要再闹,否则过犹不及反而坏了秦二哥大事啊!”

    “哼,别人怕你长孙无忌,俺老黑可不怕!”尉迟敬德仍是不依不侥,忿忿道,“同是开国功臣昔日里同甘共苦相依为命,一同辅佐皇帝陛下刀头舔血的活到今天,没阵亡在疆场之上反而坏在自己人手里!长孙无忌,侯君集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竟如何狠心要将他赶走?侯君集走了,下一个是不是俺老黑、程咬金、秦琼、段志玄?接下来,便是李勣、江夏王,李靖,一个一个你都要弄干净啊?你倒是说啊?”

    “捂住他嘴!”李道宗低喝一声,左右李勣与程知节死死捂住尉迟敬德的嘴,让他动弹都不得了。

    此时,长孙无忌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这些话,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但还真没人敢捅到台面上说开来。

    现在好,薄薄的一层窗户纸就被尉迟敬德给捅破了,长孙无忌的处境变得相当尴尬,文武之间的矛盾分岐,也便泾渭分明了。

    “诸位,不必听信尉迟敬德的冲动之言。我长孙无忌为人处事一心为公忠君为国,对得起天地良心,问心无愧。”长孙无忌如此说道。

    “好了。知节,你德到茶房里稍稍歇息片刻,待熄了怒火,再回弘文馆正堂来。”房玄龄说道。

    尉迟敬德也算是给了房玄龄几分面子,没再挣扎,左右便了放开了他。他站起身来拍拍衣襟,瞪了长孙无忌一眼哼道:“哼,去便去!长孙无忌你听着,俺老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这话是我自己想自己说的,与别人无干。你要报复尽管来收拾我,别搭上别人!”

    说罢,长孙无忌搭脚就走。

    此时秦慕白仍旧站在堂中,尉迟敬德走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脚,一巴掌拍到他肩头,沉声道:“小子,咱们军武之人,虎老威不老,将死旗不倒,你要争气!”

    “嗯……”秦慕白轻轻的应了一声。尉迟敬德对他点了点头,和程知起大步而去。

    “好了,被这老黑搅了一下局,咱们现在言归正传。”房玄龄说道,“说了半天,房某只有一个意思——兰州这个胸怀大志外出求学苦读的学子,不该受家中后院起火之影响而半途而废。他回不回家,对家中的灾情与家人的安好与否,并无影响。他的本职,便是勤学苦读以图大志。所以,房某坚定的认为,兰州,理应出战——抗、击、吐、蕃,平、定、高、昌!”

    八个字,如惊雷劈地,余音震震!

    所有人,目瞪口呆!

    秦慕白,热血沸腾!!

第369章 力压群雄

    弘文馆的议堂里,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百度搜索8度吧)与此前尉迟敬德的轰轰烈烈一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对比。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病体未痊十分虚弱的房玄龄。

    长孙无忌,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经历过风浪的人物。这个时候,他居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张,只是淡淡一笑,说道:“玄龄的立场如此鲜明坚决,是好事。如今,四个执掌中枢的宰相,两人支持出战,两人反对出战。如果,仍是相持不下。没办法,只得前去请陛下区处了。”

    “军情如火,岂能耽搁?”李道宗说道,“司徒,我们在这里坐着饮茶叙谈,心不慌气不急,可是前线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可能有千百人面临生死流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房玄龄的话,说得由浅入深在情在理,还有何可辩驳商议的?如此迁延下去,便是误政误国。我等在朝大臣因一时之争执而导致前线将士生灵涂炭,情何以堪啊?”

    “那依王爷之意,如之奈何啊?”长孙无忌双手一摊,做无奈之状说道,“如今,所有朝臣分成等同的两派,各执一辞相拒不让。不管从了哪一方意见,另一方人定然不服。如此,便要朝堂之上的巨大矛盾。王爷,吐蕃也好高昌也罢,再如何闹,也是坏不了大唐的根本夺不了中原的江山的;要是我们从内部生乱闹将起来,那可是要坏大事的。现如今又正值多事飘摇之秋,朝堂的稳定,胜于一切。某也是站在大局上考虑的,非是为一己之私,还请王爷谅解。”

    长孙无忌这番说辞可是说得够圆滑,让李道宗也没了挑剔之处。李道宗碰了个软钉子,只得点了点头:“那便……请皇帝陛下定夺吧!”

    “陛下病体沉重,如何理政?”房玄龄说道,“他若能来,岂会等到现在?”

    “哎……”众人都叹了一口气,摇头。

    眼下这个局面,僵持不下,委实不妙。

    这时,魏征突然起了身来,招手唤来随仆示意伺候他离开这里。长孙无忌惊讶道:“玄成这是要去干什么?”

    “魏某,就请告辞了。”魏征叹了一口气,给众人环手拜了一礼,说道,“看来,魏某的确是有些老了。这人一老,就容易糊涂。以后,此等朝堂大事,魏某轻易不参与了,免得误己误人。”

    “玄成何出此言?”长孙无忌与房玄龄都惊讶道。

    “哎……我是没几天好活喽!”魏征摇头而笑,说道,“临死之前,我可不想再犯下什么重大的过错,惹人笑柄。玄龄,说到底,还是你有见识啊!魏某一生从不服人,今次服你了。你说得对,兰州,是应该出战。”

    “为什么?”好多人一起惊讶的问道。

    谁人不知,魏征是一块铁骨头,就算皇帝威胁要杀了他,他也是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与意见的;谁人不晓,魏征一生进谏无数次被皇帝采纳的只占多数,他的见识与主张,也历来是最为出众并为人称道的。贞观大唐能有今日之盛世,于魏征的正直与主见,关乎甚大。就连李世民也说,贞观前,房玄龄功劳第一;贞观后,魏征功劳第一。

    几乎是在天下人的印象里,魏征的字典里就应该没有“改变意见”这四个字!

    可是今天,他破天荒的在弘文馆这样重要的御前会议之上,当着满朝重臣,生生的扭换了自己的观点!

    “问我为什么?”魏征轻然一笑,这个硬脖子铁骨头的老头儿,脸色少有的温和甚至还带一点羞怯,他说道,“房相公说的那个书生的比方,让魏某想起了自己年轻之时。众所皆知,魏某起身寒微家中贫穷,早年求学之时,魏某经年不回家探望。每每三五七年回家一趟,总是听闻有哪个亲人亡故,或是故土遭受了什么灾害。魏某,因此而经常责怪家中同胞,为何不通知我一声,也好让我尽孝道。魏某至今记得老父的一番话,他说,既是外出求生,就分分老老实实的求学,别的都不要想。你若老是惦念着家中的亲人田舍,不如就扔了那求学的幌子,在家经营几亩薄田度日罢了,也可让我等认命,对你的前程免了这份莫须有的期盼。”

    众人听完后,静默无语。

    魏征笑了一笑,又道:“些许陈年旧事,让诸公耻笑了。其实魏某是想说,眼下我大唐朝廷是有一些动荡,但不至于坏了根本,毕竟皇帝陛下仍然君临天下,这大唐的江山就坏不了;兰州之地的确是耗了不少的钱粮一度成为大唐最大的负担,可是现在兰州已经走出了这个困境,至少可以自给自足了。若此时谋和休好,便是真的半途而废,以往投入的钱财人物那就真是浪费了。房玄龄主管大唐的财政钱粮,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笔帐怎么算。玄龄,我问你。如果现在半途而废,再要从头做起重新备战,当耗费几何?”

    “玄成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这也是房某为什么要支持兰州出战的原因。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收势不发再要起势,一则失了先机,二则,更加费力。”房玄龄说道,“房某仔细估算过了,如果此时与吐蕃休好罢了战事,则此前在兰州的一切投入皆成虚话。经过一两年的建设,兰州已经成为一个西陲的重要商旅中枢,钱粮收入十分可观,而且兵强马壮正当用武之时。若此时罢战,则丝路之上的商旅财富要与高昌、吐蕃、西突厥平分,大唐丧失数个西域属国。除此之外,兰州大军劲锐的兵锋,为之一堕。如此,兰州便要变成一滩死水,非但是以往的富庶与繁华难以继续,到时还得撤军回朝、迁民回中原。这又得费去多少人力物力?——话说回来,中原与夷邦之间的所谓和平,真正能持续多少年呢?现在吐蕃愿不愿意求和还很难说,就算他们愿意了,也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认是是我大唐怕了他不得己与之休好。蛮人素无信义,赐婚一举虽能暂时缓合两国矛盾让战火稍歇,但谁能保证心生傲慢的吐蕃人能老实多久,又来发动战争?到时,失去了丝路活水供养的兰州已不复今日之盛壮。可以料想,十年二十年之后的兰州,必然又回到百姓贫穷入不敷出的状态。朝廷为防御西线每年要支出多少财赋?不仅如此,短暂而虚妄的和平能让人懈怠和麻木,若吐蕃来袭时我兰州兵马疏于战阵兵锋失了劲锐……诸位,房某絮絮叨叨说了这多,其实只有一个意思——现在表面看来与吐蕃开战很不是时机,其实从根本上讲,是十分划算的!”

    “所以,玄龄,魏某才服了你这个大唐的大管家啊!”魏征点头而笑,又摇了摇头,说道,“我等在官言官在位言位,都没能像你一样,站在社稷长远的角度来思考。魏某是真老了……好了,诸公,魏某告辞了!魏某,生平第一次在重要朝议之中,收回并改变自己的意见——我,支持兰州用兵!告辞!”

    两名家仆左右搀着魏征,出了门,将他抬上一挺竹木椅扎成的简易抬轿,吱吱吖吖的抬走了。

    所有人的视线,一直目送魏征的消失,半晌无语。

    今日这会议,实在是一波三折,太富有戏剧性。起初,许多人以为会是长孙无忌以绝对优势压倒主战派,呈现一边倒的态势;结果魏征一出手就打破了长孙无忌的这个幻想说要所有人表态,秦慕白妙笔生花来了个“民主投票”打了长孙无忌一个猝不及防,从而极大的淡化了长孙无忌个人的影响力与威慑力。

    紧接着,尉迟敬德的搅局,房玄龄的突然出现,褚遂良的意外中立,都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

    局势,眼看着在朝主战派有利的一方倾斜。

    长孙无忌,依旧沉得住气。

    虽然现在他暂时无法一边压百巧的完全击败主战派,但他有充分的自信,只要自己还咬着不放,就没人能逾越他最后的防线。

    那支奇兵房玄龄不可以,临阵倒戈的魏征不可以,城府深沉的褚遂良,这三个人加起来,也不可以!

    “我等主事谋国,岂能如魏征一般感情用事?魏征啊魏征,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竟因房玄龄的一个比方与你年少求学时的经历相似,居然就改变了态度。此事若传扬出去,必损你一世英名!”长孙无忌摇头而笑,他非但没有随了半分锐气,反而闲定自如,侃侃道,“诚如斯言,魏征的确是老了。他因病重已离朝多时,他的意见与当下时局略有不符,也是正常。魏公,姑妄言之,诸位姑妄听之,不可全信,更不可失了自己的主见。”

    秦慕白心中凛了一凛:长孙无忌,的确是老江湖!这样不利的局面下,还是能撑得住篙稳得住舵。他这些话,分明是说给在座的许多朝臣听的,一来有鼓舞士气的用意,二来,也有威胁恫吓的意思!

    “辅机,这么说吧……”房玄龄说道,“正如王爷所言,军情如火,此等军国大事不宜延俄。你说个方案,该要如何才能议出个结果?我等总不能在这里争上个三天三夜吧?到那时,说不定兰州已是血流千里,一切晚矣!”

    “玄龄此话在理。”长孙无忌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我们就把秦慕白建议的那个投票方式,再进行一次。不过这一次,由执掌阁部中枢的正职宰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副宰辅、以及三品以上仆射、尚丞、尚书、大将军职事官,公开表决。这些人,都是大唐中枢的核心成员,更加权威和有说服力。公开表决,也避免了不负责任与推诿跟风。诸位以为如何?”

    秦慕白心里一堵:狡猾!谁不知道三省六部的核心机要大员,一多半是你长孙无忌的心腹,或者摄于你的权威不敢与你叫板?十六卫大将军之中,除了尉迟敬德、程知节等少数几人,虽有立场但无奈之下也不敢公然与你长孙无忌为敌?个“公开表决”啊!

    长孙无忌,这回算是力压群雄,大大的嚣张了一把了!

第370章 赢家,输家

    听到长孙无忌这话,李勣和李道宗的脸都绷得紧紧的,但也一时难以找出什么反驳之辞来。(八度吧百度搜索)

    时局逆转,主战派瞬落下风!

    房玄龄也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就依司徒所言吧,一切公开以示公允。褚遂良,秦慕白,就请你二人当众为两方计数。”

    “是。”二人应了一声,走到堂中。小吏取来两块图板上面贴上了白纸,让秦、褚二人各执一笔,开始准备记数。许多正三品以下官员,或忿然或轻松或无奈的退出了弘文馆议堂,在外观望去了。

    这时,长孙无忌突然出声唤了一声:“魏王殿下,陛下授你参政议政之权,你身为一品亲王,相当有投票之权,奈何要走?”

    李泰肥硕的身躯微微一怔,转身过来拱手呵呵的憨笑:“如此也好,如此也好,小王……就留下来,也投个票吧!”

    长孙无忌与秦慕白不约而同的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同时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好了,现在开始吧!”长孙无忌起身走了出来,说道,“某就先来开个头。反对兰州出战的,站到左列。支持出战的,站到右列。诸公,请吧!”

    余下约有三四十人,开始陆续走动。除了李勣、李道宗、房玄龄等少数几人坚定的站在了主战一列中,多数人包括许多十六卫大将军,都犹豫徘徊慢吞吞的半晌挪不开步子。许多三省六部的官员,则是灰溜溜的乖乖站在了长孙无忌的身后,好多人低耷着头,活像被现场捉了奸。

    “搞什么,又投票了?咋就没人叫俺老黑?——程老妖,你还不进来!”尉迟敬德咋乎乎的大吼着,拉着程知节跑了进来,站在了李道宗之后。扫一眼,他顿时大怒:“怎么搞的,此前还一半对一半,现在主战一方只剩我等五人?”

    秦慕白的脸色沉了下来,提着笔,刷刷的在白纸上划了五笔。

    长孙无忌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说道:“毕竟是众愿难违啊!大唐中枢之中绝对多数的人,反对出战,还是有点道理的。玄龄,王爷,茂公,现在你们没话说了吧?”

    房玄龄轻轻的点了点头:“房某此前早就说过了,我的话,只代表我一个人的意见。”

    李勣浅然的笑了一笑,抱拳道:“看来大局已定,李勣告辞!”

    “你赢了。”李道宗眯了眯眼睛瞥了长孙无忌一眼,一抚袖,抬脚就走。

    “喂!这算什么鸟事?俺老黑不同意!喂……王爷,茂公,别走哇!”尉迟敬德急得大叫。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手有些发冷。他慢慢的搁下笔,吁了一口气对长孙无忌拱了下手,说道:“司徒,卑职一切服从陛下与朝廷安排,别无多言。告辞!”

    这时,秦慕白的眼角瞥见,李泰缩着个脖子站在主和一派之中,还特意让前后的人紧紧挨着他仿佛是想将他肥硕的身子遮住。

    秦慕白昂着头挺着胸信步朝外走,经过李泰身边时轻然一笑,说道:“魏王殿下莫非是感了风寒,身上冷?”

    “呃,这个……是有点,有点!”李泰尴尬之极的干笑,眼神飘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那殿下,可要保重啊!”秦慕白笑了笑冲他拱拱手,抬脚朝外走。

    秦慕白、李勣、李道宗三人差不多并肩而出,刚走到门口突然怔住了,瞪大了眼睛。

    “你们干什么?排着队,买米还是买面呢?弘文馆里,何时开起了作坊?咳……咳咳!”

    这个嗓音,在场的人再熟悉不过了!!

    “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文馆里外,跪倒一片!

    李世民,脸色青灰眼眶深陷,身披厚裘手柱拐杖,左边监国晋王李治,右边晋阳公主李明达搀着他。

    长身而立,眼神如鹰!

    “朕还没死呢!”李世民低喝了一声,眼神扫过跪倒在他面前的群臣头顶,停顿了片刻,说道,“朝堂之上中枢阁宰,为一点点事情居然闹得不可开交。吵架的吵架骂娘的骂娘,还排什么队画什么圈,你们干什么,小孩子过家家么,怎么不抬几筐泥巴进来玩个痛快?咳……咳!”

    众皆哑口无言。

    长孙无忌匍在地上,懦声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是微臣无能让陛下忧心了,微臣罪该万死!”

    “不干你事。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李世民淡淡的说了这一句,左右李治与李明达搀着他往里走,拐杖顿着地面,笃笃作响。

    他的脚步,停在了魏王身前。

    “泰儿,朕方才仿佛听说你感了风寒。既是身体不适,早些回去歇息吧!别误了病情。”李世民淡然道。

    李泰惶然一惊浑身肥肉乱抖,惊诧的抬起头来看着李世民,却迎到一双阴沉的眼神。

    李泰的心,慢慢下沉,手脚都有些僵硬了。

    “没听清朕的话,还是病得太重了等人来扶呢?”李世民依旧淡然的说道。

    “儿臣……这就去。”李泰吃力的爬起了身来,失魂落魄的一步步往外移走。临出门时,他缓缓的转过头来,只看到李世民谜一般的背影,自己的眼神之中,却流露出几许绝望。

    这时,许多人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个念头:李泰这一走,还有再踏进弘文馆的可能么?!

    “都起来吧!……稚奴,兕子,扶朕坐下。”李世民说道。

    待他坐定,群臣依旧起身,李世民又将站在门外的官员们都叫了起来,左文右武排成了两排,就如同上朝之时。

    李治垂着手低着头静静的站在李世民身边,目不斜视大气也不敢出;年幼的李明达偎在李世民肩旁给他轻轻的捶着肩膀,一双稚嫩却不失睿智的眸子里,闪耀着生动的灵气。她的眼神不自觉的落到了秦慕白身上,顿时嘴角一咧露出一对小虎牙,笑得极甜。

    她的这个的动作落在了许多人的眼中,顿时有许多人心中猜测:难道是晋王与晋阳公主跑到皇帝跟前,将他搬请而来?

    “兰州战和一事,朕思考了许久,非是一天两天了。”李世民开腔说话了,“说实话,朕不怪你们。朝野之上就这件事情生出分歧,是很正常的。若是没有分歧,那才不正常。朕自己,也有那么几分犹豫不决。无论是从眼前来判断还是从长远来分析,战有战的好处,和有和的道理。然而,此事不可再迁延耽搁下去了。战情紧急,前线局势风起云涌瞬息万变,我们在朝堂之上议事,远不如边疆的局势变幻来得快。因此,我们再如何商议,也很难得出一个确切的结果。因此,朕今日就不得不独断乾坤了——朕的旨意是,双管齐下。其一,派使臣前往兰州前线,与吐蕃统兵将领商议和谈赐婚一事。但前提是吐蕃必须让出截断的大唐丝路,从我大唐疆域之上完全撤兵。若成,则细谈磋商;若不成,也可争取备战时间;其二,兰州不可半分懈怠,务必做坏的打算,准备与吐蕃决一死战,不排除用武力方式来疏通丝路平定高昌。卿等,以为如何?”

