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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九龙夺嫡txt下载     九龙夺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26章 金融风暴(二)

    但凡是人,总有着从众跟风之心理,而这一点,在国人身上体现得最为的淋漓尽致,只消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就有无数人跟风杀上,古今莫不例外,正因为此,“日升钱庄”注定已是在劫难逃,哪怕康万铭已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威胁、利诱、哄骗,无所不用其极,可还是挡不住众多商贾们对其太原总号的挤兑,仅仅一个时辰都不到,其库银便已被蜂拥而来的中小商贾们提了个精光,就连康万铭紧急从自家府上调来的几万两藏银,也为之一空,而陆续涌来的商贾们还在增加着,到了末了,康万铭也只能是挂牌歇业,试图争取些时间从别处拆借些现银。

    康万铭缓兵之计的算盘打得虽响,可惜还是落到了空处——“日升钱庄”总号出事的消息不胫而走,仅仅数日的时间里便已在各省传扬了开去,于是乎,各地的“日升钱庄”分号也出现了挤兑之风暴,没有丝毫提防的各“日升钱庄”分号在这等突如其来的风暴面前,压根儿就没有半点的抵抗力,纷纷挂牌停止了营业。

    “日升钱庄”算是基本完蛋了,尽管其资产还有不少,完全可以支付得了债务,可信誉却是彻底破了产,而这,对于钱庄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然则事情并不因“日升钱庄”的频临倒闭而结束,反倒愈演愈烈了起来,各大钱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钱庄业界哀鸿遍野,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六大钱庄除了“日升钱庄”之外,“汇存钱庄”、山东济南“和顺钱庄”都被挤兑风潮逼得不得不暂时停业,大清之金融秩序已是败坏到了崩溃的边缘,各地告急文书有若雪片般地飞到了京师,朝野为之大哗,老爷子震怒之余,将李光地与弘历尽皆召入宫中,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又勒令二人务必在十天之内解决此番金融风波。

    解决?说出来很容易,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可真要做到么,却没那么简单,早在一接到康万铭的告急信之际,弘历便已是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与手段,除了没敢让四爷从户部拨银子之外,他所能做的都已是做过了,效果么,不说没有,也几乎是略等于无,而今,金融风暴愈演愈烈之下,早就超出了弘历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外,他又哪有甚法子好想的,从宫中出来之后,在自个儿办公室里憋闷了大半天,却是啥主张都拿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好赶回自家府上搬救兵了,只是方才刚转过内院书房的门口,弘历的脚步却不由地便是一顿,没旁的,只因四爷赫然也在座。

    “孩儿见过阿玛,见过邬先生。”

    四爷生性严苛,尽管是父子,可弘历潜意识里就怕四爷,此番金融风暴刚起之际,弘历本有心请四爷出面帮衬一把的,只是想归想,到了底儿还是没胆子开那个口,此际一见四爷与邬思道正议着金融风暴之事,心中自不免有些慌得很,奈何人都已是来了,这会儿便是想抽身退步也没了可能,只能是暗自咬了咬牙,疾步抢上了前去,恭谨地大礼问了安。

    “嗯。”

    四爷的脸一向严肃,这会儿心情不好之下,自不免更不好相看了几分,哪怕弘历的行礼极为的恭谨,可四爷却是半点好脸色全无,仅仅只是不耐地摆了下手,满是不悦地吭了一声。

    “小王爷来了,坐罢。”

    相较于四爷的冷漠,邬思道却是客气得多,笑着拱手还了个礼。

    “谢先生抬爱。”

    弘历亲近邬思道多过四爷,这会儿一见邬思道神情平静从容而又,心中的慌乱自是为之稍减了些,赶忙逊谢了一声,走到一旁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蒲团上,摆出一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太原那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嗯?”

    四爷没好气地扫了弘历一眼,阴冷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回阿玛的话,事情是这样的,孩儿五日前接到了‘日升钱庄’掌柜康万铭送来的告急信,说是此番挤兑风潮来势汹汹,疑是‘麒麟商号’在其中作祟,让孩儿出面帮衬上一回,孩儿即刻便给山西巡抚李荃去了公函,让其出面在太原一地出个安民公告,并以质押方式,从山西库银里紧急调拨出了十万两现银,以为应对之用,按常理,此事有了官府出面,本该是能平息得下去的,奈何‘麒麟商号’那头小动作不断,以致竟闹到了眼下这般田地,实是孩儿疏忽之过也。”

    这一听四爷问话的语气如此之不善,弘历刚稍安下来的心顿时又慌了起来,他自是不敢说自己百般努力全都是无用功,只能是咬牙将罪过全都推到了弘晴的暗中捣鬼上,这话么,当然是弘历自己的猜测之言,可离事实却也不远了——“日升钱庄”的挤兑风潮一开始确实是“麒麟商号”出的手,可挤兑风潮一成型,“麒麟商号”便早已收了手,至于后头的风暴大起么,全然是国人跟风从众心理之所致。

    “尔如此说法可有证据否?”

    此番金融风暴来得如此之猛,四爷着实是怎么都没能预见到的,在其想来,若无人在其中做手脚的话,显然不致于如此,很显然,弘晴就是个最大的嫌疑人,对此,四爷早已是有所猜测,只不过猜测归猜测,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四爷却是不敢胡乱动本的,若不然,怕是要有打蛇不着反被蛇咬之虞,正因为此,四爷没去点评弘历之所言,而是直截了当地询问起了证据来。

    “好叫阿玛得知,据康万铭所言,在事发的前一日,‘麒麟商号’曾从‘日升钱庄’提现了二十万两银子,后,又有‘程记商号’掌柜程纯贡等四名拿到了工部项目之商贾在事发当天提现了近三十万两银子,这才会导致‘日升钱庄’库存现银不足,至于后头的挤兑,也极有可能是‘麒麟商号’在背后作祟之所致。”

    证据?真要有真凭收据的话,弘历早动本弹劾弘晴的不法行径了,又何至于苦恼若此,只是四爷既是有问,弘历又不敢不答,也就只能是将所知的消息糅合上他自己的猜测之辞,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哼!这些能当证据用么,嗯?”

    四爷在户部打混了多年,对金融之事,虽谈不上行家里手,却也绝不是外行,自是知晓弘历的猜测之辞不无道理,问题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要想凭此去扳倒弘晴,那是半点可能性都欠奉的,有鉴于此,对弘历的回答,自也就难有甚满意可言。

    “……”

    四爷这么一问,弘历当即便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嘴角嚅动了好一阵子,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脸色瞬间便涨得个通红如血。

    “先生,此事怕是不能久拖不决,皇阿玛那头催逼得紧倒是小事,真要是这场风波再这么持续下去,后果怕是不堪啊,您看此事当何如之?”

    这一见弘历已是窘迫无比地低下了头,四爷倒是没再过于己甚,而是面色凝重地望向了邬思道,言语恳切地求教道。

    “嗯,此事确是拖不得,王爷打算如何做了去?”

    邬思道并未回答四爷的问题,而是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不动声色地又将问题反踢给了四爷。

    “这……,唔,若是以我户部之名义上本,从户部调拨一笔现银出来当是不难,或能解得此厄罢。”

    四爷虽是恼火弘历的掌控不力,可到底是不能坐视弘历就此翻了船,这便沉吟地提议了一句道。

    “嗯,若是能调得出银,暂时拆借给那些钱庄,倒是不难将此事揭过,只是王爷有把握过得朝议那一关么?”

    国库里没银票,多的都是现银,只要能拿出个零头来,自可稳得住眼下这等摇摇欲坠之金融局势,问题是此举并无先例,也无相关法律条文之支持,加之四爷一系人单势孤,在朝廷上几无能派得上大用场的官员,邬思道自是不太看好此提议能在朝议中通过。

    “嗯……”

    一听邬思道这般问法,四爷除了长叹一声之外,也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是了的。

    “解铃终须系铃人,此事真要办稳妥了,关键还得落在弘晴此子身上!”

    邬思道并未让四爷难堪下去,笑着便点出了关键中的关键。

    “嗯?此话怎讲?”

    要说此番风波是弘晴在背后捣鬼,四爷自是信得过,可要说弘晴肯帮着己方去处理这等棘手之风波么,四爷却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再说了,在四爷看来,弘晴虽有才,却也未见得真能将此风波尽快摆平下去。

    “王爷莫急,此事第二个关键便在八爷身上,若王爷不能争取到八爷的支持,那将事情推给仁郡王怕是真就要为人作嫁衣裳了。”

    邬思道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单没给四爷一个解释,紧接着又抛出了个更耸人听闻的判断来,顿时便令四爷父子全都讶异地瞪圆了眼……

第527章 金融风暴(三)

    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可一个月的假期却着实是不短了,实际上,自打康熙四十一年进学上书房以来,弘晴还真就没享受过这么长时间的假,更难得的是有三位千娇百媚的娇妻在一旁侍候着,大享齐人之福之下,“温柔乡是英雄冢”这个句老话当即便有了最新的注释,这不,都已是十天过去了,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弘晴愣是没出过自家小院半步,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面前“书”,至于到底是人更快乐些还是“书”更爽,那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的。

    “小王爷,王爷请你即刻到内院书房。”

    快乐的日子总算短暂的,这不,还不到午时呢,三爷就派了墨雨来请了。

    “嗯,本王这就去!”

    尽管墨雨并未说明三爷此际相召的用意何在,可弘晴心中却是有数得很,压根儿就无须去问,左右不过就是金融危机罢了,而这,早就在弘晴的预想之中,自不怎么在意,随口应了一声,便即施施然地向内院书房行了去。

    “孩儿见过父王,见过夫子、李先生。”

    方一转过书房门口的屏风,入眼便见三爷满面红光地高坐上首,心情显然是相当的不错,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阵暗笑,不过么,却是不敢忘了礼数,赶忙疾步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了安。

    “嗯,免了,坐下说。”

    三爷心情本就好,再一见弘晴已到,自是更好了几分,不待弘晴将礼数行完,便已是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谢父王赐座。”

    三爷的笑容里明显透着股幸灾乐祸之意味,以弘晴观察力之敏锐,自是一看便知,心中的笑意自也跟着便浓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谨地谢了一声,走到边上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晴儿可知中央银行此番捅出了个大篓子,皇阿玛震怒之余,今儿个可是将李光地与弘历那小子狠训了一番,限时十日,务要将此风波压将下去,嘿,十日?就这么个烂摊子,依阿玛看啊,别说十日了,便是一百日怕也难喽。”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三爷格局偏小的毛病又犯了,不单不为眼前的金融风暴担忧,反倒是乐滋滋地看起了李光地与弘历的笑话。

    “哦?竟有此事?”

    这坑就是弘晴挖的,发动虽是这几日的事儿,可实际上早在两年前中央银行成立之际,伏笔便已是埋下了,这会儿不过只是收成而已,换而言之,此番金融风暴的始末就没谁能比弘晴更清楚的,又何须三爷来告知,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想让三爷知晓自个儿在其中的手笔,也就只是故作惊疑地吭哧了一声。

    “确实不假,若是因之影响到工部之计划,其罪大焉,不得不防啊。”

    三爷显然不止是幸灾乐祸,这就打算落井下石了,虽不曾明言,可话里却已是有所暗示。

    “父王放心,工部之事早已安排停当,当不致有失。”

    三爷这话一出,弘晴心里头当真又好气又好笑——开啥玩笑来着,工部之事乃是华夏崛起之根基所在,弘晴怎可能按三爷所言的去做,区区一弘历而已,还不值得弘晴牺牲大局去玩甚落井下石的,再说了,弘晴早就盘算好了收拾残局的计划,原就无须如此行了去,拒绝三爷的提议自是题中应有之义,当然了,为了避免触怒三爷,这等拒绝也就只能是委婉而为之。

    “嗯,那便好。”

    三爷今儿个如此急地赶回府上,本意就是想借此机会狠坑弘历一把,算计的正是工部发明推广之事,当然了,三爷倒没真想着彻底牺牲工部推广之事,而是想让弘晴就此上个本章,声明一下工部推广之事因此番金融风波受累罢了,可一听弘晴似乎并无此意,三爷自不好强求,对金融风波一事的兴致顿时为之大减,随口应了一句之后,便不怎么想再议此事了。

    “王爷明鉴,此事起得如此突然,个中怕是别有蹊跷,须得防有小人作祟,若是趁乱拉我方下水,却须不是好耍的。”

    三爷这么一沉默下来,书房里的气氛自不免诡异了起来,李敏铨见状,不得不出言谏议了一句道。

    “嗯?当不致于罢?”

    对李敏铨这么个判断,三爷显然不怎么赞同,没旁的,在他想来,此番金融风波乃是中央银行监控不力之结果,与他三爷自是没半点的关系,那帮家伙自顾不暇之下,又岂有精力来算计己方的。

    掀起金融风暴可不是小事,而是扰乱社稷之重罪,哪怕弘晴此举之用心其实是良苦得很,并不止是为了打击李光地与弘历这对政敌,更多的则是为了健全金融秩序,可若是真传扬了出去,那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就算老爷子有心偏帮,都未见得能保得住弘晴,正因为此,弘晴此番乃是秘密行事,不单瞒住了三爷,就连陈老夫子与李敏铨都不曾告知过,纵使此际已然事发,弘晴依旧不想说破个中之奥妙,哪怕明知三爷可能会犯傻,弘晴也依旧保持着沉默,不为别的,只因弘晴相信陈老夫子一准能看出问题将会出在何处。

    “不致于么?王爷若是这般想法,一番苦头必是难逃了。”

    陈老夫子果然没辜负弘晴的期颐,但见其翻了翻眼皮,冷冷地瞥了三爷一眼,不甚客气地便给了三爷当头一棒。

    “啊,这……,夫子何出此言?”

    三爷本以为自己不去落井下石都已算是客气了的,哪会去想对手们会不会设法给自己来上一下,此际一听陈老夫子将话说得如此之重,顿时便傻愣住了。

    “王爷莫非忘了当初中央银行的折子是何人所上的么?”

    陈老夫子对三爷的鲁钝实在是有些个头疼不已,好在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见怪不怪了的,也懒得跟三爷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点出了关键之所在。

    “厄……”

    被陈老夫子这么一提醒,三爷这才想起当初的中央银行之折子正是出自弘晴的手笔,而今金融风暴既起,真要牵扯到底的话,弘晴还真就无法从中摘清的,一念及此,三爷的脸色顿时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

    “小王爷两年前该是便预见到今日这一幕了罢?”

    这一见三爷的表现实在不堪得很,陈老夫子也懒得再多理会于其,这便转头望向了沉默不语的弘晴,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道。

    “呵,瞧本王这个记性,晴儿当初确曾言有策针对李安溪的,唔,如今事已大发,想来晴儿必是有所谋算了罢?”

