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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     长安风流txt下载     长安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8章 无野心,不诛心

    秦慕白回到了馆驿,并没有急于歇息。随从的百骑小卒打来了热水给他洗脚,他则捧着《凉城地志略》,就着豆黄的油豆随意的品读,大致了解一些的风土人情与历史沿革。

    “少帅真是用心,怪不得成为人上之人。”给他洗脚的小卒冷不丁的道,“像我等这辈人物,应付了差事就只寻思去烟花巷柳寻欢作乐酒色财气了,哪里还会像少帅这样秉烛夜读?”

    秦慕白不禁乐了,笑道:“看志也能被你拍马屁,你这功夫就比我厉害了。人嘛,都各有所长。”

    那小卒若有所思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少帅又是看上了侯君集哪一点呢?我看那厮老气横秋的,就算有点本事,也是个惹是生非的臭脾气。这等人物,在哪里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啊!”

    “呵,你还挺有见识。”秦慕白笑了起来。

    “那是。”小卒嘿嘿的笑,说道,“就算是块顽铁,跟随少帅日子久了怎么也得开点窍。少帅,你怕是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传说你吧?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文武双全心窍玲珑,处处逢源上天眷顾,连对你投怀送抱的女人也是天下绝品,都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有吗?”秦慕白毫不在意的呵呵直笑。

    “当然有了!”小卒正经道,“还不在少数哩!——不过,他们只看到了少帅的风光,没看到少帅的辛苦与努力。要我说,这人是有自己的命,但要怎么把握这个命,还得靠自己。少帅出生将门虽算显赫,但这天下比你出身好的多了去,也没见大唐天下出第二个秦少帅,是吧?”

    “哈哈!”秦慕白大笑,说道,“行,这拍马屁的功夫我得跟你。”

    “嘿嘿!”

    脚洗完了,小卒担着水盆离开。秦慕白坐到了榻上将油灯移至床头,准备看会儿书了歇息。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秦慕白习武之人目明耳聪听了个真切,心中却是狐疑:这脚步声好生熟悉,而且,绝对不是我身边的军士——哪有大男人的脚板发出这等轻微细碎的声音?

    心中冷不丁的一个激灵,秦慕白突然惊喜的翻身而起,却是小心翼翼放轻了脚步和动作,蹑手蹑脚走到了门旁。

    “笃笃笃”,门被敲响。

    秦慕白闷着声没答应。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女声:“咦,你不是说你们将军方才还在洗漱,这么快就睡下了么?”

    “小人不知,姑娘就请自便好了。”回答的声音离得比较远,显然那小卒十分“识趣”,并没有跟随走近。

    秦慕白已是心花怒放!

    门外之人,不是武媚娘——还能是谁?

    “罢了,不打搅他,我明日再来。”

    秦慕白急了。

    本来还想躲在门后吓唬她一回,没成想她要走。

    于是一扭身拉开门——“媚娘,我没睡呢!”

    武媚娘双手抱肘立在门前,显然没有半分惊讶或是被吓倒,脸上满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似笑非笑的道:“怎么,大半夜的想吓唬我吗?”

    “快进来!”

    秦慕白可没半点跟她客气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将她拖进了房中,反身掩上了门。

    “呀,你弄疼我了……呜,不要这样!……”

    武媚娘已然发不出声音,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许久后。

    武媚娘好不容易从秦慕白怀里钻出来,鬓发凌乱气喘吁吁,有些慌乱的擦拭着淋漓香汗,嗔怨道:“坏蛋!……人家找你来是有重要的正事,你却只想些歪门邪道,没个正经!”

    “咳!……咱们俩刚才干的事情,哪一件不是‘重要的正事’了?”秦慕白坏坏的笑,狠咽了一口口水勉强按捺住腾腾的心火,给她倒了一杯茶扶她坐下,温言细语道:“大半夜的驱驰赶到兰州专程来找我,定然是有要事。说吧,是什么事情?你什么时候到的兰州,江夏王父女还有苏烈与你一同到了兰州吗?”

    “这么多问题,我先答哪一个?”武媚娘喝了一口茶水仍有些喘气,翻了秦慕白一个白眼仍似有些怨恼,但眼中烟波流转爱欲迷离,越发让秦慕白心神荡漾。

    “赶紧要的先说!”秦慕白心猿意马,禁不住又将她的柔荑小手握在了掌中,细细摩裟。

    “运粮队在兰州境外以西一百七十里处遇到了暴风雨,又兼泥石流与大风沙,走不动了。”武媚娘的神情严峻了几分,说道,“万余人的队伍羁留在那里,每天人吃马嚼消耗甚大。而且人心惶惶的,劳累思乡的民夫们吵着嚷着要扔下粮草回关中甚至要哄抢走人,我有点镇不阵那场面了。我怕用不了多久,这批辛辛苦苦才运到兰州的粮草会有闪失。”

    “还有这等事情?”秦慕白眉头一拧,说道,“不是还有江夏王与苏烈以及三千铁甲和你同路吗?他们怎么不帮你一把?”

    武媚娘苦笑,说道:“慕白,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你是安排我跟他们一起走……可是,我是商人,他们是皇族是达官显贵。你不介意不代表别人不介意。好吧,就算他们真的不介意,我也不好涎着这张脸当真与他们同出同入啊?再者,江夏王是带着文成公主来长安商谈赐婚一事的,那是国使,岂能与大片乌烟瘴气的民夫行于一路?”

    秦慕白一怔,愧疚的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那这一路来岂不是就你一人押送粮草?”

    “还有我随行的几个心腹仆子和女役……”

    “真是难为你了。”秦慕白心疼的握紧了她的手,一咬牙,大踏步走到门外,大喝道:“来人!”

    “少帅有何吩咐?”马上有人来应了诺。

    “执我印信星夜快马奔往兰州,着令刺史肖亮以最快的速度,调拨翊府兵马前往兰州城东一百七十里外接应粮草,不得有误!”

    “诺!”小卒转身就要走。

    “等等!”武媚娘突然出来将那小卒叫住,转身又对秦慕白道,“不行,我得马上跟着一起回去。不然那些人只认我,不认什么肖亮和兰州的军队,到时若有骚乱或是恐慌,更加坏事。”

    “不用你这么辛苦,这点小事我手下人能办得明白。”秦慕白不让她走。

    “慕白。”武媚娘捂住他手,仰头真切的看着他,轻声道,“咱们,还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秦慕白心头一热,怜惜又愧疚的握紧她的手,说道:“那也歇息一晚再走,不迟于这一刻。”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你兰州的命脉,便是我武照的心肝。大局为重,何惜一顿劳累?——你不必说与我同去,你有你的正事,这等小事,交由我来便可。”武媚娘嫣然一笑,抿嘴点头,说道,“往返不过数日,到时,兰州再会。”

    说罢,武媚娘毫不犹豫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慕白畅然若失。

    来得快,去得更快。武媚娘,这风风火火又果断劲烈的作风,更胜男儿。

    想比之下,秦慕白甚至有些惭愧。因为方才,他无比的希望武媚娘能够留下来,把刚刚二人在房内还“没有办完”的事情,办完。可是武媚娘心中装着的只是那些粮草。

    也许在她看来,那不仅仅是一批粮草一批辎货。

    现在的武媚娘,已经很富有了。区区三十万石粮草,就算全部鸡飞蛋打了她也赔得起,触不动他的心肝。她虽是商女,也不是那种惜财如命的吝啬之徒。

    “这是你兰州的命脉,便是我武照的心肝”,便是一个承诺、一个心愿。

    心脉相连,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这一夜,秦慕白怎么也睡不安稳。也不知怎的才熬到了天亮,薛万彻来请,二人一同到了军营之中监督迁移换防之事。

    “今日雨停,但道路十分泥泞,进展不快。”薛万彻眉头紧锁面露难色的道,“卑职已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不敢半分怠慢。不如就请将这里的事情交给卑职,少帅早日回兰州主持大局如何?”

    “怎么,着急赶我走了?”秦慕白笑道,“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咳、咳!……”薛万彻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暖昧的笑道,“少帅,不是另有‘要事’么?”

    秦慕白知他指的是武媚娘来过的事情,笑道:“眼下兰州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凉州换防。至于我的私事,什么事情料理都行。”

    薛万彻眨了眨眼睛,窃声道:“怎么……人,连夜来,又连夜走了?可有需要卑职效力的地方?”

    “你问得太多了。”秦慕白笑道,“我若想洞房,你也帮忙么?”

    “啊?哈,哈哈!”薛万彻哑然失笑,摆摆手道,“是卑职多嘴了……唔,那个侯君集,仍是没有回官府。”

    秦慕白点了点头,“随他去。不必管他,只要他不干出格的事情。”

    薛万彻应了诺,问道:“少帅何必执念于他?没错,他是有本事有才干,但也未免太过乖戾与野性,实难驯服。眼下我兰州人才济济,少帅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何缺一个侯君集?而且在卑职为官带兵的经验来看,一群驯服的好马中间徒然增加一匹野性不驯的烈马,可能还会带来极坏的影响。”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就算侯君集答应与我等为伍,也是实难驾驭会带来恶劣后果,对吗?”秦慕白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秦慕白要管缮千疆万土、统领黎民军队,胸中若是连一个侯君集都容不下,怎么去容其他?……侯君集,他的缺点和优点一样的突出。若能扬长避短,他的作用不可估量。”

    “可我看他自抱自弃荒诞不经,已是破罐破摔心灰意冷。”薛万彻道,“这样的人,就算再有本事,恐怕也是派不上用场了。”

    “呵呵,你错了。”秦慕白微笑道,“他越是这样,就越表示他不甘心不服气,心中还有野心,还有抱负。”

    “嗯?”薛万彻诧异道,“我怎么就没看出来?我觉得,他就是绝望了,混一天算一天。”

    秦慕白没有马上搭话,沉默了片刻,说道:“几年前,我父亲也正是他这个样子。身体不好,每天都脾气很坏,与以往的英雄豪迈判若两人。可是现在,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

    “这样啊?”薛万彻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那少帅的意思是说,只要侯君集还有脾气,还继续这样放浪形骸,就越表示他还有野心有抱负?”

    “答对了。”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其实这世上,但凡在某方面出类拔萃的人物,都会有点怪脾气。侯君集,行军打仗绝对远胜于我。他在凉州我若不用,那我便是嫉贤妒能,我才不管他是因何而被贬到凉州的。其实,他一点也没让我失望。遭遇他的冷遇与无礼我也没有半点怨恼,相反还很开心。有一句话你说到位了,只要他还有脾气,就还证明他心中还有野心抱负,就还有施展他的才华的渴望。反过来,如果说是我随叫随到并且对我诺诺,那就证明他真的安于现状没有半点指望了。那样的侯君集,我不要。”

    “看来,少帅是精通识人用人之道啊……”薛万彻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侯君集对你越无礼,你越是安之若素。可是……少帅当真有把握降伏他吗?想当初,他可是朝野之中军旅之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啊,岂会甘居人下?满天下的,估计除了皇帝陛下,就再无一人能降伏他这匹烈马了!”

    秦慕白看着远方,淡淡的一笑,说道:“我当然没有陛下那般驯化烈马的本事。但我有把握,这匹烈马不会甘心死于无名。现在,普天之下也只有我秦慕白,能够给他一个驰骋的机会。我不会再找他的。但是,他一定会来找我。”

    “一定?”薛万彻对他的这个判断,显然十分怀疑。

    “是的。一定。”秦慕白轻描淡写道,“我会在兰州再盘桓数日。不出意料,三日之内,侯君集必来主动见我。”

    “我不信。”薛万彻这一次很不客气的摇头,说道,“侯君集的傲慢与执拗,那是无人出其右。要说他会去跪求皇帝陛下赦他回朝,我还信。要说他来求少帅……卑职很无礼的句,打死我也不信!”

    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轻松道:“你可千万别被打死了,不然,谁帮我镇戍甘凉?”

    薛万彻哈哈的大笑。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很受用。

    秦慕白的心中,思路则是相当清晰。

    李靖曾经教导过他,术业有专攻,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像他秦慕白这样的人物,什么都涉猎一点,都算得上优秀,但绝对称不上出类拔萃。

    经商理财,秦慕白不如武媚娘与郑安顺;治民理政,他也许就和自己的副手兰州刺史肖亮一个档次,和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些人相比,便是拍马也追不上;行军打仗冲锋陷阵,比他强的就更多了,远的不说,近的有自己的父亲,有薛氏兄弟与侯君集。

    但是,若能将这些有一技之长出类拔萃的人聚拢在自己身边,为己所用,便是另一层更高的境界——御人。

    李靖,说不再传授秦慕白兵法,他学的这些,已经够用了。从今往后,秦慕白该学为官为人之道,学会御人之术。以彼之长补己之短,人尽其才,便是最高深的兵法,也是最精深的兵法。

    历来,便只有上位者,才会学习并精通这样的“兵法”。

    现在,秦慕白已经接手兰州这副大摊子。光凭自己一己之力,是绝对无法承担下来的。于是,他需要帮手,需要许多得力的、有一技之长并且相当出色的帮手。

    眼下,文官群有肖亮等人领衔,暂时还可以应府。兰州是多战之地,军中将领尤其重要。父亲率领薛仁贵、宇文洪泰与契苾何力等人去了高昌,那里要建什么都护府的话,可能还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与人才资源。眼下自己手中也仅有薛氏兄弟与苏定方,若是往父亲那边分去一两个,手边的人手就要捉荆见肘。

    尤其,缺乏像侯君集这种能够统领大战局并独挡一面的,高级帅才。

    对于侯君集行军打仗的能力,秦慕白不得不承认,卫公一门三徒之中,他比自己与苏定方都要出色,至少,他更有经验。而秦慕白与苏定方与他相比,根本就还是初出茅庐的愣小子。就算将来某一天能超越他,那也是很“将来”的事情了。

    与其自己摸石子过河,何不搬来一座现成的桥梁?

    侯君集,在秦慕白的战略布局当中,正是这样一座现成的桥梁。

    他有野心,那是好事。那便既是他的动力来源,也是他的命门所在,秦慕白正好利用这一点,先诛心,再让他用心。

    人若是没了与野心,便就成了一块路边的顽石,只配被抛弃与无视。

    所以秦慕白坚定的认为,无野心,不诛心。有侯君集在手,兰州如虎添翼;将来,手中更多一张王牌、胸中再添一层底气。

    比起将来的可以预期的大回报,眼下因为侯君集绞点脑汁、费点唇舌、受点冷遇,这个投入已是万利十分划算了。

    不管从眼前还是长远来考虑,收服侯君集,志在必行。

第379章 无双战法

    没有等到第三天,当天晚上,让薛万彻大跌眼镜的事情就发生了。

    当时,秦慕白拒绝了薛万彻的提议再去城中酒楼用膳,而是将就的在驿馆里吃着便饭喝着小酒,二人讨论一些军武之事。

    正在这时,侯君集登门而来,主动拜访秦慕白。

    薛万彻啧啧称奇道:“真来了!不可思议!”

    “没什么奇怪的。他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得很。再如何伪装,也是徒劳。”秦慕白微笑道,“来人,请侯司马入席,备座添著。”

    侯君集进来了,左右看了秦慕白与薛万彻一眼,既不施礼也不招呼,就那么突兀的立在堂中,平空的说道:“大都督若回兰州,可否带侯某前往?”

    “可以。”秦慕白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

    “如此,侯某告辞。”拱了下手,侯君集转身就走了。

    薛万彻一怔,顿时面露不快要叫住侯君集。秦慕白摆了下手止住他,任凭侯君集扬长而去。

    “此人目无尊上,实在太过无礼!”薛万彻咬牙道,“入了堂来,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顾,既无称呼也不行揖,便如蛮荒之辈!”

    “大丈夫不拘,何必计较。”秦慕白满不在乎的微笑道,“每天有不下千百人对我拱手作揖,有何意义?侯君集,是一个刚直火烈的人,做不来虚伪客套之事。他若对谁礼仪周全毕恭毕敬了,那便是打从心底里尊敬此人。”

    “他为何要随少帅去兰州呢?”薛万彻好奇的道。

    “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秦慕白笑道,“如果有一天你要与谁交心换命同舟共济,薛将军,你会选择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我十分了解的、信得过的人。”薛万彻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不就是了?”秦慕白微笑,说道,“以侯君集现在的处境来看,他是不敢再轻易做出任何决定了。他稍有任何轻动,就可能是累及性命甚至是家族。对我来说,只是兰州添一员战将;可对他来说,却是关乎生死荣辱。眼下他对我一点也不了解,怎么可能就与我交心换命?他要随我去兰州,无非是想接近我,借以了解我。”

    “原来如此!”薛万彻恍然大悟,说道,“看来,侯君集的确不是表面看来的那么心灰意懒苟且偷安啊!他还能如此精心细想,可见心中自有盘算。一个死了心的人,是做不到这些的。”

    “所以我说,侯君集并不甘心,他还抱有极大的宏愿。”秦慕白把转动着酒杯,玩味的微笑道,“他就像是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就算睡着了,也不会变成一只猫。至于他什么时候苏醒,就要看,有谁,在什么时候打开那个笼子!”

    薛万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可是,那个打开笼子的人,可能成为这只猛虎的主人,也有可能第一个被他吃掉!”

    秦慕白微然一笑,“我愿试试。”

    两天以后,秦慕白启行离开凉州,临行时叫上了侯君集。

    “大都督就要回兰州了么?”侯君集不冷不热的说道。

    “不着急回兰州。我要先去一趟大非川,检阅那里的军队,视察防务。”秦慕白说道,“师兄若愿,可一同前往。”

    “去便去吧,我无所谓。”侯君集淡淡道,“我早已被逐出师门了,别叫我师兄,再说我也高攀不起。”

    “那便请了,侯司马。”秦慕白笑了一笑,不以为意的道,“半个时辰之后出发,你准备一下。”

    “侯某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可准备的随时可以走。”侯君集说道,“大都督若允,我愿带两个给我洗衣烧水的婢妾同行。”

    “随你。”秦慕白随口就答应了。

    侯君集冷冷的一笑,说道:“军旅之中不许夹带女眷或是狎妓随军,你身为统兵上将居然不知么?为何如此纵容于我?”

    秦慕白侧目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道:“规则法令,从来都只用来约束大多数人,而不是所有人。而你,可以是那少数人当中的之一。我乐意,怎么样?”

    侯君集很明显的意外一愣,但马上掩饰了过去,似嘲似讽的笑了一笑,说道:“的确是有点气度也知道一些人情味,这一点你比李靖要强。”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规则是由人来制定的。”秦慕白淡然道,“只要不触及底线违反重大原则,我这人,很话。”

    “不废话了,赶紧走吧!”侯君集冷冷的扔下一句,不再搭言。

    秦慕白集合了百骑卫队,携侯君集一起离开了兰州,前往大非川大军区视察。

    沿途有几日行程,侯君集罕有言语。和秦慕白一行将士同路而行同吃同寝,他像是个多余的人物,从不与任何人交谈近乎,对秦慕白也是不冷不热,仿佛永远超然于外。

    秦慕白也很沉得住气,很少主动开口找他说话,任由他一个人安静的冷眼旁观。他清楚,侯君集虽然冷言寡语孛然独立,但一直都在密切的注意与观察他。秦慕白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侯君集的眼中。

    对于侯君集这样的人物,秦慕白从来不敢轻视。他们历经乱世戎武半生,身心都经历过血与火的磨炼再加上阅人无数,城府深沉眼光老辣,那是毋庸置疑的。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伪装与做作都是徒劳。他的洞察与判断能力,将远超自己的想像范畴。

    就像面对皇帝李世民与父亲秦叔宝时一样,别因耍弄小聪明,而失了大分寸。自然随意,真诚相待,做到这八个字即可。

    一路行来,侯君集说的话不上十句。自己在他心目中得了一个什么样的评价,秦慕白不得而知,也不想去知道。强扭的瓜毕竟不甜,如果自己实在与他无缘或是没有这个领导能力与人格魅力来让他折服,到时他就算勉强答应下来,也是长久不了,或是心怀鬼胎。

    与此这样,不如顺其自然。

    大非川到了。

    营盘整肃,军姿飒爽。比之两年前刚刚兴建而起之时,平添了许多成色。

    “薛万均治军的能力,果然不差。”秦慕白有感而发。

    侯君集冷冷的一笑:“不过如此。”

    秦慕白看了他一眼,饶有兴味的问道:“听这口气,侯司马对薛将军的营盘排布,颇有微辞?”

    “草鸡之阵,有何可说?”侯君集冷笑道,“此等营盘阵法,是个带兵的人就都会,也就只配抵御吐蕃蛮子。此营盘之阵名为‘风后握其垒大后营’,若是遇到一名熟知兵法的将领,三千铁骑可大破其阵。”

    “你可以吗?”秦慕白问道。

    侯君集针锋相对的嘴角一咧,挑衅的道:“要不你给你三千铁骑试试?”

    “这里可是有四万雄兵。”秦慕白正色道,“军中无戏言,你若破不了阵,又当如何?”

    “请斩我头。”侯君集轻描淡写的扔出这四个字,撇过脸去,不再言语。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挥一下手:“来人,请薛万均将军前来。全军整肃,点起三千铁骑,让侯君集率军破营。”

    旁边的百骑将士都有些被吓住了,三千铁骑要大破四万大军的营盘,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侯君集虽是鼎鼎大名的沙场宿将,可对方薛万均也非凡类,岂能如此轻易被他破阵?

    可是秦慕白军令已下,百骑卫士们只得去军营里请来了薛万均,并传达了秦慕白的军令。

    听闻秦慕白突然驾临大非川,薛万均既惊且喜。但又听闻这样诡异的军令,不由得有些变了脸色:“少帅何时变得如此儿戏了?让侯君集破我营盘,自己人打自己人,不管哪方输赢,终是不好啊!”

    传令的百骑也只能苦笑,说道:“少帅行事向来自有主张,不是我等能揣摩得透。他既然军令已下,薛将军就请执行吧!”

    薛万均只得咬了咬牙,脸上也浮现起一层不服气的愠恼之色,说道:“那便执行军令——侯君集这个混球,也实在是欺我太甚!若不在少帅与万千将士面前争回这个颜面,我薛某人以后还如何立足?!——来呀,擂鼓聚将,点兵派阵!”

    数万军士的大营盘,顿时全盘而动。三军整肃旌旗林立,一副临战姿态。侯君集要的三千铁骑也都清点了出来,由薛万均亲自率领着走出营盘,来到了秦慕白面前。

    薛万均纵马而出跑上前来,先是冷冷的瞟了侯君集一眼,然后对秦慕白抱拳一拜:“少帅!兵马整顿完毕,请下军令!”

    秦慕白点了下头,说道:“将三千铁骑交与侯君集,你回营准备御敌。”

    “若有死伤,该当如何?”薛万均狠狠剜了侯君集一眼,沉声道。

    “侯某一力承担。”侯君集当仁不让的回瞟了他一眼,冷冷道,“行军打仗之人,还惧死伤么?你薛万均若是怕死,就在这里陪少帅观战;你属下的将士若是怕死,就都回家奶孩子去。”

    “你!……侯君集,你莫要欺人太甚!少时输了,我看你颜面何存!——少帅,末将先行一回,回营准备了!”薛万均气恼的怒瞪的侯君集几眼,拔马而回。

    侯君集看着薛万均的背影,连连冷笑,说道:“此等破蔽之阵,蔫能挡我侯君集?别说是三千精锐铁骑,此等荒疏之阵,我就是五百陌刀手也可破之!薛万均,勇者勇矣,薄智寡谋。此等人物不足以独档一面堪任帅才,也就是个冲锋陷阵的莽夫!”

    “大话不要说得太早。”秦慕白淡然微笑,说道,“侯司马,我知你从军多年,兵马娴熟用兵独到,更是深得恩师卫公的真传。无论马战步战急袭对垒,你都不弱。秦某跟随恩师学艺不长,但也熟知这风后握其垒后营阵法的优劣所在。此营盘可谓中规中矩毫无出奇之处。可是往往越是看似寻常的东西,越有不凡之处。侯司马,你要当心了。”

    “哼!”侯君集再度冷笑,说道,“风后握其垒之阵,弱势在巽。若有精锐之师从巽位突袭而入,其军自败。此番我还就不用奇袭了,我用正兵从巽门攻杀而入。大都督大可以去通知薛万均,侯某当退北十五里,半个时辰之后再领兵马从巽门杀入!”

    说罢,侯君集勒马而走,也不穿盔甲,拔了一柄长枪在手,就带着那三千铁骑走了。

    秦慕白不禁摇头而笑,“的确是狂得可以。但是侯君集啊侯君集,这个风后握其垒后营的大阵,是我亲自布下的。我岂能不知这等寻常阵法的优劣所在?要是让你三千大军破了我四万兵马的军营,我秦某人就找块馒头撞死算了!”

    半个时辰后,军中响起一通鼓角,以示敌警。

    按例来说,此时大军应该是刀出鞘箭上弦的严阵以待。但是偏偏,方才集合起来的四万大军,反而散了回去各自归营,如同往常一样,没了半生临战的紧张气氛。

    十五里外,侯君集立马横枪,冷笑不迭的看着远方的营盘。

    “薛万均,志大才疏;秦慕白,眼识浅薄。今日,侯某就让你们开开眼界,知道什么才是打仗!”

    大营盘中,巽位寨栅之处,两排雕堡城墙一般的厚实大栅门被拉开,露出里面一片片殷红的布绸。数百军士整齐上前,将那些布绸依次拉开,露出乌黑冰冷的斫长炮管,昂然指天。

    秦慕白背剪着手站在这一排红衣大炮面前,斜挑着嘴角,表情玩味。

    薛万均恨得牙痒痒的道:“侯君集未免太过轻狂。少帅,我可不想用红衣大炮轰杀自己的兄弟。”

    “他退后了十五里,可见对我等之藐视。”秦慕白微笑道,“待到冲到十里之内,鸣炮一百,让他知道我凭什么可以,用二百人收复大非川。让他知道,这世上除了骑战步战,还有炮战!”

