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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九龙夺嫡txt下载     九龙夺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21章 借力打力(一)

    “回父王的话,确有此事,今儿个早间,勒侍郎找了来,说是杭州知府唐尧等人等人上了折子,要弹劾讷言,却又不直接上本,而是将折子都交到了孩儿手中,说是让孩儿看着处理。”

    尽管心中很是不爽,不过么,弘晴城府深,却是不曾带到脸上来,略一欠身,已是不紧不慢地将事由道了出来。

    “嗯,晴儿打算如何处置了去?”

    三爷在朝中耳目众多,自是早已知晓了事情的大概,此际听弘晴所言与其所了解的大体无误,也就没再多追问根底,而是转而问起了解决之道。

    “父王明鉴,此事其实是冲着孩儿来的,若是处理不当,恐朝议汹汹,故,孩儿以为讷言有过在先,实不能强行包庇,为此,孩儿以让清涟筹措了六千两银子,以备讷言退赃乃至交罚款之用,至于其本人,孩儿打算让其辞官,回头孩儿将其派往‘八旗商号’,交由十五叔调教一番,将来或许能有大用。”

    三爷既是有问,弘晴自不会有甚隐瞒之说,这便一躬身,详详细细地将大体上的安排解说了一番。

    “嗯,如此处置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息事宁人固然是好的,却恐勒席恒等人未必肯领情,得寸进尺之下,后患怕是不小罢?”

    三爷原本是打算力挺弘晴的,可这一听弘晴似乎准备退让了,心中自不免有些个不以为然,只是又不好直接说弘晴此举太过软弱,这便沉吟着提出了质疑。

    “父王说的是,向来只有千日做贼,自无千日防贼之理,今,一帮小儿辈既是打算跳出来,孩儿索性让其跳个够,顺势整顿一下吏部秩序也是好的。”

    三爷说的虽是隐晦,可弘晴却是听出了其话里的潜台词,心中暗自一笑,可脸上却满是诚恳之色,温言细语地回了一句道。

    “哦?晴儿打算如何行了去?”

    这一听弘晴已然有了盘算,三爷的兴致立马便大起了,眼神一亮,紧赶着便出言追问道。

    “回父王的话,孩儿打算借力打力,当……,若如此,自不愁一群官油子们不服帖。”

    弘晴自信地笑了笑,将所谋之策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直听得三爷眼神里的亮色频闪不已。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晴儿只管放手办了去,有甚事,阿玛自当为尔做主!”

    三爷心中有底之下,豪情可就大发了,兴致勃勃地一击掌,算是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父王英明!”

    这一听三爷允了,弘晴自是得紧着称颂上一番,至于他心里到底作何感想么,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禀王爷,勒侍郎在外求见。”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照惯例,弘晴又到了吏部轮值,这才刚在办公室里落了座,都还没开始批公文呢,就见李敏行大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罢。”

    这一听勒席恒如此急地便找上门来,弘晴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叫了请。

    “喳!”

    弘晴既是这般吩咐,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房去,不多会,又已是陪着勒席恒从外头行了进来。

    “下官叩见王爷!”

    一见到端坐在文案后头的弘晴,勒席恒立马紧走数步,抢到了文案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勒侍郎不必拘礼,来,且坐下说,枫凌,上茶,拿本王珍藏的那罐雨前龙井来。”

    勒席恒方才刚跪下,弘晴便已起了身,绕出了文案,很是客气地伸手一扶,将勒席恒扶了起来,满脸笑容地便将其往会客处让了去,与此同时,也没忘了唤新从小串子胡同挑将出来的小书童枫凌去泡茶敬客。

    “王爷客气了,下官实不敢当,且就站着回话便是了。”

    弘晴倒是客气无比,可勒席恒却并不买账,没旁的,他此番就是来逼迫弘晴的,自是不怎么愿跟弘晴多套近乎,平板着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就更别说啥受宠若惊的表现了,回话也自硬气得很。

    “不急,不急,先喝上回茶,有甚事一体说了去也不迟么。”

    弘晴比勒库恒高出了整整一个头,只一按,便已是不容分说地将勒席恒摁在了椅子上,笑嘻嘻地劝解了一番。

    “那就多谢王爷盛情了。”

    勒席恒不过一文官耳,哪能经得住弘晴的力道,没奈何,也只能是就此落了座,然则嘴角边却是露出了丝若隐若现的阴冷笑意,显然并不打算给弘晴有甚“腐蚀”的机会。

    “来,喝茶,喝茶,这可是本王珍藏了许久的上好茶叶,若不是勒大人来了,本王自己都舍不得多用的。”

    弘晴压根儿就没管勒席恒是怎个表情,笑嘻嘻地便瞎扯了一大通。

    “茶确是好茶,然下官却是无心多饮,概因近来部中乱议纷纷,讷言索贿之事已是再拖不得,还请王爷早做决断,迟恐生变。”

    勒席恒就是来打脸的,茶是喝了,也觉得好,不过么,却并不打算承弘晴的情,仅仅只是略品了一小口,便即将茶碗随手搁在了身旁的几子上,一本正经地便出言逼迫了弘晴一把。

    “嗯……,勒侍郎觉得一定要彻查到底么?”

    勒席恒此言一出,弘晴似乎被激怒了,脸色当即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不悦地一皱眉,长出了口气,阴冷地发问道。

    “确当如此!”

    勒席恒浑然不为弘晴身上迸发出来的煞气所动,**地便顶了一句道。

    “那好,就审上一审也好,勒大人只管去通知各司处主事以上之官员一体到大堂议事,任何人不得缺席,本王自去请张相前来坐镇,如此总该成了罢,嗯?”

    弘晴显然是真的怒了,冷然地瞪了勒席恒一眼,语气生硬无比地便给出了答复。

    “王爷说的是,下官这就去办。”

    勒席恒浑然不在意弘晴的怒火,霍然而起,躬身应了诺,一转身,便自顾自地扬长而去了。

    好个贼子,有你哭的时候!

    弘晴目光阴冷地目送勒席恒出了房,暗自冷笑了一声,也没再在办公室里多逗留,起了身,缓步便出了门,直接去了对门的张廷玉办公室。

    “张相。”

    弘晴乃是帮办王爷的身份,虽说在中枢是位列张廷玉之后,可在吏部么,却是刚好相反,当然了,弘晴素来尊重张廷玉,向以师礼待之,纵使能直接进张廷玉的办公室,弘晴也从来不曾这么做过,每回都是等外头的戈什哈通禀过之后,方才行进张廷玉的办公室,然则今日却是例外,不等值守的戈什哈有所表示,弘晴已是阴沉着脸地行了进去,入眼便见张廷玉正疑惑地抬起了头来,弘晴倒是没急着说个缘由,而是恭谦地先行拱手见了礼。

    “哟,王爷来了,您请坐。”

    张廷玉如今虽已是位极人臣,乃是老爷子面前最听用的心腹大臣,可待人处世却依旧保持着恭谦的态度,哪怕弘晴一向以师礼待其,他也不敢以师自居,每回弘晴来,他都是亲自到门口相迎的,这会儿见弘晴突然自己行了进来,面色似乎不甚好相看,心里头还真就不免有些惊异的,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而是紧赶着起了身,恭谦地还了个礼,而后,又一摆手,要将弘晴往会客处引了去。

    “坐就不必了,小王此来是专程来请张相升堂的。”

    弘晴并未走向会客处,而是面色肃然地发出了邀请。

    “升堂?所为何事?”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张廷玉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张相知晓,三日前,勒侍郎拿了几本折子来找小王,说是杭州知府唐尧等人上本弹劾文选清吏司员外郎讷言索贿,涉及金额多达三千两银子,要小王表个态,本来呢,小王打算今儿个与张相先行协商一二的,却不想勒侍郎一大早便到了小王处,说是部里乱议者众,须得急审个分明,嘿,小王无奈,也只好来请张相一并升个堂,索性将案子审上一审也就是了。”

    弘晴阴冷地笑了笑,无甚顾忌地便将前因后果尽皆道了出来,语调虽尚算平缓,可内里却明显透着股浓烈的怨气,登时便令张廷玉的眉头微皱了起来。

    “如此,也好,那就审上一审罢。”

    张廷玉在吏部任尚书已有近十年之久,虽一向慎言慎行,可手下却是不凡心腹之辈,自是早就听说了勒席恒等人私下里捣鼓出来的那些污烂事儿,只不过他并不打算插手其中,而是想看看弘晴到底会如何应对,在其看来,弘晴应该会采取私下了结此事的手法,却没想到弘晴居然采用的是庭审这等最激烈的手段,心中自不免为之一凛,还真就怕弘晴会大闹吏部的,自不敢真让弘晴放手大开杀戒,只略一犹豫,便即答应了弘晴的提议。

    “那好,张相,请!”

    张廷玉话音一落,弘晴便即一摆手,催请了一句道。

    “王爷,请!”

    张廷玉无奈地摇了下头,比划了个请的手势之后,默默无言地便向外行了去,弘晴见状,也没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阴冷地一笑,抬脚便跟了上去……

第722章 借力打力(二)

    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着有弘晴与张廷玉两大巨头坐镇之缘由,还是勒席恒办事效率高之故,总之,弘晴与张廷玉到了大堂不多会,该来与会的诸般官吏们全都赶了来,见礼一毕,左、右侍郎尽皆落了座,其余人等则按品阶分两列而站,大堂里挤挤挨挨地都是人,但却安静得很,谁都不敢在此际胡乱开口的。

    “张相,可以开始了罢?”

    弘晴乃是帮办王爷,自然是得坐在靠左边的主位上,不过么,却并未擅专,而是客气地朝着坐在身旁的张廷玉拱了拱手,语调淡然地请示了一句道。

    “王爷客气了,您请。”

    张廷玉本就是个慎言慎行之人,自然不会跟弘晴去争夺审案的主动权,这一听弘晴如此问法,顺水推舟地便应了一声。

    “嗯,那好。”

    弘晴也没甚矫情,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面色一肃,拿起搁在文案一角的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声线阴冷地断喝了一声:“将讷言给本王押上来!”

    “威……武……”

    弘晴此令一下,自有侍候在侧的吏部衙役们高声应诺而去,与此同时,呼威之声也跟着大起了,只是吏部衙役们到底不是吃堂审这碗饭的,尽管呼得极为的卖力,可声势却着实算不得大,也就一业余水平罢了。

    “下官叩见王爷,叩见张大人。”

    那两名前去押解讷言上堂的衙役显然是知晓其与弘晴之间的关系,并未对其动粗,所谓的押解其实也就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更不曾将讷言踢倒在堂上,而是任由其自己上前见了礼。

    “讷言!”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会讷言的请安,拿起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拍,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下官在。”

    尽管早已是得了弘晴的提点,可讷言到底是不曾经历过这等被审讯的阵势,心慌得很,脸色煞白不说,满头满脑门的汗水更是有若泉水般狂淌不止,那小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本王问你,杭州知府唐尧、庐州知府钱顺长、洛阳知府彦庆、黄州知州科宁皆上本弹劾尔索贿,可属实否?”

    弘晴并未因讷言的狼狈状而有丝毫的心软,面色阴沉地又接着喝问了一句道。

    “下官,下官,啊,下官别有内情禀报。”

    讷言的心理素质实在是不怎么过硬,明明弘晴早都已交待得分明无比了,这厮也都应承得爽利无比,可真到了公堂之上,却是浑然忘了个精光,好在总算是没笨到家,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想起了应答之话语,这便赶忙高声嚷嚷了一嗓子。

    “讲!”

    这一见讷言这般不经事,弘晴实在是很有些哭笑不得,偏偏这当口上还真就没法去提点于其,只能是无奈地等着,好在总算没白等,待得讷言支吾出了所以然之际,弘晴紧绷着的心弦方才算是一松,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冷厉地又断喝了一声。

    “回王爷的话,下官虽是有收了银子,可此乃我吏部之惯例,并非是下官一人如此啊,王爷,下官冤枉啊。”

    讷言回过了神来之后,倒是来了些精神,喊冤的话语倒也算是说得个顺溜。

    “旁人是旁人的事,本王只问你可曾收了唐尧等人的银子,嗯?”

    弘晴要的便是讷言此语,不过么,却并未采纳其之喊冤的理由,而是冷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这个,这个……,啊,下官确是收了的。”

    讷言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是丧气地承认了受贿的事实。

    “收了多少?说!”

    弘晴拿起了惊堂木,重重地又是一拍,冷厉地断喝道。

    “这……,啊,下官说便是了,下官收了唐尧八百两银子、钱顺长八百两、彦庆七百两、科宁也是七百两,这都是我文选司之惯例啊,下官并未多收,也不曾帮他们谋官,只是照例签署了考绩结果而已,下官实不曾以权谋私啊。”

    讷言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最终还是咬紧牙关,按着弘晴事先交待的言语认了罪。

    “哼!”

    弘晴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但却并未就此下个判决,而是侧脸望向了眉头微皱的张廷玉,一拱手,很是恭谦地请示道:“张相,您看这案子当如何判?”

    “王爷且请自行定夺便好,下官别无异议。”

    张廷玉到了这会儿还是没能搞懂弘晴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来着,自是不愿轻易表态,这便谨慎地又将皮球踢回到了弘晴的脚下。

    “那好,小王便僭越了。”

    对于张廷玉的谨小慎微,弘晴自是早就心中有数,这会儿见其不肯轻易表态,倒也没强求,仅仅只是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拿起惊堂木,猛地一拍,高声断喝道:“来啊,将讷言革去顶戴花翎!”

    “嗡……”

    弘晴这么一声断喝,满堂官吏们尽皆哗然了起来,不少原本打算借讷言一事打击弘晴的八爷党徒们全都傻了眼,愣是搞不懂弘晴为何会对自家大舅子下如此之狠手,一时间哄乱之声立马便响成了一片。

    “啪!”

    这一见下头诸多官员们闹得不成体统,弘晴可就有些不耐了,再次猛拍了下惊堂木,而后冷然地环视了一下众人,视线最终落到了满脸惶恐之色的讷言身上,眉头一挑,声线阴寒地开口道:“讷言,尔收受贿赂,数额巨大,着革去本职,没收不当所得三千两银子,并加罚三千两,尔可认罪?”

    “下官认罚。”

    既是已得了弘晴承诺,能去“八旗商号”任职,每年还要二十余万两的银子可拿,讷言对于当不当这个员外郎,早已是不在意了的,这会儿认罪起来,自也就干脆得很。

    “那就好,明日尔自己到纳捐处交了银子,拿收据到算房验过,还不退下!“

    弘晴这回没再请示张廷玉,也没给在一旁陪审的勒席恒等人发表意见的机会,已是冷厉地断喝了一声,将讷言驱除出了大堂。

    “嗯……”

    这一见弘晴如此专断,勒席恒的脸皮立马便抽搐了起来,有心出头反对么,偏生一时半会又找不到甚正当的理由,没旁的,弘晴这等判决已经算是不轻了的,于律法也无相抵触之处,勒席恒也就只能是长出了口大气了事。

    “张相,此案虽已审结,然,事却兀自未了,似讷言这等微末之官都能在一年间收受三千两银子,若真有所谓的惯例在,还真不知其他人等又能收了多少,似此等所谓的惯例若是不加以革除,弊端丛生之下,社稷难免有倾覆之危啊,您说呢?”

    讷言已然退下,众官员们也都无甚异议,可弘晴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收场了事,但见其朝着张廷玉又是一拱手,满脸诚恳状地述说了一番。

    “王爷所虑甚是,此弊端确是不能不除,且不知王爷可有甚良策否?”

    听得弘晴这般说法,张廷玉终于是知晓了弘晴要作甚,心弦立马便是一紧,只是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张廷玉虽不愿公然得罪吏部诸多同僚们,可却也不能不明确表态上一番,不过么,他却是不想就此事谋划一二,而是将问题推回给了弘晴。

    “张相问得好,这几日来,小王一直在思索此事,倒也算是有了些所得,或能根除这等弊端,只是还须得张相联署了令谕方好。”

    弘晴并无丝毫的谦让之意,自信地一笑,已是摆出了打算就此发表禁令之架势,只是并未急着说出根底,而是反过来将了张廷玉一军。

    “愿闻其详。”

    张廷玉本想置身事外,没旁的,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部务整顿,而是弘晴要着手对付勒席恒等人了,此乃诸阿哥之争,张廷玉自是不愿牵涉其中,奈何弘晴压根儿就没给他留下腾挪的余地,就算再不愿,他也只能顺着弘晴的意愿走了,谁让他是吏部尚书来着。

    “小王此处有个章程,还请张相过目,若是别无异议,趁着诸般官吏们都在,便就此议定了也好。”

    张廷玉的话音刚落,弘晴立马便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双手捧着,很是恭谦地递到了张廷玉的面前。

    “唔……,如此规定会否过苛了些?”