    “吾皇圣明!”

    这样的意见,谁还能有话说呢?

    李世民点了点头,说道:“玄龄,朕知你病重。但此刻非常时期,军国大事的安排还是离不开你啊!朕命你调兵谴将布署兰州。”

    “微臣遵旨!”房玄龄跪倒下来,以头贴地,声音有些颤抖与激动,说道,“臣,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玄龄,何必言死?朕宁愿自己归天了,也不愿大唐少了你这样一位忠心谋国的良臣啊!”李世民由衷的说道。

    房玄龄,顿时潸然泪下,无法自已。

    “辅机。”李世民又唤道。

    “微臣在。”长孙无忌站了出来。

    “前往兰州出使吐蕃的使者由你安排。此外为表示诚意,该给文成公主准备的嫁妆,也要张罗起来,越快越好,随同使者一同前往兰州。”李世民说道,“此事,由你负责。”

    “微臣领旨。”

    李世民停顿了片刻,眼神转向队伍的后方,双眼略微一眯,唤了一声:“秦慕白。”

    “微臣在!”秦慕白站了出来抱拳而立,因为激动,手有些无法自持的轻微发抖。

    “去兰州吧!”李世民站起了身来拿起拐杖,由李治与李明达扶着往前走来,走到秦慕白面前。

    “微臣——遵旨!”秦慕白大声的应道。

    “因地、因时、因情而制宜,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别的不说,兰州,不可乱、不可丢;以往的努力,不可废。”李世民看着秦慕白,不轻不重的叹了一声,也不知是感叹还是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尔后说道,“记着,朕,欠你一个婚礼。”

    “陛下……”秦慕白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世民当着朝野众臣的面,轻轻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微然一笑,说道:“转告你父亲,他没让朕失望,他辛苦了。待他回朝,朕要亲自将他灌醉,再把他扔到大街上,让满长安的人看笑话。就如同当年我们打下了洛阳时的情景,一样。”

    “微臣,了。”秦慕白低下头,拱手,轻声应道。

    “你们,都不要让朕再失望了……咳,咳咳……”

    “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的咳嗽声,渐行渐远。

    一场没有硝烟却你死我活的战争,尘埃落定。

    谁是赢家,谁是输家?……仍不分明。

    也许,另一场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371章 终南山之巅

    秦慕白不大记得是怎么在一干人等的围观之下离开弘文馆回到家里的,精神有些疲惫和恍惚。快8度吧该高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今次,他算是真切的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叫险象环生杀机四伏了。一群人坐着开会,也能决定千万人的生死兴亡。虽不见刀兵甲杖,却胜似万军混战。、

    表面上看,李世民是在最后关头出了马,来了个力挽狂澜或者说是乾坤独断,将原本已经完全倾斜的天平,生生的扭转了过来。

    其实,稍用点心就能想出,李世民这也是万分无奈之举!

    这一次的阁部会议,一波三折,表面看来是针对兰州战和一事,实际的核心是权力的争夺与立场的较量。长孙无忌是强势的一方,不管过程如何复杂但最终他获胜了。

    这也就意味着,主战派的完全落败,朝堂党争完全落入了一边倒的局面。

    这当然是李世民最不愿意看到的!

    尤其是当他看到,自己一向十分器重的皇子魏王李泰,也做了顺风倒的墙头草站在了长孙无忌的阵营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将他逐出了弘文馆。

    都说君心难测,其实说白了也简单。李世民要培养一个强大的集团出来辅佐自己的接班人,以保证大唐朝廷在他百年之后能够安全稳定的过渡。可是,他又绝对不容许朝堂之上出现一手遮天的权臣。

    这很矛盾,但很容易理解。

    有朝堂即有党争,只有两方势力势均力敌,帝王方能驾驭。若一方完全落败被吞并,那就意味着朝堂之上完全只剩下一派人马。这派人马若是联合起来,连皇帝也无法驾驭。

    李世民尚且有这样的忧虑,他更加不相信自己的哪个儿子,能够对付一个牢牢抱成团的朝堂臣党。所以,他十分希望他一向器重的李泰,能在这种节骨眼上拿出一点风骨与气概,敢于与长孙无忌为敌,敢于坚定的站在势力微弱的主战派一方。可是李泰很没出息的违背了与秦慕白的盟约,风吹墙头草一般的猥琐的站在了长孙无忌的队列里。

    所以,当李泰走出弘文馆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清楚的感觉到李世民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假如他百年之后,不管这帝位是传给李泰还是李治,这两个人都镇不住长孙无忌!

    如之,奈何?

    李世民的悲伤,无法言喻!

    他需要长孙无忌,又要提防着长孙无忌;他信任长孙无忌,又做不到毫无保留。这并非是因为个性上的缺失,而是一个帝王的身份,决定了他必须这样做。

    也许,李世民的无奈,才是他这次的病根所在。他想要远离朝堂一段时间,看一看,假如自己离开大唐,大唐会变成什么样子。眼下的结果,很有可能让他失望了——长孙无忌,完全能够“一统江湖”。他素来器重的魏王,根本就无所作为,非但是比不上房玄龄、魏征这几把老骨头,连尉迟敬德、程知节这样的粗人、秦慕白这样的微末后进都不如!

    圆滑归圆滑,心术归心术,但在关键的问题上,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与态度,这是一个帝王最基本的根骨!

    脸色有点青灰身披厚裘的李世民,站在武德殿殿楼顶层的窗棱边,吹着长安上空的微风,微眯着眼睛看着远方。

    在他身后,仅有褚遂良和一名伺候起居的宦官。

    “遂良……你说句实话给朕听听。朕的儿子,是不是就没有一个成器的?”李世民轻声道。

    褚遂良怔了一怔,拱手道:“陛下,微臣将这句话,写在陛下的起注录里了。”

    “随你。”李世民无动于衷的轻道了一声,淡然道,“下面的话你不必写了,朕只想跟你私下聊聊天。”

    “那微臣现在,可就不是陛下身边的起居郎,而是普通的朝臣了。”褚遂良说道。

    “嗯。就当,你是朕的子侄。”李世民点了点头,说道,“你告诉我,为何今日,青雀要站在长孙无忌的阵营之中,而没有和房玄龄、李勣他们站在一起?”

    “魏王……应该也有魏王的苦衷吧!”褚遂良说道,“太子,前车之鉴。”

    李世民双眉一拧脸上泛起一丝怒气,顿时连咳了数声,一巴掌重重拍在窗棱上,怒道:“照你话的意思,难不成承乾还是被长孙无忌扳倒的?!”

    “微臣死罪!”褚遂良顿时大骇,“微臣,绝非此意!”

    “既然不是此意,何来死罪?”

    “……”褚遂良一时语塞,愣了半晌说道,“陛下,常言道唇亡齿寒,兔死狐悲。虽然实情并非如此,但人心毕竟多疑,难保魏王心中,没有此念啊!因而……屈于形势而被迫站在主和派一方,也是情非得已。”

    “哼……”李世民冷哼了一声,说道,“那他可算是八面玲珑了,趋吉避凶的本事真不错。人所共知,他与长孙无忌素来不和。目前长孙无忌力主辅佐稚奴监国,他这个决定让朕都觉得意外,此时最受打击的应该是青雀才是。他倒好,居然就向长孙无忌摇尾乞怜了!悲哀啊!真是悲哀!我李世民的儿子,怎的没有半点我的风骨与血性?”

    “啪、啪、啪!”

    一连三巴掌,李世民重重的拍在了窗棱之上,灰漆破碎!

    “陛下病体未愈,还请息怒……”褚遂良轻声劝道。

    此刻,恐怕也只有褚遂良,能理解皇帝为何如此气愤了。当时李世民借故养病将朝堂之上的那张龙椅让出,一来是有测试朝堂未来之意,二来也有逼迫魏王与长孙无忌“讲和”的意思。

    结果,令李世民没想到的是,长孙无忌居然一反常态将从未走上台面的李治托了出来,宁愿冒着违备圣意的风险也坚决不与李泰媾和。此时,李世民虽有一点意外与愠怒,但从根本上讲,还是挺欣赏长孙无忌的主见的。否则,他也不会一“病”就是这么久。他就是想看一看,长孙无忌的选择,是否正确。

    而此时,李世民对魏王李泰并没有死心。这么多年来,李泰是他眼中最合适的接班人。他很想看到,李泰在这时候站出来,与长孙无忌叫一叫板斗上一斗,斗出一点帝王的风范与气势,拿出一点皇子的骄傲与干大事的胆魄!

    虽然朝堂党争并非什么好事,可是李世民深知,这些矛盾早已存在而且日积月累的都潜伏在水面之下,若要解决,还不如就让他爆下!

    可是这场战争,实在是雷声大,雨点小。主战派一方虽然有李勣与李道宗这两个大腕的支撑和房玄龄的意外加盟,但跟长孙无忌一党比起来,终究是微不足道。这个时候,李世民无比期盼李泰能站出来对长孙无忌说个不字,就算明知道会最终落败,也输个轰轰烈烈、昂首挺胸。

    可是李泰没有,他选择缩着脖子夹在人群之中,藏头露尾。

    当秦慕白经过他身边对他冷嘲热讽之时,李世民远远的看到,也听到了。

    那个时候,他真想冲上前去把李泰拎出来,狠狠的扇上几个耳刮子,给他长点骨气!

    爱之深,责之切!

    褚遂良,完全能够体会李世民的愤怒与失望!

    原本,兰州是战是和,与吐蕃的外交关系如此处理、西域如何经营,这些早都已在李世民的心中有了蓝图。他之所有犹豫,是因为对朝堂之上的势力对比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

    现在他清楚了。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文官集团,几乎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主战派。在这件事情当中,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谁胜谁负。在李世民的观念中,他的底线就是不允许朝堂党争进一步恶化,再出现第二个太子与汉王,更不希望有第二个侯君集这样的朝廷栋梁被抽架而去。

    总之,李世民早已拿定主意,哪一方落败,就帮哪一方、保哪一方、扶植哪一方!一朝堂上不能再生浩劫的死人走人,二,务必要让朝党两方人马的实力势均力敌……

    当弘文馆的会议结束,人们回到家里思索一阵后,只要不是脑子特别不好使的人,都领悟了皇帝的这两层用意。

    所以,秦慕白等一大批人,个个卯足了劲费尽了心,还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斗了一回,归根到底,只是陪李世民玩了一个类似“丢沙包”的游戏。

    结果,个被砸中的倒霉鬼,居然是谁都没想到的——魏王李泰!

    “朕,要单独见一见秦慕白。要隐密,你安排一下。”李世民突然说道。

    “在哪里?”褚遂良很是多此一举的问了一句。

    李世民却是怔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说道:“出宫吧,是出长安城……终南山之巅。”

    秦慕白回家之后,倒头便睡,谁也没理。一觉睡到半夜起来,饥肠辘辘浑身是汗,像是大病了一场刚刚痊愈的感觉。出得房门来准备仆役安排沐浴与饭食,却见妹子霜儿房里仍念着灯房门也没关,于是秦慕白走了过去。

    “哥,你总算是醒了。怎么,生病了吗,大白天的这样傻睡?”霜儿关切的问道,“看你疲惫如此,母亲甚是挂念,又恐打扰了你休息,于是叮嘱我们都不要叫醒你。对了,这里有一张字条,是褚遂良留下的。他等了你许久也不让我们叫你,待夜深,便留下字条走了。”

    “褚遂良?”秦慕白甚感意外的拿过来,展开一看,漂亮的字体正是褚遂良的亲手手笔,墨迹犹新,上面只有十一个字:“明日辰时终南山之巅候驾”。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又轻笑了一声随手将纸笺对着火烛给烧了。

    “哥……有什么事情啊?皇帝居然在那地方见你?”霜儿好奇的问道。

    “管他什么事,我才懒得想那些弯弯绕绕,有够累!明天去了,不就知道了?”秦慕白说道,“我饿了,给我弄吃的。”

    “好,早就准备好了都温在锅里呢!”

    翌日黎明,夜里没再睡觉读了半夜书的秦慕白大早就出了门,带了一面琵琶骑上马,出长安上了终南山,来到施工过半的妖儿塑像前。

    此时天色仍早,山顶之上霞光万道流云溢溢,宛如仙境。施工的工人们还在远处的工棚里洗漱造饭,动工尚早。于是秦慕白便坐在了塑像旁边,弹了几曲琵琶。

    此时,李世民仍然没来。

    “妖儿,我是来跟你辞行的。”秦慕白轻声自语道,“我要离开长安,去兰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我会带上你的骨灰同行,你应该会与我同在吧?待得胜归来,我再到此处弹琵琶给你听。”

    于是,再弹了一曲《兰州鸿》。

    施工的工人们大概也猜出了秦慕白的身份,于是都很自觉的远远的站着,没一个人过来打扰。

    这时,秦慕白身后响起一串沉稳缓慢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是披着厚裘披风的李世民。

    “接着弹哪!”李世民双手藏在披风之中将其裹紧,淡然笑道。

    “不知陛下前来有失迎驾,请陛下恕罪。”秦慕白起身施礼。

    “不必多礼。”李世民长叹了一声,仰头看了看已具雏形的妖儿塑像,又眯着眼睛欣赏了一阵霞光流云,轻吟道:“碧原开雾隰,绮岭峻霞城。烟峰高下翠,日浪浅深明……是一处方啊!”

    “嗯……”秦慕白轻应了一声。

    “妖儿姑娘的芳名,朕早有耳闻,可惜一直缘悭一面,未曾见到她倒先行登仙而去了,是为遗憾。”李世民说道,“慕白,你还年轻,这世间该经历的事情还很多,总要的承受过来。”

    “陛下不必忧心,微臣心中自然有数。”秦慕白说道。

    “朕信。”李世民微然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壮志雄心是不会被儿女情长埋葬的。其实朕今日约你到这里来私晤,是有两件事情要跟你说。”

    “请陛下示下。”秦慕白拱手道。

    “第一件事情,就是关于你与房家的恩怨。”李世民眼神灼灼的看着秦慕白,说道。

    秦慕白的眉头微自拧了一拧,点头道:“微臣的确是冲动了。若有不妥之处,愿受责罚,也愿到房相公那处听任处置。”

    “男人大丈夫,敢做敢当。你是好样的。”李世民赞许的点头,微笑道,“但你如果这么做了,也就是太小看房玄龄了。他的心胸,可容山川巨海,蔫能容不下你秦慕白?其实,朕都有点佩服他。起初,最先前来揭发李元昌与房遗爱阴谋的,不是你,不是高阳,而是房玄龄。”

    秦慕白默然无语。想起弘文馆里那个病体沉重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的房玄龄,他头一次的感觉到……惭愧!

    “房玄龄大义灭亲,非但是揭露了他儿子的罪行,还向朕坦认养子不教之罪,他要认罪伏法或是请辞归田,朕都拒绝了他。于是,他依旧履行一个宰相的职责,忠心谋国为朕分忧,没有半点因为与你的私怨,而改变他在大事上的立场与态度,这是十分难得的。”李世民深有感触的叹息道,“所以昨天朕才在弘文馆里说,朕宁愿自己殡天,也不愿大唐少了房玄龄这样的忠直股肱之臣。”

    “微臣知错了……微臣的举动,给房玄龄带来了太过巨大的伤害。可是键的时候,他却对我以德报怨,哎……”秦慕白叹息道。

    “他是对事不对人,这一点和魏征一样。”李世民微笑,笑得有点自豪,说道,“朕一直都十分庆幸,身边能有房玄龄、魏征这样的忠直之臣。慕白,你也不必自责。你虽然有过激的地方,但也没错。相反,朕十分欣赏你的血性与磊落。朕也曾年少轻狂过,试问,若是有谁伤害了我的亲朋或是女人,朕也会不依不侥,这是可以理解的。房玄龄,他也能理解。你不要小看了他的心胸。”

    “嗯……”

    “慕白,朕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李世民突然说道。

    秦慕白甚感意外的愣了一愣,拱手道:“请陛下吩咐。”

    “将来,如果有那么一天,朕先于房玄龄而去,那么……朕请你,保护他。”李世民说完,扭头看着秦慕白,眼神十分认真,说道,“你能答应么?”

    “能。”秦慕白回看着李世民的眼睛,肯定的说道。

    “朕谢谢你。”李世民微然一笑,转过头去微眯着眼睛看向远方的山霞,悠然道,“这也是长孙皇后临终之时,对朕的嘱咐……务必,力保房玄龄。”

    秦慕白听完足足的愣了半晌,心中感慨道:几年前就去世的长孙房后,竟有如此的远见灼识?难道,她早就意识到了房玄龄终有一天会被他的亲兄长、长孙无忌等人所不容?

    那个静静的躺在昭陵里的长孙皇后,究竟是一个怎样睿智聪慧的女子啊?怪不得,李世民至今对她念念不忘啊!

    “第二件事情,朕要给你看一件东西。”李世民拿出一份折子递给秦慕白。

    秦慕白刚拿到手就略微吃了一惊,这种奏折是边关紧急军情的加急奏折专用折本,他太熟悉不过了!

    展开一看,果然是兰州军情急报,而且,正是自己的父亲秦叔宝的亲笔——血书!

    秦慕白看完,目瞪口呆!

    原来,早在六天之前,秦叔宝已然抗旨起兵,反击吐蕃兵出高昌了!

    他起兵之前写下血书,愿意一力承担抗旨之罪,并亲统大军出征,留薛万均与薛万彻镇守兰州大本营,点起两万精锐越骑轻兵兼倒远袭高昌,仅带了薛仁贵与宇文洪泰两员副将!

    李世民看着远方静立不动,脸色绷得有点紧。

    “陛下,这……”秦慕白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是昨天清晨,褚遂良拿来给朕的。连长孙无忌,都还不知道。”李世民说道。

    秦慕白顿时捏了一把冷汗。这份军报若是出现在弘文馆会议之时,将是多大的灾难啊!如此一来,要讨论的可就不是兰州是否出兵,而是如何制裁秦叔宝及兰州一干将官了!

    “你是不是想问,既然你父亲都已经出击了,朕为何还派赐婚使携文成公主前往兰州?”李世民说道。

    “嗯……”秦慕白只得点了点头。

    “哎……”李世民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那是因为,前线死的人,已经死了;朕不想,朝堂之上再有人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微臣明白了……”秦慕白点了点头,轻声道,“陛下,其实你才是最难的。”

    李世民挑了挑嘴角微然一笑,说道:“为臣不易,为君更不易。朕既然当了这个皇帝,就要兼负这样的责任。份内之事,没什么的。你也是,慕白。此去兰州,你的压力也不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父亲要抗旨出兵定有他的理由。可是他既然这样做了,就已经落下了把柄口实。你看着办,该要如何想办法圆了这个场?另外,踏平吐蕃和西域毕竟不那么现实,和盟是必然的结局。既然已经出战,‘以战谋和’便是的出路。你不怕打仗,兰州将士不怕打仗,可是大唐朝廷,怕啊!”

