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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九龙夺嫡txt下载     九龙夺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章 老十六发飙(一)

    “小王爷,可是出甚事了?”

    这一见弘晴脸色不甚好看,李敏行心头疑虑立马大起了,这便赶忙出言询问了一句道。

    “嗯,是出事了,不过不是扬州,而是京里出了些岔子。”

    弘晴点了点头,但并未详加解释,仅仅只是简单地点了一下,便即收了口,目光炯然地望向了北面的天空,面色虽平静,可眼神里不时闪过的精芒却显示出弘晴此刻的心情断然不似表面上那般轻松……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十四日,晴,碧空万里无云,天将午,日头正艳,街上行人渐稀,本就地处偏僻之所在的小串子胡同口更显安静,也就只剩下几名值守的劲装大汉在胡同口百无聊赖地闲扯着,一切看起来似乎都跟平日里无甚区别,当然了,似乎也就只是似乎而已,那几名劲装大汉看似闲散,可实则却是警觉得很,人虽都是松松垮垮地站着,可时不时望向巷子口的眼神里却满是警惕,隐隐然还带着几分的期盼之意味。

    “轰轰……”

    午时正牌,一阵隆隆的脚步声突然在长街上暴然响起,一队队披甲兵丁在一名参将的统领下如潮水般向小串子胡同高速冲将过去,虽无呐喊之声,可肃杀之气却是冲天而起,显见来意之不善!

    “小三,快去禀报陈掌柜!”

    一见到如潮水般漫涌过来的兵丁,原本正闲散站着的劲装大汉们顿时全都猛然挺直了腰板,其中一名头目模样的汉子紧赶着便喝令了一嗓子,自有一名壮汉高声应了诺,一转身奔进了胡同,一溜烟地窜进了院门,急匆匆地向内院赶了去。

    “围住院子,有敢顽抗者,格杀勿论!”

    官兵来得极快,小三方才窜进院门,数千官兵已如奔雷般冲到了近前,为首的参将一把抽出腰间的大刀,重重地一个虚劈,高声呼喝着下了将令。

    “喳!”

    参将既已下了令,数千官兵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轰然应命,飞快地分散了开来,毫不客气地将小串子胡同对立的两栋院落全都团团围困了起来,至于原先在胡同口值守的劲装壮汉们更是毫无反抗地被如狼似虎的官兵们一举拿下,只是众官兵们却是没注意到街对面几名闲逛的汉子不知何时已悄然失去了踪影。

    “这位将军,不知您此来何意?草民……”

    那名参将嘶吼了一声之后,便即领着百余军士大步行进了胡同,二话不说地撞开虚掩着的院门,毫无顾忌地便向内里闯了去,方才行进门,就见得了消息的陈思泽已是领着数名伙计快步迎上了前来,陪着笑脸地探问着。

    “本将接到线报,此处有盗匪麋集,奉命清查,尔等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来啊,将所有人等一体拿下!”

    那名参将根本不给陈思泽将话说完的机会,一挥手,一派公事公办状地呼喝了一嗓子,自有身后跟随着的一众兵丁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地便将陈思泽等人全都架了起来,向一旁拖了去。

    “将军,将军,此地乃是孤儿院,您不能如此行事,草民不服,草民不服……”

    陈思泽显然没想到那名参将会如此野蛮行事,顿时便急了,待要挣扎,却哪能强得过如狼似虎的官兵们,硬是被押解到了一旁,口中才呼喝了几声,就被边上的官兵们强行塞住了嘴,几刀柄砸将下来,陈思泽已是就此血流满面,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

    “搜,给老子彻底搜,不得放过任何疑点!”

    统军的参将压根儿就不曾理会陈思泽的惨状,一边大步向内里闯去,一边高声喝令着。

    “喳!”

    参将这么一下令,后头跟着涌进了院子的官兵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声应了诺,如蝗虫过境般地冲进了内院,四下乱搜了起来,翻箱倒柜间,也没忘将遇到的好东西往自家口袋里装,整个院子顿时就此乱成了一团。

    “报,十五爷,十六爷,小串子胡同出大事了!”

    天过了午时,刚用完了膳的老十五哥俩个照例又猫在了“麒麟商号”账房后头的小房间里,各自躺在摇椅上,人手一只小茶壶,一边惬意地品着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时不时地还伸手去取用身旁几子上摆着的时令鲜果,当真是逍遥得紧,正自乐呵间,却见门帘一掀,一名便装大汉已若旋风般从外头闯了进来,顾不得喘上口大气,便即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王凯,你给爷说清楚点!”

    那名汉子闯进来之际,老十六正端着小茶壶往口中灌着茶,冷不丁一听这么个震撼消息,大吃一惊之余,险些被茶给噎了一下,生生憋得个小脸通红,一口茶水猛然喷将出来,溅得满地都是,可却顾不得去擦拭一下嘴角边挂着的残茶,霍然跳了起来,圆睁着双眼便嘶吼了一嗓子。

    “回十六爷的话,半柱香前,九门提督衙门参将齐武鸣突然率部包围了小串子胡同,小的见势不妙,自不敢耽搁,特来请二位爷做主!”

    那么闯进来的汉子名叫王凯,乃是“尖刀帮”中层骨干之一,负责的便是与“麒麟商号”之间的联动,跟老十五哥俩个平日里便没少见面,自是清楚老十六的性子,这一见其发了急,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述说了出来。

    “奶奶个熊的,这帮混球还真敢动手,嘿,好,好得很,十五哥,您在这盯着,小弟这就去看个究竟!”

    几天前老十六就已听到了有人要对小串子胡同图谋不轨的事儿,这几日可是一直在等着呢,此际一听是九门提督的人出的手,老十六的火气可就憋不住了,骂了一嗓子,对老十五交待了一句,便即窜出了账房,领着数名侍卫便乘马车向小串子胡同狂赶了去……

    “站住,九门提督衙门办差,闲人勿近!”

    老十六尚未封爵,又不曾开府建牙,尽管手中有的是钱,马车也算是豪华得很,可那些个回避牌之类的东西却是半个都没有,带着的侍卫也大体上都是宫里指派的三等虾而已,拢共也没几个人,这会儿又是溜号出的宫,自是都不曾着官服,一众九门提督衙门的兵丁自不可能认得出老十六的大驾,这不,一路狂奔的马车方才赶到了小串子胡同附近,就被一名把总率队拦了下来。

    “混账行子,作死么,关乔,给爷掌这混球的嘴!”

    老十六这会儿正自火气大得很,一听那名把总居然敢大放厥词,登时便怒了,一掀车帘子,从车厢里跳了下来,怒睁着双眼,毫不客气地便嘶吼了一声。

    “喳!”

    关乔乃是宫里指派给老十六的三等侍卫,堂堂的正五品武官,比之把总那区区正七品可是足足高出了四级,又怎会将这等小虾米看在眼中,老十六方才一喝令,关乔立马一挺腰板,从马背上腾空而起,人尚在空中,手掌已是毫不客气地抡了起来,一巴掌甩得那名把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大胆狗贼,安敢……”

    那名把总不过寻常人而已,武艺比之关乔着实差得太远了些,哪能躲得过关乔的挥击,腾云驾雾般地摔倒在地,晕头转向不已中,怒火顿时狂涌了起来,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嘶吼着便打算上前动手了。

    “别冲动,是十六爷!”

    “快停手,是十六爷来了!”

    ……

    没等把总窜起身来,边上有认得老十六的官兵可就急了,忙不迭地各自抢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那名把总按在了当场。

    “啊,十六爷,小的不知是您来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老十六时常在各有司衙门里晃荡,年岁虽不大,人脉却是极广,各处衙门里认得老十六的不知凡几,实际上,那名把总也没少跟老十六打过照面,只是先前仓促中没认出老十六的尊容罢了,这会儿被手下人一拦阻,这才惊醒了过来,再定睛一看,那黑脸叉腰而立的不是老十六更是何人,心一虚,哪还顾得上脸颊的疼痛,赶忙丢下刀子,哈着腰,低声下气地道着歉。

    “哼,滚一边去!”

    老十六躁得很,哪有心思跟一把总一般见识,喝叱了一嗓子之后,也没管一众九门提督衙门的兵丁们作甚感想,领着手下一众侍卫昂然穿过了警戒线,急匆匆地行进了小串子胡同之中。

    “报,齐将军,十六阿哥来了。”

    小串子胡同的两座院子都不小,要想彻底搜查仔细显然没那么容易,这都近半个时辰过去了,内里还乱糟糟着,啥有用的证据都不曾搜到,这令统军的齐武鸣极为的不满,正自喝叱连连地吼着之际,却见一名游击将军急匆匆地从外头窜了进来,脚不沾地地冲到了其身旁,压低了声音地禀报了一句道。

    “啊,什么?”

    一听老十六赶了来,齐武鸣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震,脸色瞬间便有些不好相看了,双眼滴溜溜地狂转了起来,显然对老十六的突然赶至有着深深的忌惮之心。

第257章 老十六发飙(二)

    “去,带些弟兄,挡住了,就说此处正剿匪,为安危故,请十六爷暂避!”

    齐武鸣乃是九爷的门下,自是清楚老十六与弘晴之间的关系有多密切,在这等搜查尚无结果的情况下,自不愿被老十六打搅了去,只是他自己却是不敢去直接面对老十六,这便沉吟着给前来报信的游击将军下了道命令。

    “齐武鸣,你要谁暂避,嗯?”

    齐武鸣的话音方才刚落,背后已传来了一声冷厉无比的嗓音,赫然是老十六已然到了。

    “末将参见十六阿哥!”

    齐武鸣万万没想到老十六到得如此之快,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可却不敢失了礼数,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迎上前去,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少跟爷来这一套,说,尔刚才要何人暂避,嗯?”

    老十六素来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加之对老八一伙人等素来无甚好感可言,这会儿占了理,又怎可能让齐武鸣轻松过了过去,但见其冷冷地一挥手,毫不容情地揪着齐武鸣先前的话头不放。

    “这……,呵呵,十六爷,您误会了,末将这正办着公务,兵荒马乱的,实是担心您尊体有所闪失,所以……,呵呵,十六爷,要不您先且先回了,回头末将定专程去向您请安可好?”

    齐武鸣虽是对老十六颇为忌惮,可真要说怕么,倒也不是太怕,毕竟他身后也站着阿哥,还不止一位,再说了,他此来彻查小串子胡同可是握有九门提督托合齐下发的正式将令,自是不怎么担心会有甚大麻烦,当然了,能不与老十六发生正面冲突的话,齐武鸣还是乐得说上几句软话的。

    “公务?放你娘的屁,谁给尔的命令,竟敢擅闯此地,当真好胆!”

    老十六此来就是要将事情往大里闹了去的,自是不会给齐武鸣留甚情面,双眼一瞪,粗口已是毫无顾忌地爆了出来。

    “十六爷息怒,此事也并非末将胡为,实是上命差遣,不得不为耳,若有甚得罪处,就请十六爷多多包涵了,来人,护送十六爷回宫!”

    被当众如此辱骂,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别说齐武鸣这等一向自视甚高之辈,当真就被老十六气得个头冒青烟,真恨不得拔刀子活劈了老十六这个混小子,奈何想归想,做么,就算再给齐武鸣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了去,也就只能是强压住火气,铁青着脸地顶了一句,一挥手,便要下头兵丁们上去赶老十六离开。

    “大胆!谁敢妄动,给爷砍了他的狗头!”

    一见九门提督的兵丁蠢蠢欲动,老十六可就火了,黑着脸便断喝了一嗓子,紧跟在其身侧的关乔等大内侍卫们自不敢怠慢了去,纷纷抽刀在手,怒吼着将老十六保护了起来。

    “慢!十六爷,您如此妄为,可是妨碍公务,若是事情真闹大了,怕不是耍的罢?”

    齐武鸣虽是恼火老十六的态度,可却哪敢真跟老十六刀兵相见的,这一见情形不对,赶忙挥手止住了手下将士的盲动,阴沉着脸,怒目圆睁地死盯着老十六不放,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发出了威胁之言。

    “好,有种,爷也不跟你争,尔既是自言有上命在身,那爷就只看尔之将令何在,拿出来罢!”

    老十六天生就胆子大,在这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下,却是一点都不怯场,伸手拨开关乔等人的保护,缓步走到了齐武鸣的身前,一伸手,毫无顾忌地要查验齐武鸣所谓的将令。

    “十六爷既是信不过,那就请验了也好。”

    齐武鸣虽是万分恼火于老十六的态度,不过么,却是真心不愿在这等时分与老十六发生直接冲突的,愣了愣之后,还是咬着牙,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枚调兵令,双手捧着,递到了老十六的身前。

    “嘿,很好,托合齐这个狗才当真好胆,竟敢公然派兵查爷的产业,骚扰爷所办的孤儿院,有种,爷也懒得跟尔等计较,这就进宫找皇阿玛评理去!”

    老十六伸手接过了将令,细细地辨认了一番,立马认定这确是真货,嘴角顿时一挑,露出了丝狰狞的笑意,也没将将令还给齐武鸣,而是顺手塞进了自己的衣袖之中,冷笑着丢下句场面话,扭头便向外行了去。

    “十六爷且慢,这将令您不能带走!”

    齐武鸣此番受的是托合齐之将令没错,可其实却暗自又受了八爷等人的嘱托,为的便是以突袭来搜集弘晴之不法证据,只消在这院子里找到弘晴与江湖帮派有染的证据,便足以一举将弘晴搞垮,进而牵连到三爷,这可是几位阿哥联手的杰作,真要是就这么被老十六败坏了去,那后果自是不堪设想,正因为此,一见老十六拿了将令要走,齐武鸣可就急红了眼,一闪身,大手一抓,便要去抢被老十六揣进了袖子中的将令。

    “找死!”

    齐武鸣方才一动,早已抽刀在手的关乔立马后发而至,身形一闪间,已是切到了齐武鸣的侧面,刀子一横,已是毫不客气地架在了齐武鸣的脖子上。

    “别、别乱来,某乃朝廷将官,尔安敢放肆如此,小心国法无情!”

    齐武鸣虽也有一身的好武艺,奈何压根儿就没料到关乔会暴然出手,措手不及之下,当即就被关乔给制住了,又惊又气之下,也就只能是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嗓子。

    “关乔,看好这厮,休要让其溜了,其余人跟爷走,进宫面圣去!”

    老十六本意就是要将事情闹大,又怎会在意齐武鸣的威胁,压根儿就没理睬齐武鸣那几欲喷火的双眼,丢下句交待,领着数名侍卫便向外行了去,围在四周的九门提督衙门之官兵们见状,自不敢胡乱出手,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老十六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启禀陛下,十六阿哥在宫门处求见,说是有紧要事要奏。”

    末时将尽,一向有午休习惯的老爷子方才刚起,还没来得及洗漱,就见秦无庸匆匆而入,迈着小碎步,凑到了龙榻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对于老十六这个顽皮的孩子,老爷子虽谈不上宠爱,可也并厌恶,当然了,也从来没打算给老十六甚表现的机会,这会儿冷不丁听说老十六居然有紧要事要奏,疑惑之心还真就大起了。

    “陛下明鉴,老奴曾追问过,只是十六阿哥不肯明说,只说一切须得陛下做主才成,老奴见其一脸急怒状,不像是再耍笑,自不敢耽搁,还请陛下明示。”

    老爷子虽只是轻轻一吭,可秦无庸却是立马便猜知了老爷子要问的究竟为何,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出言解说了一番。

    “嗯,朕知道了,宣罢。”

    一听秦无庸这般说法,老爷子的好奇心自是更盛了几分,也没再多想,这便挥了下手,言简意赅地下了旨意。

    “喳!”

    老爷子既是开了金口,秦无庸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已是陪着满脸怒气的老十六从外头又转了回来。

    “儿臣叩见皇阿玛,求皇阿玛为儿臣伸冤!”

    老十六疾步抢到了榻前,一头跪倒在下,满腹委屈状地叫起了屈来。

    “嗯?何事?说清楚了!”

    这一见老十六话没说先叫屈,老爷子的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不悦地扫了老十六一眼,寒着声喝问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早年间曾与晴哥儿投资了个商号,也赚了些钱,前些年一时糊涂,被小人蒙蔽,以致擅离京畿,被罚之后,痛定思痛,这就开了个孤儿院,以收养各地之孤儿,早已报备至五城巡防司处,并无隐瞒之意,此事京师百姓知者众矣,非是儿臣沽名钓誉,实是不忍无辜生命受苦受难,本是一番好心,可却被小人污为盗匪之地,更有甚者,今日九门提督衙门竟发兵数千,强行闯入孤儿院,大肆搜刮,侵扰无算,以致众孤儿受惊嚎啕者众,儿臣愤而责之,那九门提督参将齐武鸣竟以刀兵相逼,儿臣无奈,只能来请皇阿玛为儿臣做主!”