    这一见弘晴居然连章程都已拟就,张廷玉实在是没法拒绝了去,只能是无奈地伸手接过了折子,细细地翻阅了一番,越看越是心惊,此无他,弘晴所拟的章程极为的严谨,各项禁止条例分明无比,而相关处罚又极重,举例来说,倘若有人再似讷言所犯之事一般,那可就不是罢官罚款能了结了的,还得要被充军发配,再严重一些的话,那便是去将牢底坐穿,甚至砍头也不稀奇,张廷玉心惊之余,自不敢轻易便应承了下来。

    “过苛么?小王倒是不觉得,但消能遵纪守法,又何须畏惧条例之严格,而今讷言的榜样在前,还有人要犯贪,那便是明知故犯了的,再苛也是自找的!”

    弘晴既是牺牲了讷言的前程,那就不可能不作出反击,也不会在此际给张廷玉面子,无甚顾忌地便反驳了一句道。

    “嗯,那就先这么定了也好。”

    这一听弘晴说得如此不客气,张廷玉可就不好再反对了,毕竟他也得为老爷子百年之后自身的际遇考虑一二,自是不愿得罪了弘晴这等将来注定辉煌的人物,略一沉吟之下,还是选择了附议。

    “多谢张相成全,来人,给本王宣!”

    张廷玉既已附议,弘晴也就没再多啰唣,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高声便断喝了一嗓子。此言一出,满堂官吏们的心立马便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第723章 收获季节(一)

    见天就要到新春佳节了,京师里一派的喜庆气氛,纵使连下了几日的大雪,也挡不住人们购买年货的热情,这不,一大早地,天才刚蒙蒙亮,便已有不少小摊贩们趁着大雪初停上了街,尽管大多数的百姓都还没出门,可沿街的叫卖声却已是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声音自不免稍有些噪杂,然则端坐在八抬大轿里的弘晴却是并不在意,反倒是颇为的享受这等噪杂,此无他,弘晴这会儿心情正好着呢,只因于他而论,收获季节到了,只不过他要收获的不是庄稼,也不是财货,而是一颗颗的人头!

    自五月底讷言案发至今,已是过去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弘晴始终没作出甚大的动作,也就仅仅只是在庭审当日宣布了个《吏部日常管理条例》,内里条条框框不少,林林种种数十款,真要严格执行起来,吏部立马就得成为清水衙门,当然了,这不过是理想状态罢了,实际上呢,尽管弘晴为此专门设置了一个督导处,可要说到查获到的违例事件么,当真少得可怜,大半年下来,拢共也就只有三例而已,被抓出来的还都是些小鱼小虾,所犯的也都是轻微得不能再轻微的小过,吏部的形势似乎一片大好。

    真的形势大好么?当然不是!别看一众吏部官员们在弘晴面前都很是乖巧,可干着的却都是阳奉阴违的勾当,对弘晴交待下去的事儿,不是拖着不办,便是故意曲解,变着花样地折腾个欢快,生气么?有一点,但绝对不多,此无他,跟一帮无聊小人生气不值当,再说了,似勒席恒等人之所以能放肆如此,那都是弘晴故意放纵的结果,为的便是拿到真凭实据,要的便是个秋后算总账的乐子,而今,屠刀已然举起,弘晴可是等着看人头滚滚落地之结果了的。

    “张相可在?”

    一到了吏部衙门,弘晴并未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领着李敏行等几名侍卫直接去了对门的尚书办公室,不过么,却并未不告而入,而是客气地问了迎将上来的一名戈什哈一声。

    “回王爷的话,张相正在内里办公,小的这就去通禀一声。”

    弘晴往日里也没少来找张廷玉商量公事,那名戈什哈乃是张廷玉的近侍,对此,自是早就习惯了的,此际听得弘晴有问,倒也没多想,恭谨地便回答了一句道。

    “嗯,有劳了。”

    弘晴并未多啰唣,仅仅只是矜持地谢了一声。

    “王爷,请稍候。”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那名戈什哈自不敢稍有耽搁,恭谨地致意了一下,忙不迭地便转身行进了张廷玉的办公室中,不旋踵,便见张廷玉疾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王爷。”

    张廷玉的心思可不似其手下那名戈什哈那般简单,只一眼便看出弘晴今儿个如此早便找上门来,一准有大事要办,心底里自不免微有些忐忑,没旁的,弘晴这一年来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乖巧了些,除了半年前发落讷言时小发作了一场之外,居然啥举措都不曾有,这显然与弘晴头上那顶“官场屠夫”的雅号不相吻合,张廷玉对此可是始终保持着警惕的,只是此际人多,张廷玉就算有所疑心,却也不好在此际相询,也就只能是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之揣测,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张大人客气了,小王有些事要向张大人汇报,不知您可得空否?”

    弘晴在公众场合下从来都是个礼数周全之辈,哪怕此际已是磨刀霍霍了,也不会在礼节上有甚疏失之处,但见其很是客气地拱手还了个礼,和煦地出言相商道。

    “王爷,您请!”

    张廷玉之所以能得老爷子格外信重,仅仅数年时间便从区区一给事中爬到了中枢首席之臣的高位,靠的并不仅仅只是其慎言慎行的本性,也不是其忠心肯干,更多的其实是张廷玉善于揣摩人心,若是论及见微知著的能耐,满朝文武中还真就没谁能比得过张廷玉的,此际,弘晴的表现在外人眼中,似乎无甚不对劲之处,可在张廷玉看来,却是惊涛骇浪将起时,心中的不安顿时便大起了,只是弘晴如此好言相商,张廷玉还真就不敢不给弘晴这个当红龙孙面子的,也就只能是不动声色地一摆手,恭谦地道了请。

    “张大人,请!”

    弘晴温和地笑了笑,并未再多啰唣,摆手示意了一下之后,便即缓步行进了办公室中,与张廷玉各自分宾主落了座之后,自有戈什哈们张罗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出了办公室,只留下弘晴与张廷玉二人在内。

    “张大人,算算时日,小王来吏部也已是一年多了,这一向以来,多蒙张大人提携,小王感激不尽啊。”

    待得奉茶的戈什哈们退出,弘晴并未急着说正事,而是满脸诚恳状地朝着张廷玉拱手致谢了一番。

    “岂敢,岂敢,王爷客气了,下官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耳,实不敢当王爷之谬赞。”

    弘晴越是态度谦和,张廷玉心中便越是忐忑,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便是这么个道理,然则心中忐忑归忐忑,张廷玉却是不敢有甚失礼之处的,也就只能是客气地谦逊了几句。

    “张大人过谦了,小王能得张大人帮衬,实三生有幸焉,感谢的话,小王就不多说了,今儿个一早来见张大人,实是有一事须得张大人做主的。”

    客套话不能不说,可说多了,其实也无甚用处可言,这一点上,弘晴自不会不清楚,略略寒暄之后,弘晴立马便话锋一转,这就开始准备亮剑了。

    “王爷有事请吩咐,但消是能办的,下官自不敢辞。”

    一听弘晴这话虽说得客气,可内里却是锋芒暗藏,张廷玉的眉头不自觉地便微皱了起来,偏生面对着弘晴的恭谦太低,拒绝的话语又实不好说出口来,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语多保留地给出了个谨慎的承诺。

    这厮还真是谨慎到家了,老狐狸!

    张廷玉应承的话语看似爽利,可实际上么,内里却留下了伏笔——能办得到的才能帮,办不到的就免谈了,问题是办不办得到还不是张廷玉自己说了算,这么点小心思虽算隐秘,可弘晴却是一听便懂了,不过么,却也没放在心上,左右他与张廷玉同僚多年,打的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其之品性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的。

    “有张大人这么句话,小王也就放心了,唔,这么说罢,《吏部日常管理条例》试行亦是有大半年的时间了,不知张大人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既已知张廷玉生性谨慎,弘晴自不会鲁莽行事,而是照着事先便想好的步调,不紧不慢地将话题往深里推进。

    “王爷明鉴,下官以为此条例出台之初衷是好的,实行中也有所建树,应是不错。”

    这一听弘晴提到了《吏部日常管理条例》,张廷玉的心里头立马便“咯噔”了一声,此无他,只因张廷玉隐隐然已猜到了弘晴将要搅起的风波,暗自心惊之余,心思便忙不迭地运转了起来,字斟句酌地便给出了个含糊无比的答案。

    “张大人这话有些言不由衷啊,嘿,初衷固然是好的,可惜啊,经好,和尚嘴歪,依本王看么,这条例就从来不曾真正实施过,大半年来,拢共就只抓到了三个违规,还都是收门包钱的衙役,呵,当真有趣得很,莫非吏部上下真就这般一清如水么?本王可是不信,张大人以为呢?”

    张廷玉倒是想蒙混过关,可弘晴又怎会如此轻易地遂了其之意,这不,张廷玉话音方才刚落,弘晴已是阴冷地一笑,毫不客气地便提出了质疑,末了更是狠狠地将了张廷玉一军。

    “王爷莫不是有所发现?还请王爷明言则个。”

    这么多年下来,张廷玉可是没少见识弘晴的词锋之锐利,可那都是隔岸观火,坐看弘晴如何激辩四爷、八爷等人,这会儿轮到他自己来领教上一番之际,这才发觉个中之滋味着实是难受已极,这不,才刚交谈上几句呢,他张廷玉便已被逼到了死角上,别说压制住弘晴的掀桌子之行动了,怕是连他想要置身事外都难,一念及此,张廷玉心中当真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问题是还不能不按着弘晴的步调走,真就憋屈得歪腻无比。

    “张大人问得好,小王蒙皇玛法格外隆恩,得以到吏部办差,本也想着能与吏部衮衮诸公同舟共济,为我社稷添砖加瓦,本心实是不愿有甚节外生枝之事,奈何不过是襄王有梦罢了,无人愿领本王之情,嘿,那倒也就罢了,左右都是为朝堂办事么,能有个忠心怕不是好的,该受甚委屈的,小王自受了去也就是了,偏偏某些人打着公义之旗号行污秽之事不说,自身还是个贪婪狂妄之辈,本王又岂能容之!张大人若是不信,小王此处有本折子,且请先过目了再计议其余也罢。”

    张廷玉不问还好,这么一反问,弘晴原本就已是稍阴的脸色瞬间便冷厉到了极点,一拍身旁的几子,一派义愤填膺地述说了一通,末了更是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强硬地递到了张廷玉的面前……

第724章 收获季节(二)

    折子很厚实,足足十数页,内里所载尽皆是吏部大小官吏们的违法乱纪之事,数据尽皆详实,牵涉到的人物,地点,事件全都交待得分明无比,更可怕的是牵涉极广,吏部上下足足有近半的官吏都被圈入了其中,纵使以张廷玉的城府之深,看完了折子之后,都愣是被惊出了满脑门的汗水,此无他,真要是折子里所载皆为真实,那就意味着吏部的天要塌了,身为吏部尚书,张廷玉又岂能置身事外,一个领导不利的罪名怕是怎么也逃不过去的,纵使他张廷玉的圣眷再如何隆,也别想有好果子吃,被一撸到底都算是轻了的,闹不好还得落个发配之下场,又怎由得张廷玉不为之心惊肉跳的。

    “王爷,请恕下官斗胆,不知这些事可都有真凭实据否?”

    张廷玉不愧是心性坚韧之辈,尽管被弘晴整出来的这么份折子弄得心慌不已,但却并未因此乱了阵脚,看完了折子之后,并未加以置评,而是先问起了证据来。

    “张大人放心,本王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您要证据,本王此处便有一些,还请张大人过目。”

    弘晴显然是早就料到张廷玉会有此问了的,一抖手,再次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个鼓囊囊的大信封,面色阴冷地递到了张廷玉的面前。

    “王爷稍候,容下官先行校对一二。”

    这一见弘晴准备得如此充分,张廷玉的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缩,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却也容不得其含糊了,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告了声罪,伸手接过了大信封,揭开封口,从内里取出了一大叠的口供,细细地看了起来,这一看之下,还真就看出了些蹊跷来了,此无他,这信封里的口供虽不少,可牵涉到的官吏却并不算多,拢共也就七人而已,勒席恒赫然排在了首位,有关其的检举最多,足足有八份,至于其余官员们,大体上都是勒席恒的心腹党羽,从郎中到笔帖式都有,正是那些平日里针对弘晴最烈的人等,很显然,弘晴此际拿出这么些检举书断然不是随意为之,而是别有暗示在其中。

    诚意,咱已是给了,就看你老张同志如何选择了!

    张廷玉看得很慢,一张一张地过着,比起先前看折子时显然要更谨慎与细致了许多,然则弘晴却并不以为意,稳稳地端坐着不动,丝毫没半点催促之意,没旁的,弘晴这是在等,等着张廷玉作出个抉择,若是其肯依着弘晴的路数走,那一切都好说,弘晴原也不想真将吏部搞垮塌了去,那等结果,对弘晴来说,也不是啥太好的事儿,毕竟老爷子求稳的心思摆在那儿,能不多事,弘晴也不想往大里整了去,可若是张廷玉不肯就范的话,那就说不得了,该大闹的时候,弘晴也不会有半点的手软,左右主动权在握的情况下,弘晴自是用不着去心急的。

    “王爷打算如何行了去?”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张廷玉终于是看完了那些口供,神情凝重地望向了弘晴,意有所指地发问了一句道。

    “张大人明鉴,小王以为吏部大多数官吏还是好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怕是不妥,然,害群之马却是不能不除,投鼠忌器之心要不得,若非如此,恐难震慑宵小之辈,张大人以为然否?”

    张廷玉的问话乍一听起来似乎很平常,可以弘晴之智商,却是一听便知此言背后的意味之所在,微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也没让张廷玉多费思量,神情淡然地便将所谋之事隐约地点明了出来。

    “诚然如是,依下官看来,不若就依个案处理也好,若是须得联署弹章,下官自当赴骥尾。”

    这一听弘晴似乎只打算针对勒席恒,张廷玉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稍稍一松,毫不含糊地给出了承诺,当然了,话语里也有着旁的暗示在内,那便是不希望弘晴在吏部闹事,只想着附和弘晴上个弹章了事。

    “那就多谢张大人抬爱了,只是小王以为光上弹章恐不足以扭转吏部上下之贪腐风气,为治病救人故,有些表面文章该做的,还是须得做上一回,此一条,恐还须得劳动张相大驾了。”

    张廷玉是想尽量降低吏部窝案的影响,可弘晴却并不打算遂了他的意,没旁的,整掉勒席恒虽也算是弘晴的目的之一,却并不是全部,弘晴要的便是在吏部确立权威,若不然,又何须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去收集诸多官员们的证据,倘若光是对付一个勒席恒的话,压根儿就用不着拖到今日,早在数月前,弘晴便已有了拿下勒席恒的绝对证据,之所以如此费事,真正要对付的人其实就是张廷玉,要的便是张廷玉的全面配合,故此,弘晴这当口上自不可能给张廷玉有从容谋划之机会,但见其面色一肃,已是毫不犹豫地便提出了要求。

    “表面文章?不知王爷指的是……”

    这会儿主动权在弘晴手中,张廷玉纵使不愿将事闹大,拒绝的话却也实在是说不出口来,可又不愿轻易表态,只能是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张大人见笑了,小王其实也没啥特别的好主意,唔,这么说罢,当初本王立下《吏部日常管理条例》之际,可是曾当场撸了讷言那小子的乌纱帽,本以为能震慑住一群宵小的贪婪之心,可惜效果寥寥,想来该是讷言的官太小,不足以引起诸般人等之重视罢,而今有了勒席恒等七人之榜样,吏部之秩序当会有好转也说不定,张大人以为可行否?”

    弘晴没给张廷玉留下丝毫的腾挪空间,言语倒是说得客气得很,语调也淡然得很,可这等淡然的背后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与腾腾而起的杀气。

    “王爷明鉴,勒席恒倒行逆施,已是罪无可恕,纵使如何处置,都不为过,只是其余人等涉案并不甚深,容其等有个改过机会,也算是治病救人罢,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哉?”

    张廷玉是个极为爱惜羽毛之人,他自身是不贪不腐,也不与诸阿哥们私相勾连,对于勒席恒这个八爷心腹,虽同僚多年,却也谈不上有甚亲近可言,自不会冒着彻底得罪弘晴的危险去搭救于其,然则窝案一发,对他张廷玉的威信却又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一旦闹得太大,老爷子那头一准会有看法,而这,却是张廷玉无法承受之重,奈何眼下弘晴手握诸多证据,张廷玉自是无法阻止弘晴的出手,可却想着将事态再往低调上一些,这便沉吟着跟弘晴打起了商量。

    “张大人所言颇是有理,值此新春将至之际,若是干戈过甚,却也不妥,这样好了,勒席恒固然不可恕,段瑞远、卓尔罗这二人也不可轻饶了去,今番庭审,便以此三人为限,至于其余诸般人等么,就姑且放过,以观后效,倘若将来还有再犯,那就休怨本王下手无情了!”