    “正合我意!”

    侯君集一马当先,猛冲而来。时隔数月再度跃马横枪驰骋在沙场之上,侯君集忍不住有些热血沸腾。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打仗,可就像是饥饿的野狼嗅到了浓厚的血腥味,他骨子里的战意全都被激发了出来,豪情与野性一同迸发。

    三千铁骑在他的率领之下,如风卷残云般疾驰而来。

    三千兵马破四万大阵,这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这在侯君集的眼界里,就如同杀鸡切菜那么寻常。行军打仗,就如同举著夹菜,几乎已成了他的本能。

    “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薛万均,秦慕白,你们也太不小看我侯某人了!”侯君集暗自沉吟,迎着冽凛的疾风,嘴角噙起一抹嘲讽与孤傲的冷笑。

    骑兵行进极快,转眼就快要能够看到大营盘了。

    正在这时,突然半空里耀起一团团刺眼的火红电光,伴随着滚滚黑烟,扑天盖地而下。紧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隆之声震天响地!

    就在骑兵群前方三五里处,山崩地裂碎石飞扬,如同山岳侵塌了一般惊世俗骇!

    正满胸战意热血向前的侯君集几乎被吓了一大跳,急忙勒马停住,惊呼道:“大地动了么?!”

    回头一看,身后的三千铁骑居然离他已是一箭之地,原来早早都停住了。众军士无不面露惧色勒马不前,惶惶惑惑战战兢兢!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侯君集既惊且怒的大喝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尔等为何停滞不前?临阵退缩,那可是触犯军法严刑的!薛万均就这么带的兵吗?!”

    一名军校拍马上前来,耐着性子对侯君集拱了下手,说道:“侯将军,你有所不知。这是大非川的红衣神武大炮在大发神威。休说是人马肉身,就是金铁玉石在它的隆隆天威之下,也要粉身碎骨!……我等兄弟,宁愿被军法裁处至少也能保个全身,也不愿愚顽上前落个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你说什么?什么狗屁红衣神武大炮?!”侯君集气急败坏大吼,从马鞍上解下马鞭愤怒的暴抽那军校,“上前!随我上前,冲杀!”

    那军校既不躲闪也不反抗,而是硬生生的挺在马上任他鞭怠,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一板一眼道:“秦少帅与薛将军调教出来的将士,没有懦夫。末将并不畏死,但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侯将军既是三军统帅,当爱兵如子,怎能让自己兄弟生生的去跳火坑?侯将军若要杀末将,那便动手。无论如何,末将不会允许后面的兄弟,朝前冲杀一步!”

    “轰——隆隆!”

    又一排火炮轰杀了下来,天地震动,前方浓烟滚滚,如同乾坤倒转火山迸发。

    侯君集浑身一颤,转头眼睁睁看着那滚滚的浓烟,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连轰了三轮,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东风呼啸,卷起滚滚黑烟与冲天尘土。

    侯君集驻马而立,看着前方喃喃自语道:“原来,最薄弱的地方,用的这等神魔器物防御……侯君集啊侯君集,你真是枉活这半生,一把年纪了也还如此轻狂!……秦家三郎,有你的!今天,开眼界的不是你秦三郎也不是薛万均,而我侯君集这个井底之蛙!”

    独自拍马上前行了几里,侯君集看到一个个弹坑,仍有许多残留的火焰与浓厚的硝烟味道。

    想像着这些炮弹落在自己身上,侯君集不得不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再如何精湛的战法,再如何勇烈的将士,面对此等天威,奈何?”

    远方响起一串马蹄声,孤身走来一骑。侯君集定睛一看,正是秦慕白。

    他不禁挪动了几下眼睛,脸上略露出一丝尴尬之色,驻立原地不动。

    秦慕白拍马上前来,神色自然的定定看着侯君集,也不说话,只把侯君集盯得左右不舒坦。

    “你赢了。”半晌后,侯君集吐出这三个字,脸色有些难看,眼神却依旧桀骜,冷冷道,“胜败兵家常事,你这……什么红什么炮,的确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堪称奇兵之王。侯某输得心服口服。这条性命,你随便拿去。”

    “呵!”秦慕白无所谓的轻笑了一声,说道,“输得起,才赢得起。侯君集,你的确有将帅风度。你的性命,我还有用处,暂且交由你来保管。”

    侯君集蓦的脑海中一亮,说道:“我曾听闻,当初你就是用这一类神秘器物打得驻扎在大非川的吐蕃兵马魂飞魄散,从而凭借数百人收复此处的,对吗?”

    昔日大非川一战的实情,与红衣大炮的存在,都是高级的军事机密,知道的人并不多。饶是侯君集这样的高级官将,也只是知悉只鳞片爪,这不奇怪。

    秦慕白轻然笑了一笑,说道:“具体一点,是两百炮兵收复了大非川。但是,单凭两百炮兵,又办不到这些。就好比,杀人的刀刃只有那浅薄的一层,但是,离了刀身刀柄和挥刀之力,那一点刀刃却是全无用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你要侯某,做你的刀身刀柄?”侯君集直直的盯着秦慕白,说道。

    秦慕白点头,说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红衣大炮并非是无往不利战无不胜。否则,现在的雪域高原上就不会飘着吐蕃人的旌旗了。要冲锋陷阵摧城拔寨,还得靠我大唐的步骑兵马。

    侯君集一双鹰猎之眼死死盯着秦慕白一眨不眨,突然冷笑一声,摇头道:“侯某的性命是你的,但这不意味着,我会替你卖命。”

    末了,他郑重补充一句,“我,不答应!”

    “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答应的。”秦慕白用马鞭拍了拍马鞍满不在乎的微笑,抬手指了指军营的方向,说道,“回营吧,好酒好肉已经备好。方才的隆隆炮声,就当是欢迎我们的礼炮了!”

    侯君集沉闷的长吸了一口气,不吭声拍马上前。眼角余光瞟到秦慕白,他仿佛自言自语道:“我承认你赢了,但我没输。还有什么让我惊喜让我震撼的,尽管使出来。”

    “你惊喜,你震撼了么?”秦慕白哈哈的笑,说道,“那我的确是赢了。”

第380章 一生

    在大非川盘亘了三天,秦慕白检阅了一番这里的军队,视察了一回防务,十分满意。

    大非川是河陇面对吐蕃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大西线的大屏障,无论何时这里不容得有半点失误,这一点论是秦慕白还是秦叔宝在权之时,都是当作重中之重的事情来办。薛万均沙场宿将,自然也明白意义所在,因此办起事情来也算尽心尽力。前番皇帝表彰兰州下诸将,秦慕白头一次将薛万均推出去,让他升官加爵尝了不少甜头,比纳娶公主只收无形资产的秦慕白,收到的赏赐要多十倍。从那以后,薛万均更加有干劲,秦慕白也就更加省心了。

    大非川这里,该是可以放心。秦慕白可以放开手脚经营兰州内务,并将战略重心慢慢转向玉阳、楼兰以及父亲坐镇的高昌一线了。

    这一日,兰州都督府派来快马使者,说苏定方谴使来信报知江夏王父女已经快要抵达兰州,义商武氏运送的大批粮草也即将运抵,请大都督回府主持大局。秦慕白便离开大非川,回赴兰州。

    留在大非川的这几天时间里,有个事情比较有趣。一直装作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侯君集,时不时的往军营炮台处蹓跶。秦慕白知道他很想亲眼见识一下红衣大炮那玩艺儿,可是又出于矜持开了不那个口。守卫炮台的士兵个个“不近人情”的严加戍卫,生人勿近,因此侯君集可算是被憋慌了。

    秦慕白装作不知,就是不让他一开眼界,非等着他开口来求不可。侯君集也较了劲,心忖不看就不看,什么破落玩艺儿,还藏掖起来了!

    不过,越是这样熬、这样较劲,见识过红衣大炮神威的侯君集,心里就越是好奇。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能明白了。秦慕白与薛万均,只是暗笑,也不点破。

    回到兰州州城时,恰巧遇到武媚娘与刺史肖亮一同运粮而回。情况还不算太坏,出发时的五十多万石粮草,此时还有近三十万石。由于春战乱,兰州本土的农业受损极大,已是不能供给庞大的军需开支。这三十万石粮草如同雪中送炭,兰州军民欢欣鼓舞。

    再看到武媚娘时,秦慕白一阵心疼。天生丽质的大美人,兴许都有好些日子没洗浴了,加之路途遥远艰辛异常她黑瘦了不少,身更兼脏乱,往日的照人光彩黯淡了许多。若非是眸子里仍闪耀着令人惊艳与心动的神采,秦慕白都要怀疑她害了大病。

    此时苏定方的快马使者再再来送信,说江夏王父女明日可抵兰州州城,请大都督出郭相迎。秦慕白吩咐属下等人安排这些繁琐事宜,在大都督府设宴款待侯君集与办事归来的肖亮等一众官将。喝着酒吃着肉,他心中更加焦切的是想去陪伴武媚娘了。

    粮草已然交割军方入库,武媚娘浑身一轻,顿时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困乏。原本,她悄悄住进大都督府,等着在外应酬的秦慕白一起回来吃个晚膳,再安享甜美的二人时光。可是实在熬不住了,在浴池里就睡了去,被自己的侍婢搀进了房内,没有吃饭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待秦慕白回来时,已是清风过柳月朗星稀,大都督府内一片寂静。

    仍有三五名官员,跟着秦慕白一路走来,小声的议事。

    “少帅,那侯君集……究竟如何安排?”

    秦慕白想了想,说道:“既不当自己人,也不当客人,就这么安排。”

    属下有点迷糊,问道:“属下愚昧,请少帅明示……”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好酒好肉好宅子,给予安顿;漂亮的女人麻利的军士,每样挑十个给他送去听用。他要什么给什么,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想去哪里就让他去哪里,不必用都督府的规矩来约束他,只要他不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但是,不许你们任何一人与他套近乎,也不许泄露任何军政秘密与他。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就是,十足的客气,但不亲近,对么?”

    慕白一笑,说道,“他性格孤僻,我就让他孤僻个够。等他实在憋不住了,自然会主动来跟我们亲近。就这么办去!”

    “是。”

    “此外,还有鄯州刺史来催粮的折子急等少帅批复,凉州至兰州一线的兵驿与商驿过半毁于兵灾,若将修复需得调拨人手钱粮……”

    在大都督府的院子里,秦慕白又忙碌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将近日累计下来的重要政务处理了一个清楚,长吁一口气。

    此时,已是月中天。

    想到武媚娘此刻正睡在自己房里,秦慕白心中如鹿乱撞,确切的说是有一点兽血沸腾。

    来到卧房前,只见武媚娘的两个贴身侍婢,左右趴在房前的坐椅睡着了。看那睡姿十分不雅,显然也是都累坏了。

    秦慕白过去将她二人叫醒,问道:“你们东家可曾睡了?”

    “啊……将军姑爷回来了?东家等你用膳多时,熬不住先行睡了。东家吩咐说等你回来便叫醒她,一同用膳了再睡。”

    “不必了。”秦慕白说道,“她定是累了,就让她睡!你们也各自回去歇息,不必守在这里了。”

    “是……”两个小丫头古灵精怪的相视一笑,嘻嘻的走了。

    摸门柄,秦慕白的心脏没没出息的咚咚直跳。

    “没见过女人的处男么?”他不禁自嘲的笑,又邪恶的舔了一下嘴唇,“对,我今天还是处男。”

    小心的推门而入,房中一团漆黑。自己的房间自然熟悉,他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点燃了油灯,听得床榻那处传来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一听那声音便知,沉睡之人定是困乏之极了。

    桔黄色的油灯灯光映在武媚娘倾城绝色的脸庞,一丝诱惑,几许温馨。

    武媚娘正面对房门侧卧而睡,半条手臂伸到了被子外面,另一只手抚托腮颜,眉宇轻锁,显然睡得极沉。

    秦慕白走到床边,隐约嗅到了她身独有的淡淡体香。柔软顺滑的丝缎薄被盖在武媚娘的身,周身曲线婀娜,镀一层油灯的光晕,有如艺术品一般光彩夺目。

    睡美人,如假包换。

    此刻,要说秦慕白不想扒光衣服冲床,那绝对是骗人的鬼话。

    至从离开长安之后,他已逾月不近女色。

    可是此刻,看到武媚娘睡得如此深沉,俨然是累到了极处。若是再爬床去将她折腾一回,岂非是禽兽不如?

    洞房初夜,不容如此草率。

    坐在床边,秦慕白凝礼着武媚娘倾国倾城的容颜,微然一笑,伸手抚开几绺搭在她额头的秀发,轻轻抹平了她轻微锁起的眉宇,然后在她额头轻吻了一口。

    “晚安,媚娘。”

    一盏灯,一杯茶,一本兵,秦慕白坐在床前桌边,通宵达旦。

    期间,给武媚娘掖了六次被子,吻了她的额头六次。

    窗棱里投进第一注明媚的阳光时,武媚娘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那个腰竿挺直坐在桌边看的男子,嫣然一笑,媚之入骨,温馨荡漾。

    “你醒了?”秦慕白放下,侧转过身来微然一笑,“睡得还好么?”

    “你不困吗?”武媚娘娇艳的笑,将被子裹得紧了一些只露一颗头在外面,说道。

    “还好。”秦慕白微笑的走前来,在她床边坐下,说道,“千里远来,可有水土不服?我叫医士来给你调药。长途跋涉,你需得歇养几日才能恢复元气。”

    “嗯,听你的……”武媚娘抿嘴微笑,凝视着秦慕白,眼中尽是温馨与满足。

    “你何时变得这么乖了,不像你。”秦慕白笑道,“怎么样,我的床,还舒服?”

    “一般,太硬了一点。”武媚娘咯咯的笑,说道,“今日我去趟集市,先把这张军床给换了。硬绑绑的,一点也不舒服。”

    秦慕白顿时笑了,笑得极度暖昧还有几许得意与邪恶,说道:“哦,终于做好准备跟我洞房了?”

    “瞎说!”武媚娘顿时霞飞满颊。

    “那你干嘛换我的床?”

    “……”武媚娘顿时郝然,一扯被子盖住头脸,“你出去,我要起床更衣了!”

    “哈哈,好,你定然饿了,我去叫人准备早膳与你一同享用,然后结伴出郭相迎江夏王!”

    说罢,秦慕白推门出去,唤来武媚娘的婢子伺候她洗漱。

    武媚娘从被子里露出头脸来,轻吁了一口气,脸如同火烧。

    “大傻瓜……一整夜的给我掖被子,偷偷亲我……不过,我喜欢!这就是我要的男人!”

    少时过后,两名小婢子笑嘻嘻的跑进来,各自一脸暧昧的看着武媚娘娇生生的嘻嘻窃笑。

    “笑什么?”武媚娘用生气来掩饰尴尬,厉声道,“将军姑爷秉烛夜读通宵达旦!”

    “嘻嘻,东家不打自招哦!”

    “这怎么可能呢,嘻嘻!他可是气血方刚的大男人耶!”

    武媚娘摇头而笑,脸不自觉的泛起一丝自豪的神色,悠然道:“昨夜,他若是当真爬进了这被窝,就不是我武媚娘死心塌地去爱的那个男人。你们,不会懂的。”

    两个小丫环茫然了一阵,喃喃道:“东家是想说,将军姑爷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伟丈夫吗?”

    “恰恰相反,他非但没你们说的那么伟大,还十足的坏。”武媚娘淡淡的一笑,抿着嘴唇笑得玩味,眼神憧憬轻声的道,“他只是稍稍有一点疼人,懂一点尊重与怜惜而已。就算他那颗不琢磨好事的脑子里已然充满了欲念,也从来不会忘记了这些。”

    稍事停顿,武媚娘轻笑一声,说道:“这样的男人,才值得深爱,而且是一生。”

    接近午时时分,兰州城外三十里处。

    三千铁甲排成军阵,旌旗锣鼓林立,阵势不凡。

    秦慕白戎装披挂战袍飞舞,以手搭沿朝前观望,嘴角扬轻然一笑:“来了。”

    前方,烟尘滚滚,出现大队的人马。

    一骑骁卒快奔而来,“报少帅,江夏王与文成公主车驾到!”

    “前迎接。”

    秦慕白挥了一下手,率属下官将策马前。

    军乐秦起彩旗飞扬,迎接仪式规模不小。李道宗骑马,李雪雁乘辇,苏定方铁甲护送,一行人缓缓而来。

    兰州军镇,很少摆出这样的排场来迎接谁。这一次,主要是因为江夏王奉旨前来与吐蕃商谈议和赐婚一事,关乎社稷体统与军国大事,不容懈怠。摆出这样的阵势,其实主要是给民众和蕃邦的人来看,以示大唐对这件事情的重视。

    反而,当局之中却不是那么看重这些繁文缛节,大家一起演演戏而已。

    “卑职兰州大都督秦慕白,率都督府下官将,恭迎文成公主殿下与江夏王殿下!”秦慕白驻马于侧抱拳行军礼,道,“请公主与王爷恕卑职甲胄在身,无法全礼。”

    铁甲军阵高呼恭迎王爷公主之类的口号,声势赫赫。

    李道宗一袭盛装朝服骑于马,下打量了秦慕白一眼,又放眼看了一圈那些军士,笑呵呵的道:“数日不见,你摇身一变成了二品大员封疆大吏,厉害呀,慕白!”

    秦慕白哈哈的笑:“王爷取笑了!”

    李道宗拍马前一些,低声道:“估计长孙无忌要气炸肺了?哈哈!他非但没把你清洗掉,还让你鱼龙升天了!”

    “未必!”秦慕白笑得玩味,低声道,“这兰州大都督,可是长孙无忌亲手封授给我的。”

    “哦,还有此事?”李道宗的脸顿时现出狐疑之色,“怎么可能?”

    “此事,容后再议。”秦慕白微然一笑,拱手道,“王爷与公主远来辛苦,请先进城下榻行辕,卑职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如此也好。”李道宗点了点头,说道,“你一同前来。正好我还有许多话跟你说。”

    “自当从命。”

    接到了江夏王父女,大队人马往兰州开挺而去,文成公主李雪雁自然是一直坐在车辇里没有露头,秦慕白与李道宗、苏定方等人沿途聊些闲话,没多时进了兰州,驻下兵马安排行辕之后,众皆散去容江夏王父女歇息半日,晚再在都督府里摆起接风洗尘宴。

    秦慕白与武媚娘,受江夏王之邀邀结伴前往公主行辕。

    看着二人携手而入,李道宗就呵呵的笑,说道:“似尔等这一对珠联璧合的玉人,也不怕羡煞旁人。”

    李雪雁卸去了隆重的公主行头也坐于一旁,此时眼中也流露出惊艳的神采,啧啧的暗忖:这就是闻名久矣的武媚娘吗?果然是妩媚无双倾国倾城啊!

    “王爷专会取笑秦某。”秦慕白笑呵呵的应答了一句,与武媚娘分别见了礼,便也不拘小节的一并坐下。

    李道宗命人置茶相待,说行辕安排得十分妥当,令人满意。

    闲聊了数句,李道宗说道:“此番,我父女来是来了。但这赐婚一事究竟如何,还得细较。你父亲方才在蒲昌海打了胜仗并平定了高昌,这比起初做下这个赐婚决定之时,局势有所变动。只因朝廷大事不可朝令夕改,因此我们才来,也是为了以示诚意。关键,还是要看吐蕃人究竟有没有这个讲和的诚意。否则,我李道宗的女儿的就算是再不值钱,也不能平白的送到高原去!”

    李雪雁的脸一红一白,张翕着嘴想说点什么,但生生的忍住了。

    秦慕白暗暗钦佩,她的涵养,的确不是一般寻常女子可及。

    “王爷到了兰州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此事,秦某心中明白了。”秦慕白郑重的点头,说道,“讲和赐婚,既是国之大事,也是王爷私事。于公于私,秦某都会小心仔细的处置。王爷请放心,吐蕃人若有诚意讲和,便是两国百年幸事,秦某人会一力做主,让公主殿下风风光光的下嫁吐蕃,不受半点委屈。反之,他若并无诚意,便叫他吐蕃蛮子,尝尝我秦某人与兰州十万雄师的厉害!”

    李道宗双眼一眯,眼神异常锐利,“如何一个厉害之法?”

    秦慕白微然一笑,放下茶杯对李道宗与李雪雁抱了一下拳,轻描淡写道:“秦某便踏平高原,将那吐蕃赞普弃宗弄赞生擒过来,当着公主殿下的面问一句——有女如此,夫复何求?你弃宗弄赞是否吃多肉油昧了心眼,才不娶俏公主、宁为阶下囚?”

    “好!本王就是喜欢你这股子狂劲!”李道宗一拍桌子,哈哈的大笑,“不娶俏公主,就让他去做阶下囚!——秦慕白,这句话,本王一字不漏的给你记着!”

    淡静如荷的李雪雁悄然坐在一旁,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先看了一眼武媚娘,再将眼神凝固到秦慕白的身,眼中泛着谁也读不懂的神采,轻声道:“我也记着了。”

    武媚娘一双眸子飞快的瞄过李雪雁,樱口抿茶微然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第381章 与刀为伍

    傍晚,秦慕白在大都督府设宴,与江夏王父女接风洗尘。兰州下将佐官吏一并出席,十分热闹。

    边疆地方不比京城,自然没有那等奢华与铺张。宽敞的大厅里一字排开军中大板宴,酒瓮与烤肉都得用抬,奏《秦王破阵乐》起慷慨军舞,银刀晃晃切烤肉,杯盏淋漓畅饮不休。

    粗犷豪迈的边塞军旅气息,淋漓尽致。

    秦慕白与李道宗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并深爱此等气氛,头一次参加此类聚会的文成公主与武媚娘,则是深受感染与震撼。置身于这样的一群血性男儿中间,就算是纤纤女子也会沾染一抹干云豪气。

    于是,武媚娘喝醉了,文成公主也是半醉。

    武媚娘可是开酒楼的,酒量向来也是极佳。难得醉一回,此刻她脚步蹒跚媚眼矇胧,红扑扑的脸似能掐出水来,一颦一笑极尽风华,如有魔力般的诱惑。

    天下间,没有男人不对这样的女子动心。

    李道宗凝视了武媚娘几眼,慨然摇头道:“慕白,你好福气。此等人间绝色……啧啧!”

    “她的魅力远不止外表。”秦慕白微笑,罕有的在李道宗面前毫不谦虚的道,“她的睿智、才华、见底与灵气,远胜外在。”

    “此等女子,百年难得一遇。”李道宗微眯眼睛,说道,“有她漂亮的没她的才能;有她能干的没她那种不输男儿的见底与主见;更为能得的,是她身独有的灵逸之气,当是人中之杰。此女若是生为男儿,慕白,必不输与你我半分。”

    “那是。”秦慕白微笑,暗道,若不是我这个混账玩艺穿越来搅局,武媚娘同学还就会是你们的皇了!

    “何时成婚?”李道宗突然问道。

    “还早。”秦慕白随口答了一句。

    李道宗蓦的一笑,说道:“那你可得看紧了。似她这种女子,没有男人不想要。好像当初,你就是从皇帝陛下手中,将她抢来的?你有点能耐啊,慕白!”

    秦慕白尴尬的咧了咧嘴,打趣道:“王爷莫非也想插一脚?”

    “若非是陛下给你们赐了婚约,我还就真想!”李道宗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这样的女人若是有男人不想要,要么是宦官要么是虚伪。不过,她既已是你的女人,那便罢了。想归想,本王干不出那等龉龃事情。”

    “哈哈,王爷真性情,这便也是秦某最喜与你相交之处。”秦慕白笑道,“来,王爷请干杯!”

    “请!——少时宴罢后,到我住处来。我有些事情要私下问你。”

    “自当从命。”

    入夜,都督府宴席散去,秦慕白依约送李道宗父女回了行辕。喝得醉去的武媚娘,则是由她的心腹侍婢们伺候着,先回了都督府后宅醒酒歇息。

    秦慕白知道李道宗想问什么。

    果然,坐下没多久,李道宗就道:“慕白,时才在兰州城外时你跟我说,你这兰州大都督的职务,还是长孙无忌亲自封授给你的。他此举何意啊,本王百思不得其解。”

    “王爷若是了解兰州与河陇西域一带的局势,自然就明白了。”秦慕白说道,“朝廷下旨,升迁我父为关西道行军大总管兼安西大都护,总摄河陇与西域一切军政大权,直接将这半壁江山交予了他老人家。表面看来,家父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位极人臣的封疆大吏了,实则不然。”

    “不错。”李道宗的表情凝重了几分,说道,“自陛下登基十余年来,横扫漠北征服突厥,已是不易。但在河陇与西域一带,我大唐的势力还十分薄弱。远的不说,早在几年前,兰州也是一片破蔽朝不保夕,随时可能易主他人之手。好不容易,兰州由你们父子经营起来,大唐在河陇算是有了立锥之地。马你又立下大功收复大非川袭卷吐谷浑,大唐在西线的实力陡增。但是,这也仅仅是限于吐谷浑与兰州一带,连玉门关与阳关都还在吐蕃人的手里。此次令尊大人千里袭敌连战十八捷,好不容易才降伏高昌国……到这时,我大唐在西域,才算有了第一寸实力与领土,而且,还相当不稳固。什么关西道行军大总管,安西大都护,官职有够大,手的权力却有够小,而且,十分危险压力巨大。说白了,长孙无忌就是将你秦氏父子像风筝一样的放了出来,扔到了河陇西域,凭你自生自灭。”

    “王爷睿智,一针见血。”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兰州都督府下一共十万兵马,说起来不少,但是,我们的防线相当长。从吐谷浑大非川到兰州,再延伸到祁山连一脉直到玉、阳二关,往北要到甘凉二州,往西深入楼兰高昌……数千里疆野啊,十万大军,其实是杯水车薪。而且,家父在高昌,仅万余兵马独挡一面,势如垒卵。休说什么建立安西大都护府,我就担心,万一那四姓高昌在西突厥与吐蕃的唆使之下再耍什么花招,家父如何抵挡这四面八方的来犯之敌?千里袭敌孤军深入,得胜易,守成难。别看兰州现在稳如磐石士气高昂,这千里防线便如一条雄壮的水牛,可是吐蕃突厥则像是铁钉。水牛虽强,可是铁钉随意可以穿透牛皮,甚至是一击致命。所以……我其实有如履薄冰之感,压力非常大。”

    李道宗的眼睛眯了起来,凝神看着秦慕白,缓缓的点了点头道:“看来,皇帝陛下的眼光,永远独到老辣。你方才说的这些,陛下在深宫之中早已想到,并说与我听过了。否则,纵然我一向唯他马首是瞻,也不会对主和派妥协答应送女下嫁吐蕃。兰州这里本就四面环敌根基薄弱。令尊深入高昌后,更是危急重重。此时,不可再与吐蕃交战,必须与之讲和,缓除大非川与吐谷浑一带的压力。然后,兰州方可将主要精力放在楼兰与高昌一线,直到深入西域。此时,我们就只剩下西突厥与西域诸小国这些敌人,少了吐蕃一个劲敌。而且,如果吐蕃人答应讲和接受赐婚,便是我大唐子婿,若是要求他们对我施以援手,也是情理之中。为大唐社稷除一劲敌而多一盟,我李道宗的这个女儿,赔得值!”