    老十六的演技虽不如弘晴,可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一说将起来,既愤且急,说着说着,便已是泪流满面,语不成调,就宛若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什么?竟有此事?尔有何凭证?”

    京师调兵剿匪可不是小事,尽管九门提督衙门有着调兵之权,可在行动之前,却也须得经老爷子批准方可,就算事情再紧急,那也须得及时禀报,可眼下老十六都将状子告了来了,老爷子居然还被蒙在鼓里,这可就真犯了老爷子的大忌,气急之下,老爷子的眉眼立马便竖了起来,一声断喝中,怒气已是勃然大起了。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此处有九门提督衙门的调兵令在,另,儿臣的侍卫关乔已将那齐武鸣当场拿下,眼下正在城西之小串子胡同对峙之中,还请皇阿玛圣裁!”

    一见老爷子暴怒如此,老十六心中当真是乐开了花,不过么,脸上却依旧满是委屈之神色,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从齐武鸣手中骗来的将令,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诚惶诚恐地解说了一番。

第258章 急转直下(一)

    “秦无庸!”

    这一见老十六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老爷子的脸色可就黑沉了下来,但并未就此发作,而是微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陡然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

    “老奴在!”

    秦无庸原本就侍立在一旁,这一听老爷子点了名,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尔带几个人到那小串子胡同去看看,究竟都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从来都不是个偏听偏信的主儿,尽管相信老十六不敢跟自己撒谎,可为了保险起见,老爷子还是决定自己派人去探看个究竟之后,再行定夺。

    “喳!”

    老爷子金口这么一开,秦无庸自不敢有甚异议,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寝宫,领着数名小太监,在老十六的侍卫们的引领下,一路策马向小串子胡同急赶了去……

    “报,八爷,小串子胡同出事了,齐将军率部搜查方才进行到一半,十六爷突然出现,控制住了齐将军,骗走了将令,如今已向皇城赶了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老十六去宫中告御状的事儿,却说老八一伙人正都聚集在后花园的亭子间里一边闲聊着,一边等着小串子胡同传来的消息,果不其然,消息倒是很快就来了,不过么,却显然不是八爷等人所要的结果。

    “什么?老十六那混小子竟敢如此妄为,奶奶个熊的,八哥,小弟这就去看看去,万不能让那臭小子坏了大事!”

    十爷脾气向来暴躁,这一听老十六出面搅了大家伙合力布置好的局,登时便恼了,跳将起来,大骂着便要向外冲了去。

    “十弟,休要冲动,坐下!”

    八爷虽也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慑得不轻,可毕竟城府较深,倒也不致于将怒气带到脸上来,可一见十爷毛躁的老毛病又犯了,当即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眉头一皱,不悦地断喝了一声。

    “八哥,我……”

    老十也就是一时激愤罢了,被八爷这么一喝,心气立马就颓了,嘴角抽搐着待要解释上一番,可再一看八爷的脸色已是阴沉得有若锅底一般,自是不敢再妄言,也就只能是颓然地坐了下来。

    “先生,您看此事当何如之?”

    事态紧急,八爷自无心去理会十爷的委屈,也没心情让众位弟弟畅所欲言,直截了当地便将问题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陆纯彦。

    “十六爷此去必是告御状去的,他既是敢如此行事,想必是有所准备,显见行动的消息早有走漏,事已难为矣,而今之际唯有及早收手,以免惹祸上身,至于太子那头么,该承担甚后果,且让其自受去好了。”

    此番诸位阿哥虽是联手行动,可彼此间其实并未直接碰面,仅仅只是通过中间人取得一致的默契而已,说起来八爷一方陷入得并不算深,事情一旦闹大,真正要倒霉的人是太子,而不会是八爷一方,正因为此,陆纯彦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是谨慎地建议八爷丢车保帅,当然了,丢出去的车么,自然就是太子无疑了的。

    “难不成就这么平白便宜了那帮混球?要我说,干脆来个硬的,左右那小串子胡同如今已被围着,随便栽上些罪名也没啥大不了的,再说了,老十六不过一混小子而已,就算是告了御状又能怎地,我等如此多人联手,还怕其能闹翻了天去不成?”

    若论跟弘晴的仇怨,在座的就属十爷怨念最深了的,这一听陆纯彦说要收手,当即就不乐意了,大嘴一咧,没甚好气地便放了一大通的厥词。

    “来不及了,若是某料得不差,此际陛下该是已派了人去现场,此时再要有所动作,恐有弄巧成拙之虞,倒不若掉过头来敲掉托合齐为上策。”

    还别说,十爷的话虽糙,可理却并不糙,话音一落,诸位阿哥虽都不曾接口,可脸上却都流露出了赞同的神色,一见及此,陆纯彦自不敢轻忽了去,赶忙出言解说了一番。

    “八哥,小弟以为陆先生所言甚是,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就算太子再如何强辩,也断然保得住托合齐,我等不若顺水推舟上一番,将那浑球拉下马来,倒也算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这买卖大可做得过去。”

    老十四反应最快,陆纯彦话音一落,他已是一击掌,高声赞同了一句道。

    “嗯,可行,八哥,总让托合齐那厮把控着九门提督也不是个事儿,借此机会反戈一击也是好的。”

    九爷的反应也不慢,老十四话刚说完,他已是点头连连地附和道。

    “嘿,也成,就这么定了也好,省得托合齐那厮总在那儿碍手碍脚,干了!”

    十爷虽不情愿就这么被弘晴父子过了关去,可眼瞅着事已难为,自也不敢再多啰唣,掉过头来也表明了支持陆纯彦之言的态度。

    “好,那就这么办了去,诸位弟弟且随为兄一并去面圣好了!”

    八爷早就对九门提督一职垂涎三尺了的,这一见众人的意见高度统一,哪有不乐意的理儿,自是不再多犹豫,拍案而起,这便打算去打太子这条落水狗了。

    “慢!”

    八爷这么一起身,其余阿哥们自是也都坐不住了,纷纷站了起来,相携着便要就此向外行了去,却不料陆纯彦猛然叫了停。

    “嗯?先生之意是……”

    八爷正自精神抖擞地想大干上一场,冷不丁听陆纯彦叫了停,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八爷莫急,陛下一旦查明真相,必然会召诸重臣议定此大事,不妨就先等等好了,至于齐武鸣么,也须得派个可靠的人去招呼上一声,就让其一口咬死是奉了托合齐之命行事,其余的话就全都烂在心中,万不可节外生枝。”

    陆纯彦不愧是当世之智者,尽管此番没能算计到弘晴父子,不过么,却并未因此而有甚失态的表现,反倒是将“将计就计”这么条策略发挥到了极致,甚至连老爷子可能的反应都已是猜了个分明。

    “嗯,那好,就再等等也罢,重锋(郑明睿的字),尔即刻去走上一趟,设法接近齐武鸣,务必让其咬死托合齐,都记住了么,嗯?”

    一听陆纯彦如此解释,八爷自是不会再盲动不已,这便又端坐了下来,沉吟了片刻之后,朝着侍立在一旁的郑明睿一招手,神情凝重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此番突查小串子胡同的事先侦查便是由郑明睿所负责的,实际上,他也切实派人摸清了小串子胡同的底细,本以为此番突袭之下,应是能一举建功,从而顺藤摸瓜地将三爷父子通通拉下马来,却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演变成了眼下这般诡异之情形,这会儿早听得有些傻了眼,直到八爷点了名,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应了一声,自不敢再多逗留,匆匆便向府门方向赶了去……

    “启禀陛下,老奴已去过了现场,现已将齐武鸣将军以及小串子胡同内的相关人等都带到了**广场,请陛下明示行止。”

    秦无庸的办事效率显然很高,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而已,便已将小串子胡同的事儿都已搞定,这一行进了寝宫,可算是将被老爷子考功课考得快焦糊了去的老十六从苦海里解脱了出来。

    “嗯,情形究竟如何?说!”

    老爷子今日个的心情实在不好,一者是因九门提督衙门的擅自调兵,二来么,也是被老十六的不学无术给气的,没旁的,就一些简单的课业而已,老十六居然都答得个七歪八斜的,这令一向以儒家子弟自居的老爷子大为的光火,若不是考虑到呆会还须得用到老十六,只怕早拿家法好生侍候老十六一把了的,正因为此,老爷子问话的语调自也就冰冷生硬得紧了些。

    “回陛下的话,老奴在现场转了一圈,确实见到数百孤儿被九门提督衙门的兵扣在当场,另有十数名自言是管院的也尽皆被拿下,除此之外,并未见有甚盗匪啸聚之情形。”

    这一听老爷子语气不善,秦无庸情不自禁地便打了个寒颤,哪敢打甚埋伏眼,紧赶着将所见之情形简略地道了出来。

    “当真?”

    一听秦无庸这般说法,老爷子的脸色不单没有缓和下来,反倒是更冷厉了几分,咬着唇,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的字眼。

    “老奴不敢虚言哄骗圣上,所言句句是实。”

    老爷子这语调冰冷得惊人,秦无庸哪敢有丝毫的怠慢,腿脚一软,人已是跪倒在了地上,紧赶着以赌咒的语气回答了一句道。

    “哼,去,宣朕旨意,凡在京之从二品以上大臣皆到养心殿议事,不得有误!”

    老爷子是真的怒了,尽管并未当场发飙,可眼神里的寒意却已是浓烈得吓人,挤出来的话语里自也就煞气惊人得紧了些。

    “喳!”

    老爷子金口这么一开,秦无庸哪敢有甚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逃也似地便窜出了寝宫,自去安排传旨之相关事宜不提。

第259章 急转直下(二)

    老爷子下了急诏,所有从二品以上的大员自是没谁敢轻忽了去的,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养心殿里已是挤满了人,近六十名有资格参与的议事的朝臣们分成若干个小群体,正低声地交换着线报,很显然,能成为极品高官者,都是些耳聪目明的主儿,尽管都不曾去过小串子胡同的现场,可一个个早就已得了准确的线报,所不清楚的只是老爷子究竟持甚态度罢了,而这,正是众人议论的焦点之所在,尽管都只是窃窃私语,可人一多,声音自也就显得极为的噪杂,嘤嘤嗡嗡地,就有若一大群苍蝇在开大会一般无二。

    “皇上驾到!”

    众朝臣们正自议得起劲,冷不丁后殿处一声尖细的嗓音陡然响了起来,众朝臣们赶忙各就各位,飞快地排好了队列,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前后殿的交接处。

    “儿臣(臣等)叩见皇阿玛(陛下)!”

    喊道之声未消,就见老爷子已是当先行出了后殿,后头还跟着个垂头丧气的十六阿哥,朝臣们见状,不由地皆是一愣,然则却无人敢在此时失了礼数,尽皆跪倒在地,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老爷子并未理会朝臣们的见礼,脸色阴沉地走到了正中的龙榻前,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目光森然地环视了下跪满了一地的朝臣们,声线阴冷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老爷子声色不对,朝臣们心里头可就都不免有些个犯嘀咕了,只不过心情却是各异,有的喜有的愁,可不管是何等心情,却是无人敢有甚失礼的行径,也就只能是按着朝规齐齐谢恩了事。

    “托合齐!”

    众臣们方才各自落了位,老爷子已是极之不耐地一皱眉,寒着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微臣在!”

    托合齐显然早就料到老爷子会点自己的名,但却丝毫不惧,只因此番突查小串子胡同乃是诸位阿哥们一体的意志,他托合齐不过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自忖有着诸位阿哥们的支持,托合齐还真就不怕老十六的御状能告得赢,这一昂然出列,自信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尔给朕说说,小串子胡同都是怎么回事,嗯?”

    尽管已派了秦无庸去了解实情,也有了老十六的控诉之辞,然则老爷子还是没一上来便拿托合齐来作法,而是给了其一个辩解的机会。

    “回陛下的话,前些日子西城发生数次小规模之械斗,疑是江湖帮派火拼所致,末将承蒙陛下厚爱,得以执掌九门,自不敢有负圣恩,已下令彻查此事,今早得可靠线报,已知连日来之械斗主凶就藏在小串子胡同里,事态紧急,末将唯恐走了疑凶,不得不紧着调兵前去围捕,正自搜查中,却不料十六阿哥竟率人强闯,以致围捕半途而废,末将所言句句是实,还请陛下明断!”

    托合齐一者是自忖圣眷甚隆,二来么,也是自恃有着太子与八爷等阿哥们的支持,尽管听出了老爷子的语气有些不善,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依旧按着预先与太子商量好的策略,强硬无比地回了老爷子的问话。

    “可靠线报?说说看,这线报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献,嗯?”

    老爷子前几年之所以会将托合齐提到九门提督这么个要职上,看重的是其之忠心,可却万万没想到托合齐一上了任,便跟太子打得火热,这可是深深地犯了老爷子的忌讳,之所以没急着将其拿下,一来是不得其便,二来么,也不凡麻痹太子之用心,可此番托合齐居然不请旨而调集大军,已是令老爷子深为警醒了的,这就准备借此机会拿下此獠,不过么,老爷子毕竟不是昏庸之辈,尽管已是起了意,却并不急着发作,而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声线低沉地接着往下追问道。

    “陛下明鉴,此线报正是此番率部剿贼的参将齐武鸣所献,并有大量人证为据,正因为此,末将这才同意其率部进剿。”

    若是论及武艺,尤其是马上骑射能力,托合齐确是一把好手,可说到本性么,他其实就是一纨绔罢了,当上了九门提督也只是因缘际会罢了,说及政治眼光么,其实当真差到了极点,否则的话,也不致于跟太子厮混到一处去,这都死将临头了,他还一点自觉都没有,畅畅而谈之状,宛若真是手握真理一般,却是没看到两旁八爷等人眼里都流露出了鄙夷之神色。

    “去,宣齐武鸣觐见!”

    这一见托合齐在那儿自以为是地瞎表演着,老爷子的脸色可就有些不好相看了,不过么,还是强忍着没发作,而是一摆手,不咸不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站在一旁的秦无庸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奔出了大殿,不多会,已是陪着面色惨淡的齐武鸣又从外头行了进来。

    “末将齐武鸣叩见陛下!”

    齐武鸣的精神状态极差,没旁的,只因他很清楚自己这回算是栽了,尽管有着八爷那头透过来的消息垫底,可不管怎么说,闹出了如此大动静的情况下,他齐武鸣都断难过眼下这一劫,最好的情形怕也就是被发落出京师,至于会不会被发配到边关效力,还尚在未定之天,可不管怎么说,有了八爷的死命令,就算下场再惨,齐武鸣也只能忍着,这一见到高坐在上首的老爷子,齐武鸣行礼问安的动作倒是不慢,只是精气神却是怎么也提不起来,一头跪倒在地之后,便是连头都不敢抬上一下。

    “齐武鸣,托合齐称此案是由尔所报出的线索,也是由尔亲自主办的,可有此事?”

    一见到齐武鸣那等颓废的小样子,老爷子自是不喜得很,可也没发作,只是面色阴冷地问了一句道。

    “回、回陛下的话,末将实不知托大人为何如此说法,末将只是奉了托大人的将令前去彻查小串子胡同,其余诸事,实非末将所能知者。”

    小串子胡同的事儿还真就是齐武鸣透给托合齐的,为的便是联合太子一并狠坑三爷父子一把,为此,八爷那头的暗底势力可是全力出击了一回,也拿下了几个旁证,只是为恐打草惊蛇故,并未对“尖刀帮”的主要人物出手,当然了,就算八爷想出手也难,不为别的,只因“尖刀帮”的大半主力已被弘晴调走,剩下的重要人物也早就在弘晴离京前转移走了,而今的小串子胡同其实只是一个空壳而已,只不过有着陈思泽这个总瓢把子在维持着,看起来还像是“尖刀帮”的总部罢了,这一切,齐武鸣原本是不清楚,可今番突袭失败之后,便已猜知恐是反中了弘晴那头的埋伏,原就起了退缩之意,又得了八爷那头传来的消息,齐武鸣推卸责任之心自是更坚,这会儿听得老爷子见问,当即便毫不客气地将所有责任全都推到了托合齐的身上。

    “嗡……”

    群臣们大多原本并不知小串子胡同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知晓老******闹搜捕现场,便已隐约猜出小串子胡同必是与三爷那头有关联,原以为此番该是诸位阿哥联手斗三爷的大戏,却没想到戏码演到此际,居然完全变了调,风头似乎转向了八爷坑太子的局面,都不禁为之惊诧莫名,一时间私议之声不由地便大起了。

    “大胆齐武鸣,尔安敢信口开河,本将定……”

    不止是群臣们没料到会有这等变化,托合齐更是被齐武鸣的话震得头晕目眩不已,好不容易才醒过了神来,心中的怒气已是怎么也压制不住了,双眼一瞪,也不管此处乃是御前,张口便大骂了起来。

    “放肆!”