    “微臣,明白了……”秦慕白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放心。微臣去了兰州,不会让陛下失望,也不会让陛下为难的。”

    “好。有了你这两句话,朕就放心了。”李世民会心的微然一笑,说道,“还有一件小事朕要告诉你。朕,决定让江夏王李道宗担任他女儿的赐婚使,随你一同前往兰州经营赐婚一事。他空留出来的幽州大都督一职,朕决定……暂时将李恪从高句丽调回来,顶上这个空缺。反正,高丽半岛上暂时也算是安宁了。犯不着将朕的皇子放在高句丽的皇宫里,像人质一样让别人圈着养着。”

    “微臣知道了。”秦慕白拱手轻轻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是一动:李恪,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冒了若大的风险,终于达成了‘外出避祸’的目的,并有了一隅之地吗?……幽州大都督府的‘代理大都督’,官职、权力,都不小啊!……

第372章 登门化仇

    秦慕白回到家时,正当晌午,家中正要开饭。快八度吧)进门一看,家里还非比一般的热闹,来了不少人。

    武媚娘和高阳公主都来了,正在屋里陪着秦母和霜儿一起闲话家常。现在,武媚娘经常与高阳公主“出双入对”的形影不离。用高阳公主的话说,“咱们是拼床姐妹”——相对于男人喝酒用宴时的“拼桌”,她想出了一个拼床的新名词,连秦慕白也不得不赞她实在是有才。

    除了这两个秦家媳妇,江夏王李道宗来了,还有一个很少登门的客人,苏定方。

    两个男人在后院马球场上蹓跶,聊些武艺兵法和军事时政,等秦慕白回家来。看情形,都是有些事情。

    秦慕白在前堂和高阳公主等人照了个面,就到了后院马球场。李道宗与苏定方真聊得热乎,见秦慕白前来,远远的就呵呵直笑。

    “二位,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大笑呢?”秦慕白走过来问道。

    “当然是有可笑之事,才这么笑了。”李道宗轻挑了一下嘴角,似有些玩味的说道,“在下的女儿,要像鱼饵一样的扔到边疆去了。吐蕃人要或不要,便把她当作是添头一般对待。此等事情,能不好笑么?”

    秦慕白拱了拱手道:“王爷不必多想。陛下既然钦点你为赐婚使,可能就是考虑到了你心中会有不快。”

    “你说什么?”李道宗愕然道,“陛下钦点我做赐婚使?我怎么不知道?”

    “哦?”秦慕白怔了一怔,“难道,还没有人跟你说?”

    李道宗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秦慕白,说道:“你上一午不在家,是去见驾了?”

    “嗯。”秦慕白点头承认。

    李道宗轻拧了一下眉头,说道:“那陛下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其他的就跟我聊了一些私事。”秦慕白说道,“他钦点你为赐赐使,就将婚事的主动权交给了你。从这一点上看,皇帝也是考虑到了你的面子问题的。此外更重要的是,我感觉皇帝对于赐婚一事并不十分热情,否则,他大可以让长孙无忌指派一个鸿胪寺的官员前去即可,奈何要大动干戈的让文成公主的亲生父亲去当赐婚使?他明明知道,你是反对赐婚的。”

    “对,这里面有。”李道宗拧眉沉思,说道,“看得出来,皇帝陛下也是迫于朝堂之上的舆论压力,才不得不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此时他特意钦点我为赐婚使,就是有意让我们主战派在对待吐蕃的问题上掌握更多主动。好嘛!长孙无忌在朝堂上再如何得势,也主宰不了我们这些在外的将领。是战是和、赐婚与否的决定权,更多的是掌握在我们手上。当然,只要我们不干得太过分让皇帝为难就行。”

    “还有一件事情,原来,我父亲早就起兵了。”秦慕白叹了一口气,说道,“早前王爷与李茂公与议事的时候,说到他老人家性烈如火,若是一怒之下抗旨起兵,将会对我们大大的不利。没成想,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来我的书信要么是迟了要么是根本没起到作用。”

    “哦??”李道宗和苏定方都吃惊的对视了一眼,同问道,“皇帝陛下如何说?”

    “皇帝自然知道这样的消息若是放到朝堂上,尤其是在这种我们战和两派争执不下的时候,定然就会引起一场剧变。于是,他生生的将这个消息压了下来,连长孙无忌都不知道。”秦慕白说道,“在这里,我不得不下褚遂良这个人物。表面上看,他与长孙无忌同为监国皇子晋王的左辅右弼,但他跟长孙无忌还真不是一条心。他只是皇帝的心腹,除此之外,他可能谁也不会向着。那份军报,就是他悄悄扣下呈给皇帝的。此前在弘文馆表决时,他也坚决的采取了中立的态度。”

    “嗯……”李道宗点了点头,说道,“长孙无忌太过强势,在他的眼界里凡是与他站在同一方阵营的人,都必须是屈从于他之下的,没有平起平坐。你看看他对待房玄龄、褚遂良等人的态度,俨然自己就是他们的领袖。在朝为官之人,尤其是房玄龄、魏征这等大儒大贤,谁没有几分傲骨血性?长孙无忌时常在他们面前摆出这样的一份高姿态,隐隐惹他们反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一次,房玄龄意外的加盟我们主战派,魏征生平头一次改变立场,不得不说都与长孙无忌的为人有莫大的干系。”

    “可能吧!”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论才干论德性,长孙无忌并不优于房玄龄与魏征,但是论资历论背景,这就是长孙无忌最大的优势了。当然,他最为倚仗的还是皇帝对他的信任。人的总是不断膨胀的。长孙皇后仙逝后的一两年时间里,长孙无忌因为皇后的临终一句遗言,说外戚不得干政否则家门祸事不远,从而闭门不出了很长时间专心修治法典。近两年来皇帝和长孙无忌似乎都将长孙皇后的遗言给忘却了,于是长孙无忌终于东山再起获得重用,渐渐入主阁堂统领百官了。哎,这一次我们也算是看到啦!长孙无忌振臂一挥,那些三品以上的朝堂大员们八成以上的噤若寒蝉,连魏王也不敢造次。咱们要是还留在长安跟他斗,死路一条。趁早,都乖乖的滚到边疆找吐蕃人的晦气去算了!在那地方,好歹生死还是自己说了算,就算战死也得个轰轰烈烈,远比窝在朝堂上死于自己人的冷枪暗箭的强。”

    “说得好。”李道宗微笑的点了点头,抬手指了一下苏定方说道,“那你应该知道,你这位师兄是来干什么的了?”

    秦慕白看着苏定方,笑了笑说道:“难道师兄也想去兰州?”

    “猜对了。”苏定方拱手笑了一笑,说道,“苏某在监门卫里一窝就是几年,迟早就是个没个出息守门犬。此次慕白重回兰州定要兴起军事,正当用人之际。苏某不才,愿为慕白效犬马之劳!”

    “师兄言重了!”秦慕白忙惊喜的道,“若论用兵,我定然远不及你。有师兄相助,兰州真是如虎添翼啊!——就是不知道恩师他同意不同意?”

    “我没问。”苏定方微笑道,“恩师现在不管朝中之事,我要去兰州他更不愿干涉。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让他老人家为难。待事情定了下来,我再跟他声便是。”

    李道宗笑道:“这下有意思了。卫国公的三个学生,一个都窝在了兰州。侯君集,苏定方,秦慕白,你们三人联袂上阵,会是什么样的景况呢?本王真的是十分好奇啊,哈哈!”

    秦慕白也笑道:“侯君集虽是我们二人的师兄,但鲜有往来。这一次他受了无妄之灾被贬斥到凉州,肯定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我此次回了兰州,还得好生劝他一劝让他鼎力相助才是。此外,定方要去兰州,我秦慕白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但是能否去成,还得兵部说了算啊!”

    “开玩笑,兵部尚书可是李勣,他敢不同意本王就拆了他的破宅子!负责这一次兰州调兵谴将的是房玄龄,他可比长孙无忌话多了。只要不违背朝堂纲纪,那基本上都没问题。”李道宗大笑道,“苏定方必须去兰州。这样一来,兰州有了你们秦家父子、本王、侯君集、苏定方、薛万彻兄弟和契苾何力,再加上你麾下的虎师双将薛仁贵和宇文洪泰,那一处就是我们军方的重要据点了。慕白,这数来数去,大家都还是以你为核心啊!你可得争气,要率领我们这一群人闯下一番大大的功业才行!”

    三人哈哈的大笑,好不畅快!

    秦慕白说道:“长孙无忌死活不肯与吐蕃开战,也有不愿意放我们这些人领兵在外的意思。我们这些带兵的,手里有了兵权就有底气,谁还怕他长孙无忌?再者说了,若是斩获了军功便也在朝堂之上站住了脚,对他的地位也将构成极大的威胁。可以想像,现在长孙无忌心里就像是包了一洼的苦水却无处诉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大摇大摆的去兰州了。”

    “不过,军队和将领的根,毕竟还都是在朝堂之上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不要与长孙无忌明面冲突的好。”李道宗说道,“像尉迟敬德那样当众辱骂他,除了图个口舌痛快没任何好结果。听说昨天会议结束后皇帝把尉迟敬德叫去狠狠骂了一顿。然后昨天深夜,尉迟敬德叫开长安城门灰溜溜的跑回他的驻地了。尉迟敬德性如烈火而且历来与长孙无忌不和,这一次两人之间的仇隙可算是大了。他今后若是还不收敛,迟早着了长孙无忌的道。尉迟敬德一介莽夫,要玩心眼弄权术,哪里是长孙无忌的对手呢?”

    “是啊!那我们就都引以为鉴吧!没事不去招惹长孙无忌便是了。”秦慕白说道,“别的不说,要是他在粮饷军资上给咱们做做穿穿小鞋,那也有够我们受的了。话说回来,这一次我重回兰州,朝廷不知道会拨给我多少兵马钱粮啊?还是让我孤身一人回兰州,就凭兰州的固有兵马自力更生?”

    “不知道。”李道宗摇了摇头,说道,“这本帐,都在主谋军国大事、负责给兰州调兵谴将的房玄龄的脑子里。要问,你去问他。”

    秦慕白怔了一怔,苦笑了两声,说道:“看来于公于私,我都得去拜访一个这个房玄龄了……只是不知道,我若是进了他的家门,会不会被他家里那个出名的母老虎两爪子撕碎啊?”

    李道宗兴灾乐祸的笑道:“这没人知道,你自求多福吧!房玄龄是个明理豁达之人,这个世所共知;但他有个善妒又凶恶的老婆,也是举世闻名啊!房玄龄堂堂的一个大宰相居然惧内,嘿嘿……秦慕白,你三两拳就将房遗爱砸成了碎片,若是还敢登房家之门,我李道宗头一个佩服你!”

    苏定方微笑道:“慕白,男人大丈夫敢作敢当,打便打了杀便杀了,若是那房夫人要将你如何房玄龄却不阻止,那也便认了。不过据我估计,房玄龄虽然惧内,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是不从不容他夫人乱来的。安心去吧,不会有事。”

    “好,那我就硬着头皮去走一趟了!”秦慕白咬了咬牙,说道,“再说了,师兄能否随某一同前往兰州,那也还得房玄龄点头啊!”

    中午,秦慕白便留了李道宗和苏定方在家共进午膳。饭后秦慕白不经意说起要去房玄龄家,一家子人都惊呆了,忙说房秦二家有杀仇,岂能互相来往?秦慕白却坚持要去,母亲和妹子等人也劝不下来。

    最后高阳公主做了一个悲壮的决定,定要陪秦慕白一同去房家!

    在场的人更加恐惧了!谁不知道高阳公主此前是与房遗爱有婚约的,这也是两家杀仇最初的毒引子,高阳公主还要跟着去,不是添乱吗?

    武媚娘却笑了,劝说秦母和霜儿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慕白在朝为官,房玄龄是中枢宰辅,岂能不相往来?若让这份仇隙一直搁在那儿酝酿下去,长此以往仇将更仇。还不如拿出一点胸襟来主动登门化解这段仇怨。若是能解,当然是;就算不能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糟糕多少。毕竟,房家人也不敢擅动慕白与公主。”

    听武媚娘说得入情入理,秦母和霜儿等人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不再阻止。

    高阳公主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的拉住武媚娘说道:“媚娘,你这么足智多谋又会说话,陪我们一道去吧!”

    “我去干嘛呀?”武媚娘愣道。

    秦慕白笑道:“房家有个极度出名的妒悍之妇,就是房玄龄的正妻、房遗爱的母亲。若非是你这样的角色定然镇不住她,到时迟早坏我大事。媚娘,就一同去吧,助我一臂之力!”

    “好,你们三人同去,我才放心!”秦母连忙撮合道。

    武媚娘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说道:“既然伯母有令,媚娘自当从命。”

    李道宗和苏定方站在一旁看热闹,笑呵呵的道:“瞧这一家子人,就连女眷也都是睿智聪慧有勇有谋的人中豪杰。啧啧,秦门不兴,天理不容啊!”

    “王爷可是很少拍马屁的啊,秦某不得不心花怒放的大笑几声了,哈哈!”秦慕白很是小人得志的大笑,心道:都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定有一个好女人支持他——我这背后有一群呢,能不成功吗?

    “准备一下,去房家了!”

    “慢着!先派仆役去房家门口盯着,得要房玄龄回府了我们才能去。”武媚娘说道,“否则,若是只有他夫人在家,我们这不是飞蛾扑火么?”

    “还是媚娘细心啊!好,就依你!”

    在皇帝的寝宫里养了一阵病的房玄龄,至从那日在弘文馆现身后,就搬出了皇宫住进了自家府里。虽是病体未愈皇帝仍旧力邀他留在皇宫由御医诊治,但他也坚持拒绝了。

    此时,房家的正堂之上仍旧摆着房遗家的灵案,家主未归灵案未拆。房母卢氏每天都在堂前哭泣,上演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房玄龄回府后叫她拆了灵案她也不肯,房玄龄既是无奈,自己也有些说不出的忧愤与悲伤,便也由得她了。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武媚娘三人乘车而来,摆的是驸马与公主的车驾,显得十分正式隆重。房家家门紧闭,里面传出哀乐与哭泣之声,秦慕白听了心里直颤悠。

    “不如,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高阳公主有些忐忑的道,“他们正办丧事呢,估计房遗爱都还没有下葬……我的天,真不知道他们怎么给房遗爱收的尸,他的头都已被慕白打成……”

    “行,别说了。”秦慕白摆了摆手,说道,“房遗爱已过世多日早已下葬,这我是知道的。估计是供的灵位一直未拆,家中做着水陆道场未曾停过。我时间有限不能等了。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来都来了,没有回头的理由——我去叫门!”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一并下了车跟在秦慕白身后左右,三人到了门前,秦慕白拍响了大门上的兽头环。

    过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一名中年男仆拉开门看着眼前衣饰华贵气宇不凡的男女三人,惊讶问道:“三位从何而来高姓大名,找我家主有何事情?”

    秦慕白很客气的对这仆子拱了下手,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对他道:“劳烦阁下转告房相公,就说,驸马都尉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殿下及内妻,专程前来拜访。”

    “啊!!!”那仆子顿时吓傻了眼禁不住大叫一声,都忘了尊卑礼数的指着秦慕白颤声道,“你说……你们是秦慕白,和高阳公主?”

    “正是。”秦慕白镇定自若的道,“烦请通报。”

    “等着!”

    “嘭”的一声,那仆役如同见鬼一样用力关上了大门,撒腿飞快的就朝里屋跑了。站在门外也听得他在一路鬼叫——“相爷,夫人,大事、大事啊!秦慕白和高阳公主来了!”

    秦慕白和武媚娘哭笑不得的摇头,高阳公主则是忿忿的跺脚:“岂有此理!把我们视作洪水猛兽一般,这个仆子好不该死,竟然如此无礼!”

    “算了。人家听到我们的名字就方寸皆乱什么都忘了,毕竟是个下人,别对他挑鼻子上眼。”秦慕白说道,“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眼下,房家上下可能对我们怨气甚重。谈虎色变,莫过如此。”

    “无妨。”武媚娘泰然自若的微笑道,“杀人也不过头点地,我们既然主动登门前化解仇怨,伸手不打笑脸人,房家上下若是有一个明理之人,也不会怎么为难我们,至少今日不会。更何况,房玄龄谦谦君子度量宽宏,他才是一家之主,不会有事的。”

    秦慕白听完他这话,不禁一笑,说道:“媚娘,你不在朝中,却对朝中人物比我还了解。你不入朝为官,真是可惜了。”

    武媚娘嫣然的一笑,颇有几分骄傲的说道:“这话你说对了。记得我娘曾跟我说过,我年幼的时候有个著名的相师袁天罡给我看过相,说我若生为男人便是帝王之命。我若为官,全没了你们这些男人什么事!指不定……我还能当个女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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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最君子

    正在内堂独自烦忧的房玄龄,听说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来访,微感愕然。近日朝堂多事,房家来登门拜访的文官武将不少。但是秦慕白会在这时候亲自来,房玄龄还是多少感觉有点意外。

    一边整装更衣,房玄龄一边责令家人拆去灵堂清理正厅以备待客。房夫人卢氏死活不肯撒起泼来,听说是秦慕白要来还哭闹的要找他拼命。十年难得次火的房玄龄大怒,强令几个仆人婢子将夫人架到了后院关起来不得放出,灵堂也的拆了去。

    秦慕白等人在门口耐心的等待,也不着急,总得给房玄龄一点应变的时间和空间才行,免得双方尴尬。

    房家上下人等的手脚还算麻利,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都打理清楚了。房玄龄着一身正装带着长子房遗直亲到门口迎接,行主臣之礼。

    “公主殿下与驸马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相公快快请起。”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左右上前一并相扶且还了礼,秦慕白说道,“我等皆是不速之客,冒昧打扰,还请房公不要见怪才是。”

    房玄龄那张略显病疲之态的潮红色脸庞上看不出什么忧喜,平静且淡然,一如既往的沉寂与谦恭。他在一旁引路请秦慕白等人入内,礼仪做得相当的充分,让秦慕白都感觉有点不适了。

    进了正厅坐下后,虽然四下里清理的得十分干净,可是空气中还残留有香烛和纸钱燃烧后的气味。秦慕白侧身房玄龄拱手道:“房公胸怀如海气度雅量,在下既惭愧又佩服。今日不请自来亲登贵宅,就是专程前来请罪认罚的。前番种种,在下多有冒失得罪之处,今日但凭房公发落,在下绝无半句怨言。”

    “驸马言重了。”房玄龄仿佛是早已料到秦慕白会这么说,浅然的笑了一笑拱手回礼道,“房某养子不孝触犯国法,父子皆当有罪;前番孽子屡有犯恶并杀人伤人在先,驸马出于自卫有所举动,房某也能理解。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房某家门不幸,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了!”