    三爷到底还不曾愚钝得过分,一听陈老夫子这般问法,立马醒起了两年前弘晴曾说过的话语,兴致顿时便大起了,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父王明鉴,此事其实说穿了也无甚稀奇,当初孩儿上本时,曾在章程中载明了钱庄须得准备好应对急需之准备金,具体额度却并不曾言明,此本是钱庄常规之事耳,无论是李光地还是弘历小儿,对此都无甚重视,而问题恰恰就出在此处,概因这几年来,我大清之经济日益活跃,钱庄业务也日渐庞大,为追求利润最大化,所有钱庄在准备金一事上都有所懈怠,无一家有留足者,若不遇事则罢,一旦稍有风吹草动,便是眼下这么个局面。”

    埋伏既已发动过了,自无再隐瞒下去之必要,弘晴笑着便点出了此番金融风暴大起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原来如此,这帮钱耗子发财心切,当真是顾头不顾尾,活该遭此劫难,李安溪与弘历小儿疏于监管,也是大罪难逃,本王倒要看看此二人还能有甚诡诈手段可言。”

    有了弘晴这番解说,三爷悬着的心自也就落了地,一击掌,自信满满地便下了个断言。

    “父王明鉴,此二人对事怕是无能为力了的,可却一准不会让孩儿好过了去,若是孩儿所料不差,四叔、八叔恐又将联手而为了,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将孩儿也架上火坑,若孩儿能解决此事,李光地等人身上的罪责便能得轻,若不能,二人也可死咬孩儿不放,整出个两败俱伤之局也。”

    这一见三爷在那儿盲目乐观,弘晴心里头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好在城府深,倒也没露出甚不应有的表情,仅仅只是神情凝重地解说了一番。

    “哼,贼子狂悖,本王定不会与其干休!”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三爷当即便怒了,重重地一拍文案,气咻咻地便骂了一嗓子。

    “王爷息怒,小王爷既是能料及此,想必应是已有良策无疑。”

    这一见三爷暴怒若此,李敏铨可就有些坐不住了,赶忙从旁劝谏了一句道。

    “嗯,晴儿不必顾忌太多,有甚想法只管放手做了去,阿玛定当竭力周全。”

    三爷怒归怒,倒也不是不明事理之辈,并未急着追问对策,而是先行表明了全力支持弘晴的态度。

    “父王英明,孩儿眼下不正放着婚假么,且看皇玛****如何决断再议也不迟。”

    对策么,弘晴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尚不到揭晓的时候,没旁的,就是担心三爷气愤之余会说漏了嘴,这便笑着点了一句道。

    “嗯,好,那且就先看看好了。”

    弘晴的话里可是有着篇大文章的,三爷其实就只听懂了最浅显的一层,但却无碍于三爷自以为是地下了个决断……

第528章 谁比谁更狠(一)

    越是紧张的局势,时间便过得越快,这不,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十日之期限已是过去了一半,而中央银行那头却是半点动静全无,反倒是一条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却是不胫而走了——满京师都在传言此番金融风暴之所以会发生,与弘晴在暗中作祟不无关系,更有甚者,山西道监察御史卢柳鸣悍然上本弹劾弘晴恣意妄为,唆使诸多商号同时提款,以致引起此番挤兑浪潮,乃因私怨而误国事,实罪不容恕!

    卢柳鸣,监察院新进监察御史,康熙四十二年进士出身,在地方上历练了十年,当过一任知县以及一任知府,今春方才调入监察院任事,为人有些孤僻,与同僚们交往都不多,谁也不清楚他的政治倾向究竟如何,这么突然一本上参,还有着石破天惊之效果,当然了,卢柳鸣乃是监察御史,主管的又是山西一道,闻风上参乃是他的权力,甭管旁人怎么看,都不能说卢柳鸣此举不合法。

    不管卢柳鸣上此本章的目的何在,无论其是想一鸣惊人也好,还是受人指使而为也罢,造成的影响显然是巨大的,这不,随着其本章内容传扬了开去,跟风上本者众,内里大多是八爷一系的官员,所言自然不似卢柳鸣那般直接,大体上都是遮遮掩掩的暗示而已,可有一条却是相同的,那便是请求老爷子下诏彻查此事,以安万民。

    “尔给朕一个解释,‘日升钱庄’之挤兑风波缘何而起,嗯?”

    区区一个卢柳鸣,老爷子可以不放在心上,可随着阿灵阿等一众八爷心腹们也都跟着上了本,老爷子却是不能不加理睬了,一道口谕便将尚在度婚假的弘晴召到了养心殿中,不等弘晴礼毕,劈头盖脸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尝听阿玛提起过此事,据说是因‘日升钱庄’准备金不足,以致无法应对骤然之需,从而导致挤兑之风潮大起,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孙儿并不详知。”

    老爷子这话问得极寒,大殿里的众人全都不禁为之心惊不已,可弘晴倒好,却是浑然不以为意,从容不迫地便解说了一番。

    “真是如此么,嗯?”

    这一听弘晴推脱得如此干净,老爷子眼神里的寒光自不免更盛了几分,不过么,倒也没就此发作出来,而是声线阴冷地追问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所言句句是实。”

    这一见老爷子似乎有着雷霆大发之迹象,三爷的脸色瞬间便已是煞白一片,拢在袖子里的双手也已是情不自禁地哆嗦了起来,然则弘晴却依旧沉稳得很,应对间丝毫不见半点的慌张之色。

    “是么?卢柳鸣!”

    老爷子脸色阴沉地盯着弘晴看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阴冷地吭了一声,不过么,还是不曾有所发作,仅仅只是寒着声地点了卢柳鸣的名。

    “微臣在!”

    听得老爷子点了名,卢柳鸣的心中立马便滚过了一阵激动,没旁的,就他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本来是没资格参与到这等高规格的养心殿议事中来的,别说参与了,就算旁听的资格都欠奉,而今,他不单来了,还将在其中发挥关键性的作用,这就已是走向成功的第一步,接下来只要能当场驳倒弘晴,辉煌的前程自当唾手可得,一念及此,卢柳鸣全身的血液都就此沸腾了起来,好在心中还有着一丝的清醒,未曾忘了礼数,但见其几个大步便从队尾处窜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御前,一头跪倒在地,语带颤音地应了一声。

    “尔不是要弹劾仁郡王么,朕将人宣来了,尔有甚要说的,且就说好了。”

    老爷子瞥了卢柳鸣一眼,却并未叫起,仅仅只是寒声吩咐了一句道。

    “是,微臣遵旨!”

    老爷子没叫起,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态度,那便是对卢柳鸣妄自弹劾弘晴的作法不甚满意,这一点,在场的众人都能看得通透,唯有卢柳鸣是个例外,没旁的,只因他不过就是一新晋御史罢了,除了大朝之外,难有近天颜的机会,自是无法体悟到圣心之所在,所谓无知者无畏便是如此。

    “臣,山西道监察御史卢柳鸣有本上参,臣欲弹劾仁郡王为一己之私怨,公然挑唆诸多商号行挤兑事宜,导致‘日升钱庄’惨遭挤兑,因之引发举国之灾,据查,在挤兑浪潮发生前一日,仁郡王所拥有之‘麒麟商号’太原分号就曾巧立名目从‘日升钱庄’调走二十万两现银,次日,又挑唆程记商号’掌柜程纯贡、‘宁成商号’掌柜万德山等一干商号联手而动,从‘日升钱庄’调走现银二十九万八千余两,以致‘日升钱庄’现银不足,无法应对正常之汇兑,从而引发此番席卷全国之风波,诸般迹象皆可明证此事与仁郡王有着不可推卸之干系,所造成之损失无以计数,其罪不小,当彻查!”

    卢柳鸣此番之所以跳出来弹劾弘晴,虽是有人在背后主使之故,可也不乏他自己想要凭此一鸣惊人之想法,或许后者的成分还要更高一些,正因为此,卢柳鸣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老爷子眼神里那几乎难以看得清的厌恶之光芒,自以为是地认定自个儿表演的机会来了,谢了恩之后,便已是长篇大论地弹劾了弘晴一番。

    “晴儿,尔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老爷子固然对卢柳鸣无甚好感,但却绝不会因个人好恶而耽误了正事,毕竟此番挤兑风潮来势太过迅猛与蹊跷,影响也着实是太恶劣了些,不将内里的蹊跷搞清,老爷子又岂能安心得下,道理么,很简单,倘若这等挤兑风潮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掀动,那大清的社稷又岂能安稳得住,正因为此,老爷子此番才会狠厉地训斥了李光地与弘历,强令中央银行必须在十日内平息此番风波,也是出自同样的考虑,老爷子才会默许了卢柳鸣对弘晴的弹劾,倒不是真相信弘晴会居心险恶到那般地步,可老爷子却是相信事情必然与弘晴有关,老爷子想知道的便是弘晴在此事里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疑人偷斧者,不外如是也。”

    卢柳鸣唧唧歪歪地扯了一大通,可弘晴倒好,仅仅只是给出了句简单至极的评语,语气虽平淡,内里却满是不屑之意味。

    “嗯?”

    一听弘晴这般答法,老爷子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语气不善地冷哼了一声,显见对弘晴这么个答案不甚满意。

    “陛下,老臣以为仁郡王此乃虚言狡辩也,似此祸乱我社稷之恶行,实不可忍,当彻查,以儆效尤!”

    老爷子这么声冷哼一出,李光地立马便跳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便是一顶大帽子狠扣在了弘晴的头上,大有不将弘晴就此整倒誓不罢休之意味。

    嘿,这老梆子还真就跳出来了,来得好,爷今儿个不将你拉下马来,这事儿就不算完!

    李光地这等扣帽子的行径当着恶毒得很,殿中诸般人等自不免为之哗然一片,可弘晴却是并不为所动,不单不慌,心下里反倒是欢迎得很,没旁的,弘晴费尽心力安排了如此一场大戏,固然是为了整肃大清之金融秩序,可同样不乏将李光地与弘历一并整将下去之用心,换而言之,就算李光地不出头,弘晴也会设法逼你跳将出来,而今其既是自己要找死,弘晴又岂有不成全其之理,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急于自辩,而是神情坦然地跪着不动,浑然就将李光地的指责当成了犬吠。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事蹊跷颇多,若不彻查清楚,后患无穷也。”

    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九爷已是从旁站了出来,一派忧国忧民状地进谏了一句道。

    “皇阿玛,儿臣以为九哥所虑甚是,为私怨而妄动无明,乃至误国者,其行险恶,其心叵测,当诛!”

    九爷还只是含糊地暗示弘晴在此金融风暴中有不轨之行为,而十爷则更进了一步,尽管不曾明说此事就是弘晴所为,可话里明摆着便是这么个意思。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安溪老相国此言大有不妥,事情未明之下,擅自加罪于人,实非君子所应为也!”

    这一见弘晴受围攻,三爷可就稳不住了,但见其牙关一咬,已是大步从旁行了出来,朝着老爷子便是深深一躬,高声为弘晴辩解了一句道。

    “皇阿玛,儿臣以为三哥所言甚是,此事须得慎重清查方可,岂能乱入人以罪!”

    “皇阿玛,仁郡王一向办事勤勉牢靠,又岂是妄为之人,此必是有小人构陷,当穷究!”

    “皇阿玛,儿臣以为李光地如此狂言,实非人臣所应为也,其心诡异,须得严究!”

    ……

    三爷这么一站将出来,一向与三爷相善的五爷等人自都不会坐视,自也都跟着出了列,乱纷纷地声援着,个中又属老十六叫得最凶,闹着要反究李光地的诬陷之大罪,就这么着,两拨阿哥彼此对峙之下,大殿里的气氛陡然间便紧张了起来……

第529章 谁比谁更狠(二)

    乱了,全乱了,随着一众阿哥们纷纷出列,大殿里已是乱成了一团——扣除已然被废黜的大阿哥与二阿哥不算,老爷子膝下的成年阿哥一共十三人,眼下都在场,只有老十三与老十七稳稳地站着不动,其余阿哥却是全都卷入了争吵之中,但见三爷、五爷、七爷、十二爷、十五爷、十六爷等六名阿哥强力声援弘晴,而四爷、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五位阿哥则是一致声讨,再掺杂上李光地这个大学士,双方人数刚好持平,如此这般地争执起来,简直就是火星撞了地球,热闹得无以复加。

    “够了,都给朕住嘴!”

    众阿哥们这么一闹,老爷子当即就被气得个面色铁青不已,一忍再忍之下,已是忍无可忍,气急地便一拍龙案,厉声呵斥了一嗓子。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

    这一见老爷子发飙了,众阿哥们自是不敢再闹,全都忙不迭地跪在了地上,齐齐告罪不已。

    “哼!晴儿,你给朕说清楚了,‘麒麟商号’还有那甚子‘程记商号’之类的,为甚都挤在一起提现银,嗯?”

    老爷子怒气勃发地扫了眼跪了一地的阿哥们,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张口欲骂,可到了底儿还是没骂将出来,此无他,该说的理儿,老爷子早不知说过多少回了,再说也是枉然,除了气着自个儿之外,怕是啥旁的效果都不会有,既如此,骂与不骂又能有甚分别,结果么,弘晴就这么不幸地成了老爷子发泄满腔怒火的突破口。

    “皇玛法明鉴,‘麒麟商号’自开业后,孙儿便不曾管过经营之事,只拿分红而已,对太原分号之事孙儿更是无从过问起,至于‘程记商号’等四家商贾提现银一事么,孙儿虽不曾亲眼目睹,可大体上还是能想到原因的,应是商贾们与工部约定之条款所致。”

    尽管老爷子已是盛气相向了,可弘晴依旧是淡定得很,不慌不忙地便解释了一番。

    “约定之条款?甚的条款,说清楚了!”

    老爷子虽不是很清楚“麒麟商号”的经营状况,可有一条却是清楚的,那便是弘晴确实不曾管过“麒麟商号”,这几年更是鲜少到商号去,反倒是老十五、老十六这对哥俩没事就在商号里泡着,不过么,老爷子却并不以为弘晴真就对“麒麟商号”毫无影响力,实际上,或许正相反,然则老爷子却并未揭破此点,而是先问起了工部与诸商贾们签约的条款之事。

    “好叫皇玛法得知,工部与所有中标之商贾都签有合约,规定了所有项目的到资时间以及建厂周期,大体上的要求都相差不多,即一个月内必须将所有投资的三成之资金筹集完毕,并须得经工部派出之审计人员审核通过,合约方能生效,再有便是须得在三个月内开始建厂,一年之内必须投产,或许正是因为这么些条款,太原那头的商贾们方才会急着提现,至于赶到了一起,却不是孙儿所能控制得了的。”

    太原众商号的提现一事,弘晴确实做了些手脚,不过么,却并不怕查,没旁的,只因这手脚并不非直接的手脚——太原一地之所以会有四家同时中标,自然是弘晴特意安排的结果,而商贾们的统一提现么,却不是弘晴特意交待的结果,而是工部派出人员抵达时间的巧妙安排所致,实际上,程纯贡等人也不清楚此番提现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他们只不过是得知了工部派员将至的消息,为确保合约能生效,这才会商量着一起去提现,已应对工部派出人员的审核,正因为此,弘晴压根儿就不怕彻查,此际应对起来自也就淡定得很。

    “马齐!”

    老爷子显然对弘晴的解释并不甚相信,不过么,也没加以点评,而是沉着声地点了马齐的名。

    “老臣在!”

    听得老爷子点了名,马齐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尔身兼工部尚书,理应知晓工部所签之合约,朕问你,仁郡王所言可属实否?”

    老爷子面色阴沉地看着马齐,森然地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老臣曾审过工部所有合约,确是如此。”

    面对着老爷子阴冷的目光,马齐心里头自不免有些微慌,不过么,应答起来倒是快得很,几乎是老爷子话音刚落,他的答案便已是脱口而出了的。

    “陛下,老臣以为这就是仁郡王故意计划好的,再算上‘麒麟商号’太原分号之诡异提现,老臣以为此间之事太过蹊跷,实难叫人信服!”

    这一见老爷子的态度似乎有着为弘晴开脱的意味,李光地可就憋不住了,倒不完全是旧怨的缘故,而是此番金融风暴来势太猛,身为中央银行的首任行长,李光地对此已是无计可施,若是不能将弘晴揪出来当挡箭牌的话,他断然逃过被罢黜之下场,为自保故,李光地已是豁出去了,抢在老爷子表态之前,又高调声讨了弘晴一把。

    “皇阿玛,儿臣以为安溪老相国所言有理,若非事先有所安排,又岂能有如此巧合之事,个中阴谋之意味实浓!”

    十爷就是一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李光地话音一落,他已是大嘴一咧,阴恻恻地便附和了一句道。

    “皇阿玛,十弟这话说得对,儿臣也不信天下有如此凑巧之事!”

    十爷一开口,九爷自也不甘落后,紧跟着便嚷嚷了一嗓子。

    “皇阿玛,儿臣对李安溪之言论实难苟同,此血口喷人之言也,晴儿成婚至今,除了回门一趟之外,始终就不曾出过王府,何尝能知山西之事,此一条,儿臣可做担保。”

    于三爷来说,弘晴乃是他纵横朝堂的最大依仗,自然不肯坐视其平白受人污蔑,这会儿眼瞅着情形不对,哪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跪直了身子,高声进言了一句道。

    “嗯!晴儿,尔可有甚要说的么?”

