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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九龙夺嫡txt下载     九龙夺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6章 帮理不帮亲(一)

    “孩儿叩见父王!”

    方一回到诚亲王府,弘晴连歇息都顾不上,便已是直奔了内院书房,这才刚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入眼便见三爷面色阴沉地端坐在上首文案后头,弘晴原本就烦的心情顿时便更烦上了几分,此无他,在路过西城之际,弘晴已从曹燕山处知晓了城中流言四起的消息,以弘晴对三爷的了解,又怎可能猜不出三爷到底在气恼些甚,只是这当口上,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弘晴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躁意,疾步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坐!”

    三爷虽是正在火头上,可也不好一上来便对弘晴兴师问罪,不过么,叫起的声音里却是明显透着股浓浓的怨气。

    “谢父王隆恩!”

    三爷语气里的怨气是如此之浓烈,以弘晴之精明,自不可能会听不出来,不过么,弘晴却是并未急着出言辩解,仅仅只是恭谦地谢了恩,而后腰板一挺,就此起了身,缓步行到了一旁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更山(梁绪文的字)的案子是怎么回事,嗯?”

    三爷等了等,见弘晴并无开口解释之意,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不耐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好叫父王得知,事情是这样的,今儿个午时前,皇玛法处转来了份朱批,乃是广西道监察御史陶彝弹劾吏部侍郎梁绪文的折子,于其后,有皇玛法亲笔批文曰:酌情处置。因此事起得蹊跷,孩儿暂时尚未下文诸有司各处,然,皇玛法既是有所批示,事亦拖不得许久,明后日便须得有所定夺。”

    弘晴并未因三爷的语气不善而有所慌乱,恭谦地行了个礼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将事情的原委解说了一番。

    “哦?”

    尽管弘晴已是将前因后果解释得很是分明了,可三爷却显然并不尽信,此无他,城中如今疯传的流言与弘晴所述大相径庭,再者,三爷虽已没了差使,可对朝中的动态还是心中有数的——如今所有的折子处理程序皆是由诸大学士抄写完节略之后,便往弘晴处送,唯有经过了弘晴的朱批之程序,方才会转呈御前,似陶彝这等微末之官并无直接请见老爷子的权力,其之折子按正常程序是无法直接递到御前的,正因为有着这两个因素在,三爷对弘晴的解释也就只是将信将疑罢了,不过么,三爷倒是没直接出言质问,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小王爷,按您所言,陶彝的折子莫非是有人特意转呈到了陛下处的么?”

    三爷不好问的话,自有李敏铨待劳了,这不,三爷的轻吭之声方落,李敏铨已是会意地出言质疑了一句道。

    “确实如此。”

    尽管心中对李敏铨的离心已是有着极大的不满,然则弘晴却是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给出了个肯定的答案。

    “唔,若真是如此,能为此者必不多矣,除了诸位阿哥之外,也就只有六位大学士能办得到,且不知小王爷可有所察否?”

    李敏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口中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着,所问的问题大多是站在了质疑的立场上,摆明了就是在帮着三爷当这么个恶人来着。

    “目下尚难断明。”

    李敏铨这个问题可就有些诛心的,乍一听似乎只是就事论事,可实际上却是暗藏机锋,隐隐暗指弘晴有借机拔除三爷羽翼之嫌疑,以弘晴之睿智,自不可能会听不出个中之意味,心中的火气当即便狂涌了上来,不过么,好在城府深,倒也没当场爆发,仅仅只是实话实说地回应了一句,心底里却是躁意狂涌不已。

    弘晴的躁意固然有着对李敏铨不满之故,可更多的则是在为自身所受的限制而伤着脑筋——别看弘晴眼下是高居中枢之地,看似位高权重,可实际上么,人却是有被困中枢之嫌,在对局势骤变的掌握上,能力不单不增,反倒是降低了不老少,没旁的,畅春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就连李敏行这个副将衔的王府侍卫统领都难进园半步,就更别说旁人了,“尖刀”虽强大依旧,可所得的消息却无法及时转送到弘晴处,唯有等弘晴下了班,方才能办得到,如此一来,消息的滞后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要想及时应变自也就没了可能,错非如此,此番也不致于被三爷误会到了这般之地步。

    “当下要紧的是如何应变,至于究竟是何人所为,将来自可见分晓,何须急在此时,本末倒置又岂是智者所应为之事!”