    “房相公……你这说,我们好惭愧的呀!”高阳公主低声道,“早在之初……”

    “公主殿下就不要再提起往事了。”房玄龄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无奈的摇头苦笑,“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几年间我房家祸福几番沉浮,老夫也算是看透了。人算不如天算,说到底也怪不得谁。公主殿下,驸马,今日二位若是光为赔罪而来,房某可以说,你们是白来了。一则,你们无罪可有;二则,房某从未记恨二位半点。”

    秦慕白当真惭愧的摇了摇头,拱手叹道:“房公越是这样宽大为怀,秦某与公主就越觉惭愧。若是房公与令夫人能将我们二打骂一顿,尚且心里舒坦一点。”

    房玄龄落寞的笑了一笑,说道:“想必二人位登门而来,只是听说了我房玄龄有个厉害的夫人吧?诚如你们所说,我那夫人一向溺爱孽子,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时到如今房某算是明白了,不能什么都依了这个悍妇。孽子的下场,就是的例子。”

    秦慕白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此乃房公家事,我等不便多问。其实秦某今日此来也别无深意,一则给房公赔罪认罚,二则是来道谢,这第三么,秦某厚颜,还有点小事要请房公帮忙。”

    房玄龄依旧平静如水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前面两件事情都是无中生有了,就请驸马那第三件事情吧!”

    “谢房公。”秦慕白拱手道,“房公受命于陛下负责兰州一战的调兵谴将,秦某不日即将赶赴兰州主持军政大局。秦某想知道,朝廷准备拨何些兵马将领与我?也好让我心中有个数早做准备。当然,如果事关机密不便来说,就当秦某没有问好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房玄龄轻笑了一声,说道,“你是主将大战,这件事情其实还要找你商议的。只是时间仓促房某还没来得及知会驸马。兰州战事,朝廷阁部宰相与兵部要员们商议之后,决定拨于你一万骑兵从长安开拔,另将驸马的原有三十名百骑私人卫队增至一百人。粮草十万石民夫六千人正在准备中,不日可以一路随行出征。”

    “才这么点呀?”高阳公主惊讶道,“兵马、钱粮,都好少哦!”

    “公主不懂就别插嘴。”秦慕白转头说了他一句,对房玄龄拱手道,“秦某知道了。”

    房玄龄拱手回了一礼,又对高阳公主道:“公主殿下觉得兵马钱粮少,也是自然。说实话,兰州那么大的战局,万余兵马十万粮草实在是杯水车薪。可是近来朝廷动荡关中不稳,一时难以抽调出兵马也是可以理解的。此外,现在正当春耕农忙的重要时节,又值青黄不接之时,朝廷太仓之中存粮并不太多,而且就算有许多粮草,一时也难以征集到许多的民夫。因此,十万粮草六千民夫,已经是朝廷能力的极限了。”

    “我看未必吧?”一直坐在一旁没有插言的武媚娘微然笑了一笑,对房玄龄施了一礼道,“房相公,请恕民女失礼了。”

    “姑娘有话但讲无妨。”房玄龄很客气的道。

    武媚娘谢了一声,说道:“据我所知,去年关中大熟,江南、山南、蜀中更是年成极佳。朝廷秋后冬初收上来的税粮应该已经压满太仓了,连天下最贵的长安米价都跌了三成,我好多贩粮的同行都赔了本钱。此外,魏王筹款准备修建大慈恩寺,现在还没动工就早已征集了七千余民民夫天南地北的运载花石草纲、预制佛相金身等物。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就算不给兰州拨去多少兵马,但多支给一点粮草也是应当的。毕竟一但开战,兰州本土的农牧生产就要受到莫大的影响,再加上地处偏远到时候就算有钱也难以买到粮米。我就奇怪了,难道帝国的战争还不如一个寺庙来得重要么?朝廷居然会拿不出粮食、征不到民夫?”

    “媚娘休得多言!”秦慕白作势轻喝了一声,说道,“军国大事,岂容你来妄议?”

    武媚娘很配合的低头颌首认错,轻声道:“房相公请恕罪,民女见识浅薄,自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呵呵……久闻武媚娘聪颖过人心细如发,但是女人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哪!”房玄龄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说道,“你的见识一点也不浅薄,你这些话都切中要害了。其实驸马也是明白人,房某就不打诳语了。太仓是有粮草,征集民夫问题也不是很大,但是朝廷还要为即将下嫁吐蕃的文成公主准备大量的嫁妆,这可不比应付一场战争来得容易,因此一时忙不过来,此其一;其二,从去年起,兰州就没有找朝廷要过钱一粒粮了,完全可以自给。因此朝上有人坚持说,既然兰州可以自给自足,朝廷暂时就不必支援粮草了。毕竟这一千多里的运过去,人力物力耗费极大。”

    “这也就是说,分明就是要掐住兰州的脖子,让我们固守有余,远征无力吧?”秦慕白轻声的冷笑一声,说道。

    房玄龄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驸马,你既然明白个中理由,也就不必房某多说了。立场上的分岐,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就能通融的。能拨出一万兵马、十万粮草,房某已经尽力了!”

    “哼,又是长孙无忌在作梗吧?”高阳公主心直口快,恨恨的道,“他干什么非得就跟慕白、跟兰州过不去?这朝廷又不是他家的,这兵马钱粮也不是从他口袋里掏的,他慌急什么呀,真是的!”

    “好了,少说两句。”秦慕白微笑的劝阻她,然后对房玄龄拱手道,“秦某知道,房公一向鞠躬尽瘁秉公为国,眼下能有这样的局面,不管房公需不需要,秦某真的是对您感激涕零!秦某去了兰州,定会好生经营,也不枉费房公一腔为国为民之心!”

    “呵呵,言重了!”房玄龄摆手笑道,“房某是在其位谋其事,不敢有私。”

    “房相公,民女又有话讲了。”武媚娘突然又道。

    “呵呵,你说吧!”

    武媚娘笑了一笑,施礼道:“既然朝廷拨不出粮草征不到民夫,那民女能否自己动手组织民间义商商队,自发为兰州供应粮米物资?”

    “哦?”房玄龄甚感惊讶的道,“国家有事义商赞助,此事虽不新鲜,但这样千里资军的事情还真的比较少见了。武媚娘,你要以私人的名义资助朝廷大军,这个自然是允许的。但是,兰州远在千里迢迢之外,转运艰难自不必说,可能还有风险。而且,从长安运一斤粮食到兰州,花费的费用至少是三斤。这笔帐你算过没有?”

    “不必算。”武媚娘淡淡一笑,说道,“纵然是倾家荡产,武照也必须这么做了!”

    “媚娘,此事非同儿戏,你还是不要瞎掺合的好。”秦慕白也有点惊讶的对她说道,“从长安到兰州,可就不比跑一跑襄阳那么容易了。这一路过去千里路程,许多都是戈壁风沙,行路转运苦不堪言。兰州简直就像是孤悬海外一样,你区区一弱女子,怎么能率领万余民夫长途跋涉?”

    “慕白,这不用你担心。我是那等鲁莽之人么?只要你和房相公答应让我运粮,我就能办到,而且保证安全!”武媚娘自信满满的微笑道,“朝廷只给你十万粮草、六千民夫,我给你运五十万石粮草,三万民夫——怎么样,能用好长一阵子了吧!”

    这,让深黯钱粮之道的房玄龄抽了一口凉气,他惊道:“这可是巨大的手笔啊!就算是朝廷要支派这样的事情,也得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武媚娘,你真的行?”

    “没问题!”武媚娘自信的微笑,说道,“房相公,你就答应吧!反正,我们不要朝廷操心任何!只要你一纸准令,武照就将粮草军资运到兰州,保证将士们不饿肚子!”

    “房某自然是非常乐意的……只是……”房玄龄拧着眉头捻着胡须,轻轻的摇了摇头。

    “房公若有难言之隐,何不明说?”秦慕白问道。

    房玄龄点了点头,苦笑道:“如此,朝廷将收下武氏莫大的一个人情。房玄龄,岂能代表皇帝、代表朝廷当这个家?同不同意,房某还是去问一声皇帝陛下吧!”

    秦慕白听完不觉婉尔一笑,暗忖:人言‘房谋杜断’,房玄龄的确足智多谋老道持重,但性格上的确有些优柔缺了一点果敢,否则他就是个完美谋士了,还要‘善断’的杜如晦何用?

    这时武媚娘却笑道:“房相公,你可千万别去和皇帝陛下说呀!”

    “为何?”房玄龄惊讶道。

    武媚娘笑得神秘,轻声道:“房相公若是去跟皇帝陛下说,朝廷给不出钱粮民夫而让武照私下赞助,这不是让皇帝陛下脸上无光么?难道若大的一个大唐朝廷,还不如民女有钱?当然,这不是实情。也正因为如此,房相公若是去跟皇帝说了,他一琢磨,自然就会知道是朝廷上有某些人故意叼难秦慕白和兰州将士……这样一来,又得要激发矛盾了呀,房相公也要落个告状的坏名声。”

    “哦?还真是说得有道理!”房玄龄惊讶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的一名女子,居然精通权谋之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话虽如此,房某总不至于就这么生受了你数十万石粮草吧?这可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啊!”

    “没关系,我就当送给我男人了。”武媚娘笑嘻嘻的道,“男人在外行军打仗,怎么能没饭吃啊?不光是他不能没饭吃,他身边的那些将士们也不能饿着。不然都没力气打仗,在战场上打不赢人家怎么办?房相公,你就果断一点吧,武照是个商女从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情,可是这一次是当真例外了——我是为了我男人,没别的意思!我不需要朝廷欠我什么人情,甚至不需要皇帝和长孙无忌那些人知道——你就当我是,私自贩粮去兰州贩卖吧,给我一纸出关的白鱼令即可!”

    “好吧!”房玄龄终于决断了,肯定的一点头,“我就给你出关的令牌,并以私人名议写一份手书给你,沿途经过一些关卡州县,也能行得些许方便。”

    “谢房相公!”武媚娘欣喜的施礼,笑嘻嘻的道,“房相公,民女还有一事相求!”

    “呵呵,你说吧!”房玄龄仿佛挺喜欢武媚娘,笑呵呵的说道,语气表情都轻松了不少。

    “民女知道慕白有个精通兵法十分厉害的师兄,叫苏烈字定方,通常以字行人称苏定方。”武媚娘说道,“慕白与他感情深厚,前日里苏定方前来请求慕白带他一同去兰州用兵。慕白不好推托,但又不敢对房相公开口相求。因此……嘿嘿,民女就代他说了。请房相公一定要答应呀!”

    “哈哈!”房玄龄大笑,“你还真是个古灵精怪的聪明女子呀!先让房某欠了你的人情,再来求我办事……好吧!苏烈苏定方是吗?监门卫中郎将,卫国公李药师的高徒,房某虽然与他不甚相熟但也深知他是个难得人才。放在监门卫给皇城看门,的确是屈才浪费了——好吧,就让他随同春和,一同赴往兰州为国建功吧!”

    秦慕白与武媚娘一起拱手称谢,秦慕白说道:“房公,如此一来,兰州聚集了大量的将领,某些人会不会担心我等自成派系尾大不掉呢?”

    “他们担不担心,是他们的事情。”房玄龄微微一笑,“行正不怕影斜,只要心中无愧不用想那么多。再者,你们这些人在没在一起,有区别么?呵呵……”

    “说得也是。”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现在,某些人左右就是对在外带兵的将领不放心,恨不能把所有兵马都召回关中,所有将领都调回朝堂方便他掌控。可是这样一来,谁来驻守大唐的边关抵御外敌?大局为重,我们也就懒得理会了!——好在上头还有皇帝陛下,他心清眼明洞察一切,可为我等省去后顾之忧。”

    “嗯……知道就好。”房玄龄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步步惊险,能带兵驻外其实是一种解脱。驸马,去了兰州就暂时不必想朝廷的事情了,专心带好兵治好民,尽自己的本份即可。至于后续的兵马钱粮,房某会尽力支持,这个你请放心。”

    “好!有房公这句话,秦某就当真是有了底气,可以放心大胆的纵横驰骋了!”秦慕白重重一抱拳,说道,“秦某,再次谢过谢公!”

    “不必多礼。皆是奉公为国份内之事,房某理当竭尽所能!”

    ……

    直到离开了房家,那个著名的女人房夫人卢氏都没有现身,秦慕白一行三人都大吁了一口气,顿觉一身轻松!

    走在路人三人谈论起房玄龄,不约而同的有一个感觉——忠直厚道的老好人!

    忠直厚道,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做来可是不简单。秦慕白试想,换作自己是房玄龄,不管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弄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说与他尽弃前嫌精诚全作,不杀他全家刨他祖坟都是莫大的恩赐了!

    “房玄龄,可算是我见过的最君子的一个人!”秦慕白感叹道,“相比之下,我还真是个小人。”

    “还用比?”高阳公主坏笑道,“你都承认过一百次,你是真小人了!”

    “那总也胜过伪君子吧!”秦慕白愤愤道。

    “是是是。”高阳公主与武媚娘都一起笑道,“你若是不小人,我们还就真不习惯了!”

第374章 明月曲

    两天后,兵部就给秦慕白下了文,派给他一万名关中精锐骑兵以及粮草及器械等。房玄龄说,兵部这边动作还算快,毕竟兵马钱粮都是现成的只待取用即可,可是户部和宗正寺那边动作快不起来,配送给文成公主的嫁妆多而繁杂,没个十天半月怕是难以准备妥当了。

    再加上送亲的队伍行进速度过缓,秦慕白怕耽误了军情,于是准备先行一步动身,留下一两千骑兵交给苏定方到时一路护送李道宗父女即可。

    一万精锐关东骑兵,本来是不算少了。可是对于兰州这样面对大战役的环境来说,即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不过,秦慕白可没打算将就过了,这一万骑兵,他要亲自到军队里去挑选,务必要精益求精。

    于是他又花了三天的时间,和苏定方一起在镇戍长安的野战军府兵和御林军募兵当中,捡好的仔细挑了一阵。由于十六卫当中有许多百骑这所高等军官学校出来的将领,算来还是秦慕白这个老校长的门生,因此办事还算方便。

    几天下来,秦慕白十分苛刻的挑选了一万名精锐越骑,让许多十六卫的将领都狠狠的肉疼了一阵,只把他们军中最牛x的一批军人都给挑走了。此外,秦慕白更没跟房玄龄客气,武器装备以及马匹车辆,都捡好的要了。另外,朝廷许给秦慕白一百名百骑卫士做亲卫,这是最令他满意的地方了。

    来到百骑营地,秦慕白振臂一挥,几乎是满营上下的将士都愿跟他去兰州。大唐全民尚武朝廷重视军功,当兵的人就得打仗,才能图个出身。于是这一百人的挑选可算是让秦慕白伤透了脑筋。由于混在百骑的人许多都有家世门道,还有许多人这时候来走后门找秦慕白说情,求他带自己的子侄去前线混上一混。这其中还不乏六部尚书和军中的高级将领这等人物。

    此时正是做下人情、网络人脉的好机会,秦慕白在不坏了原则的前提下,尽量都答应了这些走后门的。当然,最基础的前提条件是,这名百骑的素质不能差。此外,原有的三十名百骑,少了断臂赵同和那日在房遗爱袭击中牺牲的几位,还剩二十余人,便成了这群人当中的核心和元老。以老带新,这帮人就容易凝聚起来。

    几天之内,秦慕白都十分忙碌,奔波于长安城外的军营和百骑营地以及兵部阁部这些地方,也没了什么时间来陪高阳公主武媚娘及家人。终于已经准备妥当了,秦慕白便打算明日动身。临走之前,得叫上苏定方一同去江夏王府上说一声才行。

    于是当晚,秦慕白与苏定方二人登门造访江夏王府。

    王府里也是异常的忙碌热闹,朝廷派来的许多官员和人马,在上下打点将要带去赐婚的嫁妆。秦慕白匆匆瞟了一眼,瞠目结舌。庞大的王府后院,几乎已经停满了车子,每辆车上面都装满了物什,沉甸甸的包裹着。这还只到了一小半呢,而且还不包括将要一同前去吐蕃陪嫁的那些匠人与乐师等辈,若当真集齐了,估计声势不输给万人军队!

    难怪房玄龄说这边一时准备不好少说还得半月。秦慕白啧啧的摇头,嫁个女儿,还得赔上这么多人力物力,这都足够装饰起一座皇宫了吧!

    估计能。苏定方很少发表这一类意见,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古往今来但凡汉胡通婚,赔本的便是我们。管不得几年和平,又得开战。这让我想起了兵荒马乱之时,那些村民们面对山匪响马时的举动我们这和花钱销灾有什么区别?

    儒生有儒生的想法,军人有军人的理念,我们恐怕永远和他们想不到一块儿去了。秦慕白挑了挑嘴角摇摇头,叹道,罢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先去拜会王爷。

    嗯,好。

    二人由府吏引着在府中穿棱了一阵,往来都是忙碌的下人接踵磨肩。只有一处院落比较安静,府吏便将二人引到了此处。

    二位将军,此乃我家郡主的闺阁,王爷便在郡主闺房内,二位请便。府吏说罢便道辞走了。

    二人走进小院落中,听到悠扬的琵琶声。

    秦慕白乍听了几个音符,不由得心中一动:好熟悉的曲调啊,虽然弹得有些生疏和断断续续,但隐约可以听出来,居然是《兰州鸿》!

    于是秦慕白拉了苏定方一把请他站住,驻足而听。那曲子虽然弹得有些生疏都算不上流畅更称不得出色,但秦慕白隐约从那曲调之中听出了一丝忧戚之意。

    兰州鸿本就是有些悲怆苍凉的曲子,有这样的曲意本不奇怪。可是真要弹出那种感人肺腑的忧伤,而不是为赋新辞强说愁的扭抳,可不容易。除非这人的心中,有发自骨髓并无法言喻忧戚与伤怀,以心奏曲方有可能。

    好忧伤的曲调啊让人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以往的伤心事。苏定方听了片刻,轻声道,会是郡主弹的吗?

    正在这时,房内的琵琶声止住了,听到一名女声说道:父王,为何我总弹不好这曲子?

    你只在终南山上听了两遍,能弹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是李道宗的声音,浑厚而苍劲,此刻却透出几许疲惫与失落,他说道,你若是想要曲谱,我去找他说一声便是,你何必如此纠结?

    还是不要了女声说道,那一日我亲耳听到他发誓的,说从此不再奏曲。

    只是要个曲谱,有何关系?

    父王,你不会懂的。女声说道,对于一个喜好音乐的人来说,知音是十分重要的,就如同是心灵的伴侣。当这个知音离去后,音乐也会对他失去了意义,或者说只意味着伤感。父王去找他要曲谱,他自然也会给。但我既不想勉强他,也不想触及他的伤心事。兰州鸿,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我不能去冒犯了他心中神圣的知音。

    李道宗无奈的笑了笑:好吧,随你!就你这么多小女儿心思。雁儿,最终你还是要准备嫁去吐蕃了,你真的

    父王,你不用说了。李雪雁打断了李道宗的话,说道,起初就是我自高奋勇要远嫁吐蕃的,没人勉强我。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女儿更是无怨无悔。只恨,今生恐怕无法在父母膝前尽孝了

    我就想不通,你凭什么非要嫁给弃宗弄赞那蛮子?李道宗有点上了火气,闷哼道,我泱泱大唐就挑不出一个适合你的男人做夫君么?我就不信了!