    弘晴要的只是立威,倒是没打算让张廷玉太过难堪的,之所以拿出如此多人的名单,为的不过是逼张廷玉配合着上演一场立威的大戏罢了,至于该拿下多少官员么,弘晴倒不是很在意,当然了,拿下的官员若是太少,立威也就无从立起了的,故此,张廷玉面子虽是得给,可弘晴这回却是不打算再跟张廷玉打商量了,也不再请示,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个结论。

    “也罢,那就这么定了也好。”

    这一听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张廷玉自也没了奈何,略一犹豫之下,还是只能无奈地同意了弘晴的提议,此无他,这等结果虽是不甚合张廷玉之心意,可比起弘晴大闹吏部,拿下近半吏部官吏来说,已算是个勉强能接受的结果了的,没有主动权在手的情况下,张廷玉也就只能是任由弘晴折腾了去。

    “多谢张大人援手,事不宜迟,还请张大人这就下令诸般人等一并到大堂议事可好?”

    趁热打铁的事儿,弘晴素来最拿手,此际张廷玉既是已有了抉择,弘晴自是不会给其留有反悔的余地,这便朝着其一拱手,言语客气地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嗯,来人!”

    弘晴这么句请示看似客气,可内里却满是逼迫之意味,此无他,召集诸般人等议事的命令由谁来下可是大有讲究来着——弘晴身为帮办王爷,自然也有权下达召集令,可如此一来,出了甚事,那都是弘晴一人去负主要责任,可若是由张廷玉来下令,再由弘晴来唱大戏,那就成了弘晴与张廷玉两人的共同责任,毫无疑问,弘晴此举就是要将张廷玉硬架上马车,对此,张廷玉虽是心知肚明,可人在屋檐下,却又岂能容得张廷玉不低头的,纵使有着再多的不满,张廷玉也只能是照着弘晴的意思办了去。

    “属下在!”

    听得张廷玉呼唤,早就恭候在办公室外的那名戈什哈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便行进了房中,高声应了诺。

    “去,通令各司、处,所有主事以上的官员尽皆到大堂议事!”

    张廷玉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最终还是咬着牙下了召集令,随着那名戈什哈的匆匆离去,整个吏部衙门当即便是好一派的兵荒马乱之情形……

第725章 收获季节(三)

    年关将近,朝堂各部都忙得很,吏部当然也不例外,可不管再怎么忙,张廷玉这个吏部的老大放话说要开会,那是谁都不敢轻忽了去的,不管是在忙着写报表的,还是忙着与回京述职的官员们扯皮倒灶的,尽皆忙不迭地丢下了手中的活计,一溜烟地便向议事大堂赶了去,然则到了地头才发现情形似乎有些不太对味——值守在议事堂内外的人马并非吏部惯常的衙役们,居然竟是仁郡王府的大队侍卫,当然了,疑心归疑心,却也没谁敢提出异议的,没旁的,只因弘晴与张廷玉这吏部的两大巨头赫然早已在大堂上坐定了,一众人等也就只能是疑惑万千地纷纷上前见过了礼,糊里糊涂地各归各位。

    “张相,可以开始了么?”

    待得诸般官员尽皆就位之后,始终沉默不语的弘晴终于有了动作,但见其朝着张廷玉一拱手,温声细语地请示了一句道。

    “王爷请便。”

    事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张廷玉已算是被弘晴给绑架了,甭管心中到底作何感想,表现出来的也只能是全力支持之态度了的。

    “嗯,那好,这就开会好了。”

    张廷玉既已表了态,弘晴也就没再多啰唣,笑着点头示意了一下,而后面色陡然便是一肃,环视了一下站在大堂两旁的诸多官员们,声线微寒地点了名:“段瑞远何在?”

    “下官叩见王爷!”

    段瑞远乃是文选清吏司掌印郎中,康熙三十九年进士出身,说起来与张廷玉乃是同榜进士,可官运么,比起张廷玉来说,却是差得太远了些,早年曾在地方上辗转任职,直到康熙五十二年因着机缘巧合,得了八爷的赏识,这才调入了吏部任文选清吏司郎中,后又得勒席恒全力推举,得以一举成为该司的掌印郎中,把握着为朝廷选才之重器,官职虽不高,仅正五品而已,可权却是极重,其人一向自视甚高,乃是吏部里最不鸟弘晴的官员之一,这会儿一听弘晴一上来便点了自己的名,似乎有找碴的意思在内,段瑞远虽有些紧张,却也并不害怕,没旁的,一年多的相处下来,段瑞远还真就没怎么吃过弘晴的亏,加之自忖背后有着八爷乃至勒席恒的撑腰,段瑞远自是无惧弘晴之威严,此际人是上前行礼了,可脸上却满是不服气之色,显然有着当众跟弘晴别别苗头之狂悖想法在。

    “大胆段瑞远,尔可知罪!”

    面对着段瑞远的大礼参拜,弘晴并未叫起,而是拿起搁在文案上的惊堂木,重重地便是一拍,中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嗓子。

    “下官无罪,下官实不知王爷所言何意?”

    段瑞远本以为弘晴叫其出来是有甚政务要交待,还正琢磨着怎生落落弘晴的面子呢,却没想到弘晴居然如此喝问,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一派有恃无恐状地便顶了一句道。

    “无罪?好一个无罪!本王问你,康熙五十六年八月十四日未时三刻前后,尔身在何处?见了何人?又在做些甚事?”

    弘晴阴冷地一笑,一个个问题有若连珠炮般地抛了出来。

    “回王爷的话,时日太过久远,下官已是记不清了的。”

    段瑞远乃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记忆力方面自然是不差的,这一听弘晴道出了如此准确的时间,立马便回想起了那时所发生的事情,不过么,他却是断然不肯说将出来的,一仰头,便已是理直气壮地搪塞了一句道。

    “记不清了?也罢,那本王就来提点尔一下好了,是时,尔身在吏部办公室内,见的人是山东粮道肖雄,勒索了其六千两银子,为其谋得了湖北臬台之职,本王没说错罢,嗯?”

    段瑞远的狡辩早就在弘晴的预料之中,自不觉得有甚稀奇可言,也并不放在心中,冷然一笑,已是一口气将段瑞远所干的事儿全都道了出来。

    “这是诬陷,下官不服!”

    这一听弘晴将当日所发生的事儿说得如此明晰,段瑞远的心立马便是一沉,不过么,却是抵死也不肯承认下来,而是高声抗辩了起来。

    “王爷,请恕下官多句嘴,我等皆是朝廷官员,说话行事,终归是须得有根有据,平白冤枉人怕是不好罢?”

    段瑞远这么一抗辩,端坐在左侧席位上的勒席恒立马便阴测测地从旁打岔了一句,话里话外都是指责之意味。

    “就是,捉贼还得拿赃呢,岂能平白诬陷人。”

    “是啊,段大人一向公正严明,王爷一定是搞错了。”

    “空口白牙说事,岂能服众哉?”

    ……

    勒席恒乃是老吏部了,在吏部中根深蒂固,这么一出言打岔,下头诸多官员们立马便乱纷纷地附和了起来,整个大堂里声音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无二。

    “啪!”

    弘晴今儿个就是来杀人立威的,又哪可能会被一群官痞们的嚣张气焰所动摇,不等众人乱议个够,弘晴已是抄起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拍,冷厉地断喝了一声道:“李敏行何在?”

    “末将在!”

    听得弘晴点了名,正率部值守在堂下的李敏行立马大步行上了堂来,一个标准的打千,恭谨地应了一声。

    “本王令尔行监督事,有敢在搅闹公堂者,一体拿下,敢顽抗者,杀无赦!”

    这都已是算总账的时候了,弘晴积攒了年余的杀气到了此时,已是来了个总爆发,所下之令可谓是杀气冲天,顿时便令一众官员们尽皆不寒而栗。

    “喳!”

    弘晴此令一下,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恭谨地应了诺,一挥手,堂下待命的一众王府侍卫们立马便鱼贯冲上了大堂,毫无顾忌地便在大堂上下排兵布阵了起来,虽说腰刀并未出鞘,可众侍卫们的手却都已是按在了刀柄上,所迸发出来的杀气之浓烈,当即便令一众吏部官员们个个噤若寒蝉一般。

    “段瑞远,尔面对事实,还敢狡辩,自当罪加一等,本王先不与尔计较八月十四之事,就说前日之事罢,尔在巳时一刻、申时二刻分别都见了何人?又都谈了些甚,时隔不过两日,尔不会又说记不清了罢,嗯?”

    弘晴没去理会一众吏部官员们的精彩脸色,将视线转到了段瑞远的身上,玩味地一笑,慢条斯理地又接连发问道。

    “下官……,下官只是在办公务,这几日见的官员多了,实是记不清当时都见了谁。”

    这一听弘晴再次点出了两个敏感的时间段,段瑞远的心已是沉到了谷底,只是侥幸之心依旧不死,硬着头皮便又强顶了一句道。

    “你还真是好忘性么,也罢,你不想说,本王替你说好了,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巳时一刻,河南粮道单盛顺前来吏部述职,乃尔所接洽,是时,尔向其勒索了三千两银子,自称可为其摆平考绩丙等之事;同日申时二刻,霍州知府陈大左为晋升道员一事来京,也是尔所接洽,收了其五千两银子,言明年后便会有准信,本王可曾说错?”

    段瑞远那等色厉内荏的架势一出,弘晴嘴角边的笑意顿时便更冷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就此发作于其,而是慢条斯理地述说着,只是声线里的杀气却已是浓烈得有若实质一般。

    “这是诬陷,下官冤枉,下官不服!”

    听得弘晴将其所作所为尽皆说得如此之分明,段瑞远可就真的慌了,只是这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他又怎敢承认下来,忙不迭地便尖声抗辩了一句道。

    “不服?嘿,好啊,本王就让你心服口服好了,来人,请证人上堂!”

    弘晴今儿个可是做足了准备而来的,又怎可能被段瑞远蒙混过了关去,这一听其喊冤不已,弘晴立马拿出了杀手锏。

    “喳!”

    弘晴此令一下,早有准备的王府侍卫们中自有数人高声应了诺,急匆匆地下了堂,不多会,已是又陪着三名官员从外头行了进来。

    “下官湖北臬台肖雄(河南粮道单盛顺)(霍州知府陈大左)叩见王爷,叩见张大人!”

    这一见到高坐上首的弘晴与张廷玉两位朝堂大员,肖雄等人自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忙不迭地尽皆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便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都平身罢。”

    这几位都是弘晴“请来”的证人,自然不好让他们都跪着说话,朝廷官员么,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弘晴自是不会在这等小节上有所闪失,虚抬了下手,便已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肖雄等人都是老宦海了,也都知晓今儿个来此之目的何在,自不会有丝毫的慌乱,谢了恩之后,便即都垂手站在了一旁。

    “本王今儿个将三位请了来,只为一事,那便是请尔等与段瑞远这个贪官对质当场,尔等可有甚要说的么?”

    弘晴先是轻蔑地扫了眼已是面色惨白无比的段瑞远,而后方才语调轻松地发问了一句道。

    “下官等谨遵王爷令谕!”

    一听弘晴这般问法,肖雄等人自不会有丝毫的犹豫,齐刷刷地便高声应了诺,这等情形一出,段瑞远可就再也支撑不住了,眼冒金星地便瘫软在了地上……

第726章 收获季节(四)

    “段瑞远,事实俱在,尔还有甚话可说!”

    肖雄等人都是有备而来,述说起事情之经过自是不慢,不多会,三人已是将段瑞远的索贿之事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待得三人陈述已毕,弘晴再次拿起了惊堂木,重重地便是一拍,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这是诬陷,下官不曾索贿,是他们诬陷下官,下官不服,死也不服!”

    三名证人陈述的时间虽不甚长,可却是足够段瑞远回过神来了,自忖三次索贿都无旁人在场,自不肯就这么认了罪,牙关紧咬地便矢口否认道。

    “诬陷?嘿,好一个诬陷,他们三人为官之处远隔千里,彼此毫不相干,又岂会一同诬陷于尔,当真荒谬绝伦!到了此时,尔还敢狡辩,好得很,来啦,将这厮革去顶戴花翎,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这一听段瑞远还在那儿强扛,弘晴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先是毫不容情地将其所言驳斥了一番,末了更是一声断喝,这就要当庭动大刑了。

    “喳!”

    弘晴此令一下,数名王府侍卫立马轰然应诺,齐齐拥上前去,摘下了段瑞远的顶戴,拖拽着便将其往堂下而去。

    “乱命,你这是乱命,下官不服,不服……”

    一听要挨板子,段瑞远当即便慌了,一边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一边胡乱地挣扎着,奈何其不过就是一文官而已,又哪能挣脱得开那几名孔武有力的王府侍卫们的钳制,直接就被拖到了堂口处。

    “且慢!”

    眼瞅着段瑞远要糟,勒席恒可就有些坐不住了,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一扬手,高声喝止了一句道。

    勒席恒倒是喊得山响,问题是一众王府侍卫们却是没将其放在眼中,压根儿就没理会其之喝止,径直便将段瑞远拖下了堂去,摁倒在地,扒下裤头,抡起板子,便毫不容情地狠打了起来,只几下,便令段瑞远惨嚎狂响不已。

    “张大人,下官以为这是在屈打成招,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这一见自个儿的喝止浑然没半点用处,勒席恒的老脸顿时便黑得有若锅底一般,只是既不敢跟弘晴锣对锣、鼓对鼓地当庭激辩上一场,也不想就这么坐视段瑞远这个心腹就此完蛋了去,没奈何,只能是朝着张廷玉一拱手,一派义愤填膺状地高呼了一声,试图挑起张廷玉的同仇敌忾之心。

    “勒侍郎稍安勿躁,一会儿有的是你表演的机会。”

    张廷玉多谨慎的个人,又怎可能会被勒席恒这么点小伎俩所打动,双春紧闭,脸色淡然如水,就宛如不曾听到勒席恒的进言一般,倒是弘晴却是笑了起来,一压手,意味深长地便点了一句道。

    “厄……”

    弘晴这么句话一出,勒席恒的心头顿时便是一阵狂跳,眼珠子狂转了几下,应是被噎在了当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浑身上下就有若扎了刺般地难受着。

    “卓尔罗何在?”

    弘晴没去理会惊疑不定的勒席恒,也没去看堂下正被打得哭爹叫娘的段瑞恒,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一下神色各异的诸般官员们,冷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下、下官在、在!”

    卓尔罗,正蓝旗人,九爷门下奴才,康熙四十三年入吏部考功司任笔帖式,康熙四十六年即晋升主事,康熙五十年晋升员外郎,五十三年又晋位郎中,虽不是考功司掌印郎中,可在该司也算是中坚人物,也是往常对弘晴交办之事抵触最烈者之一,甚至有时当着弘晴的面,都敢胡言乱语上一番,可这会儿见得段瑞远在那儿惨嚎不已,卓尔罗哪还有往日里的嚣张,这一听弘晴点了名,七魄顿时便吓丢了三,但见其慌乱无比地窜出了队列,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见礼的口齿都吓得不清了去。

    “卓大人,见天就要过年了,银子收得可还爽利么?”

    这一见往日里在自个儿面前拽得跟二百五一般的卓尔罗居然被吓成了这般模样,弘晴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冷笑,以戏谑的口吻发问了一句道。

    “啊,这……,下官,下官……”

    一听弘晴这话问得蹊跷,卓尔罗原本就慌的心顿时便更慌了几分,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满头满脑门的汗水狂淌如泉一般,那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卓大人是要自己说出来呢,还是本王找人帮你说,前者可算你自首,后者么,瞧瞧段瑞远的下场便可知端倪了,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望着卓尔罗那张惶恐到了极点的脸庞,弘晴心中当即便滚过了一阵的爽利,没旁的,这一年多的吏部生涯里,弘晴可是受够了鸟气,没法子,吏部乃是老爷子盯得最紧的地儿,加之还有张廷玉这么个重臣坐镇,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弘晴还真就不敢轻易在吏部动刀子的,而今,总算到了能算总账的时节,不好生消遣一下卓尔罗等人,弘晴心中的恶气可是怎么也消不下去的。

    “下官,下官不、不明所以,下官,下官……”

    卓尔罗的仕途走得太顺了,自打入了仕,几乎是三年一个脚印地往上爬,这才四十不到,就已是高居吏部五品大员,比起那些个正牌子出身的进士还要强出一大截,可也正是因为一向太顺了些,抵抗风浪的能力自也就够呛得很,弘晴都还没正式开始审问呢,他便已是彻底乱了阵脚,口中胡乱地应答着,离着崩溃也不过就是一线之隔了的。

    “卓大人看来记性也不太好啊,这可要不得哦,也罢,那本王就给你一点提示好了,昨儿个从辰时四刻起,到申时末牌,尔一共见了六名官员,五人来自各部,一人来自湖南,卓大人若是还不能想起点什么的话,那本王也只好请你去跟段瑞远一道品尝一下板子的滋味如何了。”

    对于卓尔罗这等贱骨头,弘晴自是看不在眼里,也懒得跟其耍甚花活手腕,无甚顾忌地便调侃了其一把。

    “啊,不,不,下官招了,下官招了,下官不该一时糊涂,下官……”

    听得弘晴这般说法,卓尔罗原本就脆弱无比的心理防线已是彻底崩溃了去,浑身哆嗦不已地跪伏在地,絮絮叨叨地将昨儿个收受述职官员红包的事儿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不禁如此,惶恐至极之下,甚至连这几日来的受贿情况也都尽皆招了供,这等自觉,还真是大大出乎弘晴的预料之外。

    “来啊,让这厮签押!”