    “王爷胸襟气度,秦某远不能及。”秦慕白抱拳,感慨道,“王爷曾是最坚定的主战派,但宁肯剜去心头之肉也要顾全大局……大唐有你这样的忠臣良勋,何愁不能威服四海啊!”

    “过誉了。”李道宗微然一笑,说道,“本王自年少起跟随陛下南征北战,这条性命早就豁出去了。能活到今天忝居王位生儿育女,已是莫大的满足。雁儿,她既是本王的女儿,但也是大唐的女儿。本王不惜一死,雁儿何惜一嫁?……呵呵!扯远了。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必须速速派出使臣前往吐蕃,将议和赐婚一事说与弃宗弄赞听。不管他答不答应,总能为兰州赢取一线喘息之机。我看你将最近的军政重心都放在了凉州换防,便知你是非常担心令尊在高昌的安危。你的策略是正确的。楼兰与高昌初定,根基不稳危机重重,兰州主力应该尽快接应去,以奠定大唐在西域的第一处根基。”

    “是啊!”秦慕白说道,“来到兰州已近一月,我先是稳定了州城局势,然后四下视察防务,生怕兰州本土再度生乱或是玉阳、楼兰失陷,那样家父在高昌就真是成了断线的风筝了。凉州到玉阳的换防已经快要结束,我稍稍可以舒一口气。现在,是时候操练兵马准备西进接应家父了。但是这一次朝廷拨给我的兵马钱粮,实在是吝之又啬。若非是媚娘私下运来三十万石粮草,真不知情形如何。”、

    “慕白,这件事情,本王知晓。你……休要怪皇帝陛下。”李道宗饶有深意的凝眸看着秦慕白,说道,“他有他的想法,也有他的难处。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非但不怪皇帝陛下,连调拨兵马钱粮的长孙无忌都不怪。”秦慕白叹了一口气,说道,“换作我是他们,我也不会拼倾国之力与大唐国运,去搏一场未知胜负与年月的战争。其实从离开长安时起,我就非常清楚……我这一走,就像是一只被大唐放出去了的风筝。飞到哪里,什么时候落下,都不知道。因为牵线之人只管放出,没再想过收回来。说得难听一点,我与家父,乃至兰州下十万大军,皆已是朝廷的弃卒。我们若胜,便是额外的惊喜;我们若败,朝廷大不了损失一个兰州与十万兵马,不会让社稷王朝伤筋动骨。”

    “这很残酷,但的确是事实。”李道宗点点头,说道,“能想到这些,证明你很睿智也很冷静。但你不要怨天尤人,往往成大事者,都是置死地而后生。若是没有绝地反击与破釜沉舟的霸气,能成就何等大事?若是一场必胜之仗,打赢了没什么好值得夸谈的;若能以兰州一州一郡之力,搏弈于河陇西域,对抗吐蕃西突厥加西域诸十小国而取胜,你便是鼎鼎立天的真英雄!”

    “呵呵!”

    秦慕白笑了。

    他捧着茶盏轻轻的玩转,脸的笑容极富玩味,轻松道:“我从来没想过当什么大英雄。我只觉得,男人这辈子总有一些事情是应该去干一干的,无论成败。”

    李道宗也不多言,他一向不喜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轻轻的点头微笑,话锋一转,说道:“今日宴会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人坐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喝着闷酒。”

    “王爷是说侯君集?”

    道宗点头,说道,“我就知道,你一来兰州,就会将他找来。不过我也知道,他肯定不会轻易任你趋使。对他,你有什么打算,或是办法没有?”

    “我不着急。”秦慕白笑了一笑,从腰解下自己的佩刀,平举放到了桌椅。

    李道宗看了一眼,说道:“这不是本王送给你的归义刀。很漂亮,适合你的身份。”

    “在兰州这种地方,且不说兵将,就是武夫商人,平常也是刀剑不离身。”秦慕白说道,“王爷说得不错,这是一把普通的将领佩刀,它跟随我有段日子了,几乎都没出过鞘,更别说见血。只用来装饰。”

    “你想说什么?”李道宗拧了下眉头,问道。

    “侯君集,就像是一把刀。”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他朴实无华,还显得有些晦涩阴沉。就像是王爷送我的归义刀。”

    李道宗眉梢一挑,“你用归义刀阵过,杀过敌?”

    “当然。不止用它指挥过襄州水战与大非战收复战,还亲自抹过敌人的脖子。”秦慕白说道,“杀人刀,无血不出鞘。出鞘必见血。侯君集,现在就像是缩在刀鞘之中,闲着没事我是不会把它拿出来炫耀或是显摆的。只有在阵杀人的时候,他才会出鞘。”

    李道宗一双鹰眼凝视着桌那把柄,沉缓道:“杀人刀,能杀人,亦能伤己。”

    “但这绝不会成为我弃刀的理由。”秦慕白轻松的微笑,说道,“就好比,王爷送我的归义刀,难道就因为它太锋利太凶戾,我就弃之不用么?若是如此,秦某,何必与刀为伍?”.

    [近日有些瓶颈,主要是因为小媚与小白的推与反推之问题……很纠结。要不,大家红票刺激我一下?]

第382章 虎不如狼

    秦慕白与李道宗聊了少许一阵,蓦然听到夜空之中,由不远处的一座小阁楼里,传出悠扬的琵琶声,还有一个女声在歌唱。&&

    空灵婉转,如夜莺清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宫阙,今夕是何年……”

    秦慕白不由得微然一怔,这不正是王菲唱过的那首《明日几时有》么?

    李雪雁?

    李道宗抚髯呵呵的轻笑舐犊之情溢于言表,说道:“雁儿从不饮酒,今日喝了少许,大概是酒意未去,夜半歌唱了。”

    “唱得真好。”秦慕白由衷的赞叹。

    李雪雁的声音,本就清脆婉转犹如天籁,换作是在千年后,便是天生的实力派歌手嗓音。再加这弹得一手好琵琶,任谁听了也不得不叹服。

    听她弹唱,是为一种享受。

    秦慕白凝神听了片刻,蓦然长叹一声,说道:“王爷,我突然觉得,我们这些人,真是挺孬种的。”

    “哦,怎么说?”李道宗颇感惊奇的问道。

    “我们思来想去的,全是些形势啊大局啊利益啊,有时却忘了一些廉耻与尊严。”秦慕白说道,“我这话说得很难听,还一棍子桶翻了一船人,但我真的是不吐不快。”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道宗不以为意的轻笑点头,说道,“你是觉得,我们要靠送出雁儿,来换取战机或者和平,才能成就所谓的大事,对吗?”

    “嗯……”秦慕白点头。

    李道宗嘴角一扬,笑得有几分诡谲,突然道,“怎么,你舍不得?”

    “呃……”秦慕白一怔,笑道,“王爷说到哪里去了。秦某的一惯主张,王爷是十分清楚的。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反对和亲。纵然和亲有千般好处打战有万般坏处,我也宁愿战死沙场,不愿凭着送出我们的女人,来换取自己的安逸。这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

    “哎,你呀!”李道宗苦笑不迭的摇头,伸手来拍他的肩膀,颇有几分感慨与伤感的说道,“你就与本王年轻时一样,热血,豪迈,还有天塌下来也敢一肩去扛的霸气,或者说傻气。其实,谁愿意和亲呢,陛下就愿意吗?……有时候,邦国博弈与沙场较量就跟做生意一样,谁都想付出最小的本钱,赚取更多的利益。送出一个雁儿,也许就意味着少死万人……利益,在利益面前,感情从来就都是脆弱的。”

    秦慕白的眉头渐渐拧起,凝眸看着月色之下不远处的小雕楼,自语道:“世间的利益哪里是能追逐尽完的?人区别于草木的本质,就在于感情……我承认送出公主对大唐来说是一笔极其划算的交易,但是到现在为止,休说她是王爷的女儿,就算她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我也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

    “没有人,比本王更舍不得雁儿。”李道宗轻声道,“慕白,你肩挑重任,当以大局为重。”

    “王爷放心,我懂的。”秦慕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拧眉说道,“该尽的责任,我会尽到。如果有选择,我的态度与立场将会相当明确!”

    “朝廷派鸿胪寺少卿刘善因与本王同来,专程派往吐蕃交涉国事,商讨讲和赐婚一事。”李道宗说道,“明日,让他打点一下便可启程了。军情如火,早一刻,也许就要少死许多人。”

    “尽人事,听天命。”秦慕白答道,“就让刘善因先去跑一趟再说!”

    李道宗心里堵了一堵,想说什么,没说出口。

    他分明看出,秦慕白对“赐婚”一事那是深恶痛绝。如果刘善因跑的这一趟稍有半点不如他意的地方,他肯定会瞬间就和吐蕃翻脸,杀个你死我活。

    “毕竟还是年轻啊……”李道宗暗自叹息,又思忖道,“年轻如你时,本王也有一颗任侠快意之心。现在,却变得这般势利与现实。在世间打滚这许多年,磨去了锋芒收敛了热血……除了世故与圆滑,我又还剩什么呢?秦慕白啊秦慕白,我是真羡慕你啊!……年少何忌轻狂,这句话是你曾说过的。可惜,我好像是真的老了。”

    夜渐入深,秦慕白准备辞行回去。武媚娘独守空房一夜足够,难不成还让她守两夜?

    今日,她可是当真去了市集,买来了全套的床榻被褥的!

    正当秦慕白准备告辞时,仅一墙之隔的大都督府后院大校场里,突然传来若大的喧哗声,仿佛还有叫骂厮打。

    秦慕白顿时肃然起身:“乱套了!大半夜的军中发生什么事情?”

    “莫非是营啸?”带兵出征的李道宗警惕性极高,果断的一扬手,“走,看看去!”

    二人快步出门就往大都督府军屯奔去。刚到都督府门口,迎面撞到一名翊府偏将,惊慌道:“少帅,你可算是来了,末将正待去寻你!”

    “何事?”秦慕白厉声问道。

    “那个侯君集!”偏将又气又急的道,“闲来没事闯进军营,挑衅咱们的兄弟,如今乱作一团!”

    “侯君集?”既然不是营啸,秦慕白的焦急与火气顿时消了一半,他愕然一怔狐疑的看着那偏将,问道,“他干什么了?”

    “他好像是喝多了,没来由的闯进军屯里,见人就骂揪着人就打。”偏将答道,“兄弟们都清楚他的来头也听过少帅的吩咐,没与他一般见识。可他越骂越难听越闹越起劲,有几个人按捺不下来便与他干了……结果,全营震动,大半夜的乱了起来。”

    “岂有此理,这个侯君集,如此无理!”李道宗闻言怒道,“军营重地,岂容他乱来?”

    “王爷息怒,侯君集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秦慕白反而不怒了,哂笑一声道,“只要不是营啸便好。走,咱们看个究竟去!”

    进了军营,秦慕白等人远远看到好大一群士兵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圈,举了一些火把,当中空出一块地。

    其中,有一个人拿个酒壶一手撑地懒散的坐在地,正大放厥词道——

    “还有谁要来和我过两手的?站出来!……你们都是些什么兵?这么大一群人,还就杀不了我吗?你怕什么?”

    显然,那便是侯君集。

    围成一圈的军士们,大半对侯君集怒目而视,恨不能生吞了他。其中还有几人鼻青脸肿或嘴鼻带血,显然是被揍过了。

    那偏将低声对秦慕白道:“侯君集手下有点把事,一个人撂翻了我们好几个兄弟。若非碍于军令和情面,兄弟都要生撕了他。他却仍旧在此狺狺狂吠!”

    秦慕白摆了一下手示意他闭嘴,站在黑暗之中也没有急于露面,看这侯君集究竟想干什么。

    侯君集一边喝着酒一边冷笑,放声道:“你们就是秦慕白带出来的兵?哈哈!他怎么不去弘文馆、太学院挑些饱读诗的学士来呢,那样岂非是更合适?看你们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又没半个人前来把我怎么样,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血性,是不是爷们?有种的,来啊,拔出你们的刀剑,杀了我!——往这儿招呼!”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一脸通红,显然已是大醉。

    好几个当兵的实在忍不住了当真要冲出来,却被身边的兄弟拉住了。

    “这人杀不得!少帅有嘱咐的!”

    “他娘的!我就是宰了他陪命,这也忍不下去了!”

    “杀!杀了他!”

    侯君集突然站起身来,仰起头放声大笑:“来呀!来!——可速杀我!”

    那情形,活象一头啸月苍狼。

    李道宗眯着眼睛看着他,摇头笑了一笑,说道:“侯君集年少从军起于军旅,一身的彪悍血气,就是在朝堂之六部之中摸爬滚打了许多年,仍是没有磨去。这既是他最大的憋病,也是他最大的优点。”

    “同感。”秦慕白微笑的点头,说道,“他若是没了这匪气与血性,就不再是侯君集了。他今天究竟要干什么呢,就算是喝醉了也没来由跑到军营来闹事?好蹊跷!”

    “过去问他不就知道了?别让他闹下去了。”

    “也好。”

    二人正待走过去,侯君集突然把手中的酒壶往地一摔,碎片四裂,他大声道:“你们都回家!别跟着秦慕白阵送死了!——都要和亲了送出娘们给吐蕃赞普了,还要你们这些兵干什么?更何况还是一群孬兵!”

    “侯君集,你还不闭嘴!”李道宗火气来了,扒开军汉们冲进去,指着侯君集喝道,“你烂醉如泥了在这里放什么狗屁?别人不敢杀人,本王便就视你如草芥!”

    “哟,喝!”侯君集侧目看着李道宗,醉眼朦胧的似笑非笑,哼道,“终于来了一个有胆色有气势的,我道是谁,原来是江夏王啊!失敬,失敬啊,哈哈!”

    这时,众军士肃然正立,朝李道宗这边抱拳行揖,那些个挨了揍的军士瑟缩的藏到了后面,不敢露头。

    “绑了,扔进中军帐里。”秦慕白冷冷道。

    几名军士便冲前去,解恨的将侯君集按倒在地,一顿五花大绑。

    侯君集一声不吭,像个死人一样任由他们绑缚,然后七手八脚的抬着扔进了中军帐中,摔在地险些骨头架子都散了。

    摒退了众人,秦慕白与李道宗进了军帐,左右站在侯君集身边。

    侯君集仰头看了二人一眼,冷笑。

    “你笑什么?”秦慕白平静的问道,不见一丝火气,也没有半分情面。

    “我笑李道宗猥琐卑劣辜负英雄之名;笑秦三郎志大才疏空乏其表终将一事无成;笑秦叔宝寿不长兮死于非命,笑兰州河陇终将落入他人之手!”

    秦慕白与李道宗对视一眼,神色万千。

    “噌”,秦慕白拔出了腰间配刀。

    “来,往这儿抹,最痛快!”侯君集伸长脖子哈哈的笑,“下手要快,让老老试试你刀法如何!”

    “嗡……”

    一刀下去,如龙吟。

    侯君集身的绳子散了。

    “爬起来,不是乌龟就别老趴在地。”秦慕白冷笑一声,走到帐边对外面道,“来人,备些酒菜。”

    “诺!”

    外面的小卒一头雾水的应诺走了。

    侯君集撇了撇嘴爬起身来,扑腾的拍着身的灰土,堂而皇之的找个位置坐了下来,肆无忌惮的左右看着秦慕白与李道宗,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喝酒啊!”秦慕白拍拍手说道,“既不畏死,还怕喝酒?”

    “喝就喝!”侯君集哼了一声道,“男人一辈子,无非是酒色财气,酒还排在第一,向来便是侯某最爱。以往为官之时束缚于官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反而好了,既是阶下之囚闲散莽夫,随便怎样都行。”

    “侯君集,说说,你今天这么做,是为什么?”李道宗耐着性子说道,“在我们面前,你就不必装腔作势了。你是装糊涂,真明白。你是个火烈人,我们也都是直性子,不必绕弯。”

    “好,我说。”侯君集嘴里喷着酒气一脸通红,眼睛却是贼亮,指着秦慕白一板一眼道,“要知道一个男人的本事能耐与根骨底蕴,各人有各人的方法。世人大半注重家世出身师从门第,或官职品衔履历过从。我侯君集,从来不看。”

    “那你看什么?”李道宗哂笑的问道。

    “看他身边的女人,和他的手足兄弟。”侯君集却是说得极认真,他道,“越出色的男人就会拥有越多越好的女人;那个男人身边有什么样的朋手足,取决于他的根骨,决定他的底气。”

    秦慕白不由得一笑,这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吗?往日,自己就曾说过“越优秀的雄性占有越多越好的雌性”这样的话。

    “那你以为,秦某如何呢?”

    侯君集摇了摇头,撇嘴道:“我只能说,你运气不错。除此之外,你几乎一无是处。”

    “怎么说?”秦慕白不由得笑了。

    连李道宗也摇头呵呵的笑了,“真是狂莽!”

    侯君集全把李道宗的话当成了耳边风,打了个酒嗝,说道:“高阳公主,武媚娘,这样的女人随便哪一个,都配得天下顶尖的男人。你却坐拥其二。但这并非是你多有本事多有能耐,而是你运气不错。换句话说,你有女人缘,会勾搭会哄骗。”

    “你从哪儿看出来,秦慕白没本事没能耐的呢?”李道宗笑问道。

    “从他带的兵。”侯君集一转头,看着李道宗说道,“一支军队,他的精气神就取决于将领。秦慕白手下的兵,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没有血性没有霸气。是,他们是相当的遵守军纪军规,跟李靖手下的兵一样。秦慕白,多半也是传袭了李靖的套路,军中规矩第一,由不得将士们有自己的个性与胆色,将军中的每一个人都打磨得珠圆玉润没了脾气。这样的兵,只适合在皇城戍卫在京城巡哨,不得沙场。去就是送死,尤其是河陇西域这样的地方,他们就像一群绵羊。”

    李道宗笑了一笑,刚准备说这支翊府兵马是刚刚从十六卫召集起来的还没有训练,还只是一盘散沙。秦慕白示以眼色先止住了他,对侯君集道:“那依你之见,该是什么样的将领什么样的兵,才能在西域河陇这样的地方,纵横驰骋游刃有余?”

    “狼群!”侯君集重重的吐出这两个字,掷地有声。

    “何谓狼群?”

    “就是狼群!好虎不敌群狼的狼群!”侯君集大声道,“有野性,有血气,狂妄不羁杀气十足,转战千里取粮于敌,与敌厮杀无论强弱不死不休!——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在西域河陇有所作为!”

    “说得不错。”秦慕白淡淡道,“那依你之见,我秦某人,以及家父乃至麾下所有将领,都调教不出这样的一支狼群军队了?”

    “不行。”侯君集毫不犹豫的摇头,说道,“秦叔宝,世之虎将,但他不是狼将。他有霸气,虎踞龙盘威风凛凛,摧城拔寨如猛虎下岗无人可挡。但他不够狠不够毒,不够野性不够乖戾,更重要的是他太过清高与孤傲,从来不屑于‘兵不厌诈’这样的路子。面对西域复杂的局势与反复无常阴险歹毒的胡人,总有一天,他会因为他的性格而吃大亏。至于你秦慕白……文韬有余武略不足,你自己比我清楚。还有薛万彻兄弟与契苾何力,他们顶多是猛虎麾下的熊罴,摇旗呐喊守城种田顶多愣头愣脑的冲锋陷阵,也就只能干干这些事情。薛仁贵可望是秦叔宝第二,但不是现在。其余的人,兰州大都督府辖下万里,再没有值得我看一眼的了。”

    李道宗听完,不由得冷笑一声,说道:“侯君集,你是有点本事,但就是太狂妄,太孤僻。天下英雄,在你眼里也不过是草芥。你是想说虎不如狼,是吗?”

    侯君集针锋相对,用手指关节重重敲击着身前的桌几,大声道:“在河陇西域这等地方,还偏就是——霸不如狡,虎不如狼!侯某今日这话撂这里了,改日,走着瞧!”

    “虎将,狼将……霸不如狡,虎不如狼!”秦慕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眉色深沉的自忖道,“侯君集,这话说到点子了!……李道宗说得没错,他是装糊涂真明白,大智若愚早已胸有成竹!”

第383章 琼楼玉宇

    对于侯君集的狂傲和孤僻,秦慕白是早有耳闻。但不接触,还真不知道他狂傲到了如此地步。

    换作是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方才他说的这番话,就有够难听,连同秦叔宝在内,着实将兰州大都督府的下人马都骂作了酒囊饭袋。

    不过秦慕白一点也没往心里去。入仕数年,见识的人多经历的事情多了,他对侯君集这样的人颇为了解。

    一句话说,他这样的人看起来很复杂很难相处,其实很简单。抛开他那一层狂傲与乖戾的外衣,他其实比那些貌似忠良温文尔雅的政客文人们,好相处得多。

    “侯君集,你说霸不如狡、虎不如狼,这的确有些道理。”李道宗也很沉得住气,心平气和的道,“可是,往往夸夸其谈容易,付诸实施而难。你狡,敌人比你更猾。你当弃宗弄赞与西突厥的南北二庭可汗以及高昌诸国的人,都是傻子么?你可别眼高手低。”

    秦慕白听出来了,李道宗这是在帮他说服侯君集,加入麾下。

    “什么眼高手低?”侯君集全然不为所动的冷笑,说道,“我又不是西域大都护、兰州大都督!我只负责说,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情。”

    “怎么做不到,何必指指戳戳丢人现眼?”李道宗也不客气的回道。

    “呵!这话有意思!”侯君集顿时大笑起来,说道,“你不就是想对我用激将法吗?没用的!——就拿这桌酒菜来说,我虽不会做饭,但总有品尝的能力?哦,那厨子做的饭不好吃还不让说了,还非得让我亲自去厨房,做得比人家好才有资格说吗?江夏王,你这激将法当真一点也不高明。”

    李道宗一时哑然,无言以对,只得无奈的摇头苦笑:“你这厮,还真是又臭又硬,本王懒得跟你多费唇舌了!”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王爷,师兄,二位都不必争执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河陇西域之事,从前隋就开始积压,不是朝夕之间就能解决的。秦某自忖的确是能力有限,师兄说我文韬有余武略不足,这我的确是承认。若论行军打仗行伍布阵,我远不如我的两位师兄以及王爷您。但是,既然已经在其位,我也只能谋其事。说到底,秦某只能做到八个字:竭尽全力问心无愧。”

    “说得好。”李道宗鄙夷的瞪了侯君集两眼,说道,“侯君集,就算那个厨子厨艺一般,但人家专心诚意的做来的饭菜,你若不喜不吃便是,犯不着奚落人家?本王平生最看得起一种人,那就是尽十分心办十二分事;最痛恨另一类人,夸夸其谈口若悬河,无论有否真本事,就是不务实事。这类人非但干不出什么有益的事情,还对那些专心做事的人加以攻击诽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着实可恨!这一类人,也注定一生毫无见树,因为他们除了一张破嘴皮子厉害,再无可取之处!”

    “李道宗,你说什么!”火药脾气的侯君集终于被激怒了,弹坐起来指着李道宗喝骂道,“侯某现在是落魄了,可我当年也曾纵横沙场所向披靡!大唐江山能有今日,也有侯君集的一份功劳!——你一个兵法都没学过专靠血统谋出身的王爷算什么人物,也在我面前言说兵事?你敢跟侯某摆一阵分个高下吗?”

    “狂妄!”李道宗拍案而起,“本王何曾把你放在眼里!”

    “二位息怒!”秦慕白急忙站出来挡在二人中间,说道,“岂能未及交战,自家先乱?二位既然都在兰州,便是我兰州之客,亦是兰州之柱石。若柱石相绊,则厦舍倾矣!”

    “哼!”李道宗与侯君集各自冷哼一声,回到座位坐了下来。

    此时,秦慕白却分明看到李道宗对他递了个眼色,顿时心知肚明。

    于是他说道:“不过,既然二位各自服气,秦某也无力劝服,那便有个办法。”

    “你讲。”侯君集铁青着脸斜睨秦慕白,说道。

    “我翊府有一万兵马,全是从十六卫中挑选出来的精锐越骑。”秦慕白说道,“因组建仓促成军日短,因此缺乏训练一盘散沙。二位既然都是兵家之大成者,不如每人挑一半军队加以训练调教。择日,秦某再进行一次都督府大讲武,来一次野战验兵。谁带的兵优胜,就算谁赢,如何?”