    并非如此,父王李雪雁的声音低落了一些,透出许多伤感来。

    好吧,事已至此,为父就不说你了。李道宗叹息了一声,说道,你母亲忧伤在心都病倒了。这几日你有时间就多去陪陪她。哎!

    父王何必叹息?李雪雁反过来劝李道宗,轻声道,女儿此嫁吐蕃,定然能成全是一段好事佳话的。若能换来两国数十年和平,并在高原上布施教化,女儿此生也算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情了。吐蕃人也是人啊,他们投生爹娘胎中时也没得选择,那不是他们的错,父王也不必岐视他们。其实,只要能够接受文明教化,他们一样是可亲可爱的。

    好了,我说不过你。李道宗说道,每次都要拿你父亲来说教理论,好像咱们父女俩辈份倒了个儿!你也就叹自己命薄吧,奈何没能早些遇到他!

    李道宗这一句无心之语,让站在院中的秦慕白和苏定方同时一愕,苏定方随即就暖昧的摇头笑了起来,轻声道:慕白,你还真是处处留情啊!

    啊?我哪有这,不干我事吧!

    那你觉得王爷会说谁?

    总之不会是我吧!我加起来一共就见了郡主两三次而已,都没说上几句话!

    小女儿的心思就是这样的,她们就是喜欢一见钟情,你能有什么办法?

    秦慕白顿时无语,心忖:又犯桃花?又?

    院中何人?李道宗淳厚的嗓音响起,随即拉开了门。

    二人连忙上前拱手而拜:冒昧打扰王爷了,罪过!

    哦,是你们兄弟俩啊!李道宗呵呵的笑道,家人无礼,居然都没来通报,还请不要见责。请进来坐吧!

    此处乃是郡主闺阁,我等还是不进去了吧!秦慕白笑道,我等前来也没别的事情,只是知会王爷一声,军情紧急我明日就要率军先走了,就请师兄护送王爷父女前往兰州,到时秦某再在兰州迎接。

    好。李道宗点了点头,说道,来都来了,进来坐吧,无妨!本王可不是迂腐,家中没那么多规矩束缚,雁儿也是一向好客得紧,你们若是过门不入,她反倒要责怪本王待客不周了。

    如此便打扰了。

    秦慕白与苏定方便随李道宗进了房间,李雪雁已经收好了琵琶准备了香案,正在升火煮茶以应招待。秦慕白进去的时候,与她眼神对碰了一瞬,只见她眼中少有的露出了一丝慌乱,面上也有些泛红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举止得体大方优雅的前来招待客人了。

    无论是前世今生,秦慕白可算是情场老手了。这一类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哪能逃过他的眼睛?这惊鸿的一瞥后,秦慕白就在心中啧啧的叹息:造孽啊!我可没想过勾引诱惑你,你这是怎么了?你都已经许了男人了嗯,虽然这门婚事我十分之反感,总之,你现在对我动心,你还是李道宗的女儿,这会让我左右感觉不自在呀!

    李道宗一双眼睛便如同鹰隼一般,察颜观色入木三分,看到秦慕白的表情略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后,他不禁一笑,说道:慕白,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秦慕白轻笑一声很自然的掩饰了过去,说道,我在想,王爷这么好的女儿,嫁给吐蕃蛮子去,可惜了。

    呵,你这不正经的小东西!李道宗大笑道,莫非你对我家雁儿,有企图?

    啊?秦慕白顿时愕然。

    苏定方正在喝茶,手一抖嘴一紧,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

    李雪雁则是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慌急道:父王,你怎么如此口无遮拦?

    哈哈!李道宗笑得更大声了,坐在蒲塌上拍着自己的双膝朗声道,青春年少男欢女爱,岂不正常?英雄爱美人美人慕英雄,更是情理之中。准你们做还不准我说啊?真是!

    李雪雁顿时羞赧得无地自容,脸上红得几乎能捏出水来。

    秦慕白也是哭笑不得,摇头道:王爷,你要怎么取笑在下,那都没问题。何苦搭上郡主呢?什么准我们做不准你说啊,你这分明就是子虚乌有捕风捉影嘛!

    呵呵!本王也就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李道宗笑道,哎,我倒是宁愿你和雁儿两情相悦,坏了这棕皇婚呢!只是事已至此国事为重,本王又不能因私废公,因而时常半夜里辗转反侧,好不苦恼!谁愿意自己的宝贝女儿远嫁千里之外的荒蛮之地呢?

    父王,你不会是因为女儿的缘故,所以就一直主张对吐蕃用兵吧?李雪雁突然道。

    瞎说!为父是那么自私狭隘之辈么?李道宗轻喝了一声,说道,若是因为如此,起初我岂能答应让人自高奋勇远嫁吐蕃?再者说了,如今朝廷下了决议,为父还不是二话不说将你拱手让出,还张罗着给你准备嫁妆?私有私心,公有公论,为父为了大唐不惜一死,你是我的女儿继承了我的这个性情,这我知道。但为人父母者宁愿自己受罪遭戗也不愿子女受罪这份心情,你暂时是不会懂的!

    父王,女儿知错了李雪雁低下头惭愧的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秦慕白说道,王爷是光明磊落的一世英雄,为大唐已经做了许多付出了许多。此时郡主远嫁吐蕃,便如同剜去了你一块心头肉。此等胸襟与度量,令人敬佩!

    行,你就别拍我马屁了!李道宗摆着手苦笑道,早知会有今日,我倒宁愿把雁儿生成一个儿子!

    父王,你这是什么话?李雪雁有点生气的道,女儿女儿就真的不好,不如男儿吗?

    呵呵,郡主,你错怪王爷了。秦慕白说道,王爷的意思是舍不得你离开他,并非是重男轻女。

    雁儿,你毕竟还年幼,许多事情还不懂。李道宗感慨的道,也许等到你为人妻为人母之后,才会明白这些事情。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等你到了吐蕃,就会思念家人思念故土了。

    父王,你说的这些女儿懂。李雪雁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女儿此去吐蕃,非为玩耍也非任性,而是去想实现我心中的理想。就像父王一样,为了大唐何惜一死,女儿为了在高原蛮荒之地散播教化,又何惜一生?

    三个男人都静默无语。这个年轻的女子说出来的话,竟如利剑一样能穿透人心。

    四人聊说了一阵,秦慕白与苏定方便准备告辞而走。离走之时,秦慕白请李道宗借用一下文房四宝,便在隔壁一间书房内写画了一阵,拿出几份纸笺出来,给了李道宗。

    李道宗看一眼,惊讶道:《兰州鸿》曲谱?嗯,还另有一首曲子《明月几时有》并配有歌辞?慕白,兰州鸿本王倒是知道,这明月几时有的曲辞可是你所创?这辞句,甚好!

    就当是吧!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兰州鸿是妖儿的遗作,但并非只属于她一人。只要有人喜欢,就可以学可以练。若能让它流传下来也不是坏事,我希望会有更多的人记住妖儿。此外,这首明月几时有的曲辞,除了我,普天之下没人听过没人会弹唱。就当是我送给郡主的新婚贺礼吧,他日郡主远在异乡若是思念家人故土了,就弹来听一听。

    雁儿,给你。李道宗将这几张纸笺递给李雪雁,说道,看来,秦慕白不是你想像的那么小器嘛!

    多谢了李雪雁接过纸笺,轻声道了声谢,表情却显得有些不自然,低眉顺目的尴尬之中带着些许的忧伤。

    秦慕白与苏定方告辞而走。

    李雪雁将那几张纸笺奉若瑰珍的捧在手上细看了一回,叹道:父王,不论是兰州鸿,还是明月曲,都是这世上的天籁绝唱。女儿能得到秦慕白亲自相赠曲谱,甚是容幸。只是恐怕我这一生,也不会听到他为了弹曲了。

    人生不如意,十有**。李道宗背剪着手站在门口,仰头望着天,长叹了一声,说道,你自己选择的人生,谁都没办法。

    呀!这时,李雪雁突然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秦慕白送我曲谱,是不是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谈话?李雪雁双手摸着滚烫发红的脸,瞪大眼睛道。

    听到又怎么了?李道宗不以为然的道,你就是现在愿嫁给秦慕白,只要他愿意娶,本王拼了这一世英名与身家性命也立刻成全你管他什么吐蕃赞普!

    李雪雁彻底无语,拿着那份纸笺,发起呆来。

第375章 温柔乡,英雄冢

    烈风啸响,黄沙滚滚。(8度吧手机站)

    秦叔宝立马横枪战袍飞扬,站在一处残垣石墩上举目远眺。

    入眼一片苍茫。目力所及,只见天地接壤茫无崖际。

    “大都督!”几名骑兵小跑而来,其中一人高声道,“将士们四处寻水,一无所获。”

    秦叔宝情不自禁的抿了一下干枯的嘴唇,将虎头錾金枪扔给身边一名小校,跳下马走上前来说道:“仁贵,我等已出玉门关与阳关百里有余,这一段路是丝稠路上最艰难的,一是缺水,二是少风沙。没办法,让将士们再坚持一下。再往西走百十里出了这片大荒漠,就是楼兰古国旧地与蒲昌海(罗布泊),那里不仅有水源还是丝路上的一处重要集镇。我等将其拿下,可暂用歇脚养兵。”

    薛仁贵抱了下拳,说道:“也只好如此了。我军自出兰州以来,历战大小十六阵,所战皆胜。然此时已是人困马乏又缺粮草水米,再不歇养,便是强弩之末了。但愿蒲昌海没有大量的吐蕃兵马或是西域叛军,否则,又是一场生死血战。”

    “怎么,怕了?”秦叔宝呵呵的笑,就着身边一块红土石坐了下来,敲打着自己的膝盖说道,“才十六阵而已,算得了什么?我也老哪,身子骨大不如前。记得往日跟随陛下南征北战之时,一连征战几日几夜不作半刻停歇,也是家常便饭。如今不过驰骋了千余里,便觉困顿。”

    “末将自然不怕。”薛仁贵笑了一笑说道,“连胜十六阵,此等战绩可算辉煌了。吐蕃兵马与西域叛军已被大都督杀得闻风丧胆,本以为收复玉门关与阳关这两场战斗会是如何惨烈,岂料如此轻松就拿下了。不过,我军历经这大小数战也有了不少伤亡,出门时满满的两万精锐越骑,只剩一万三千余了。”

    “打仗就要死人,这没办法。”秦叔宝双眉微拧哼了一声,说道,“六七千英魂埋骨荒野,换来大唐拓地千里,还有两万余敌军尸骨殉葬,他们死得不亏了。这一支越骑是三郎在兰州的时候带领你与宇文洪泰一并操练出来的,还真是不错。作战勇敢纪律严明,而且相当的顽强。奔袭千里缺粮缺水人困马乏,老夫愣是没听到一个人叫苦,士气依旧高昂。有这样的纠纠铁军,何愁不胜?再来个千里奔袭连战十六阵,老夫也丝毫无惧!”

    “有大都督这样的鼎鼎战神做统帅,兄弟们自然更加卖命了。”薛仁贵说道,“末将现在就只担心一件事情。大都督离开了兰州率军远袭高昌,兰州缺了主心骨,如何是好?薛万均虽有将才,但要他独挡一面镇守若大一个都督府,恐怕是难;再者,大都督抗旨起兵,朝廷若是追究起来下一道严旨前来问罪,我等岂不半途而废?”

    “呵呵!”秦叔宝抚髯长笑,说道,“仁贵,三郎时常在老夫面前夸你心思细密谨小慎微,果然不差。你担忧得有道理,老夫也曾多次想过这些问题。不过,你毕竟不了解朝廷,也不了解皇帝。”

    “哦,怎么说?”薛仁贵好奇的问道。

    秦叔宝微微一笑,说道:“兰州是战是和,朝廷之上必然争论不休,皇帝陛下也会一时委决难下。当此之时,就该有老夫这样的一个莽撞之人,先斩后奏打了再说,既已成定局,朝廷之上再如何争论也是白搭了。”

    薛仁贵惊道:“若是有人因此而弹劾大都督,又当如何?”

    “弹劾就弹劾,怕什么!”秦叔宝不以为意的道,“老夫已经领兵远在千里之外了,就算将我弹劾了,这惩办老夫的圣旨要追上我们也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到时候我们都拿下高昌了!再者说了,皇帝陛下心里不知道有多想教训吐蕃平定高昌,只是碍于朝堂之上那些儒生的非议,才一直委决不下。老夫此举就算抗了他的圣旨,也是暗合了他的本意。你说,皇帝陛下可能当真治我大罪吗?就算要治我大罪也是无妨,等老夫拿下了高昌,功过相抵也就罢了,顶多就是免了我的官职让我卸甲归田吧?哈哈!这么,也划算了。反正,兰州迟早是三郎的用武之地,早一日给与他也是无妨,老夫乐得早日回家抱孙子,享得天伦之乐。在此之前,我要的享受这驰骋沙场的快意。等我享受得够了,也就是三郎接下我这烈马长枪的日子了。”

    “大都督雄心壮志深谋远虑,末将不及也!”薛仁贵抱拳而叹。

    “别赞我。”秦叔宝抚髯笑道,笑得有点自豪,“我这全是按照三郎的意思在办事。那小子才是足智多谋。这几年来,老夫这个做爹的,反而时时处处按他的意思行事。谋事筹划,我不如他;千里袭敌,他不如我。趁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就多帮他办点事情吧!不出意料的话,只要我一出兵,皇帝必然派三郎回兰州执掌全局。仁贵,尔等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只管朝前冲杀奋力驰骋!前方即是楼兰古国蒲昌海,那是西域丝路上的一处要道,不管是谁盘踞在那里,踏平它!”

    “诺!”薛仁贵重重一抱拳,大声道,“大都督,就让末将率三千铁甲先行一步,十二个时辰之内踏平楼兰扫清障碍,恭迎大都督与将士们入城歇马!”

    “好!”秦叔宝站起身来,哈哈的大笑拍着薛仁贵的肩甲铿锵作响,说道,“三郎临走时反复叮嘱说,凡事多与仁贵商议,他有主见;大小战役可委他先锋主将,所攻不无克之。此次西征连战十六阵,每战皆胜,你薛仁贵当功!”

    薛仁贵微然一笑,拱手道:“这第十七阵,就让薛某独自一力拿下,大都督稍歇,明日此时,就请大都督一起,在楼兰古城共谋一醉!”

    “去吧!”

    “翊府越骑先锋,上马!”薛仁贵跳上马系好披风,手绰方天画戟朝前一指,大喝道,“目标楼兰,百里急袭,十二个时辰之内一鼓攻克——出发!”

    “诺——”三千越骑滚滚奔出,卷起沙尘百丈。

    秦叔宝抚髯长身而立,眯着眼睛看着远方渐渐消失在戈壁与天际的薛仁贵一彪骑兵,慨然叹道:“秦琼,有三郎和薛仁贵这样的青年才俊接下你的战马长枪,你的确是可以无怨无悔的卸甲归田了……高昌,便是你此生最后一战!”

    入夜,老秦家后宅马球场边。

    秦慕白独自一人盏灯来到了停放兵器铠甲的甲武械房里,取来了油、水和布巾等物,将铠甲兵器马鞍弓箭等物取出来,独自坐在房中细心的擦拭。

    这些武具,都异常的珍贵,平常练习秦慕白都不会拿出来用的。铠甲,是第一次参选百骑使成功时,皇帝李世民亲自赐予的黄金明光甲。虽然此后秦慕白在军队里高居要职弄一副好铠甲并不困难,可是一般的所谓“好铠甲”,也难以和御贡的极品黄金甲相比。刀,是李道宗送的归义刀,是把那刀不必多说,意义也是非凡。枪,是秦家家传的虎头錾金枪,与父亲秦叔宝用的是一模一样。其他如金雕马鞍、画眉虎纹铁胎弓以及特制的蛇头精钢破甲箭,皆非凡品。

    尤其是弓箭,秦慕白费了极大的心思,按照前世自己用顺手了的比赛用弓箭加以改造,再请高手匠人特别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与现在的普通弓箭都大不相同。除了弓弦的张力大小契合自己的臂力,使用起来也更加科学方便,而且准确度大大提升。

    这些东西,都闲置得太久了。

    秦慕白擦拭得相当仔细认真,而且一点也不嫌烦更不愿意假手他人。对一名上阵搏杀的军人来说,兵器铠甲战马这些东西,就是与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的。

    现在,秦慕白有点期待早日离开长安,赶往兰州奔赴沙场了。诚然长安是个温柔乡安乐窝,中原内地繁花似锦国泰民安,可是秦慕白觉得自己注定属于那一片黄沙疆场。至从去年从兰州奉旨回京之后,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大事。几经沉浮,身边有的人走了有的人来了,有的人发达了,有的人万劫不复。

    看多了悲欢离合,厌倦了勾心斗角,秦慕白反而觉得军营里沙场上,简简单单的男儿热血烈马长枪,要来得爽快舒服得多!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名小丫环在外面低声道:“三公子,有客来访。”

    秦慕白手里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不是说了今日我谁都不见吗?为何还来打扰我。”

    “三公子恕罪,婢子本也不敢来打扰的。是主母让婢子来请三公子的。说……来的客人,三公子还是见一下的好。”

    “谁啊?”

    “高阳公主殿下,和武媚娘。”

    秦慕白怔了一怔,说道:“就她们二人?”

    “是,只是她们两个。”

    “那将她们请到这里来好了。”

    “是……”

    秦慕白依旧坐在小屋里,擦拭兵器甲械。心中寻思道:我就要走了,她们是来与我道别的吧……本来不想离别之时与她们难舍难分儿女情长,因此而特意避着她们,没成想她们还约起来了。罢了,来了就来了吧!毕竟,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何时何地了。

    少时过后,高阳公主与武媚娘来了,并肩站在门口轻声的唤:“慕白……”

    “怎么了,进来呀!”秦慕白呵呵的笑,“好像一下跟我生疏了许多似的,以往,你们可没这么客气。”

    二女微微一笑前后脚走了进来,左右在他身边坐下,一起静默无语的看着他擦拭手中的虎头錾金枪。

    “我来帮你吧。”武媚娘说着,就伸手来接秦慕白手中的抹布。

    “不用。”秦慕白说道,“这种事情,我从不假手他人的。”

    “我也是‘他人’么?”武媚娘微笑道。

    “那好吧,给你。”秦慕白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记着,枪头需用油,不可多,多了太滑与别人兵器相交时一砍滑过容易失手;不可过少,少了捅进别人的铠甲衣袍一下拔不出来。枪身一半以上需沾少许油,以便血能流下;一半以下切不可见油,否则我自己的手一滑,那就什么事情都说不好了。”

    武媚娘眉头一拧手一抖,又把抹布给回给秦慕白,忧心道:“还是你自己来吧!这半点闪失我也承受不起。”

    “慕白,你就知道吓我们。”高阳公主眉头深皱低声道,“明知道我们担心你,还说得这么恐怖!”

    “呵呵!”秦慕白笑道,“明知道分别之时最是难受,那你们还来?”