    三爷这么一出头,五爷等人自然是要声援的,真要是再吵将起来,这议事怕就又得演变成对骂了,一见及此,老爷子可就稳不住了,立马沉着脸一压手,止住了五爷等人的话头,而后面色阴冷地望向了弘晴,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很显然,老爷子也不相信天下有如此多巧合之事。

    “皇玛法明鉴,孙儿实不知李大人有何立场指责旁人,古人云:正人先正己,己身歪,看旁人都是斜的,所谓马不知脸长便是这么个道理,孙儿实不屑与之辩驳不休。”

    弘晴从来都不是只挨打不还手之辈,先前之所以一直保持着沉默,为的便是要让李光地好生表演上一番,而今,火候既已成熟,弘晴可就不再客气了,言语尖刻无比地便展开了反击。

    “你……”

    弘晴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恶毒了些,李光地当即便怒了,嘴一张,便要出言反驳。

    “你个甚?尔身为大学士,身受浩荡之皇恩,本该尽忠国事,可你看看你自己,这么些年来都做了些甚,自尔入朝以来,行事怪癖,错漏百出,在平三藩时,为抢功,陷挚友于不义;闻母丧而不丁忧;在直隶,知灾情而不报,却谎称已开仓救济,实则罔顾灾民死活;在吏部,保举贪腐之辈为官,祸害百姓;在刑部,尸位素餐,以致宰白鹅之事泛滥,枉死多少无辜;在工部,则滥用职权,与贪官污吏为伍,妄图以劣顶贤;而今到了中央银行,兀自不思悔改,沽名钓誉,却疏于管理,出了大事,又妄图委过于人,似尔这等不仁不义之辈也敢妄称贤良,本王真不知尔何来的勇气指责他人!”

    不等李光地的话说出口来,弘晴已是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语,一连串的指责喷薄而出,直骂得李光地浑身哆嗦不已。

    “你,你,你……,陛下,老臣冤啊,老臣自为官以来,始终勤勉,兢兢业业,不敢有失,却遭仁郡王这般诬陷,老臣冤啊……”

    李光地压根儿就没想到弘晴的反击会如此犀利,这简直就是将他的老底全都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心中当真又气又急,偏生弘晴所列之罪状皆有事实依据,轻易辩驳不得,这一急之下,当即便慌了神,好在还想得起老爷子对其的偏宠,紧赶着便跪倒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起了冤来。

    “冤枉?本王何尝冤枉于尔,且不说尔往日的斑斑劣行,就说此番挤兑风潮大起之际,尔不思赶紧平息事端,却想着栽赃于人,妄图蒙蔽圣听,小人嘴脸毕露无遗,与尔为伍,实本王之耻也!”

    弘晴此番是铁了心要将李光地打翻在地的,自不会给其留下丝毫的喘息之余地,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弘晴已是愤愤然地摆出了有我无敌的不两立之架势,毫不容情地将其又是一通臭骂,言辞激烈无比,顿时便令满殿人等尽皆看傻了眼……

第530章 谁比谁更狠(三)

    李光地完了!

    一派死寂中,一众人等的脑海里几乎同时涌上了这么个念头,不管是亲近三爷的也好,还是亲近八爷的也罢,对李光地的下场都已是有了相同的判断,没旁的,只因弘晴已是亮出了势不两立的架势,老爷子就算想和稀泥怕也是难了,至于孰轻孰重么,那就更不用说了,更遑论李光地此番确实是有大过在身,老爷子若是再偏袒,那可就真要伤了群臣之心了,毫无疑问,李光地在劫难逃已成了定局,唯一的悬念就是老爷子给出的惩罚力度如何罢了。

    “晋卿啊,你跟着朕有四十多年了罢?”

    好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老爷子终于开了口,不过么,却并未呵斥争辩的双方,而是语调温和地问了李光地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老臣自康熙九年入仕,到如今已是四十三年了。”

    一听老爷子这般问法,李光地的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心中最后一丝的侥幸心理也已是就此烟消云散了去,只是沮丧归沮丧,圣上有问,李光地却是不敢不答。

    “嗯,这么些年来,你我君臣也算是际遇了一场,尔之忠心,朕是深知的,花甲已过,还能勤勉帮着朕打理朝局,朕很是感激,却又于心不忍,尔且就回去颐养天年好了。”

    果然不出李光地的预料之外,老爷子温言慰籍了一番之后,给出的处罚便是罢免,至于啥颐养天年,不过是委婉的说法罢了。

    “老臣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光地这一辈子就只有一个爱好,那便是当官,为此,就没啥是他不能牺牲的,而今,官帽子就要飞了,这一飞就永无再戴上的可能,李光地的心情当真是晦暗到了极点,只是事已至此,就算有着再多的不甘,他也已是没了旁的法子,只能是满含热泪地磕了个头,谢过了天恩,而后站起了身来,拖着脚,垂头丧气地退出了大殿,只给众人们留下个萧瑟无比的背影。

    该死的老梆子,总算是滚蛋了!

    眼瞅着李光地落得个这般下场,殿中诸般人等自不免有些个兔死狐悲之感慨,可弘晴却不做此想,在他看来,老爷子还是在偏袒,就李光地在此番金融风暴里的表现而论,乃是渎职大过,又岂止免职这么简单,流配三千里都算是轻了的,当然了,这等想法,弘晴只会埋在心里,却是断然不会宣之于口的,甚至都没去多想,不为别的,只因他很清楚老爷子既已处置了李光地,接下来就该轮到他弘晴去担责任了。

    “晴儿。”

    果然不出弘晴的预料之外,李光地的背影刚从殿门处消失,老爷子已然将矛头瞄向了弘晴。

    “孙儿在!”

    老爷子虽尚未说及正事,可弘晴心中却已是了然得很,没旁的,老爷子将李光地赶走了,哪怕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总算是为弘晴出了口气不是?既如此,李光地留下来的烂摊子不就该弘晴去处理么,说来就是个等价交换的关系罢了。

    “中央银行之章程既是尔所上,想来尔对个中之情形断不会陌生,那尔就替朕去山西走上一趟好了。”

    老爷子瞥了弘晴一眼,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旨意。

    “是,孙儿遵旨!”

    老爷子这般不打商量地便下旨,显然有着耍无赖之嫌疑,弘晴自不免有些个哭笑不得之感,奈何老爷子乃是皇帝,他的话就是金口玉言,甭管情愿不情愿,弘晴都只有遵从的份儿。

    “嗯,朕疲了,尔等都道乏罢。”

    老爷子对弘晴的能力显然是有着绝对的信心的,这一听弘晴已是领了命,自觉问题已是不大,也就懒得再多啰唣,挥手间便已是下了逐客之令。

    “皇阿玛(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老爷子既已下了令,一众人等自是不敢再多逗留,齐齐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即纷纷推出了养心殿,各自忙乎去了……

    “奶奶个熊的,又被那混账小子得了意去,嘿,这回倒好,我等忙乎了大半天,啥都没捞着,反倒折了安溪老相国,真他娘的晦气!”

    一番精心几多谋算,到了头来却是整出了锅夹生饭——将弘晴架上火炉固然是八爷一方所图之事,然则眼下么,救火的任务是落到了弘晴的头上,可一向与八爷一方交好的李光地却是就此玩完了去,真要是再被弘晴将此番金融风暴平息了下去,那岂不意味着中央银行也得落入弘晴的掌握之中,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一念及此,十爷的心情自是差到了极点,这才方一行进西花厅里,屁股都尚未落座,便已是气恼万分地骂开了。

    “唉,瞧这事闹的,晦气,晦气。”

    九爷同样是沮丧得很,这一见十爷在那儿大骂不休,心中的烦躁之意自也跟着便大起了,忍不住便摇头感叹了一句道。

    “先生,今儿个的事情是这样的……”

    八爷好歹城府深,尽管心中也是不甘得很,到了底儿还是没露出甚失态的神情,仅仅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将今日养心殿议事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只论事实,却并未附加丝毫的个人评判。

    “嗯。”

    陆纯彦静静地听着八爷的陈述,却毫无半点表示,直到八爷将事情经过都叙述完了之后,陆纯彦也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先生,若是任由那混小子胡乱整治,倘若中央银行再落入其手中,那……”

    这一见陆纯彦半晌无言,九爷可就忍不住了,赶忙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无妨,姑且不论其能否将此番风波弹压下去,就算能,陛下也断然不会将中央银行交到其手中,此无他,平衡耳。”

    对于九爷的担心,八爷、十爷虽不曾开口附和,可脸上却都是一般无二的担忧之色,至于老十四么,脸色倒是平静得很,可瞳孔里也隐约有着忧虑之光在闪动着,倒是陆纯彦却是半点都不在意,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言语肯定地给出了个判断。

    “若如此,那我等自当全力争此要隘,断不可被老四那老小子拿了过去。”

    一听陆纯彦这般说法,老十的眼神立马便亮了起来,一搓手,兴致勃勃地便嚷了一嗓子。

    “不错,老十这话在理,依我看,阿灵阿也该动一动了,老在理藩院里呆着也不是个事儿。”

    老九也来了精神,急吼吼地便附和了一把,甚至连人选都拟了出来。

    “先生,您看这……”

    阿灵阿可是八爷的嫡系心腹,文武都有一手,眼下是领侍卫内大臣兼理藩院尚书,堂堂的从一品大员,以其担当中央银行的行长,无论资格还是能力都足够了,至少在八爷看来是如此,正因为此,对于九爷的提议,八爷自是心动得很,只不过兹事体大,八爷倒是没敢直接便下个决断,而是将问题抛给了陆纯彦。

    “尚不到考虑此事之时,唔,若是陆某没料错的话,此事陛下心中想来已是有了定论,妄自去争,未见得能成事,姑且顺其自然好了,倒是弘晴此子去山西的事儿还须得稳妥处置才好。”

    这一见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九爷等人就已谋算起补缺之人选,陆纯彦不禁为之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言语肯定地点破了个中之蹊跷。

    “嗯?先生之意是……”

    此番金融风波的事儿严格说来,与八爷一方的干系并不大,今儿个朝议之际之所以全力针对弘晴,一来是受了四爷请托的缘故,二来么,也不过是想着借此机会打击一下三爷父子罢了,真论起来,与八爷并无甚切身的利益相关,尽管结果不甚令人满意,可八爷等人已是打算袖手旁观了的,正因为此,一听陆纯彦似乎有插手金融整顿之意味,众阿哥们自不免全都为之一愣,彼此对视了一番之后,由着九爷开口探问道。

    “呵,三爷能纵横朝局,所依靠的不外弘晴小儿之力也,若非如此,就其那么点能耐,又岂能有今日之地位,倘若事有变化,三爷必无能为也!”

    陆纯彦并不曾将话说得太明,仅仅只是意有所指地点明了三爷崛起的关键之所在,个中的暗示么,自不算复杂,一众阿哥们都是人精之辈,自不会听不懂,可也正因为听得懂,众阿哥们的脸色当即便精彩了起来。

    “他娘的,干了!”

    老十在弘晴手下吃的苦头最多,自然也最是痛恨弘晴,能有个一了百了的机会,老十自是不肯放过,第一个跳出来表了态。

    “八哥,此事恐须得谨慎啊,若是打蛇不死,那……”

    九爷生性谨慎,遇到此等动蛮之事时,首先想到的不是成功,而是考虑万一失败的话,所导致的后果能否承受得起。

    “嗯……”

    八爷并未对两位弟弟的话加以置评,而是伸手捋动着胸前的长须,眼神变幻不已地沉吟着,良久不发一言……

第531章 谁比谁更狠(四)

    老爷子的圣旨下得很快,三爷父子前脚刚回到王府,后脚诏书就到了,至于内容么,仅仅只是令弘晴暂时署理中央银行事宜,并诏令弘晴明日一早赶赴山西太原,限时半个月,务要平息此番金融风波云云,为此,还给了弘晴节制山西一省之权力,较之寻常钦差而论,权力显然要大上了不老少,毫无疑问,老爷子此番下了如此之重注,倘若弘晴不能完成使命的话,一顿排头那是断然躲不过去的。

    “晴儿可有把握否?”

    三爷到了现在都还不敢确定此番的金融风暴是不是弘晴掀起的,可有所怀疑却是必然之事,不过么,疑心归疑心,三爷却并未去刨根问底,只因他更担心的是弘晴能否顺利将这场规模浩大的金融动荡平息下去,道理很简单,建设总比破坏难,能掀起金融风暴的未见得便能将之再顺当地压制下去。

    “回父王的话,孩儿心中虽是已有了些想法,然,未曾实地考察过,终究不敢妄言。”

    整桩事都是弘晴一手策划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没有收尾之对策,不过么,弘晴却不打算跟三爷说个分明,此无他,“天家无父子”这么句话可不是白说的,哪怕眼下父子俩是一体的,可将来的事儿却是不好说了,似弘晴这等谨慎之人,又怎可能会不留下些自用之底牌,正是出自这等考虑,但凡有关“尖刀”之事,弘晴都不想让三爷有所察觉,正因为此,弘晴自不可能在三爷面前将话说得太死。

    “嗯,那倒也是,罢了,尔且自小心便好,若是山西之事不可为,也莫勉强,一切自有阿玛去担着。”

    父子相携这么多年下来,三爷自是清楚弘晴的性子,这一见弘晴明显不想细谈金融风暴的解决办法,自也就息了往下追问的心思,没旁的,只因三爷知晓弘晴不想说的事,就算再问,也不会有结果,真往下逼迫了去,反倒会伤了父子间情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去了。

    “谢父王隆恩,孩儿自当竭力以为之,断不敢有负皇玛法之重托。”

    三爷既已是如此豪气地表明了全力支持的态度,弘晴自是须得赶紧称颂上一番,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的。

    “尽力便好,唔,此番事既出,那李安溪怕是再难有回来之日了,晴儿眼下又署理了中央银行,虽是暂时,却也是好事一桩,就不知晴儿对后续可有甚设想否?”

    三爷虽不再追问弘晴应对金融风暴的策略,可到了底儿还是挡不住中央银行行长大位的诱惑,此无他,随着大清经济的蓬勃发展,中央银行所能起到的作用将越来越大,三爷虽不是很懂经济,可这么个眼光却是不缺的,往日里是没机会插手其中,而今,随着李光地的倒台,三爷心底里的野望自也就有些个遏制不住了,哪怕明知此际并非讨论此事的良机,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

    “父王明鉴,孩儿只是暂时署理罢了,工部事务缠杂,至于中央银行之日常事务么,孩儿虽有心却难为力,此一条,皇玛法必是有数的,待得此番事了,当会另选贤良以任之。”

    弘晴何尝不知中央银行行长的位置有多诱人,若是可能的话,弘晴也想将之据为己有,至不济也得安排个可靠的人选去将坑给占了,问题是想归想,实现的几率么,不说是零,却也差不远了,道理很简单,说穿了就两字——平衡,以老爷子的睿智,又怎可能让三爷一家独大了去,哪怕三爷眼下是老爷子暗中圈定的继承人,也不会有甚例外可言,问题是这道理却是不好跟三爷说得太明,没奈何,弘晴也就只能是委婉地谏言了一番。

    “嗯,那就到时再议也罢,尔明日便须启行,且先去准备好了。”

    三爷到底不是愚钝到家之辈,尽管弘晴说得很隐晦,可三爷还是听懂了这么番委婉之辞背后的隐喻,刚鼓起的兴致顿时为之大消,虽说并不甚甘心,可也没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是,孩儿告退。”

    弘晴还真就怕三爷又冒出啥不切实际的想法来,再者,明日要启行,须得准备的事儿当真不老少,弘晴本就不想再在这书房里多逗留,此际听得三爷叫退,倒是正中下怀,紧赶着告了声罪,便即匆匆退出了内院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戌时将尽,夜已是有些深了,熄灯时分早过,夜幕下的京师已是一派的寂静,然则四爷府上的书房里却依旧灯火通明,一身褐色单衣的四爷眉头紧锁地端坐在棋盘前,手握着枚白子,举棋不定地思索着,而盘坐其对面的邬思道则是时不时地伸手捋着胸前的长须,一脸的轻松与从容,很显然,用不着去看棋局,也能知晓四爷一准又落了后手。

    “王爷。”

    就在四爷苦思不定之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中,一身青色僧袍的了因和尚已是疾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但见其紧走数步,抢到了四爷身旁,一抖手,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了封加盖了火漆的信函,恭谨万分地递到了四爷的面前。

    “嗯。”

    四爷看了眼信函,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手指了下几子的一角,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因和尚见状,自不敢再多打搅,忙轻手轻脚地将信函搁在了几子上,而后躬身退到了一旁。