    “骑战,正是本王所长。”不等侯君集发话,李道宗先道,“早年陛下的玄铁骑可是由本王统率过,若论骑战之战法,本朝除李靖与陛下之外本王不输任何人。侯君集,你若是怕了丢不起这脸,现在跪下磕两个响头,滚回凉州烂醉如泥去,别在这里碍眼!”

    “笑话!”侯君集冷笑不迭道,“你一个半道出身走野路子的人物,也敢在我面前提及骑战?李靖如何了,他编写兵论及骑战之时,还有问过我的意见。李道宗,别说我不敬你是皇亲国戚,这次你若输了,就来钻我侯君集的裤裆!我若输了,听凭处置!”

    李道宗双眉立竖怒拍板案:“来人,笔墨伺候,立下军令状!”

    “立就立!”

    秦慕白在一旁偷笑。

    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李道宗摆明了是在使激将法,侯君集也就顺坡下驴的往套里钻。说到底,侯君集还是很想加入我们呀,只是碍于矜持开不了那个口扯不下那张脸。

    李道宗真是聪明过人,用这样一个极端的方法,给了侯君集一个台阶来下——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少时,二人当真立好了军令状,一并交给秦慕白这个中人保管。

    “本王离开幽州半年可是有段日子未曾练兵了,就从明天起,秦慕白,你调拨五千精骑给我,我拉到兰州城外野练。一个月,必见成效。”李道宗说道。

    “我就在这里练,光明正大人人可看,二十天。”侯君集瞟了李道宗一眼,嗡声道,“秦慕白,我只讨你一句话。不听话的兵将,要杀要打任由我。若是做不到,这状子你现在便可撕了。”

    秦慕白二话不说解下腰间佩剑与他,说道:“以此为信,翊府下无人不敢听令而行。”

    “告辞。”侯君集一把抓过剑,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秦慕白和李道宗相视苦笑,一同吁了一口气。

    “王爷,今日真是委屈你了,秦慕白是既惭愧又感激,无法言说。”秦慕白对他抱拳道。

    “唉,咱们之间就不必如此了。”李道宗爽朗的笑道,“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自己女儿?”

    “哦?”秦慕白愣了一愣,“此话怎讲?”

    李道宗呵呵的笑道:“你当本王当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吗?兰州现在是由你在当家作主,这赐婚讲和一事,也着落在了你的身。可是你打从心眼里一百万个不愿意和亲。这样一来,雁儿嫁到吐蕃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既然不和亲了,那就得打仗。这打仗,就得打赢,不然你我在朝廷那里都没法交待——侯君集的话其实说得没错,兰州大都督府麾下,还的确就是差那一头逢人则噬野性不羁的狂狼之将!他侯君集,正是这样的人物。他不仅可以摧城拔寨冲锋陷阵,还有极佳的大局观与独档一面的能力,实在是你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啊!”

    “知我者,江夏王也!”秦慕白笑道,“侯君集,苏定方,这两个人物我都要大用而特用。行军打仗,我肯定不如他们。王爷今日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啊,我都不知该要如何才能说动侯君集。”

    “算了,有什么可谢的?”李道宗意味深长的笑道,“侯君集不就是死要面子缺个台阶么?本王顺水推舟给他个台阶来下便是。大家都是明白人,心知肚明就可以了嘛,何必非得挑破?”

    “嘿嘿,王爷英明!”秦慕白都要笑得有些小人得志了,说道,“但是,他日大讲武王爷若是输给了侯君集,难不成还真去钻他裤裆?”

    “怎么,你就认为我一定会输?”李道宗故意把脸一板,哼道,“瞧不起本王是?就算他侯君集是李靖高徒沙场宿将,本子这个半路出身走野路子的将军也就未必怕他了!——走着瞧,明日把你的兵马交给本王便是!”

    “王爷亲自出马,秦某必须放心哪!”秦慕白大笑道,“赚了、赚了,有王爷和侯君集替我练兵,兰州兵马,何愁不成虎狼之师?”

    “到头来,尽你小子捡便宜!”李道宗呵呵的笑着在秦慕白胸口擂了两拳,心情倒也不错。他说道:“侯君集的脾性品德本王不敢恭维,但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尤其善长操练兵马和奔袭野战。早年我等一同跟随秦王征战时,他亲自操练统率了一旅人马,身先士卒所战无不向前,历经大小百余血战立下赫赫功勋。这一旅人马也成了秦王府中的精锐之师。要说侯君集这一生也曾登峰造极位极人臣,那可都是他一刀一枪在战场拼来的,货真价实。这一点,本王不得不心服口服。”

    “王爷胸襟宽广光明磊落,秦某佩服。”秦慕白说道,“侯君集的优点与缺点一样分明,眼下兰州正当用人之际,缺他不得。至于他的那些毛病,我会注意防微杜渐便是。”

    “如此便好。”李道宗点了点头,微笑道,“成大事者,先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一点你做得还不错。说句实在话,在军事方面我是的确不如侯君集。这一场比试无论结果如何,你我都不必放在心。关键,是要趁这个机会彻底拿下侯君集,让他为你所用。”

    “王爷所想,与某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秦慕白说道,“明日他就要在都督府里操练兵马,我倒要亲自看看,他有什么出彩之处。”

    “嗯……”李道宗微笑的点头,说道,“对待侯君集,可激不可说,宜宽不宜急。便如你所说,他是一把绝世神兵,如何挥使是正是邪,还在于一颗人心。慕白,你要拿捏好这个分寸。”

    “王爷放心。”秦慕白说道,“侯君集虽然极其相处更不可驾驭,但秦某坦承相待不负于他,他必不负我。”

    李道宗眉头微皱眼眸深沉,轻轻的点了点头悠然道:“但愿如此!”

    悬月如钩风满西楼,夜已深。

    离开军屯送李道宗回行辕之后,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火急火燎的往都督府后院奔去。

    大半夜的,媚娘可曾等不急又睡着了?

    回到宅院一看,四处黑灯瞎火,只有自己的卧房里点着一盏菊豆油灯。

    秦慕白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情,轻轻的敲了敲门,“媚娘,你睡了吗?”

    无人回应。

    “难道真睡了?”

    再复敲了几声,里面传出一个睡意浓浓的女声,却不是武媚娘,“是谁啊?……是姑爷将军回来了吗?”

    秦慕白迷惑的眉头一皱,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两个武媚娘的贴身侍婢从桌边站起急忙施礼,看那情形这两个小女子,方才都是睡着了。

    “怎么是你们?你们东家呢?”秦慕白往床一看,没人,于是问道。

    “嘻嘻!”

    这两个女子一并窃笑起来,说道,“姑爷将军别着急,先请沐浴更衣如何?”

    “沐浴更衣?搞什么名堂?”秦慕白满头雾水的道。

    “来嘛!来,姑爷将军请!”

    两个小女子也跟秦慕白很熟稔了,左右就拉着他出了卧房,将他塞进了浴室。这浴室是当初高阳公主在这里的时候特别为她修的,其实像个游泳池了。此时已注满热水潮气氤氲,水面还撒了许多花瓣,花香袭人。

    “请姑爷沐浴!”

    两名小女子左右就来给秦慕白宽衣。

    “等会儿。”秦慕白愕然的左右四下看了一圈,问道,“你们东家呢?”

    “别急嘛,沐浴更衣之后,我等自会带姑爷去见东家。”

    “行了行了,你们出去,我自己洗。”秦慕白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难不成你们还准备陪我鸳鸯浴了?”

    “婢子不敢……”两名女子脸顿时一红,羞郝的退了出去。

    秦慕白吁了一口气,摇头讪笑,自语道:“媚娘今天想干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算了,不管这些。洗个澡再说!”

    洗罢了澡,秦慕白换了早又备在一旁的新衣服。这新衣服是今日武媚娘街特意给秦慕白买的,一套很贴身的滚边镶绣仕子袍,蹀躞腰带透绿佩玉,再一顶紫金色的束发金冠,潇洒利落从容大方,简单却不失高档与品味。

    “媚娘的眼光与品味,永远这么独特与出众。”秦慕白整理好衣物,面带微笑的走出浴室。

    却发现,面前停了一辆马车。

    “请姑爷车。”

    “大半夜的去哪儿?”

    “姑爷休要多问,来了便知,嘻嘻!”

    秦慕白不由得乐了,什么时候,武媚娘也喜欢这样神神秘秘的了?

    “好,就随你们去!”

    了车,马车一路前行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在一处极大的庄院面前停住了。

    秦慕白下车仰头一看,“琼玉山庄”!

    “奇了怪了,兰州这地方,何时有了这么一个山庄?连我都不知道!”秦慕白异讶道。

    “嘻嘻,姑爷将军身为兰州之主,便也有你不清楚的地方?”两个小婢子越发笑得神秘,还催促道,“快请进!”

    秦慕白的好奇心已是大起,便推开虚掩的大门踏了了庄院。

    夜色幽深清风袭袭,院落庭深苍茫如林。

    虽是夜间,趁着月色秦慕白也能看到,这一处庄院的精致与别雅与兰州军镇的粗犷野性简直就是格格不入。它不仅格调清雅楼廊精致,还遍种罗花香气扑鼻。除此之外,许多地方显然是新修或是翻修过的,金碧辉煌,贵气凌人!

    “我的个乖乖,这地方的奢华,都能与我京城的驸马府豪宅相提并论了!”秦慕白暗暗惊道,“兰州军镇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处庄院了?天掉下来的?”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半空中,突然亮起一圈灯笼,竟似飘浮在半空!

    秦慕白惊讶之下快步走过去,这才看清,原来这里有一座三层的豪宅,宅顶别具一格的建成了一座楼台,楼台四周正亮起一圈灯笼。

    毫宅的正厅门牌挂了一块大匾,名唤——“琼楼玉宇”。

    “咚——”

    一声弦响,清盈破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宫厥,今昔是何年……”

    悠远清脆的歌声,便随着玲珑落玉的琴音,悠然响起。

    秦慕白恍然怔住!

    李雪雁?难道会是李雪雁在这里吗?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不是,是媚娘!是媚娘的声音啊!”秦慕白既惊又喜,这才想起,当初在长安自宅怀念妖儿第一次弹唱这歌时,武媚娘就曾听过一次。尔后,这个天才女子便能跟着弹唱了!

    “慕白,高处不胜寒哪,我好冷,你还不来么?”——果然是武媚娘的声音!

    “来了!”

    秦慕白很没形象的撒腿就跑,却一时急道:“楼梯在哪儿?”

    两个小婢子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指向一旁:“姑爷将军,在那边呢!……金霄美景,姑爷将军与东家天作之合,我等就不打扰,告辞啦!嘻嘻!”

    秦慕白又好气又好笑的瞅着他们,一句话到了嘴边差点没吐出来——不走,难不成你们还想看现场版的什么、什么?……

第384章 梧桐

    悬月如钩,清风袅然。!。

    了楼台,秦慕白才看到一圈梧桐种在屋旁,堪与楼台参差。

    梧桐,在古人看来寓意可是深远,尤其香或富贵人家种植较多。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是暗喻这住户人家出类拔萃的品格与高贵;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又是能忠贞爱情的喻比;

    “无言独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则是一种离愁别绪与相思之苦。

    便如同当初在襄阳看到武媚娘亲手种植的花圃,这一圈楼台旁边的梧桐树也是别具匠心。此时夜风的吹拂之下梧桐婆娑,气氛温馨而美妙,更添了一层诗情画意。

    “慕白……”武媚娘坐在一面古筝前,松散的头发披落下来直及柔腰,转眸,温情似水的微笑。

    秦慕白举目四看,微然一笑道:“媚娘,你何时置下这处宅子?”

    “怎么,你不喜欢?”

    “怎么可能。”秦慕白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二人四目相对各自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武媚娘的眼中,显然已是贮满情意,还有一丝不经意的惶然与紧张。

    再如何出色与精明的女子,她也毕竟只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少女。此时若不羞涩若不紧张,那便是骗人骗己了。

    秦慕白很想制造出轻松而随意的气氛,来减轻武媚娘的紧张感。可是此刻,他这个情场老手的眼神也实在不受自己管控了,直勾勾的就落在对面的武媚娘身,直把她盯得左右不自在。

    此刻,武媚娘秀发如瀑自然的倾垂而下,半掩秀面粉红桃腮,眉目含**拒还迎。夏夜清凉,她身只披了一件更加清凉的乳白色襦衫肩搭一条粉红的丝绢披帛,淡绿色的臂玉环,浅紫色的雕花胸衣包裹不住丰满的**呼之欲出,将清晰可以看到淡青色脉络的雪白胸脯挤出一道深沟且在轻微的起伏……

    如一朵盛开在夏日的荷花,圣洁之中透出一股无法抗拒的魔力诱惑。

    “傻盯着我瞧什么,不认识么?”武媚娘似乎缺些底气但强作镇定的嗔怪了一声,脸却是菲红。

    秦慕白脑海里斗然想起一句话,不管一个男人的眼神如何假装不经意、如何飞速的扫过女人的胸部,她总能发觉。

    这真是真理。

    “媚娘,你真美。”秦慕白说了一句很老套但很管用的话,却是由衷的。

    武媚娘果然笑了,红唇娇艳欲滴微往扬,贝齿浅露嫣然道:“是不是每逢这样的时刻,你的嘴就会变得特别甜?于是,你的身边总是不缺女人。”

    “咳……”秦慕白干咳一声,马调转话题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什么时候置下这么大一套宅子?奇了怪了,我都不知道凉州还有这样的绝妙去处。”

    “告诉你,你心里会泛酸的,还是不要说了。”武媚娘神秘且不怀好意的笑道。

    “呵,你若是不说,我当真还会泛一泛酸。”秦慕白笑道。

    “好,我知道瞒不过你。”武媚娘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你能想到的,对吗?”

    “知道了,该是郑安顺?”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除了他,还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建起这样一座瑰丽堂皇的庄院呢?”

    “没错,是他。”武媚娘并不否认,说道,“其实,我不过是一句戏言。当时我还在襄阳,郑安顺也在襄阳……”

    “然后呢?”秦慕白淡淡的笑道,“别下去,不必担心什么。我没你想像的那么小心眼。”

    “郑安顺对我的心意,你我三人都明白,但我们之间真是君子之交兄妹之情,别无其他。”武媚娘还是解释了一番,看秦慕白并没有异样的反应,才略略放心,接着说道,“当时郑安顺跟我说,如果我嫁给你,他会送一件礼物给我。于是,就有了这座琼玉山庄。此前这里是三处普通的农庄,郑安顺将其买下,年前年后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来翻修装饰。那时候你还在长安或者襄阳,你当然不知道了。”

    “新婚贺礼?大手笔啊!”秦慕白笑道,“他这可算是行贿了,你怎么就收了呢?”

    “我必须收。”武媚娘微笑道,“我若不收……何来今夜?你当真忍心,让我住在那个乱糟糟、闹轰轰、人多眼杂、全是臭汗大男人的大都督府里吗?我若不收,还会影响你与郑家之间的盟约;更重要的是,我若不收,就断绝不了他的念想。”

    “我说不过你。”秦慕白微笑,凝视着武媚娘那双充满睿智与灵韵四足的美眸,说道,“媚娘……你,愿意嫁给我了,对么?”

    武媚娘的眼中一抹惊悸与羞赧之色稍闪即逝,抿嘴一笑,笑得有几分神秘与挑衅,说道:“还记得我们最初相识之时,定下的约定吗?”

    “记得。”秦慕白笑道,“你说,如果我要娶你,得出将入相官居三品以。”

    “你办到了。”武媚娘却是挺认真的点头,说道,“你现在是大都督,官居二品,执掌大唐半壁江山肩负百年大计,手中的实权比宰相还要大。慕白,媚娘承认当初的年幼无知与懵懂轻浮。但是现在想起来,我却觉得当初给你提这样的要求,却是明智且合理的。”

    “哦,怎么说?”秦慕白笑问道。

    “很简单。”武媚娘嘴角微然一翘,微笑之中带有几分俏皮与骄傲的道,“能配得我武媚娘的男人,必须是鼎天立地的大英雄,能够成就宏伟事业的真汉子。其实我要的并不是出将入相官居几品这些虚名,而是这个男人的确有出类拔萃与众不同的地方,值得我武媚娘以身相许相伴一生。其实,这也是我当年年幼之时愿意入宫的原因之一。在我看来,开邦立国纵横天下的皇帝,当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他,配得我武媚娘。”

    “够狂,够傲。但我很喜欢。”秦慕白吸了一口气,凝视着武媚娘说道,“你说了一句大实话。像你这样出众的女子,的确是要一个顶类出类拔萃的男人才配得你。我也说句大实话,能够得到你的垂青,也许是天下九成以男人的心愿。但他们,永远只能把这当作是心愿了,不可实现。”

    武媚娘蓦然“噗哧”一笑,杏眼弯弯红唇微翘,顿时媚态百生,她道:“慕白,有时候你真是挺厚脸皮挺无耻的。但是呢细下一想,你还真有这些厚颜无耻的资格。有时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但又不得不服。我想,这天下若有一万人爱你,就有一万人恨你。”

    “这多好啊,不枉世走这一遭。”秦慕白笑道,“多少人爱我恨我,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爱的人,是否爱我。”

    “是么……”武媚娘轻吟一声,长长的睫毛轻微扇动美眸顾盼,轻声道,“告诉我,此刻你在想什么?不许思考,马回答。”

    “亲你,吻你,吻遍你全身。”秦慕白脱口而出。

    “果然……男人都很禽兽。脑子里都忘不了那等事情。”

    “难道你要我说,我想与你品茗抚筝吟诗作对到天亮?”

    “那便是禽兽不如!”

    武媚娘这句来不及经过大脑的一句快语,终于点燃了**。

    “媚娘,你知不知道你身有魔力,能让天下所有男人兽血沸腾!”

    “慕白……不要这样……我……”武媚娘看着熟悉的近在咫尺的男人脸庞,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山压住了,心跳如狂,空前的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与彷徨。

    秦慕白勾了一下头下巴往下移了三分,清晰的看到了武媚娘高高隆起挤出深沟的雪白乳白之,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脉络。

    武媚娘睫毛颤抖,闭了眼睛,不自觉的轻轻咬着嘴唇。

    秦慕白用双肘支着睡榻没让自己的全身力量压在武媚娘身,在她额头的花钿亲了一口。

    武媚娘迷茫的怔了一怔,又睁开了眼睛,看到秦慕白微笑的神情。

    “不要怕。这大概是天下间,最美好的事情了。”

    “我不是怕……我只是……不知道!”

    武媚娘只好又闭了眼睛。脸,已如夏日的夕霞一样红艳,从脸庞一直红到了诱人发狂的胸间。

    “我发誓,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瑰宝!”

    秦慕白依次吻过武媚娘的额头,鼻尖,脸庞,轻柔的,似乎一寸也未曾放过。

    最后,落在了她炽热到有些发烧与干枯的嘴唇。

    武媚娘紧张的颤抖,生涩而茫然的轻启朱唇,任由秦慕白的舌头像头出匣的野兽一样闯了进去。

    水乳交融,缠绵悱恻。

    不知何时,武媚娘紧张蜷缩在身旁的双臂,轻柔的搭在了秦慕白的背,似乎是不由自主的,将他抱紧。

    这就像是阵场冲锋的号角,秦慕白再无停顿与迟疑的理由。

    就像他刚才自己所说的,要吻遍她的全身。

    武媚娘,除了倾城的容颜,还有放在21世纪也堪称完美的身裁。任凭是浪迹花林阅女无数的秦慕白,也不得惊叹她胸型的绝顶完美!

    这绝对是神明的杰作!

    当秦慕白轻柔而贪婪的吻它时,武媚娘全身惊悸的颤抖,贝齿紧咬朱唇眉头也瞬间皱了起来,双手撑在他的双肩,不自觉的往外推。

    “慕白,不要……我……受不了!”

    可秦慕白觉得,这时候若停下来,倒不如阉了自己进宫便了。

    于是,留连忘返。

    武媚娘,娇羞万分,不时双手去掩那对足以埋葬任何男人雄心壮志的玉女峰,扭头侧过,脖颈粉红。

    “慕白,停……好么?我……受不了……”武媚娘近乎哀求了,喘息急促。

    这时,秦慕白已经吻到了她的小腹脐眼处,她几乎要蜷缩起来躲闪。

    秦慕白便又吻她的嘴唇与额头,让她放松。

    对于未经人事的女子,让她头一次就如此放开与坦然,的确是不可能。秦慕白并不着急,不然便是煮鹤焚琴了。

    许久。

    武媚娘突然双手捧住秦慕白的脸将他撑开,似嗔似羞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写满无数的句子。

    “怎么了,媚娘?”

    “你……真的……很想?”

    这种问题是绝对不能用语言回答的。于是秦慕白选择了用行动。

    武媚娘的最后一绺衣衫,终于被秦慕白除去。

    天底下最完美的**,在月光之下呈现于眼前。

    此刻,武媚娘反而没了初时的羞涩与紧张,只是双手掩在胸前,微仰额头平缓呼吸,似在冥思,又是在坦然接受什么。

    “慕白,你知道,要一个女人不着寸缕的面对一个男人,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多深的爱么?”

    武媚娘,闭着眼睛轻吟道。

    这样的问题,秦慕白无法回答。

    纵然**已然达到巅峰,但正如武媚娘所说,任何时候,秦慕白也不会忘了怜惜与疼爱。

    “媚娘,嫁给我。”

    五个字,武媚娘潸然泪下。

    秦慕白俯身而下,吻去她的泪痕。

    梧桐婆娑,月影朦胧。

    虽然秦慕白已经足够小心与温柔,武媚娘也很想忍住,但仍是发出刺破寂静的一声痛呼。

    “很痛,媚娘?”

    “是很痛……但我愿意承受。”

    武媚娘紧闭许久的双眸睁开,贮满泪花的仰头看着秦慕白面庞,伸出双手一寸寸的摸过他的鼻梁,眉宇,嘴唇。

    “慕白,知道我为什么,在屋边种满梧桐么?”

    “你说……”

    “庄子云,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你,就是我的梧桐!媚娘此生,但只为你!”

    ……

    晓及天明,天边的第一抹彩霞洒入楼台,秦慕白睁开眼睛,看到臂弯里蜷缩着的绝世美人。

    肌肤赛雪,带一丝粉红。

    二人身,披盖着武媚娘给秦慕白买的那件锦袍。身边的古筝之旁,一炉好香正燃到尽头。

    天地苏醒,霞光万丈。

    便如武媚娘的人生,展开了新的篇章。

    秦慕白轻吻她的额头,她醒了。

    嫣然一笑,媚之入骨。

    武媚娘将伸出手臂抱住他,将头深埋在他的胸口,似羞似怯缩起身子。

    “你还不走?”她轻声道。

    “去哪里?”

    “你这个大都督,总有你的正事。”武媚娘轻声道,“以后,这里就是你在兰州的家。但是,我可不愿你因为顾眷温柔乡,而忘了正经事。晚回来,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何事,不能现在说么?”秦慕白说道,“不着急,近几日我不那么忙碌了。”

    “不能。”武媚娘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你见过不着寸缕却聊正事的光景么?”

    “如你所言,便只能聊些风月了?”秦慕白坏笑道。

    “你若不怕我疼,便就聊啊!……”武媚娘用手指甲在秦慕白胸口轻轻的比划,似挑衅,似威胁,更似诱惑。

    秦慕白抵挡住了诱惑,虽然已是兽血再度沸腾。

    媚娘的身子骨虽然不错,但毕竟初经人事,如何消受得住?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好,我且回都督府,傍晚早些回来,咱们一同用膳。”

    “等等!”

    “还有何事?”

    “抱我下楼,放我床歇息。我……疼,怕是要躺一天。你唤翠娘她们来伺候我。”武媚娘羞红了脸极不情愿的说道。

    秦慕白一时赧然,尴尬的干咳了一声道:“抱歉媚娘,我昨夜已是尽量轻柔了……”

    “羞也不羞,这也说得出口?”武媚娘红唇一咬娇嗔的在秦慕白胳膊来了一巴掌,菲红的面庞紧贴住他胸膛道,“我便是疼,还不许人家疼了么?……还说轻柔!如此雄壮已是跋扈,如何……轻柔?”

    秦慕白哑然,咧嘴,挠头。转眼看到屋顶小楼旁,梧桐披霞,婆娑起舞。

第385章 英雄志,枭雄胆

    洗浴更衣后离开琼玉山庄时,秦慕白更觉此处幽静恰人,且风月无边。

    “媚娘,比我更懂浪漫,更会享受。”微自一笑,秦慕白离开此间温柔乡,前往大都督府。

    自从来到兰州后,连日忙碌。近日,一切工作才渐渐步入正轨,秦慕白终于稍稍清闲了一些。至苏定方来到兰州担任都督府长史之后,大部份的军务都可交由他来处理,另有别驾肖亮料理民政文事,有此左右双臂协助的秦慕白终于解脱。

    今日他来都督府就比平常晚了不少,却半点不碍事。晨间,苏定方与肖亮就已将一日大小的事宜处理得妥当了,只留了一些重要的事情留待秦慕白来区处拍板。

    方才进到都督府衙署里,正迎面撞着苏定方。

    苏定方平日里话语不多内敛寡言,心思却是极为缜密老练。乍一眼看了看秦慕白,见四下无人,他笑道:“慕白今日春风得意,昨夜想必缠绵悱恻了。”

    “师兄便只会取笑我。”秦慕白轻松的笑道,便坐了下来取杯茶来饮,随口问道,“可有重要军务有待批处?”