    武媚娘和高阳公主对视一眼,脸上各现忧戚之色,沉默不语。

    “好啦!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离开长安出征在外了。”秦慕白故作轻松的说道。

    “慕白,我知道,你希望我听话,懂事,乖乖呆在长安伺候婆母照顾家人。我也很想这么做,可是……”高阳公主说了一半,面露难色的抿了抿嘴,轻声道,“可是我更想跟你一起去兰州,好么?……”

    秦慕白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两个嘴角微上扬,沉默不语。

    “好吧,当我没说……”高阳公主轻叹了一声,扭过头去。

    “谢谢你,玲儿……”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多余的话,我们不必说。总之,我会完好无损的回来,你也的、乖乖的呆在长安,不要让我牵挂。”

    “嗯……”高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

    武媚娘说道:“慕白,前日里我陪你一起去见房玄龄时,答应的筹措粮草一事,我已经在准备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弄齐第一批粮草约三十万石,和送亲的苏定方、江夏王一同从长安出发。”

    “这么快?”秦慕白惊讶道,“长安可不是襄阳,你在这里没做过粮食生意吧?”

    “不是还有郑家么?你忘了,郑家可是长安最大的粮盐商人,朝廷御商啊!”武媚娘说道,“若非是有朝廷准令,谁敢去动粮盐生意,更不用提在长安做粮食生意了。我虽然在襄州接手了你与李恪给我弄来的粮盐准令,但在关内还真是干不成什么事情。好在我还可以借助郑家来办事。”

    “哦,怪不得你有如此底气,在房玄龄面前一口就夸下五十万石粮草的海口啊!”秦慕白说道。

    高阳公主眨了眨眼睛,问道:“五十万石粮草,很贵么,值多少钱?”

    “贵倒不是特别贵,估计也就值一座长安的秦仙阁。”秦慕白微笑道,“但是在前线边关,有钱也买不到这样的东西。而且,要运五十万石粮草到兰州那地方,这一路上的花费还不止两个五十万石!此外,庞大的民夫与车马队伍,也不是一般的人家请得起、备得齐的。”

    “媚娘,你好能干啊……”高阳公主羡慕又嫉妒的道,“你能为慕白做这么多事情,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我觉得跟你一比,我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才不是呢!”武媚娘连忙说道,“你是慕白命里的福星,若没有你,便没有慕白今时今日显赫威势。我嘛,除了经商一无所能,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也就只能给慕白帮帮小忙了。算起来,还是你对他的帮助更大呀!”

    “是嘛?”高阳公主转颜而笑,问道,“慕白,是这样吗?”

    “呵呵!”秦慕白摇头而笑,“好啦,你们两个都是我命里的福星,也是我的贤内助,就不用彼此拍马吹嘘了。”

    “嘿嘿!”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一起笑了起来。离别的愁绪,总算淡去不少。

    “天色不早了,你们都早些回去歇息吧!”秦慕白狠着心,下了逐客令,说道,“我还有一副铠甲要擦拭,弄完了也会早点睡觉。时日卯时便要到长安城外的军营里点将起兵,我得黎明即起很早就出门了。”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都沉默的站起身来,四颗晶亮的眸子一起看着他,轻声道:“那我们走了……”

    “嗯……”秦慕白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抬头看她们二人。只听到她们沙沙的脚步声轻巧的走远。

    “呼……”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暗自道:温柔乡,英雄冢……我虽不是什么大英雄,但不想因为儿女牵挂而让我分心烦忧。她们,能理解么?

    这时,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又由远及近,秦慕白不禁皱了下眉头:高阳,去而复返?

    在一起这么久了,她的脚步声,秦慕白再熟悉不过。

    “慕白……”高阳公主果然回来了,像只狸猫一样窜进房内,一下扑到了秦慕白背上抱住他的脖子。

    “干嘛?”秦慕白笑问道。

    “干!”

    秦慕白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什么跟什么啊!”

    “反正你问了,我就答了,不许反悔!”

    “顽皮!——媚娘呢?”

    “我叫她来三人一起睡,她害羞,回家了,嘿嘿!”高阳公主嘻嘻哈哈的坏笑,咬着秦慕白耳朵说道,“慕白夫君,三郎宝贝,我要给你生个儿子!”

    “什么夫君、宝贝,跟谁学的呀?”秦慕白哭笑不得。

    高阳公主在秦慕白耳边咯咯的笑,声音也变得妖媚蛊惑起来,哼哼唧唧道,“连日来你只知道忙碌,都不沾惹我。这下又离开长安这么久,相见不知何日……你就,没点想法?”

    “我不就是怕,明天天一亮你醒来身边不见了人,伤心难过吗?”

    “管他那么多!你说过的,刻值千金,这枪啊甲的你到兰州去擦也行啊!——来啦,去房间啦,生儿子喽!”

    “……”秦慕白极度无语到嘴角都快抽筋了,咬牙道,“生不生儿子倒是不急,我只知道,今天晚上你要惨了!”

    “来啊!来啊!我若是怕你,就不是你秦慕白的女人,嘿嘿!”

第375章 老兵不死

    前段时间眼睛做了个手术,又肿又疼不能看电脑因此断更,给大家致歉了!

    翌日黎明,秦慕白从温柔乡的好被窝里钻出来,平常最爱娇滴滴撒野的高阳公主也没有造次,而是像个小媳妇一样,生平头一次亲自给秦慕白打来洗脸水,并小心细致的替他整理衣甲铠袍。八度吧)

    秦慕白一时心动,拿起珍藏在箱柜里的圣兽玲珑双翎冠戴上。高阳公主见了好不异讶,笑嘻嘻的道:“慕白,你何时喜欢摆弄这种东西了?好长的两根孔雀尾巴吧,走起路来一摇一摇的,不过还蛮好看的,配你。”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一会儿要校场誓师点兵,我身为领兵主帅显眼一点也没什么,你没见过吧?一般只在出征誓师的时候主将才戴这东西,上阵肯定不会戴的,都戴盔甲。”

    “噢……”高阳公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中只想,万千人中要显露出主帅的特殊,是不容易,戴这样一顶高高竖着长翎的帽子兴许就是这个用意吧!

    秦慕白看着镜中的自己,其实感觉挺滑稽,这有点像戏剧中的三国吕布造型。

    其实,他是无意中,想起了许久不见的陈妍。

    至从妖儿去世后,秦慕白格外珍惜自己的亲人朋友和红颜知己们。现在自己要出征了,母亲小妹和兄长们都在,高阳公主与武媚娘肯定也会送行,去了兰州也能见到父亲,唯独陈妍一直杳无音信。

    于是戴上她赠送的这顶双翎冠,算是一个惦念吧!

    不多时,一百名百骑卫士与苏定方、秦通秦斌兄弟以及武媚娘都来了。秦慕白也吃过了母亲准备的早餐,准备出门。

    儿行千里母担忧,临走时,秦母免不得又要伤心落泪,并千叮万嘱的要秦慕白出征在外要保重身体,并嘱托他好生照顾年迈的父亲,让他不要逞能。秦慕白劝慰了阵,总算让母亲止住了哭泣。

    秦慕白对二位兄弟长,自己追随父亲远征在外了,家中要托二位兄长好生照顾。二人打了包票应承下来,长兄秦通还说:“三弟,你就安心出门吧!到了兰州,好生伺候父亲周全。长安这里,你不必任何担心。这一次你大难不死,我秦家必有后福。至从那天公主殿下对我说过一句话后,我就幡然醒悟了。打从今日起,你大哥豁了这条性命,也要保全咱们老秦家的安全与荣耀。今日大哥就当着你与母亲及公主诸位面前发个毒誓,你走后,若是老秦家有任何闪失,秦通自刎以谢罪!”

    “大哥不必说得如此严重。”秦慕白笑道,“公主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触动如此?”

    秦通的表情却很严肃,对高阳公主正拜了一手,说道:“那一日公主殿下去闯宫要见你时,我阻止她不让她进。她对我说,我李玲儿为了秦三郎尚且能舍了这公主不做也不要这性命了,你这做大哥的还舍不得这百骑副使一职吗?”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都看向了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的脸顿时红了,有点尴尬的嘿嘿笑道:“大哥别往心里去,我当时也就是……一时激愤,胡乱说话了。”

    “不,你说得很好。”秦通说道,“既是一家人,就要牢牢抱成一团。一根筷子好折断,一捆筷子就不那么容易了。我这做大哥的其实应该十分惭愧,这么多年来没为老秦家添光加彩也就算了,临到危难之时首先也就只想着自己的生死荣辱与家宅妻小,畏手畏脚贪生怕死。父母赐我这堂堂一表凛凛一躯,我反倒还不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哎……惭愧啊!三郎,你安心去兰州吧!此后,老秦家就托于我与你二哥照顾了。咱俩这两个做兄长的别的本事没有,做个看家犬,总没问题!”

    “大哥言重了!”秦慕白拱手回礼道,“有大哥二哥在长安照顾家门,小弟也才好安心追随父亲征战疆场。好了,闲话休絮,我该走了。”

    秦慕白最后四个字出来,秦母、霜儿还有高阳公主,眼圈都不自觉的红了。高阳公主一把抓住秦慕白的胳膊肘儿,咬了咬嘴唇,贴到他耳边恨恨的说道:“慕白,你听好了。你一定要凯旋安然归来。到时你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与这肚子里的孩子,都饶不得你!”

    “什么,你有身孕了?”秦慕白一时惶然,马上惊喜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周围还有秦母及霜儿等许多人,大家都惊讶又欣喜的看着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低下头来嗫嚅道:“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我也不清楚!昨天咱们不是……那样那样了嘛,应该能怀上吧?”

    秦慕白和旁边的人顿时都哭笑不得。秦慕白干咳了两声,笑道:“好吧,我答应你,我一定一根毫毛也不少的安然归来!”

    “还有,不许在外拈花惹草!”

    “说什么呢!”秦慕白把脸一板,说道,“我是出门打仗,又不是出游或是做官,真是的!军营里只有五大三粗的汉子!”

    “嘻嘻!”高阳公主窃笑。

    秦慕白又对苏定方与武媚娘道:“师兄,媚娘,你们也要抓紧准备。我看朝廷那边给文成公主筹办嫁妆的事情进行得很,你们也别落下了。师兄,我分一半的百骑卫士给你,专门用来贴身保护江夏王父女。此外还有三千铁骑护驾。媚娘,你准备粮草的事情可得抓紧。”

    “放心。”二人一起应了诺,武媚娘说道,“这一次郑家也是全力出动了,各州各县的商行分号,都在紧锣密鼓的筹措粮草。关内两京之地能征集的民夫都在聚集,车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有郑家这个坚实的后盾,你不用担心什么。”

    秦慕白想了一想,点点头道:“我对他们的财力物力和人力,都不担心。但我有一个要求,你得依了我。”

    “你讲。”

    秦慕白说道:“到时押运粮草,你不必亲自去。”

    武媚娘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闪过一些不快,拧下眉头,说道:“到时看情况,现在我不能答应你。”

    秦慕白张了下嘴准备再说什么,一见在场人多,只得按捺了下来,点了点头道:“也好。你自己省时度势而行,我不勉强你——好了,就这样,诸位,我要告辞了!”

    “好走!”

    “保重!”

    “记得早些回来啊!”

    ……

    跨上火云战马,秦慕白将这一串叮咛与牵挂抛在了身后,带着五十名百骑卫士,出了长安城直奔军营。

    一万铁甲精锐骑兵已经集结完毕,大校场上也搭好了点将台与祭祀台,由监国晋王在褚遂良的协助之下主持祭礼,连房玄龄和李勣、尉迟敬德、程知节等一些文武要员也来了。

    秦慕白注意看了一下,长孙无忌没有来。

    祭祀罢后,褚遂良宣份皇帝的制诰袭文,并赐予秦慕白节铖将旗。一来是当众明确主帅身份给予权威,二来也是鼓舞三军士气。

    趁这空当,秦慕白低声问身边的晋王李治,道:“晋王,我有件小事要问你。”

    “恩师请讲。”李治十分客气的道。

    “那一日阁部会议进行到最紧要关头时,房玄龄突然出现,力挺我们主站派,从而风水逆转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我记得当时他说了一个书生在外求学的故事,来比喻兰州的战和。”秦慕白问道,“当时他说,他与皇帝一同听了这个故事。我很好奇,这个故事是谁讲给他们听的?皇帝陛下的病榻之前,可是没几个人能进去,总不是褚遂良吧?房玄龄说,我们谁也猜不到讲这个故事的人是谁。你能猜出么?”

    “我不用猜,因为我知道呀!”李治憨厚的笑道,“是兕子啊!”

    “啊,晋阳公主?”秦慕白吃惊道,“那的确是谁也猜不出!——奇了怪了,晋阳公主年纪,怎么会讲这种故事?不对,肯定是有人先说给她听过了!”

    “嘿嘿,恩师你好聪明,是有人先讲了这个故事给她听”李晋警惕的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个人,那就更没有人可能猜到了。绝对没有。”

    秦慕白拧了下眉头,低声道:“莫不是……护国天国寺的清善大师?”

    “啊!”李治失声惊叫了一声,“恩师……你如何知道的?”

    “猜的。”秦慕白笑了一笑,淡淡道。

    李治十分惊讶瞪大眼睛看着秦慕白,喃喃道:“太不可思议了!你怎么可能猜到?……那一日我与兕子闲来无聊在后花园里逛玩,正遇到阴德妃娘娘。她便邀我二人到护国天王寺去走走,我们便去了。尔后便有了天国寺的清善大师给我们说故事听。兕子聪明记性好又听得认真,听完后竟能一字不漏的复述,阴德妃与清善大师都一并称赞。后来回来后,兕子就喜滋滋的说要回去把这个故事也说给父皇听。我没在意,她便去说了。事情就是这样。”

    “哦,我知道了。”秦慕白轻描淡写的笑了一笑点点头,心中暗道: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原来,是阴德妃在暗中助我……临行之时,我怎么就没去和她道别一声呢?

    “晋王,我转托你办件事情成不?”秦慕白说道。

    “恩师尽管吩咐。”

    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与清善大师素有一面薄缘,曾许诺她要给天王寺的佛像镀金身。现在我眼看就要离开长安,这事怕耽搁了忘记,你就替我办一下吧!要多少钱,去找武媚娘便是。”

    “恩师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护国天王寺是皇族寺园,哪能叫你出钱呢?”李治一板一眼说道,“你放心,这事我回去就办了。我也不动用朝廷国库,就从我的私緍支出。我会跟清善大师说,是以恩师的名义办的。”

    “嗯,那便多谢了。”秦慕白也没跟他计较推辞,微笑谢过。心道,如此一来,阴德妃与清善大师也当知道我对她们的谢意了……那个的兕子,满身灵气,当真可人。李世民说得没错,若是兕子生作一男儿,估计这接班人的差事多半就没李治李泰这些人什么事了。

    祭礼及壮军等一些仪式,进行了约有一个时辰。天色大亮吉时已到,大军终于开拔。

    秦慕白方才骑上马准备挥军而走时,有一快马驿卒从手持军报从辕门奔入。褚遂良上前接住,顿时面露喜色,先拿与晋王李治看了,然后二人一同走到秦慕白的马前说道:“秦将军,大吉!大军出征之时得遇捷报,真是上上大吉啊!”

    “什么捷报?”秦慕白问道。

    “令尊大人率两万精骑西征,连战十六捷已出阳关收复玉门,兵锋直抵蒲昌海。相信我们接到这捷报的同时,他已拿下古楼兰整好兵马师出高昌了!”

    “威武!威武!秦大帅威武!”三军将士听到捷报后大受振奋,高声欢呼。

    秦慕白从褚遂良那里接过捷报看了看,心中既欢喜又担忧。欢喜自不必说,老骥伏励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父秦叔宝威风不减当年,连战十六捷打出了大唐的国威,也杀出了秦家的锋芒。担忧的是,这远袭千里连战十数阵已是人困马乏,老父比较年岁已高,身体吃得消吗?再者,一旅骑兵孤军深入高昌腹地,若背腹受敌如之奈何?

    褚遂良心细如发,显然是看出了秦慕白的心思。他转眼看了看四周大受鼓舞的士兵,低声道:“秦将军不必忧虑。翼国公虎威不减当年,更兼有薛仁贵、宇文洪泰为之辅翼,料也不妨。如今阳关与玉门关已尽属大唐兰州都督府治下,只要后续补给与援军及时开抵互为犄角,便可步步为营绝不闪失。”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心中也有点佩服褚遂良的冷静与睿智,对他说道,“前军得胜当然是的消息,我只是担心父亲的身体能否吃得消。再者,兰州都督府治下幅员辽阔战线较长,都督府治下虽有十万大军,若吐蕃多番滋扰估计,兰州兵力也会捉荆见肘。再者,我父亲远征在外兰州无主,薛万均虽是一员沙场宿战,可是大局观欠佳,调兵谴将的能力我也不太乐观。他能否及时调动兰州全盘的兵力合理布防接应我父前军,还尤未可知。”

    “秦将军所虑甚是。”褚遂良轻轻的抚了抚胡须,眼睛一亮,说道,“既然将军有此忧虑,何不想个办法?”

    “言之有理!”秦慕白被一语点醒,看到站在一旁的晋王,下了马来对他道,“晋王,我要拜托你一件重要军国大事!”

    “请假。”李治正色道。

    秦慕白拱了下手,说道:“臣下有请晋王回朝之后下道赦令,八百里加急送往兰州都督府,令代理大都督薛万彻调拨兵马驻守阳关、玉门关及蒲昌海,原有的鄯城、凉州及昆仑山隘兵哨可暂时减薄兵力。也就是说,让他放弃原有军镇据点扩大兰州防线,以阳关、玉门关、蒲昌海及原有的大非川军事重地为主。”

    李治眨了眨眼睛表情有点茫然,急问身边褚遂良:“褚中书,你听清楚记完全了么?”

    “臣下已然听清楚、记明白。”褚遂良面带微笑拱手应道。

    秦慕白心中苦笑:这个李治,的确是木讷了一点!

    “那好,恩师放心。小王回朝之后立刻着褚中书拟旨,八百里加急送往兰州,让薛万彻立刻执行不得有误!”李治正式道。

    “多谢晋王!”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抱拳谢过再上了马,麾旌西指,大军开拔。

    李治与褚遂良等文武官将站在点将台上,目送大军遥遥而去。

    李治问身边的褚遂良,轻声道:“褚中书,方才这道旨意,是否要通过我父皇首肯或是经由我舅夫大人定夺呢?”

    褚遂良轻拧了一下眉头,说道:“晋王殿下,请恕臣下说句违逆的话。你既是监国皇子,此等小事能拿主意的,就自己拿了吧!皇上与司徒那处你须得尊重,但也不必时时事事去烦他们。否则,他们何必要让你来监国呢?”

    “也是、也是……”李治有些尴尬和惭愧的笑了一笑,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情……本王,就做主啦!”

    “殿下英明。”褚遂良拱了下手,却是暗自摇头苦笑。

    秦慕白率领大军,一路前行已走了三四天。这一日夜晚大军方才扎下营盘准备暂歇,前方来一斥候快马,手执前方军情快报直奔中军说要换马。

    秦慕白问那斥候是何军情,可是前方秦大都督的军报?那斥候是兰州军校自然认得秦慕白,忙答说是,更把军报拿与秦慕白看了。

    这一军报,秦慕白是看得心惊肉跳!