    这一见李敏铨在那儿喋喋不休地含沙射影个没完,陈老夫子可就看不过眼了,一皱眉,冷声便呵斥了其一句道。

    陈老夫子这么一开口,李敏铨可就不敢再多啰唣了,本来么,那么些诛心的问题就不是李敏铨自己想问的,他不过是替三爷发问罢了,而今,陈老夫子既是出言打断,他自也乐得赶紧闭嘴,此无他,说到底李敏铨对弘晴还是很有畏惧之心的,尽管已是决定紧抱着三爷的大腿了的,却也不愿将弘晴得罪得太狠了去。

    “夫子所言甚是,而今这个局面却是须得好生商榷个稳妥的应变之道,唔,更山其人,小王还是了解的,为人一向踏实,也算得勤勉,当不致贪墨若此,想来应是有小人在其中作祟,终归须得设法还其清白才好。”

    李敏铨这么一沉默下来,三爷可就不好再缄默了,这便尴尬地笑了笑,顺着陈老夫子的话头便扯了一大通,竟是要为此番之议事先行定个基调,摆明了就是想死保梁绪文这个心腹奴才,说穿了也不奇怪,三爷门下虽多,可真能在朝中排得上号的却并不算多,真要算将起来,其实比弘晴都不如,在这等情形下,三爷自是不能坐视手下大将就这么平白折损了去,再者,倘若三爷不出面死保梁绪文的话,自不免担心手下那些奴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受,万一要是都起了异心,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还其清白?那厮有个屁的清白!

    一听三爷这般说法,弘晴心中立马冷笑不已,没旁的,只因弘晴早就知晓梁绪文屁股底下不干净,尽管不是完全掌握其贪墨的所有证据,可对其去岁年初调任吏部侍郎以来的所作所为却还是知晓的,而今,老爷子既已摆明了要彻查的态度,显然不可能给三爷以蒙混过关的机会,在这等情形下,要保梁绪文,那简直就是自找死路,对此,弘晴心中跟明镜似地清楚,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去揭破,也就只是默然地端坐着不动。

    “王爷所言甚是,更山乃我诚亲王府一系之重将,却是不能容得小人作祟了去,而今,折子既是转到了小王爷处,巧妙周旋一二,窃以为应是不难将此事压将下去的。”

    三爷这么一说,李敏铨立马便跟着附和了一把,倒不是其与梁绪文有多友善,实际上,当初同为谋士之际,李敏铨还真就没少受梁绪文等人的排挤,此际之所以附和三爷之言,一者是要时时刻刻与三爷保持一致,二来么,不过就是兔死狐悲的心理在作怪罢了。

    “嗯,子诚斯言大善,晴儿以为如何哉?”

    三爷与李敏铨显然事先便已有过了商议,此际一唱一和地逼着弘晴表态,当真是配合得默契已极。

    如何?还能如何?回答不行的话,原本就大受流言之影响的三爷心里头立马便要起疙瘩,说行?那绝对是自找死路,不单保不住梁绪文,便是连整个诚亲王府一系都有倾覆之危,奈何这个道理却是不好说出口来,至少不能由弘晴本人来说,否则的话,不单不能说服三爷,反倒会令其更起猜忌之心,一旦三爷恼羞成怒地擅自妄为一通,后果将是不消说的严重!

    “哼,王爷若是想自寻死路,那便只管出手去帮衬梁绪文好了!”

    正值弘晴左右为难之际,却听陈老夫子已是极为不满地冷哼了一声,端出了座师的架子,毫不容情地便呵斥了三爷一句道。

    “这……,夫子言重了,当不致此罢?”

    这一听陈老夫子如此说法,三爷的老脸登时便耷拉了下来,只是到了底儿,却是没敢朝陈老夫子发作,也就只能是悻悻然地反问道。

    “自以为是!王爷也不好生想想圣意何在,安敢如此妄为,莫非真想抗旨不成?”

    陈老夫子压根儿就没在意三爷的黑脸,但见其不屑地撇了下嘴,语带讥讽之意地便给了三爷一记当头棒喝。

    “圣意?这……”

    三爷到底不是痴愚之辈,尽管被陈老夫子骂得极为的不爽,可隐约间却已是想到了些蹊跷处,只是却又不敢完全肯定,脸色立马便是时红时白地变幻个不停,口中呐呐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第767章 帮理不帮亲(二)

    “圣意?小王爷,陛下除了朱批之外,可还有甚旁的指示否?”

    李敏铨反应倒是很快,不等三爷呢喃出个所以然来,便已是紧赶着从旁发问了一句道。

    这厮还真是历练出来了!