    “倒是没有。”苏定方答道,“不过,有几件事情卑职得要报予少帅知晓。”

    “说来听听。”言及正事,二人恢复了下级的身份,秦慕白的神色也肃重了几分。

    “其一,鸿胪寺卿刘善因已于今晨出发,取道大非川前往吐蕃商议和谈赐婚一事。”说到此处苏定方顿了一顿,笑道,“少帅未与那刘善因多作接触。此人,倒是一个妙人。”

    “如何妙法?”

    “巧舌如簧,应变极强。心细缜密,大智若愚。”苏定方言简意赅的道,“朝廷派他来担任使者,倒也合适。这些尚且不论,他临行时的一些细微举动,让卑职颇感兴趣。”

    “他干了什么?”

    苏定方便笑了,说道:“他准备了四副文成公主的画像,美丑不一神态各异。临行之时他问江夏王,该把哪副画给吐蕃赞普看。江夏王何等精细的人物,自然不会明说明话。于是脸色冷清的瞟了他一眼,只扔下一句‘你看着办’。那刘善因便将其他三副画像给烧掉了。”

    “留下了最丑的那一副?”秦慕白笑了起来。

    “少帅聪明。”苏定方也笑道,“要不怎么说,这刘善因是个妙人呢?他来到兰州,该是知道兰州至少帅以下,全是一力主战。说不得,此人虽是表面迂腐文弱,骨子里也有一点男人血性,大约也是倾向于主战派。只因位卑言轻在朝堂之并不引人注目。他临行之时的举动,无非是在向江夏王与少帅表明自己的立场。有这样的一位使者出使吐蕃,卑职以为……”

    秦慕白的双眉沉了一沉,眼中闪过一道星芒。二人更是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不再将话挑破说下去了。

    “少帅,眼下我兰州,就得做好两手准备了。”苏定方说道,“其一,和亲若成,则吐蕃成我大唐盟甥之国,我兰州的防御重心与主要兵力,可向西北撤移,将主要精力放在建立安西大都护府经略西域之。其二,和亲若不成,则战事迫在眉睫。眼下我关西的兵力太过分散战线太长,少帅是否与大帅商议一下,可暂时撤回高昌据点退而保守,可先立于不败,再徐图进取。毕竟,西域疆阔万里国邦林立形势复杂,吐蕃与西突厥南北二庭实力雄厚。以兰州一郡之力,暂时还无力抗衡啊!”

    “这件事情,我也考虑了很久了,也一直想先请父帅大人撤回来。”秦慕白拧眉,为难的摇了摇头,说道,“可是,父帅就算明白这样的道理,也是截然不会撤回来的。否则,他就不是那个负有战神之名的大唐柱国了。”

    “说得也是……”苏定方深有感触的叹息了一声,说道,“翼国公英雄一世光明磊落,又唯皇帝陛下马首是瞻。若非是皇帝陛下请他退兵,他是绝对不肯后退半步的。”

    “错了。这一次就算是皇帝让他退,他也未必会退。”秦慕白苦笑的摇头,“否则一开始,他就不会抗旨起兵西突十八阵,一鼓作气杀到高昌了。我那老父,大概是在演绎他人生最后的辉煌,为此不惜生死。此刻,谁能劝得住拉得下他?”

    “既然大帅不可能撤退,那我们就要尽快跟。”苏定方说道,“凉州薛万彻已经换防到玉阳二关与蒲昌海,但距高昌仍有数百里之遥。若高昌有事,未必就能朝发夕至的前往驰援。再者,玉阳二关与蒲昌海本就是西域要冲、枢纽之地,既是我兰州的军略咽喉,也是一对双拳门户。那里四面环敌,一但兵力分散内部空虚,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到时,非但是前功尽弃,可能兰州腹脏之地也要直接面对敌军的威胁了。”

    “师兄所虑甚是。这正是我现在的心头大病。”秦慕白面露忧色的道,“说一千道一万,现在兰州最大的问题就是战线太长、兵力太寡。以往,我兰州十万大军牢牢抱作一团,屯守大非川与凉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有百万大军来袭也可不慌不忙。现在不同了,我们既要攻城掠地又得固守疆土,还在孤军深入千里袭敌。所以,眼下虽然一时平静,可我总感觉有巨大的危机潜在隐伏。一但爆发,可能无法收拾。”

    苏定方神色肃重的点了点头,问道:“那,少帅有何妙计筹谋?”

    秦慕白仰了一下头,眼神灼灼的看着苏定方,一字一顿道:“说句实话,我想——募兵!”

    “啊?”苏定方怔了一怔,“募兵?”

    慕白闷哼了一声,双眉沉敛有些愠恼的道,“离开长安之时朝廷仅给我一万兵马,当时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此前兰州共有边军十万,父帅带走了二万,我带回一万,加连连征战的折损,说我们现在有十万大军,那都还只是个虚数。仅仅这么一点人马,能抗得住吐蕃的数十万高原铁骑就不错了。拿什么去经略和制霸西域?要我说,朝廷的某些鸟人,还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临行之时给我一万兵马数万粮草,还当是莫大的恩惠了,生怕我秦某人拥兵自重划地割据。现在除了募兵,我真想不到别的什么治标治本的办法。”

    “你总算是说了一句有用的话!”秦慕白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一记高亢之音。

    秦慕白与苏定方同是愕然,“侯君集?”

    此时,侯君集已然不请自入推门进来,左右看了秦慕白与苏定方一眼,冷笑一声道:“呵!到齐了,不错,不错嘛!”

    秦慕白与苏定方对视一眼各自一笑,拱手道:“师兄。”

    “别,我承受不起。”侯君集大咧咧的回了一礼,便拿起一壶茶来对嘴牛饮喝了半壶,将手中一条马鞭一甩,四仰八叉的坐了下来闷哼道,“秦慕白,你这都挑的什么孬兵!我不练了!”

    “怎么了?”秦慕白问道。

    “一个一个就像娇生惯养大姑娘,细皮嫩肉嗲声嗲气,打不得骂不得,手下没活儿嘴很硬,除了吃喝拉撒没一样见长。”侯君集连声骂咧道,“这样的孬兵,那是孬在骨子里,我侯君集带不了。就算侯某能点头成金,那也先得是石头啊!你总不能给我一坨大粪让我来点!”

    “哈哈!”秦慕白大笑起来,“昨夜,是谁夸下海口,说只要二十天就有成效的呢?现在还只半日,你怎么就放弃了?”

    “慕白,你大概是误解师兄的意思了。”苏定方淡淡的微笑,对侯君集拱了下手说道,“其实,师兄大概也是来劝你——募兵的。”

    “嗯,你小子比秦慕白机灵点。”侯君集拍拍腿的灰尘站起来,眼神犀利目光湛亮的逼视着秦慕白,说道,“秦慕白,关陇本是汉胡杂居之地,民风彪悍骑士雄壮,自古多英烈。你若是不在这里募兵,那便是天下第一傻蛋。除此之外,你坐拥大唐最大的马场——陇右牧马监,随手可取良马万匹。相信我,不出三月,我可以给你调教出五万新兵精锐铁骑——只须再添这五万骑,横扫高原踏平西域,不在话下!”

    “横扫高原踏平西域?”秦慕白不由得一笑,问道,“师兄,我来问你。那几日你大非川,可有喘不气头昏眼花的感觉?”

    “是有一点,不过是水土不服,怎么了?”侯君集不以为意的道。

    “吐蕃高原之所以难以征服,除了他们凶悍的铁骑与冰封的雪域,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那里空气稀薄,一般人无法适应。”秦慕白说道,“我之所以让薛万均屯兵大非川在那里苦苦经营,就是要把那里当作一块反攻高原的大据点。凡是将来要踏高原的人马,必须至少在那里适应三个月以。然后,步步为营寸寸推进。这是秦某针对吐蕃,制定下的大体战略。当然,现在来说它还只是一纸虚话。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明一件事情——什么样的时期什么样的环境,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太过好高骛远。”

    “哼!看你看纪轻轻,却也这般老气横秋的会教训人了。”侯君集郁闷的冷哼了一声道,“行,当我没说。我才懒得对你指手划脚。你是大都督,一切全凭你指挥。我只是提个建议,这总归行?”

    “自然可以。”秦慕白说道,“方才你也听到了,募兵,这我也想到。但当真要实施,绝不容易。”

    “那是你的事情了!侯某管不着!告辞!”说罢,侯君集大步而走。

    侯君集走后,苏定方就笑道:“少帅,侯君集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你别在意。他其实也是一番好意。话粗理不糙,说得挺在理。”

    “这我知道。”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关内的十六卫军队,怎么能和河陇的关西精壮骑士相提并论?这里汉胡杂居又产良马,人们以马为家民风彪悍,个个都是天生的好骑手。其实,我有这个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现在,我大唐实行的是府兵制,仅有极少数的御林军,是朝廷花钱供养的募兵。我若是要在兰州开此先河,那可真是冒了大不韪了。到时,不知有多少风言风语说我秦某人当真要拥兵自重割据而立了。”

    “可是如果不募兵,眼下兰州实难支撑。”苏定方双眉紧锁面露难色,说道,“这可真是一个大麻烦哪!”

    “其实,就算朝廷准我募兵,我也就未必当真能招募多少兵马来。”秦慕白说道,“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这一次若非是媚娘私下攒募许多粮草,我们兰州军民都要断炊。眼下此景,秦某人拿什么去募兵养兵?哎,这可是一个恶性循环哪!战争不止商路不通,兰州穷困僚倒。兰州穷,则无力发展无力养兵。朝廷那边,又时刻提防兰州一举一动。眼下,可谓是局势胶着,除非,能有一支奇兵突然打破这个平衡,给我兰州注入活力。如此,才有展望。”

    “何来的这样一支天降奇兵啊?”苏定方苦笑道,“现在,我们就是以兰州一郡之力,在对抗吐蕃、西突厥与西域诸国。说句少帅最不想听的话,苏某有时侯气不过了,还就希望和亲成功了,给兰州赢得喘息之机先图发展,再谈其他。”

    “何止是你想过这样?文成公主的亲生父亲江夏王,心里也有这样的矛盾,跟我都说过不止一次了。”秦慕白叹息道,“他当然是一百万个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高原。可是眼下,除了议和赐婚仿佛再没有别的缓兵之计,为我兰州赢得喘息的时间。矛盾哪,真是矛盾!我突然觉得,不管是谁在大局面前,都是显得那样的渺小与无力。”

    “少帅,关于募兵之事,可否朝廷试探一下?”苏定方不死心的道。

    秦慕白双眉紧锁冥思了片刻,说道:“我肯定会试探。但是,怎么试探却不能走寻常的路子了。若是写奏折递朝廷,那肯定是见光就死。某些人还会逮着我的奏折当把柄,说不定还要弹劾我。毕竟,这是违背眼下大唐兵制的离经叛道做法。”

    “那,请求增援兵马钱粮呢?”

    “别做梦了!要是能给,当初我在长安的时候早给了。现在我人都没在长安了,更没可能。”秦慕白冷笑道,“人还没走茶就凉了,更何况我现在还走远了呢?”

    “那如何是好啊,哎!”苏定方双手一摊重叹一声,也是愁眉不展了。

    秦慕白突然脑海中一亮拍案而起,“我的天!我怎么忘了我的杀手锏啊!”

    “什么?少帅怎么突然想起,你们秦家的金装锏了?莫不是要练武?”苏定方满头雾水。

    “哈哈!天机不可泄露!”秦慕白大笑扬长而去,边走边说道,“师兄,我要外出几日。近几日大都督府里的军政事务就交由你与肖亮负责了!”

    “少帅要去何处?”苏定方异讶的追出来问道。

    “我走了!”秦慕白扔下这一句,已是没了人影。

    苏定方茫然无措,自然是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离开大都督府,秦慕白去了一趟公主行辕,与李道宗和文成公主辞行说要外出几日,不及每日问请了。身为一郡之长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办,李道宗也未多问,只是告诉秦慕白,说他已经叮嘱了使者刘善因,说去了高原且不论这议和赐婚之事能否成功,尽量多拖时日便是。能拖一天算便他一份功劳,他日归来,王爷与少帅必不亏待于他。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道:“还是王爷办事稳妥周密啊!现在时间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刘善因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说不定到时还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王爷的这一番话,便是价值连城了!”

    李道宗狐疑的眨了眨眼睛看着秦慕白,说道:“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

    “暂时还没有,不过可能马就有了。”秦慕白神秘的笑,说道,“王爷稍等数日,待秦某归来,再与王爷细谈。”

    “好,有事你先去忙!”

    随后秦慕白请了文房四宝,写下一封信叫心腹百骑送往大非川给薛万均,再带了一只仅十人组成的心腹卫队,化便装,离开大都督府到了琼玉山庄。

    武媚娘还就当真在卧床歇息未起。虽未病容满面那么夸张,却是的确有几分憔悴。若非面如桃花目含春露,秦慕白还就真会以为她病了。

    秦慕白来的时候,武媚娘正捧着一本躺在榻翻阅。他一进门,武媚娘就笑道:“坏了,坏了!”

    “怎么了?”秦慕白愕然道,“什么坏了?”

    “你离开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回来了,如此眷恋深闺,还不毁了一番雄心壮志?”武媚娘打趣道,“今日都督府无事么?怎么这么早便回来。”

    秦慕白呵呵笑着走过来,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柔声道:“好点了么?”

    武媚娘脸一红,还有一点哭笑不得,嗔道:“怎么听你这话十分异样,仿佛是我大病了一场或是生过了孩子?”

    “哈哈!”秦慕白拍着额头哈哈的笑,说道,“媚娘,跟我走一趟,去一个重要的地方。”

    “哪里?”

    “那是一个,除了我秦慕白,其他人都没法自由出入的地方,就连宰相甚至是皇子也不行。”秦慕白神秘莫测的道。

    武媚娘眨巴着她聪慧的大眼睛,嫣然一笑道:“你这么做,是不是就表示媚娘对你来说已是十分重要的自己人了?”

    “你本来就一直都是。”秦慕白微笑,“不止如此,你就像我的另一半。你说,我能让一半的秦慕白去那里么?”

    “好啦,又在海天胡地的甜言蜜语瞎哄人!”武媚娘抿嘴而笑,笑得却是十分沉醉与欣慰,她伸出双臂仰起身来,罕有的娇声道,“还不抱我起来?”

    不久后,几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出了兰州州城,望西北而走。

    马车,秦慕白与武媚娘正在享用午膳。只因行色匆忙,便把酒食都带到了路吃。

    “媚娘,你说你有重要的事情与我商议,现在可以说了么?”秦慕白一边吃一边问道。

    媚娘很郑重的放下了筷著杯盏,认真的说道,“慕白,我瞒着你做了几件事情,我希望你不要生气。”

    秦慕白手中一顿,问道:“什么事情?”

    “我把我在中原的所有生意全部结束了,能抵当能典卖的都换作了钱财带到了兰州来。”武媚娘说道,“除了长安的一栋老宅,我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过些日子,我还准备将我母亲接来。至于我的兄长与其他人,都留在长安看守老宅。”

    “嗯?”秦慕白异讶的皱了下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多年了,你好不容易才打拼出一点模样,长安的秦仙阁,襄阳的商号与酒肆,那都是风声水起日进斗金。多可惜啊!”

    “不可惜。”武媚娘微然一笑,说道,“在襄阳的那段时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女人,再如何能干如何了不起,终究还是离不开男人的肩膀。在襄阳的经商,比在长安时容易百倍轻松不少,赚的钱财也要更多。归根到底,不是我武媚娘变得能干了,而是因为此前有你与李恪给我打下的基础,还有你的门生庞大在给我大开方便之门。短短的一年时间,我这个外来的京商就成了荆襄之地首屈一指的巨贾。外人都道我武媚娘是如何的精明强干,其实只有我明白,归根到底,我只是你的一个掌柜,你才是真正的大东家。”

    “媚娘,咱们两个就不用分得这么细了?多生分哪!”秦慕白笑道。

    “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武媚娘微笑,真诚的说道,“我只是想说,不管我做什么赚多少钱,以前可能有一半是为了我自己,从今天起,必须是全部为了你。因为,武媚娘已是秦慕白的人;你说我是你的一半,你却是我的全部啊!”

    秦慕白手中一滞,微微一笑道:“媚娘,你让我说什么呢?……好,什么样的话在真实的行动面前都显得虚伪与苍白。这些年来,我给你的其实很少,为此我一直很惭愧。现在你说说,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从此扎根在兰州了,你想做些什么,要些什么?”

    “我要做河陇西域的郑风炽!”武媚娘说得斩钉截铁,几乎是一字一顿,“我还想超越郑家,达到他们未曾达到的高度!”

    “嗯!”秦慕白点头,“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的辅助你。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你错了慕白,不是你辅助我,而是我辅助你。”武媚娘说道,“别小看商人。商人虽然低贱与微末,但是钱财粮秣在河陇西域这样的地方,却会有神鬼莫测的威力。你肩挑重任要经略河陇制霸西域,没有钱粮寸步难行。我要做的,就是替你张罗这一切。慕白,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有英雄志,但真正到了行为处事之时,还需要一颗枭雄之胆才行啊!”

    “何谓,英雄志、枭雄胆?”秦慕白饶有兴味的问道。

    “英雄志,胸怀宏图鹏展万里;枭雄胆,百折不挠誓不屈服。”武媚娘说道,“虽然来兰州的日子不长,可是我看出来了。你虽是筹畴满志,可是多处掣肘以致拳脚施展不开。这个时候,你就需要一颗枭雄之心——何必管那许多陈规旧制?往往成就大业者,无不是挑战桎梏的赢家!问题是,你有这个勇气么,慕白?”

    “英雄志,枭雄胆……”秦慕白饮下一口酒深吸一口气,眼中越发明亮了几分,说道,“媚娘,你真是我的女诸葛。你说得没错,光有志向与想法,远远不够。关键,还得看有没有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信心与勇气!……我很惭愧,一直以来我都把自己乖乖的束缚在条条框框之中,不敢越雷池半步。我甚至习惯了这样的平庸与隐忍,并以此为荣。”

    “慕白,你不必自责。天下间一万人之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便是如此。”武媚娘看着秦慕白,神色之间多是温柔,却有一丝抹之不去的犀利与刚毅,她说道,“可你是秦慕白,你必须与众不同。否则,武媚娘凭什么要嫁给你?”

    秦慕白先是一愣,随即大笑,“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男人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媚娘啊媚娘,往后,我秦慕白若是有什么成就,那一定是拜你所赐;若是大起大落甚至遗臭万年……”

    “武媚娘,与你同在啊!”

第386章 五百火神

    时隔十余日,本恢复更新。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细说……总之,大家骂过也好,体谅也好,在此一并谢过。《长安风流》,回来了!.

    一组成色普通的车队缓慢行走在穷山恶水的茂密老树林中,颇有几分神秘况味。此处,已是远离兰州州城,甚至离最近的牧民聚居地都有数十里远。

    一连两日的枯燥赶路,几乎将武媚娘出游的兴致磨灭殆尽。午时过后暑气正重,马车仍旧在颠簸,武媚娘躲在秦慕白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蓦然马车停住,秦慕白一拍怀里的武媚娘,“到了,起来!”

    “到哪儿了呀?”

    “下车看了便知。”

    下车后的武媚娘头一个反应就是——惊悚!

    虽然年轻,但历经商海风浪数年的武媚娘,已经很少做出这样的表情了。

    不止武媚娘,连秦慕白也对眼前之景,颇有惊艳之感!

    一年多之后重回铁谷,此处,仿佛换了人间!

    十里外,还是原始老林与一望无垠的草原与戈壁的延伸;此处,却是楼台林立车水马龙;入眼所及,如同世外桃源,又颇多陌生的“钢铁巨兽”!

    “这……这里是世外之境么?”武媚娘惊骇道。

    “铁谷。”秦慕白嘴角轻轻一挑,说道,“除了铁谷里的人与我的亲信侍卫,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仿客。”

    “铁谷?干什么用的?”武媚娘惊问了一句,随即道,“该不会是……给你造那种火炮的?”

    “完全正确。”秦慕白微笑道,“想不到?短短的两三年时间,我把一个普通的矿地改造成了这般模样。现在这里,已经住了近千人。原将作监左校署的署令,直接统领铁谷。他的品衔已是正三品,侯爵,可不输给一个宰相多少。”

    正说着,前方一扇四丈多高的巨型铁匣门在隆隆的巨响声中缓缓升起,紧接着,左右奔出两队步卒约有近二百人,着彩袍披红甲,威风凛凛。

    武媚娘注意到,这一众将士们除了唐军将士最高规则的兵器铠甲配备,每人的肩都还斜背着一个铁管木托的长条玩艺,甚是眼生。于是她问道:“慕名,这些将士们肩所扛的,所为何物?”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

    这时,两队铁甲卫士中间快马奔出一骑,正是铁谷谷主涂有海。

    “卑职涂有海,恭迎少将军!……时隔年许少将军再度驾临,卑职等有失远迎,死罪、死罪!”时隔多日不见,涂有海已发福不少,想来在铁谷之中他还过得很是不错。

    秦慕白身后的百骑心腹近卫就笑道:“涂先生,你该改口称呼‘少帅’或是大都督了。”

    “哦?”涂有海顿时面露喜色,“年许不见,少帅又有升迁?真是可喜可贺啊!”

    “呵呵!”秦慕白笑道,“也就是最近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看这情形,这一年多我没管铁谷的事情,你当真经营得不错。竟连火绳枪都正式配备了。”

    “一切全凭少帅指点设计,我等只是依样画瓢,自然容易!”涂有海笑道,“这一百八十名火绳枪手,已经训练月余,能够动用自如配合熟练,能派用场了。”

    “火神?火神祝融?……火神枪?”武媚娘惊讶道,“此乃何物?”

    “火神?这有点意思,哈哈!稍后你便知晓了。”秦慕白牵过武媚娘的手,笑道,“涂先生,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的妻子武媚娘。”

    “原来是少帅夫人,失敬、失敬!”涂有海顿时对武媚娘肃然起敬。

    武媚娘脸色不变,却是心花怒放。

    没有哪个女人,不愿意自己的男人在外面这样向别人引荐自己,武媚娘也不例外。

    “好,一年多没来,我该进谷看看了。先让我看看你的最新研究成果——火神枪!”

    “是!”

    涂有海一声应诺,众骑兵闻令而动,向谷内奔驰,很快到了巨大的石板地大校场。

    铁谷的后台大老板正式驾到,全谷严阵以待,下人等一并到齐。

    待秦慕白与武媚娘落了座,便有数十挺大小型号各不相同的火炮罗列在前,众骑兵也排成了鱼鳞之阵,准备进行军事演习。

    武媚娘看着眼前这般阵势,暗暗咋舌。秦慕白凭借二百炮手收复大非川的事情,以及红衣大炮的存在,她是早有耳闻。可是当她亲眼见到眼前这一件件不可能出现在她想像中的物体的时候,内心的震撼,就如同亲临天庭宫阙看到了神仙一般。

    火绳枪兵,开始表演了。

    武媚娘瞪大眼睛,生怕错漏任何一个片断。她看到,在这些枪手的前面约百步距离的地方,竖起的不是一般的箭靶,而是一块块巨大的顽石。那些火绳枪手整排的前,点燃枪托处的引线,一阵兹兹的声响与烟雾冒起,所有的枪管对准前方,众将士瞄准。

    紧接着,一片砰砰炸裂声响起,烟雾大作,这一排火枪手完成射击马后退,紧随其后的一排流畅的跟,马进行发射。

    前方的巨石堆发出一片剧烈的撞击声,碎屑乱飞。

    显然,火绳枪的确是研发成功了,这些射手们也相当的训练有素。在秦慕白的记忆之中,火绳枪便是近代枪械的鼻祖。一个训练有素的火绳枪手大约能在一分钟之内进行两到三次发射,眼前这些人,差不多已经做到极致了。

    其实对于秦慕白来说,眼前的情景着实有些原始和好笑,但这玩艺儿,其实本该是出现在几百年后的欧洲才对。再过几百年,欧美列强就是凭借火绳枪的后裔踏破了清王朝的国门,开始了对华夏的践踏。

    “一千多年的穿越,一千多年的科技……这才登对嘛!”秦慕白的嘴角微微往一扬,微自一笑,暗忖道,“眼下我无兵无粮无钱无势,要是不用科技来弥补,岂非等死?火绳枪,你出现得太及时了!虽然我很想让你们装备16陪我征服西域,但是,那的确太不现实了。火绳枪,对于眼下的大唐来说已是登峰造极。至于以后如何发展如果进步,可就不是我秦某人一人能掌控的了。我只负责把在历史的车轮踢一脚,它再要如何滚动,是它的事情了!唯恐天下不乱的狂人?也许!——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又有几个呢?哈哈!”

    “慕白……我感觉眼前这东西,也许比红衣大炮更加凶戾!”武媚娘用那种震憾的眼神看着秦慕白,说道,“因为它……能够扛在肩,随人行走。若有一千火枪手排成这样的大阵轮番射击,再凶猛的胡人弯刀骑兵也近不得身!——你看,那些坚硬的巨石,被打得碎屑乱飞!若是血肉之躯被打中,定然瞬间毙命!”

    秦慕白目视前方轻轻的点了点头,突然站起身来大声道:“涂有海!我要三千支火绳枪!!”

    “啊,三千支?!”涂有海顿时目瞪口呆!——休说是三千,就眼前这一两百竿枪,这让满铁谷的人没日没夜的忙碌了近一年,沤心沥血才算完成。

    “对,三千!”秦慕白说得不容置疑,一字一顿道,“说,要多久?”

    “至少……三年!”

    “不行,顶多给你三个月!”