    原来,秦叔宝率领两万精锐骑兵大军西征连战十六捷后,兵锋直抵楼兰古国。在这里,遭遇了吐蕃与高昌联军的强烈抵抗。一场惨烈的大战拉开帷幕。先锋薛仁贵仅率三千铁甲杀入了两万余联军丛中,苦战两个多时辰,三千先锋几乎折损殆尽只余百余近卫。薛仁贵依旧仍顽强作战,凭借盖世武勇在敌军丛中杀了数个来回,力斩敌方大将十数员,令敌军上下将士心惊胆裂无人敢缨其锋芒。正当薛仁贵一身血袍战马都毙于阵中之时,老帅秦慕白亲率生力大军杀到,一鼓作气将敌兵联军击溃,追杀六十余里斩敌首四千余!

    此一战,薛仁贵凭三千疲惫之卒力抗敌军两万余众,苦战了两个多时辰,给秦叔宝主力大军争取到了极佳的休整时间。战后总计,大唐损兵约四千,敌方联军伤亡过半近万余,折损大将十余员,高昌国更是折了主帅与一名王子。

    经此一战,吐蕃在高昌及河陇一带的兵力部署彻底土崩瓦解;高昌国元气大伤,高昌王麴文泰惊闻噩耗一病不起,令其子麴智盛监国掌权。麴智盛恐惧秦叔宝的兵威,又兼吐蕃人仓皇败走失了强援,于是亲赴唐军营中向秦叔宝俯首认败。

    秦叔宝大军离高昌国尚有数百里之遥,高昌已平!

    随捷报一同送往长安的,还有高昌王麴文泰的请降书,以及献上的户口本籍牛羊杂册等物,以示高昌从此归附大唐。

    ……

    秦慕白看完这些东西,将它们轻轻放好,轻拧眉头长吁了一口气,暗道:父亲威武!仁贵威武!楼兰一战,高昌大局已定。没能亲自参与这场战争,没能目睹当时的惨烈与壮烈景象,真是我人生一大憾事……

    大唐秦琼,老兵不死!

    (八度吧百度搜索)

第376章 兰州新主

    数日后,一路轻兵兼道的秦慕白,率部抵达兰州都督府境内。离兰州州城尚有八十里之遥时,前方出现大队人马,旌旗张天兵戈煞雪。细眼一看,是唐军。

    原来,是代理兰州大都督薛万均,离大队人马出郭相迎的来了。

    秦慕白按住兵马掌旗上前,薛万均等人已下了马,与兰州刺史肖亮等一众官吏立于道旁拱手而拜道——

    “鄯州都督薛万均!”

    “兰州刺史肖亮!”

    “凉州都督薛万彻!”

    “率兰州都督府辖下众将弁,恭迎秦少帅!”

    众人身后约有两三千骑兵,一同下马行军礼,齐声大诺——“恭迎少帅!”

    秦慕白一时有些茫然,以往,他们都习惯称呼自己为“少将军”,这个少帅的称呼倒是新鲜。而且,自己不过是回了趟京城再返回兰州,根本用不着出郭八十里摆开三千军阵这样的阵仗来相迎。

    这礼数,有些过了。

    “诸位太过客气,折煞秦某了。”秦慕白连忙下马还礼,说道,“二位将军,肖刺史,秦某不过是兰州都督府四品别驾,官职品衔犹在诸位之后,如此大礼相迎如何敢当?诸位若是来迎接江夏王与文成公主,那恐怕要失望了。他们的队伍还在老远的后面,估计现在刚刚才从长安出发。”

    薛万均等人相视而笑,说道:“少帅,我们这么做自然有我们的道理。放着是江夏王父女来了,我们也顶多就是在城内欢迎,用不着出郭八十里军阵迎接。就因为秦少帅是兰州新主,所以我等必须这么做。”

    “哦,这话怎么说的?”秦慕白惊讶的问道。

    肖亮便带着一名青衣官员一同走上前来。青衣官员捧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双手递给秦慕白,说道:“秦少帅,在你到达兰州之前,朝廷派卑职快马先行一步到达兰州下达了圣旨,任命你为兰州大都督!因此,从现在起,你就是兰州新主。”

    “哦?那我爹呢?”秦慕白再度惊讶。

    “少帅何不请天使宣读圣旨?”薛万均等人笑道。

    “请!”

    于是那青衣官员便宣读了圣旨。

    原来,朝廷下达诰命,任命兰州大都督秦叔宝为“关西道行军大总管”兼摄“安西大都护”职事,总摄河西关陇诸道行政军事大权,并经略西域。秦慕白到达兰州之后,接任秦叔宝的兰州大都督一职,管缮兰州治下一切军政要务,并授“关西道行军大总管”麾下行军长史,也就是军师、参谋。

    这个用于军事的关西道之“道”,不同于地理行政区域划分的“江南道”之道。前者差不多是“军区”的意思,经常用军区所在的地名命名,比喻“关西道”从理论上讲就是指淆关以西的大片区域,这个官职就相当的大了,几乎相当于顶起了大唐的半壁江山。狭意上讲,就是指黄河以西的关陇一带与西域。

    关西道行军大总管,就是大唐在关陇与西域所镇一切兵马的总司令。

    另外,原兰州大都督府治下的重要人物,各自有了新的封赦与使命。薛万均授西海道(河西与青海湖一带)行军总管兼鄯州都督,主管鄯州军政与大非川军区军事;薛万彻授玉凉道(兰州到玉门带)行军总管兼凉州都督,主管凉州一带军政并统领祁山连到玉门带大军区。原兰州刺史肖亮兼任秦慕白空留出来的兰州大都督府别驾,协助秦慕白处理大都督府治下的民生政务;即将来兰州的苏定方被任命为兰州大都督府长史,参谋大都督府军事。

    这样一来,老帅秦叔宝升了级,成了与李勣并驾齐枢的人物,统管大唐黄河以西的半壁江山并总司十数万兵马;秦慕白与薛万均等人,则成了秦叔宝麾下的军分区司令员,同时秦慕白还兼负了兰州的行政大权。

    如此一来,秦慕白的确就是“兰州新主”了!

    接过了圣旨,秦慕白没急着欢喜,而是问道:“朝廷任命我父为‘安西大都护’,这是何意?”

    薛万均上前一步,答道:“高昌请降后,大帅献捷朝廷。朝廷命大帅在高昌故地建起西、庭二州,划州县治军镇,并在庭州设立安西大都护府,统领河陇与西域军政大权。如此一来,兰州大都督府便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治下了。”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设立安西大都护府?眼下这不是痴人说梦么!刚刚经历诸般血战,才击溃了吐蕃与高昌联军。虽是胜了,犹是惨胜。大唐在玉门关以西的力量根本还不足以设立什么都护府来镇辖西域,甚至可以说,大唐在那边根本就还没有站住脚!吐蕃是败了,但难保会不会卷土重来。麴智盛是降了,可是高昌国除了他们麴姓一家,还有另外三家高昌王国。四国才平定了一国,而且是面服心不服,谈何设立都护府?大唐在西域的势力才刚刚萌牙,现在其实是最敏感也最危险的时期!不过是惨胜一场就飘飘然了,真不知道朝廷上那些人怎么想的!”

    众人见秦慕白非但无喜还有些愠怒,不禁纷纷错谔。薛万均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少帅息怒。人多耳杂,且回都督府说话如何?”

    秦慕白无所谓的冷冽一笑,对那青衣使者道:“你跟你说实话,这旨意是出自谁的主意?”

    “这个……卑职只是弘文馆跑腿的小吏,不知详情。”青衣官吏小心翼翼道。

    秦慕白眯了一下眼睛俾睨道:“是不是长孙无忌的馊主意?”

    众人听从秦慕白的嘴中传出“长孙无忌”的字眼而且颇为不屑,纷纷变色,鸦雀无声。

    青衣官员怔了一下,不吭声。

    薛万彻沉喝一声:“我们少帅在问你话,说!”

    “是!……是司徒之意!”

    秦慕白点了点头:“果然如此。你跟我回兰州歇息两日,我会好生招待你的。养足了精神你回长安,便把我刚才的话原数转达给长孙无忌。并告诉他说,他要干什么,我一清二楚;你让他放心,秦氏一族心在社稷志在疆野,没功夫跟他瞎扯谈斗心眼!”

    这下,连薛万均都变了脸,忙道:“少帅何出此言,莫非你此次回京,与长孙无忌翻了脸?……这样的话,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吧——你,听着!一句也不许传回去!否则改天让老子知道了,割了你的鸟头!”

    “啊!”青衣官员吓得倒退了两步。

    “别吓他。”秦慕白摆了下手示意薛万均退开一步,自己上前道,“你只是个跑腿的使者,我说什么话,你就帮我转达。不用模糊言辞,也不得添油加醋。明白了?”

    “明、明白了。”

    “好了,回兰州!”

    秦慕白翻身上马,薛万均等人各自满腔狐疑,也不好多问,于是纷纷上马,汇同秦慕白所率的大军一起,回到了兰州。

    原来的兰州军区的翊府亲勋兵马,已经在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的率领之下,随同秦叔宝远征西域了。这一次秦慕白亲自带来的一万精锐越骑,正好组建新的翊府亲勋。于是,先行一步随秦慕白所来的七千骑兵,便驻扎到了城内,住进了原来的翊府军营之中。

    从军多年,秦慕白终于有了一只真正属于自己的亲勋兵马。他将心腹的老百骑卫士们纷纷任命为大小将佐,辅助自己统领操练这支兵马。自己本人,则是住进了原来父亲的居所之内,取而代之,成了兰州新主。

    刚到兰州就接到升官的圣旨,在别人看来秦慕白怎么都该高兴。可是他当众就发了飙,让薛万均等人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许多话,秦慕白也不便跟他们说,他们也不敢问。眼见少帅心情不佳火气很盛,原本定好的揭风洗尘宴也只得罢了。

    兰州无主多日,代理大都督薛万均多半时间都在大非川处理那边的军政,分身乏术。因此大都督府内积压了许多的军政要务有待处理。因此一连数日,秦慕白忙得焦头烂额,在肖亮等人的协助之下总算将手头的行政民生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

    军事方面,大非川那边有薛万均统率大军并有红衣大炮坐镇,安如磐石吐蕃人不敢前进一步,事情比较少;麻烦一点的是甘凉一带的军事换防。此事由薛万彻负责,因军区挪移事情繁冗,进展比较缓慢。

    凉州都督薛万彻是个打仗的好手,一干这些琐碎的事情就嫌麻烦,一个头两个大,整天叫嚷忙不过来。秦慕白只得亲自督促每日过问,并将大都督府的工作重心,放在了甘凉一带。

    好在薛万彻也知道一些轻重,收到秦慕白委托李治发出的朝廷诰命后,第一时间屯兵于玉门关与阳关,并镇戍蒲昌海,与远在高昌的秦叔宝所部遥相呼应连成一线,让他们不再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飘悬海外。

    蛇不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兰州有了新主,一切渐渐归于正常。蒲昌海大捷(兰州人习惯称之为‘楼台大捷’)之后,兰州内部的临战紧张局势也趋于缓合,原来被扣留在此的商人纷纷被放行,往来商旅终于可以流通,并比以往更加活跃了。

    商人逐利,其实越是战乱之时物价越高,越有利可图。

    经历了一段紧张与压抑之后,兰州斗然爆发出可怕的活力,商旅如流民众漏*点,比以往和平之时更有欣欣向荣之势。

    往往在经历了战乱之后,百姓也更加渴望和平与安宁,活下来的更加热爱生活更有营生与向上的漏*点。

    这大概是为什么,往往一个乱世初定的国度,总能在建国之初实现“大治”的原因——人心思定。

    秦慕白回到兰州短短十天的时间,关陇脱胎换骨,步入正轨一片繁荣。

    但秦慕白知道,真正等着他办的“大事情”,才刚刚开始。

    这一日,半月一次的大都督府重臣会议就要招开,当然是秦慕白主持。薛氏兄弟与肖亮等人都来了。

    秦慕白留了个心眼观看了门吏清点的来者名单,该来的人都来了,独独缺了一个人——

    凉州司马,侯君集。

    那一日众官将出郭相迎的队伍中,也不见侯君集。

    秦慕白不作声色,按原定计划开完了会议,商议了一些军政要务。散会之后他将薛万彻请留下来,问他,为何侯君集没来开会。

    薛万彻面露难色,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少帅会问起他。”

    “他怎么了?”秦慕白问道。

    “哎!……”薛万彻叹息了一声,说道,“他的情况,少帅可能比我们更加了解,当时少帅就在长安,不是吗?”

    “嗯,长安的事情我知道。我问的是,他来凉州之后,怎么样了?”秦慕白问道。

    “从他到了凉州之日起,就没穿过一日官袍,没理过一日政事。每天搂红买醉夜不归宿,滥赌滥嫖声名狼藉。”薛万彻摇头,啧啧道,“堂堂的开国元勋、沙场宿将,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怎能不叫人唏嘘啊?”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他居然会破罐子破摔?这还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侯君集是与我父亲同辈的军中老宿。若当真论起资望名辈来,开国之后的侯君集,地位远在我父亲之上。他与我同出卫公门下,算来,又是我的师兄。不过,对他我不尽然了解,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传说。总而言之,他不是那种放浪形骸自报自弃的人。”

    薛万彻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隐晦。”秦慕白说道。

    “嗯……”薛万彻点了点头,说道,“众所皆知,侯君集是在朝廷党争之中落败,受殃于太子之变才被长孙无忌借口拿下,贬官至此的。司马,谁不知道州城司马、尤其是我们这种边关的军镇司马,就是个吃闲饭的官职?——侯君集,算是落马了,今生怕是难有翻身之日。能落得一个有用之身已是庆幸。我猜,他这样自报自弃应该是故意的,故意做给朝堂之上的长孙无忌那些人看,好让他们放过自己不再赶尽杀绝,好留得一条性命。”

    秦慕白眼前一亮,说道:“你是说,侯君集这是为了韬光养晦?”

    “难道不是吗?”薛万彻反问了一句,说道,“原本,像侯君集这样的太子遗党,是绝没可能逃过长孙无忌的刀斧的。如今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多半还是皇帝陛下念他往日功劳法外开恩。若非如此,他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现在外贬到凉州,他哪敢再锋芒毕露,当然只能糊涂度日混淆视听了。若非如此,长孙无忌便认为他仍有野心仍有威胁,如何是好?”

    “言之有理。”秦慕白拧着眉头,点了点头,吟哦道,“可是他这样的有用之才,每天荒废在声乐犬马之中,岂非是我兰州最大的损失?”

    薛万彻吃了一惊,“少帅莫非是……要启用此人?”

    “有何不可?”秦慕白笑道,“统兵打仗上阵杀敌,侯君集比你们兄弟二人如何?”

    “冲锋陷阵,他不如我们;运筹帷幄,我们不如他。”薛万彻倒是答得真诚。

    “那不就是了。”秦慕白笑道,“兰州新定,正当用人之际,他这样的大才不用,用谁?你可别忘了,不光是打仗,出身军旅的侯君集还在长安担任过吏部尚书,弃武从戎也干得有声有色。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他的本事,我是肯定不及万一的。薛将军,你安排一下。我想私服去一趟凉州,亲自去拜访侯君集。但请不要事先惊动他。”

    “呃……这不好吧?”薛万彻说道,“少帅是上官,他是属下,怎么能屈尊到访还不让迎接?”

    “无妨,就这样安排。”秦慕白微笑道,“就当是,我去拜访我的世叔、师兄好了。纯粹私人的,拜访。”

    “好,卑职安排。”薛万彻应了诺,仍是犹豫了一下,说道,“少帅,卑职有句多嘴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秦慕白笑言道,“你能多嘴,说明至少你有心关心我,我当然要听一听了。”

    薛万彻也笑了,便说道:“卑职以为,侯君集是因为太子一案波及所累,被长孙无忌贬出长安的。长孙无忌视他为眼中刺肉中钉,而若碍于皇帝情面与他往日功劳,恐怕早就除之而后快了。现在,少帅却想要启用侯君集,这是否……”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要是侯君集不是被长孙无忌赶出朝廷贬到凉州的,我恐怕还没这么有兴趣用他了。”

    “此话何意?”薛万彻惊道,“难道少帅,非得跟长孙无忌背道而驰,与之为敌?”

    “非也。”秦慕白说道,“你想想,长孙无忌贬侯君集,我用侯君集……侯君集对长孙无忌恨之入骨这是一定的,是否对我感恩戴德我不希罕,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拼效死力!于公于私,侯君集都会坚定不移的和我们站在一起。如此,兰州必多一员上将!这岂非是如虎添翼?”

    “少帅英明!”薛万彻恍然大悟,说道,“但是,因此而与长孙无忌翻脸成仇,是否划算呢?”

    “早就翻了不止一次了,不怕多一回。”秦慕白嘴角一咧,冷冽的一笑,说道,“谁都可以怕长孙无忌,唯独我,不能怕,也不会怕!”

    “这……”薛万彻既惊且疑,满头雾水,也不好再多问下去。

    秦慕白笑而不语,心中暗道:我若是不干一点与长孙无忌心愿相悖的事情,怎么让皇帝看出我的坚定决心?要是因为迫于长孙无忌的压力就畏手畏脚,我凭什么让李世民,对我有信心、对兰州有信心?

    侯君集、苏定方再加上我秦慕白,卫公一门三徒,用不了多久,就要携手沙场了!

第377章 谁,愿死于无名?!

    第3谁,愿死于无名?!

    风雨欲来黑云滚滚,万丈黄沙于天地间翻腾,一片啸响。

    凉州,要比兰州荒凉。多风沙,少植被,夏热冬寒环境恶劣。

    城头的女墙之上,整齐的殷红大旗猎猎飞扬。

    秦慕白与薛万彻并肩立于城头举目远眺,身上的盔甲都被风中的沙砾刮得沙沙作响。

    “漫天沙云,群魔乱舞。暴风雨要来了,凉州就是穷山恶水,连好天气都难一个。”薛万彻看着翻滚的黄沙与奔腾的黑云,若有感触的道。

    秦慕白嘴角轻然一扬,微笑道:“我看,却是江山如画。”

    薛万彻略自一怔,随即笑道:“少帅胸怀宽广,志驰宇内。”

    “只是乐观而已。”秦慕白笑了一笑,问道,“还没寻到侯君集吗?”