    不等托合齐彻底爆发起来,已是忍无可忍的老爷子猛然一拍龙案,怒气勃然地断喝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末将失礼了,实是齐武鸣这厮血口喷人,末将忍无可忍,这才……”

    一见老爷子震怒,托合齐自是不敢再放肆,赶忙一头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满脸子委屈状地哀告着。

    “哼,朕不想听尔狡辩,尔既是说小串子胡同乃盗匪藏匿之地,而今盗匪何在,嗯?”

    老爷子既是起心要趁此机会拔除托合齐,又怎可能去理会其的辩解之辞,不待托合齐将话说完,老爷子已是极之不耐地一挥手,没甚好声气地喝问了一句道。

    “末将,末将……”

    不得不说托合齐的政治智慧实在是糟到了极点,事情都已发展到了如此之境地了,他才真正醒过了神来,大感不妙之余,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只是一味地拿求助的哀怨目光瞟向如坐针毡的太子,就指望着太子能在此时站出来为其缓颊上一番了。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事恐别有蹊跷,须得彻查为要。”

    太子其实是个很聪慧之人,到了此时,又怎会看不出风头已是不对了,奈何他实在是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实际上,他也断不起,只因托合齐如今已是他最得用的坚实依靠了,哪怕明知道此际站出来会触怒老爷子,却也顾不得许多了,这便站将起来,一旋身,朝着老爷子深深一躬,委婉地进谏了一句道。

第260章 急转直下(三)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言甚是,此案确是该好生查上一查,若不然,下回再有人借剿匪之名义妄动刀兵,那后果须不是耍的。”

    太子话音刚落,还没定老爷子有所表示,十爷已是从旁闪了出来,大大咧咧地进言了一番,看似附和太子之言,实则么,却是将太子的原意扭曲得截然相反了去。

    “皇阿玛在上,儿臣也以为此案须得彻查到底,看是何人在背后主使,安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须得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十爷这么一开腔,一向焦不离孟的九爷自然也不会保持沉默,同样从旁站了出来,一派义愤填膺状地跟着进言了一番,毫不客气地影射太子不说,更是居心叵测地将“大逆不道”的帽子强扣了过去,这可是摆明了架势要将太子往死里逼了去。

    “尔等,尔等……”

    太子先前之所以会站出来为托合齐缓颊,一者是承受不起托合齐被拿下的代价,二来么,也是存了些侥幸的心理,期颐齐武鸣的推卸责任仅仅只是自身胆怯之故,指望着八爷等人还能遵守前议,然则却万万没想到九爷、十爷倒是先后站了出来,可不单不是帮着自己说话,反倒是玩起了落井下石的把戏,太子当即便被气得个浑身哆嗦不已,有心想要将前番彼此取得默契的事儿当场道破,可话到了嘴边,这才发现所谓的前议不过都是些口头上的约定,还不是直接会面的结果,仅仅只是通过齐武鸣在其中运作而已,这会儿就算是摆上台面,也无一丝一毫的说服力可言,气急交加之下,竟自不知该说啥才是了。

    “皇阿玛明鉴,儿臣也以为太子殿下所言实公忠体国之意也,此案自该彻查到底,万不可让宵小之辈逍遥法外!”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这一见九、十两位爷纷纷跳出来曲解太子的进言,一向对太子最为不满的大阿哥也自沉不住气了,跟着也从旁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狠踩了太子一脚。

    “哼,托合齐,尔还有甚要说的,嗯?”

    老爷子虽是对太子早有不满,也想着除掉托合齐这个太子的最大依靠,不过么,对于落井下石的一众阿哥们也无甚太大的好感可言,并未对众人的进言有甚表态,而是将怒气尽皆发作到了托合齐的身上。

    “陛下,末将冤枉啊,末将冤枉啊,末将只是剿匪心切,一时糊涂,并非是有意私调军兵啊,实是齐武鸣谎报军情所致,末将该死,末将误信谗言,实是失职,还请陛下恕罪……”

    托合齐本质就是一纨绔而已,这一见情形不对,心早已是慌了,顾不得许多,赶忙趴伏在地,磕头连连地叫着屈,一口咬死是齐武鸣谎报军情,这显然是打算将八爷一方也拉下水来。

    “陛下,末将冤枉啊,末将只是奉命行事,实不知托大人为何要下此军令啊,陛下……”

    托合齐这么一嚷嚷,齐武鸣可就不想坐以待毙了,同样磕头连连地喊起了冤来,一时间大殿里满是这两倒霉蛋的哭喊声,刺耳得一众朝臣们全都因之皱紧了眉头,只是老爷子当面,却也无人敢出头喝止罢了。

    “齐武鸣,朕问你,那小串子胡同里都有些甚人,嗯?”

    老爷子显然也被这两活宝闹得烦心不已,这便不耐地一拍龙案,断喝了一嗓子,这才算是将两活宝的喊冤声强压了下去。

    “回、回陛下的话,末将、末将只见到十数名汉子与数百名孩童,另有老妈子十数,尚不曾细查,便已被十六阿哥所止,末将句句是实,实不敢虚言哄骗陛下啊。”

    一听老爷子如此问法,齐武鸣立马暗自松了口大气,自不敢有丝毫的隐瞒,紧赶着将初步搜查的结果报了出来。

    “内里可有作奸犯科者,嗯?”

    老爷子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拿下托合齐,问起话来自然是一环扣着一环,却并不给托合齐开口自辩的机会。

    “陛下明鉴,末将实不曾发现,只是,啊,只是搜查未毕,末将也不敢断言,还请陛下圣察。”

    齐武鸣虽是武将,却不是笨人,老爷子的意图都已是如此明显了,他自不会听不出来,心中大喜之余,倒是有心一口咬死托合齐,不过么,到底还是心虚,这便在话语里留了个小尾巴。

    “皇阿玛,儿臣为办此孤儿院,前前后后可是投入了十三万两的银子,为的便是能让孤儿们不再受伶仃之苦,可眼下大军突然掩杀而至,袭扰无算,败坏儿臣名声事小,孤儿受惊事大,儿臣恳请皇阿玛为儿臣做主!”

    老十六读书是不行,可胆子极大不说,眼色也好,自是早就看出了老爷子要借此事拿下托合齐之心思,待得齐武鸣话音一落,他立马便从旁抢了出来,满脸子委屈与义愤状地告了托合齐一个刁状。

    “皇阿玛,难得十六弟如此仁心,却惨遭小人构陷,实是大不该也,儿臣恳请皇阿玛下诏彻查此案!”

    九爷往日里跟老十六是半点交情都欠奉,不过么,此际有了共同的目标,自是乐得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状地支持了老十六一把。

    “没错,是这么个理儿,老十六能将赚的钱反哺百姓,实大功也,岂能被鬼祟小人就这么败坏了去,此案不查个水落石出,岂能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儿臣恳请皇阿玛明断!”

    十爷跟九爷是一个心思,打起落水狗来,自是毫不手软,嚷嚷之声比谁都响,宛若他老十就是正义的化身一般无二。

    “皇阿玛,十六弟所言甚是,此案须得严查,不仅如此,重惩作祟之小人之余,也须得深挖根底,看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主使!”

    大阿哥可不仅仅只是想着拿下托合齐,而是打算连太子一并拉下马来,话自是说得极冲,就差没指着太子的鼻子骂小人了。

    “太子可还有甚要说的么?”

    老爷子是有心要拿下托合齐,可却并不欣赏一众阿哥们痛打落水狗的姿态,不仅是不欣赏,反倒颇为的厌烦,只是这等公开议事的场合下,却也不能不让众阿哥们开口,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置之不理罢了,这便将问题又抛给了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当场的太子。

    “一切听凭皇阿玛圣裁,儿臣别无异议。”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太子又怎会不知托合齐已是断然保不住了,自不敢再在此事上多加纠缠,而今,他只是想着如何才能撇清自身,又怎敢再多言的,也就只能是万般不甘地应了一声。

    “嗯,诸公可还有甚计较否?”

    这一见太子就这么轻易地怂了,老爷子自不免在心中更看低了其几分,也懒得再跟其多费唇舌,这便环视了一下众朝臣,目光最终落在了沉默不语的三爷与四爷的身上,似乎在等着这两位也发表些看法。

    三爷与四爷显然都感受到了老爷子的目视,不过么,这两位主儿的选择却都惊人的一致,尽皆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不为别的,只因他们俩都察觉到了此事背后别有蹊跷,真要是盲目乱言,不单不能加分,反倒会给老爷子留下不好的印象,自是能不说就不说为上了的。

    “臣等别无异议,一切听凭陛下圣裁!”

    众朝臣们都是人精,自是都察觉到了老爷子此问的微妙处,目光么,自也就都落在了三爷与四爷的身上,可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这两位爷冒出头来,再一看老爷子的脸色已是微沉不已,自不敢再保持沉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答出了句无甚营养的废话来。

    “来人,将托合齐摘去顶戴,押入大牢,三司会审后再行定议!”

    老爷子特意又等了片刻,见诸般臣工都安分地站着不动,这才一扬眉,下了最后的决断。

    “陛下,末将冤枉啊,末将冤枉啊……”

    一听老爷子要拿自个儿来作法,托合齐当即就吓坏了,猛然跪直了身板,冷汗狂涌地嚷嚷着,可惜不等他将话说完,边上侍候着的大内侍卫们已是一拥而上,毫不容情地摘去了托合齐的顶戴,拖拽着便拉下了堂去,唯剩其凄厉的呼喊声在大殿里来回飘荡不已。

    “朕说过多回了,尔等办差,须得善体公心,莫要私心作祟,若不然,天也容不得尔等,哼,都回去好生思量一下,看看自个儿所为对得起天地良心否?”

    托合齐是拿下了,可老爷子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倒是有着股浓浓的悲哀在心间萦绕不已,概因这几年来,老爷子实在是过得极其不开心,窝里斗的事儿几乎就是一桩连着一桩,都没个消停的时候,老爷子是真的受够了这等情形,虽明知难以调和众口,可还是忍不住要语重心长地告诫诸子一番。

    “陛下圣明,臣等自当忠心体国,不敢稍忘。”

    老爷子既是开口教训了,众朝臣们自是得赶紧表忠一番,只是说是这么说,内心里究竟作何想法,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第261章 不给面子

    “奏乐,快奏乐!”

    扬州城北郊的运河码头上,彩旗飘扬,万众聚集,为首一名身着正三品服饰的文官满脸惶急地死盯着运河的下游,满头满脸的汗水却愣是顾不得去擦拭上一下,大老远一见到龙舟的影子,便已是迫不及待地嘶吼了一嗓子,刹那间,早已等待多时的鼓乐班子立马闻声而动,鼓乐喧天中,整个码头又若沸腾了一般,数万官民齐齐翘首远眺着龙舟的缓缓靠近。

    “主子快看,码头上好热闹啊,嘿,主子一到,万民远迎,当真气派万千来着。”

    龙舟的船头处,弘晴面色淡然地端坐在太师椅上,丝毫不因远处的热闹场面而动,眉宇间隐隐有着层淡淡的忧虑之色,很显然,心思并未放在那隆重无比的迎接仪式上,倒是侍立在其身边的小书童观雨煞是兴奋,左瞧右盼地张望着,口中还没忘奉承上弘晴几句。

    “嗯。”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睬观雨的小马屁,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心中却依旧在牵挂着京师里的局势——众阿哥要对小串子胡同动手之事虽早在弘晴的预料之中,也早就做好了相关之安排,然则说到成功的把握么,弘晴还真不敢下个断言的,毕竟此事变数太多,最终会有何结果实在是不好说,要说不担心自是不可能,概因此事干系实在是太大了些,一个不小心的话,便难免有倾巢之祸,而今,事情或许该已是过去了三天了,可京师那头的消息还没能传来,弘晴的心又怎能安得下来,若是可能,弘晴真恨不得插上翅膀,赶紧奔回京师去,奈何想归想,做却是没半点的可能,也就只寄希望于老十六能有个水准以上的发挥了的。

    “下官两淮盐御史何明福率一众同僚恭迎钦差大人!”

    “下官扬州知府车铭率本府官民叩见钦差大人!”

    ……

    船缓缓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是靠上了码头,没等弘晴踏上踏板,两淮盐运使何明福已是率先迎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紧随其后的扬州知府车铭自也不敢怠慢了去,紧跟着跪倒在地,同样大礼问了安,这两位主官这么一跪下,后头的诸多官员连同前来迎接的百姓又怎敢站着不动,自是尽皆跪在了地上。

    “有劳父老乡亲们前来迎候,本贝勒实是感激不尽,且都请起罢。”

    尽管心事极重,可这等场合下却是不容轻忽,自不能冷了前来迎候的诸般人等之心,也只能是强自压住了心中的烦躁,缓步行上了岸,虚抬了下手,很是客气地叫了起。

    “谢钦差大人隆恩!”

    弘晴既已叫了起,一众人等自是得按着规矩谢了恩,此皆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言之处。

    “钦差大人,您远来辛苦了,下官已令人在城中备好了一清静院子,还请晴贝勒移驾。”

    方一起了身,何明福顾不得拍上一下官袍上沾着的泥灰,紧赶着凑到了弘晴身前,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小意地讨好了一句道。

    “不必了,驿站就好,本贝勒此来是公务,并非游山玩水,一切还是照着朝规来的好。”

    弘晴并未领何明福的情,摆了下手,毫不犹豫地便拒绝了其之提议。

    “这……”

    何明福乃是去岁刚去世的裕亲王之家生奴才,也正是靠着裕亲王的势力,方才得以就任两淮盐运使这么个肥差,自打裕亲王过世之后,何明福已是彻底失去了靠山,每日里总担心着自家的职位会不保,尤其是听闻有着“官场杀手”之称的弘晴要来整顿盐务,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半个月前就开始张罗着要搞好接待工作,怕的便是不能合了弘晴的心意,这已是小心再小心了的,却没想到方才刚一接触呢,弘晴就如此不客气地拒绝了自个儿的苦心安排,不禁又急又臊,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钦差大人,扬州驿站小而残破,实不利休养生息,若是贝勒爷不嫌弃,下官愿将官衙腾出,还请贝勒爷屈就一二。”

    车铭乃是八爷门下士,康熙三十九年中的进士,短短五年不到,便已攀升到了扬州知府的位置上,除了八爷的信重之外,其本人也极其善于钻营,这一见素来与自己不睦的何明福吃了瘪,心中暗笑之余,也没放过这等巴结弘晴的大好机会,紧赶着便从旁表态了一句道。

    “这位便是车大人罢,本贝勒离京前,八叔还说扬州知府车大人是个不错的好官,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好,好啊。”

    这一见车铭凑了过来,弘晴猛然想起了一事,不过么,却没急着道将出来,而是笑呵呵地夸奖了车铭一番。

    “贝勒爷过誉了,那都是主子往奴才脸上贴金,下官可不敢自当之,唯忠孝报国耳。”

    身为八爷门下,车铭尽管官职不高,可也知晓弘晴与八爷之间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自不会因弘晴这等夸奖而沾沾自喜,不过么,脸上还是堆满了卑谦的笑容,连连自谦不已。

    “嗯,车大人能有这等心怕不是好的,也不枉八叔提携你一场,罢了,此非叙话之所在,总让父老乡亲们等着也不好,这样罢,本贝勒先去驿站安顿下来,回头再与尔等叙话好了,来人,备轿!”