    一听李敏铨一问便问到了根子上,弘晴对其的评价自不免便抬高了一线,不过么,却并未表露出来,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回答道:“指示倒是不曾,只是皇玛法曾将给事中张照召了去,特意问过了此折子的处置情况。”

    “原来如此,看来更山此番怕是难逃一劫了,不仅如此,我诚亲王府一系恐也将有难矣!”

    弘晴此言一出,李敏铨的脸色立马便是煞白一片,失惊地便给出了个极其不乐观的判断。

    “啊,这,这……”

    三爷先前隐约想到的便是此点,此际再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脸色当即便难看到了极点,冷汗淋漓而下,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杞人忧天!”

    这一见三爷与李敏铨尽皆大失常态,陈老夫子可就看不下去了,嘴角一撇,不屑地便给出了个评价。

    “夫子可有解得此厄之良策?还请教我。”

    三爷正自惊恐无已间,一听陈老夫子这般说法,显见是已然有了应对之策,精神立马便是一振,赶忙坐直了身子,朝着陈老夫子便是一拱手,很是恭谨地求教道。

    “王爷莫急,且容老朽细细说来,此番弹劾案之起因其实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此案出现的时机,与其说此案重大,倒不若说此案之出现恰好符合陛下之需要罢,错非如此,陛下原也不会去关注这等小案子的。”

    这一见三爷好言相问,陈老夫子倒是没再给其脸色看,语调平淡地便先行点明了此案大发的关窍之所在。

    “这……,小王愚钝,还请夫子明言则个。”

    三爷虽算是个精明人,可毕竟离智者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的,尽管对陈老夫子所言已是隐约有所明了,可到底殊无半点把握可言,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再次拱手为礼地求教了一句道。

    “王爷明鉴,去岁圣上寿诞之时,陛下虽是以瞒天过海之策,一举撸夺了诸位阿哥的差使,算是将治权尽皆收拢在手,此举固然是有助皇权巩固,奈何陛下龙体却是有碍,于诸多政务上,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以致政务麋积,朝野不满之怨气愈重焉,若不早做解决,久后必乱无疑,以陛下之睿智,自不会看不到此点,由是,方才有小王爷坐镇中枢之事发生,个中虽是有栽培小王爷之用心,可更多不过是权宜之策罢了,原也非圣上之所愿,若是龙体始终不曾好转,或许小王爷还将监国下去,然,这一年半之休养生息下来,龙体已是渐好,也该是到了收权之际了罢。”

    跟三爷相处了这么多年下来,陈老夫子自是清楚以三爷的能耐而论,是断难把握到此案背后的那些弯弯绕绕的,自是不会对其有甚隐瞒,详详细细地便将前因后果尽皆分析了个透彻。

    “原来如此,那,那……”

    三爷心中原本就有些模糊的概念在,此际陈老夫子已将个中道道分析得如此之详尽,自是一听便懂了,然则三爷却并未释然,反倒是更紧张了几分,有心想问问他自个儿储君的地位会不会受影响,偏偏这话又不好直接问出口来,也就只能是干瘪瘪地支吾着。

    “此案说来也算是个考校罢,王爷只消以不变应万变,便不至有失,纵使有所处置,也必不会重,然,若是率性妄为,后果却恐不堪矣。”

    老爷子既是要收权,出手打压诚亲王一系乃至弘晴,都是不可避免之事,这一点,陈老夫子自是早就看了个通透,不过么,却也并不甚担心,此际解释起来,自也就显得分外的自信。

    “嗯,更山可惜了,唉……”

    形势既是有所不利,三爷可就熄了死保梁绪文的心思,毕竟相比于门下奴才的死活来说,储君的地位,在三爷心目中着实要更紧要上许多,一声感叹之下,也就意味着梁绪文已是被三爷毫不留情地放弃了。

    “王爷真菩萨心肠也,惜乎更山不自检点,遭此劫难,也算是咎由自取罢。”

    三爷既已决意放弃梁绪文,李敏铨自然不会再为此人说话,不过么,捧起三爷的臭脚却是及时无比。

    “各人都有各人的命罢,罢了,不说这个了,此案之事,本王倒是可以置之不理,晴儿却是难以置身事外,终归须得有个脱身的良策才好,子诚,夫子,您二位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三爷到底并非愚钝到家之辈,虽是对被迫放弃梁绪文颇为的不甘,可还算是知晓自身的地位其实与弘晴的沉浮乃是一体的,感慨了一句之后,也就转开了话题。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顺其自然便好,陛下纵使要收权,却也断然不会让小王爷受太大之委屈的。”

    此案的背景既明,李敏铨自是能推断得出最为适合的应对之策,有心争功之下,抢答起来自是快速得很,几乎是三爷的话音刚落,他便已是有些个迫不及待地出言献策道。

    “嗯,如此倒也算是稳妥,只是此番案方起,流言便已是满城乱传,个中未必无因,若是尽皆置之不理,却恐有变,又当何如之?”