    涂有海顿时傻了眼,冷汗直流——这不是要人命么?就是要了命,也赶制不出来啊!可别小看这看似简单的火绳枪,区区一枚枪管,可就有够磨人了!实际,造这种枪,比铸大炮还要困难!

    “少帅,卑职斗胆说一句,全铁谷拼死赶工,三个月之内也只能拼出三百火绳枪来!”

    “好,三百就三百。”秦慕白突然就应了下来,马又道,“但三年之内,我要三千!”

    “是!”涂有海几乎是咬着牙根应了诺!

    这大概是他跟随秦慕白以来头一次“勉为其难”。但他了解秦慕白的为人,若不是情非得已,秦慕白从不为难手下人。眼下,他也只能勉为其难,拼死效力了。现在他虽然贵为三品,但说到底仍是秦慕白的门客一名。

    养闲千日用在一朝的道理,他懂。

    “三个月后,我要五百火神。”秦慕白剑眉重拧遥望苍穹,似自语,又似在说给武媚娘与涂有海听,他道,“一同下凡,随我……踏破地狱征服天堂!”

    “踏破地狱,征服天堂……”武媚娘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慕白,我知道你为何带我来这里了。”

    秦慕白微然一笑,转头道:“说来听听?”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武媚娘嫣然一笑,低声道,“我要开始拼命的赚钱,最好是富可敌国。因为你不仅要养兵马备粮草,还要贡奉火神!”

    秦慕白笑而不语,二人四目相对,心有灵犀戚戚蔫。

    “慕白,你就像这火神射出的铁弹一样……”武媚娘突然感慨道。

    “何意?”秦慕白不禁笑问道。

    “锐气,锋芒,矢志向前无可抵挡。”武媚娘说道,“这也正是,媚娘对你倾心的地方。一个男人,若是没了锐气与锋芒,就如同笼子里的老虎没了爪牙。成败自有天定,但锐气与锋芒,不以成败论。若只论柔情与温婉,我肯定选择郑安顺。我就喜欢,你狂野与奔放的一面!”

    “比如说?……”秦慕白差点就要再度兽血沸腾。

    “没正经……你也不分个场合?”.

    夜已深,奔波一天甚是困累,且状态有限,先写这么多。容后再续……谢谢大家!

第387章 八方雷动(一)

    高昌国国址,即坐落在后世所称的“吐鲁番盆地”之中,地处天山之南,紧扼西域交通枢纽。这里常年干旱多风沙,夏日更是炎热无比。又因盆地四面环山,唐人习惯称之为“火焰山”。

    原本,这样一处气侯恶劣的地方该是穷山恶水破敝之极才是,只因它地处丝路要冲往来商旅极多,由此便产生了极其丰富的商业利润,同时使它成为了西域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正当炎炎夏日,大唐的西征大军,苦不堪言。

    唐军军营主帐之中恰如蒸笼,从主帅秦叔宝以下所有将官却是全副披挂,人人汗流浃背。

    “大帅,何不将趁时将兵马一并迁入城中,也好避暑?”契苾何力说道,“既然安西大都护府已经建好,兵马入城便是合情合理,大帅岂可孤身入城?”

    “是啊大帅,契苾何力将军所言有理。”其他将官也附合道。

    秦叔宝摆了一下手,众将止言,他道:“本帅岂能不知炎炎夏日众将士之苦?但此时,高昌国王麴文泰去世不久正当治丧期间,又值战乱之后民众惶恐不安,我等若大举入城,一则扰民,二则有违道义。我军孤军深入至此,军心要稳,民心更不可失。此次西征,攻城拔寨为下,诛心服众为。否则,仅凭我等万余兵马能成就何事?麴智盛既然已经率国投降,便是我大唐属国子民,不应有疑。还望众将士以大局为重,忍耐一些时日。待酷暑过尽,便也让高昌子民知道我大唐军队的诚意与恩信了。”

    “大帅军令既下,我等别无话讲。”契苾何力抱拳道,“但末将仍有一言,不得不说。大帅要将兵马驻于城外以示诚意与恩信,末将赞同。但是,大帅仅率五百人马入城执掌大都护府,末将认为万不可行!”

    秦叔宝龙睛凤目精光微冽,抚髯道:“为何?”

    “大帅请听末将细说。”契苾何力道,“虽然麴智盛已经率国投诚,但是,高昌国历来便是西突厥统驭之下的傀儡之国。此前老国王麴文泰也曾谴使入唐向我称臣,但没过多久,他便举国谋叛了,奈何?只因远水不及近火,强龙不压地头蛇。西域之地,本是西突厥的天下。西突厥的汗庭常年派有吐屯突厥官名在高昌为任,一则监督国君行事,二则收剿赋税财富。高昌,就是典型的傀儡之国。近年来,再加吐蕃的倔起,高原的铁蹄踏了西域的地面,并与西突厥联合抗唐。在这三方势力的合压之下,高昌国国君名存实亡不能自保。蒲昌海之战,吐蕃与高昌联军大败亏输,吐蕃势力暂时退出了西域地界,但西突厥却是毫发未伤。此时高昌面临大唐兵锋威胁很快就投降称臣,但是,这并不表示它就脱离了西突厥的控制!”

    “你是想说,麴智盛请我入城执掌安西大都护府,会是个阴谋,他们要谋害我?”秦叔宝轻描淡写道。

    “大帅,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契苾何力急切的道,“高昌投降后,大帅为不扰民未尝派有一兵一马进过城池,城内发生了什么,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末将可以断言,几个月的时间,足够西突厥针对我军做出任何反应了。如果此次入城是个阴谋,后果不堪设想!”

    “契苾何力,你思虑周详心思缜密,这很好。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叔宝笑了一笑,说道,“近年来西突厥内部生乱,已分裂为南北二庭,且二庭之间仇深似海彼此攻杀,已有年月。西突厥的南庭沙钵罗叶护可汗薄布恃勤,屡次向我遣使朝贡,与我好。龟兹、都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国、史国、何国、穆国、康国等皆受其节度。唯北庭向不服我,与我仇隙。本帅日前就曾收到南庭沙钵罗叶护可汗的示好国,他愿牵制北庭兵力为我辅翼。虽然他的话未可全信,但是,西突厥南北二庭不和这的确是事实。言即,眼下高昌之地,有我大唐、北庭、南庭三方势力搏弈,谁也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便有被其他两方夹攻而败的可能。更何况,现在兰州兵马已经西出二关,薛万彻亲率大军屯驻蒲昌海与我遥相呼应,我军有了后援便就有了底气,还何惧他南北二庭?本帅估计,麴智盛也正是得知了薛万彻大军西出二关的消息之后,才正式请本帅入城执掌都护府的。就算城内还有西突厥的吐屯,想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我儿麾下的兰州十万大军,就是将高昌踏为齑粉也绰绰有余!”

    “大帅,切不可掉以轻心!”契苾何力忙道,“西突厥南北二庭虽然自相攻杀已有多年,但历来,他们都把大唐当作共同的敌人!而且,高昌国恰是北庭的势力范围,南庭就算诚心与我大唐好,亦是远水不及近火。说是牵制,但真正到了打起来,他们大可以坐山观虎斗,并坐收渔人之利!大帅胸怀如海,不知尔等之狡黠。末将自是胡人,但也要说一句胡人的坏话——切不可用汉儒的恩义与诚信,去度量胡人的心思与肚量!南庭虽与我好,但只要我等失势,他瞬间就能翻脸不认人还跟着趁火打劫!更何况,高昌本就不在南庭治下,南庭可汗发来一份示好国,便如同认了一个便宜亲戚。到时我大唐若在西域壮大起来,他便可以蒙受庇护;反之,他远在百里开外,大可推说鞭长莫及。再者,西突厥南北二庭,本就是北庭实力强大,南庭根本不可抗拒,因而才远远的向我大唐称臣示好,奢求庇护与救援。此时此刻,我等只能小心谨慎,对于南庭,不可高估,不可轻信。”

    “言之有理。”秦叔宝还是十分认同的抚髯点头,接着道,“契苾何力,你本是胡酋久居塞外,对此间的微妙知之甚强,远胜本帅。但我军转战千里所为何来,你难道忘了?”

    契苾何力怔了一怔,点头道:“末将岂敢相忘?征服高昌威加西域,正是我等此行的目的。”

    “那便是了。”秦叔宝微然一笑,轻松自如的道,“陛下圣谕,授我安西大都护,命我在此建立西庭二州并设立大都护,从此开始经略与治缮西域。眼下高昌已定,麴智盛接受了大唐给予的官爵封授并亲自将大都护府修建完毕,本帅还能找出任何一条不去任的理由么?其实不用你说,本帅也知道西突厥南北二庭都瞪大了眼睛死盯着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我在明敌在暗,越是缩头缩尾畏葸不前,越是示敌以怯。眼下,就算明知高昌城中是个阴谋陷阱,本帅也必须昂首挺胸的踏进去!”

    “大帅,万不可意气用事!”众将官都急了,一起惊呼道。

    秦叔宝昂然而起将手一挥:“我意已决!不必再谏!”

    众将急恼交加又不敢多言,只得闷声叫苦。

    “仁贵。”秦叔宝突然唤道。

    “末将在。”一直静立于旁一声不吭的薛仁贵,抱拳应诺。

    “本帅只带宇文洪泰与五百仪兵入城,城外兵马,交由你来统帅,命契苾何力将军等人一同辅佐你。”说罢,秦叔宝拿起桌将印,“接印!”

    薛仁贵浓眉一沉凝视秦叔宝,抱拳道:“末将——不敢接印!”

    “你敢违抗军令?”秦叔宝勃然大怒!

    “还请大帅听末将一言!”薛仁贵单膝而拜,沉声道。

    “讲。”

    “请,大帅撤兵!”薛仁贵一字一顿,如石破天惊!

    果然,满堂哗然。

    秦叔宝凝神看了薛仁贵足有半晌,才道:“仁贵,我知你一向勇谋兼备颇有主张,但方才你所说的话,实则大出本帅意料之外。说说,为何建议本帅撤兵?”

    “末将以为,此刻对我军而言,以退为进方是良策。”薛仁贵道,“高昌已定但正值国丧,大唐以仁孝治国,不可此时入城驻兵,此退兵理由之一;其二,我军孤军深入千里兵马已是疲累之极,粮草转运相当困难又兼缺水炎热,将士思乡心切苦不堪言;其三,我军飘零在外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却给兰州增加了极大的负担。大帅试想,兰州治下虽号称十万大军,但是,战线千里四面环敌,实则危机四伏兵力稀寡。少帅新领兰州百废待兴,治民安内已是不易,何来气力筹建安西都护府?此刻,最为难的不是大帅,不是我等将士,而是少帅与兰州军民。少帅若来驰援高昌,则要耗费兰州兵马钱粮无数,劳民伤财自不必说,到时兰州内部空虚给敌人可趁之机,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少帅若不来驰援高昌,于公,违逆圣旨与朝廷钧令,少帅罪不可卸,于私,少帅岂能置大帅于险地而不为所动?此刻正值高昌国丧,大帅以此为由先行退兵正当合宜,既不失国威又能示之以恩信。我军或回驻蒲昌海与薛万彻合兵一处,或东进二关与少帅汇合再徐图良谋,都不失为长远久计。高昌,实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有肉,不如果断退去。待我退后,不管是西突厥南北二庭还是吐蕃,只要敢对高昌图谋不轨,便是主动滋事向我宣战,到时,高昌军民都要心向大唐,我军师出有名。此刻,大帅切不可意气用事,当以长远大局为重!”

    薛仁贵一席话落音,帅帐之内寂静一片。

    想到退兵的,绝不止薛仁贵一人,甚至连秦叔宝也早就想暂时弃了高昌这块“鸡肋”;但能纵观全局切中要害并敢于说出来的,只有薛仁贵一个。

    良久……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无……”秦叔宝昂然挺立凝眉抚髯,长声道,“我令已下,不容更改。薛仁贵,命你接下军印!从此,由你代掌全军,行本帅之职!”

    帐外,烈风咆哮,战鼓如雷。

第388章 八方雷动(二)

    兰州,至从秦慕白回来后,就如同魂魄归回了身体,一切重新回到正轨,并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虽然丝路商道还没有完全打开,但是河陇沃野千里州县无数百姓巨万,又正值“大开发”时期,因而仍然潜藏巨大的商机。于是,内地的商旅再度活跃起来,往来穿梭于兰州与关内,驼铃的清音唤醒了沉睡的戈壁,为兰州注入一丝丝新鲜的血液。

    在这往来的无数支商队之中,有一个公认的商界魁首,那自然便是——武氏商号。

    不管是商业业内还是圈外,大家都一致公认,有秦慕白在背后支撑的武氏商号,将是毫无争议的河陇商业龙头,众商家无不唯其马首是瞻,听风而动。十分默契的,大唐天下第一巨商长安郑氏,没有对兰州涉足半分,将这一片巨大的商业利润空间,对武氏商号拱手相让。不仅如此,武氏商号从内地走商运来的大批绸布、粮食甚至是盐铁这类禁物,都能拿到极低的价钱。自然,也是有郑氏在暗中提供极大的方便。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就在那些小商小贩眼馋武氏商号赚取的巨大利润之时,也有一些精明敏感的人物,隐约联想到了一些事情——为何武氏商号往来走商,不再是像以往那样以秦仙酒为主打,而是转向经营布粮盐铁这类敏感物资了。再联系一下兰州的特殊性以及新任的兰州之主、武媚娘的夫君秦慕白,许多人不约而同的得出一个无法得到应证的结论——武媚娘,现在变成了彻底的官商、甚至是军商了。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再是单纯的为了钱,而是为了军事,为了政治!

    近来,秦慕白也有所改变。兴许是受到了侯君集与武媚娘的影响,再或许是自己本身经历太多事情思想有了一些褪变,他开始“胆大妄为”。

    一纸禁令,足以让他的“野心”昭然若揭——凡兰州大都督府治下,除都督府委任授权的武氏商号外,任何商队不得经营布粮盐铁这类官方物资,否则以资敌卖国罪论处!

    这要是在内地,京师,不管是谁哪怕是皇帝要是改这么干,立马招来骂声一片弹劾无数。但秦慕白不管了。现在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四个字——敢做敢当。

    既然朝廷不给我兵马钱粮,还不许我自己伸手去赚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河陇安宁、军国大计?朝有人要弹劾,让他弹去;皇帝要怪罪,由他怪罪;只要我秦某人还有一天坐在这大都督府里,这事就必须按我自己的步骤一步步干下去!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武氏商号一统河陇商界;秦慕白的大名或如雷贯耳或臭名昭著,反正是……街头巷尾朝堂巷陌,都在议论他了。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秦慕白军务繁忙,经常吃住都在军营,一来要调教新到手的“火神军”;二来要训练麾下兵马并暗中为招兵买马做准备,往来奔波于各个州县与牧马监,经常十天半月不归府第,三来,他准备在兰州兴建一所仿效百骑的“军校”,对外却只号称“安西翊府”,意思是给安西大都护秦叔宝元帅私募训练的一支卫队。

    安西翊府的核心机要人物,除了秦慕白这个百骑的“老校长”,还有苏定方与一百名百骑将士。核心组建完毕后,秦慕白再在自己从长安带来的翊府精锐越骑中,挑选合适的心腹人物如原本就毕业于百骑的一些低级军官加入翊府,组建出安西翊府的扎实班底。

    兰州大都督府的庞大后院之中紧临大都督府院的军屯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新军屯,便是“安西翊府”的营盘所在。此处军规严谨戒备森严,除秦慕白与苏定方外,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初期,收纳了六百名学员。预计,三个月之内淘汰一半,仅余三百人。加原有班底,安西翊府也一共不过五百人。再加新来的五百火神军,这个神秘的营屯里,共计不过千人——便是秦慕白手中轻易不会亮出、却有扭转乾坤力挽狂澜之能的王牌!

    秦慕白在忙碌,武媚娘比他更加忙碌。除了往来奔走于内地与兰州各个州县,新立商号的大小事务足以让她焦头烂额。苦于膀臂不力人手不足,武媚娘连连派人发到襄州及长安,催促羁留在那里处理善后事宜的原班人马,尽快结束手中的大小事务,速速赶往兰州相助。

    于是没多久,武母杨氏、武家兄弟人等以及武媚娘以前的一班得力女管家们,悉数云集于兰州。这时秦慕白不得不佩服武媚娘的先见之明,她很早就准备好的琼玉山庄,现在便成了武氏商号的大本营。全山庄下已经住满百人日夜灯火不熄车马如龙,成了河陇之地最负盛名的商业中心!

    看到琼玉山庄的空前盛况,秦慕白总是不自觉的联想到瑞世银行、纽约、海的商业街这些地方。同时感慨,武媚娘,真是不世出的天才!

    这一日,秦慕白方才从城外野战军大营盘里阅兵而回,与苏定方一起商讨军机说些闲话,以作小憩。今日,便也是久前侯君集与李道宗约定的“比武”之日。事实证明,两人都很有几把刷子。短短的一两月时间,都将兵马操练得极有火候了。此类比试不出生死自然难定胜负,侯君集也不是当真不识好歹要找李道宗拼个输赢高低赌人头或是钻下裤裆,再加秦慕白从中斡旋,这事便不了了之。

    其结果是,李道宗帮助秦慕白搭了一个台阶让侯君集来下,侯君集也顺坡下驴的买了这个人情,半推半就的加入了秦慕白的阵营之中。今天,秦慕白便将兰州三万野战军与一万大都督翊府精锐越骑的统领权,一并交给了侯君集这个“翊府中郎将”。侯君集也不推辞,并第一时间狮大开口的找秦慕白要钱要粮要器械,并一个劲的催他尽快募兵。

    秦慕白心中暗喜。这些迹象表明,侯君集的确是早已经憋坏了。下了这个台阶,他便马进入了角色。现在,他早已等不及要大刀阔斧的大干一场了。仅有四万兵马交给他,少是少了点,但对侯君集这样的人而言,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四万兵马,足够他演绎一段传奇了。

    “少帅,今日我打听到一件小事,甚感蹊跷。”聊完军务,苏定方说道,“还记得那个出使吐蕃的鸿胪寺少卿刘善因么?”

    “记得,都走了一个多月了。怎么了?”秦慕白问道。

    “今日回城之时我途经兰州馆驿,进去讨杯水喝。在那里遇到了刘善因的长子刘义。”苏定方道,“这难道不奇怪么?刘善因出使吐蕃,奈何将儿子也带到兰州?非但如此,他自己去了吐蕃一个多月了,刘义仍然住在馆驿。”

    “兴许是私事呢?”秦慕白道,“你可有盘问?”

    “我与刘义在长安曾有一面之缘,算是相识,只作闲聊了几句并未多作盘问。”苏定方道,“我问他来此何干,他说一路跟随服侍染疾的父亲;父亲走后,他便留在兰州等候父亲归来,到时再一同返回长安。为人子者尽孝如此,我也不便多作盘问。但我总感觉他言辞闪烁似有隐衷,不想对我一吐真言。”

    秦慕白沉思了片刻,说道:“那个刘善因的确是比较奇怪。他在鸿胪寺供事多年专职接待外宾使臣,本就精通突厥、吐蕃等国的诸类胡语,但临行之时却转请刺史肖亮为他雇佣了三名本地胡人,做译官向导。此事蹊跷,但我一时也想不通他为何这么做。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更是可疑。但我观他又不像是奸佞卖国之人……这样,你派几个人日夜观察监视馆驿,但暂时不要惊动刘义。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要用到他。”

    “是。”

    这时,门吏来报,说有一名女子在大都督府门外求见,自称是“武氏商号”的人。苏定方笑了一笑,拱手称退,秦慕白便叫门吏请进来人。

    武媚娘去了外县多日,想必是已经回到了兰州便派人来请。想及如此,秦慕白心中也是暗暗欢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个人都是如此的忙碌,想要享受一番片刻温馨,竟也要忙里偷闲。

    求见之人被准入内。一见到那人,秦慕白不禁就乐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妖婆啊!”秦慕白就笑了。

    “姓秦的,你怎么张嘴就骂人呢?”那人也不客气,斜眼撇嘴的哼道,“怎么说老娘也曾差点就与你肌肤相亲了,一夜夫妻百日恩呢;就算不是夫妻总该是旧相识,他乡遇故知,你就这么待我?我不就是在长安的时候小小的出卖过你一回吗,也没坏你事呀,你怎么就……”

    “行行,你打住,赶紧打住。数日不见,你真变成老太婆了,如此唠叨!”秦慕白笑道,“苏怜清,你何时到的兰州?”

    “今天,跟大东家一起从岐山回来的,运来一大批的陇好麦,来喂养你麾下的这几万头好猪。”苏怜清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客椅,撂起二郎腿来手掌连连拍桌子,“茶呀,茶!你要渴死老娘吗?这便是你兰州大都督府的待客之道呀!”

    “呵呵!来人,茶!”秦慕白笑着起了身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媚娘差你来叫我过去,可有要事?”

    “呵,老娘和大东家回兰州了,这可不就是大事了,还需要别的?”苏怜清喝了一口茶翻了几下白眼,说道,“还有一个人,你兴许会很想见一见。”

    “谁啊?不会是郑安顺?”秦慕白顺口道。

    “呵,你还蛮惦念他的嘛!怎么样,还是怕他横刀夺爱?”苏怜清坏笑道。

    “说正事,别油腔滑调的。”

    “不是。”苏怜清眉飞色舞表情异常丰富的说道,“是我们半道捡来的一个半死之人,但你见到他,肯定会……会那个,如何,如何!”

    “谁?”

    “老娘非卖这个关子不可——走,秦少帅!烦请贵步稍移,琼玉山庄恭候大驾光临!”

    秦慕白摇头而笑,唤备车马,便与苏怜清一道离开都督府,往琼玉山庄而去。

    琼玉山庄,已是成了长安西市一般的存在,除了规模地界小了一些,别的几乎没了差别。庞大的山庄内部,居然新建起了多所宅房用作旅店、酒肆与商榷,专门接待往来的商旅。当然,这些产业全部归属于武媚娘的名下。她不光自己走商赚钱,顺道还赚商人的钱。同行都说,她这生意,算是做到炉火纯青了。

    唯有后院的一处地界也就是琼玉楼台所在的别院,是不对外开放的。这里住着武媚娘自己一家人,还留了一间别雅幽静的卧房,便是专属于秦慕白与武媚娘的二人世界。

    车马从山庄后门而入,苏怜清将秦慕白请到了正宅大厅,武母杨氏以及武媚娘兄妹数人都在,看似是兼程远道回家之后,在休憩。

    但见秦慕白到来,满屋子顿时便热闹了。武媚娘微笑淡然的注视着秦慕白与她的家人嘘寒问暖闲话家常,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无限眷恋与温馨,秦慕白将之收于眼底。

    寒暄罢后,秦慕白便问苏怜清,路捡来的那个“半死之人”何在。武媚娘听后便笑了,说道:“休听她满嘴胡言,什么半死之人,只是个半路病倒的旧识而已。不过,那个人的确值得你一见。”

    “是谁,在哪?”秦慕白问道。

    “随我来。”武媚娘起身,便带秦慕白往楼走。二楼是供宿客人的卧房,推开一间门,秦慕白看到里面的床榻静静的躺着一个人似已熟睡,旁边还有个老医郎正在写药方。

    走到床边一看,秦慕白着实意外的惊道了一声:“怎么是他?”

    老医郎瞟了秦慕白一眼,说道:“公子请小声。此人疲累之极气血虚脱,此时若被吵醒,大不利于病情。”

    “好,我们先出去。”秦慕白与武媚娘出了房带门,问道,“独臂张同,他不是应该远在襄阳么,怎么会跑到兰州来让你们遇到?”

    武媚娘温柔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说呢?”

    “我说?”秦慕白怔了一怔,“我怎么知道?”

    “不就是因为你在兰州,他才来的么?”武媚娘顿了一顿,轻声道,“慕白,有这样的旧部,或者说是朋,你应该感到欣慰。”

    秦慕白不禁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说,他远道万里从襄阳出发来兰州,是来找我的?”

    媚娘肯定的点头,说道,“我们在兰州州城外四十里的县城驿馆中遇到他,当时他正病重不起,但与我交谈了几句。他说,他虽‘人在江湖,魂在百骑;躯虽已残,心仍未死;当仍旧追随将军牵马坠镫,死而无憾’!慕白,这是他的原话,我能保证我说得一字不漏。”

    秦慕白听完,半晌无语。

    深吸一口气后,他说道:“媚娘,拜托你好好照顾张同。待他病体痊愈后,我要让他执掌我的大都督帅旗。”

    “你说,你要让他这一个独臂之人执掌大旗,担任你的帅旗使?”武媚娘不无惊讶的道。

    “是的。”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将旗,军之魂,旗在人在,旗亡人亡;骑使,帅之彰,帅之所在旗之所至。没有人比张同,更适合担任我的旗使。因为他的铁血、忠义、坚韧与刚强,正是我麾下的军队必须具备的气质!”

    “我懂了……张同虽是残废了,但他独有的特质的确令人生佩。”武媚娘点点头,说道,“慕白,军中的事情,我不懂;但军人的情感,我懂。像张同这样的小人物,虽然卑微,但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感动和震撼。来了兰州这么些日子,我接触到许多像张同这样的人。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你对军队、对同袍那么有感情了。因为军旅男儿,真的比许多商旅官宦要可钦可敬得多!”

    “是么?”秦慕白蓦的诡笑一声,四下一瞄别无旁人,挤眉弄眼的坏笑道,“那我也是军人,是不是也值得你钦敬一回?”

    “少来!”武媚娘咯咯笑道,“还有几位客人,我带你去见一见。到时,你恐怕就没这个油腔滑调的心情了。”

    秦慕白怔了一怔:“还有客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些朋都至远方来了。”

    “来,看了便知。”武媚娘笑得神秘,带着秦慕白在二楼的楼廊间穿梭了几回停在一间最为豪华的客房前,说道,“进去!”