    弘晴虚与委蛇的能耐虽强,可也没必要在此过多表现,这一见船上的大轿子已然卸下,也就不欲再多言,这便笑着挥了下手,就此结束了这么场迎接仪式,甚至连圣旨都没宣,便即缓步行向了停靠在一旁的大轿子,一哈腰便钻了进去,何、车二人见状,面面相觑不已之下,也没得奈何,只好各自招呼一众人等前头带路,浩浩荡荡地簇拥着弘晴的大轿子,一路向不远处的驿站赶了去……

    “晴贝勒,您能亲来指导两淮盐务,下官等可是如久旱盼甘霖啊,呵呵,不止下官翘首以盼,那些盐商们也是等得心焦了,这不,您一到,那帮盐狗子们可都欢腾开了,片刻都不想耽搁,就想着能跟您多多亲近则个,为此,特在‘天星楼’备下了酒筵,想请您赏脸一行,不知晴贝勒您意下如何?”

    扬州虽是大城,可毕竟只是一府,够资格觐见弘晴的官员自是不多,就算加上盐运使衙门的官员,拢共也就二十余人罢了,这等接见的事儿也就只是几句安抚话而已,自是不多会便完了事,待得觐见官吏们退下之后,何明福总算是逮着了个空子,紧赶着凑到弘晴身旁,卑躬屈膝地进言了一番。

    “难得盐商们如此盛情,本贝勒原该欣然从命才是,奈何职责在身,须轻忽不得,这样罢,宴请就不必了,至于见面么,明日一早都到盐运使衙门相见便是了。”

    何明福说的倒是殷勤无比,可惜弘晴却并不打算给他面子,不为别的,只因此番弘晴可是来整顿的,自是不想在没摸清情况之前便跟一众盐商们瞎厮混,倒不是怕了一众盐商们的糖衣炮弹,而是不想平白惹来言官的弹劾,虽说这等吃吃喝喝的事儿乃是官场常态,言官们即便是要就此事上本,也不见得能奈何得了弘晴,不过么,多一事实在不如少一事来得好。

    “啊,这……”

    这已是弘晴第二回不给面子了,何明福当真是又气又怕,奈何却又没胆子跟弘晴较真,只能是尴尬地吭哧了一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侧坐在一旁的扬州知府车铭,那小样子还真就应了“病急乱投医”这么句老话——车铭跟何明福的恩怨由来已久,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又怎可能在此时帮着何明福转圜,自然是装作没瞅见何明福的求助之目光,依旧是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动。

    “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何大人就代本贝勒前去,向一众盐商们致个歉意,明日公堂上再行商议便是了,去罢。”

    弘晴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何明福再多啰唣的机会,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是,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何明福自是不敢再多逗留,也就只能是无奈地躬身行了个礼,灰溜溜地退出了会客厅堂,自去与等候在“天星楼”的众盐商们商议对策不提。

    “车大人,本贝勒有个私人的问题要问,不知车大人方便否?”

    弘晴没理会何明福的请辞,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侧坐在一旁的车铭,沉吟着问了一句道。

    “贝勒爷有甚吩咐只管直言,但凡下官能知的,自不敢相瞒。”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车铭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忙不迭地一欠身,恭谨万分地应答道。

    “嗯,如此最好,本贝勒听闻三十六年带头大闹金陵贡院的邬思道与车大人有着多年的同窗之谊,不知可有此事?”

    弘晴也没矫情,点了点头,一派随意状地便开了口。

    “啊,这……”

    一听弘晴问起此事,车铭的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缩,额头上瞬间便见了汗,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第262章 故人(一)

    “怎么?车大人可是有甚难言之隐么,嗯?”

    弘晴之所以将车铭单独留下,并非是真对其青眼有加之故,而是想着探问一下邬思道的下落,没旁的,对于前世所见识的电视剧里那位神算一般的人物,弘晴还是有着不小的忌惮之心的,自是想着能揽为己用,若是不成,那只好行人道毁灭之事了的,总好过被四爷揽了过去,实际上,前几年弘晴便已让“麒麟商号”金陵分号的人手留意邬思道的行踪,可惜却从来不曾有所发现,此番来江南更是没忘向曹寅以及巴锡私下打探此人的消息,奈何这两位江南地面的巨头也不知邬思道这个钦犯究竟藏在了哪儿,这会儿找车铭询问,其实也就是存个万一的想头罢了,只是一见车铭这等心虚之状,心中的疑窦顿时便大起了,这便面色一沉,满是不悦状地诈了车铭一句道。

    “啊,不,贝勒爷,您误会了,下官确曾与邬思道有过同窗之谊,只是自南闺案发时起,便与此人再无联系,下官所言句句是实,断不敢虚言哄骗于您。”

    这一见弘晴变了脸,车铭当即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冷汗淋漓不已,却顾不得去擦拭上一下,紧赶着一欠身,心慌意乱地解释了一通。

    “嗯,那便好,本贝勒此番出京之前,皇玛法可是有过交待,说是三十六年春闺之事虽说是事出有因,然,率众冲击贡院却也不是举子所应为之事,既是有辱斯文,更兼践踏律法,实不可忍也,今,事已过了八年有余,元凶却兀自在逃,成何体统,着本贝勒来江南之际便宜行事,车大人若是有所发现,还请即刻报与本贝勒知,以免自误。”

    自穿越来这个朝代起,已是四年半的时间了,弘晴自是清楚这朝代与前世记忆里的有着不小的区别,尽管在大势上大体相当,可细节上却有着许许多多的差异,旁的不说,连乾隆帝都提早出生了,又有啥事是不可能的,正因为此,弘晴对前世那会儿所知的车铭与邬思道之间有私怨一事也不敢十分的肯定,不过么,诈唬其一下倒也无妨,这便将老爷子这面大旗扛出来挥舞了一下,就是想看看车铭会否玩上出“卖友求荣”的戏码。

    “贝勒爷请放心,下官若是有了消息,自当紧着来报。”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车铭的眼睛猛然便是一亮,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并未多言,仅仅只是恭谦地敷衍了一句道。

    有问题,这厮一准是有消息瞒着不报,嘿,看样子这回还真有可能找到邬思道这条大鱼来着!

    车铭的眼神变幻虽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可却又哪能瞒得过弘晴的观察,心中一栋之下,已是有了些猜想,然则弘晴却是并不打算就此说破,仅仅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道:“车大人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嘿,若是知情不报,可是与叛逆同坐之后果,想来车大人是分得清轻重的,本贝勒忙了一上午,有些疲了,尔这就道乏罢。”

    “是,下官告退。”

    车铭根子在京师,自是早就得知了弘晴要来扬州的事儿,只是八爷那头并无特别的交待,车铭自是不知晓该以何等姿态来面对弘晴,加之先前被弘晴的诈唬弄得个心神不宁,自是更不愿再跟弘晴独处,此际一听弘晴下了逐客令,当真是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地便起了身,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逃也似地离去了。

    这老小子还真是滑不留手的主儿,得,走着瞧好了。

    眼瞅着车铭匆匆而去的背影,弘晴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可也没多言,仅仅只是不屑地撇了下嘴,趁着左右无人在,站起了身来,毫无形象可言地伸了个懒腰,好生舒展了下筋骨,刚想着让观雨去传些膳食,却见李敏行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刚到了口边的话也就此咽回了肚子里去了。

    “启禀小王爷,京师来了密信,请您过目。”

    李敏行一行进了大厅,刚好瞅见弘晴张口欲言,脚步自不免为之一顿,可也没多想,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一抖手,从怀中取出了根小铜管,双手捧着,递到了弘晴的面前。

    “哦?”

    弘晴正自记挂着京师里的局势,这一见飞鸽传信已至,立马来了精神,也没多言,伸手便将小铜管接了过来,熟稔地扭开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取出了卷写满了密文的纸条,飞快地过了一番,大松了口气之余,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丝古怪的神色。

    “小王爷,京师那头……”

    一见弘晴脸色怪异,李敏行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抽,误以为京中情形不妙,关心则乱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没事,小串子胡同一切都安好,此番十六阿哥算是精彩演出了一回,只是却平白便宜了佟家,隆科多那老小子算是苦尽甘来了,一家伙便顶了托合齐的位置,还真是有趣得紧。”

    弘晴微微地摇了摇头,简单地解说了一番,看似神情淡然,实则内心里却并不平静,此无它,托合齐被掀翻本就是弘晴预料中事,就算没有八爷一方的反戈一击,老爷子也断然不会容忍跟太子厮混成一团的托合齐再这么逍遥下去,就算没弘晴今番这般部署,托合齐早晚也得下台,然则隆科多的一飞冲天却显然大出弘晴的预料之外,这等局势下,弘晴也不晓得老隆的突然蹿起究竟会对接下来的朝局有多深远的影响。

    “小王爷英明。”

    作为弘晴最贴身的侍卫统领,李敏行对弘晴大多数的部署自是都清楚得很,也知晓京师的局势其实微妙得很,别看小串子胡同一案中己方准备得相当之充分,可面对着却是诸多阿哥们的联手,胜出的几率其实当真不高,至少李敏行本人就始终是担着心事的,此际一听事情已然完美解决了,心中久悬的大石头自也就此落了地。

    “罢了,不说这个了,忙乎了一晌午,爷可是饿得紧了,这就传令备膳去罢。”

    京中的局势也不是一早一夕能算个分明的,再说了,有陈老夫子在府中坐镇,弘晴还真就不甚担心三爷会吃啥亏的,一念及此,弘晴自是懒得再去分析朝局的变化趋势,拍了拍手,声线平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这一听弘晴如此吩咐,李敏行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便向房外行了去,只不过没多久却又转了回来,朝着弘晴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道:“禀小王爷,董成斌等几个小子在驿站外求见。”

    “嗯?唔……,宣罢。”

    一听是董成斌等人来访,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此无它,只因弘晴已然猜出了这群公子哥的来意,无非是前来打探消息的罢了,却也无甚稀奇可言,然则话又说回来了,从这几个公子哥里套些话出来或许能派上点用场也说不定,有鉴于此,弘晴也仅仅只是稍一思忖,便应允了众公子哥的请见。

    “喳!”

    弘晴既已是如此说了,李敏行自不会有甚异议,这便应了一声,疾步行出了会客厅,不旋踵,已是陪着董成斌等数名公子哥又从外头行了进来。

    “草民董成斌(孙正涛、王存淼)叩见小王爷!”

    一行公子哥显然是以董成斌为首,一见到高坐在厅堂正中的弘晴,立马尽皆抢上了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不迭。

    “诸位兄台不必如此,都且请起罢。”

    既是打算从这几位公子哥口中套些消息,弘晴自是不吝作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不等众人行礼到位,已是站起了身来,上前数步,虚虚一扶,很是客气地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

    几位公子哥此番前来并非是真的来访友的,而是受了各自父亲的嘱托,前来请弘晴去与宴的,来之前,还真担心弘晴会不讲情面,实际上,众公子哥与弘晴之间也真谈不上有甚交情可言的,当初之所以能得弘晴援手,更得以入住王府,那都是穆宁的面子,这一点,众公子哥们自都心中有数,可此际一见弘晴如此和蔼,紧绷着的心弦自也就松下了大半,但却不敢有所失礼,依旧是坚持着行完了大礼,这才齐齐谢了恩,各自站将起来。

    “诸位兄台都请坐罢,来人,上茶!”

    弘晴很是客气地一摆手,示意众人落座,而后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自有随侍的王府侍卫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后各自退出了厅堂。

    “小王爷,去岁京师一事全有赖您援手,若不然,我等怕都难逃一劫,此恩此情,我等没齿难忘,今儿个难得您来了扬州,我等特备了些薄酒,还请小王爷能赏脸一行。”

    这一见弘晴如此和煦,几名公子哥心中尚存的紧张感也就此烟消云淡了去,彼此对视了一番之后,由着董成斌率先开了口,套着近乎地发出了邀宴的请求。

    “唔……”

    董成斌这话一出,弘晴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沉吟了良久,却始终不发一言。

第263章 第二百六十三故人(二)

    “小王爷明鉴,在下别无旁的意思,只是想着略表寸心,家父等人也想借此感谢小王爷伸手之恩,若是小王爷肯移驾,实在下等三生之幸也。”

    这一见弘晴半晌没个答复,董成斌刚松下来的心弦立马又紧绷了起来,要知道面前这位主儿可是有着“官场杀星”之称,手段向来狠辣无比,此番更是挟圣旨而来,真要是又行霹雳手段的话,这扬州城内怕不知又得有多少人倾家荡产了去的,正因为此,董成斌的心立马就虚了,赶忙挤出几丝强笑,忐忑不安地解释了一番。

    “董兄言重了,前番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也,实不足挂齿,本贝勒素来不好热闹,这酒筵么,也就免了罢,倒是我等多日未见,却须得好生叙叙才是,这样好了,本贝勒也尚未用膳,不若便就一起在这驿站里小酌一番,倒也能尽兴上一场,不知诸位兄台意下如何?”

    “天星楼”的酒筵,弘晴是肯定不会去的,别说董成斌等人来请了,便是满扬州官员们齐齐来请,弘晴也断然不会赴宴,这不单是为了避嫌,更是一种姿态,要表现出来的便是高压,如此一来,才有可能诱使众盐商们耍出昏招,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可没打算在这扬州城里长驻,想的便是能尽快破局,自然不会轻易跟盐商们发生甚不必要的瓜葛,当然了,赴宴可以不去,可留董成斌等人一并饮宴却是无妨,打的便是探听虚实之主意。

    “这……”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不止是董成斌傻眼了,其余几位公子哥也全都呆愣住了,没旁的,他们的父辈如今还都在“天星楼”里坐等着,他们几个做儿子的请不来人也就罢了,居然自己留在驿站吃吃喝喝,怎么看也不像回事儿,问题是弘晴都已发出了邀请,不答应的话,那可就是不给弘晴面子了,那后果可不是众公子哥们能承受得起的。

    “小王爷如此盛情相邀,我等自当欣然从命,只是来前仓促,恐须得告知家中一声,还请小王爷通融则个。”

    一众公子哥中显然是孙正涛反应最快,紧赶着应承了弘晴的邀宴的同时,也找出了个去通风报信的理由。

    “这个自然,诸位兄台请自便也好,本贝勒这就叫人备膳,我等今日须得好生畅饮上一回。”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不知孙正涛所言的通知家中是虚,紧赶着去“天星楼”报信才是真,不过么,却也不想说破,而是笑着点头应允了下来。

    “多谢小王爷美意,且容在下去去便回。”

    这一见弘晴没有甚刁难之意,孙正涛忐忑的心自是安定了不少,紧赶着告了声罪,匆匆退出了厅堂,自去派人通禀“天星楼”候着的一众人等。

    “天星楼”,号称扬州第一楼,历史可追溯到元朝初年,尽管屡经战火洗劫,数番重建,可扬州第一酒楼的招牌却是始终不倒,往日里便是扬州城中最繁华的所在,而今日就更是富贵满楼,但凡扬州城里有分量的盐商都已在楼中端坐,不仅如此,扬州大小官员们也尽在其中,甚至连素来不睦的两大巨头——两淮盐运使何明福与扬州知府车铭皆位列其中,整整三层的酒楼愣是被挤得个满满当当的,唯独三楼的主席却是空出了一位,而这空着的恰恰就是主位,等的么,自然就是弘晴这位钦差贝勒,他不到,这酒筵自然也就开不得。

    主位两旁乃是贵宾席,坐着的自然就是何、车两大巨头,至于另外四名陪客么,除了四大总商之外更有何人,左手边,坐何明福下首的是个黑壮的汉子,满脸的横肉,看不出一星半点的商贾气息,倒是江湖匪气十足,这人正是眼下总商里拍第一位的刘八女,至于其下首那名有若笑弥佛般的中年胖子么,却是董家的家主董文涛,而对面坐在车铭下首的精瘦中年名叫王潘寿,正是王家之家主,其子王存淼娶了曹寅的三女儿,而其妹则许给了曹寅为二房,与曹家算是世交加姻亲,至于坐在最末席的则是孙家的家主孙万全,此六人虽都端坐着不动,气质迥异,可神情却都是一般无二的木然,谁都不肯开口言事,尽皆缄默而坐,他们不开口,酒楼里诸般人等自也就没谁敢放肆的,于是乎,原本该是喧嚣的酒楼此刻却宛若鬼蜮般死寂。

    “咚咚咚……”

    一派的死寂中,一阵脚步声突然在楼道里响了起来,三楼端坐着的所有人等立马精神为之一振,目光齐刷刷地便向楼道口扫了过去,那等架势顿时便令一名刚冲上了三楼的家丁傻愣在了当场,腿脚发软之下,险些就此滚下了楼去。

    “何事,嗯?”