    堂下的段瑞远受刑都尚未完呢,卓尔罗便已彻底认了罪,弘晴虽是诧异于卓尔罗的脆弱,可也没功夫跟其多啰唣,一挥手,便已是高声喝令了一嗓子。

    “喳!”

    弘晴此令一下,自有负责笔录的两名王府侍卫大步行上了前去,压着卓尔罗签押了一番。

    “来人,将卓尔罗革去顶戴花翎,押后待参!”

    尽管卓尔罗当庭供述出来的罪行只是其所犯诸多罪行的一小部分而已,可涉案金额便已是多达八千两之巨,以足以将其送上断头台了的,正因为此,弘晴并未再多加审讯,而是冷厉地断喝了一声,自有侍候在侧的王府侍卫们轰然应诺,一拥而上,将早已瘫软在地的卓尔罗拖下了堂去。

    “嘭!”

    卓尔罗被押下去不多会,就见两名王府侍卫已是架着浑身鲜血淋漓的段瑞远行上了堂来,浑然不顾段瑞远已是昏迷之身,重重地便将其往地上掼了下去,爆出一声闷响,顿时便令满堂官员们尽皆面色狂变不已。

    “哎哟,疼煞我也,哎哟,哎哟……”

    五十大板可不是那么好挨的,可怜段瑞远不过就一文弱之辈而已,哪经历过这等苦楚,昏迷了去还算是好的,可被一掼之后,却是醒了过来,这一醒之下,当即便疼得个七晕八素地,哪还有甚风度可言,趴在地上呻吟个不休。

    “段瑞远,尔招是不招?”

    段瑞远的样子是很可怜,然则弘晴却是不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哪管其呻吟得如何之惨,拿起惊堂木便是一拍,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句道。

    “下官,下官无罪,下官无罪……”

    段瑞远到底是在地方上辗转任职过的人,虽看似文弱,可骨头却是比卓尔罗要硬上不少,纵使是受刑受得惨了,可还是不打算招供,没旁的,只因他所犯下的这么些索贿之罪,按律已是够杀头了的,招了就是必死之局,不招的话,或许还能有个转圜的余地,指不定八爷那头一出手,他还能有条活路可走,正因为此,尽管身上疼得厉害,可段瑞远还是嘴硬得很。

    “不招?好得很,来啊,拖下去,再打三十大板!”

    尽管依着手中握有的证据,已然足以认定段瑞远的罪名,然则若是没有其之亲口供述的话,在律法上来说,却是有着缺陷的,极可能会被八爷等人加以利用,而这,显然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他不出手则已,这一出手之下,就务必将此案办成铁案,有鉴于此,这一听段瑞远还敢顽抗到底,弘晴心中的火气可就大起了,拿起惊堂木一拍,再次喝令了一嗓子。

    “慢着”

    弘晴此令一下,一众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诺,再次抢上前去,架起段瑞远又要往堂下拖了去,可就在此时,却听一声喝止再次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一人从旁窜出,拦住了王府侍卫们的去路……

第727章 收获季节(五)

    嘿,又是这个老梆子!

    弘晴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悍然跳将出来的人居然又是勒席恒,眼神里立马便闪过了一丝的厉芒,不过么,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神情淡然地端坐着不动。

    “王爷明鉴,此地乃是吏部,非是刑部,您如此肆意刑罚朝堂大员,有私刑之嫌,于律不合,下官实是不能苟同!”

    勒席恒先前是曾被弘晴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给吓得不轻,可细想了一阵之后,却又觉得自个儿应是无甚把柄落在弘晴的手中,心弦大松之余,胆气还真就又大起了,早在卓尔罗被叫出来之际,他便已打算再次强行出头了的,只可惜还没等他出面呢,卓尔罗这个软骨头就将罪都给认了,勒席恒除了生闷气之外,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而段瑞远的顽抗却又给了勒席恒一个搅事的机会,他可不想自己的亲信就这么被弘晴以铁血手段处置了去,不管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为了保住手下心腹,此时此刻,勒席恒都不可能再退让了,但见其朝着弘晴一拱手,已是慷慨激昂地提出了“严正”的抗议。

    “精彩,说得真是精彩,勒侍郎对律法如此熟稔,不去刑部,倒是屈才了,也罢,本王原打算最后再跟你算个总账的,既然勒侍郎三番两次要强出头,那就提前算个账也无妨,来人,将勒席恒的顶戴花翎给本王革除了!”

    弘晴之所以先动段瑞远与卓尔罗二人,却将勒席恒放在了最后,考虑的是勒席恒在吏部经营多年,一上来便拿其作法,恐会令其手下心腹齐齐高唱反调,一个控制不好,便有大乱一场之危险,而今么,有了卓尔罗与段瑞远的下场在,吏部大小官员们已是人人自危,自保都来不及了,又有谁敢在此际乱说乱动的,有鉴于此,弘晴自是乐得趁机将胆敢冒头搅事的勒席恒拿下,这不,弘晴先是鼓掌着“嘉许”了勒席恒几句,而后么,语调猛地一转,已是厉声断喝地下了拿人之令。

    “喳!”

    弘晴这一变脸变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了些,一众吏部官员们尽皆愕然当场,可侍候在侧的众王府侍卫们却是不管那么许多,轰然应诺之下,立马便有数人抢上了前去,毫无顾忌地将勒席恒摁倒在地,不顾其之拼力挣扎,强行摘下了其头上的顶戴花翎。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放开本官,尔等这是要造反么?仁郡王,你公报私仇,本官不服,本官定要上本参你!”

    勒席恒真就没想到弘晴竟然会当庭发落自己,心顿时便慌了,一边奋力地挣扎着,一边气咻咻地狂骂着,那等凶悍状就有若疯狗一般无二。

    “本王无须你来服,嘿,常言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勒侍郎还真以为你干下的那些个污烂事儿就没人能知么?岂不知天网恢恢,却疏而不漏,尔自身已是死到临头了,还敢猖獗若此,当真可笑可悲之至!”

    既已是当场撕破了脸,弘晴自不可能再给勒席恒留甚脸面的,劈头盖脸地便呵斥了其一番。

    “本官站得直,行得正,何来的污烂事?仁郡王,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官不过就是平日里偶有得罪于尔,那也犯不着拿此等莫须有之罪名构陷于勒某,尔这等公报私仇之行径,实非君子所应为,本官岂能服你!”

    勒席恒做过的亏心事太多了,多到连他自己都算不清之地步,也正因为此,他压根儿就猜不出来弘晴手中到底握有甚证据,可有一条他却是清楚的,那便是弘晴既是敢公然发难,必然是有了把握的,这一点,从弘晴无数次血洗官场的狠辣与老道便可知根底,换而言之,他勒席恒此际就断然不能跟着弘晴的步调走,也不可能去指望八爷那头会伸出援手,唯一的胜机便是将水搅浑,先给弘晴扣上个公报私仇的罪名,待得闹腾了起来,他勒席恒方有趁乱脱身之可能!

    “本王说过了,无须你服,本王办案只重证据,至于其余,于本王来说,都不过是浮云耳,来啊,将犯官勒席恒拉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人之手谕,任何人不得见其,违令者,杀无赦!”

    弘晴可是办老了案子的人,又怎可能会看不透勒席恒那么点小伎俩,说实在的,若是尚未拿段瑞远与卓尔罗来作法之前,弘晴对此还真有点忌惮,没旁的,勒席恒在吏部心腹太多了些,他一叫嚣,应者定是不少,闹到最后,整个吏部大半官员群起抗议也不足为奇,真到那时,场面可就有些不好控制了的,至于而今么,那帮子吏部官员早被弘晴的霹雳手段吓坏了,就算心里有想头,也断然无人敢公然冒出头来,纵使如此,弘晴还是很谨慎,并未对勒席恒当庭审讯,而是喝令手下侍卫先将其关押起来再说。

    “喳!”

    弘晴此令一下,原本就压制着勒席恒的数名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了诺,不顾勒席恒的挣扎与谩骂,将其提溜着便下了堂。

    “段瑞远,尔招是不招!”

    没等一众吏部官员们从勒席恒被强硬拿下的震惊中醒过神来,就见弘晴再次抄起了惊堂木,猛然一拍,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下官,下官无罪,下官……”

    段瑞远原本还指望着勒席恒能为其做主上一番,却浑然没想到勒席恒自己都栽了,甚至连个罪名都没有地,便被弘晴给拿下了,心中自不免为之大慌,问题是一想到招也是死,不招或许还能活,也就一横心,打算硬撑到底了,只是眼神散乱不已,显然底气已是不足了的。

    “好胆,看来还是没打够,来啊,拖下去,重打五十!”

    勒席恒乃是吏部侍郎,堂堂朝廷大员,弘晴自是不好公然对其用刑,可对于段瑞远这等小卒子么,那就可没那么多的顾忌了,这一见段瑞远双眼迷离,弘晴便知其已是处在了崩溃的边缘,自不可能给其留下丝毫的喘息余地,一拍惊堂木,冷厉地便又是一声断喝。

    “喳!”

    弘晴有令,一众王府侍卫们自不敢稍有耽搁,齐声应了诺,架起段瑞远,便要再次将其拖下堂去。

    “别打了,别打了,我招了,招了……”

    这一听还要再打五十大板,断瑞远当即便被吓得个魂飞魄散了去,要知道先前那五十大板挨将下来,他都已是数次昏厥又数次被凉水浇醒,老命都已是去了半条了,真要是再挨上五十大板,哪还有命在,到了此际,心理防线已是彻底崩溃了去,不等两名王府侍卫拖其,已是尖声狂叫了起来。

    “说!”

    弘晴一压手,示意夹持着段瑞远的王府侍卫将其放下,眼神锐利如刀地盯着其看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中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嗓子。

    “我说,我说,下官……”

    为了不再挨板子,段瑞远倒是开了口,不过么,他也就只说了与肖雄等三人有关的事儿,却绝口不言其余,显然还是存着丝侥幸的心理。

    “让他签押!”

    值得段瑞远絮絮叨叨地招供之际,弘晴始终静静地听着,平板着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哪怕是负责笔录的侍卫将供词递上,弘晴也没去看,只是一挥手,声线阴冷地下了令。

    “喳!”

    此令一出,那名负责笔录的王府侍卫自不敢轻忽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行到了趴伏在地的段瑞远的身旁,压着其在口供上画了押之后,这才将口供又转递到了弘晴面前的文案上。

    “张相,您可有甚指示么?”

    虽说还有勒席恒未审,不过么,对于弘晴来说,案子办到此处也就差不多了,此无他,弘晴压根儿就没打算当场审勒席恒——有了一大堆的口供在,只消一本参上去,老爷子自然会找人审了去,原也无须弘晴去费那个功夫的,他要的只是立威罢了,而今,这么个目的已然达成,弘晴自是不想将事态扩大化,但见其满脸和煦之色地朝着张廷玉拱了拱手,很是恭谦地请示了一句道。

    “王爷处置便好,下官别无异议。”

    张廷玉一向高处中枢,办事虽勤勉,可还真是差了点地气,论及政务与谋算之能力,自然是不差的,可要说到断案这等具体事务么,就实在有些拿不出手了,对此,他自己显然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不会跟弘晴去争审案的主动权,也没打算在此事上牵扯过深,自是不愿在此时发表甚建议的。

    “如此便好,小王此处拟了个弹章,还请张相过目,若是还看得过眼,就请张相联署了可好?”

    张廷玉倒是想置身度外,可惜弘晴却没打算遂了其之意,这不,张廷玉话音方才刚落,弘晴便已是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已然蒙上了黄绢的折子,双手捧着,很是恭谨地递到了张廷玉的面前。

    “呵。”

    这一见弘晴当众玩了一回逼宫的把戏,张廷玉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纵使满心的不愿,可也没得奈何,只能是苦笑了一下,拿起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蘸了下墨汁,端端正正地在折子后头的空白处签下了他张廷玉的大名。

    “多谢张相抬爱。”

    接过了张廷玉递回来的折子之后,弘晴很是慎重地谢了一声,对此,张廷玉实是无话可说,只能报以淡然一笑,只是笑容里的苦涩之意味却未免太浓了些……

第728章 弘晴的犹豫

    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弘晴与张廷玉联名上本,弹劾吏部侍郎勒席恒、文选清吏司掌印郎中段瑞远、考功清吏司郎中卓尔罗索贿受贿,卖官卖爵,金额巨大,影响恶劣,已是罪不容恕,请求老爷子下诏彻查,并附上所整理出来的口供多份。

    老爷子震怒,下诏严稽,令大学士萧永藻为主审,会同三司彻查此案,萧永藻接旨后,自不敢有丝毫的轻忽,也不顾新春将至,召集相关人等便对此案展开复核,只是此案牵涉过巨,一直拖到了二月初,方才算是审结,并将结果报至御前——勒席恒拟绞,段瑞远、卓尔罗皆拟大辟,老爷子以为稍过,改勒席恒为大辟,其余二人判流放乌苏雅里台军前效力,并明令永不叙用,至此,案遂结。

    康熙五十七年三月初九,亦即是春闺当日,西线捷报抵京,老十四在奏本中言称以假运粮车队为诱饵,在乌鲁木齐西面百里处击溃前来劫粮之准噶尔所部五千余众,阵斩两千余,并趁势袭击了前来接应的准噶尔军主力,一日三战,三败敌军,总计歼敌多达一万三千余,缴获无数,老爷子闻之,大悦,下诏大赏有功诸将,许老十四食双亲王禄。

    康熙五十七年三月十日,趁着捷报刚至的喜庆,礼部尚书赫申上本言称老爷子六十五大寿将至,须得大肆操办,以庆国运之永昌。帝与诸大学士商议之后,下诏由三爷领衔,五爷以及礼部尚书赫申为辅,总揽庆典之事宜,并公告蒙古诸部以及朝鲜等诸属国来朝。

    老爷子的寿辰年年都有,庆典自也是年年都办,只不过是规模大小的区别罢了,本来么,今岁老爷子六十五,并非逢十的整寿,即便要办庆典,原也不会大操大办,最多也就是大宴一下群臣便算是庆生了的,然则事情一牵涉到扬国威上么,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不止是蒙古诸多王公要来,朝鲜等属国也得派使臣来朝,就连各省都得备好寿礼进贡,个中要操办的事儿自然是不少,偏偏时间又紧,这都三月中旬了,离着老爷子的生辰(五月初四)已近,纵使是三爷这等办惯了各种庆典的老手操持起来,也觉得棘手无比,每日里都忙得个不可开交。

    三爷狠忙,可弘晴却是很悠闲,每日里准时上下班,一应公务都处理得妥当到位,纵使是再苛刻之人,都难以挑出甚瑕疵来,没旁的,自打去岁年底铁血清洗了勒席恒等人之后,吏部上下对弘晴可谓是敬畏到了极点,但凡其交代下去的政务,再没谁敢轻忽了去的,办起事来,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尽心,这等无案牍之劳心的情形下,弘晴自是能得清闲,只不过弘晴却并不显得有多开心,实际上,自打操办庆典的诏书一下,弘晴就始终在担着心思。

    能让弘晴忧心的不是公务,也不是眼下的朝局,恰恰正是三爷正在忙乎着的老爷子之庆生大典,此无他,在旁人眼中,这么个庆典是喜事,也是个讨好老爷子的良机,满天下的官员们大多在费尽心思收罗各种稀奇古怪的贺礼,以求能给老爷子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可在弘晴看来,这个庆生大典却是个巨大的陷坑,或者说是个朝局走向之拐点,概因八爷要动手了!