    “是谁啊,这么神神秘秘的?”秦慕白满腹狐疑,但故意装作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推门而入。

    进门一看,两名戎装女子正坐于桌边饮茶。明光甲,麒麟袍,火红缨盔腰悬宝剑,典型的百骑军官扮相,飒爽英姿让人眼前一亮。

    “拜见少帅!”二女一同起身抱拳行军礼,英气勃然。

    “怎么是你们?你们不是在长安皇宫的百骑当职么?”秦慕白意外的惊讶道,方才说完脑海里飞快一亮,马道,“难道是……高阳公主来兰州了?”

    这一对戎装女子不是别人,便是昔日的双胞胎杀手、现时天下仅有的两名女军官,澹台姐妹。

    二女同时抿嘴一笑,连神态表情都别无二致,便道:“少帅小声,公主长途跋涉累得不过,方才睡下片刻。”

    秦慕白一时愣住了,“那厮,真的来了……不会!真的来了?”

    “哈哈!是慕白来了吗?”隔着一层珠帘的里间卧房里,突然传出极不淑女、极度兴奋的河东狮吼,“贼军校,臭男人!本公主鸾驾在此,还不速速进来参拜!”

第388章 八方雷动(三)

    世界屋脊青藏高原,这个说法显然不是成形于唐时-在唐人的眼界里,只有“天下”一说,没有“世界”的概念。

    在吐谷浑与吐蕃的接壤之处,有一处高原地带由唐古拉山与昆仑山横亘而过,崇山峻岭气势磅礴,雪峰连绵冰川广布,再加河流纵横湖泊密布还是长江与澜沧江的发源之地,水草丰美牛羊肥壮还多有盐田,于是成了吐蕃最重要的一处农畜草场与产盐之地。更因它特殊的地理位置俨如高原门户,因此又是一处重要的军事基地。

    吐蕃人称此地为“高鲁木斯”,意为河流众多的荒漠明珠,即现今之“格尔木”;而唐人,则给他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雅号——“天下之巅”。

    天下之巅,自然是不可攀登和无法逾越的。恶劣的自然环境与天气原因是一方面,这里盘踞了吐蕃三分之一的高原雄兵,则是另一层主要原因。

    吐蕃,几乎全民皆兵。年轻的吐蕃赞普弃宗弄赞即后世所称松赞干布一统高原之后,仿效大唐的府兵建制将全高原六十万的兵马以“茹”为单位,分成一千余部。大茹部有元帅与副元帅统兵管理,但如同大唐军制中的“行军道总管”一样在平常并不设立,只在出征时由赞普亲自封授。

    但是,在格尔木这里,却有一个特殊的吐蕃“元帅”常年在制。他统领着二十万高原铁骑以格尔木为营雄踞天山之麓,与大唐的大非川军区遥相对峙,如同一头獠牙雪亮的藏獒,把守着雪域高原的门户领地。

    吐蕃格尔木大军区的元帅,能与吐蕃王朝的大论宰相平级,一人之下万人之。现如今的格尔木元帅,却是一名不及而立的青年——噶尔?钦陵。而他的父亲,便是现如今吐蕃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鼎鼎大名的大论宰相,噶尔?东赞宇松,唐人则称之为“禄东赞”。

    噶尔家族本是吐蕃王朝的贵族,现今这父子二人分别执掌朝纲统率兵马,噶尔家族达到了鼎盛。也正是在大论禄东赞的辅佐之下,13岁即赞普位的弃宗弄赞才一统吐蕃高原。

    弃宗弄赞这个名义的第33任吐蕃赞普,便是实际意义的吐蕃王朝的开国之君!

    噶尔家族,煊赫一时;年轻的军事统帅噶尔?钦陵意气风发,如同一只羽翼丰满的青壮雄鹰,在格尔木的高枝鹰视天下跃跃欲试,等待着一鸣惊人的那天到来。

    大唐出使吐蕃的使者鸿胪寺少卿刘善因,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噶尔家族在吐蕃的显赫无人可及,但钦陵决不是因为父亲与家族的关系,才成为吐蕃第一军事元帅的,这一点他相当的清楚。

    吐蕃人普遍早熟,满十岁就可成亲生子阵杀敌。年方二十余岁的钦陵已经在沙场之征战了十几年,称他为沙场宿将恰如其分。而且,他那个并不识字的吐蕃宰相父亲,偏就生出了他这个精通汉学与兵法的军事天才!

    从军十余年,勇冠三军所战无不最前;统兵打仗大小百余阵,未尝一败!——钦陵能有今日之地位,全是凭自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从而,赞普便将全国三分之一的兵马与整个王朝的最重要之门户,放心的交给了钦陵。

    冰川入云,寒风如刀。

    刘善因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茫茫雪域千里冰川,禁不住深吸一口气大声叫道:“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哪!”

    然后,剧烈的喘息。

    虽然在大非川生活了一个月才往格尔而来,但他仍然无法适应此处稀薄的空气。

    “刘鸿胪,咱们就在这儿傻等他们来迎接,不自己进吐蕃的军营吗?”随行的小吏有些担扰的道,“再过三两个时辰不来,这天就黑了,我们要被活活冻死的!”

    “哈哈,你怕了!”刘善因放肆的大笑,说道,“我谅他吐蕃蛮子,还没胆量冻死我刘善因!要是一个时辰之内噶尔?钦陵还不出郭相迎,我就打道回府。”

    “打道回府?”随行的一众人等都甍了——这也太儿戏了!

    “少说废话,一个时辰!等!”

    几乎是话刚落音,前方一片白茫茫的雪域之中,出现若干醒目的黑点,有近百骑如旋风般疾驰而来。

    “呵呵,来了!”刘善因抚髯长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随行之人都松了口气。这冰天雪地撒尿都能冻成刀的鬼地方,谁愿久留?

    那群骑兵奔到近前,果然是吐蕃的骑兵。他们散作扇形将数十人的大唐使者围在中间,为首一名大胡子青年前两步,用蕃语说了一通。

    刘善因摆了下手,身边的随行向导译官前表明身份。那青年便策马前几步对他施了一礼,请他前往吐蕃军营。

    “告诉他,若非噶尔钦陵亲自出营相迎,本使拒不前一步。”刘善因道。

    驿官犹豫了一下,如实回复。那青年明显有了一丝火气,一群骑兵都冷冰冰的眯着眼睛瞅了他们一阵,又扬长而去。

    过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大批的骑兵,约有迁人。彩旗林立号角喧天,当先若大一面帅旗领头,噶尔?钦陵亲自出迎了。

    刘善因叫住众人,只带三名译官前。

    帅旗招展,钦陵匹马当先缓步前,看着刘善因略带嘲讽的似笑非笑,用马鞭指了指刘善因,用流利的汉语说道:“你就是唐廷使者?”

    “正是本官。”刘善因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他,不卑不亢悠缓的道,“鸿胪寺少卿,刘善因。”

    “从四品少卿,官小了点。”钦陵冷笑一声,说道,“见了本帅,还不下马奉拜?”

    “国使者不拜下国之君,更何况你只区区下国之臣?”刘善因摇头而笑,说道,“钦陵,此刻休说你是吐蕃元帅,便是赞普在此也只得对本使以礼相待。你如此冷漠刁刻,有失国体。本使很想问问,你们赞普平常就是这么教导你们这些属臣待客之道的么?”

    “唇枪舌剑,果然厉害。”噶尔?钦陵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翻身下马立于道旁,抚胸弯腰施了一礼道,“有请天国使臣刘鸿胪,入营暂歇!”

    “好说,好说。”刘善因笑了一笑,说道,“敢问贵国赞普何在?本使奉皇命而来,大小事宜只应与赞普商议。”

    “汉人有言,君不问臣。”噶尔?钦陵嘴角一挑冷笑道,“赞普何在,且是臣下能管能问的?”

    “那就有意思了。”刘善因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早在两个月前,大唐已派信使告知贵国,本使将要出使高原并在今日抵达专程商议讲和赐婚一事。现如今,将军却不知赞普去向。如此本使便以为,贵国赞普并无半分诚意接受议和与赐婚。那本使还去你军营干什么?——不劳远送,本使回去便了。”

    “脾气还挺大。”噶尔钦陵半分也不动怒反而笑道,“国事为重,贵使切不可意气用事。赞普贵为一国之君忙于军政,总不能在军营里苦等贵使?贵使就请入营暂歇,待本帅即刻差人去请赞普便是。”

    “这还像句人话。”刘善因大咧咧的冷笑一声,抖了抖自己的马缰说道,“本使的手要被这高原冻裂了,把不住马缰。你前来,牵马。”

    这话一说出,刘善因身后的驿官们脸色就变了!

    噶尔?钦陵的脸有一抹愠色转瞬即逝,但马又恢复了不露声色的笑脸,前两步接过马缰,牵马前行。

    在场的一千余吐蕃铁骑与数十人随行使者,都怀疑自己眼花了。已有好多名吐蕃骑兵就差要拔出弯刀前来,将刘善因立毙于刀下!

    噶尔钦陵却是谈笑自若轻松自如,挥了下手示意两边兵马开道护送,自己牵马行于刘善因的马旁,笑道:“贵使是高高在的天国使臣,本帅能替你牵马坠蹬便是一种福份。本帅自幼研读汉家典籍,记得史有载韩信曾生受跨下之辱。今日本帅受你马下之辱,你以为如何?”

    “将军放心,你自比淮阴韩信是淮阴人且封号淮阴侯的事情本使是不会说出去的。”刘善因笑道。

    钦陵怔了一怔,问道:“何意?”

    “恐将军为天下人所笑啊!”刘善因放声大笑道,“若仅能堪受污辱便可比及淮阴侯,那让你们吐蕃人都去钻别人裤裆就好了。由此,高原之必淮阴无数啊!”

    “哈哈!”噶尔钦陵仍旧没有生气,反而放声大笑,说道,“贵使果然极善诡辩,不失唐人之习。本帅读《左传》之时看到一句话甚是不解,因此想要请教贵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语何意?难道就是说你们唐人,吟诗作对无人可及,行军打仗百无一能?自视甚高以为国,视我等为茹毛饮血的蛮荒之辈?”

    “将军果然有点学问,还将《左传》都读过了。”刘善因大肆感慨的笑道,“《左传?成公四年》有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此间深意,只可意会不得言传。”

    “先生既为国使臣,该是博学多才见识渊远,奈何敝帚自珍不肯赐教?”钦陵昂首看着前方,脚下一停勒马不行,说道,“贵使来时,曾经过兰州?”

    “那是自然。”

    钦陵突然一扭头,眼神如刀的看着刘善因道:“那贵使是奉皇命办事,还是听秦慕白号令而行呢?”

    刘善因很不自然的身寒了一寒。

    眼前的这个年不及三十、在吐蕃一人之下万人之的军事统帅,显然有着超乎他预料之外的胸襟、学问与城府。而他身的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与锋芒,即刻是在他给人牵马坠蹬之时,也让他显得从容高大。

    “本使既是国使,自然是奉旨办差,将军何必多此一问?”刘善因极作镇定的答道。

    “那便好。那便好。”噶尔钦陵笑哈哈的道,“如此,贵使尚能安然完成使命。”

    “咦,将军这话有趣了。”刘善因说道,“听将军这话,本使若是听了秦慕白的话又当如何呢?”

    “很简单。”噶尔?钦陵微微一笑,说道,“纵然我不杀贵使,贵使必尸横高原。”

    刘善因的表情,很不自然的僵住了。

    “怎么,被本帅说中了心事?”噶尔?钦陵哈哈的大笑道,“贵使你该不会是想以身殉国横死高原,然后坏了这讲和赐婚之事挑起两国战火?这可是大大的罪过啊!贵使三思,切勿与那秦慕白同流合污祸及邦国啊!”

    “好厉害的小子!”刘善因禁不住暗叹一声深吸了一口凉气,强颜一笑,说道,“将军这是在对本使用激将法吗?看得出来,将军也没有半分诚意要讲和赐婚哪,不是吗?”

    “明人不说暗话,贵使还真就猜对了。”噶尔?钦陵冷冷的一笑,斜睨着刘善因说道,“若非赞普与我父亲力主议和通婚,本帅麾下二十万铁骑早已踏破兰州直取中原。如此,也不会有今日本帅替贵使牵马一事了,该是那骄横跋扈的秦慕白跪在本帅面前,给本帅舔净鞋袜!”

    “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哇!”刘善因放声的大笑,“大非川一役,将军数万兵马被秦少帅百余人一击而溃,此等奇耻大辱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便如同我不会忘了今日马下之耻。”噶尔?钦陵不以为意的牵马前行而且面带微笑,悠然自得的一字一顿道:“你我,拭目以待。”

第389章 八方雷动(四)

    吐蕃的格尔木大军区,连营百里如峻岭岿然,大气磅礴立天地之壤。

    “此营门户纵横序列成纲,战马无数兵戈赛雪。将军,果然是不世出的将才。”看完吐蕃的大军营后,刘善因发自肺腑的对钦陵赞道。

    “相比于贵国天朝之卫公药师、英公懋功,本帅这一点造化不过是荧虫比于晧月。”钦陵背剪双手,很自负很张扬的挑嘴而笑,说道,“但肯定强于半路出身徒负其表的秦慕白。”

    但此刻站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深知他的确有这自负的本钱。

    “本使不懂军事,便也不与你较这口舌之长短。”刘善因也是聪明人,不往他设的套儿里钻,说道,“本使只知道,大非川一役,你败得很窝囊。”

    “不错,本帅是败了,败在轻敌。”钦陵并不掩饰,坦然说道,“当时本帅以为,凭数万兵马铁打的营盘与那几名惯常值得信任的饱战之将,足以抵御你们汉人的任何攻击。因为在以往,两万唐军,不敢撼动一万高原铁骑,这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我们据险而守。于是我放心大胆的将大非川交给了我麾下的将领,自己陪同赞普回了逻些城拉萨。没想到刚回去几天,就得知大非川失陷了。这也正应了兵法所云,骄兵必败。当时我相当之震惊,以为唐廷起倾国之兵夺回了大非川。后来才得知,是秦慕白率领数百炮兵、用他的神武大炮,吓走了我的数万铁骑——这可真是我噶尔钦陵与高原所有勇士的奇耻大辱啊!从此本帅再未离开此地半步,誓要亲自收复大非川踏破兰州剑指中原,并要生擒秦慕白以雪前耻。”

    “有点志气。”这一次刘善因没有再挖苦讽刺钦陵,而是认真的说道,“其实,你与秦少帅,也许真的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但你们两个,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你犀利、张扬、刚烈、霸道;秦少帅内敛、睿智、多谋、重情。但你们两个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

    “哪一点?”钦陵煞感兴趣的问道。

    “卓尔不凡。”刘善因笑了一笑,说道,“本使,这算是拍了将军的马屁么?”

    “你不过是说了句人人皆知的实话和废话而已。”钦陵满不在乎的轻笑一声,背剪着手轻轻摇动着牦牛尾织成的马鞭,目视前方悠然说道,“钦陵虽是狂傲,但向有自知之明。贵国天朝人才济济,胜于钦陵者不知凡几,诸如药师、懋功等辈必不将钦陵放在眼里。但我迟早会让他们知道,吐蕃人打仗,并非都是仅凭战马弯刀与热血蛮勇,偶尔,也是会用脑子的。本帅放眼中原,发现最配得做我对手的,其实是秦慕白。因此本帅此生之志,就是彻底的击败他。”

    “其志可嘉。”刘善因在嘲笑。

    “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噶尔钦陵并不在乎刘善因的嘲讽,轻声的,但坚决肯定的说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乃人生一大快事。贵使,然否?”

    “将军是个狂得有趣的妙人。”刘善因笑道,“其实,若非天生注定要做敌人,你与秦少帅或许能成为很好的朋。因为这天底下,妙至毫巅的年轻人,毕竟不多。”

    “哈哈!那我把他生擒到高原,做我们的副帅怎么样?”钦陵放声大笑。

    “好主意。”刘善因一撇嘴一瞪眼,煞有介事的道,“但在这之前,将军可千万别被秦少帅请到了长安。”

    “长安是个好地方,集九州之物华,聚天下之风流。我六岁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至今难忘。”钦陵微微一笑,说道,“我还从那里请回了六个老师,全是汉人,分别教我典史、法、音乐、律法、武艺与兵法。二十多年了,我对他们比对我父亲还要尊敬。我感谢他们,传授给我的一切。”

    刘善因听到这席话,半晌无语。心中在想,此次赐婚议和若成,大唐赐予吐蕃的,可就不只是“六个老师”了。无数的文化瑰宝与技术、财富都将带到吐蕃、传播在吐蕃——到那时,就不会只有一个噶尔?钦陵了。

    教会学生饿死老师,这样的想法虽然狭隘,但在两国敌对之时,不得不多想。

    刘善因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将军对本使说了这许多的话,打了许久的边鼓,绕来绕去,好像都是在劝、或者是在激本使,想让本使毁了这议和赐婚一事,是么?”

    “本帅不敢。”钦陵轻松的一笑,说道,“这可是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赞普才敢决断。”

    “你敢的。”刘善因嘴角轻轻一挑,笑得颇有几分冷峻与不屑,说道,“对待本使,你外恭而内倨。或许在你眼里,本使已经是死人一个,犯不着与我一般见识。于是你才生受马下之辱,才带本使观遍了你的军营布防,才将许多犯忌的话都说与本使来听。你显然是筹划妥当胸有成竹了,不是吗?”

    噶尔?钦陵微偏过脸来,嘴角略之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善因,突然哂笑一声,说道:“怪不得唐廷能派你来高原,你的确是个心细如发大智若愚的角色。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本帅也就不对你隐瞒了——贵使既然已经来了,就不用再回去?”

    “果然。”刘善因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如此说来,将军根本就没有将本使已经抵达高原之事,报之给赞普,对么?”

    “聪明。”钦陵凝视着刘善因,微微一笑,说道,“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普赞既然全权委托我针对中原的军政大事,本帅就有权决断。不就是个假冒的公主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高原的女人是不怎么样,远不如中原的女子漂亮温柔端庄贤淑。但是,赞普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于是本帅就决定,这亲,还是不要和了!就因为一个女人,数十万勇士脱下战袍变农夫,还要大费周章的仿造长安皇宫修筑布达拉宫,这太麻烦了!”

    “呵,有意思。”刘善因苦笑一声,摇头而叹,说道,“对一个死人,你都不愿说实话么?”

    “你想知道什么?”噶尔钦陵饶有兴味的盯着刘善因,典型的猫玩老鼠的眼神。

    “你如此野心昭昭,违逆赞普与大论的意愿私下决断,毁了大唐与吐蕃的议和赐婚大事,就不怕赞普降罪么?”刘善因问出了心中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贵使问得好啊!”钦陵笑道,“这要是在中原,我肯定是个欺君罔祸及满门的大罪。你们汉人的君王,就是多疑,没肚量。但吐蕃不是中原,赞普不是皇帝。他既然敢将二十万铁骑与东面门户交给我,就会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对我做出的决定完全认可,此其一。其二,本帅岂能不知,打仗并不能解决问题,和亲有和亲的好处?但是对我们来说,现在还不是和亲的时候。你们汉人,对于和亲的需求越迫切,我们就越不能和亲——就是这么简单!”

    “一针见血,你果然厉害。”刘善因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说道,“所以本使从离开长安的那一天起,就没想着再活着回去了。你说得对,我们对和亲的需求越迫切,你们就越不愿意和亲。我们朝廷的一些人,的确是有些太过天真了。对你们吐蕃人的奸诈阴险与狼子野心,缺乏足够的认识。”

    “呵呵,过奖了。”钦陵连笑几声,说道,“眼下,秦慕白坐镇兰州,看似一切太平安稳,实则危机重重如履薄冰。他的战线太长兵力太寡,朝廷对又他并非完全信任与支持。如此,兰州就如同一头虚胖的病牛,其势虽大,不堪一击。而此时,秦琼仗恃蛮勇刚愎自用,孤军伸入到高昌腹地,非但是将自己置于险难之地,还会在军事战略大局给兰州带来极大的负担与被动。此时此刻,我噶尔钦陵怎么忍心放过这样的大好战机?——话说回来,这条战略纵然是最终失败,那也无妨。我们若是打输了,随便派个使臣往长安走一趟说起结盟和亲,你们的朝廷也会欢天喜地忙不迭的答应。一次败了,我们结盟休养积攒实力,第二次打回来;第二次不行,再结盟再休养再打回来……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我们总能立于不败之地,雪域高原就是你们无法逾越的天下之巅!汉人整天唠叨‘以和为贵’就是怕打仗,我们偏就爱打仗。怎么样,你明白了?贵使,刘鸿胪?”

    刘善因的脸,泛起了微笑。绝望而惨淡的微笑。

    “我真该将你的这番话,说给皇帝陛下与满朝文武听,尤其是那些主和派的大臣们听一听。”

    “不用你说,他们其实都明白的。你们的皇帝大臣,远比你我这样的跑腿小卒要聪明得多。”噶尔钦陵微自一笑,意味深长的道,“他们就是太明白了,所以都不说破,都装糊涂。他们以天下为棋盘,把我们这些人当作棋子摆来摆去,并以此为乐。这是他们的职责,也是他们的乐趣所在,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身为棋子,就要有棋子的本份。我这颗棋子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你请到逻些城,陪赞普去喝好的青稞酒。怎么样,这不错?”

    “迢迢千里冰封雪域,这一路过去至少要走半年。我若是半道冻死或是葬身雪崩狼腹,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对吗?”刘善因说道。

    “哎,刘鸿胪,有时候人太聪明了其实并不好。”噶尔钦陵摇头微笑,昂首看天,悠然道,“赞普与我父亲正在逻些城筹备与文成公主的大婚事宜。苦等数月,他们会发现你这个唐廷的使者居然在高原之杳然无踪了……那会怎么样呢?几个月,能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哈哈!”

    此刻,已有了必死觉悟的刘善因突然脑中闪过一记念头,惊声道:“钦陵!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是不是在高昌那边也动了什么手脚?”

    噶尔钦陵猛一扭头看向刘善因,咧嘴而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我说过,偶尔,吐蕃人也是会动一动脑子的。这将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大战略,必定带来惊人辉煌的战果!贵使若有兴趣,就请多活几天。你会亲眼看到,我把秦慕白生擒到高原之的!”

    刘善因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脸露出了释然的微笑。他点点头,说道:“无论如何,本使要感谢将军,对本使说了这样的实话。如此,本使死亦无憾了。”

    “你好像一点也不震惊,一点也不着急?”这一次,噶尔钦陵拧起了眉头,有几分狐疑的看着刘善因,说道,“你凭什么有这样的底气?”

    “就凭一个字。”刘善因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什么字?”

    “士。国士无双之士。”

    噶尔钦陵轻拧眉头眨了眨眼睛,显然不是太明白。

    “将军若是不明白,再去多读点。”刘善因微笑道,“你虽是读了很多汉家的典籍,但也就仅限于寻章摘句不得神髓,东施效颦罢了。华夏的‘士’之精神,你就不明白。或许,你们偶尔可以凭借霸道、蛮勇、兵法、诈谋来击败我们的军队,但你打不倒汉唐这个民族。因为我们这个民族,有我们的民族精神作为灵魂,而你们没有,宛如行尸走肉。试问,行尸走肉如何战胜万物之灵?——现在,我要将秦少帅说过的一句话转赠给将军,请将军务必牢记。”

    “你说。”噶尔钦陵仍不动怒,淡淡的道。

    “胡人从无百年国运。八个字,你记牢一点。本使言尽如此。”刘善因说完,双手一抖袖,拱手施礼微笑道,“将军要如何处置,本使,都在此恭候了。”

    “胡人从无百年国运……”噶尔钦陵细细咀嚼这八个字,一双鹰眼已然微微眯起,头一次在刘善因面前,脸色微变神情僵硬。

    ——杀气,迸射!

    兰州,江夏王行辕后院之中。

    刀光剑影,人影翻飞。秦慕白与李道宗,正在切磋武艺刀法。

    “停!——”李道宗大喝一声,二人分开两旁,各自放下了刀剑。

    高阳公主立马跑了过来拿条毛巾亲自给秦慕白擦汗,笑嘻嘻的道:“慕白,你好厉害!居然能和皇叔大战这么多回合!父皇曾经说过的,皇叔的武艺可是十分厉害的呀,当年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可是我李家最出类拔萃的大将军!”

    “呵,你这丫头,真是嘴儿抹蜜越来越会说话了。一开口就夸了一群人,这拍马屁的功夫你可真是炉火纯青了。”李道宗笑道,“慕白,你的刀法武艺虽有精进,但显然心不在蔫破绽百出。怎么,最近可有烦心之事?”

    “实不瞒王爷,确有一些事情让我烦恼。”秦慕白点了点头,擦罢了汗走到李道宗身边,说道,“高昌久无军报传来,刘善因去了高原也无回信。战线千里防不胜防,钱粮耗费日重朝廷又久无援助……现在我感觉,兰州真是独悬海外孤军奋战了,像一个被遗弃了的孩子,爹不亲娘不要,苦命!”

    “哈哈!”李道宗大笑,说道,“要是没点困难没点风险,是个白痴都能干的差事,还要你秦慕白来干什么?坚持住,往往越是吃力越是艰难的时候,就是越关键的时候。眼下兰州是有危机与麻烦,但也并非是致命的。本王以为,高昌既已降服,但西域不可一日辄平,应步步为营稳固根基,以图长远之计,不可托大弄险。眼下当务之急,应是撤回你父亲的那支孤军深入的兵马,与蒲昌海薛万彻所部汇兵一处,退守玉阳二关并以凉州为根基。如此,兰州退可守进可攻,可立于不败之地,也可解决开销巨大补给困难的大问题。”

    “王爷高论,秦某佩服。”秦慕白点头,说道,“其实,秦某与苏定方等人连人商议多次,都认定兰州眼前的大方略,该是稳固为主,图求长远。我等议定的战略,正与王爷不谋而合。但是……”

    李道宗苦笑的摆了摆手,“不用你说,本王明白。以你父亲的性情……哎!”