    这一见闯上了楼来的是自家府上的家丁,原本木然端坐着的王潘寿顿时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再一见那家丁愣头懵脑的样子,自是更怒了几分,这便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啊,各位老爷,我家少爷说了,钦差大人在驿站设了酒筵,说是要与诸位公子好生畅饮,就不来‘天星楼’了,请各位老爷看着办便是了。”

    前来报信的家丁一见自家老爷动了气,身子不由地便哆嗦了一下,哪敢再多耽搁,赶忙将王存淼交待的话语转述了一番。

    “嗡……”

    一听弘晴不来了,原本安静的酒楼里顿时炸开了锅,大小盐商与官员们全都哄乱了起来,一时间声音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哼!”

    刘八女向来就不是啥善男信女,自忖后台硬扎,平日里别说瞧不起一众同济,便是连何明福这个正管都看不在眼里,此际一听弘晴居然放了自己的鸽子,怒火立马狂涌了起来,也不管旁人作何感想,怒哼了一声,站将起来,二话不说地便下了楼,头也不回地上了轿子,径自打道回府去了。

    “唉,二位大人,您看这……”

    刘八女可以强势,其余盐商们却是没那个胆子,彼此对视了一番之后,由着实力仅次于刘八女的董文涛率先开了口,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哎呀,瞧下官这个记性,衙门里还有一案子未曾审完,须臾耽搁不得,何大人海涵,下官就先行一步了。”

    车铭本就跟何明福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此来本就是要迎奉弘晴的,这一听弘晴不来了,他自是片刻都不想多留,这就起了身,打了个哈哈,随便找了个借口,也不管何明福答应还是不答应,一甩大袖子,自顾自地便下了楼,只留下一众人等在那儿目瞪口呆不已。

    “何大人海涵,下官也有事要办,就不多留了,告辞。”

    “何大人见谅,下官另有俗务在身,告辞,告辞。”

    ……

    车铭这么一走,隶属扬州府的大小官员们自也都有样学样,纷纷找了个借口便即尽皆散了去,楼中除了一众盐商之外,就只剩下盐运使衙门的官员们还勉强地呆在各自的座位上,可看神情,也都是想着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的。

    “唉,都散了罢。”

    眼瞅着好端端的接风洗尘宴弄成了这般模样,何明福当真心灰意冷得很,自忖此番怕是过不得关去了,哪还有心再在此处多呆的,摇头叹息了一声,丢下句交待,便也跟着走了人,他这么一走,盐运使衙门的大小官员们自是都有样学样地走了个精光,剩下的盐商们见状,自也没了宴饮的兴致,也都乱哄哄地散了个干净,一场本该是隆重无比的酒筵就这么还没开始便宣告夭折了去……

    驿站厨师的手艺一般,又没啥特别的准备,能端上席面的菜肴自是普通得很,也就是些家常饭菜而已,至于酒么,倒是好酒,不过不是驿站提供的,而是弘晴随船从京师里带来的御赐佳酿,只是一众公子哥们的心思显然都不在酒菜本身上,而是变着法子讨弘晴的开心,话匣子一打开,自然就不怎么收得住,大半个下午宴饮下来,气氛倒也算是融洽得很。

    酒足饭饱之后,众公子哥们自然是满意而归,而弘晴也同样是大有所得,与从曹寅处得来的消息一一对应之下,对扬州盐商的道道确是多了不少的了解,当然了,离着摸透情况却是还差得远了些,不过么,弘晴却并不着急,左右时间还有的是,慢慢再下些功夫也就该差不多了,心情放松之下,困意也就起了,送完了客,匆匆梳洗了一番,便即上了榻,舒舒服服地梦周公去了,这一睡便睡到了华灯初上,这才惬意地起了床,打算叫上份晚膳,先好生用了再计较其余。

    “禀小王爷,王存淼与其父一道来了,已在外头等候了多时,请小王爷明示。”

    弘晴的想法无疑很美好,可惜却实现不了,这不,他才刚下了榻,一个懒腰都还没伸完呢,就见李敏行已从门外探进了个头来,一见弘晴已是起了,这便紧赶着抢到了近前,低声禀报了一句道。

第264章 第二百六十四密议(一)

    “嗯,让他们在书房等着,本贝勒这就去。”

    一听王家父子来了,弘晴立马便猜知了对方的来意,心中一动,已是有了计较,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既是已有了命令,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观雨,去,传膳!”

    与王家父子的会面显然不是短时间里能结束得了的,弘晴可不想饿坏了自个儿,待得李敏行一离去,弘晴便即踱到了房门口,朝着侍候在房外的观雨招呼了一声。

    “好叻,主子,您等着,小的去去便来。”

    观雨就一皮猴子,跟刘三儿简直就一模子里印出来的,嬉笑间便已跑得没了影子,那等跳脱状一出,弘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也懒得跟他计较,背着手又踱回了房中,一边坐等着晚膳的到来,一边细细地琢磨着与王家父子的交涉之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王家父子忐忑不安地在驿站书房里呆坐着,却说扬州城外最大的镇子刘家镇最豪华的一处大宅院中,光着膀子的刘八女在宽敞的厅堂来有若怒狮般来回踱着步,气息急而又重,显然心烦意燥得很,这等架势一出,侍候在一旁的诸多下人们全都被吓得大气都不敢随便喘上一口,个个噤若寒蝉,唯恐一不小心之下,家主的无名火就会发泄到自个儿的头上。

    “报,老爷,消息到了!”

    就在这等难耐的死寂中,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却见一名身材壮硕的家丁飞奔着跑上了堂来,顾不得喘上口大气,紧赶着便冲到了刘八女的身前,一边将手中拽着的枚小铜管高高举过头顶,一边气喘吁吁地禀报了一句道。

    “好!”

    刘八女显然等的便是这个消息的到来,这一听那名家丁如此说法,眉宇间立马闪过了一丝激动之色,口中叫了声好,手下也不慢,一把便将小铜管抢到了手中,熟稔地旋开了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张写满了字的卷纸,摊将开来,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脸色瞬间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手一拽,已是将小纸条揉成了团,低着头,在大堂上急速地来回踱着步,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个不停,良久之后,猛地站住了脚,一挥手,阴冷地断喝道:“尔等全都退下!”

    “是,老爷。”

    刘八女生性残暴,下人们无有不怕其者,此际一听刘八女喝退,自是谁都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了诺,尽皆逃也似地都退出了厅堂,只剩下那名前来禀事的家丁还战战兢兢地恭候着刘八女的进一步指示。

    “去,给那边递个话,‘补天计划’即刻开始,若是再失手,那就让那老贼婆自己提头来见,爷不养闲人!”

    待得厅中诸般人等尽皆退下之后,刘八女满脸狰狞地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话来。

    “是!”

    一听此言,前来禀事的家丁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但却不敢多言,紧赶着应了一声,便要向厅外奔了去。

    “慢着,你去跟着,给爷好生盯住了,有甚消息即刻来报,去罢!”

    没等那名家丁走到厅口,不甚放心的刘八女又从其身后加了一句道。

    “是,小的这就去!”

    一听刘八女加了这么一句,那名家丁面色不由地便是一苦,可却不敢有甚怨言,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跑进了夜色之中,瞬息间便已是没了踪影。

    “唉……”

    家丁去后,刘八女木讷讷地发了好一阵子的呆,而后仰头长叹了一声,满脸疲惫之色地瘫软在了太师椅上,毫无疑问,先前所下的那个决断对其来说,并不那么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沉重得很,奈何事情却不是其所能自决的,纵使万般不愿,却也没得选择,而今命令已下,刘八女也就只能祈祷上苍能有所保佑了的,至于上苍会否答应,那就只有老天爷才晓得了的……

    就在刘八女唉声叹气的当口上,在驿站书房已是等待了多时的王家父子同样心情忐忑得很,不为别的,只因弘晴的“恶名”可是远扬啊,谁都知道弘晴心狠,所过之处,乌纱帽可是滚滚落地来着,此番初一到扬州,又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甚至连官场惯例的接风洗尘宴都不出席,摆明了就是要下狠手的架势,王家身为总商,屁股底下自然也干净不了,哪怕有着曹寅这么层关系在,可能不能派上用场,还尚在未定之天,自由不得王家父子不忧心忡忡的。

    “草民王潘寿(王存淼)叩见小王爷!”

    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弘晴已施施然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正自忐忑不安的王家父子见状,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如触电般跳了起来,各自抢上前去,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王老伯客气了,快快请起,本贝勒与存淼老弟是朋友,说起来,您可是长辈来着,行如此大礼,岂不折煞本贝勒了,来,坐下说,坐下说。”

    玩虚活那套把戏,弘晴本就是行家里手,这会儿既是有用得着王潘寿之处,自是乐得表现一下礼贤下士,不等王潘寿将大礼行完,弘晴已是疾步抢了上去,很是客气地伸手扶住了王潘寿的胳膊,好言抚慰了其一番。

    “谢小王爷隆恩,草民冒昧来访,多有打搅,还请您多多担待则个。”

    王潘寿常年混迹官场,对官场的众生态自是清楚得很,哪怕弘晴如此这般地客气相待,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态度始终恭谦得很。

    “不妨事,本贝勒早知王老伯乃性情中人,本该早去拜访才是,奈何俗务缠身,尚未得便,却让老伯移驾前来,倒是本贝勒的不是了,哦,对了,本贝勒离开金陵前,曹大人还托本贝勒向老伯问安来着。”

    弘晴一边体贴地虚扶着王潘寿的胳膊,将其让到了客座上,一边笑呵呵地拉着家常,显得格外的平易近人。

    “有劳小王爷了,啊,小王爷不说,草民还差点忘了,今儿个傍晚时分,曹大人倒是派人送来了封信,说是舍妹与小双儿打算近几日回乡来看看,若是得便,还请小王爷多加照应一二。”

    一听弘晴话里提到了曹寅,王潘寿忐忑的心立马稍安了些,这便顺着弘晴的话头,假作无意状地点出了曹双儿要来的事情。

    “该当的,该当的,来人,换茶!”

    对于曹双儿这个精灵一般的小丫头,弘晴有着种莫名的好感,至于这等好感起自何处么,就连弘晴自己都说不清楚,此际一听曹双儿要来,弘晴的心立马便是一荡,脸色不由自主地便有些发烧了起来,实不愿在此际多谈此事,这便赶忙敷衍了两声,旋即便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颇有些心虚地规避了过去。

    “小王爷此番能来扬州指导盐务,我等可是都期盼多时了,但消有您在,两淮盐务定能大有进展,此一条,草民可是认准了的。”

    虽说有了曹寅的来信说明,可王潘寿却是不敢掉以轻心,在摸不清弘晴之意向前,自是谨慎得很,开口便是称颂不已。

    “王老伯这话可就过喽,本贝勒到此,也不知该有多少人食不下咽了呢,嘿,不瞒王老伯,圣上对两淮盐务可是不满得紧了,打三十年自今,举国人口已是增了近一倍,可这两淮盐税却仅仅只多了不到三成,个中蹊跷颇多啊,王老伯您说呢,嗯?”

    说到正事上头,弘晴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也没打算隐瞒自己此行的根本目的,直截了当地便将两淮盐务的问题挑明了出来,顿时便令王潘寿冷汗狂淌不已。

    “小王爷说的是,只是,啊,只是个中却是别有缘由来着,小王爷有所不知,这些年来,物价飞涨,用工成本也增得飞快,可盐价却是一成不变,我等也是勉力维持罢了,实非,呵呵,实非刻意压低税款,此一条,我等也是有苦难言啊,还请小王爷明鉴。”

    身为四大总商之一,王潘寿的屁股自然干净不到哪去,又不清楚弘晴到底打算如何对待自己,自不敢说将话说实了,也就只能是苦笑着拿些托辞出来敷衍,当然了,敷衍归敷衍,内里还隐藏着一层用心,那便是试探一下弘晴到底对盐业之道懂得多少。

    “王老伯这话可就有些不甚实诚了,嘿,物价再如何涨与盐税又有何干耶?须知朝廷律法可是明文规定了税额的,按票额纳税乃是盐商的本分,一引(约合二百斤)四两六钱银子,比之前明的六两四钱银子,已是降低了近半,可世面所售之盐价却略高于前明,个中利润怕是不少了罢,说及物价、用工之费用么,怕不比前明多罢,这账,想来王老伯算得比本贝勒更清楚,如此说来,王老伯的解释该是有些说不通了罢,嗯?”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既是敢来扬州,自然不会打无把握的仗,该了解的道道自是早就去摸个透彻了,又怎会被王潘寿这么番似是而非的话给糊弄了过去,但听弘晴一声冷笑,已是板着手指跟王潘寿细细地算起了经济账来,直算得王潘寿汗流浃背不已。

第265章 第二百六十五密议(二)

    “小王爷英明,草民,草民……”

    王潘寿尽管没少听闻弘晴的厉害,也有着曹寅的提醒,可毕竟不曾亲身经历过,自不免有些托大,以为弘晴就算再能,也不过就是一十岁出头的小儿罢了,不说旁的,光是见识就强不到哪去,正是有着这等心理,王潘寿才会起了试探弘晴的心思,可却万万没想到弘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番分析下来,顿时便令王潘寿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了。

    “王老伯无须紧张,对您,本贝勒还是信得过的,曹大人可是没少向本贝勒推荐您,若是此番差使能得王老伯鼎力相助,本贝勒也就可以轻松许多了的。”

    弘晴掌控局面的能力早就炉火纯青了的,这一见已然压服了王潘寿,自是不会过于己甚,这便笑着打了个哈哈,话锋一转,很是和煦地出言安抚了王潘寿一把。

    “能为小王爷效力,实草民三生之幸也,自不敢辞!”

    尽管心惊于弘晴的见识,可王潘寿却并未打算就此投效,不过么,话却是说得极为的动听,若不是眼神里微微闪过的几丝精芒的话,指不定还真就能将弘晴给瞒了过去。

    “王老伯能有此心便好,本贝勒安心矣,唔,还是先前那个话题,本贝勒很是好奇这盐税为何不曾跟着人口增长,还请王老伯不吝赐教。”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观颜察色的能耐绝对是满天下顶儿尖的人物,尽管王潘寿眼神里的精芒只是一闪而过,却又哪能瞒得过弘晴的法眼,不过么,弘晴却也没打算点破,而是笑呵呵地谢了一句,旋即便又将话题给转了回来,死揪住核心问题不放,不给王潘寿留下丝毫躲闪的余地。

    “这,这……”

    一听弘晴又将话题给扭到了此处,王潘寿心里头顿时有若吃了黄连般直发苦,不为别的,只因他先前刚说了要帮衬着弘晴,这会儿自不好推说不知详情,可待要说么,他自个儿手脚也当真干净不到哪去,万一要是被弘晴就此揪住不放,治起罪来,他王潘寿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存淼,你来说,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潘寿这等吞吞吐吐的样子一出,弘晴原本笑盈盈的脸立马便有若翻书般地沉了下来,但并未再催逼于其,而是侧头望向了侍立在其父身后侧的王存淼,声线微冷地问了一句道。

    “我……,好叫小王爷得知,盐税只所以不增,概因私盐泛滥之故。”

    冷不丁听得弘晴点了自个儿的名,王存淼立马便是一阵心慌,挣扎了一下之后,还是咬着牙给出了答案。

    “嗯,接着说。”

    王存淼所言虽是实情,可不过只是泛泛之谈罢了,压根儿就不曾切入实际,这么个答案自然不能让弘晴感到满意,不过么,倒也没就此发作王家父子,仅仅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追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私盐者不外两种运作之模式,一者为夹带,也即是以少盐引而多装盐,至于其二便是公然贩运私盐,无论哪种,都须得打通各方之关节,非寻常人可为之。”

    王存淼到底年轻,被弘晴这么一逼,心已是微慌,忙不迭地偷眼看了看其父的脸色,待得见其父不动声色地颔了下首,这才赶紧收敛了下心神,谨慎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如此说来,前番你王家运往京师的盐船走的便是第一条道了,本贝勒没说错罢,嗯?”