    八爷是不能不动手了的,这么些年下来,他所经营出来的势力虽庞大依旧,可接连被弘晴下重手整肃了如此多次,已然是有些支撑不下去了,但这并非事情的关键,真正的关键还在老十四那头——当初为了确保兵权不尽皆旁落在老十四手中,八爷可是将不少心腹重将指派给了老十四,为的便是要在监督老十四的同时,保证那些个心腹重将能借着立功的势头进一步掌握住前线的三十万大军,可却没想到异心早生的老十四下手如此之狠,不断整肃八爷在军中的人手,不是借故将那些将领调到无关紧要的职位上冷藏,便是派去危险之地送死,三年多的折腾下来,八爷当初安排进去的大批将领已是被老十四整得个七零八落,再拖延下去,八爷对那三十万大军的影响力也就该差不多归零了,而这,显然不是八爷所能承受之重,出手扭转局面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

    于旁人来说,要想猜出八爷要动手都已是千难万难之事了的,就更别说能料到八爷会如何出招,可对于有着前世记忆的弘晴来说,这却不是甚机密之事,实际上,早在庆典的诏书方才刚下之际,弘晴便已下令“尖刀”全面启动在八爷府中安插的暗线,严密监视八爷等人的一举一动,随着生辰之日的临近,大体准确的消息已然是传到了弘晴的手中,果然与弘晴所预计的相差仿佛,如此一来,一个严峻的问题便摆在了弘晴的面前——该不该插手此事!

    八爷断不可能得手,这一点,弘晴可以完全肯定,倒不完全是因着前世的记忆之证实,实际上,自打弘晴来到这个朝代,早已将前世的历史更改得面目全非了去了,八爷早没了前世时空那等操控朝局之能,眼下的实力虽也算雄厚,可真跟诚亲王府一系比起来么,却是差了老大的一截,换而言之,八爷所谋算的伎俩本就失去了依托的根基,其之所以强行发动,不过是垂死一搏罢了,原就端不上台面,再说了,老爷子可不是糊涂之辈,也不可能真会被八爷糊弄了过去,问题是八爷这么一整,老爷子必然要作出反应,而这等可能的反应却不是弘晴乐见之事——收权!

    都说权力像毒药,这话不假,然则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没谁会嫌手中的权太大的,弘晴自然也不例外,别看弘晴眼下只兼了个吏部帮办,可实际上么,无论是吏部还是明面上已然不搭噶的工部,都是弘晴说了算,论及排名,弘晴虽只是中枢之臣中的最末尾,可说到手中的权力么,那绝对是朝中第一人,在这一点上,便是三爷都远远不及,当然了,弘晴虽有大权在手,却从不跋扈,也不胡乱高调,倒是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倘若被八爷这么一胡整,老爷子悍然收权之下,弘晴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也在被收之列的,换而言之,该不该捅破八爷的谋算就成了弘晴面前一道难以绕过去的坎。

    找三爷商量去?那是断然不成的,道理很简单,此事隐秘无比,要想解说清楚,那就必然须得暴露出“尖刀”这么个机密组织,而这,却不是弘晴所能承受之重,没旁的,纵使三爷上了位,弘晴自己还得努力在夺嫡之路上前行,他可不想被三爷卸磨杀驴的,也不想让渐已成年的诸多弟弟们后来居上,一旦没了“尖刀”这把利器,势必将寸步难行——没错,三爷是个精明人,其实早就在疑心弘晴手中另有情报组织,不过么,三爷却是有所顾忌,并不敢去展开调查,也就只是心中存疑罢了,再说了,眼下父子俩是一体的,三爷也不会去干自断臂膀的事儿,可待得三爷自己上了位,那可就不一样了,对弘晴多方限制乃是必然之事,真要是明了了“尖刀”的能量,三爷不暗中动手才是怪事了的,有鉴于此,弘晴自是不可能将“尖刀”的事儿摆在明面上,这正是集权政治的真面目,所谓的天家无父子便是这么个理儿。

    犹豫复犹豫,时间便在这等犹豫中飞快地过着,转眼间,老爷子的寿辰都已将至,弘晴还是没能算透个中的计较,心下里自不免烦得很,眼瞅着再不下个决断,事情可就要超出掌控之外了,弘晴也就不得不去找陈老夫子好生商议一二了的——不是弘晴对陈老夫子不信任,而是有些愧见陈老夫子,没旁的,弘晴此番考虑问题的角度有些不太对味,恋权情节太重了些,还真就怕被陈老夫子好生教训上一番的,问题是眼下已是到了拖不得的时辰了,弘晴还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去寻陈老夫子计议上一回了的。

    这段时日来,三爷忙得很,连带着李敏铨等人也都跟着忙活个不停,可陈老夫子却是闲得很,没旁的,三爷可以指使李敏铨这个首席谋士去帮着张罗礼部诸般事宜,却断然不敢拿这么等琐事去烦劳陈老夫子这个座师的,如此一来,陈老夫子还真就清闲得很,每日里不是在“仙客居”的小院里看看书弹弹琴,便是到后花园里踏春休闲,倒真是逍遥得紧,这不,弘晴今儿个特意提早回了府,也没顾得上休息,换下了朝服,从侧门进了诚亲王府,大老远就听得一阵悠扬的琴声在后花园里回响着,只略一分辨,弘晴便已是断明了这琴声正是陈老夫子的手笔,循着声便找了去,果然在竹林小亭里见着了正闭目抚琴的陈老夫子,弘晴没敢上前打断老夫子的雅兴,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不远处,默默地聆听着……

第729章 陈老夫子的提点

    陈老夫子的琴艺自是不消说的高明,纵使比之宫廷里供奉的那几位琴侍诏来,也不遑多让,一首《平湖秋月》演绎得完美无缺,纵使是弘晴这等眼界极高之辈,也不得不为之心折,这一听之下,原本骚乱不已的心境当即便平缓了下去,不过么,还是没急着去搅闹陈老夫子,而是垂手站在亭子旁,静静地听着。

    “王爷的心思很重么。”

    一曲已然终了,余音兀自回荡在亭子内外,听得入了神的弘晴尚未反应过来,就见陈老夫子微闭着的双眼已是一睁,饶有兴致地看了弘晴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道。

    “徒儿见过师尊。”

    弘晴拜陈老夫子为师的事儿虽不算甚机密大事,然则陈老夫子却是早有明言在先,说是不得向外人透露,正因为此,有旁人在的时候,弘晴断不会透露这层关系,眼下么,此处只有师徒二人独处,弘晴自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的,但见其疾步行上了亭前的台阶,朝着陈老夫子便是深深一躬,恭谦地行了个大礼。

    “坐下罢。”

    陈老夫子神闲气定地摆了下手,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是。”

    弘晴恭谨地应了一声,缓步行到了几子旁,伸手取过搁在一旁的一只蒲团,往地上一放,而后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王爷可是在为陛下之大寿庆典一事忧心罢?”

    陈老夫子并未急着开口言事,而是静静地看了弘晴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语调淡然地点了一句道。

    “是。”

    弘晴此来自然就是为了此事,可他都没说明来意呢,陈老夫子居然就一口点破了,饶是弘晴生性沉稳,也不禁为之愕然无比,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恭谨地应了一声。

    “呵,陛下倒是想着能安度晚年,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八爷若是再不动手,怕是再难有胜算可言了,此番大典应算是个不错的机会,八爷又岂会轻易放过,所虑者无外乎如何动手罢了。”

    弘晴的发愣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些,陈老夫子自是不可能会没注意到,不过么,倒也没让弘晴费思量去瞎猜一气,一抖宽大的袖袍,神情笃定地便给出了个推论。

    “师尊说的是,八叔确是要动手了,据徒儿所得之线报,八叔极可能在寿宴上做手脚,目标怕是会着落在十四叔从前线送回来的寿礼上。”

    弘晴能想到八爷的阴谋算计,虽也有观察细致的成分在内,可更多的则是得益于前世的经历,光是这一点上,就比陈老夫子这等真正的绝顶智者要差了一个层次,对此,弘晴自是心悦诚服得很,这便一躬身,简略地将所得之线报道了出来。

    “寿礼?唔,这倒是个一石三鸟的妙计,真要是闹开了,不止十四爷要倒霉,身为大典主持者的三爷也脱不开干系,而陛下一怒,龙体怕也就难以为继了,此事断不可小觑了去,且容为师斟酌一二。”

    陈老夫子虽是从朝局演化上推断出八爷会有所举动,可毕竟不是神仙,却也无法预计到八爷的具体行动,此际听得弘晴这般说法,眉头当即便皱紧了起来,显然对事态的演变也有些个拿捏不定。

    妙计么?棋倒是一招好棋,可惜八爷也未免太过小看老爷子的政治智慧了,这招所谓的妙手怕是连个水泡都不会激起!

    有着前世的经验在,弘晴自是很清楚寿礼一事最后的结果将会如何,对此,弘晴其实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老爷子收权之举会不会连他也一并圈了进去,不过么,他却是不敢在此际出言搅闹陈老夫子的思索,此无他,个中蹊跷实在是难以解释清楚,也就只能是默默地等着陈老夫子自己来开这么个口了。

    “嗯,计倒是妙计,可惜到了头来,却是注定要做无用功罢了,即便王爷不出手,陛下也断然不会依着八爷的步调走,要想依此计牵连三爷与十四爷,绝无可能,然,也并非全无影响,陛下心中必然是栽上了刺,对诸位阿哥的阴狠手段怕是要大起疑惧之心了,若如此,怕是难再容忍诸阿哥各拥大权之现状,收权之举势在必行。”

    陈老夫子到底是绝顶智者,略一推演,便已将朝局之演化算得个一清二楚,直听得弘晴目瞪口呆不已。

    “师尊,您看此事可须得干预一二?”

    尽管被陈老夫子这等神算之能震撼得不轻,可弘晴毕竟是见多了老夫子之能,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略一沉吟之下,言语躲闪地发问了一句道。

    “不必了,任其发展便好。”

    弘晴此问虽是语义含糊,可陈老夫子却是一听便知弘晴真正想问的是甚,眉头立马便是一皱,不过么,倒是没出言揭破,而是言简意赅地给出了个明确的答案。

    “这……”

    弘晴之所以对是否要出手干预此事有所迟疑,倒不是怕办不到,实际上,就他现在握有的实力来说,完全可以出手破坏掉八爷的谋算,甚至将计就计地狠坑八爷一把也不是啥太难的事儿,不过么,真这么做了去,固然是有可能一举将八爷打垮,可也必然会引得老爷子的猜忌之心大起,再说了,老爷子活得太久,于弘晴来说,可不是啥好事情来着,此无他,老爷子活得越久,变数就越多,天晓得老爷子到了最后会不会改了主意,要知道老爷子的儿子可是多达二十几个,万一哪一天老爷子又看重了新成长起来的那几位阿哥,于诚亲王府来说,那可就是灭顶之灾了的,这无关孝心与否,而是天家政治的残酷之真面目,换而言之,八爷要气倒老爷子,弘晴并不反对,他反对的仅仅只是老爷子后续的收权行为而已,只是这话实在是不好说出口来,哪怕面对着的是陈老夫子这么个师尊也不例外,弘晴也就只能是支支吾吾地吭哧着,却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王爷须知陛下乃是马上皇帝,自幼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至于三爷么,却是养尊处优之辈耳,偏又好学陛下的风流,妻妾成群,不知节度,未见得能熬得过陛下罢?嘿,若是三爷有事,王爷莫要奢望建文帝之旧事能重演,而今,既是八爷要出头做恶人,王爷只须坐看便是了。”

    陈老夫子在弘晴面前素来无甚顾忌,这一见弘晴迟疑不决,立马冷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便点出了要害之所在。

    “师尊教训的是,徒儿知晓该如何做了。”

    被陈老夫子这么一说,弘晴的冷汗立马便狂涌了出来,好一阵子的心惊肉跳之后,这才赶忙一躬身,紧赶着应了一句道。

    “知道便好,所谓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丧其身,此不可不防也,王爷既是有所决定,也自作不知便好。”

    尽管弘晴已是给出了决断,可陈老夫子显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便细细地又叮咛了弘晴几句,话虽不曾说得太过分明,可意思却是表达出来了,那便是要弘晴对此事不闻不问,也不必去跟三爷提起,一切只看不说。

    “是,徒儿都记住了,徒儿这就先行告退了。”

    既是已然决定在此事上装糊涂,弘晴可就不想再在诚亲王府里多逗留,以免被三爷那头起疑心,计较一定,紧赶着便起了身,恭谨地行了个礼,提出了告辞,陈老夫子也没挽留,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便任由弘晴自去了……

    “阿玛回来了!”

    “阿玛,抱!”

    “孩儿见过阿玛!”

    ……

    弘晴今儿个是请了假回的府,尽管在陈老夫子那儿耽搁了些时候,可回转自个儿府上之际,也不过才申时三刻而已,离着天黑尚远,加之心情沉重,也就不想回书房,更不打算去几位妻妾院中,索性便在自家府上的后花园里瞎逛着,正自行走间,冷不丁从草丛里蹦跶出了三个小家伙,一下子就将弘晴给围了起来,赫然是长子永丰、次子永明、嫡子永隆跑了来。

    三个小家伙虽都是雀跃着,可表现却各不相同,次子永明最皮,一边嚷叫着,一边顺着弘晴的大腿便往上爬,黑乎乎的小手乱抓,愣是在弘晴的袍子上印上了一串的爪印,而长子永丰么,叫归叫,可也就只是牵着弘晴的衣袂而已,至于嫡子永隆么,却是一派的彬彬有礼状,仅仅只是躬身行礼问了安,却是未像两位兄长那帮胡乱在弘晴身上盖章,当然了,这小家伙同样是满身的泥污,比其两位兄长也好不到哪去,显见三只皮猴子先前是躲开了各自额娘乃至下人们的顾看,跑后花园里大闹天宫来着。

    “好了,都别闹了,来,阿玛这就都抱了!”

    望着眼前这三个同年同月的儿子,弘晴心中的烦闷瞬间便是一空,哈哈大笑着先是将在自个儿身上攀爬不已的永明提溜了起来,架在了脖子上,又一手一个地将永隆与永丰尽皆抱了起来,父子四人就这么嘻嘻哈哈地闹腾着向后院行了去……

第730章 寿宴风波起(一)

    康熙五十七年五月初四,老爷子的生辰终于是到了,尽管从下诏到庆典开始,仅仅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可在三爷的精心安排下,各项事宜还真就是顺遂无比,不单是蒙古王公、诸多属国使节尽皆与宴,更是专门从京师以及周边各府召集了九百九十九名七旬以上老者作陪,整出了个“千叟宴”,这不,辰时四刻,近千老者以及朝中从三品以上文武官员都已齐聚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一边三五成群地谈笑着,一边恭候着帝驾的光临。

    “臣等叩见陛下!”

    巳时正牌,一阵开道的响鞭声突然从乾清门方向响了起来,旋即便见李德全领着数十名小宦官在前头开道,紧跟着的是六十四名载歌载舞的盛装宫女,再往后才是老爷子的龙辇,一见老爷子大驾已到,张廷玉、马齐这两位中枢排名最靠前的大学士自不敢怠慢了去,领着广场上诸般人等一体下跪,齐声见了礼。

    “众爱卿平身!”

    龙辇一停稳,自有两名小太监一左一右地抢上前去,齐齐动手,将龙辇的明黄帘子掀将开来,又有两名小太监行上了前去,服侍着满面红光的老爷子下了辇,而后便见老爷子兴致高昂地环视了一下跪满了一地的人群,虚虚一抬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是叫了起,一众人等自不敢失了礼数,齐声便谢了恩,乱纷纷地起了身,尽皆垂手而立,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好了,好了,都不必拘礼了,今儿个如此多的老者聚集在此,陪着朕过生辰,朕很是欢喜,一切都随意便好,朕是用过了早膳才到的,想必大家伙到得早,也该都是饿了的,这就请诸位老先生与众爱卿们都入席罢。”

    老爷子的精气神很好,面色红润得很,兴致也高,说话的语气也就分外的和煦,笑呵呵地吩咐了一番之后,便即率先走到了上首的席位上落了座,自有专门挑出来陪宴的数名七旬致仕大臣在张廷玉的带领下,行上了首席,陪着老爷子笑谈无忌。

    “王爷,陛下有召。”

    弘晴位列中枢,又是龙孙的身份,自是须得作陪在前几席,与一众前来赴宴的老叟们周旋往来,正自杯来盏往之际,却见李德全匆匆行了过来,朝着弘晴一躬身,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诸位长者,陛下有召,小王须得失陪一会儿,诸公且请自便,小王去去便回。”

    听得老爷子有请,弘晴自是不敢稍有轻忽,不过么,却并未对同桌的诸多老者有所失礼,很是谦虚地告了声罪之后,这才起身向老爷子所在的主席行了去,入眼便见三爷赫然已侍立在了老爷子的身后,眉头不由自主地便是微微一皱,可也没敢多耽搁,疾步抢到了老爷子的身旁,一头跪倒在地,大礼问了安。

    “免了,平身罢,朕不胜酒力,晴儿且与你阿玛一道,代朕向各桌敬酒一番,以表朕之谢意罢。”

    老爷子并未让弘晴多费思量,笑呵呵地一摆手,随口便吩咐了一句道。

    “喳,孙儿遵旨!”