    “啧,这棋……,罢了,算本王输了。”

    四爷的棋本来就臭得很,这会儿心中明明挂着事,又要故作从容,棋下得自是更臭了几分,十数步过后,盘面已是行将崩溃,一见及此,四爷也就没了再装模作样的兴趣,随手将盘面一抹,有些个不甚情愿地认了输。

    “呵……”

    尽管早就对四爷的性子颇为的了解,可这一见四爷那副死要面子的德性,邬思道还是不由地便笑出了声来,顿时便令四爷老脸为之微微一红,可也没好意思再多啰唣,赶忙将信函拿了起来,撕开封口,从内里抽出了张纸,只一看,眉头不由地便锁紧了起来,沉默了良久之后,这才将信函递给了邬思道。

    “巍巍太行?呵,八爷还真是有心了。”

    信纸上就只有四个大字——巍巍太行,除此之外再无其余,甚至连落款都没有,若是旁人见此,一准是满头的雾水,可邬思道却是一眼便看破了内里之蹊跷,不过么,却并未急着点破,而是笑着调侃了一句道。

    “这是走钢丝啊,一不留神便是倾巢之祸,也真亏得老八敢想,嘿。”

    四爷同样看出了关窍之所在,只不过却显然并不是太赞同这等作法。

    “王爷这话就说对了,八爷是在走钢丝,概因他没得选择,那厮太强势了,自上朝以来,还从不曾败过,而今又封了王,再过些年,又有谁能挡之,八爷此时不出手,将来怕是想出手都未见得找得着机会罢。”

    邬思道显然对四爷的不赞同有所看法,不过么,却并未直言,而是借着分析八爷的名义,点出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嗯?先生之意是……”

    四爷可是精细人,这一听邬思道话里有话,不由地便是一愣。

    “八爷没得选择,王爷您何尝又有得选择,嘿,若是早两年,王爷还可多看看再说,奈何此番挤兑风波已起,世易时移也。”

    这一见四爷还在那儿犹豫不决,邬思道立马阴冷地一笑,不甚客气地便指明了四爷的处境其实与八爷并无甚差别,没旁的,只因此番金融风波中,弘历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差强人意了些,已然失去了最后的翻盘机会,纵使还能得大用,也不再是考察之对象,而是成了平衡朝局之工具,表征虽同,实质却已是大相径庭,换而言之,四爷再进一步的机会也已是渺茫了去。

    “这……”

    对于邬思道的判断,四爷其实是赞同的,可内心里却又满是不甘,潜意识里便不想承认这等悲催之事实,眼神变幻不定地闪烁了好一阵子,却兀自犹豫不决着。

    “嘿。”

    该说的既已是都说过了,邬思道也就不打算再多啰唣,仅仅只是阴冷地一笑,任由四爷在那儿苦苦地挣扎不已。

    “罢了,罢了,了因,去传个话,将那四个字原封送回。”

    四爷挣扎了良久之后,到底还是挡不住一了百了之诱惑,这便苦笑着摇了摇头,咬着牙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喳!”

    四爷既是有令,了因和尚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便要就此退将出去。

    “慢!”

    没等了因和尚转过身去,四爷却又再次犯了迟疑,但见其抬手轻喝了一声,止住了了因和尚的脚步,眉头紧锁地站起了身来,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半晌无言,唯有眼神里的精光却是在闪烁不已……

第532章 承诺如金(一)

    “站住,关防重地,闲人不得靠近!”

    山西巡抚衙门前,望着越来越近的人潮,率部戒备着的一名游击将军终于沉不住气了,一把抽出腰间的大刀,向前一指,沉声断喝了一嗓子。

    “锵锵……”

    那名游击将军这么一断喝,腰刀出鞘声顿时便响成了一片,数十名盾刀手齐刷刷地扬刀戒备,与其同时,两百余长枪手也挺直了手中的长枪,如林般地指向了顺着大街涌来的人潮,一股子肃杀之气陡然大起了。

    “林将军,老朽这厢有礼了。”

    这一见官兵们刀枪相向,涌动而来的人潮顿时起了一阵骚乱,自不敢再往前逼,尽皆在离着警戒线二十余步的距离上停了下来,一阵商议之后,便有三名老者排众而出,当先一人身材高大,国字脸,鹤发童颜,气度相当不凡,此人正是太原城中有数的大商贾之一,“马记绸缎行”的老板陈舜昌,但见其笑容满面地朝着那名持刀戒备的游击将军拱手行了个礼,很是客气地寒暄了一句道。

    “陈掌柜的不必多礼,此乃衙门重地,非是尔等可以啸聚之处,还请陈掌柜赶紧劝大家伙散去罢,若不然,后果怕不是好耍的。”

    游击将军显然与陈舜昌颇为相熟,见其前来见礼,脸上的肃杀之气立马便缓和了不老少,只是职责所限,却是不敢轻忽了去,并未回礼,也不曾放下手中的腰刀,而是耐心地解说了一番。

    “林将军请了,我等并非为闹事而来,只是想请李大人为我等主持个公道,这都已是七天了,‘日升钱庄’还不曾开业,我等经营已是难以为继,城中不少百姓更是在等米下锅,三日前,老朽等便已是递交了请愿书,是时,李大人可是曾言此事会在近日内解决的,而今却始终不见动静,老朽们实在是没了法子了,这才来请李大人为我等做主的,还请林将军行个方便,为我等再递一下请愿文书可好?”

    陈舜昌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将手中捧着的一份信函往前一递,言语诚恳地请求道。

    “这……,也罢,那本将便走一趟好了,还请陈掌柜的约束好一干人等,莫要自误。”

    陈舜昌在太原城中素有乐善好施之名,在民间威望极高,交游又广,与官场人物也颇多瓜葛。不说旁人,便是那名游击将军也曾受过其恩惠,此际听得陈舜昌这般恳求,情面上自是有些过不去,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咬着牙同意了其之要求。

    “有劳林将军了。”

    这一听那名游击将军同意代为转呈请愿书,陈舜昌赶忙躬身谢了一声,借着递交请愿书的当口,将一张折叠好的银票子悄悄地弹进了其之衣袖之中。

    “在此等着。”

    陈舜昌的动作虽隐蔽,可那名游击将军却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之“诚意”,原本就已缓和下来的脸色自是因之更缓了几分,不过么,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拽着请愿书急匆匆地奔进了戒备森严的衙门内。

    衙门外是一派戒备森严的肃杀之气,而后堂的大厅里却是一派愁云惨淡的死寂,三名穿戴整齐的官员有若木雕泥塑般地端坐着不动,就有若比耐性似的,谁都不肯先行开口——当中一人身着从一品文官袍服,身材干瘦,面色憔悴无比,此人正是山西巡抚李荃,康熙二十七年进士出身,在翰林院打熬了十五年之后,方才得以外放福建为臬台,后又曾调任河南布政使,康熙四十九年晋山西巡抚至今,在其左手边的富态文官则是山西布政使库席,正蓝旗人,八爷门下奴才,而就座于李荃右手边的便是山西臬台陈葛然,康熙三十三年进士出身,五爷门下奴才。

    山西官场的三巨头来历各不相同,彼此间压根儿就难以尿到一个壶里,往日里除了公事之外,也无甚交情可言,更不可能聚在一起闲聊,此际之所以都坐在了一块,为的便是金融风暴一事,此无他,太原城虽地处内陆,也无甚特别的产出,可却是不折不扣的金融中心——举国六大钱庄有三家就在这太原城中,尤其是“日升钱庄”更是大清第一钱庄,此番挤兑风潮一起,对全山西经济的打击,便有若是一场大地震一般,此事一日不解决,三巨头们便一日不得安生,这才不得不凑一块来想办法,问题是三人各有心思,谁也不愿肚子出头承担责任,如此一来,议事又岂能议出个名堂来,这不,今儿个方才刚开始议事,就又谈崩了,互不退让之下,局面也就此僵持住了。

    “报,禀李大人,城中商贾再次啸聚衙门外,有请愿书在此,请大人过目。”

    就在三巨头比着耐性之际,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姓林的那名游击将军已是大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这一见三巨头的目光齐齐地扫了过来,就有若三把刀子般锐利,当即便令那名游击将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却不敢耽搁的正事,赶忙凝神抢上前去,恭谨地打了个千,语调急促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递上来!”

    城中商贾已是一连三日都来请愿了,对此,李荃虽是无奈得很,可也算是习惯了的,倒也不觉得有甚奇怪,自不会有甚大惊失色之表现,仅仅只是声线暗哑地吩咐了一声。

    “喳!”

    听得李荃如此吩咐,那名游击将军自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诺,挺身而起,将手中捧着的请愿书递到了李荃的面前。

    “二位也都看看罢。”

    同样的请愿书,李荃都已是看过三份了,这一见又是那些陈词滥调,自是觉得无趣,飞快地扫了一眼之后,便即递给了左侧的布政使库席。

    “嘿。”

    库席也是老官痞了,尽管不是科举出身,可在刑部从笔帖式干起,三十余年的官宦生涯下来,早就对官场生态熟稔得紧,这一见李荃自己不表态,摆明了是要推卸责任,自是不肯上当,接过了请愿书之后,也就只是随意地翻了翻,而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手又将请愿书丢给了坐在对面的山西臬台陈葛然。

    “抚台大人但有所命,下官自当遵从。”

    这一见两位上司都不表态,陈葛然也不傻,当然不愿出面去独担责任,看请愿书倒是看得很认真,可看完之后的表态么,却是不折不扣的废话一句。

    “嗯……”

    李荃身为巡抚,按说是山西官场的第一人,可拿面前这两位属下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旁的,这两位的根子都很深,靠山硬得很,当真不是那么好差遣的,此际一见两位下属都不肯当出头鸟,李荃尽自心中暗骂不已,却也没得奈何,只能是不悦至极地吭了一声,刚想着下令让那名前来禀报的游击将军去驱散请愿人群之际,冷不丁听得外头哗然之声大起,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

    “还愣着作甚,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请愿是一回事,闹成民变可就是另一码事了,前者倒也就罢了,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可真要是后者,那可就不是小事了的,闹不好乌纱帽就得被撸了去,李荃当场便急了,顾不得甚体面不体面的,霍然跳了起来,双眼一瞪,朝着那名前来报信的游击将军便呵斥了一嗓子。

    “喳!”

    这一见李荃发飙,那名游击将军当即便慌了神,紧赶着应了一声,便要向外跑了去,只是还没跑上几步,却见屏风后头转出了数人,脚步不由地便顿住了,定睛一看,见来者皆身着便衣,顿时为之大怒,一把抽出腰包,断喝了一嗓子:“尔等何人,安敢擅闯……”

    “下官山西安抚使陈葛然叩见王爷!”

    没等那名游击将军将威胁话语说完,却见山西臬台陈葛然已是狂乱地跳了起来,几个大步冲到了被来人簇拥在中间的那名青年面前,紧赶着便跪倒在地,大礼参拜不迭。

    “王爷?您是……”

    这一见有人擅闯自己的衙门,李荃本待发怒,可一见陈葛然如此表现,不由地便是一愣,再细细一看,还是不知来的是哪位主儿,没旁的,自打康熙四十三年外放之后,李荃一直在地方上任职,回京述职的机会并不多,大体上都是去了便回,对京师里那些阿哥王爷之类的并不甚熟悉,实在是搞不清来者到底是哪一位。

    “本王弘晴,奉旨前来山西办差。”

    来人正是弘晴——金融风暴可不是小事,倘若演变成民变的话,那可就不好收拾了,为此,弘晴顾不得钦差仪仗,率领着李敏行等一干王府侍卫连赶了两天的路,日夜兼程,总算是赶到了地头,可一来到巡抚衙门,就见到了无数请愿者聚集衙门外的情景,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去,这会儿见三巨头都在场,却无一人出面去安抚请愿民众,弘晴自不会给三人有甚好脸色看,面色铁青地扫了惊疑不定的李荃一眼,声线阴沉地表明了身份。

第533章 承诺如金(二)

    “啊……”

    朝廷的邸报尚未送至,李荃压根儿就不知道弘晴奉旨前来办案的事儿,这一听面前之人自称是弘晴,顿时便大吃了一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下官山西布政使库席叩见王爷。”

    相比于李荃对天家子弟的陌生来说,身为八爷门下奴才的库席在见识上显然要高出了不老少,先前一见到弘晴的面,便已是有所怀疑,只是这会儿弘晴身着便装,库席一时间不敢完全确定罢了,待得听弘晴自承了身份,库席哪还敢端坐着不动,但见其火烧火燎地跳将起来,疾步抢到了近前,一头跪倒在了陈葛然的身旁,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倒不是其对弘晴有多尊敬,实际上,是畏惧到了骨子里,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可是有名的“官场屠夫”,倒在弘晴手下的官员已不知有多少,内里可有大半是八爷的门下,这主儿既是来了,库席自不能不为自个儿的下场好生捏上把冷汗的。

    “下官山西巡抚李荃叩见王爷!”

    待得见库席也跪下了,李荃自不敢再迁延,哪怕心里头还是将信将疑,可还是恭谨地跪了下来,高声见了礼。

    “本王要更衣,尔等且都到衙门口处,准备接旨。”

    弘晴向来最反感的便是尸位素餐的官员,眼前这三位显然就在其列,只是还有事须得他们配合,自不好一见面便劈头盖脸地呵斥上一番,这便漠然地点了点头,声线微寒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一听弘晴如此吩咐,李荃等人自不敢轻忽了去,紧赶着应了诺,而后便即慌乱地退出了厅堂,自去安排相关接旨事宜不提。

    “林将军,刚才进衙门的那些人到底是啥来头?”

    弘晴要宣旨,李荃等人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顾不得甚抚台、藩台的体面,全都亲自上阵指挥布置香案等物,先前见过了弘晴之威势的那名游击将军自然插不上手,只能是退回到了警戒线处,立马便被陈舜昌逮住了,拉拽到了一旁,小声地便探问了起来。

    “是仁郡王。”

    事关弘晴这个“官场屠夫”,那名游击将军原本不想说,可转念一想,待会弘晴就要在衙门外宣旨了,多加隐瞒也无甚异议,这便小声地给出了答案。

    “啊,真的?”

    前番工部推广发明之际,陈舜昌正好另有要事,就没去与会,自是没见过弘晴的面,不过么,私下里却是没少议论过弘晴的事迹,这一听说是弘晴来了,先是大吃一惊,转而又是一喜,没旁的,弘晴在民间可是被传得如神一般,能有其来太原办差,在陈舜昌想来,此番金融风波该是可以顺当地平息下去了的。

    “嗯,一会儿仁郡王就要出来宣旨了,陈掌柜不信的话,且就自己去听好了。”

    这一见陈舜昌那等又惊又喜的样子,姓林的游击将军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不甚在意地随口解释了一句道。

    “多谢林将军了。”

    这一得了准信,陈舜昌立马便激动了起来,谢了一句之后,便即匆匆跑回了请愿人群之中,紧赶着将弘晴到来的好消息告知了众人,旋即便听人群中欢呼声一阵响似一阵地喧嚣着,显见绝大多数的请愿者都对弘晴的到来抱着极大的希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惊闻挤兑风潮大起,朕心难安,钱庄者,国之经济基石也,实不容有失……,特着仁郡王弘晴代朕督办此事,行节制山西一省军政之要,钦此!”

    于巡抚衙门而论,接旨乃是常例,香案等物自是常备,前后也不过就是半柱香的时间,便已将所需之物备齐了,已然换上了郡王服饰的弘晴一出了衙门,也无甚寒暄之废话,手捧着圣旨便走到了香案的后头,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一下跪满了一地的地方官员们,而后不紧不慢地摊开了手中的圣旨,略一清嗓子,高声便宣了起来。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弘晴居然有着节制山西全省的权限——寻常钦差到地方办事,虽说也是代表着皇帝,可却并无节制地方之权力,倘若彼此有意见冲突,往往都须得打御前官司才能分个高下,可此番弘晴这等节制地方的权限一出,就意味着地方官们在弘晴面前,是毫无抵抗能力的,一念及此,李荃等人的脸色当即便不免有些个煞白了起来,没旁的,概因一众人等屁股底下都不干净,就怕弘晴认真了去,一旦犯在了弘晴手中,那岂能有个好的,然则担心归担心,这当口上,却是没谁敢有甚失礼之处的,也就只能是心惊肉跳地叩谢了天恩。

    “好了,旨意已宣完,诸公都请平身罢。”

    待得众地方官们谢完了恩,弘晴也没再多啰唣,将圣旨收回了衣袖之后,便即虚虚一抬手,声线平和地叫了起。

    “下官等谢仁郡王隆恩。”

    弘晴既已叫了起,一众地方官员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叩首谢了恩,而后乱纷纷地起了身。

    “王爷,外头乱得紧,您看是否先回衙休息片刻,容下官处置了现场再行计议可好?”