    高阳公主见秦慕白又与李道宗商议起了军国之事,便识趣的走到正厅里,与端坐于堂中的文成公主聊天叙话去了。二人左一句皇姐右一声皇妹,聊得还挺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这时,行辕门吏来报,说大都督府苏定方前来求见。

    “定方亲自前来找我,定有要事。王爷请恕在下少陪。”秦慕白拱手请辞。李道宗自然应允,还将高阳公主这条小尾巴留在了府中玩乐,也好给闲闷无聊的文成公主做个伴。

    秦慕白到了行辕大门处,见苏定方神情严峻,知有大事。二人互递一个眼神并未多言,径直先回了大都督府。

    “定方,何事?”不及坐定,秦慕白问道。

    “一件怪事。”苏定方眉头轻锁眼神灼灼,说道,“鸿胪寺少卿刘善因之子刘义,今日突然找到我,百般哀求转请我求见少帅,说要重要事情禀报。”

    “刘义,要见我?”秦慕白也是甚觉奇怪,问道,“他可曾说了,所为何事?”

    “我问了,他不肯说,非要将说辞面呈少帅。少帅何不亲自去问?此时,他正在门房听唤。”

    “快请!”

第390章 八方雷动(五)

    苏定方亲自出门,去请进刘善因之子刘义。正当他走到大都督府府门时,一骑快马风尘卜卜的落定在门口,马跳下一名身披令箭使旗的小卒,手执军情公文袋就往都督府里冲。

    “站住,是何军情,给我便是。”苏定方将那小卒叫住。

    小卒一怔,这才回神认清是苏定方,急忙施了礼气不接下气道:“小人奉大非川鄯州都督薛将军之命,送来高原信使刘善因的回信,急欲直秉秦大都督!”

    “随我一同入内参见大都督!”苏定方心中一凛:来得正是时候!

    稍后,苏定方与刘义及那信使小卒一并入了正堂,见罢了礼,苏定方先叫那小卒呈公文。

    秦慕白展文而阅,是刘善因写来的特使公文,专程回报出使吐蕃格尔木商议和盟赐婚一事。信中说,他已面见吐蕃赞普弃宗弄赞,一切洽谈妥当。约定中秋佳节在大非川以西一百三十里的晴罗原大草场,举行两国使臣会盟,正式签定议和盟约,并同时举行弃宗弄赞与文成公主的定婚仪式。当日,吐蕃赞普会亲自出席和盟会议,并用盛大的仪仗迎请文成公主鸾驾驾临高原。

    秦慕白详细反复阅读了这一封并不太长的信,眉头渐渐拧起,不自禁的喃喃道:“真的议和成功了了?……”

    “议和成功了?”苏定方惊讶了一声,显然不可思议。

    “你自己看。”秦慕白将信递给他,这才回头看向刘义,问他道,“你便是刘鸿胪之子刘义么,前来见我有何贵干?”

    “小人正是刘义。”满身卷之气的年轻后生刘义,对秦慕白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谈吐倒也大方得体,温文道:“敢问大都督,此信,便是家父的来么?”

    “是的。”

    刘义迟疑了片刻,肯求道:“小人斗胆,可否将家父的信,给小人一观?”

    秦慕白点点头,对苏定方道,“也不是什么绝密,给他看一眼也是无妨。”

    “谢大都督。”刘义接过信,全神贯注一字一行的细细阅览了至少有三次,眉宇之间顿时泛起浓厚愁云,最后闭目摇头,无限伤感与悲愤的长叹道,“家父,性命休矣!”

    “什么?”秦慕白与苏定方都大吃了一惊,“何出此言?”

    “大都督容禀。”刘义双眉紧锁,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吐出,拱手道,“家父曾与小人有约定,此行吐蕃,必是凶多吉少。和亲若不能成,他必葬身吐蕃高原。若能成,三月之内必有信回报大都督府。临行时家父反复叮嘱说,若是大都督府接到他的亲笔回,须得仔细堪明真伪,谨防伪造。”

    “伪造?”苏定方惊讶道,“你是说这封信是伪造的?应当不会!我与刘鸿胪也算相熟,他的笔迹,我认得!”

    “笔迹大有九分相似,但信绝对是假的。”刘义十分肯定的说道,“家父是个外粗内细之人,临行时特别叮嘱我说,若有他的回,第二、四、六、八句当是藏头之句,合起来应该是‘仁义两全’。但是这封信,没有。由此可以见得,信,绝对是伪造的!而且,字迹虽然极像,但语气并不十分相似。家父虽是饱读诗,但行事粗犷狂放不羁,哪怕是写公文,也是洋洋洒洒粗声大气,绝不会像这般低婉温文。”

    秦慕白与苏定方各自惊异,拿起信来参照刘义所说的方法细细比对,果然如他所说一般,破绽百出。

    “你父亲还对你说了什么?”秦慕白问道。

    “家父曾言,忠义难两全,公私不可兼顾。”刘义的心情已是十分沉重,缓缓道,“朝中有人指名道姓要我父亲出使吐蕃,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秦慕白说道,“十年前你父亲还只是河北相州一小县的区区主薄,后投入长孙无忌门下,才扶摇直做到了四品鸿胪寺卿,朝堂大员。说到底,他是长孙无忌的人。”

    “是这样没错。”刘义并不否认的点头,说道,“以往家父对长孙无忌一向是十分推崇并信任的。可是在这一次的战和之争中,家父却有了自己的想法,认为议和赐婚并不妥当。他在鸿胪寺供职多年,接触的吐蕃人不少,深知胡人秉性贪婪无信,深为厌恶。但又碍于师生之情,不好违逆长孙无忌之意,只得奉令而行。其实家父心中十分清楚,对吐蕃是战是和,在将军与家父这样的人看来是关乎国邦命运与百年大计的事情,可是在长孙无忌等人看来,却是党争伐谋的关键所在。家父痛恨朝中的党争,但又无力去改变……家父不止一次的对我说过,长孙无忌等人生活在狭小的长安与皇宫之中,渐渐的迷失了利益与权力的争夺之中,丧失了国士该有的眼界与主张。现在的长孙无忌,已经不是建国之初的长孙无忌了。其实,对吐蕃的战和问题无须争论,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争斗就将永远继续。因而从长远来考虑,只有凭借武装力量来进行征伐平定、再进行彻底的兼容并包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可是长孙无忌等人不愿意将兵权与权力外放,不愿意有人获取比他更高的功绩与威望从而在朝堂之竖下强敌,于是……”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秦慕白点点头,叹息道,“于是你父亲十分的为难。于公,他根本不愿意与吐蕃议和;于私,他不能违逆了恩师长孙无忌的意愿。他很为难,于是决定以死解脱,对吗?”

    “不是解脱。家父虽是一介儒生,但却是宁可断头绝不屈膝的硬骨头!”刘义突然大声道,“家父,是抱定一颗必死之心,赶赴高原的!他之所以将我带来,一则是留待今日给将军报知实情;二则,也是希望让我能转请大都督相助,看能否迎回他的骸骨……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四个字,刘义说得伤至肺腑,潸然泪下。

    “必死之心么……”秦慕白吟哦了一声,走前拍拍刘义的肩膀,说道,“你父亲怎么就知道,他此行必死呢?”

    “大都督难道忘了,家父曾在鸿胪寺供职么?早前的吐蕃使者就住在鸿胪寺里,家父早晚留意他们,深知尔等非但全无诚意讲和,而且对此前的大非川之败耿耿于怀并依旧垂涎三尺,也对大都督恨之入骨。他们所谓的主动提出要议和,一则是为了给高原赢得喘息之机休整兵力,二则也可赚取公主与陪嫁的财赋,全是净赚不赔的买卖。”刘义说道,“因而,家父对吐蕃强盗的奸险与伪诈知根知底并深恶痛绝。可他人微言轻,不敢、也不能凭借片面之言左右邦国大事,因此都将这些念头深埋于心中,不敢告人。此番出使吐蕃临行之前,家父就曾预言,吐蕃绝对没有半点诚意议和赐婚;负责接洽中原使团的高原统帅噶尔?钦陵城府极深、精通伪诈之术,又是高原之桀骜不顺口衔天宪的巨枭奸雄,届时必有阴谋。于是,才有了接下来家父与小人的密谋约定——和盟若成,则是天意,信中便有藏头四字‘仁义两全’;若不成,噶尔钦陵必有阴谋诡计使出,派人诈献信便是其中一途。家父深知噶尔钦陵精通汉学且麾下能人异士极多,伪造一两封信必然不在话下。若是诈取了大都督或是江夏王父女前往吐蕃高原……后果不堪设想!”

    秦慕白与苏定方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感觉到背脊一凉!

    刘善因,这个此前丁点也不引人注目的小人物,现在却扮演了至关重要的一个角色——若非是他的正直、精明与慷慨大义,就连秦慕白也难保自己和李道宗会否中了噶尔?钦陵的这条毒计!

    正如刘义所说,如果大唐一方依造信中的约定,秦慕白与李道宗携文成公主等人前往晴罗原大草场会晤盟约,不消多大工夫,噶尔?钦陵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少帅……这……实在出乎卑职意料之外!”一向最沉得住气的苏定方,吸着凉气道。

    秦慕白双手背剪在后,紧紧捏拳剑眉紧锁,来回踱了数步,沉声道:“有请,江夏王!”

    “是!”

    “大都督……”刘义红着眼睛,面带微笑。

    秦慕白走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刘义,我没什么可说的。这一次若非是你和你父亲,秦某与无数军民必定葬身高原!兰州休矣,大唐关西之地也有可能一溃千里尽丧吐蕃之手,邦国震动大唐危急……你父亲虽是弱不禁生的一介儒生,但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秦某对他,对你,感铭肺腑——请受秦某一拜!”

    “大都督休要折煞小人!”刘义被吓坏了急忙抢先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道,“小人只有一事相求!”

    “你起来,请讲。但凡秦某能办到的都答应你,誓死不渝!”秦慕白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小人……只想完成家父遗愿,将家父的骸骨或是骨灰,迎回相州老家安葬,让他落叶归根。家父还说,忠义难两全,请将军不要对外声张他的一切言行举动,以免长孙无忌那一边……将军只说吐蕃背信弃义辱杀我大唐使者,便可名正言顺师出有名了。家父一番苦心,还请将军体恤、成全!”

    “我答应你。”秦慕白牙根紧咬,沉沉的点头,说道,“其实,吐蕃未必真有胆量杀你父亲……”

    “是,家父也曾这样说过。但我父亲,必定以身殉国。”刘善义双眼通红,嘴唇颤抖的哽咽道,“否则,我大唐天朝……师出何名?秦大都督,如何起兵?!”

    秦慕白扼腕于背,闭双目深吸一口气,沉吟道:刘善因,你了不起!泱泱大唐,终于有了让我秦慕白由衷敬佩的义士、国士!于公于私,我秦慕白这辈子欠你的……来世必还!

    深夜,大都督府房中灯影摇曳。在场的人其实并不多,仅有秦慕白、苏定方、李道宗与侯君集四人而已,但却仿佛有千百人一同屏气凝神一样,气氛紧张而压抑。

    “大家各抒己见的说了半天,争论委决不下,不是个办法。”李道宗说道,“慕白,兼听则明,你已经听取了我们大家的意见,这很好。但毕竟你才是兰州之主,陛下将关西这半壁江山交给你父子,这种时候,该是由得你来拿主意。”

    “等一下!”侯君集打断李道宗的话,抢道,“我并非是认为我的主意才是最好的,但是说到底,与噶尔?钦陵那个混蛋会有一战,是早晚的事情。与其这样,不如将计就计——他不是要骗取少帅与王爷你们去晴罗原一网打尽吗?咱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侯君集,你休要轻敌。”李道宗说道,“别小看了那年轻的噶尔?钦陵。非是本王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噶尔?钦陵十岁从军十五岁挂帅,弃宗弄赞能平定各部一统高原,离不开噶尔家的这对父子。其中,噶尔?钦陵军功第一,而且他从小与弃宗弄赞一起长大,亲如兄弟深受信任与倚重,他甚至敢于代替弃宗弄赞行使邦国大权。还有,盘踞在昆仑山脚下二十万吐蕃铁骑,噶尔?钦陵就敢把他们像自家奴隶一样的自由挥使——试问,你侯君集敢么?秦慕白,你又行么?”

    侯君集表情僵硬无言以对,瞬间哑了火。

    李道宗这话切中了要害,也击中了秦慕白与兰州的软肋。两相对比,噶尔?钦陵兵力占优能力丝毫不输秦慕白,他的优胜之处还在于绝对的权威与自由度;反观己方,朝廷对兰州缺乏信任与支持,秦慕白被盯得极死,办起事来处处掣肘——如果并不事先知会朝廷并获得首肯就善自与噶尔?钦陵开战,秦慕白与兰州,将面临极大的压力甚至是制裁。

    说得严重一点,这是典型的拥兵自重目无朝廷了!

    “我就还真就有点羡慕和嫉妒噶尔?钦陵了。”秦慕白自嘲的微然一笑,说道,“诸位不必再争了,我已有决断。”

    “怎么办?”众人一起问道。

    秦慕白双眉略沉看了在场其余三人一眼,沉声道:“就算将来被朝廷砍头,我也不要、不敢、也不能在这时候当乌龟太守,紧紧的缩在壳里装死。我决定了,就在会盟之日与噶尔?钦陵——决、一、死、战!”

第391章 盼父

    “决一死战”四字一出,不说石破天惊,着实将李道宗等三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李道宗道:“慕白,你最好三思。”

    “不必三思了。哪怕四思、五思,我也是这个决断。”秦慕白面带微笑眼神坚定的看着李道宗,说道,“王爷,个中的利害曲折,不劳您给我详细的剖析。在座都是明白人,能明白在下做出这个决定肯定不是出于一时之冲动。可以说,从我入仕的那天算起,我一直都谨小慎微唯唯诺诺不敢越雷池半步,乖乖的扮演着好好先生的可怜角色。今天,是我唯一为自己感到骄傲与自豪的一天。因为,我终于可以昂首挺胸的做一回我自己,哪怕是从此步向灭亡,也无怨无悔。”

    三人不约而同的凝视着秦慕白,神色各异。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仿佛不认识秦慕白了。

    “有种。”侯君集嚯然站起,破天荒的主动对秦慕白正式一抱拳,说道,“侯某这条贱命早已不值钱,就随你去了!剩下的废话我已不愿再听,就请告辞!秦慕白,何时要用到侯某,知会一声。侯某,提着脑袋跟你玩——告辞!”

    秦慕白看着他微微一笑,点了下头:“请走好。”

    侯君集走了,大步流云。出门之后,畅快的大笑数声,震碎了夜空的宁静。

    “狂夫!”李道宗深吸一口气,凝眉道,“慕白,他是个输得一无所有了的赌徒,你不要被他带着走。现在你的任何一个决定,不仅仅是关系到你个人与家族的生死荣辱,你的肩膀,还扛着整个关西万里疆土的宁定与亿万军民的生死。眼界再放长远一点,现在你的一个决定,关系到大唐王朝、华夏子民未来百年甚至是千里的格局与态势。本王要你三思,并非是表示反对。在大是大非面前,男人需要有担待的勇气与决心,同时更需要智慧与技巧。舍生易,取义难,这个道理,我希望你明白。”

    “我懂王爷的意思。”秦慕白轻松的笑了一笑,说道,“昔日项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时,想得肯定也很多,但他没有了别的选择。现在,我就跟他一样。王爷您想想,除了与噶尔?钦陵一战,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道宗一时陷入了沉默。

    苏定方说道:“慕白说得有道理。吐蕃连番无礼对我挑衅,此番又杀我使臣拒我议和,还要诈取我们前往高原聚而歼之。如此险恶歹毒,我们就算不对其进行谴责与讨伐,这和亲一事也是绝对汤了。如此一来,朝堂之岂能放过我们?在对待吐蕃的问题,没有中立,只有‘战’或者‘和’。既然他们主动宣战了,我们不得不奋起反击。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这一点,我非常赞同慕白的想法。至于其他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果一味的考虑后果与出路,反而死路一条!”

    “知我者,定方也!”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对苏定方投去感激的目光,说道,“不仅仅是战局走向如此,从公私的立场与兰州大局考虑,我们也只有主动出击一条路可走。首先,和亲失败使者遇害,这件事情传到长安必是朝野震动。从而,我大唐师出有名,主战派必定再度活跃必占据风,这是对我有利的一面。不利的一面就是,我估计朝廷仍是不会原谅我们擅自与吐蕃开战。无论战争的成败与否,最后等待着我的,也许是最残酷的判决。但我顾不了这许多了。战机稍纵即逝,而且需要高度的保密。难道要我向朝廷讨个准信再按部就班的安排与吐蕃的战事吗?”

    “这有何不可?”李道宗打断秦慕白的话,说道,“不要忘了,朝廷赐与你一切,也就随时能收回一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臣者,最忌尾大不掉胆大妄为。你为何就不能快马飞报长安,请陛下决断此事,再听由安排听命行事?”

    “行不通的,王爷。”秦慕白说道,“且不说这信往来于长安需要大量时日,朝中争论之下何时是有个决断,亦是未知。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朝廷的人不明白兰州眼下的危机所在。既然噶尔?钦陵敢于拒绝议和并对兰州下手,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毒计安排?”

    李道宗略微一怔,说道:“你是指……高昌与蒲昌海一线?”

    “没错!”秦慕白眉头一拧,说道,“噶尔?钦陵绝对不是那种头脑发热的莽夫,不会单凭一己之力来鲁莽的对兰州宣战。现在我心里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再联想眼前兰州的境况与此前的战事,我隐约感觉……从一开始,我们就钻进了他的圈套之中,而且越陷越深。眼下刘善因之死,不过是个表象与诱因,让我隐约查觉到了他的深远险恶用心!”

    “何出此言?”李道宗与苏定方一并惊道。

    “噶尔钦陵,绝不简单!”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说道,“王爷,定方,你们还记得去年我们在长安的时候,吐蕃唆使高昌反叛,并主动出击凉州一带的事情么?”

    “当然记得。怎么了?”

    “估计从那时候起,一个巨大的圈套,就套在兰州的头了。”秦慕白说道,“大非川一役,吐蕃噶尔?钦陵所部大败亏输弃走千里,从而兰州收复了吐谷浑。王爷曾经说过,噶尔钦陵十岁从军十五岁挂帅,身经百战未尝一败。大非川一役的失败,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史无前例的刺激。他是绝对不会甘心的!于是我猜测,他马有了接下来一连串的举动——首先就是派出使臣前往长安请求和盟赐婚。当然,目的只是拖延时间给自己赢得喘息之机。这一点可以轻松的找到证明——吐蕃使者听说陛下选取王爷爱女李雪雁封为公主,准备下嫁吐蕃之后,居然扬长而去!这在两国邦交的历史是绝对罕见的!由此可见,吐蕃并非是诚意前来求婚。所谓的对假公主不满只是个借口罢了!”

    “接着说。”李道宗脸色紧绷。

    “马,整休之后喘过气来的吐蕃开始了军事行动。”秦慕白说道,“他们先是兵出昆仑侵犯凉州,切断了丝路商道与兰州对外的联系,牵制住了兰州主力兵马使我们无暇他顾。从而,为高昌反叛赢得了时间与空间。紧接着,在吐蕃与西突厥的唆使之下高昌背反。正当朝廷之战和两派争论不休之时,家父认为军情如火刻不容缓,抗旨起兵西出阳关,连战十八捷直下高昌……二位,你们有没有想过,家父虽是一员虎将,但孤军深入师老兵疲,转战千里连战十八捷,为何就这么容易?”

    “啊?”李道宗与苏定方都惊叫了一声,说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是噶尔?钦陵设下的诈败之计,故意输了十八阵给叔宝?”

    “难道不是么?”秦慕白双眉紧锁,说道,“虽然我还无法完全肯定,但至少有五成的可能性!”

    “他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分散兰州兵力让我顾此失彼,从而各个击破?”李道宗脸色骤变,大声道,“如此,则叔宝危矣啊!”

    “不仅如此,噶尔?钦陵还在坐山观虎斗,看我兰州与西突厥及西域诸国进行争斗,从而坐收渔利背后放冷箭。”秦慕白的脸色也是变得有些铁青,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家父在高昌那边已经遇了大麻烦。此时此刻,噶尔钦陵只须点派一旅铁骑横出昆仑威胁玉阳二关,绊住蒲昌海的薛万彻所部,那么,兰州就如同被关在了一个瓮中。家父与薛万彻所部,也就成了断线的风筝。王爷,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你还要劝我朝廷请旨出战吗?待那些大臣们争论个十天半月,家父与数万将士,恐怕早已尸骨寒透了!”

    “嗞……”李道宗在吸凉气。

    苏定方沉声道:“既然如此,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慕白,需得尽快催促大帅,请他务必尽快班师回兰州!并传令蒲昌海薛万彻与玉阳二关守将令其严加戒备,以防吐蕃突袭,并为大帅班师保航护驾。若能将这一部兵马顺利迁回兰州,我们便可了却一断后顾之忧,亦可壮大实力多一份底气。”

    “正合我意。”秦慕白斩钉截铁道,“事不宜迟,管不了那许多了。定方,笔墨伺候,我亲自下拜求父帅班师。此外,请你辛苦一趟。你率领我的翊府铁骑一万人马,星夜动身赶往蒲昌海传我将令。告诉薛万彻蒲昌海不要了,但玉阳二关要是丢了,他就自掘坟墓爬进去,休要再回来见我了!”

    “诺!”苏定方郑重领命,又道,“那……让薛万彻何时弃走蒲昌海固守玉阳二关?是否,务必要让他待到与大帅兵马汇合之后,方才弃走?”

    “……”正在奋笔疾的秦慕白手中一顿,表情凝滞。

    他寻思道:薛万彻率两万余兵马驻守蒲昌海,目的就是为了接应远在高昌的父亲所部,以为呼应与后援。但是现在,高昌那边的情形一无所知,到时该让薛万彻如何决断呢?——做两个极端的设想,一是,父亲已经意识到了大局的微妙与利害,事先决定离开高昌退回兰州,这是最理想的局面。如此,薛万彻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汇合父亲所部兵马,一同顺利迁回玉阳二关之中,固守门户;另一个极端,就是……父亲所部兵马已经陷入了噶尔钦陵的圈套之中无法脱身,甚至已经全身覆没……

    秦慕白的手,抖了一下。一团墨汁滴落下来,贱成了数瓣。

    李道宗与苏定方都脸色微变。他们,还从来没有看到秦慕白露出如此惊悸与慌乱的神情,哪怕是稍闪即逝的。

    “慕白,你怎么了?”李道宗问道,“何时让你如此惊悸?”

    心细如发的苏定方劝道:“慕白,你放宽心。大帅征战半生无人可挡,智勇双全老谋深算,说不定早已安然脱身在赶往兰州的路了!”

    “嗯……”秦慕白收回神思应了一声,重新拿起一张纸笺写,一边说道,“如你所说,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父帅所部已然溃灭,那么,不能再将薛万彻所部也搭进去。”

    “你的意思是说……让薛万彻不必等大帅所部兵马了,率先撤回玉阳二关?”苏定方惊讶道,“慕白,这……不妥啊!”

    李道宗双眉紧锁,说道:“慕白,本王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你肯定是恨不能插一双翅膀飞往高昌,将你父亲接回来。但是此刻你掌控大局,一切要从大局利益出发。你刚才说要先做最坏的打算,这是很冷静很明智的……但是,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弃叔宝于不顾。不如,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案。让薛万彻以一月为期。一月之内叔宝若回当然最好,两部兵马一同退守玉阳二关;一月之内叔宝若不回……”

    “就按王爷说的办。”秦慕白面如铁石挥笔如飞,很快写下了一封军令,拿出自己的大都督帅印重重的盖,吹干墨汁交给苏定方,说道,“师兄,拜托了!”

    五个字,让苏定方颇感沉重。他一直都清楚,秦慕白不是那种轻浮浅薄之辈。尤其是在处在了兰州之主的位置后,他更加的稳重与老练,感情也变得复杂而深沉。此刻,谁都清楚秦慕白有多想尽快的接回自己的父亲。哪怕,他现在就传令薛万彻让他兵发高昌去救秦叔宝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秦慕白没有这么做,因为薛万彻所部绝不能有失,否则非但是救不回秦叔宝,还将导致玉阳二关的沦陷,从而使得兰州门户大开全线崩溃!

    于是秦慕白做出了一个最冷酷的决定,料想父亲那边已经出事并无可挽回……再尽人事,听天命!

    李道宗看着秦慕白,眼神复杂而深沉。他很清楚,此刻的秦慕白,已不是早年他在晋州时认识的那个秦慕白了。现在,他已经敢于肩挑重任我行我素,在军事政治也越发趋于成熟。

    可是这种成熟,往往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苏定方率领秦慕白麾下亲勋的一万翊府精锐越骑,星夜离城走了,带着一纸足以厘定万人生死的重镑军令。

    夜色如墨,冷月悬空。

    秦慕白独自一人站在兰州的城头,负手举目远眺西北,静如远古的石塑。

    “父亲……你已经在回家的路了,对么?你知不知道,三郎有多想念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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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流介绍:
贞观大唐,江山如画;长安风流,美人倾城。
妖孽与英雄相惜,才子共佳人起舞。
香闺罗帐,金戈铁马,闻琵琶惊弦寂动九天。
……
这其实是一个,哥拐携整个时代私奔的故事。长安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安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安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