    代替老爷子向各桌敬酒乃是极高的荣誉,弘晴自不敢辞,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诺,与三爷一道由数名小宦官陪着下了主席,缓步向下头各桌行了去,一一致谢敬酒。

    三爷父子俩这么一行动,各桌人等自是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尽皆陪着笑脸地奉承着,一时间酒宴的气氛倒是高涨无比,一众阿哥们望向三爷父子俩的眼神里自不免都带着羡慕与嫉妒之情绪,尤其是老十,那眼神里的妒火汹汹得能将天都烧出个窟窿来,倘若眼神能杀人的话,只怕三爷父子早被十爷杀了千万遍了的。

    “三爷,陛下的脸色有些不对,先前王医正在一旁看了看,说是气血上了头,再多饮下去,奴才怕会出事,您看这……”

    广场上的宴席足足有近三百桌,哪怕是每桌只是打个招呼,意思一下也就算了,可一圈走将下来,也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好在三爷父子都是海量,轮番上阵之下,倒也算是勉强能应付下来,待得将将回到主席复命之际,三爷父子都已是微微有些醉意了,可就在此际,却见李德全满脸忧愁之色地迎了上来,贴着三爷的耳边,低声地解说了一番。

    “哦?”

    三爷已是喝得有些脚步发飘了,这一听李德全如此说法,酒立马便醒了七分,赶忙朝主席处望了过去,这才惊觉老爷子不单面色红得极其不正常,嘴角边更是不时歪斜着,显然身体有些不对劲了,自不免大吃了一惊,可却并不敢急着下个决断,而是飞快地看了弘晴一眼,直到见着弘晴不动声色地颔了下首,这才紧赶着下令道:“事不宜迟,有劳李公公即刻去传本王之令,这就奏乐送客好了。”

    “喳。”

    有了三爷这话,李德全当即便大松了口气,紧赶着应了一声,疾步便向太和殿前的鼓乐班子行了过去,不旋踵,便听丹陛之乐声大响,正在兴头上的老爷子先是一愣,可也没多想,一招手,在两名小太监的服侍下,就此起了身,面对着跪满了一地的相送之人群挥了挥手,摇晃着便上了龙辇,一声喝道响起中,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便向中和殿方向行了去,张廷玉、马齐等大学士以及诸位阿哥自不敢稍有怠慢,纷纷起身跟在了帝驾的身后。

    中和殿乃是举行大典时,帝王歇脚之处,此无他,大体上来说,大典都是在太和殿举行,仪式繁琐,费时冗长,不光对群臣们是个煎熬,于帝王来说,也是个体力活计,真到了大典结束,往往都累得够呛,每到此时,中和殿就派上了用场,帝驾可在此歇息够了再回后宫,此番老爷子的寿诞大典亦然如此,所不同的是此际的中和殿里乃至四周的长廊上都摆满了盛放着各式贺礼的几子,啥玉石雕刻、古玩字画之类的应有尽有,堆得个琳琅满目,珠光宝气十足,叫人看得个眼花缭乱不已。

    “皇阿玛,儿臣已让下头的奴才们在殿里准备好了软榻,您不忙着回,且就先在这殿里歇个够,若是能容儿子们尽尽孝心,便是儿子们的福气了。”

    值得老爷子起驾之际,三爷便已是领着人已最快速度赶到了中和殿中,飞快地布置了一番,这才刚张罗好,老爷子已是由着两名小宦官扶持着行进了殿来,三爷见状,赶忙迎上了前去,满脸堆笑地进谏了一句道。

    “嗯,老三有心了,朕不累,就先看看都有些甚稀奇贺礼好了,你别管朕,朕没事的。”

    老爷子并未领三爷的好意,笑呵呵地一挥手,推开了左右扶持着的那两名小宦官,脚步飘忽地便沿着大殿的边缘逛荡了起来,随后赶到的诸般人等又不敢上前搅闹了老爷子的雅兴,也就只能是神情各异地跟着乱转不已。

    “嗯,这箱子是何人送来的?为何紧闭着?”

    能陈列在中和殿里的贺礼都是珍品,纵使老爷子已是见惯了珍宝,可还是被眼前琳琅满目的各式礼物晃得有些花了眼,一边走一边点评着,兴致高昂已极,只是待得到了大殿正中之际,老爷子的眉头却是突然一皱,伸手指点着一只紧闭着的大匣子,狐疑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是奴才刚送来的,此乃大将军王特意让奴才从前线带回的礼物。”

    老爷子的问话一出,三爷当即便有些抓瞎了,没旁的,中和殿的布置可是他亲自经手的,记忆中压根儿就不曾有过这么只古怪的大匣子,正自茫然不知所对间,却见后头跟着的极品大员中挤出了员武官,几个大步便抢到了御前,恭谨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哟,是鄂伦泰啊,给朕说说看,内里都放着的是甚来着?”

    老爷子定睛一看,见来的是鄂伦泰,嘴角立马便是一挑,笑着虚抬了下手,示意鄂伦泰平身,口中却是饶有兴致地追问了起来。

    “回主子的话,奴才也不知晓,大将军王只说内里乃是天降奇宝,奴才也无缘得见。”

    鄂伦泰这近十年来可谓是几起几落了,先是在木兰猎场因酒后闹事被贬到北古口去吃了几年风沙,后头因着十爷的说情方才得以回了京,却是始终没个正经差使,直到老十四得了帅位,保举于其,方得以重新挂上了大内一等侍卫之头衔,以副帅的名义随军出征,此番受老十四之托回京上寿礼,一路急赶之下,昨儿个才到的京师,今个儿仓促进宫赴宴,也就没去找三爷安排礼物之事,仗着自个儿曾在大内任一等侍卫、人头熟的势儿,着人直接便将大将军王的礼物摆进了殿中,此际听得老爷子见问,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躬身应答了一句道。

    “天降奇宝?呵,朕倒是好奇得很,来人,打开。”

    这一听鄂伦泰这等卖关子的说法,老爷子原本就隆的兴致立马便更浓了几分,也没去细想,一挥手,兴致勃勃地便吩咐道。

    “喳!”

    李德全正随侍在侧,听得老爷子有令,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大步行上了前去,从一名时候在侧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了把铜匙,麻利地****了箱子上的铜锁孔中,但听“咔哒”一声脆响过后,铜锁已开,李德全有些个漫不经心地揭开了盖子,只一看,身子有若木偶般立马僵硬在了当场……

第731章 寿宴风波起(一)

    康熙五十七年五月初四,老爷子的生辰终于是到了,尽管从下诏到庆典开始,仅仅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可在三爷的精心安排下,各项事宜还真就是顺遂无比,不单是蒙古王公、诸多属国使节尽皆与宴,更是专门从京师以及周边各府召集了九百九十九名七旬以上老者作陪,整出了个“千叟宴”,这不,辰时四刻,近千老者以及朝中从三品以上文武官员都已齐聚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一边三五成群地谈笑着,一边恭候着帝驾的光临。

    “臣等叩见陛下!”

    巳时正牌,一阵开道的响鞭声突然从乾清门方向响了起来,旋即便见李德全领着数十名小宦官在前头开道,紧跟着的是六十四名载歌载舞的盛装宫女,再往后才是老爷子的龙辇,一见老爷子大驾已到,张廷玉、马齐这两位中枢排名最靠前的大学士自不敢怠慢了去,领着广场上诸般人等一体下跪,齐声见了礼。

    “众爱卿平身!”

    龙辇一停稳,自有两名小太监一左一右地抢上前去,齐齐动手,将龙辇的明黄帘子掀将开来,又有两名小太监行上了前去,服侍着满面红光的老爷子下了辇,而后便见老爷子兴致高昂地环视了一下跪满了一地的人群,虚虚一抬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是叫了起,一众人等自不敢失了礼数,齐声便谢了恩,乱纷纷地起了身,尽皆垂手而立,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好了,好了,都不必拘礼了,今儿个如此多的老者聚集在此,陪着朕过生辰,朕很是欢喜,一切都随意便好,朕是用过了早膳才到的,想必大家伙到得早,也该都是饿了的,这就请诸位老先生与众爱卿们都入席罢。”

    老爷子的精气神很好,面色红润得很,兴致也高,说话的语气也就分外的和煦,笑呵呵地吩咐了一番之后,便即率先走到了上首的席位上落了座,自有专门挑出来陪宴的数名七旬致仕大臣在张廷玉的带领下,行上了首席,陪着老爷子笑谈无忌。

    “王爷,陛下有召。”

    弘晴位列中枢,又是龙孙的身份,自是须得作陪在前几席,与一众前来赴宴的老叟们周旋往来,正自杯来盏往之际,却见李德全匆匆行了过来,朝着弘晴一躬身,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诸位长者,陛下有召,小王须得失陪一会儿,诸公且请自便,小王去去便回。”

    听得老爷子有请,弘晴自是不敢稍有轻忽,不过么,却并未对同桌的诸多老者有所失礼,很是谦虚地告了声罪之后,这才起身向老爷子所在的主席行了去,入眼便见三爷赫然已侍立在了老爷子的身后,眉头不由自主地便是微微一皱,可也没敢多耽搁,疾步抢到了老爷子的身旁,一头跪倒在地,大礼问了安。

    “免了,平身罢,朕不胜酒力,晴儿且与你阿玛一道,代朕向各桌敬酒一番,以表朕之谢意罢。”

    老爷子并未让弘晴多费思量,笑呵呵地一摆手,随口便吩咐了一句道。

    “喳,孙儿遵旨!”

    代替老爷子向各桌敬酒乃是极高的荣誉,弘晴自不敢辞,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诺,与三爷一道由数名小宦官陪着下了主席,缓步向下头各桌行了去,一一致谢敬酒。

    三爷父子俩这么一行动,各桌人等自是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尽皆陪着笑脸地奉承着,一时间酒宴的气氛倒是高涨无比,一众阿哥们望向三爷父子俩的眼神里自不免都带着羡慕与嫉妒之情绪,尤其是老十,那眼神里的妒火汹汹得能将天都烧出个窟窿来,倘若眼神能杀人的话,只怕三爷父子早被十爷杀了千万遍了的。

    “三爷,陛下的脸色有些不对,先前王医正在一旁看了看,说是气血上了头,再多饮下去,奴才怕会出事,您看这……”

    广场上的宴席足足有近三百桌,哪怕是每桌只是打个招呼,意思一下也就算了,可一圈走将下来,也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好在三爷父子都是海量,轮番上阵之下,倒也算是勉强能应付下来,待得将将回到主席复命之际,三爷父子都已是微微有些醉意了,可就在此际,却见李德全满脸忧愁之色地迎了上来,贴着三爷的耳边,低声地解说了一番。

    “哦?”

    三爷已是喝得有些脚步发飘了,这一听李德全如此说法,酒立马便醒了七分,赶忙朝主席处望了过去,这才惊觉老爷子不单面色红得极其不正常,嘴角边更是不时歪斜着,显然身体有些不对劲了,自不免大吃了一惊,可却并不敢急着下个决断,而是飞快地看了弘晴一眼,直到见着弘晴不动声色地颔了下首,这才紧赶着下令道:“事不宜迟,有劳李公公即刻去传本王之令,这就奏乐送客好了。”

    “喳。”

    有了三爷这话,李德全当即便大松了口气,紧赶着应了一声,疾步便向太和殿前的鼓乐班子行了过去,不旋踵,便听丹陛之乐声大响,正在兴头上的老爷子先是一愣,可也没多想,一招手,在两名小太监的服侍下,就此起了身,面对着跪满了一地的相送之人群挥了挥手,摇晃着便上了龙辇,一声喝道响起中,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便向中和殿方向行了去,张廷玉、马齐等大学士以及诸位阿哥自不敢稍有怠慢,纷纷起身跟在了帝驾的身后。

    中和殿乃是举行大典时,帝王歇脚之处,此无他,大体上来说,大典都是在太和殿举行,仪式繁琐,费时冗长,不光对群臣们是个煎熬,于帝王来说,也是个体力活计,真到了大典结束,往往都累得够呛,每到此时,中和殿就派上了用场,帝驾可在此歇息够了再回后宫,此番老爷子的寿诞大典亦然如此,所不同的是此际的中和殿里乃至四周的长廊上都摆满了盛放着各式贺礼的几子,啥玉石雕刻、古玩字画之类的应有尽有,堆得个琳琅满目,珠光宝气十足,叫人看得个眼花缭乱不已。

    “皇阿玛,儿臣已让下头的奴才们在殿里准备好了软榻,您不忙着回,且就先在这殿里歇个够,若是能容儿子们尽尽孝心,便是儿子们的福气了。”

    值得老爷子起驾之际,三爷便已是领着人已最快速度赶到了中和殿中,飞快地布置了一番,这才刚张罗好,老爷子已是由着两名小宦官扶持着行进了殿来,三爷见状,赶忙迎上了前去,满脸堆笑地进谏了一句道。

    “嗯,老三有心了,朕不累,就先看看都有些甚稀奇贺礼好了,你别管朕,朕没事的。”

    老爷子并未领三爷的好意,笑呵呵地一挥手,推开了左右扶持着的那两名小宦官,脚步飘忽地便沿着大殿的边缘逛荡了起来,随后赶到的诸般人等又不敢上前搅闹了老爷子的雅兴,也就只能是神情各异地跟着乱转不已。

    “嗯,这箱子是何人送来的?为何紧闭着?”

    能陈列在中和殿里的贺礼都是珍品,纵使老爷子已是见惯了珍宝,可还是被眼前琳琅满目的各式礼物晃得有些花了眼,一边走一边点评着,兴致高昂已极,只是待得到了大殿正中之际,老爷子的眉头却是突然一皱,伸手指点着一只紧闭着的大匣子,狐疑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是奴才刚送来的,此乃大将军王特意让奴才从前线带回的礼物。”

    老爷子的问话一出,三爷当即便有些抓瞎了,没旁的,中和殿的布置可是他亲自经手的,记忆中压根儿就不曾有过这么只古怪的大匣子,正自茫然不知所对间,却见后头跟着的极品大员中挤出了员武官,几个大步便抢到了御前,恭谨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哟,是鄂伦泰啊,给朕说说看,内里都放着的是甚来着?”

    老爷子定睛一看,见来的是鄂伦泰,嘴角立马便是一挑,笑着虚抬了下手,示意鄂伦泰平身,口中却是饶有兴致地追问了起来。

    “回主子的话,奴才也不知晓,大将军王只说内里乃是天降奇宝,奴才也无缘得见。”

    鄂伦泰这近十年来可谓是几起几落了,先是在木兰猎场因酒后闹事被贬到北古口去吃了几年风沙,后头因着十爷的说情方才得以回了京,却是始终没个正经差使,直到老十四得了帅位,保举于其,方得以重新挂上了大内一等侍卫之头衔,以副帅的名义随军出征,此番受老十四之托回京上寿礼,一路急赶之下,昨儿个才到的京师,今个儿仓促进宫赴宴,也就没去找三爷安排礼物之事,仗着自个儿曾在大内任一等侍卫、人头熟的势儿,着人直接便将大将军王的礼物摆进了殿中,此际听得老爷子见问,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躬身应答了一句道。

    “天降奇宝?呵,朕倒是好奇得很,来人,打开。”

    这一听鄂伦泰这等卖关子的说法,老爷子原本就隆的兴致立马便更浓了几分,也没去细想,一挥手,兴致勃勃地便吩咐道。

    “喳!”

    李德全正随侍在侧,听得老爷子有令,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大步行上了前去,从一名时候在侧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了把铜匙,麻利地****了箱子上的铜锁孔中,但听“咔哒”一声脆响过后,铜锁已开,李德全有些个漫不经心地揭开了盖子,只一看,身子有若木偶般立马僵硬在了当场……

第732章 天要黑了(一)

    谣言没有腿,可跑得却是比风还快,这不,宫中方才刚出事,还没过上多久,朝野间便已是疯传了个遍,一时间京师人心浮动,暗潮狂涌不已,很显然,若是无人暗中推波助澜,断不可能致此,一派的风声鹤唳中,忙完了宫中收尾事宜的三爷终于赶回了自家府上,连口大气都顾不上喘,便已是直趋内院书房,脚步飘忽不已,显见心情已是焦躁到了极点。

    “孩儿叩见父王!”

    这一见得三爷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正陪着陈、李两大谋士叙话的弘晴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便起了身,疾步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而李敏铨也已是同时站了起来,恭谨地躬身行了个礼,唯有陈老夫子却是岿然端坐着不动。

    “免了罢,都坐下好了。”

    尽管事情已是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可三爷的脸色依旧难看得很,面色阴沉地一摆手,随口吩咐了一句,脚下却是丝毫没停,自顾自地行到了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谢父王赐座。”

    弘晴自是很清楚三爷心中的忧虑之所在,不过么,却并不打算说破,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坐回了原位,身形微躬地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晴儿可都将事情经过说了么,嗯?”

    三爷心情不好,话自也就说得生硬,卜一落了座,也无甚寒暄的废话,斜眼看着弘晴,语气不耐地便吭了一声。

    “回父王的话,孩儿都已说过了。”

    三爷有问,弘晴自不敢不答,但见其一躬身,已是言语肯定地给出了答案。

    “嗯,那就都议议看,此事当如何个了局?”