    圣旨是宣完了,可警戒线外的请愿者不单没有散去,反倒是越聚越多,一见及此,李荃的心便慌得很,唯恐出了岔子,这便小意地凑到了弘晴面前,陪着笑脸地请示了一句道。

    “不急,父老乡亲们既是来请愿的,那本王便先都见见好了。”

    弘晴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又怎可能不知李荃所谓的处置不过就是打着他钦差王爷的旗号强行驱散请愿者的另类说法罢了,自是不愿平白替人背这么个黑锅,再说了,这些请愿者的存在,对平息挤兑风潮还有着大用,又岂能让李荃就这么强行驱散了去。

    “啊,这……”

    一听弘晴要亲自去见那些请愿者,李荃的面色立马便是一白,满脸的为难之色。

    “草民等叩见王爷!”

    “王爷千岁,草民等给您磕头了。”

    “草民等拜见王爷。”

    ……

    弘晴压根儿就没给李荃再次进言的机会,甚至也没再多看其一眼,领着李敏行等人缓步便向在警戒线外的请愿者们行了过去,那身耀眼的王服顿时便慌得众请愿者们全都跪倒在地,乱纷纷地磕头拜见不迭。

    “诸位父老乡亲不必如此拘礼,且都请起来叙话好了。”

    众请愿者们不是商贾便是平民,对迎驾之礼数自是不甚了了,这等跪拜见礼自不免乱哄得紧,然则弘晴却并不在意,虚抬了下手,很是温和地叫了起。

    “王爷,您真是来办钱庄之事的么?”

    弘晴在民间的传说很多,贤能之名固然是公认之事,可狠辣之名也同样盛传,众百姓们不知底细之下,自不免又敬又畏,哪怕弘晴已是叫了起,却都迟疑着不敢起身,倒是跪在最前方的陈舜昌胆子比较大,腰板一挺,跪直了起来,满脸期盼之色地问了一句道。

    “确实如此,本王奉旨前来督办钱庄事宜。”

    弘晴并不认识陈舜昌,但见其气度不凡,心中倒是颇起了些好感,不过么,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笑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可太好了,草民等有救了,王爷,您是不知道啊,草民们几乎一生的积蓄都存在了钱庄里,而今钱庄久久不开业,我等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才冒死前来请大人们做主的,您能来,草民们就安心多了。”

    这一听弘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陈舜昌立马便激动了起来,花白胡子乱颤不已,重重地磕了个头,热泪盈眶地解说了一番。

    “请王爷为我等做主!“

    “王爷,求您为小的们做主啊。”

    “王爷,小的们是实在没了法子啊,求您帮帮小的们罢。”

    ……

    陈舜昌这么一说,跪在其后头的众多请愿者们全都哄乱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嚷成了一片。

    “诸位父老乡亲不必如此,小王此番奉旨前来,自当为诸位父老乡亲尽心办差,且都请起罢,小王在此承诺,五日内必将此事办妥,断不会让诸位父老乡亲们失望了去。”

    望着一众磕头连连的百姓们,弘晴心中自不免颇为的愧疚,没旁的,此番金融风波完全就是他一手推动的,本意是想借此机会彻底整顿一下金融秩序,至于伤及了无辜百姓,却不是弘晴所愿,当然了,这等愧疚,弘晴只会埋在心里,却是断然不会宣之于口的。

    “五天?王爷,您可是说真的?”

    这一听弘晴给出了五天解决难题的承诺,一众请愿者们全都愣住了,显然对此答复并不是太相信,没旁的,他们来请愿也不是头一回了,官府里的答复永远是尽快、正在研究之类的虚言敷衍,哪有似弘晴这般将话说死的。

    “不错,就是五天,若不能在规定时限内拿出解决之道,小王自当向诸位父老乡亲们谢罪!”

    面对着众百姓们的质疑目光,弘晴没有丝毫的含糊,言语肯定地解说了一句道。

    “好!王爷所言,草民们信得过,我等这就先回了,来日自当再来恭听王爷训示。”

    这一见弘晴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百姓们自是都信了几分,可也没敢真全信,正自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办了去之际,却见陈舜昌振臂一呼,号召着一众百姓们尽皆起了身,就此散了开去,不多会,巡抚衙门前便已是空落无人……

第534章 承诺如金(三)

    “王爷,下官已令人清扫了内衙,您看……”

    李荃到底是宦海老手了,尽管心里头对弘晴提出的五天之约不以为然,可却绝不会在此等场合表现出来,甚至连问都不去问上一声,仅仅只是陪着笑脸地凑到了弘晴身旁,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李大人有心了,本王既是奉旨办差,那就一切照规矩来好了。”

    早在计划发动之前,弘晴便已彻底调查过了江西这三巨头,自是清楚这三位主儿都不是啥好鸟,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直接插手山西官场,自是不想与三巨头有太多的瓜葛,正因为此,对于李荃的小意邀请,弘晴自也就没打算接受。

    “王爷,城外驿站年久失修,实难驻跸,下官已让人去寻借了个园子,不大,却尚算精致,若是王爷不弃,且就由下官代为安排可好?”

    陈葛然在三巨头中官阶最低,按理来说,此际还轮不到他上去叙话,不过么,陈葛然自忖乃是五爷的门下,说起来与弘晴算是一系的,自是想着在此际展示一下亲近之关系,这一见李荃吃了瘪,立马便从旁闪了出来,笑眯眯地进言了一番。

    陈葛然这么一出头,李荃脸上的笑容立马便是一僵,而尚未来得及开口言事的库席更是脸现怒色,毫无疑问,这两位都对陈葛然这等不讲官场规矩的强出头大为的不满,只是碍于弘晴在场,却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呵,早听说这三位各尿各的壶,还真就不假!

    李、库二人的神情变化虽是短促,可以弘晴的观察力之敏锐,自是全都看在了眼里,心中虽是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派的谦和与从容,摆了摆手道:“有劳陈大人费心了,然,规矩便是规矩,无此不成方圆,此事就不必再争了,小王这就去驿站,诸位若是不忙,且就一并去好了。”

    “王爷如此廉洁,真我辈楷模也,下官等感佩不已。”

    “王爷有令,下官等自当遵从。”

    “王爷英明。”

    ……

    这一听弘晴坚持要去驿站安置,三巨头自都不敢再多劝,不过么,如潮之马屁奉上却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的,对此,弘晴自不会去较真,也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只是在心底里对三巨头的评价却是又往低处调了几分。

    “敏行,去,将李大人请来。”

    晋商走遍天下,可山西本身却是地处偏僻,哪怕是首府太原,来办差的京官都不多见,其城外的驿站么,自然也就显得残败了些,不过么,弘晴却是并不计较那么许多,找了个靠北的小跨院,让人打扫了一番,也就这么住了进去,卜一安置下来,弘晴便即下了令。

    “喳!”

    弘晴既是有令,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又陪着李荃从外头行了进来。

    “下官叩见王爷!”

    李荃等一众山西官员们虽是陪着弘晴一并到的驿站,然,按规矩,在弘晴没传唤之前,他们是不能进驿站一步的,也就只能是等在外头,正自等得不耐之际,总算是盼到了弘晴的传唤,这一行进了书房,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抢到了近前,恭谨地行了个大礼。

    “免了,来人,看座。”

    尽管对李荃这么个尸位素餐的老官痞分外的看不上眼,不过么,该给的体面,弘晴还是不会去省的。

    “谢王爷隆恩。”

    若是换了个钦差王爷,这等单独召见乃是种荣耀,可这会儿面对着的是弘晴,李荃并不觉得有啥荣耀可言的,反倒是紧张得很,没旁的,只因弘晴那“官场屠夫”的名头实在是太过响亮了些,满大清的官员们就没几个敢自称不怕的,当然了,怕归怕,李荃到底是老宦海了,多年的养气功夫也不是白修炼的,大面子上还是很能沉得住气的,谢恩入座,表现得倒也不失体面。

    “本王离京前曾听闻李大人此番为平息挤兑风波,调动了十万库银,不知可有此事?”

    待得李荃入了座,自有边上侍候着的王府侍卫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出了书房,端坐在文案后头的弘晴这才声线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王爷明鉴,此事确是有的,是时情况危急,下官唯恐惹出民乱,是故,方才紧急处置,此举虽有些违例,然,‘日升钱庄’有房契、田契为抵押,总值已是过了三十万两之数,下官方才同意为之,若是,唔,若是王爷以为不妥,下官自当上请罪折子,自请处分便是了。”

    这一听弘晴一开始便提到调库银一事,李荃当即便有些吃不住劲了,额头上的虚汗狂涌不已,可口中的话却兀自说得极为的顺溜,显见是早就已对此有所准备了的。

    “事急从权么,此事虽有不当处,却也说得过去,请罪折之类的就不必提了,下不为例便好。”

    李荃说得倒是理由正当,可那不过都是虚言罢了,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不知李荃之所以会这么做,固然有考虑平息风波的用心,可更多的则是收了康万铭的巨额贿赂之故,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打算点破,略做敲打也就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

    “王爷英明,下官定当牢记王爷之教诲。”

    李荃这几年在山西可是大捞了不少,此番更是收下了康万铭的十万两银子之贿赂,本来是打算调拨三十万两现银借给康万铭的,只是没想到事态发展得如此之快,仅仅一天半的时间,“日升钱庄”便已被挤兑风潮击垮,见得形势不对,李荃这才压下了后续的二十万两现银,此事倘若弘晴坚持要查,那李荃绝对难逃被免官之下场,正因为此,李荃才会慌得不行,而今,弘晴既已是表明了不追究的态度,李荃的心自是稍安了下来,但却兀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躬身称颂了一番。

    “康有铭与萧陆丰这两位钱庄老板如今何在?”

    弘晴并未去理会李荃的称颂,话风突然一转,无甚掩饰地便问出了个敏感至极的问题来。

    “这……”

    李荃显然没想到弘晴会如此快地便转入了正题,自不免为之一愣,迟疑着没敢给出个明确的答案,没旁的,只因康有铭眼下就藏在他李荃的衙门后堂里,至于萧陆丰么,据李荃所知,却是藏在了库席处。

    “怎么,李大人有甚难言之隐么?”

    两位钱庄老板的下落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个隐秘,然则于弘晴来说,却是不值一提,此无他,“尖刀”太原分舵早就盯死了二人,早已将二人藏身之处报告到了弘晴处,不过么,弘晴却是不打算当着李荃的面点破此事,而是假作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不耐地打了句官腔。

    “王爷说笑了,下官、下官对此实是一无所知,呵呵,不知王爷此番来太原,可有甚计议否,若有需用得着下官处,还请王爷明示,下官自当全力而为之。”

    官场中人跟商贾走得太近从来都不是啥好事儿,这一点,李荃自不会不清楚,他又怎敢当着弘晴的面承认康有铭藏在了其府上,也就只能是打了个哈哈,胡乱地应答了一番。

    “李大人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本王就先行谢过了。”

    尽管早就知晓跟李荃这等老官痞打交道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可这一见其满口胡言,弘晴的心火还是不免涌动了起来,不过么,倒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吭了一声。

    “不敢,不敢,能为王爷效力,实是下官三生之幸也。”

    李荃自是能听得出弘晴话里的冷淡之意味,不过么,为了能掩盖住真相,他也已是顾不得许多了,一边谄笑地敷衍着,一边却是飞快地盘算了起来,琢磨着该如何赶紧将康万铭这个烫手的山芋送到外地去避避风头。

    这老小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眼瞅着李荃如此不识趣,弘晴可就不想再跟其虚与委蛇下去了,这便面色一肃,声线阴冷地开口道:“那好啊,本王还真有一事要李大人帮忙的,这么说罢,此番挤兑风波既是由康万铭而起,自也该由其结束,本王可是在诸多父老乡亲面前夸下了海口,五日内必须拿出解决之道,既如此,本王也就不跟李大人客气了,明日辰时三刻,本王便要在此处见到康万铭!”

    “啊,这,这……”

    李荃压根儿就没想到弘晴会突然变得如此之强硬,有心开口解释一番,可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当即便傻了眼。

    “李大人大可放心,本王并非欲治其之罪,而是要给其一番富贵,这么说罢,只消其能晓事,不单可安然渡过此番风波,甚或还能得场大造化,倘若其不来,嘿,李大人自己看着办好了,来人,送客!”

    弘晴显然是不打算给李荃留下甚转圜的余地,一端茶碗,悍然下了逐客之令。

    “啊,是,下官告退。”

    李荃并非愚钝之人,只一听弘晴最后所说的那一句话,便知自个儿若是不照着弘晴所言去办的话,后果定是不堪得紧,心不由地便慌了,嘴角嚅动了几下,到了底儿还是不敢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诺,就此退出了书房……

第535章 承诺如金(四)

    “禀王爷,山西巡抚李荃来了。”

    驿站的设施极为的简陋,自然不可能有甚冰盆子这等奢侈至极的享受,好在还算干净,弘晴也没奢求过多,将就着睡上了一宿,一大早便起了,打了几趟拳脚,又运了回功,总算是将连赶了两天一夜路途的疲乏尽皆排遣了去,正自用着早膳之际,却见李敏行匆匆从房门外行了进来,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就他一人么?”

    一听李荃已到,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一派随意状地发问道。

    “回王爷的话,据其所言,王爷要找的人也已带到,请王爷明示。”

    尽管弘晴此问看似随意,可声线里明显透着股寒意,李敏行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出言解释了一番。

    “嗯,那好,将人带到书房候着,本王用了膳便去。”

    听得康万铭已到,弘晴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不过么,却并没打算急着去接见,而是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喳!”

    弘晴既是有所吩咐,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了出去,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驿站小院的书房中,康万铭局促不安地侧坐在李荃的身旁,双眼滴溜溜地转着,时不时地偷看一下李荃的脸色,又不时地望向门口处的屏风,心神极度之不宁,这才坐下没多会儿,已是慌得鼻息沉重了起来,没旁的,康万铭可是听多了弘晴的“凶残”,又自忖与弘晴有过节——前番工部发明推广会召开之际,康万铭可是串联了不少人打算搅局的,尽管没能得手,可仇怕是已然结下了,若是往日,康万铭倒也不怕,毕竟弘晴管不到他的头上,加之有着弘历乃至四爷的撑腰,康万铭还是颇有底气的,可眼下么,风波一起,弘历都已是自身难保,就更别说保他康万铭了,这会儿落到了弘晴手中,康万铭又怎能安心得下,若是可能,他是万万不想来见弘晴的,可惜他没得选择,或者说李荃为了自保,压根儿就没给康万铭留下丝毫选择的余地。

    “李大人,您看王爷他会不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转眼间已是近半个时辰过去了,可弘晴却依旧还是不曾露面,李荃倒也就罢了,毕竟多年的宦海生涯不是白混的,尽管同样紧张得很,到底还是能撑得住,可康万铭不过区区一商人而已,耐心虽有一些,养气功夫却是差得太远了些,吃不住劲之下,额头上的汗珠子已是有若喷泉般地狂涌了出来,憋不住地便将头往李荃跟前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

    李荃鄙视地瞥了康万铭一眼,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仅仅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此无他,眼下他们二人看似座上宾,其实不过就是砧板上的两块肉罢了,是被横切还是竖切,那都得看弘晴的意思,在这么个境遇下,反抗都没半点的意义,就更遑论去猜测弘晴的动向如何了,有那个时间胡思乱想,还不如好生琢磨一下如何讨饶要紧。

    “呵,呵呵。”

    李荃这么个态度一出,康万铭心中当真是又气又悔,气的是往日里也不知往李荃处塞了多少的银子,临到了危急关头,李荃就只顾着自家官位,浑然不理他康万铭的死活,悔的么,自然是当初搅局工部推介会的事儿,可不管他心中感想如何,在李荃这等实权人物面前,都没他耍泼的份儿,也就只能是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至于心中么,却是早已将李荃骂得个狗血淋头了的。

    “王爷驾到!”