    整顿盐务乃是件极其艰巨的任务,这一点,早在离京之前,弘晴便已是心中有数了的,真要想办得顺利,非得有四大总商中人配合不可,这也正是弘晴先到曹府的根由之所在,为的便是能将王家引以为用,不过么,若是以为有了曹寅的配合,王家就一准肯帮忙,那可就未免想得太过简单了去,真要想拿下王家,还须得费上不少的心力,有鉴于此,弘晴并未因王存淼的配合态度而欢欣鼓舞,而是不甚客气地揭开了王家前番夹带私盐一事。

    “小王爷明鉴,我王家还算是好的了,那刘……”

    王存淼毕竟是年轻气盛,被弘晴这么一说,脸上顿时便挂不住了,亢声便要辩解上一番。

    “咳咳。”

    没等王存淼将话说完,王潘寿已是重重地假咳了两声,顿时便令王存淼猛然惊醒了过来,尴尬万分地收住了口,呐呐地低下了头,再不敢去看弘晴的脸。

    “王老伯何必如此,嘿,真以为本贝勒对盐道上的事儿一无所知么?这么说罢,那刘八女便是本贝勒此番要扳倒的首要目标,当然了,若是有人要以身相替,本贝勒也不会客气,左右四大盐商不听使唤,全都更换了也没甚了不得的。”

    王潘寿这么一假咳,弘晴当即就变脸了,不仅毫无顾忌地点出了此行要打击的目标,更是不留情面地狠训了王潘寿一把,直训得王潘寿面红耳赤不已,却愣是不敢顶上一句。

    “小王爷英明过人,草民是一早就知晓的,只是那刘八女,呵呵,非是草民妄测,其来头怕是并不在小王爷之下,您若是真用强,那……”

    王潘寿虽是颇具城府之辈,可当着儿子的面,被弘晴如此训斥,脸上也同样有些挂不住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语带暗示地反诘了一把。

    呵,还真是个老滑头,跟咱玩起激将法来了,有点意思了!

    弘晴可是谈判的绝顶高手,只一听,便已明了了王潘寿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激弘晴去砸刘八女的牌子,他也好能躲过一劫,这么点小用心,在弘晴看来,着实是不堪得紧。

    “有甚了不得的,不就是本贝勒那素来广交天下的八叔站在其后么,那又如何,区区一盐商耳,竟敢做下大逆不道之事,便是八叔在此,也不敢说三道四,更遑论其门下一条狗了,杀了就杀了,何足道哉。”

    尽管明知道王潘寿的用心何在,然则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不屑地撇了下嘴,一口便道破了刘八女的来历,不仅如此,煞气不单不减,反倒是蒸腾而起了,直惊得王家父子尽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王爷,您,您怕是有所不知啊,那刘八女势力极大,不说官面上人人都给其几分面子,就是江湖上,也无人敢跟其作对,若是不留神,恐难免遭其暗算,万事还须得小心为妥。”

    一听弘晴这话说得杀气腾腾,王潘寿心惊之余,还真就怕弘晴吃了大亏,万一要是迁怒于他王家,那后果可不是区区一王家所能承受得了的,没奈何,只好赶忙出言劝解了一番。

    “王老伯只管放心便是了,本贝勒心中有数,断不会轻举妄动的,不过呢,本贝勒却是万不会放过刘八女这等鼠辈,此一条还须得王老伯多多配合,方才有稳妥解决之可能,就不知王老伯可肯相助否?”

    该威胁的已是威胁过了,该透的口风也已是透完了,弘晴自是不想再多兜圈子,这便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早前问过的问题上。

    “还请小王爷示下,但消草民能做到的,断不敢辞。”

    一听弘晴又转回到了这么个问题上,显然是瞧破了自个儿先前的豪言不过是敷衍罢了,饶是王潘寿城府再深,也不禁为之老脸发红不已,暗自长出了口大气,强自平抑住了激荡不已的心情,神情慎重地欠了下身,谨慎地表了态。

    “好,要的便是这话,王老伯放心好了,本贝勒断非强人所难之辈,要王老伯办的事也并不算难,说起来就三条,一么,那便是请王老伯暗自收集些刘八女其人欺男霸女之恶迹,若能拿到实证,自是更佳,其二,王老伯常走盐运,想来对道上的消息颇有门路,还请王老伯随时留意刘八女那头的举动,若有贩运私盐之事,及早告知本贝勒,至于其三么,王老伯前番运盐京师时夹带私盐一事既已被户部侦知,本贝勒必须有所处分,这一条还请王老伯海涵则个,就此三条,不知王老伯可能办到否?”

    王潘寿这话明显比先前那等豪言要保守了许多,不过么,弘晴却知晓此番回答才是王潘寿的真心话,这便嘴角一挑,露出了个欣慰的笑容,击掌叫了声好之后,将所要求的三条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就此三条么?”

    王潘寿原本都已是等着弘晴狮子大开口了,却万万没想到弘晴提出的仅仅只是这么不甚起眼的三个要求,心中疑窦大起之下,疑问之言不由地便脱口而出了,待得话一出口,猛然又察觉到不妥,老脸瞬间便涨得个通红。

    “不错,就此三条,王老伯可能办到否?”

    弘晴自然不可能将破局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王潘寿的身上,早就别有安排,不过么,能得王潘寿这等地头蛇的配合,对破局的好处自是不消说的多,当然了,具体破局计划,弘晴却是不会在此时说破的,也就只是笑着点头应答了一句道。

    “好,草民便是拼得一死,也要为小王爷办到此三条!”

    这一见弘晴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王潘寿忐忑的心也就此稍安了下来,没再多犹豫,干脆地便给出了承诺。

第266章 严查令(一)

    天将六月,气温已是颇高了,这才巳时而已,日头已是火辣辣地艳着,烘烤得人有若身处蒸笼一般,然则整齐排列在两淮盐运使衙门外的大小官员们却是不敢稍动上一下,尽皆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弘晴的到来,哪怕汗水已是流得满头满脑门都是了,却也不敢去擦拭上一下,只因谁也不晓得弘晴几时会到,自没谁愿冒给弘晴留下不好印象的危险,若是被当出头鸟给打了,那后果须不是耍的,至于这么点小难受么,该忍也只能是先忍忍好了。

    “钦差驾到,回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转眼间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终于一阵喝道声由远而近地响了起来,不多会,便见旌旗招展中,数百王府侍卫簇拥着顶八抬大轿从街角处转了出来,早已等得心焦的众官员们顿时尽皆为之精神一凛,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迤逦而来的大队人马。

    “落轿!”

    随着一声断喝,缓缓行到了衙门口的大轿子便已是落了地,便即有两名侍卫抢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掀开了帘子,但见弘晴一哈腰,已是从轿子里行了出来。

    “下官等叩见钦差大人!”

    一见弘晴已然露了面,何明福与车铭两位主官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先后抢到了近前,齐齐大礼参拜不迭,他俩这么一跪下,等候在衙门口处的官吏们自也都跟着跪满了一地。

    “都免了罢。”

    面对着众人的大礼参拜,弘晴的脸上却是半点笑意全无,仅仅只是虚抬了下手,神情淡然地叫了起。

    “谢钦差大人隆恩。”

    能混官场的都不是傻子,这一见弘晴淡然的神情里隐隐有着股煞气在流转,原本就忐忑的心自不免更不安了几分,再一联想到弘晴素来的心狠手辣,就没谁不怕弘晴的第一把火会烧到自家头上的,于是乎,整齐谢恩的声音也就很明显带上了几丝的颤音。

    “晴贝勒,您请!”

    若论心中的不安,何明福绝对排在头一个,概因身为盐运使衙门的负责人,自是须得为盐务上的岔子负首要责任,弘晴若是要新官上任先放火的话,那一准是先烧到他何明福的头上,念及弘晴过往的手段,要说不怕,又怎生可能,只是在这当口上,何明福却又不愿示弱,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不安,强行挤出几丝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笑容,上前两步,朝着弘晴一欠身,恭谨地道了声请。

    “嗯,诸公也都请了罢。”

    弘晴漠然地点了点头,也没多废话,声线淡然地吩咐了一句,而后,也没管一众人等是甚反应,抬脚便行进了衙门中,径直走到了大堂正中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这一见弘晴如此做派,一众官员们的心顿时便更抽紧了几分,却也无人敢在此时有甚言语,也就只能是默默地跟着进了大堂,分成两列,按品阶高低落了位——盐运使衙门的官员品阶较高,占据了左侧,而车铭所率的扬州地方官们则站在了右手边。

    “圣上有旨!”

    弘晴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下满堂官员们,而后霍然而起,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圣旨,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此举一出,方才刚站定的众官员们赶忙全都跪在了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盐务乃税赋重地,实不容有失,今盐务糜烂,朕心甚忧,……,着多罗贝勒弘晴巡抚两淮,以重整盐务事宜,所行之事皆代朕而为,诸方不得推诿,若有违者,必重惩不怠,钦此!”

    待得一众官员们跪好之后,弘晴不紧不慢地将圣旨摊将开来,略一清了下嗓子,悠扬顿挫地宣了起来。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所言并不出众官员们的意料之外,尽管这还是第一次听宣,可众官员们却早就已从不同的渠道知晓了个中内容,自是并不以为奇,齐齐谢了恩之后,也就这么起了身,视线齐齐地聚焦在了弘晴的身上,很显然,在众官员们看来,圣旨如何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弘晴打算如何整顿。

    “诸公,圣旨已宣,陛下之意已明,对盐务糜烂一事,诸公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宣完了圣旨之后,弘晴并未坐下,而是躬身将卷将起来的圣旨轻轻搁在了文案上,而后一挺腰板,站直了身子,环视了一下满堂官员们,面色肃然地问了一句道。

    “……”

    死寂,一派的死寂,以车铭为首的扬州官员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不肯在盐务上多嘴,以免惹来弘晴的不快,而盐运使衙门的一众官员们则是不敢多嘴,生恐惹祸上身,于是乎,人头挤挤的大堂上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怎么?诸公都无话可说么,那好啊,本贝勒倒是要好生跟诸公说叨说叨了,我朝盐税每引只有四两六钱银子,较之前明的六两四钱银子,降幅几近一半,可世面盐价却相差仿佛,个中之巨利不可谓少罢,更别说我朝人口已是倍于前明,然,自康熙三十年至今,盐税仅增不到三成,个中究竟有何蹊跷,嗯?何大人,你来给本贝勒一个解释。”

    弘晴大场面早就见多了去了,自是不会因众官员们的沉默而有甚慌张之感,面色肃然地等了片刻,见还是无人肯出头,也就不再客气了,直截了当地点了何明福的名,要其给盐务糜烂之局面作出个解释来。

    “下官,下官……”

    身为两淮盐运使,何明福自是清楚自个儿怕是躲不过弘晴的头一棒打杀,可真到了弘晴点了名,何明福依旧是老脸发烧不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盐务出岔子,板子自然该打在他何明福的屁股上,问题是盐务的糜烂乃是长久以来的事情,可怜何明福不过才刚任了一任盐运使,这才五年不到的时间而已,要他负全责,显然有些不甚公平,只是这等不公平却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来,毕竟明知有问题而不能解决,同样是失职,一样难逃挨板子的下场,总而言之,此时此刻,无论何明福说啥都难逃一劫,正因为此,哪怕是会当众丢面子,何明福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吞吞吐吐了半晌,就是不肯说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何大人是不愿说,还是不能说,嗯?”

    弘晴压根儿就没给何明福留甚情面,不依不饶地紧逼了一句道。

    “回钦差大人的话,下官,这个下官也就仅知一二,实不敢妄言。”

    被弘晴这么一逼,何明福自是不好再保持沉默,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胡乱地敷衍了一番。

    “无妨,何大人有甚想法皆可说将出来,本贝勒听着便是了。”

    弘晴要的便是让何明福自曝盐务一事上的污烂勾当,又岂会被其随便糊弄了过去,一挥手,煞是豪气地吩咐道。

    “好叫钦差大人得知,下官也仅仅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实不曾有甚真凭实据,也就只能是姑且一说,唔,据市井流传,说是那些盐狗子们每每在盐船上动手脚,一引本该是两百斤,可有些卑贱小人却在盐袋上动手脚,多装上了一些,前番王家与孙家便是如此,偏生不少盐船大而密实,我盐运使兵丁不足,实难以彻查分明,这才会给那帮盐狗子钻了空子去,若是能多编些丁员,或许能解决此事,奈何下官人微言轻,却是没这么能耐,今,幸得晴贝勒您来主持大局,此事或将有望也。”

    何明福虽是汉军旗人,走的是笔帖式的路子,并不曾经过科举,靠着裕亲王的提携,方才得以混到了两淮盐运使的高位上,可其人却并非呆傻之辈,恰恰相反,论及为官之道,还真有两手的,这一开口之下,倒是说得个滔滔不绝,不过么,却全是避重就轻之语,显然还是想着蒙混过关。

    “嗯,何大人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我盐运使衙门丁员不足还真是个大问题啊,本贝勒倒是有心多请些丁额,奈何朝廷自有规矩,这丁额怕是过不了朝议这一关,只是本贝勒又不能坐视盐务糜烂而不理,这样好了,本贝勒这就下个手令,通晓各省,着各省督抚协查盐运,若有发现夹带者,一律扣押充为各省之银库,另,沿线未曾发现夹带之各盐道皆须为此负责,该免的免,该杀的杀,想来有此一条在,这盐务一事还真就能彻底解决了去,何大人以为此策如何啊?”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知何明福打的是甚主意,不过么,却并未出言点破,反倒是顺着何明福的答案往下延伸了开去,末了,给出了个令所有官员们尽皆目瞪口呆不已的答案。

    “嗡……”

    弘晴所建议的策略着实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些,一众官员们先是傻愣在了当场,紧接着便全都炸开了锅,满大堂里顿时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第267章 严查令(二)

    按大清律法,盐务乃是由盐运使衙门专营,一引售价四两六钱,但并非全都收入国库,实际上,收入国库的只有三两银子而已,剩下的一两六钱则在盐运使衙门与各省之间分配,大体上盐运使衙门得一两银子,以维持庞大的官僚机构,至于剩下的六钱银子则是各省按本省的进货量抽取,别看各省只得了六钱银子的小头,可对于一省岁入来说,却并不算上,大体上能占到总岁入的一、二成,无论哪个省对盐运这块大肥肉可都是虎视眈眈的,真要是按弘晴所说的法子办了去,各省还不拼了老命去稽查私盐才是怪事了,而这,显然不是盐运使衙门众官员们所乐见之局面,若非弘晴的“凶名”早著,众官员们怕是早就反了起来了,纵使如此,私议之声也已是沸反盈天了去。

    “钦差大人,这怕是不妥罢,朝廷自有明文规定,盐运一事乃是我盐运使衙门专管,地方各有司皆不得擅自插手其中,若是让各省都来稽查盐运,后患恐将无穷尽也,还请钦差大人三思则个。”

    何明福到底是老官痞了,油滑归油滑,真涉及到其切身利益之际,却也不乏跟弘晴叫板一下的勇气,尤其是此际自认抓到了弘晴话语里的把柄,自是胆气顿起,亢声便抗议了一句道。

    “还请钦差大人三思!”

    “钦差大人,三思啊!”

    “盐务乱不得啊,还请钦差大人三思!”

    ……

    有了何明福的带头,一干盐运使衙门的道台们可就全都来了精神,一个叫得比一个欢快,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然则弘晴却是并不为之所动,默默地站着,静静地听着一众官员们的闹腾,眼神一扫,便已将盐运使衙门诸多官吏的反应尽收在了眼底,待得见到一名道员默默无语地独站一旁之际,弘晴的眼神里立马闪过了一丝精芒,脑筋一转,已是将此人的来历全都回忆了起来。

    姬怀瑾,山西太原人氏,康熙元年生人,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康熙二十四年中进士,旋即便被外派河南兰仪任知县,五年一任满,考绩甲等,晋山东琅琊知州,五年任满,考绩又是甲等,康熙三十四年又晋河南盐道道台,一路官运算是亨通,可自打到了盐道上任之后,却是就此打住了,任完了河南道台又转任江西盐道道台,去岁又平调到了两淮盐运使衙门,还是道台级别的运司,为官素有清廉之名,可惜朝中没有后台,向上无力,蹉跎了整整十年,却是还是止步不前。

    “啪!”

    弘晴静静地等了片刻,见一众官员们兀自闹腾个没完,可就没耐性再任由众官员们胡闹个没完了,这便拿起惊堂木,重重地往文案上一拍,巨大的声响顿时便令众官员们全都哑然无声地消停了下来。

    “这位道员可是姬怀瑾、姬大人么?”