    三爷已是被今儿个中和殿那一幕弄得个心烦意乱不已,心绪缠杂之下,实无心多啰唣,开宗明义地便直奔了主题。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事颇多蹊跷,从根底上来说,四爷、八爷都有行此事之动机,罪魁祸首必不出此二人之列。”

    李敏铨此番并未得到弘晴的事先通报,对整桩事实是谈不上有太多的了解,也就只是先前从弘晴口中知晓了中和殿发生的那一幕罢了,可以其之智算能力,倒也能分析出点端倪来,此际听得三爷见问,立马便先给出了个判断。

    “嗯,本王也以为当是如此,只是究竟是何人所为却是不好下个结论,再者,此人干下这等大不逆之事,就真不怕彻查么?”

    三爷本性精明,自然也能想到这等推论,只是对此举背后的蹊跷却是不甚寥寥,这会儿听得李敏铨言之凿凿,倒是来了精神,紧赶着便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还真就让王爷说对了,此人敢这么干,还真就不怕查,此案也不能查,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如此不闻不问了的。”

    三爷此问一出,李敏铨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满是暗示意味地解说了一番。

    “这……”

    一听李敏铨这般说法,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心念电转间,隐隐然已是想到了些蹊跷,只是并不敢完全肯定,也就只能是以探询的目光看着李敏铨,等着其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王爷好生想想,似这等在陛下寿诞大典上送死鹰之事是何等之骇人听闻,与谋逆又有何异,偏生牵扯到的都是权倾天下的阿哥,无论是拥兵数十万的十四爷,还是势大财雄的八爷,又或是野心勃勃的四爷,都不是好惹的主儿,加之还有三爷您也在其中,这案子又如何能查了去,真要是陛下敢下诏彻查,无论查到了谁的头上,怕是都不会束手就擒罢,如此一来,天下大乱必是无可避免之事,陛下别说安度晚年了,便是社稷江山怕都难保周全,在这等情形下,陛下又如何敢查,又如何能查?”

    李敏铨这么些年的首席谋士生涯下来,算是彻底历练了出来了,一番分析说得极其中肯到位,撇开其渐已离心的不良心思而论,弘晴对其之能都不免暗挑大拇指不已。

    “原来如此,这等狗贼当真可恶,居心如此叵测,本王断饶其不得,哼,说说看,此事本王当如何应对方好。”

    李敏铨都已将事态分析得如此详尽了,三爷自不会听不懂,然则听得懂归听得懂,心中的火气却并未消减多少,没旁的,纵使老爷子不查,寿诞上发生了这等恶事,身为主持大局者的三爷也难逃世人的指责,名声大损乃是必然之事,从此一点来说,三爷自是不想平白受辱,这就起了暗中调查此事之打算,只是这话又不好明说,这便冷哼了一声,有些个气急地追问了一句道。

    “值此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还是以稳为主,属下以为王爷且自上个请罪本章,看陛下如何反应再计较其余为妥。”

    三爷的话虽是说得隐晦,可李敏铨却是一听便明了了话里潜藏着的意思,脸上立马露出了一丝苦笑,却是不敢让三爷胡乱行了去,赶忙出言劝解了一番。

    “嗯……,夫子可有甚见教否?”

    三爷其实也知晓此事查不得,只是一想到自个儿的名声平白受损,心中却又不甘得很,对李敏铨的提议也就不想急着做出个决断,长出了口大气之后,便将问题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陈老夫子,显见是想从陈老夫子处得到些不同的意见。

    “天要黑了!”

    陈老夫子并未理会三爷的求助之目光,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这才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道。

    “天黑?这……”

    三爷是指望着陈老夫子出个揪出幕后真凶的奇招,却万万没想到陈老夫子居然没头没尾地来上了这么一句,一愣之下,不自觉地便侧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可一见日头虽已是西斜,然天光却依旧明媚得很,不禁便傻愣在了当场。

    “夕阳无限好,可惜近黄昏,陛下这是要开始安排后事了。”

    对于三爷的懵懂,陈老夫子自是早就见怪不怪了的,也懒得去多啰唣,冷笑了一声,索性将话挑明了来说。

    “啊,这,这,这……”

    老爷子乃是六十有五的人了,三爷私下里自不免对老爷子的寿数颇多揣测,可却是断然不敢宣之于口的,此际听得陈老夫子如此说法,心立马便是一抽,讶异地张了张嘴,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附和?那岂不是不孝之至,纵使在场的都是绝对心腹,三爷也不愿落人口实的,反对么?三爷又不情愿,没旁的,三爷满心眼里其实是希望老爷子赶紧龙归大海为好的,左右为难之下,也就只剩下支支吾吾的份了的。

    “嘿,王爷若是不早做好准备,怕是连一富家翁都不可得了!”

    陈老夫子对三爷的心思可谓是了若指掌,只一看其在那儿支吾不已,便知其心中在转些啥念头,不过么,倒是没揭破,而是面色一肃,不甚客气地便给了三爷一记当头棒喝。

    “夫子教训得是,小王,小王……”

    乍一听闻陈老夫子此言,三爷满头满脑门的汗水便有若泉水般狂涌了出来,不得不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张白绢子,胡乱地抹了几把,而后朝着陈老夫子恭谨地一拱手,待要出言求教,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了。

    “朝局纷乱如此,皆是阿哥们开府建牙之果也,今日之丑剧一出,陛下心中也该是有所悟了的,呵,若欲平稳过渡,接下来也就该削诸阿哥之权柄了的,只是事涉祖制,怕是陛下心中亦是犯难不已罢,然,此事终归是势在必行之举也,既如此,三爷便带个头也好。”

    陈老夫子倒是没让三爷为难,自顾自地便往下分析了一番,只是所提之建议么,显然不甚中三爷之意,这不,其之所言一落,三爷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迟迟不肯下个决断,毫无疑问,三爷也是个恋权之人,要其带头交权,就跟剜其心头之肉一般,着实是难忍得紧了些。

    “夫子此言,某却是不敢苟同,窃以为王爷纵使交了权,却恐不单不能释陛下之疑心,反倒给人以做贼心虚之误解,实有作茧自缚之嫌也,实不可取。”

    李敏铨虽是看出了老爷子不查此案的蹊跷之所在,但却并未看透老爷子必将削权之打算,也不以为老爷子真有变革朝局之心思与决心,这一见三爷木然无对,自不免有些看不过眼了,这便从旁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嗯,子诚所言亦是有理,本王行得正,站得直,却也不虞小儿辈胡言乱议,此事姑且再看看也无妨。”

    三爷本就不想交权,这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立马便跟着附和了一把。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夫子所言乃正理也,与其等到皇玛法下手,倒不若此际顺势自请,若是皇玛法无意削权,自不会准了父王之所请,若是真准了,却也无妨,只消在部务上做好安排,倒也不怕有乱的。”

    弘晴早几日之所以会犹豫不决,也正是因为交不交权一事而烦心,不过么,自打与陈老夫子一席谈之后,心思已然是变了的,这会儿一见三爷恋权情重,可就不敢再保持沉默了,这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唔……,此事容本王再多斟酌一二,且说说看,此事过后,老四、老八那两头可都会有甚勾当好了。”

    三爷默默地思索了良久,满脸犹豫之色地挣扎不已,可到了底儿,还是没舍得放弃手中的权柄,自不愿再就此事多加讨论,这便沉吟着转开了话题。

第733章 天要黑了(二)

    “王爷若是这等态度,这事不议也罢。”

    三爷倒是想打马虎眼,然则陈老夫子却是不想就此作罢,但见其面色一肃,已是毫不客气地讥讽了三爷一句道。

    “呃,这……”

    三爷向来便对一丝不苟的陈老夫子颇为的畏惧,哪怕此际被其如此这般地下了面子,可依旧是不敢出言反驳,愣是被憋得个面红耳赤不已,嘴角抽搐了良久,也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夫子此言过矣,某以为无论陛下做何决断,妄自揣摩怕是要不得的,与其妄动,不若稳妥为上,坐观其变亦不失为稳当之道也。”

    李敏铨这些年来一直深得三爷之心,往常还只是在府中出谋划策,可自前年起,已是每日里伴着三爷出入礼部,帮办部务,算是公开了其首席幕僚之身份,在礼部里可谓是声威大起,其效忠的对象也渐渐由弘晴转向了三爷,这会儿一见陈老夫子如此不依不饶地为难三爷,李敏铨自是看不过眼了,这便从旁插了一句道。

    嘿,这老小子还真是得意过头了,有得你哭的时候!

    弘晴此番之所以不曾跟李敏铨事先通气,便是因着已然察觉到了其渐起离心之故,然则却并未打算急着清洗此人,概因眼下的局势实容不得诚亲王府内部出现大的动荡,再说了,这么些年下来,弘晴早就将李敏铨排除出自个儿的核心圈子之外了的,也不怕其能翻得起甚大浪的,纵使如此,此际见得李敏铨如此这般地自以为是,弘晴心中的火气还是忍不住涌了起来,只不过城府深,倒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心里头已是给李敏铨的将来打上了个重重的叉号。

    “荒谬之言!交权一事,四爷、八爷乃至其余阿哥皆可以迁延,独独王爷不行,吾未见恋权之储君能得善终者,今,寿诞一事既是大发,瞒是瞒不住的,陛下纵使言明不查,可心中却是必生刺无疑,若是王爷恋栈不去,后果殊难逆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陈老夫子连三爷的面子都敢驳,又怎可能会给李敏铨留甚情分的,面色之一沉,已是毫不容情地呵斥了其一番。

    “当不致此罢?某以为……”

    早些年,李敏铨对陈老夫子可是一直服服帖帖地,可这几年么,随着其地位的水涨船高,对陈老夫子已是渐有不满之心了的,只不过因着陈老夫子乃是三爷座师之缘故,并不敢轻易放肆罢了,然则此际自觉“真理”在握,可就不想再对陈老夫子低头了,这便昂着脖子便要出言反驳上一番。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夫子所言甚是,此事万不可迁延,当速行!”

    真要是让李敏铨这么意气用事地一争,这议事也就得无果而终了的,而这,显然不是弘晴所乐见之局面——弘晴其实也恋权,若不然,前些日子也不会犹豫不决,可到底还是理智之辈,毕竟相比于将来的大位而论,眼下这么点权势的得失实在算不得甚大事,自不愿坐看三爷错失帝心,有鉴于此,不待李敏铨将话说完,弘晴立马打断了其之言语,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陈老夫子的一边。

    “呃……”

    李敏铨近来虽是与弘晴渐有离心,可说到底还是不敢真跟弘晴当面起甚冲突的,甚至不敢在三爷面前说弘晴的小话,没旁的,只因李敏铨对弘晴的狠辣手段可是怕到了骨子里的,这会儿一见弘晴如此坚决地站在了陈老夫子的一边,哪还敢再胡言的,只能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直憋得个面红耳赤不已。

    “罢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也好,不就是个请罪折子么,本王上便是了。”

    三爷虽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可这一见弘晴与陈老夫子都一致坚持,自也不好再固持己见,只是心情却已是坏到了极点,实是无心再议事,丢下句结论,便即起了身,一拂大袖子,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人。

    “王爷,属下先行告退了。”

    三爷这么一盛气而走,议事自然也就议不下去了,自感今儿个颇有得罪弘晴处的李敏铨也就坐不住了,满脸苦涩地起了身,朝着弘晴便是一礼,卑谦地请辞道。

    “嗯,李先生且先去歇息也好,父王因今日之事忧心不已,还须得李先生多多美言宽解才好。”

    虽说已是准备放弃李敏铨了,可弘晴却并不打算与其公然决裂,对其之请辞,自也不会无视,很是客气地还了一礼,温言地籍慰了其几句。

    “是,属下知晓该如何做的,王爷只管放心便是了。”

    李敏铨今儿个虽不是直接与弘晴顶撞,可明显有着拂弘晴之意的言行在,自不免担心弘晴会对其有看法,可这一听弘晴言语如此温和,实听不出有甚见怪之意,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而后便即匆匆地退出了书房。

    “师尊……”

    三爷此番拂袖而去,显然不是君子所应为之举,先前李敏铨在之际,弘晴不好多说些甚子,可这会儿李敏铨既已离开,弘晴可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了,这便起了身,朝着陈老夫子便是一躬,打算出言为三爷的不礼貌行为致歉上一番。

    “王爷不必多言,为师心中有数,且回罢。”

    陈老夫子世情通达得很,弘晴方才起了个头,便便已知晓弘晴要说的是甚来着,不过么,此际陈老夫子却是不想听那些无用的虚言,也不愿弘晴在书房里多逗留,以免被有心人所利用了去,这便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是,徒儿告退。”

    陈老夫子的用意无外乎是不想让小人去三爷面前嚼舌根,对此,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却也不是很在意,然则陈老夫子的一片好心却是不能拂了去,弘晴也就没再多啰唣,躬身行了个礼之后,便即自行打道回府去了,只是心情却显得颇为的沉重,此无他,三爷的猜忌固然是一方面,更多的则是对李敏铨的失望——这么些年来,弘晴对李敏铨可算是待之不薄,不单给了其出人头地的机会,更给了其荣华富贵,甚至连其家人都已算是鸡犬升天了的,可到了头来,这厮还是起了异心,当真令弘晴颇为的恼火,好在没让其插手“小串子胡同”之事,错非如此,弘晴只怕也就该起灭口之心了的,当然了,此时可以不动手,将来么,可就难说了的。

    “他娘的晦气,老家伙到底想作甚,奶奶个熊的,这么大的案子都不查,搞的甚名堂来着,爷看老家伙这是昏了头了,八哥,你就下令好了,爷几个豁出去,再闹上一场,看他查是不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诚亲王府议事之不欢而散,却说八爷等人离开了皇城之后,为避人耳目,并不曾一体汇聚八爷府上,而是先各回了各府,迁延了一段时间之后,这才按着事先约定的时辰到了八爷处,这才刚在西花厅里落了座,十爷已是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嗓子。

    “是啊,这事儿着实是反常得紧,没道理不查啊,八哥,要不哥几个发动一下,一齐上本,怎么着也得将此事往大里整了去才好。”

    不说性子糙的老十满腔的怒火与不解,便是素来还算是多智的九爷此际也是一派的茫然,要知道此番为了整出这么一幕大戏,八爷等人可是没少花心思,更是多方设套,为的便是将朝局彻底搅得个稀巴烂,他们也好趁机起事的,可却没想到老爷子居然不打算彻查此事,当真令九爷很有种一拳打到了空处的迷茫感,眉头也因此紧锁成了个“川”字。

    “嗯,此事不急,且先听听先生对此可有甚看法好了。”

    兹事体大,八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轻忽之心,自一回到自家府上,便即将今儿个中和殿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与了陆纯彦知晓,彼此间也商榷了一番,只是尚未来得及推断出个结论,九爷与十爷便联袂赶了来,这会儿见九、十两位弟弟都是一派的火烧火燎之状,八爷自不免也有些心急不已,只是城府深,倒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将问题丢给了默默端坐在一旁的陆纯彦。

    “天要黑了!”

    陆纯彦并未急着回答八爷的提问,而是微皱着眉头继续思索了良久之后,这才摇了摇头,感慨地说出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嗯?天黑?先生说的是甚来着?”

    陆纯彦这么句感慨一出,八爷、九爷皆是一愣,眼神都不由自主地便闪烁了起来,可十爷却是茫然不知所谓,瞪大了眼地看了看窗外依旧明媚的天光,挠了挠头,茫然无已地追问了一句道。

    “十爷莫急,容陆某细细道来,唔,前几日贺孟臣、贺太医曾言陛下近来用膳渐少,夜里多梦易醒,此老态毕露之症也,今,遇此大事而不查,非是不能查,实是不敢查耳,若是陛下龙体无碍,断不可能不查,换而言之,陛下不查之根由便在龙体已然违和上,若真如此,那就须得早做准备了!”

    陆纯彦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以笃定的语调给出了个颇有些骇人听闻的结论。

    “嘶……”

    “啊……”

    “这……”

    ……

    八爷等人处心积虑要谋大位,自是对老爷子的龙体能支撑多久有着颇多的揣测,也没少让宫中暗线收集这方面的资料,可惜所得甚是有限,并不足为凭,而今,听得陆纯彦说得如此肯定,自不免尽皆为之愕然不已,一时间倒吸气之声可就响成了一片了……

第734章 天要黑了(三)

    “先生,您,您说的可是真、真的么?”

    八爷等人都被陆纯彦这么个判断给震慑得晕眩了,西花厅里顿时便是一派诡异的死寂,到了底儿,还是九爷最先回过了神来,伸手胡乱抹了把冷汗淋漓的脸,语带颤音地追问了一句道。

    “嗯,应当不假,且看接下来几日的朝局之变化便可知端倪。”

    陆纯彦既是已通盘算计过了朝局可能之演化,此际回答起九爷的问话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哦?先生以为这朝局当会有大的变故么?”