    康万铭的干笑之声尚未消停,就听书房外响起了一声喝道,旋即便见一身整齐王服的弘晴已在数名侍卫的簇拥下,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下官(草民)叩见王爷。”

    这一见弘晴已到,李、康二人哪还敢端坐着不动,忙不迭地便都起了身,迎上了前去,各自跪地见了礼。

    “免了,都平身罢。”

    面对着二人的大礼,弘晴既不显得亲热,也无甚疏远之意,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叫了起,而后,也没管二人到底是怎个表情,缓步走到了正中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王爷,这位便是您要见的‘日升钱庄’掌柜康万铭。”

    李荃压根儿就猜不到弘晴的心思,哪怕昨儿个他胡思乱想了一整夜,也愣是搞不懂弘晴所言的解决之道究竟是怎个解决法,此际一见弘晴面色漠然,心中自不免慌得紧,但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是硬着头皮地干笑着,将康万铭介绍给了弘晴。

    “草民康万铭叩见王爷。”

    康万铭正自忐忑得很,这一听李荃将自个儿推了出来,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又跪倒在了地上,一边磕着头,一边自报着家门。

    “康掌柜,我们见过面对罢?”

    弘晴这回可就没再叫起了,而是嘴角一挑,露出了丝戏谑的微笑,拖腔拖调地吭了一句道。

    “啊,是是是,草民、草民月前去过工部推广会,只是,只是……,啊,只是草民福缘浅薄,未能得中,实是惭愧,惭愧。”

    康万铭心中有鬼,这一见弘晴的神情不甚对味,自不免有些个慌了神,回答起弘晴的问话来,自也就颠三倒四,语不成调,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嗯,平身罢。”

    有些时候点到即止比劈头盖脸的怒叱更为的有效,这一点上,弘晴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但见弘晴冷冷地盯着康有铭看了好一阵子,直看得康有铭冷汗狂涌如泉,心理防线几近崩溃之边缘,然则弘晴却并未再往下追问不休,而是突然展颜一笑,虚抬了下手,甚是温和地叫了起。

    “草民叩谢王爷隆恩。”

    康万铭往日了没少听人说起过弘晴的难缠与狠辣,然则并不甚信服,在其想来,一乳臭未干的少年人又岂能有甚了不得的,可真到了他自己去面对时,这才惊觉弘晴不是难缠,而是恐怖,仅仅只是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罢了,带来的却是无尽的压力,饶是他康万铭平日里也自诩是见多识广之辈,却从不曾在他人身上感受过这等无形的威压,哪怕是弘历,也没这等令人怕到了骨子里的威严,不用再有甚旁的言语,康万铭此际已是打心眼里服帖了的,但见其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之后,这才起了身,却不敢站直,腰弯如弓,低眉顺目地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本王说过,今日请康掌柜前来,是有桩大造化予尔,不单能解康掌柜眼前之厄,甚或能令康掌柜留名青史也说不定。”

    该敲打的都已是敲打过了,弘晴自不会去做过犹不及的事儿,这便微微一笑,抛出了个天大的诱饵。

    “草民恭听王爷明训。”

    相同的话,昨儿个康万铭便已听李荃转述过了,不过么,康万铭却并不当真,没旁的,康家祖祖辈辈干的都是钱庄业,他康万铭本人在钱庄业也已是厮混了多年,又怎会不清楚信誉才是钱庄生存的最大保证,而今,挤兑风波一起,关门歇业的“日升钱庄”之信誉已是扫地,这会儿就算有大笔资金注入,也不过只能苟延残喘罢了,要想恢复旧貌,没个数十年的辛苦经营,那是万无可能之事,正因为此,康万铭对弘晴所言的解决之道自不抱甚希望,今日前来,也不过是打算虚与委蛇一番而已,纵使是先前被弘晴好生敲打了一番,这等心思也依旧没多少的改变,只不过人在屋檐下,康万铭也只能是作出一派感恩状地表了态。

    “本王此处有份折子,康掌柜可以先看看,看完再说。”

    尽管康万铭掩饰得很好,可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以为然之色却是瞒不过弘晴的观察,不过么,弘晴却并不以为意,也不说破,仅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未曾蒙上黄绢的折子,随手一丢,已是飘飘然地落在了康万铭的怀中。

    “啊,这,这……”

    尽管心中对弘晴的所谓解决之道不以为然,可康万铭还是假作恭敬状地谢了一声,而后拿起了折子,一板一眼地翻看了起来,这一看不打紧,却令其额头上的汗珠子再次狂淌了出来,脸色变幻不已,有惊有喜有悲也有愁,可谓是复杂到了极点。

    “康掌柜不必急着给出答复,这样好了,本王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成与不成,唯尔自决,可有一条本王却是须得先说个明白了,此事只能由尔自己思忖,若是传扬了出去,那就休怪本王不讲情面了。”

    弘晴一摆手,止住了康万铭的结巴,狞笑了一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折子上所言之事太过重大,康万铭此际心中已是一团的乱麻,压根儿就没啥主张,实在也不知该赞同还是反对,正自慌乱间,这一听弘晴给出了两天的时间,自不免大松了口气,口中连道着不敢。

    “嗯,本王疲了,尔等都道乏罢。”

    该交代的既已是交代过了,弘晴也懒得再跟二人多废话,挥手间便已是下了逐客令,李、康二人见状,自不敢再多迁延,只能是各自躬身告了个罪,就此退出了书房……

第536章 双塔寺遇险(一)

    尽管赶来全权处置挤兑风潮的仁郡王弘晴已是作出了五日之保证,可太原城的紧张局势却并未见稍减,从四面八方赶来太原城的债主们越聚越多,来的人已经不局限于山西本省,甚至连周边几个省的商贾们也都跑到了太原城来,这也不奇怪,随着“日升钱庄”各处分号的纷纷歇业,无数商贾乃至大财主们存在钱庄里的钱都没了保证,又有谁敢掉以轻心的,至于弘晴所作出的保证么,虽已是传扬了开去,可绝大多数人还是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不到太原来上一趟,又岂能放心得下。

    紧张的局势下,太原城自不免比往常要乱上了不少,好在先是有了弘晴的保证,后又有了巡抚衙门从周边各府匆匆调集而来的数千旗营军以及近万绿营军的弹压,城中倒也没出现甚大的骚乱,可喧嚣与混乱却是不可避免之事,至于打架斗殴的事儿么,也比往常要多了不少,纵使各有司衙门已是全力在管控了,也还是难以保证社会秩序的紊乱,一句话,全是人多惹的祸。

    尽管到了太原之后,几乎就不曾离开过驿站,可有着“尖刀”分舵的存在,弘晴对城中的局势却是心中有数得很,可说到缓解之道么,弘晴也真没啥太好的办法,倒不是康万铭那头出了甚幺蛾子,实际上,仅仅只隔了一夜而已,康万铭便已给出了同意弘晴之提议的答复,问题是这等协定干系太大,弘晴尽管是钦差王爷,也一样做不得主,必须得到老爷子的首肯,方才能付诸行动,奏本是一早就送去了京师,可何时能得到答复,却不是弘晴能说了算的,这等时局下,弘晴除了等着之外,其实也真没啥特别的法子可想了的。

    等待无疑是烦人的,呆在破旧的驿站里,也实在不是件享受之事,哪怕弘晴不甚讲究奢华,却也不愿被憋闷在驿站里无所事事,便装出游自是理所当然之事,问题是太原城里正乱,虽说以弘晴眼下的武艺,倒也不怕打劫啥的,可一想到那些人挤人的乱糟糟之场景,弘晴便没了闲逛的兴致,至于城外的山村么,这会儿夏收已毕,秋粮又尚未开种,四下里尽是光秃秃的地块,除非是打算跟田鼠去作伴,否则的话,还真就没啥看头的,没啥选择之下,弘晴也就只能是领着李敏行等几名随从去了城南的双塔寺。

    双塔寺,本名“永祚寺”,只因其寺内那两座巍峨壮观,耸入云端的古塔,引人瞩目,才被世人习惯称呼为双塔寺,久而久之,真正的寺名渐不被人关注,而俗称却家喻户晓,尽人皆知,说起来,双塔寺也算是太原城有数的大寺庙,只是历史却并不算悠久,不过是万历年间的产物罢了,到如今也不过百余年罢了,底蕴自不免差了些,加之地处城外,香火自然也就不甚旺,除了逢年过节之外,此处基本就是一清静之地,而这,对于打算来偷闲一番的弘晴来说,显然是再合适不过了的。

    天家中信佛者众,不止是宫中嫔妃们,便是一众阿哥们吃斋念佛的也有不少,诚亲王府自然也不例外,三爷倒也就罢了,虽偶尔也吃吃斋念念佛,不过么,大体上也就是装个样子罢了,可董鄂氏却是个虔诚无比的信徒,各种法事可是当真没少做,至于弘晴么,虽经董鄂氏打小了起便灌输佛门思想,可惜却是个屡教无效之辈,经文虽能颂得个顺溜麻利,内心里却是半点崇仰皆无,当然了,弘晴自己虽是不信佛,却也并不反对宗教自由,对于去佛门寺院么,大体上也就持着观光旅游的想头罢了,背依太行群山、俯瞰汾水的双塔寺显然正是这么个观光的好所在,一番游览下来,弘晴心中原本有着的些许烦闷便已是就此烟消云散了去。

    “不,不要,不要过来,救命,救命啊……”

    弘晴的好心情并没能保持多久,刚从双塔所在之处逛荡出来,就听前面一墙之隔的院落里传来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声,显然是有名青年女子在呼救。

    “看看去!”

    一听到响动不对,弘晴的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也没甚犹豫,沉着声吩咐了一句之后,抬脚便向那处院落行了过去,方才一转过院门处的照壁,入眼便见十数名闲汉将一名身着紫色长裙的少女团团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调戏着,不时还有人趁乱上下其手,可怜那名少女长裙已是破了几处,正自手忙脚乱地抵挡着众闲汉的侵袭,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已,显见已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公子,救命啊,救命啊……”

    弘晴等人一出现,正面朝着照壁处的少女当即便瞧在了眼中,勇气陡然而起,奋力撞开一名闲汉,一边狂呼着,一边跌跌撞撞地便向弘晴等人所在处奔了过去,只是脚下显然不甚稳,只跑出了十数步,便已是一头摔倒在了地上,似乎伤着了脚,直疼得娇呼不已。

    “哪来的野小子,竟敢管爷们的闲事,找死么?”

    “就是,野小子快滚开,耽误了爷们爽快,小心爷们抽死你!”

    “小子,你是自己滚,还是爷们抽着你滚。”

    ……

    这一见弘晴一下人等不过只有四人而已,一众闲汉们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松了下来,一个个骂骂咧咧地嚷嚷个不停,哪怕弘晴等人其实并未有甚干预的举动。

    呵,我勒个去的,这么个狗血的桥段都能遇到,今儿个的日子还真是邪门了!

    面对着一众闲汉们的叫嚣,弘晴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可也懒得多啰唣,摇了摇头之后,冷着脸地挥手下令道:“上!”

    “慢,王爷……”

    弘晴这么一下令,两名随侍的王府侍卫立马便要就此冲上前去,然则李敏行却显然另有想法,一伸手,拦住了两名手下,目光炯然地看着弘晴,低声地便要进谏上一番。

    “无妨,尔等只管放手施为,死活勿论!”

    尽管李敏行尚未将话说完,可弘晴却显然早已知晓他要说的是甚,一摆手,已是止住了李敏行的话头,语调森然地下了格杀令。

    “喳!”

    弘晴既是如此坚持,李敏行自不敢再多言,沉声应了诺,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领着两名手下便向那些个闲汉扑击了过去。

    “好胆,弟兄们,抄家伙,干他娘的!”

    “杀光他们!”

    ……

    李敏行等人这么一冲将起来,人数虽少,气势却是相当之惊人得很,没旁的,三人可都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身上的煞气原就重得惊人,此际又负有保护弘晴之重责,自是想着速战速决,杀气冲天也就不足为奇了的,然则那些个闲汉居然不怕,咋咋呼呼地也冲了起来,身形闪动间,竟也都抄出了暗藏在身上的兵刃,瞬息间便与李敏行等战成了一团。

    “啊……,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战事一起,便是白热化的惨烈,刀光剑影重重如山,煞气冲霄而起,那名正坐在地上啼哭的少女当即便被吓坏了,惊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便向弘晴站立处翻滚而去,动作这么一大,原本就破了几处的衣裙顿时便更破了几分,露出了数处白皙的肌肤,再配上一张梨花带雨的俏丽脸庞,当真楚楚可怜至极,哪怕是铁石心肠之辈,在这等凄美面前,怕也难以把持得住。

    “小姐莫慌,小生在此。”

    弘晴自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这一见那美貌少女如此惊恐,自不可能无动于衷,脚步移动间,便已是迎了上去,双方之间本来就只有十数步之距而已,这彼此相向之下,自是很快便汇合在了一起。

    “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美貌少女显然是吓坏了,这一见弘晴已到了身前,不顾男女大防,身子一扑,歪歪斜斜地便向弘晴的怀里倒了去。

    美女要跌倒,寻常人的思维自然都是伸手去抱,弘晴显然也不例外,面对着跌将过来的娇躯,弘晴自然而然地便伸出了双手,作出了一副迎面抱将过去之姿势,可就在此时,原本啼哭着的美少女的嘴角边突然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但见其素手一扬,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不知何时已握在了手中,有若闪电般地便刺向了弘晴空门大开的胸膛。

    快,实在是太快了,那美少女这一记闪击看似飘渺,不带一丝的烟火气,可实际上速度却是快到了极致,寻常江湖高手就算是有所防范,也断然挡得住这一击之威,更别说弘晴此际空门大开,双手又都已伸出,当真是挡亦无可挡,避也无可避,加之身旁的侍卫都已派出,自无人可为其出手挡下这么记杀招,但见寒光一闪间,已是突破了空间的距离,匕首的尖端甚至已触到了弘晴的胸前衣裳,必杀之局已成,那美少女嘴角边的得意笑容已是彻底绽放了开来……

第537章 双塔寺遇险(二)

    “你……”

    美貌少女显然笑得太过早了些,就在匕首的尖端已触到了弘晴胸前的衣裳之际,却见弘晴的身子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没动,可不知怎地,美貌少女的匕首却是刺了个空,至于后果么,便是她那持匕首的手臂已被弘晴牢牢地夹在了腋下,不仅如此,小蛮腰连同空着的左手也被弘晴的另一只手老实不客气地环住了,大吃一惊之下,美貌少女的腰肢猛地一扭,妄图从弘晴的怀中挣脱出去,只可惜没等她的劲道完全释放出来,就见弘晴五指猛地一紧,已是如钢钳般掐住了美貌少女的腰间大穴,一股强烈到了极点的舒麻感瞬间便将美貌少女尚未使出的力道全都瓦解了个干净,惊惧之下,少女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便凝固住了。

    “呵,恩将仇报可不是淑女应为之事,姑娘,你说呢?”