    众官员虽已是安静了下来,可望向弘晴的眼神里却都满是不屈之色,然则弘晴却丝毫不加理会,视线落在了先前保持沉默的那名道员身上,声线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下官姬怀瑾叩见钦差大人。”

    姬怀瑾素来与弘晴并无瓜葛,也就仅仅只是昨日接驾时在驿站见过一次面,还是与众道台一并觐见的,话都不曾谈过几句,自是浑然没想到弘晴居然还能记得自己,这冷不丁地听弘晴点了自己的名,姬怀瑾自不免大吃了一惊,可却不敢有甚失礼之处,忙不迭地收敛了下心神,从旁闪了出来,恭谨地大礼参拜不迭。

    “姬大人且请平身,本贝勒曾听曹织造多次提起过姬大人之能干,说姬大人既懂盐道,又精通地方吏治,算是这盐运使衙门里难得之干才,本贝勒可是久仰了。”

    弘晴煞是客气地夸奖了姬怀瑾一番,言语中又点出了曹寅的推荐,几乎就是明摆在告知姬怀瑾肯效力的话,必有重用。

    “钦差大人过誉了,下官实不敢当。”

    姬怀瑾刚入盐道之际,曾在曹寅手中任过职,是时,还是挺受曹寅的重用的,可惜好景不长,曹寅不多久就又调回了江宁织造府,姬怀瑾在盐运使衙门也就失去了依靠,加之当初春风得意时,没少得罪人,自不免备受同僚的排挤,盐运使衙门都已换了三任盐运使了,他还是在道台这一级别上打着转转,早对晋升已是断了念想的,此际猛然一听弘晴这等几乎就是白话的暗示,心中自不免起了大波澜,只是多年的宦海生涯历练下来,姬怀瑾却是不敢全信弘晴的好意,自也就不敢有甚过分的言语,仅仅只是谦逊了一句,便即闭紧了嘴。

    “嗯,依姬大人看来,本贝勒先前所言的各省稽查一事是否可行?”

    弘晴原也没指望几句轻巧话便能令姬怀瑾誓死效忠,对于其之谨慎,自也就不是太在意,仅仅只是和煦地点了下头,便即转入了正题。

    “回钦差大人的话,下官以为严查确是必须,然,盐务一事事涉专营,确不宜多方管理,否则后患无穷,依下官看来,整顿各盐巡营,加强稽查各处要津便足以应对夹带乃是私盐泛滥一事,个中尤以扬州为重,此下官之浅见也,还请钦差大人明断。”

    尽管因弘晴的暗示而心动不已,可姬怀瑾却不想因此而以原则来做交易,并未就此同意弘晴的提议,而是给出了更为稳妥的解决办法。

    “嗯,说得好,此策既是姬大人所提议,那便由姬大人专责办理好了,本贝勒给你整顿盐巡营之权力,有敢不服者,一律撤职法办,尔可敢为否?”

    一听姬怀瑾如此说法,弘晴不由地便乐了,不为别的,只因姬怀瑾所献之策本就是弘晴预想的控制办法,先前之所以提出各省协助稽查,本就是为了引出后头的严格控制,却没想到自己都还没来得说呢,便被姬怀瑾道了出来,尽管因此少了个趁机教训盐运使衙门众官员的机会,可也省了弘晴一大通的口舌,自不会有甚不允之说,这便嘉许地点了点头,和煦地问了一句道。

    “下官愿担此责。”

    只要不违背自个儿的做人为官之原则,姬怀瑾自是没理由不接受弘晴重用的好意,这便紧赶着一欠身,斩钉截铁地表了态。

    “晴贝勒且慢,各地盐巡营互不隶属,皆独立稽查,为的便是确保盐务之独立,如今若是按您之想法办了去,万一出了差错,却不是耍的。”

    盐巡营各省都有,可归口管理却是两淮盐运使专管,说起来可是盐运使近乎一半的权力,若是没了这么条有利的胳膊,何明福这个两淮盐运使对盐道上的事情可就没了大半的发言权,自然是不能容忍弘晴如此行了去的,不待弘晴再次开口,何明福已是从旁跳了出来,高声反对道。

    “放肆,本贝勒奉旨督办盐务,负有全责,何时轮到尔区区一盐运使说三道四,但凡有所差错,本贝勒自当之,哼,别怪本贝勒丑话说在前头,再有敢在盐巡营整顿一事上胡乱作为者,一律以抗旨不尊拿办,尔还不退下!”

    弘晴压根儿就没打算跟何明福这等老官僚当庭辩论不休,这便面色一沉,双手捧起圣旨,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何明福一番。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一见弘晴抬出了圣旨,何明福尽管心中不服得紧,却也不敢再强自出头,也就只能是讪讪地退到了一旁,可心底里却是琢磨起该如何联名众盐运使衙门的官员们参弘晴一本。

    “姬大人只管放手做了去,无论要人还是要物,本贝勒无有不允者,若是各盐巡营有将领不听使唤,只管说来与本贝勒知,一切自有本贝勒为你做主,然,有一条本贝勒须得说在前头,给你两个月时间整顿,若是过后还有私盐泛滥一事,那就休怪本贝勒翻脸无情了,尔可敢应否?”

    弘晴没理会何明福的退下,也并不在意其究竟作何感想,目光炯然地注视着姬怀瑾,面色肃然地追问了一句道。

    “下官甘当军令状!”

    姬怀瑾乃是个敢担当之辈,并未被弘晴的严厉措辞所吓倒,反倒是豪气大起,干脆利落地便给出了答案。

    “好,那就这么定了,此乃御赐龙佩,本贝勒就交由尔来掌握,但凡有敢不从者,可先擒后报,望姬大人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本贝勒的厚望。”

    这一听姬怀瑾如此表态,弘晴也没再多言,更不曾询问过盐运使衙门其余官员的意见,当即便拍板定了案,一抖手,已将腰间系着的龙佩取了下来,持在手上,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让所有在场的官员们都过目了一番,而后方才朝着姬怀瑾虚虚一递。

    “下官谨遵钦差大人令谕!”

    姬怀瑾这些年来在官场上可谓是饱受白眼,早想着能有扬眉吐气的一天,而今,这个愿望的实现就在眼下,自不免激动得有些个难以自持,眼角也为之湿润不已,以致于应答之声竟已是哽咽了起来。

第268章 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盐务整顿绝对是件浩大而又繁琐的工程,压根儿就不可能一蹴而就,这一条,弘晴心中自是有数得很,故此,哪怕其实很想早些归京,可弘晴却还是耐下了性子,一步一步从头做起,除了盐巡营一事交由姬怀瑾去处理之外,弘晴并未急着再出甚狠招,接连数日下来,就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将盐务衙门的账册以及各种档案调了出来,不仅让随其一并前来的三十余工、户两部的账花子彻底盘账,他自己也亲身参与到了其中。

    天下盐运使衙门共设七处——两淮、两浙、长芦、河东、山东、福建,直隶,可论及盐商之分布么,却是以两淮为首,不仅四大总商都在扬州,稍有实力的盐商也有七成在两淮辖区内,实际上,朝廷每年所发出去的盐引,除了少部分是由山东、福建的盐商所得之外,多达八成二的盐引是从两淮盐运使衙门里批放出去的,这就使得两淮盐运使衙门里的账册、档案堆积如山,哪怕弘晴仅仅是只调用了康熙三十年以来的部分,却也有着小半屋子之巨量,纵使人手足,要想彻查清楚,也不是三、两天能搞得定的,然则弘晴却并不嫌其烦,每日里乐此不疲地在故纸堆地扒拉着,每每都是一早便到,迟至华灯初上时分,方才尽兴而归,那等执着当真跟淘金的狂热有得一比了,这不,今儿个又是折腾到了天都已是黑透了方才回到了驿站,这才刚一下轿子,入眼便见数人正站在驿站大门外,借助着门上悬挂着的灯笼之亮光一看,弘晴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

    她怎么来了?

    一望见曹双儿那娇小的身形正俏生生地立在灯火阑珊处,弘晴的心弦不由自主地便是一颤,可与此同时,一股子莫名其妙的烦躁也跟着涌了起来,没旁的,要知道弘晴这少年的身躯里装着的可是成年人的思维,前世那会儿也没啥特别的“性趣”,美女虽是喜欢得紧,却并无摧残花骨朵儿的爱好,按理来说,就算会对美女动心,那也不该是曹双儿这等小不点罢,问题是心弦的颤动却是做不得假,这可就令弘晴大为不解之余,也不禁为之恼火暗生了的,当然了,恼的只是自身的莫名情绪罢了,却并非是冲着曹双儿去的。

    “草民叩见小王爷!”

    没等弘晴回过神来,就见原本站在曹双儿身旁的王存淼已是大步抢到了弘晴身前,一个规规矩矩的大礼便已是行了出来。

    “王兄不必多礼,且请平身好了。”

    尽管心绪浮乱,可到底城府深,弘晴却也不致在这当口上有甚失态的表现,面对着王存淼的大礼,弘晴自是坦然受之,待得其礼毕之后,这才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

    自打前几天陪其父见识过弘晴的狠辣之后,王存淼已是不敢再以友人自居,规规矩矩地谢了恩之后,方才站了起来,可也不敢站直,微微地躬着身,以示上下尊卑之分。

    “小女子曹双儿见过小王爷!”

    王存淼行过了礼之后,曹双儿微微地咬了咬唇,很是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这才款款地行上了前去,朝着弘晴一福,脆生生地见了礼。

    “双儿姑娘不必如此,本贝勒不知双儿姑娘到了,让你久等了,皆本贝勒之过也。”

    这一见曹双儿婷婷袅袅地行将过来,弘晴的心又不争气地跳快了几分,待得见曹双儿给自己行了礼,弘晴的心跳已是有若撞鹿了一般,一时间竟有些子手足无措了起来,回答的话语么,自也就显得有些个语无伦次了的。

    “呵,咯咯……”

    尽管天黑着,边上的灯笼之光也不甚亮,可弘晴这等窘态却未免太过明显了些,旁人是憋着不敢笑,可曹双儿显然没这个顾忌,忍不住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登时便令弘晴的脸都涨得个通红,至于旁边站着的众人么,却是憋笑憋得脸都快绿了。

    “王兄,双儿姑娘,此处多有不便,且到内里叙话可好?”

    怎么说都是活了两世人了,居然被个小丫头给弄得如此狼狈,还真就叫弘晴无奈得紧,可偏生这事儿纯属自己失态所至,便是想发作都找不到理由,再说了,就算有理由,只怕也没好意思朝人小姑娘发作去罢,没法子,弘晴也只能是自失地一笑,一摆手,略带一丝尴尬之色地发出了邀请。

    “小王爷,您先请。”

    尽管很想放声大笑上一番,奈何王存淼却是没那个勇气,愣是被憋得一张俊脸都扭曲得略显狰狞,这一听弘晴道了请,赶忙掩饰地一欠身,恭谦地客气了一句道。

    “嗯,双儿姑娘请。”

    有了这么个缓冲,弘晴也算是缓过了气来,这便轻吭了一声,朝着兀自笑盈盈的曹双儿一摆手,温和地邀请道。

    “嗯。”

    与弘晴的眼神只一碰,正笑着的曹双儿突然面色一红,忙不迭地低下了头,羞答答地轻吭了一声。

    晕,这小丫头才几岁,勾魂之气息就如此了得,将来可怎生得了。

    这一见曹双儿那未语先羞的样子,弘晴的心弦不由地又是一颤,当然了,恼火之心立马也跟着就起了,没好气地在心里头嘀咕了一声,也不敢再去看曹双儿那张诱人心脾的脸庞,有些个落荒而逃似地便抬脚向驿站里行了去。

    “好叫小王爷得知,再过两日便是我家二姑的生辰,家父也就想着略略操办一下,若能得小王爷赏脸光临,实是草民一家之大幸也。”

    一行人等进行了会客厅堂之后,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侍在旁的王府侍卫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一番无甚营养的客套话之后,王存淼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烫金的请柬,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恭谦地发出了邀请。

    二姑?哦,是了,便是曹双儿的亲生母亲罢。

    一听王存淼如此说法,弘晴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回想起了在曹家所见到的那位艳丽二夫人,心中一动,已是明白了王潘寿此举的用心之所在,说穿了不过是扯虎皮当大旗罢了,之所以派了曹双儿一并前来,无非是怕弘晴不肯赏这么个脸而已。

    “嗯,既是曹夫人大寿,那本贝勒自该前去随喜一番,就这么定了也罢。”

    尽管看穿了王潘寿的小算计,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怎么在意,左右后头的事儿还有不少须得用到王家的,该给其的体面,还是得给的,自也就不多犹豫,很是爽快地便应承了下来。

    “多谢小王爷成全,草民感激不尽。”

    王存淼此番奉了父命前来邀请,还真就怕弘晴不给脸面,此无它,双方之间的身份相差得实在是太大了些,就王家这么个商贾的身份,纵使有着曹寅这么层关系在,也未见便能让弘晴这等天潢贵胄之辈看在眼中,心中自也就不免忐忑得紧,此际一听弘晴如此爽快地便应允了下来,当即便兴奋得颇有些个难以自持,赶忙躬身道了声谢。

    “王兄客气了,此小事耳,何足道哉。”

    忙乎了一整天下来,弘晴此际已是疲了,实是不愿闲扯个没完,加之有着曹双儿在场,弘晴浑身的不自在,自也就懒得多啰唣,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闭上了嘴。

    “小王爷连日操劳,辛苦了,草民不敢多有打搅,这就先告辞了。”

    王存淼乃是王家继承人的身份,打小了起便没少在官场走动,观颜察色的能力自是不差,这一见弘晴已是微露了逐客之意,自是不敢再多逗留,这便紧赶着出言请辞道。

    “那好,王兄且回去转告王老伯,就说后日傍晚本贝勒一准会到。”

    这一见王存淼如此识趣,弘晴自是高看了其一分,也没出言挽留,只是作出了个保证,便即端起了茶碗,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小王爷留步,草民告辞了。”

    王存淼躬身行了个礼之后,领着曹双儿便向外行了去。

    晕,这丫头……

    曹双儿乖巧地跟在王存淼的身后,一路行到了厅堂口的屏风处,在临转过屏风前,却是霍然回了下首,眉眼带笑地看了下弘晴,旋即便紧走着转过了屏风,她这一回首不打紧,却令弘晴心弦再次一颤,端在手中的茶碗险些就此打翻在了地上。

    我勒个去的,这他奶奶的算啥事啊!

    弘晴没好气地将茶碗往几子上一搁,焦躁地起了身,在空旷的厅堂里来回踱了几步,旋即猛然顿住了脚,仰头哈哈一笑,心情瞬间已是开朗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他已是想通透了的——这或许就是穿越的后遗症罢,毕竟身体是旁人的,有些事儿既然解释不清,那就顺其自然也没啥大不了的,总而言之,心是不会骗人的,既然心动了,那就跟着心意走也未为不可,左右娶一个是娶,娶几个也是娶,大不了遇到心动的,都一股脑娶回家好了。

第269章 夜黑杀人夜(一)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十九日申时末牌,日头尽管已是西斜,可阳光却依旧毒辣得很,连着近半月无雨的天着实是热得令人心慌,这等天气只适合躲在暗处纳凉,扬州城内自也就行人稀疏,然则城外三里处的王家园子却是热闹非凡,车水马龙,冠盖云集,但凡扬州城里的数得上的大商贾尽皆到了场,而扬州地面七品以上的官员也都一个不缺,甚至连一向与王家不甚亲近的两淮盐运使何明福也早早便到了王家园子。

    偌大的王家园子里挤满了人,非富即贵,大体上将扬州地面上所有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尽皆一网打尽,当然了,为曹家二夫人祝寿只是官面上的话头罢了,实际上么,就曹家二夫人这么个身份,还不值得扬州城权贵们如此巴结,大家伙之所以出现在此处,完全是听闻弘晴这个钦差贝勒也要出席之故,想要的便是能跟弘晴拉近些关系,即便不能,倘若能探听到些盐务整顿的风向,那也是好的,这不,该到的人虽是基本都已到齐了,可却无人肯去后花园里就席,宁可挨热,也要挤在前厅附近候着弘晴的到来。

    “老爷,老爷,钦差大人已到前溪桥了!”

    王家园子的前厅里,王潘寿正自红光满面地陪着何明福、车铭以及刘八女等扬州头面人物闲扯着,消瘦的脸上堆满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正自乐呵间,猛然见一名家丁如旋风般冲上了堂来,口中还一迭声地嚷嚷着,显然颇有失礼之处,然则王潘寿却是无心去计较,霍然便跳了起来,急冲冲地便要向外头迎了去,何明福等人见状,自也都坐不住了,紧跟着便往园门方向一涌而出,人潮涌动得当真有若洪水大发一般。

    “落轿!”