    一听陆纯彦这般说法,八爷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嗯,自古以来,似这等重大更迭要想平稳过渡,向来须得提防重臣生事,今,我朝权最重者无外乎是弘晴此子,再来便是诸位管部、帮办阿哥们,若是陛下铁了心要扶三爷上位,动手清除障碍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

    陆纯彦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神情凝重地道出了朝局演变的最大之可能——老爷子将会收权!

    “他奶奶个熊的,开府建牙乃是祖宗家法,凭啥要我等为老三那混球让路,门都没有,谁敢要爷交权,爷拿大巴掌抽死了去!”

    十爷性子糙,属于一点就着的主儿,这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当即便怒了,猛地一拍几子,气咻咻地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十弟这话说得不错,甭管谁要收权,那便是跟所有阿哥一体过不去,干脆,闹个大的,看谁敢来收!”

    九爷如今可是管着中央银行这么个最有油水的地儿,哪肯轻易放手的,紧跟着便附和了十爷一把。

    “嗯,此事的关键还须得着落在今儿个一案上,要收权么?那就让皇阿玛从老三开始收起好了!”

    八爷当然也不愿意交出手中的权柄,压根儿就用不着两位弟弟鼓动,他已是眼露凶光地咬着牙,恨声地提议道。

    “哈哈哈……,八哥这主意好,今儿个中和殿既是老三那厮负责打理的,出了事,本就该他来担着,嘿,皇阿玛不想查,哥几个偏偏要上本闹他一家伙,就不信老三还能稳得住,似他这等货色都不被夺权,凭啥来收哥几个的权,就这么定了!”

    十爷就一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一听八爷这般说法,当即便乐了,一击掌,转怒为喜地大笑了起来。

    “嗯,八哥这个主意可行,要闹就闹得大一些,看皇阿玛如何处置了去!”

    九爷皱着眉头盘算了一下,也觉得八爷的主意似乎不错,这便紧跟着也表了态。

    “先生,您看如何?”

    八爷先前所言其实本是出自赌气的心理,下意识地便说出了口,可这一听得两位弟弟齐声叫好,这才仔细地想了想,心中自也觉得不差,只是兹事体大,他自不敢轻易便下个决断,这便慎重其事地将问题又丢给了陆纯彦。

    “嗯,若是从试应手来说,倒是可行,姑且先这么定了也好,且先看看陛下又将会有甚反应再行定夺也不迟。”

    陆纯彦原本拟定的应对之策也正是八爷之所提,此际自不会有甚异议可言,当然了,出于谨慎,他也没急着就下一步该如何走作出个明确的判断,毕竟这等夺嫡之事越是到了紧要关头,便越是须得步步为营,否则的话,一步踏错,必将身死无地。

    “那好,就这么定了,九弟、十弟且回去传个话,让下头那些狗才们都备好了弹章,明日一早便往宫里送了去。”

    这一听陆纯彦并无异议,八爷可就不再多犹豫了,一击掌,神情肃杀地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咳咳。”

    今儿个中和殿发生了如此大的事儿,诸方人等全都紧赶着各归各府地商议个不休,独独四爷算是个例外,出了宫之后,并未即刻回府,而是径直去了户部,一派奉公之状地办理着公务,磨磨蹭蹭地直到下了班,方才向自家府上赶,一进了门,脚步不停地便去了后院书房,果然见着弘历正与邬思道窃窃私语地密议着,四爷见状,也没多言,仅仅只是假咳了两声。

    “孩儿叩见阿玛。”

    这一见四爷已到,弘历自不敢再端坐着不动,紧赶着便起了身,疾步抢上前去,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坐罢。”

    今儿个发生了如此大事,四爷看似稳若泰山,其实心中也是急得不行,别看其装模作样地去了户部,说是办公,实际上么,拢共也就批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折子,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揣测着今日中和殿所发生的事情,之所以没急着回府,固然有着要装样子给旁人看的缘故,更多的则是认定弘历必然会将此事报与邬思道知晓,也一准会事先商议个章程出来,至于他自己么,回府来听个准信也就是了,正因为此,这一见到弘历与邬思道果然都在书房里呆着,四爷的心还真就笃定得很,叫起的声音也自平和得很,几无半点的感情波动,就宛若甚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说起来还真有些个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之从容气度的。

    “谢阿玛隆恩。”

    听得四爷如此吩咐,弘历自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紧赶着谢了恩,起身坐回了原位,身形微躬地作出了一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先生,想必历儿都已将事情经过解说过了的,小王就不复多言了,而今之局势已是凶险莫名,不知先生有何教我者?”

    四爷本就是来听结论的,自是不会多费唇舌去扯那些无用的废话,一上来便直奔了主题。

    “呵,王爷耽搁了如此久才归来,想来该是已看清了今日一事之蹊跷了罢?”

    邬思道并未直接回答四爷的问题,而是淡然一笑,一派风轻云淡状地反问了一句道。

    “嗯,略有所察,唯不详耳,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四爷早就习惯了邬思道的议事风格,自不会去计较邬思道不答反问的不礼之处,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颇为坦诚地再次求教道。

    “王爷客气了,此事说穿了也无甚稀奇可言,能干出此等忤逆事的,非八爷莫属,其之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挑起朝廷动荡,以图起事之时机,此等用心确是险恶,奈何陛下睿智,一个‘不查’,便已是轻松瓦解了八爷的所有后手,不仅如此,怕是还给陛下留出了个削权之借口,明儿个的朝局怕是要有大热闹了。”

    邬思道这回没再卖甚关子,淡然地笑了笑,寥寥几句便将今日一事背后的所有关窍都提点了出来。

    “削权?先生此言何解?”

    四爷在户部那头迁延良久,自是早就对时局有过深入的思考,对于邬思道之分析,也基本认同,唯一没能搞懂的便是其所言的“削权”是怎个说头,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不得其要,不得不慎重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王爷明鉴,陛下是有年岁的人了,再经今日这么一劫,龙体怕是难免有碍啊,若如此,又岂能不为身后事筹谋一二,今,诸阿哥盘踞朝堂,个个根深蒂固,实非社稷之福啊,虽有着祖制之故,却也不乏陛下考察诸阿哥之苦心在内,而今,陛下既是已有了决断,怕是断然不会再容得此等局面延续下去了,往日里是碍于祖宗家法,不好断然处置,今番却是有了借口,下起手来,定是狠戾无比,谁敢跳出来搅事者,必遭横祸无疑!”

    说到了事情的关键处,邬思道脸上的淡然笑意早已是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凝重之色,详详细细地将个中蹊跷处一一剖析了一番。

    “这……”

    尽管邬思道没明言,可却已是暗示了老爷子命不久远之事实,四爷自是一听便懂,只是懂归懂,要说到应对之道么,四爷心乱如麻之下,还真就只剩下抓瞎的份儿,木讷了良久之后,这才长出了口大气,朝着邬思道便是一拱手,客气无比地求教道:“依先生看,小王当如何应对方好?”

    “陛下之所以要削权,一者是为免一旦龙归大海之际,诸阿哥拥权造乱,至于其二么,便是在为三爷上位扫清障碍,既如此,这权便不可轻交,此一点,想必八爷那头也能算计得到,依其等之心性,想必会起鱼死网破之心,矛头所指必在三爷身上无疑,若是邬某料得不差的话,明日一早,弹劾三爷者必多如海,用心只有一个,那便是挟三爷今番失察之过以威胁陛下,此算计虽好,却恐落到了空处,无他,三爷若是主动上本请辞,八爷这一记重拳打空不说,陛下也有了就此拿下八爷之借口,故,窃以为此番王爷可全力为三爷辩护,若是能保得三爷不被免,陛下也就没了削权之由头,即便不能,却也无妨,王爷此番力挺三爷之忠直当会令陛下格外看重,于将来,亦是好处多多,此某之浅见耳,成与不成,还请王爷自择好了。”

    邬思道先是将诸方可能之动态剖析了一番,末了,更是给出了个有些匪夷所思的解决之道,当即便令四爷的眉头就此紧锁了起来……

第735章 天其实没黑(一)

    一夜的时间并不长,对于寻常人来说,睡个觉也就过去了,可对于官场中人来说,这一夜却注定是个难眠之夜,失眠者不知凡几,也不知有多少的阴谋与串联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地进行着,一股子诡异的紧张气息在京师的夜空里四下弥漫,随着天色的放亮,这等紧张感已是紧绷到了最高点——宫禁了,紫禁城八门紧闭,戒备森严,内外彻底隔绝,诸般臣工尽皆为之惊慌莫名。

    辰时三刻,各部官吏都已是到了部里,只是无人有心办公,时不时地便有人溜出办公室,在衙门口处窥视着宫门紧闭的皇城,更有些胆大的凑到了宫门前,借着要上本的名头,递了请见牌子,可无论是谁去请见,得到的答复都如出一辙——不允!一众在宫门外值日的善捕营官兵甚至连牌子都不接,直接便将请见者统统赶离了警戒线,这等诡异的情形一出,各种谣言立马便六部里四下乱传了起来,形势自也就愈发地微妙难明。

    辰时将尽之际,圣旨终于是下了,说是圣上龙体有微恙,须得修养,近日内不朝,诸般人等各安值守,不得妄自散布谣言,有敢妄言者,一律以大不逆之罪论处。这么道旨意一下,人心不单没就此安定下来,反倒是更乱上了几分。

    怎么回事?莫非老爷子的龙体是真的不行了?当不致于罢?

    今儿个照轮值惯例,弘晴该是到吏部当值,倒是一大早便到了部里,却发现一贯早到的张廷玉居然不在办公室,心下里自不免有些犯了疑心,派了李敏行打发了几个侍卫去打听了下消息,这才得知张廷玉早就进了宫,马齐也去了,可萧永藻、王掞等同列大学士者却全都被拒之宫门外,甚至连三爷等打算入宫请安的阿哥们也同样不得其门而入,这等情形显然颇为的诡异,自不免令弘晴起了些疑心,可又不敢肯定,没旁的,前世那个时空里,老爷子可是活到了六十九,眼下方才刚过了六十五大寿而已,应不致就此了了账才是,只是前世与今生差异已是颇大,弘晴也不敢轻易下个断言,也就只能是强压着心头的烦躁,在吏部办公室里处理着日常之公务,心不在焉之下,办事效率自也就低得够呛,一个上午下来,拢共也没批上几份公文的。

    “禀王爷,张相回来了。”

    申时将至,都已到了快下班的时辰了,弘晴还在办公室内煎熬着,却见李敏行大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步抢到了弘晴身旁,压低声音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张廷玉到了办公室,弘晴的心头立马便是一跳,一股子赶紧去追问个根底的冲动当即便大起了,只是身子方才微微一抬,却又缓缓地坐回了原位,没旁的,擅自探问龙体安康与否乃是大不逆之罪,没个由头,弘晴也实不敢轻易开那个口的,再者,张廷玉乃是谨慎得成了精之辈,纵使去问,怕也难从其口中探问出个所以然来,弘晴可不以为自个儿与老张同志能到无所不谈的熟稔份上。

    “看看去。”

    弘晴皱着眉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张廷玉聊聊,此无他,身为最得宠的天家第三代,若是对老爷子的病情漠不关心,怎么着也是个不孝,该问的还是得去问上一问,纵使有些风险,也总比不闻不问来得强,一念及此,弘弘这便起了身,吩咐了一句之后,抬脚便出了办公室,径直向对门行了去。

    “王爷来了。”

    “下官叩见王爷!”

    ……

    弘晴方才刚转出办公室,入眼便见对面张廷玉的办公室外赫然已是挤满了请见的官员,不单有八爷、四爷的门下奴才,也有三爷的人,甚至连五、七、十二这几位爷也都有门下在此,生生将张廷玉的办公室外挤得个水泄不通,也不知是谁眼尖,发现了弘晴的到来,发了一声喊,一众官员们赶忙便乱纷纷地行礼不迭。

    “都挤在这作甚?不用办公了么,嗯?还不退下!”

    这一见如此多人聚集在此,弘晴的脸色立马便耷拉了下来,并不曾叫起,而是眼神锐利如刀环视了下跪满了一地的诸般人等,不甚客气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喳!”

    弘晴身上煞气大,这么一声呵斥之下,一众官员们自不敢再多逗留,齐声应了诺,乱哄哄地便溜了个精光。

    “小的叩见王爷!”

    一众闹腾不已的官员们被赶走之后,原本被吵闹得窘迫不已的几名戈什哈总算是缓过了劲来,自不敢在弘晴的面前失了礼数,紧赶着便尽皆迎上了前去,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嗯,平身罢。”

    弘晴心情虽是烦躁不已,可也不会去为难这些张廷玉的戈什哈,虚抬了下手,便已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面对着位高权重的弘晴,众戈什哈们自是不敢有甚失礼之处,齐声谢了恩之后,方才各自起了身,却并不敢去问弘晴的来意,尽皆老老实实地垂手而立,摆出一副恭听弘晴训示之乖巧模样。

    “本王有事要见张相,还请代为通禀一声。”

    弘晴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道明了来意。

    “王爷您请稍候,小的这就去请张大人。”

    听得弘晴这般吩咐,自有一名见及得快的戈什哈紧赶着应了一声,一转身,疾步便行进了办公室中,不旋踵,便见满脸倦色的张廷玉已是疾步从办公室里迎了出来。

    “下官见过王爷。”

    张廷玉眼圈发黑,显然是累着了的,可精气神却依旧不算太差,这一见到昂然立在办公室门外的弘晴,紧赶着便拱手行礼问了安。

    “张大人客气了,小王有事向您求教,不知张大人可得闲否?”

    弘晴客气地还了个礼,和煦地寒暄了一句道。

    “王爷,您请!”

    张廷玉乃精美无比之辈,自是清楚弘晴此来之用意何在,眉宇间立马便掠过了一丝阴霾,不过么,却并未出言婉拒,而是一摆手,恭谦地道了请。

    “张大人,请。”

    张廷玉既是有请,弘晴也没甚矫情,微微一笑,同样是摆手一让,与张廷玉一前一后地便进了办公室中,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侍的戈什哈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鱼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宾主二人在内。

    “不瞒张大人,小王昨夜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心实惶恐,今日一早,本想进宫请安的,奈何却不得其门而入,不知皇玛法可还好么?”

    对于张廷玉这等精明之辈,弘晴实不想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便将此来之目的道了出来。

    “圣上偶有微恙,自无大碍。”

    张廷玉早就料到了弘晴的来意,却没想到弘晴居然问得如此直接,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回答起弘晴的问话来,也就谨慎得很,说的与圣旨之辞一般无二,显然是不打算给弘晴一个实话了的。

    “若如此,小王便能略略心安了,张大人事忙,小王也不敢多有打搅,小王此处有份请安折子,还请张大人代为转呈可好?”

    这一见张廷玉摆出了这么一副搪塞的架势,弘晴便知无望从其口中得到丝毫有用的消息,也就不想再多逗留,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折子,双手捧着,递到了张廷玉的面前。

    “当得效劳。”

    圣躬违和之际,上请安折子乃是朝堂惯例,张廷玉对此自不会有甚异议,也没去多想,恭谨地伸出双手,接过了折子,也没去看,直接便收进了宽大的衣袖中。

    “有劳张大人了,您忙,小王就先行告辞了。”

    弘晴原本就没想着能从张廷玉口中探知实情,此来不过只是要表达对老爷子龙体康否的关切罢了,至于有没有得到答复,其实都无关紧要,既然张廷玉不想多说,弘晴自不会去干死赖着不走的恶心事儿,这一见其收好了折子,弘晴便即起了身,丢下句交待之后,便即缓步向室外行了去。

    “下官恭送王爷。”

    弘晴要走,张廷玉也没出言挽留,仅仅只是陪送到了屏风处,便即又转回了办公室中,缓步走到了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弘晴先前递交的请安折子,摊将开来,细细地过了一番之后,又默默地寻思了片刻,这才拿起了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取出一份空白的折子,挥笔速书了起来……

    老爷子到底病没病?若是病了,又到了何等程度来着?

    从张廷玉处出来之后,弘晴也没去旁的地儿,直接便回了自个儿的办公室,然则心中的疑窦不单没少,反倒是更多了几分,没旁的,张廷玉表现得太过冷静了些,无论是神情还是眼神里,都看不出半点的异样,再者,这都已快到下班时辰了,他出了宫,不直接回府,却跑来了部里,这显然有些不对味,只是说到不对之处究竟意味着甚么,弘晴一时半会还真有些个看不透,原本就烦躁的心自不免便更烦上了几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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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夺嫡介绍: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人生在世,自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且看穿越成了老三家长子的弘晴,如何在康熙年间的九龙夺嫡中玩转朝纲,夺鼎天下!九龙夺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龙夺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龙夺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