    尽管已是握住了主动权,可弘晴却并未大意了去,口中倒是轻飘飘地调侃着,手下却是并无半点的容情之意,但见弘晴左臂用力一夹,巨大的力道瞬间便夹得那美貌少女持匕的手腕猛然一疼,再也无力握住刀柄,但听“叮当”一声脆响,寒光闪闪的匕首已是落在了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而弘晴依旧不曾放松,脚下一踢,匕首已是****着飞向了远处。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

    一只手被夹住,另一只手又被弘晴扣在了腰间,那美貌少女便是连挣动一下的空间都没有,就这么被弘晴有若情人拥吻般地抱在了怀中,场景自是香艳得很,不过么,那美貌少女显然无法消受弘晴这等热情,面色煞白如纸地瞪圆了眼,口中慌乱地惊呼着。

    不可能?就没啥不可能的,尽管没怎么走过江湖,可弘晴的观察能力却不是寻常人能比得了的,那美貌少女虽是演得无比逼真,若是换了个人,指不定还真就会被其骗了过去,奈何他遇到的是妖孽一般的弘晴,那所谓的逼真之表演在弘晴的眼中,却是破绽处处——首先,那少女下盘极稳,尽管装出跌跌撞撞的样子,可闪躲间的脚步却并不虚浮,显然有功夫在身,其次么,此地乃是寺庙,游人又少,一个美貌少女无端端地跑此处来,本身就是件可疑至极之事,更别说那些闲汉居然身怀兵刃,一个个武艺都相当不错,似此寺庙之地,哪来的如此多好手,而更奇怪的是这少女竟然轻易地冲破包围圈,此般种种皆未免太过反常了些,以弘晴之多智,又怎会看不破个中之蹊跷,以有备算无心之下,自是轻轻松松便将那少女生擒了下来。

    “嘿。”

    当面指出被生擒的敌人之漏洞无疑是件很爽的事儿,不过么,弘晴却没打算这么做了去,没旁的,这等狠爽的事儿往往意味着给敌人留下翻盘的机会,后世电影里可是没少这等场景,弘晴可不想自个儿去出演被翻了盘的反面角色,哪怕那美貌少女再如何激动探问,弘晴也懒得理会,仅仅只是冷笑了一声,松开了夹着少女右手的胳膊,立掌如刀地便要劈向其之脖颈。

    “晦气!”

    弘晴这一掌力道不小,真要劈中了,尽管不致命,却足以令那名少女陷入深度昏迷之中,目的么,只有一个,那便是拿下活口,以探明背后之元凶,这等算计不能说不好,可惜却落到了空处,没旁的,弘晴掌刀方才一立起,原本正自惶恐不已的那名美貌少女突然笑了起来,随即便见一股子黑血顺着其嘴角往下流淌而出,身子猛地一僵,接着又是一软,赫然已是服毒自尽了,一见及此,弘晴自不免便是一阵恼火,气恼地骂了一声,手腕一抖,已是将那少女的尸体甩落在了地上。

    “该死,圣女升天了!”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拼了,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

    说时迟,那时快,从美貌少女突袭起,到弘晴出手拿人,再到那少女自尽,前后也不过就是十数息的时间罢了,而此际,李敏行等三名侍卫方才刚跟一众闲汉们交上手,彼此间不过才刚过了一招半式而已,待得见到弘晴将那少女的尸体抛在了地上,一众闲汉们全都暴怒了起来,大部死缠着李敏行等人,另有三人则持刀向弘晴狂冲了过去。

    白莲教?又是这群杀不尽的狗东西!

    这一听那帮闲汉嚷出了白莲教的口号,弘晴的牙根自不免有些发痒,此无他,弘晴被白莲教暗杀都已是好几回了,这可是解不开的死仇,而今,又被刺杀了一回,弘晴当真是怒了,再一看有三名白莲教众狂冲而来,弘晴也不打算躲避,而是冷哼了一声,身形一闪,无所畏惧地便迎了上去。

    “杀!”

    “看刀!”

    “死!”

    ……

    三名白莲教好手因着“圣女”的死,都已是陷入了疯狂之中,这一见弘晴不退反进,自是怒上加怒,各自狂吼着攻出了一刀,但听刀啸声大起中,三道刀光分进合击,几乎同时劈向了急冲而来的弘晴。

    “哼!”

    弘晴这么多年来的武艺可不是白练的,经过了征战东瀛的洗礼之后,无论是内力还是武艺都已大成,尽管与李敏行这等绝顶高手尚有些许的差距,可也基本上处在了同一档次上,仅仅只是在经验上稍有欠缺罢了,又怎会怕了那三名白莲教好手的分进合击,但听弘晴冷哼了一声,身形闪动间,有若游鱼一般地让过了中路与左侧两道刀光,而后左手一抬,曲指一弹,已是准确地弹在了右边之敌的刀面上。

    “锵然!”

    弘晴这一招“弹指神通”看似写意飘忽,可实则力道巨大,一声脆响过后,那名白莲教好手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虎口当即便是一热,再无力握住刀柄,疼呼声起中,大刀已是被弹飞上了半空,没等其回过神来,弘晴已是飞起一腿,重重地踹在了其小腹上,顿时便将此人踹得倒飞了出去,人在空中,血水已是止不住地从口中狂喷了出来。

    “噗通!”

    那名倒霉的白莲教好手足足倒飞出去了一丈有余,而后方才重重地摔在了石板地面上,身子猛地一僵,而后便即无力地软到在地,手足抽搐了几下,便已是就此了了账。

    “该死的清妖,爷跟你拼了!”

    “拿命来!”

    ……

    两名白莲教好手一招走空,人已是尽皆冲过了头,待得双双回转过了身子,这才发现同伴竟已是惨死当场,顿时便都怒了,各自狂吼了一嗓子,齐齐冲将起来,一左一右地再次向弘晴扑杀了过去。

    “找死!”

    一脚踹死了一名白莲教好手,弘晴总算是出了口当年被白莲教连番刺杀而无力还手的恶气,这一见仅剩的两名白莲教好手又不知死活地扑杀而来,弘晴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丝狞笑,不屑地骂了一声,一伸手,接住了空中掉落下来的大刀,而后脚下一用力,人已是急速向前窜了出去,人随刀走,闪电般地连着劈出了两刀。

    “噗嗤!波!”

    弘晴这两刀并不花俏,唯快而已,刀锋过处,左边扑杀而来的敌手已是被削断了脖子,斗大的头颅翻翻滚滚地落在了地上,弹跳着滚向了一旁,无头的尸体又向前冲出了数步之后,方才不甘地栽倒在地,一股鲜血有若喷泉般地从脖颈的断口处溅起,直冲上丈许高,而后方才如雨似雾般地飘洒下落,至于后边杀来之敌么,也同样没能落得个好,连招式都尚未使尽,便已被弘晴劈出的刀光削断了握刀的手,直疼得惨嚎不已地在地上打着滚。

    “风紧,扯呼!”

    在场的白莲教众虽是有十四人之多,也都勉强能算得上江湖好手,可比之李敏行等人么,却是差得太远了些,就在弘晴击败了三名白莲教好手的合击之际,与李敏行等人交手的十一名白莲教众也已是倒下了四人之多,余者见状,再无半分战心可言,发一声喊,全都四散狂逃了去。

    李敏行等人身负着保护弘晴之重任,这一见白莲教众四散而逃,唯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自是不敢去追,全都回撤到了弘晴身旁,各自持刀左右戒备着。

    “王爷,您没事罢?”

    李敏行等了片刻,见再无敌来犯,这才安心了下来,一抖手,将长剑归了鞘,而后朝着弘晴一躬身,关切地询问了一句道。

    “本王没事,去,看看有无活口。”

    弘晴随手将捡来的大刀往地上一丢,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禀王爷,都死了。”

    弘晴既已下了令,自有一名侍卫上前查验了一番,这才发现所有倒在地上的白莲教众都已没了气息,就连被弘晴砍断了一只胳膊的那名倒霉蛋也已是服毒自尽了。

    “嗯,陈昌,你去通知一下李巡抚,本王就在此候着。”

    弘晴并未对那名侍卫的禀报作出点评,面色凝重地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下了令。

    “喳!”

    弘晴有令,那名侍卫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大步便冲出了院落,自去巡抚衙门报信不提。

第538章 危机时分

    钦差王爷遇刺,凶手居然是白莲教,这等事儿一经传出,山西官场的天当即就垮塌了半拉子,大小官员们全都急得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各府各县全都动了起来,侦骑四出,差役四窜,到处是一派的兵荒马乱,这也不奇怪,本来么,白莲教就是朝廷明令严缉的邪教,但凡有所发现,所在辖区若是处置不当的话,都难免要吃排头,更别说这帮子白莲教众居然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钦差王爷,若是没个交待,全山西的大小官员们都甭想有个好的,受处分还是小事,闹不好乌纱帽就得被撸了去,那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

    山西官员们这么一发狠,原本就乱的局势顿时便更乱了几分,每日里都有无数人被逮进大牢,天晓得内里到底有多少是真的白莲教徒,整个山西境内已是一派的乌烟瘴气,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四下乱传,有说弘晴遇刺伤重的,也有说白莲教已准备在山西大举起事的,更有传言说这一幕完全就是弘晴自演自导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转移视听,以掩盖其应对金融风暴之不力,众说纷纭之下,人心惶惶,局势混沌难明。

    毫无疑问,山西省内这等风声鹤唳的局面,对于弘晴要办的差使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若不是弘晴早有对策的话,这回的差使怕还真就要砸锅了的,纵使如此,眼下这等局势也不容乐观,倘若弘晴不能在五日内准时拿出令各地涌来的债主们满意的答案的话,只怕稍有个火星,整个太原城就会有若火药桶般地炸了开来,那后果当真不是好耍的。

    局面竟会演化到这等复杂之地步,这是弘晴离京之前所不曾预计到的,棘手自是不免之事,没旁的,弘晴对自个儿构思出来的解决之道虽有着绝对的信心,对老爷子的开明么,也有着足够的信心,可眼下这等乱糟糟的局面一出,弘晴却是不能不担心四爷与八爷会在其中做手脚——八爷与白莲教之间有勾搭一事,旁人或许不知,弘晴却是心中有数的,此番骤然遇刺,内里蹊跷重重,弘晴自是不能不多想上一些。

    弘晴此番去双塔寺游玩完全是一时兴起,知道一行人具体去向的也就身边的几名侍卫罢了,显然不存在事先走漏消息之可能,偏偏白莲教就能在双塔寺里设下了埋伏,尽管这等破绽百出的埋伏看起来是临时起意,可能找到地头本身就意味着一件事,那便是他弘晴的身边一准存在着一张无形的网,至于躲在网中随时准备捕猎的仅仅只是白莲教,还是藏在暗处的八爷,又或者是八爷与四爷之联手,弘晴一时间还真不好下一个判断的,可不管怎么说,在这等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形下,都由不得弘晴不慎而又慎的。

    若造乱的仅仅只是白莲教,弘晴倒是不怕,左右不过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再怎么折腾,都上不得台面,可若是加上了八爷以及四爷,那麻烦可就大了,哪怕弘晴的随行侍卫三百余众已在日前赶到太原,再算上“尖刀”太原分舵的不俗之实力,弘晴也不敢保证自个儿一定能安全无虞,该不该调动“尖刀”总舵的力量来援,就成了弘晴须得考虑的问题——从京师调人来倒是不难,一句话传回去,就可调来大批的高手,可如此一来,小串子胡同处自不免空虚了去,万一要是那两位爷联手发难,先端了弘晴的老底——有老十六兄弟在,防住官面上的麻烦不难,却绝对挡不住四爷与八爷两方暗底势力的联手攻击,那乐子同样小不到哪去!

    两天半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间,离弘晴给出的五日之期限已只剩下了最后半天,弘晴始终没再出驿站半步,也不曾去过问过山西官府的行事,就宛若无事人一般,当然了,那不过都是表象罢了,实际上,弘晴无时不刻不再注视着事态之变化,于此同时,也在等待着两方面的消息,一么,不消说是老爷子批准他的救市计划,其二便是透过“尖刀”太原分舵暗中查探各方之动向,尤其是白莲教那头的可能之动向,然则遗憾的是这两头都不曾有甚明确的消息传回,这令弘晴自不免为之烦躁不已的。

    “禀王爷,山西巡抚李荃派人前来告急,说是各方债主又将巡抚衙门堵上了,群情汹汹,恐事有变,请王爷明示行止。”

    时间之流逝向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半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天刚亮不多久,弘晴还尚在用早膳,就见李敏行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几个大步来到了近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终于还是来了!

    一听李敏行这般说法,弘晴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没旁的,弘晴已然察觉到此事背后必然另有文章,若非有人在暗中串联,各方债主又岂敢在这等大搜白莲教的紧张时刻包围巡抚衙门,而今,圣旨兀自未到,弘晴原先拟定的最优应对方略显然已是没了施展的基础,形势自然不是太妙!

    “去,将那人唤来!”

    尽管形势不妙,可这么些年的养气功夫也不是白练的,哪怕心情再烦躁,弘晴也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声线平淡地吩咐了一声。

    “喳!”

    弘晴既是有令,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房去,不多会,已是又陪着一名戈什哈从外头行了进来。

    “小的李克叩见王爷!”

    一见到端坐在桌子后头的弘晴,那名戈什哈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紧走数步,抢到了桌前,一个标准的打千,高声见了礼。

    “免了罢。”

    弘晴的记忆力过人,虽说只见过一面,可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正是山西巡抚李荃身边的戈什哈,尽自心烦不已,却也没急着追问详情,而是虚抬了下手,温和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小的奉巡抚大人之命前来禀明王爷,眼下近万民众已将衙门团团围住,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中,城中局势紧张,我家大人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王爷明示章程。”

    面对着弘晴这等大人物,李克显然很紧张,尽管弘晴已是叫了起,他却兀自不敢起身,而是语速极快地将来意禀报了出来。

    “嗯,本王知道了,尔这就去回了李大人,就说本王须臾便至,让他不可轻举妄动,只消先稳住场面便好,去罢。”

    弘晴自不会为难一戈什哈,尽管见其着急得颇有失态,也没多计较,仅仅只是神情淡定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给出了承诺。

    “喳!”

    李克在来之前还真担心弘晴会不肯去巡抚衙门的,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自不敢再多啰唣,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房,自行策马赶回衙门报信不提。

    “王爷,城中形势紊乱,若是有变,恐难万全,您乃千金之躯,切不可轻易犯险。”

    李敏行这几日一直都在驿站警卫着,自是清楚京师那头并无圣旨传来,自不免担心弘晴此去会有危险,先前李克在时,他不好开口,而今,李克已去,李敏行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紧赶着出言劝谏了一句道。

    “无妨,本王自有分寸,来人,更衣!”

    弘晴谋事素来缜密,应对方略自然不止一个,哪怕所谋之最佳应对方略无法施展,却也不乏应变之策,当然了,效果上却是要差了许多,可在弘晴看来,解决眼前之危机应不算太难,纵使有些风险,却也须得冒上一冒了。

    “喳!”

    这一见弘晴主意已定,李敏行心中虽还是忧虑不已,却也不敢再多劝,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唤来了几名王府侍卫,侍候着弘晴更了衣,一行等人急行出了驿站,策马向太原城中心的巡抚衙门赶了去……

    “大家不要乱,听本官一言,朝廷断不会对钱庄歇业一事坐视不理,自会有相关对策出台,还请诸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此乃衙门重地,尔等万不可听信小人挑唆,擅闯者,形同谋逆,本官……”

    巡抚衙门外,面对着警戒线外黑鸦鸦的人群,李荃苍老的脸上沁满了汗珠子,却顾不得去擦上一下,声嘶力竭地喊着话,试图将群情激奋的人群安抚下来。

    “狗官快滚,我等要见钦差王爷!”

    “对,叫仁郡王出来,我等要答复!”

    “仁郡王所言的五日期限已到,而今答复何在?不见到仁郡王,我等誓不罢休!”

    ……

    李荃的努力显然是白费了,没等他将长篇大论说完,人群里便已是响起了一阵叫骂之声,被蛊惑起来的人群顿时便乱成了一团,人潮汹涌之下,拉城数排的警戒军卒已然有些弹压不住了,形势已到了失控之边缘,直急得李荃老脸煞白一片……

第539章 挥洒自如(一)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国人在这一点上恐怕是天下之最,只要人一多,从来不怕将事闹大,一旦有人带了头,别说区区一巡抚衙门了,便是皇宫大内也敢闯上一闯的,更遑论此际啸聚而来的大多数人都是被钱庄坑得快没活路了的,自不肯一等再等,群情激奋之下,不管不顾地便要冲进巡抚衙门,以图找弘晴讨要个说法,却浑然忘了冲击巡抚衙门的后果会有多严重。

    “该死,给我挡住,不许乱,挡住,挡住!”

    李荃为官多年,还真就从不曾遇到过这等万民闯衙门的情形,这一见形势不对,当即便慌了神,一边跌跌撞撞地往衙门里缩,一边面色煞白地瞎嚷嚷着。

    挡住?这显然不过是奢望罢了,面对着情绪已被挑动起来的数万百姓,光凭衙门口负责警戒的那近千名兵丁,压根儿就无济于事,倘若一旦见了血,形势必然彻底失控,那后果怕就必然是一场灾难无疑,真到那时,不单李荃要玩完,通省官员怕也都难逃一劫!