    前溪桥离着王家园子其实还有一里多的路程,园中众人列队等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见一队王府侍卫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从园子前的一片林地里转了出来,缓缓地行到了近前,随着一声断喝的响起,大轿子沉稳地落了地,旋即便有两名王府侍卫一左一右地抢到了轿子旁,齐齐伸手将轿帘子卷将起来。

    “下官等(草民等)叩见钦差大人。”

    待得见到弘晴从轿子里行了出来,早已列好了队的一众人等自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跪倒在地,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罢,诸公都请平身好了。”

    弘晴今儿个可是给王家撑场面来的,自然不会将办差时的严肃带到这等场合里,脸上的笑容也就格外的和煦,叫起的声音也自柔和无比,怎么听都透着股亲民的劲儿。

    “下官等(草民等)谢钦差大人隆恩。”

    弘晴的身份摆在那儿,他可以尽情地展示和煦亲民之姿态,然则一众人等却是不敢有丁点的失礼之处,齐齐谢了恩之后,方才敢起了身。

    “晴贝勒,您能来,草民一家蓬荜生辉,三生有幸焉。”

    弘晴的到来,身为主人的王潘寿自是倍觉脸上有光,忙不迭凑上了前去,小意地讨好着,以显示自家与弘晴的关系之密切。

    “王老伯客气了,本贝勒与存淼乃是朋友,又与曹家交情匪浅,今儿个既是曹夫人大寿之时,本贝勒自当前来叨唠,有打扰处,还望王老伯多多包涵才是。”

    弘晴如此精明的个人,又怎会不明白王潘寿这么点小用心,不过么,却并不在意,反倒是乐意宣示一下彼此间关系的融洽。

    “不敢,不敢,晴贝勒,您里面请。”

    这一见弘晴如此给面子,王潘寿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几分,可也不敢在这大门口处闲扯个没完,赶忙侧身一让,躬着身子,比了个“请”的手势,将弘晴往内里让了去。

    “嗯,好,诸公也都请罢。”

    弘晴温和地一笑,也没再多啰唣,一摆手,仅仅只是语气淡然地吩咐了一声,便即抬脚行进了园门,其余人等见状,忙不迭地全都跟在了后头……

    七里庵,扬州城北七里外的一座小山村,因着村外有座名为观文的尼姑庵,故而得名七里庵,村子并不甚大,也就几十户人家而已,地处偏僻,庵中的香火自是不旺,除了逢年过节之外,大体上都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唯有老少二尼在其中吃斋诵经,又因佛门之地讲求清净,村中人等也甚少去庵中搅扰,倒也称得上佛门静地,不过么,这只是表象而已,内里却是别有乾坤,这不,满后院里挤满了劲装大汉,粗粗一算,就有三十人上下,一个个满脸横肉,怎么看都不像是善类,更别说人人手持兵刃,虽无甚喧哗之声,可煞气却是浓得惊人。

    “咯吱!”

    院子里的窖井盖突然一动,发出了声刺耳的响动,原本松松垮垮地或站或坐着的一众劲装大汉们立马全都警觉地望了过去,煞气迸发之下,顿时便令一名刚从地窖里探出头来的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我,是我刘大安啊,爷几个千万别误会。”

    从地窖里钻出来的汉子赫然就是刘八女身边最听用的家丁头目刘大安,这一见一众劲装汉子杀气尽皆冲着自己而来,心虚得紧,赶忙陪着笑脸地解释了一番。

    “呵呵,爷几个请了,小的这就去见过圣母。”

    一众劲装汉子们认清了来人之后,虽都不曾开口,可煞气却是收敛了许多,刘大安见状,心遂稍安,赶忙从地窖地钻了出来,点头哈腰地作了个团团揖,多此一举地解释了几句,而后方才逃也似地快步行进了边上的主持静斋中,入眼便见一身白衣白裙的中年美妇正端坐在蒲团上,背后还侍立着一男一女,赫然正是当初在八里湾镇袭击弘晴的陆寡妇母子三人。

    “小的给圣母娘娘请安了。”

    作为刘八女身边最听用之辈,刘大安自是清楚那看似一脸和气的陆寡妇是何等凶戾之人,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走几步,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嗯,刘管家来了,坐罢。”

    陆寡妇很是和气地点了点头,一摆手中的拂尘,客气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小的此来也就是传个话罢了,据查,目标已到了王家园子,随行的只有百余侍卫,我家老爷让圣母自己看着办。”

    陆寡妇说是让座,可这静斋里就只有一个蒲团,还被她自己给坐着了,至于椅子么,却是一张都没有,让座一说也就是句不着边际的客套话罢了,当然了,就算有得坐,刘大安也不敢大刺刺地跟这几位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平起平坐,也就只能是在自家肚子里狠狠地腹诽了陆寡妇一把,可脸上却是堆满了卑谦的笑容,紧赶着将带来的消息禀报了出来。

    “嗯,还请刘管家去回个话,就说此事本圣母知道了,自会有所安排的。”

    陆寡妇并未给出个明确的答案,仅仅只是含糊地吭了一声,显然并不怎么将刘八女的命令放在眼中。

    “可是……”

    一听陆寡妇如此应答,刘大安可就不免有些急了,张嘴便要问罪,只是话才刚说个开头,立马就见站在陆寡妇身后的陆鼎盛已是眉头倒竖,一股子浓烈得惊人的煞气已是勃然而起,顿时便被吓得闭紧了嘴。

    “刘管家请回罢,本圣母自有主张。”

    陆寡妇压根儿就没打算跟刘大安这等小人物多啰唣,也不给其再多言的机会,不甚客气地便下了逐客令。

    “啊,是是是,小的告辞,小的告辞。”

    刘大安虽是有些再进言上一番,可到底是没那个胆子,也就只能是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灰溜溜地便退出了静斋,自行走密道去回禀刘八女不提。

    “娘,孩儿以为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当……”

    陆鼎盛可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儿,先前刘大安在时,他不好发言,待得刘大安一去,陆鼎盛可就再也忍不住了,没等其母有所表示,便已从后头转了出来,一躬身,紧赶着便要进言上一番。

    “嗯。”

    陆寡妇显然另有计较,不等其子将话说完,已是不甚客气地一摆手,打断了其子的进言,脸色阴晴不定地沉思着,眼中的精芒连闪不已。

    “娘亲,依孩儿看来,今夜确已是动手的最好机会了,倘若错过了,却又不知须得等到何时,若是主上怪罪下来,那……”

    陆鼎盛可是一心要报七里湾镇的一箭之仇,这会儿见其母半晌都无一言,自是心急得很,可又不敢再多言,这便朝着其妹陆嫣然使了个眼神,旋即便见陆嫣然款款地走到了陆寡妇的身前,微微一福,细声细语地进谏了一番。

    “嗯……,罢了,那就去准备罢!”

    一听陆嫣然提到了主上,陆寡妇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苦涩地闭上了眼,摇头叹息了一声,有些个不甚情愿地下了令。

    “是,孩儿遵命!”

    陆家兄妹都在弘晴手下吃过大亏,早就盘算着要找回场子,这一听其母终于下了决心,自是都来了精神,齐齐应了诺,昂然地退出了静斋,不多会,观文庵原本死寂的后院顿时便喧闹了起来。

第270章 夜黑杀人夜(二)

    “王老伯不必远送了,就此回罢。”

    曹家二夫人的三十寿辰办得极为的风光,宾客如云,华盖云集,主人更是竭力奉承,好酒好菜自是不消说了的,歌舞杂耍也是应有尽有,一场大宴从华灯初上一直折腾到了戌时将尽,宾主尽欢颜,到了末了,还是弘晴率先告辞而去,不为别的,只因他乃是主宾,他若是不走,旁的客人可是没一个敢走的,只是弘晴也没让王家父子等人远送,仅仅只到了园门处,便即挥手示意所有送行之人尽皆留步。

    “下官等(草民等)恭送钦差大人。”

    尽管今日的夜宴上弘晴一直表现得很是和气,与众人说笑无忌,显得格外的平易近人,可又有谁真敢在弘晴的面前放肆的,自然是一个个尽皆毕恭毕敬地大礼相送不迭。

    “回驿站!”

    弘晴其实并不甚喜欢这等宴饮的场合,不过么,毕竟前世可是在酒场里打过无数滚的,应付起这等场合来,倒也轻松自如得很,只是酒喝得稍多了些,头却是不免稍有些昏沉,自无心跟送行人等再多啰唣,缓步行到了轿子旁,丢下句交待,便一哈腰钻进了宽敞的轿子中,往锦垫子上重重一靠,便即闭目养起了神来。

    “起轿!”

    随着一声断喝的响起,八名轿夫同时发力,宽大的轿子立马平稳而起,在一众王府侍卫们的簇拥下,沿着不算太宽的大路向位于北城门外的驿站方向缓缓而去……

    王家园子位于东城门外,离着驿站说起来并不算太远,可也有着四里地之遥,道路状况虽算是不错,可毕竟是夜路,一行人等走将起来自是不敢太快,近半个时辰过去了,这也才刚到了前溪桥边,所费的时间足足比起来时要多了整整一倍。

    前溪桥,具体来历已不可考,据说早在宋末便有此桥的存在,因建在前溪之上,故而得名前溪桥,当然了,历史久远归久远,却并不是甚名胜古迹,自然也就无甚特色可言,也就仅仅只是座普普通通的小桥而已,桥宽三丈,高么,也就仅仅只是比水面高出丈余而已,至于长度,短得只有十余丈上下,只是供前溪两岸农人过往的简易桥梁罢了,弘晴一行人等百余众到了此处,不得不将队伍拉得老长,前头的护卫都已过了桥了,可后头的侍卫们却还在离桥头的小林子里挤着,原本严整的护卫队伍自不免因之而稍显混乱。

    “嗖嗖……”

    就在弘晴所乘的大轿子方才刚刚行到桥的正中央之际,却听一声唿哨乍然而响中,机簧之声骤然大起,一阵箭雨如飞蝗般从后队两旁的林子中暴射而去,措不及防的王府侍卫们顿时便被射倒了数人,一时间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整个后队顿时乱成了一团。

    “杀!”

    没等一众王府侍卫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一声冷厉的断喝声又从前队左边林子里响了起来,旋即便听呐喊声暴然而起中,一群黑衣人已从树林两旁杀了出来,趁着一众王府侍卫们还没来得及作出应变,汹涌杀至的黑衣人已是毫不容情地杀到了近前,只一个突击,便已是彻底搅乱了王府侍卫们的阵脚,刀光剑影在朦胧的夜色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不要乱,前后队挡住,不许后退!”

    事起突然,尽管王府侍卫们人数众多,个人武艺也相当不凡,可在前后夹击的情形下,一时间被打得个狼狈不堪,抵挡不住的侍卫们乱纷纷地便要向桥中央拥挤而来,顿时便令护卫在轿子旁的李敏行为之大急不已,但见其一把抽出腰间悬着的长剑,运足了中气,发出了一声大吼。

    “杀,保护小王爷!”

    “跟贼子拼了!”

    “顶住,杀上去!”

    ……

    此番跟着弘晴出差使的众侍卫们可都是弘晴的老部下,平日里就没少受弘晴的恩惠,可以说都是用银子喂饱了的,个顶个的凶悍,尽管被来敌偷袭得阵脚大乱,可一经李敏行喝令,全都爆发出了血勇之气,不管不顾地便全都返身又杀将回去。

    众王府侍卫们虽都已是在拼命了,奈何一来桥的两端道路狭窄,兵力压根儿就无法展开,二来么,一时间又摸不清来敌的规模,应对起来自不免有些个乱上加乱,竟是无法挡住两端贼众的狂野突击,战局方一开始,王府侍卫一方已是彻底落在了下风,两头挨打,渐有不支之势,只是个中却又有差别——前队毕竟是正面迎敌,虽败却并不算乱,尽管被来袭的贼众杀得节节后退,可好歹还算有抵挡之力,然则背后受袭的后队就没这么幸运了,死伤不少之下,兀自无法抵挡,不少侍卫竟被逼得不得不跳下溪水,“噗通”之声不绝于耳。

    该死,是哪个混账行子要行刺老子!

    一片大乱中,弘晴很理智地留在了轿中,尽管心惊不已,却还是强忍住了出轿的冲动,只因他很清楚这等乱战中,就他那点刚开始练习没多久的武艺,实在派不上甚用场,真要是出了轿,不单帮不上忙,反倒要拉众人的后腿,正因为此,哪怕腿脚已是不可遏制地哆嗦着,弘晴也依旧坚强地保持着缄默,只是心中的怒火却是不可遏制地狂涌了起来,暗自发誓非要将此番行刺之幕后主谋碎尸万段不可。

    “杀过去,休走了弘晴小贼,儿郎们,随我来,杀啊!”

    从后袭杀王府侍卫的刺客显然比袭击前队的要多,武艺也明显更高,尤其是当先一名蒙面壮汉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一把大刀上下挥舞,接连砍倒了数名拼死抵抗的王府侍卫,很快便冲到了桥头,但见其一声怒吼,人刀合一地冲上了桥面,紧随其后的二十余黑衣蒙面人见状,各自怒吼了一声,发动了最后的突击,直杀得后队仅剩的二十余王府侍卫们节节败退不止。

    “好贼子,拿命来!”

    眼瞅着己方的后队已是不敌之势,李敏行可就稳不住了,哪敢真放任贼众杀到轿子前,但听其一声怒啸,脚下一点地,人已若翩翩大鸟般蹿了起来,速若流星般掠空而过,人尚在空中,剑招已是勃然而发,手腕只一振,十数朵剑花已是暴然乍现,如梦如雾一般向冲在贼众最前头的那名蒙面壮汉便罩了过去。

    “杀!”

    蒙面贼酋显然早就料到了李敏行会全力出击,不单不避,反倒是厉啸了一声,一刀劈翻了正与其缠斗不休的一名王府侍卫,顺势一个健步进身,手臂一扬,发出了暴烈的一招,但见一道如匹般的刀芒划空而起,瞬间便迎上了李敏行的剑招。

    “铛铛……”

    李敏行招巧,而贼酋力大,双方这一硬碰之下,顿时便爆发出了一阵密如雨打芭蕉般的撞击声,两道人影各自翻飞而出,所不同的是那贼酋占据了实地之利,仅仅只退了四步便站出了脚,而李敏行则是身在空中,无法借力,生生被硬碰之力震得向后暴飞出了两丈余。

    “杀!”

    好个李敏行,虽是硬碰硬之下略吃了点小亏,但却丝毫不乱,但见其人在空中,只一旋身,脚尖已是点在了一名王府侍卫的肩头上,一个借力再起,身行笔直如箭般向前暴射而出,人剑合一地再次杀向了方才刚站稳脚跟的那名贼酋。

    “来得好!”

    蒙面贼酋虽是没想到李敏行能来得如此之快,可也并不畏惧,但听其一声怒吼,脚下一用力,人已是如猎豹般蹿起,手臂一振,刀光再次暴烈闪出,如雷霆霹雳般向李敏行杀了过去。

    “锵锵……”

    蒙面贼酋与李敏行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双方在空中只一接触,刀与剑便已是连换了数记,四溢的气劲生生将乱战的桥头清空了老大的一截,无论是王府侍卫还是袭杀而来的贼众都被乱飞的气浪振得站不住脚,不少人甚至被振得飞落到了桥下的溪水之中,如此一来,桥后贼众的攻势无形中便被生生遏止住了。

    “贼子不多,杀上去,干翻他们!”

    “杀,杀光贼子!”

    ……

    就在李敏行与那蒙面贼酋激战之际,前队的王府侍卫们也已是稳住了阵脚,借着月色一看,从前面袭杀而来的贼众不过十数人而已,顿时便令素来狠戾的王府侍卫们个个怒火中烧不已,尽皆嘶吼着发动了反击,几个冲突下来,已是无可阻挡地将前头的贼众尽皆赶出了桥面,不禁如此,依靠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反倒将前头的贼众打得个落花流水,战火瞬间便蔓延到了林子间。

    “哗啦……”

    前头的贼众已然败退,而后头的贼众又已被李敏行挡住了去路,战局似乎已向着有利于王府一方的趋势在发展着,可就在此时,桥下一阵暴戾的水花声响起中,两道身着紧身水靠的黑衣人突然从溪水里窜了起来,如同两只飞鱼般一左一右地向弘晴所在的大轿子扑杀了过去,而此时,尚护卫在轿子边的除了八名茫然失措的轿夫之外,只剩下四名措不及防的侍卫,毫无疑问,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弘晴的小命显然有些堪忧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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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夺嫡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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