    “哎!……”薛万彻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他孤身一人来凉州,既不置管舍也未带家眷,有时在衙门耳房和门吏挤在一起,有时就宿醉酒肆或是香苑,更有甚者直接睡大街上、桥洞中,还被人从马圈里拖出来过。他行为怪诞居无定所,又因曾经官居显赫脾气火烈,在凉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官品,因此无人敢过问他。我这个凉州都督还曾是他的属下将官,更不他什么了。如今派出了十几个人满州城的寻他,却是寻不到。”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不着急。反正咱们也还有别的许多事情要做,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自己回来了。去吧,咱们去军屯看看迁移换防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也好。”

    没多久,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将整个凉州笼罩其中。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军营里一片泥泞。辎重等物不便搬卸,人马只得暂且歇息。秦慕白与薛万彻在军营里视察了一回,军营之中为将之人从不打伞,因此淋得一身湿透。

    到了傍晚,薛万彻说军中饮食粗劣,又兼少帅淋了雨恐着了寒气,还是找处好点的酒肆里泡个温浴喝点小酒驱驱寒气。

    凉州虽然整体荒凉,但从兰州“大开发”起成了一处商旅中转站,因此颇多酒肆旅舍,胡商居多。

    薛万彻便请秦慕白到州城中的一处清元楼小酌,说那里的三勒浆和灸羊腿比较有名,虽比不得秦仙酒与长安名菜,也别有一番风味。客随主便,秦慕白自然也就不推辞了。

    二人带了三五随从,化了便装,便往城中清元楼而去。秦慕白找属下打听,说仍是没有寻到侯君集,只得暂时作罢。

    若大的一个凉州城,大片都是泥瓦笆墙的平房,只有州城中央一条街建起了数间尚算整齐的砖板小楼,便是往来商旅落脚的酒肆行舍。平日里这里也算热闹,往来商旅不绝叫卖呦喝声不绝于耳。只因近来凉州多战事,因此许多家店子都因恐慌而关门大吉。还有一些商旅心焦意躁的被迫羁留于此,暂时不得离开。

    几人走了一阵进入商市街中,四下里颇显得有些冷清。

    薛万彻叹道:“往日这里便是州城最热闹最繁华的所在了,总是接朣磨肩人潮熙熙。连月旷战,凉州荒凉了不少啊!”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等熬过了这一阵就好了。边防扩张御敌于野,兰州内部才能安宁。这也是我请你们换防到玉门关与阳关的原因之一。连番激战,虽然我们总能得胜没丢了城池,但百姓怎么也会害怕,商旅也因此断绝。说到底,跟胡人打仗,据城而居的我们总是受损更大。除开战场上的伤亡,城池与百姓因此波及而遭受的损失,难于估量。”

    “少帅所言甚是。”薛万彻深有感触的道,“从去年冬天开始,凉州开始遭受兵灾。从此,赋税十去其九,民心浮动商旅断绝,整座城池再不复往日繁华气象,漫天里弥散的都是恐慌与紧张,连作奸犯科的都多起来了。只盼这仗早日打完,不然,凉州总是这般死气沉沉的,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秦慕白点点头,笑了一笑说道:“记得不久也就是两年以前吧,兰州也差不多就是现在凉州的这个模样。别心急,事在人为。只要你快一点将防线扩大并稳固在玉、阳至蒲昌海一线,待我父帅在高昌建起安西都护府,河陇一带就会渐渐稳如磐石了。从此,大唐拓疆千里,薛将军居功至伟啊!”

    薛万彻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个马屁,小有一点心花怒放,拱手道:“卑职若能斩获微末功勋,全凭跟随少帅父子捡些便宜。若说居功至伟,令尊大人与少帅定然名垂青史啊!”

    “哈哈!”秦慕白大笑,一行人也很配合的笑了起来。

    正当众人且聊且行途经一处花绿小楼时,原本紧闭的木门被猛然拉开,几名彪形大汉抬着一个泥醉汉子走出来,将他当街就到了地上。拍拍手,众大汉也不多言,只是怨恨又厌恶的啐了那泥醉汉子几眼,便复又回去关上了大门。

    那泥醉汉子被扔到大街上,顿时引来了一些人围观。几个走得近了的人瞟了两眼,连连捂鼻皱眉快步绕走。那汉子却像死了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偶尔抽搐几下,却是从嘴里吐出一堆堆的污秽之物。

    秦慕白仰头看了那青绿小楼一眼,知是一处妓竂。于是也没在意,准备绕走。这时薛万彻却低低的惊叫了一声:“侯君集?”

    秦慕白不禁一怔,狐疑的看着他:“不会吧?”

    “还真是!”薛万彻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对旁边的两名小卒子努了下嘴,示意他们将侯君集抬走,别让他趴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等等。”秦慕白将随从叫住,自己走了过去蹲到那泥醉汉子身边,伸手将他扳得翻转过来,一看,可不是侯君集?

    虽然与他没有过多交往,但以往在长安当职时低头不见抬头见,人总归是认得。

    侯君集,起于戎武,年少时就以勇武而闻名。隋末争雄时被李世民引入幕府,因作战英勇功勋著卓,被李世民委以重任步步升迁。玄武门之变时,他也曾给李世民出谋划策并有拥戴之功。从此,他便被李世民深为倚赖成了心腹大将之一。其风头,可不输给“开元四大功臣”之一的尉迟敬德多少,甚至远胜于秦王府旧将秦叔宝与程知节等人。

    李世民登基之后,侯君集先后担任左卫将军、右卫大将军这些军部中枢要职,并封潞国公。武将出身的他还转事,先后担任过兵部尚书与吏部尚书之职,干得有声有色。这些其实只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他受命于皇帝师从李靖学习兵法,并跟随李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李世民登基之后军方最活跃的中生代将领,一时风头无人可及,可与李勣齐头并进。出任吏部尚书之时,还兼顾弘文馆阁事,也就是拥有了参政议政的宰相实权!

    在太子事变之前,侯君集甚至要盖过了行事低调驻兵在外的李勣,正是朝堂之上风头最盛的军方代表。可就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将煊赫一时的侯君集从云端拽到了泥淖之中,并破落至斯。

    当时长孙无忌审理太子谋反一案时,揪杀排挤的异已可不在少数,侯君集就是其中最大牌的一个。只因侯君集高居显位往日功劳卓著,长孙无忌也没有(或者说是“没能”)彻底灭掉侯君集,只是按了一个“从犯谋反”之罪,将他远贬凉州。

    年方四十出头的侯君集,正当人生的巅峰,却被人一脚踢翻万劫不复,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体会了。至于他是否真的参与谋反,秦慕白不清楚,但长孙无忌“需要”侯君集谋反,于是他就必须“被”谋反了。

    此刻,一身泥淖满面污秽的侯君集,正仰面朝天醉眼朦胧的看着高高在上的秦慕白,嘴里还有停没停的往外吐着酒污。

    “快,抬走!”薛万彻焦恼的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们赶紧将人弄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带他一起去清元楼,安排沐浴更衣,让他醒酒歇息。”秦慕白轻描淡写的说,但不容反驳与置疑。

    “少帅,这不好吧?”薛万彻有些厌恶的道,“如此污秽形容失所,恐扰了少帅酒兴。”

    “谁都有失意落魄之时。”秦慕白站起身来,淡淡道,“自家兄弟,且容嫌弃?”

    “好吧!”薛万彻叹息了一声,拧眉看着侯君集,说道,“哎,是挺可怜,但也挺可气的。少帅心胸,我不能及——你们还愣着,抗起人,走啊!”

    一行人正要离开,那妓寮的门又打开了,里面急冲冲走出一名龟奴来,左右对众人点头哈腰的行了礼,谄媚的道:“几位想必是这位侯爷的朋友,便也是达官显贵的人物。小人本不敢打扰,但东家有令,只得涎着脸厚着皮求诸位一件事情了。”

    “有屁就放!”薛万彻正有气没处撒,喝道。

    “是是是。”那龟奴嗫嚅道,“这位侯爷……在小店里盘桓了十数日,带来的钱都花销光了,都是赊账。原店也不敢讨要更不敢欺他赖账,只是小店的确是利微实在承销不起了。连日来这位侯爷都是大鱼大肉的满桌满堆的叫要,每天八个姑娘陪着吃喝玩乐,喝得大醉了还要打骂旁人摔砸桌椅……因此……因此!……”

    秦慕白有点恼火的咬了咬牙,从腰下解下一个钱袋在手里掂了掂,说道:“你这家店里有多少姑娘,整家店子盘下值得多少钱?”

    “啊?”龟奴吓了一跳,不知如何回答。

    “问你话呢!”薛万彻喝道,“回答便是!”

    “呃……小店一共就十来个姑娘,上下人口不过二十人,店栈便是租用房东的,咱们做不得主……”龟奴怯怯的道。

    秦慕白随手将那钱袋扔给他,说道:“归你了。你替我把这家妓院盘下来,从今往后你就是这里的掌柜,这位侯爷再要来花销,你不得收取分文,要像祖宗一样的伺候他。至于怎么跟你的东家交涉、怎么经营,那都是你的事情。听明白了吗?”

    龟奴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薛万彻急喇喇的抢过他手里的钱袋,扯开绳口一抖,里面掉出一堆金疙瘩,将那龟奴的眼睛都要晃花了。

    “死龟奴,傻了还是痴了?”薛万彻恼火的道,“这些金子,足够盘下三家你这样的小破店子。你撞大运了,蠢小子!还呆头呆脑的,不快滚?”

    “啊啊!是、是是!”那龟奴这才回过神来,如获至宝的捧着那堆金疙瘩,打滚似的跑回了妓馆中,像一条被剁了尾巴的狗。

    薛万彻叹了一声,又气闷又好笑的道:“少帅,你也不用这样惯着侯君集吧?”

    “这怎么叫惯?”秦慕白微笑,淡淡道,“我若是失意落寞之时,就会想痛饮痛醉,这时候,就算是金山银山倾城美女,在我看来也是泥粪不如。这时,如能有人买来一大瓮酒陪我喝,那人肯定就是我的知己朋友。”

    “我明白了……”薛万彻点点头,叹息一声,说道,“少帅,没成想,你还是一个心细之人,而且很讲义气。”

    “难不成,你以往都认为我没义气?”秦慕白笑道。

    “呃……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的意思是,能有少帅这样的朋友,那是莫大的福气啊!”

    众人来到清元楼,几个随从便支使呦喝来店小二给,侯君集沐浴更衣灌醒酒汤去了。秦慕白与薛万彻坐进了一间雅阁,珠帘后的阁子里也置了些丝竹筝音,酒水还算过得去,至少在凉州来说已算是“高规格”的待遇了。

    “少帅见笑了。”薛万彻苦笑道,“凉州破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招待。刺史府与都督府里,连日正在搬迁,更是不堪用席。只好委屈少帅将就一些了。”

    “无妨。我对这些不讲究。”秦慕白淡淡的笑了笑答道,心思全没放在这些事情上面。

    他一直在琢磨,要如何“对付”侯君集。

    对付这个字眼,横生出现在秦慕白的脑海里,当真有些诡异。

    在他的印象之中,侯君集是个性情刚烈、心高气傲的主。放着是往日,就算是他秦慕白这个驸马都尉、御前红人再或者是什么秦家公子、兰州新主,侯君集通通不会把它放在眼角内。

    在朝堂之上混过的人都知道,侯君集平生只对一人毕恭毕敬心服口服,那便是皇帝李世民。除此之外,什么长孙无忌、房玄龄哪怕是他的恩师李靖,他也不怎么当一回事。

    因此,侯君集与李靖虽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但彼此关系并不融洽,到后来甚至老死不相往来。据闻,当初侯君集想跟李靖学兵法,但李靖不愿意教,只因侯君集桀骜不驯性情野烈,若是学了兵法将来为祸,势必为祸社稷。于是侯君集找到皇帝,转请皇帝下达旨意让李靖收了侯君集这个门徒。

    迫于无奈,李靖只得勉而为之。但教授侯君集兵法之时,也自然而然的有所保留。为此,侯君集十分气愤,还状告到了李世民那里,说李靖对御旨“阳奉阴违”,传授兵法并不尽心尽力。李靖对李世民给出解释,说,我教给他的那些兵法若是学得精深圆通了,阵前御敌克敌制胜已是不在话下。他要学再多,便是心术不正。

    李世民自然不好责怪李靖,他也明白李靖的一番用心。若是让侯君集全部传承了他李靖的本事,将来等李世民、李靖这些老一辈人都过世,谁还镇得住侯君集?

    也正因为这件事情,侯君集与李靖翻脸成仇。

    秦慕白琢磨着,若是用“师出同门”这样的一个身份来与侯君集套近乎,估计非但没好事,还会坏事。

    侯君集,这是一匹凶爆的烈马,当然,用得好了自然也是一匹绝世的好马。如何驾驭,存乎一心。

    二人饮酌了许久,约摸都过了个把时辰天都黑了,侯君集仍在泡澡。薛万彻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少帅,不如且先回行辕歇息。待侯君集酒醒了,我叫他自去行辕拜谒。”

    “咱们都是军武之人,何必如此麻烦罗唣。他不来,我去看看便是了。”说罢秦慕白便起了身,还随手担起一盘新上热乎的羊腿肉拎了一壶酒,笑道,“算来,他也是我师兄。做师弟的伺候他一回,也是无妨。”

    薛万彻鼻子里就在冷哼,实在气恼不过。堂堂的兰州大都督府之主,管治万民麾下千军,如此低声下气对待一个贬官失势了的废物,真是憋屈!

    侯君集光个帮子泡在澡桶里,旁边有两个一肚子怨气的随从小兵使劲耐着性子擦背揉肩。侯君集倒好,双手搭在桶沿上脸上盖一片热气氤氲的毛巾,摇着手指,指挥那两个小兵擦哪儿按哪儿,挺享受。

    秦慕白走进去,努了下嘴,示意那两个小兵出去。二人如蒙大赦,撒手就跑了。薛万彻看不下去,也轻轻拉上门走了。

    “别停啊,继续捏。肩这儿,酸。”侯君集仍是盖着毛巾,哼哼唧唧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放下羊肉与酒壶,当真走到侯君集身后,双手搭上他的肩,按了两手。

    兴许是仍有酒劲在,侯君集反应有些迟钝,居然没有半点异样反应。脸上盖着那片热毛巾出气有些粗,好像还打起盹来。

    秦慕白也没叫他,当真给他按摩了一阵,至少有一炷香的时间。侯君集躺在桶里如同死人,动都不动弹一下。

    许久后,侯君集伸到到自己脸上摸下毛巾来在桶里泡了一泡,也没回头,淡淡道:“水凉了。”

    “我去叫小二来换。”秦慕白说道。

    “不用了。”侯君集停顿了一下,扭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慕白,说道,“手艺不错啊,大都督。”

    秦慕白轻松的笑了笑,将肉盘和酒壶递过来,说道:“肚子都吐空了吧,来,吃点。刚才你大醉,我们就没等你先吃过了。”

    侯君集也不客气,从水桶里伸出双臂,淋淋漓漓的用手抓起羊肉就往嘴里塞,另一手拿起酒壶,仰脖子就往喉咙里灌。

    秦慕白像个小厮一样,托着肉盘站在一旁,脸上仍是挂着微笑。

    侯君集则像个饿牢里出来的囚徒,没有半点士绅风范的大吃大嚼,吃光了肉喝完了酒,他长长的啧了一声将酒壶放到空空的肉盘上,打了个大嗝,冷冷的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说吧,找我这个废物有什么事情,秦大都督。哦,他们都叫你,少帅。”

    “你还真是说对了,我的确找你有事。”秦慕白也不在意,将盘子和酒壶扔到一边,拍拍手,说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不服气,但又怕逃不过一场冤死。于是现在每天都活得痛苦万分,只能用放浪形骸来麻醉自己。”

    “我活得怎样,不关你事。”侯君集背对着秦慕白,慢条斯礼的用毛巾擦身子,冷冷道,“说你的来意。我侯君集虽然做了几年文官,但骨子都是个弯弓射箭的武夫,不喜欢那套拐弯抹角虚与委蛇。”

    “好吧,够爽快!”秦慕白抚了一下掌,说道,“咱们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

    “等等!”侯君集突然高声打断秦慕白的话,“谁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

    “咱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那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这难道不对么?”秦慕白说道。

    侯君集动作一滞,不置可否,接着道:“就算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我们也不是朋友。我侯君集从来就没有朋友。”

    “但你有过同袍,有过战友。”秦慕白说道,“这些年来,是谁陪你沙场驰骋生死浴血?你侯君集一个人再如何骁勇善战,杀得过千军万马?同袍上阵,有几个人是彼此认识的、相知的朋友?但是同仇敌忾同心协力却是必须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说给你这个沙场宿将来听吧?”

    “算你说得有点道理。”侯君集好似有点不屑,又像有点绝望的道,“可你这么一个风头毕尽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找我这个落魄不祥之人,有何用意?你就不怕惹上我的霉运,被长孙无忌一并清洗了?”

    “呵!我秦某人要是怕他长孙无忌,今日就不会再踏足兰州了。”秦慕白笑道,“我来找你,用意也很简单。我兰州治下十万雄兵,我掌控不过来。可这是你的拿手好戏。来帮我。”

    侯君集全身一滞,转过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秦慕白:“你说什么?”

    秦慕白面露微笑,笑得真诚,说道:“兰州大都督府还缺个行军司马,我的翊府亲勋也差个翊府中郎将,师兄若不嫌弃,就请来助我一臂之力。”

    “你叫我什么?”

    “师兄。”

    “……”侯君集转过头去,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秦慕白也不着急,耐心站在一旁,等侯他的答复。

    房间里静悄悄的,不听半点声音。

    良久后,侯君集开口说道——

    “我侯君集这一生,大起大落,什么滋味都尝遍了。眼下,我的人生就只剩下酒肉与美色。我不想再去尝试那种大起大落的荒唐感觉。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秦慕白也不着急。如果侯君集这么容易就被说动,就被降伏,那他也就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笑傲疆场的侯君集了。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不逼你,我也不着急。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只要我秦慕白还在兰州,大都督府的大门就一直为你敞开。在此之前,你只管在凉州好生享受。只要你不杀人不犯罪,不会再有半个人来烦你。”

    “欲擒故纵是吧?”侯君集冷笑,“看来,你是深得李药师真传啊,不光是兵法,连为人处事都学了个通透。”

    “师兄若是怀疑我的诚意,大可以让时间来证明。”秦慕白说道,“言多无益,我话就说到这里。你好生歇息吧,我便不打扰了。”

    说罢,秦慕白朝门口走去。

    刚刚拉开了门要走出去,他身后的侯君集冷不丁的蹦出一句:“秦慕白,你上蹿下跳折腾这么些事情干什么?到头来,无非都是一场空。什么名利富贵功勋人望,全是虚无飘渺的东西。你毕竟还年轻,只知道一腔热血傻乎乎的干这些无聊蠢事。等你把该经历的给经历了,就会像我一样心灰意冷。与其这样绕个大圈,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人这一辈子,该享受的享受该放下的放下,这才是人生。”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秦慕白转头,对他笑了一笑,说道,“正如你所说,我还年轻。年轻的时候不干几件蠢事,等老了的时候回忆里一片空白,岂非是更大的悲哀?人这一辈子,该享受的享受该放下的放下,该争的该抢的该要的,也一个都不能放过。这,才是我秦慕白想要的人生。谁,愿死于无名?你侯君集,就当真心甘情愿?”

    “谁……愿死于无名?!……我,侯君集?”

    七千字,渐渐找回状态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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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流介绍:
贞观大唐,江山如画;长安风流,美人倾城。
妖孽与英雄相惜,才子共佳人起舞。
香闺罗帐,金戈铁马,闻琵琶惊弦寂动九天。
……
这其实是一个,哥拐携整个时代私奔的故事。长安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安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安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