    “钦差王爷驾到!钦差王爷驾到!”

    就在形势已将失控之际,一阵整齐的呼喝声突然暴响而起,旋即便听一阵响似一阵的马蹄声大起中,数百王府侍卫簇拥着弘晴从长街的远端疾驰而来,原本正乱着的人潮不由地便是一窒,全都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不已。

    还好,总算是及时赶到了!

    王府侍卫们之所以一边策马狂冲,一边竭力呼喝,自然是弘晴的主意,担心的便是人群会被别有用心之辈挑动起来,而今,一见到远处人潮停顿了下来,弘晴紧绷着的心弦不由地便是一松,可依旧不敢大意了去,率部狂奔了离人群五十步左右之际,这才一扬手,高呼着下了令:“全军止步!”

    “刷!”

    弘晴手下这拨侍卫不是跟随弘晴已久的老人,便是从东征倭国的骑军里选拔出来的精锐,个顶个都是骑术好手,弘晴的命令方才一下达,所有骑兵几乎同时勒住了胯下的战马,瞬间便已由极动转到了静止,除了几声马鸣之外,竟是别无杂音,这等彪悍的表现一出,数万百姓立马全被震慑住了,一时间原本乱哄哄的现场竟然就此安静了下来。

    “诸位父老乡亲,本王来迟一步,竟叫诸位如此盛情相迎,惭愧,惭愧啊。”

    现场虽是一派死寂,可气氛却是紧张得很,就宛若爆发前的火山一般,稍有处置失当,必然是一场灾难性的乱局,一众王府侍卫们的手都已是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可弘晴却是一派的从容,但见其朝着众人做了个团团揖,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道。

    “草民叩见王爷!”

    所谓士气可鼓不可泄,弘晴这么一赶到,众人激奋的心情自也就此平息了下来,再一见弘晴如此和煦之做派,自是不会再去做冲击衙门的事儿,只是不明弘晴来意的情况下,数万民众都有些个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大多傻愣在了当场,当然了,见机快的也不是没有,这不,曾跟弘晴达成协议的陈舜昌当即便排众而出,紧赶着便是一个大礼问安不迭。

    “草民等叩见王爷!”

    陈舜昌这么一带头,数万百姓这才醒过了神来,又怎敢在弘晴这么个钦差王爷面前挺立不动的,自是就此乱哄哄地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诸位父老乡亲不必如此,且都平身罢。”

    这一见众人皆跪在了地上,弘晴的心弦顿时又是一松,没旁的,只要能将众人紧绷的情绪安抚下来,那就用不着担心间杂其间的小人能作祟了去,至于后头能不能与众人达成协议么,那就须得看弘晴如何发挥了的。

    “草民等谢王爷隆恩。”

    “王爷,您可要为草民们做主啊!”

    “王爷,您可是答应今日要给草民们一个说法的,说话可须得算数才好。”

    ……

    数万民众跪下去时倒是还勉强算是整齐,可弘晴叫了起之后么,却又是一团糟了,谢恩的有之,叫屈的有之,耍赖者也有之,又怎个噪杂了得。

    “诸位父老乡亲请放宽心,本王既然来了,自然会给大家伙一个确切的说法,然,总不能就让本王站这儿说罢?还请诸位让让,容本王先进了衙可好?”

    弘晴处理这等群体场面已不是第一回了,早年在扬州便曾遇到过,应对起来办法虽不同,可手法却是一致的圆滑,他压根儿就不介意众请愿者的糟乱,更不曾去理会某些别有用心着的胡乱鼓噪,一个滚鞍下了马,笑容可掬地朝着众人再次做了个团团揖,和煦无比地与众人打着商量。

    “都让让,让王爷进衙!”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遑论弘晴的身份是如此之尊贵,还能如此和煦地与众人拉家常般地打商量,众请愿者们鲜有不被感动者,自然有人站将出来,为弘晴开道,不多会,人潮已是左右分开,露出了一条宽不过半丈的笔直小道,直通巡抚衙门前的警戒线。

    应该没问题了!

    处置这等**最关键的便是要能把控住场面,若是能令群体闻命而动,那离成功也就不远了,弘晴乃此道之高手,自是清楚眼下之局势已然在握,只消后头不出大的岔子,问题也就算是应对过去了,尽管不敢表现出如获重释的神色,可弘晴心里头却是滚过了一阵的轻松,正打算率部穿过人群让出来的甬道,突然间听得背后的长街远端马蹄声暴响而起,脚步不由地便是一窒。

    “去几个人,拦住他们!”

    这一听得马蹄声起,弘晴脸上的笑容虽依旧不变,可眼神里却是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凝重之色,没旁的,此际众请愿者们的心弦方才稍松,可却依旧经不得丝毫的撩拨,不管来的是什么人,这般横冲直撞而来,都极易引发事端,弘晴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头也不回地便吩咐了一句。

    “喳!”

    弘晴此令一下,自有数名王府侍卫轰然应诺而去,不多会,便即领着三名太监穿过队列,来到了近前,至于那三名太监的随行卫队则被毫不客气地拦在了外围。

    “老奴见过仁郡王。”

    为首的那名中年太监显然对被王府卫队拦截下来一事极为的不满,可又哪敢在弘晴面前撒野,也就只能是面色微黑地朝着弘晴拱了拱手,便算是见过了礼。

    “高公公辛苦了,且就一道进衙内叙话好了。”

    弘晴一看来人是老爷子身边听用的太监高如海,心中立马便是一动,再一看高如海行的是平礼,自是笃定其此行乃是来传旨的,心下里虽是急于知晓圣旨的内容,可弘晴却不会因此而失去了理智,没旁的,这地儿人多嘴杂,当真就不是接旨的好所在,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弘晴也就只能是强压下了探问的冲动,笑呵呵地发出了邀请,语调虽是平淡如常,可内里却满是不容拒绝之意味。

    “王爷有令,老奴自当遵从,王爷,您请!”

    高如海常在御前行走,自是清楚弘晴乃是不可招惹之人,自不敢违背了弘晴之意愿,此际一听弘晴如此吩咐,赶忙侧了下身子,恭谨地道了声请。

    “嗯,高公公,请。”

    虽说同为钦差,可弘晴郡王的身份摆在那儿,自然不是高如海区区一太监所能比拟得了的,自是无须太过客套,面对着高如海的恭谨,弘晴也就只是客气了一句,便即当仁不让地抬脚前行,从容不迫地穿过了请愿者们让出的甬道,来到了衙门前。

    “下官叩见王爷!”

    李荃虽是派了人去请示弘晴,不过么却并没指望弘晴会来,毕竟这等民变在即之情形实在是太过凶险了些,弘晴便是不来,也没人可以说弘晴的不是,可弘晴却还是来了,不单来了,区区几句话而已,便已是轻松写意地将岌岌可危的局势稳住了,这等能耐与表现一出,李荃自是佩服得很,这一见弘晴已穿过了警戒线,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便抢上了前去,恭恭敬敬地便行了个大礼。

    “李大人不必多礼,且请起罢。”

    穿过了人墙之后,弘晴这才发现三巨头里只有李荃一人在场,而库席与陈葛然却全都不知踪影,心中自不免有些恼火,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面色平和地虚抬了下手,温言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这一见弘晴丝毫没责怪自己维持不力之意,李荃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紧赶着谢了恩,而后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弘晴身旁,压低了声音地建议道:“王爷,此处乱,您还请先入内可好?”

    “不急,李大人且陪高公公先行入内,本王还有几句话要跟父老乡亲们说说。”

    弘晴能感受得到李荃的好意,不过么,却并不打算接受,笑着摆了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而后,也没管李荃与高如海是怎个表情,缓步又走回到了警戒线处。

第540章 挥洒自如(二)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当真就不是盖的,这不,尽管弘晴仅仅只是站在了警戒线处,并无甚威胁性的举动,也尚未开口言事,可光是站着不动的身形便有着股难言的威压四下横扫了开去,人群里的噪杂渐渐便消停了下来,不多会,竟已是鸦雀无声。

    “诸位父老乡亲,本王五日前曾有言在先,今日必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今,本王已至,自不会让诸位父老乡亲失望,只是在此之前,本王还须得接旨,可否容得本王一炷香之时间,本王在此先行谢过了。”

    面对着数万人畏惧的目光,弘晴并未有甚摆谱的做派,也不曾有甚严厉的呵斥,仅仅只是面色平和地拱手作了个团团揖,一派谦和状地提出了个要求。

    “不敢,不敢,王爷,您请自便,草民们自当恭候。”

    “王爷您客气了,您有事只管忙了去,草民们等着便是了。”

    “王爷,您请,但消能有个准信,别说一炷香,就是等上一天,草民们也是甘愿的。”

    ……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众请愿者们紧绷着的神经自是全都松了下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话语虽是有别,可意思都是一样的,那便是同意了弘晴的提议。

    “多谢诸位父老乡亲的抬爱了,来人,上香,计时!”

    尽管一众请愿者们的回答噪杂成了一片,可弘晴却是一点都不介意,笑着拱了拱手,谢过了一句之后,又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自有数名巡抚衙门的衙役抬来了香案、香炉等物,燃香计时,而弘晴自己却是不紧不慢地行进了衙门之中。

    “王爷,陛下有旨。”

    弘晴方才刚走进衙门,高如海已是领着两名小太监疾步迎了上来,面色肃然地宣了一句道。

    “嗯,本王知道了,李大人,有劳您布置好香案等物,本王这就接旨好了。”

    接旨乃是大事,半点都轻忽不得,尽管心急着知晓老爷子的圣意所在,可弘晴却并未忘了应有的礼数,侧头吩咐了李荃一声,自有其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仁郡王老成谋国,前番所言诸事皆合朕意,准行,钦此!”

    香案等接旨用具,于巡抚衙门来说,都是常备之物,准备起来自是快得很,不多会便已备齐,待得一众人等按朝规跪定之后,高如海缓缓地摊开了圣旨,拖腔拖调地将老爷子的旨意宣了出来,赫然只有一句话,还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顿时便令李荃等人尽皆听得个满头雾水。

    成了!

    旁人听不懂圣旨所言何事,弘晴却是心中有数得很,心情大好之下,嘴角边不由地便露出了一丝笑意。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兴奋归兴奋,应有的礼数却是半点都不能少,叩谢天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之处。

    “仁郡王,恭喜了。”

    谢恩一毕,圣旨交接乃是正常之举措,这不,弘晴方才刚起身,高如海便已是凑到了近前,满脸谄笑地恭喜了一句,而后伸手将圣旨递到了弘晴的面前,一切看似都合乎规矩,唯一不甚协调的便是高如海的眼神里很明显地有着一丝淡得几乎难以发现的慌乱之色。

    嗯?这老东西在慌个甚?嘿,原来如此,该死的阉狗,当真好胆!

    论及观颜察色的能耐,这满天下能跟弘晴相提并论的当真就没几个,高如海眼神里那一丝惊慌虽淡,却又哪能瞒得过弘晴的观察,只是一时间搞不懂高如海到底在慌了些罢了,可这么个谜团并未持续太久,待得弘晴接过了圣旨,只一扫下方落款的日期,一切都已是真相大白了——弘晴的奏本是七月十七日上午便发出的,用的是八百里加急,换而言之,次日一早便已送到了御前,老爷子当天就批出了圣旨,哪怕稍有迁延,奉旨急送太原的高如海当天下午就该已是出发了的,而今都已是第五天了,高如海在路上花了四天半的时间,这显然比应有的速度要慢了一天左右,很显然,高如海如此迁延的背后一准另有文章!

    “有劳高公公了,而今事尤未了,请恕本王招待不周,待得事毕,本王定当好生酬谢高公公一番。”

    此间事态虽已稳住,可毕竟还不曾得以彻底解决,弘晴实是无心去计较高如海迁延之过,再说了,就算明知高如海心怀不轨,弘晴此时也发作不得,没旁的,只因就算是发作了,也不会有甚结果,反倒会显得自个儿无容人之量,既如此,暂时放过就成了弘晴唯一能做的选择,当然了,暂时也就只是暂时而已,将来有的是机会跟高如海算算总账的,正因为此,弘晴并未流露出丝毫的不妥之神色,浏览了一下圣旨之后,便即收进了宽大的衣袖之中,笑呵呵地朝着高如海一拱手,客气地致歉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王爷有事只管忙去,老奴告退。”

    值得弘晴查验圣旨之际,心中有鬼的高如海尽管看似面色平静,可眼神里的慌乱之意却是浓得无法掩饰,怕的便是弘晴当场发难,不过么,这等担心显然是多余了,待得见弘晴神色如常,高如海紧绷着的心弦顿时便是一松,唯恐多言有失之下,自是不敢再多啰唣,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领着手下两名小太监自去后堂歇息不提。

    “王爷,这道旨意……”

    身为封疆大吏,李荃接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却从未有哪一次似这般莫名其妙的,先前高如海在时,他不好出言询问,待得高如海一去,李荃可就再也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弘晴身旁,低声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呵,李大人不必担心,本王早前上过一本章,说的便是应对此番风波之事,得蒙皇玛法不弃,已是准了本王之所请,而今事尤未了,且先随本王一道去见见外头那些啸聚之民众,回头再行计议好了。”

    对于李荃这等老官痞,弘晴原本并无太多的好感,不过么,见其今日明知事态有失控之可能,也不曾逃避,比起这会儿尚不见人影的库席与陈葛然来说,表现显然要强上了一大截,有心要提携其一把,这便笑呵呵地提议了一句道。

    “下官遵命,王爷,您请。”

    尽管弘晴并未说明解决此事的策略为何,可话语里却是明显地透着要分功之意味,李荃自不可能不为之心动的,这便赶忙侧了下身子,一摆手,恭谦地道了声请。

    “嗯,李大人,请!”

    这一见李荃如此识趣,弘晴也就没再多啰唣,笑着点了点头,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大步向衙门外行了去。

    “来了,快看,来了!”

    “出来了!”

    “呵呵,终于出来了!”

    ……

    弘晴与李荃这么一前一后地行出了衙门,原本静静等待着的人群立马便是一阵骚动,无数双期盼的目光齐刷刷地便全都投到了弘晴的身上。

    “诸位父老乡亲请了,本王在此宣布一个好消息,经圣上恩准,‘八旗商号’将在近日内与‘日升钱庄’合并,以此为基础,成立‘工商银行’,所有债权债务尽皆由新成立之‘工商银行’承担,最快半个月内将正式营业,无论存取,皆听从自便,另,本王已从它处凑集了八十万两现银,尔等若是等不及‘工商银行’开业,可于三日后自行到‘日升钱庄’总部旧址提现,具体提现办法以巡抚衙门出具之安民告示为准,诸位父老乡亲若还有疑问,本王自当详为解说,请自选代表出列。”

    数万双眼的凝视之下,压力不可谓不大,然则弘晴却是半点都不在意,缓步行到了警戒线处,运足了中气,高声将解决之办法详细地宣布了出来,这也正是弘晴上本老爷子的解决之道,至于备用办法么,也很简单,那便是以“麒麟商号”取代“八旗商号”罢了,只是如此一来,解决眼前此厄的效果虽是差不离,可在政治影响上,却无疑要逊色了许多——“八旗商号”说起来只是八旗共有,可实际上代表的是朝廷的意志,而以“麒麟商号”出面,代表的不过是私人行为罢了,尽管以“麒麟商号”的雄厚实力而论,解决挤兑风潮并不难,可却难免留下遭人诟病的缺陷,于弘晴本人来说,实算不得有利,这也正是弘晴宁可冒着事态有激化之危险,也要等到老爷子的批复下来之根本所在。

    “嗡……”

    弘晴这么番话一出,数万名请愿者先是一派死寂,随即便有若开了锅一般地哄乱了起来,惊喜交加的有之,好奇无比的有之,当然了也不乏焦急万分者,没旁的,赶来太原的各方人等虽大多是“日升钱庄”的债主,可也有不少是“汇存钱庄”的债主,更有一小部分是山东济南“和顺钱庄”的债主,而今,弘晴所言的解决之道只涉及“日升钱庄”,却并无其余钱庄的处置办法,自由不得那些个其余钱庄的债主们不为之失落与着急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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