    三爷本性聪慧,这一放开了纠结之心情,心思也颇堪细腻,前后一联想,已是隐隐看出了此案骤然大起的背后一准别有蹊跷在,自是不敢掉以轻心。

    “无妨,那不过是小儿辈所造之谣,为的便是乱我方之心耳,犬吠之言,不足挂齿,但消小王爷能做到帮理不帮亲,自可保得无虞。”

    三爷能看得出流言大起背后的蹊跷,李敏铨自然也能,不过么,兹事体大,李敏铨却是不敢随便进言的,倒是陈老夫子却是浑然不在意,一摆手,肯定无比地便给出了答案。

    “帮理不帮亲么?嗯,也罢,就如此好了,晴儿可还有甚要说的么?”

    既已决定壮士断腕,三爷倒是真干脆利落得很,丝毫没再去管梁绪文的死活,关切的重点已然落在了保住弘晴上。

    “父王英明,儿臣别无异议。”

    说么?其实还真有不少要说的,比如说老爷子那一关不好过,八爷等人也不会就此罢手,可这么些事儿说了也没有,到了底儿还是须得弘晴独自去扛着,而今,能让三爷不再纠结于死保梁绪文,便算是个极好的结果了的,弘晴自是不想在此际节外生枝,也就只是恭谨地行了个礼,满是敬仰意味地称颂了一句道。

    “那便好,晴儿也累了一天了,且自去歇息罢。”

    三爷对弘晴的恭谦态度还是很满意的,这一见其满脸的疲惫之色,也就没再多啰唣,一挥手,很是温和地吩咐道。

    “是,孩儿告退。”

    弘晴一路急赶而回,又议了如此久的事,早就又累又饿了,实是无心再多逗留,三爷既是这么说了,弘晴自不会有甚异议,紧赶着便起了身,恭谨地行了个礼之后,便即退出了内院书房,本想着直接走侧门回府,只是脚刚抬起,却又改了主意,没旁的,他的车驾以及一众侍卫们都还候在诚亲王府门外,终归不好让李敏行等一众心腹等久了去,左右也不过就是几步路而已,便可收买一下人心,又何乐而不为哉。

    “小王爷,下官给您见礼了。”

    弘晴方才刚走到府门处,就见耳房里突然扑出了个人,一头便跪在了跟前,动作之突然,还真就令弘晴不由地为之一愣。

    “哦,是梁侍郎啊,免了罢。”

    借着门廊处的灯笼之亮光,定睛一看,弘晴立马便认出了来者,赫然正是梁绪文那个倒霉蛋,心底里对其虽是不甚感冒,然则弘晴却是并未恶言相向,而是面色淡然地一虚抬了下手,言语平和地便叫了起。

    “小王爷,下官实是冤枉啊,这都是逃奴之诬陷,还请您为下官做主啊。”

    弘晴虽是叫了起,可梁绪文却并未就此起身,而是磕头连连地喊着冤,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都是,那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哪还有丝毫的风度可言。

    “逃奴?甚的逃奴,尔将话说清楚了!”

    弘晴原本对此案的由来便有所疑心,这一听梁绪文如此说法,面色立马便凝重了起来,眉头一皱,已是语调冰冷地喝问了一句道。

    “啊,是,好叫王爷得知,下官数日前便发现身边之书童行事颇有可疑处,本待将其拿下,却不料昨儿个此人便已失去了踪迹,下官着人四下打探,这才得知此人就藏在了十爷府上,还胡乱攀咬下官,着实是可恶已极,下官……”

    梁绪文一得知自个儿被弹劾之事,下午便来寻过三爷了,此际再来,为的便是堵弘晴,这会儿一听问起了缘由,自以为弘晴这是准备出手帮衬自己了,心中顿时便是一喜,忙不迭地便将事由解说了一番,当然了,所言所述并非完全实情,而是真假掺半。

    “哦?竟有此事,本王知道了,尔且自回罢。”

    一听梁绪文此言,弘晴立马便断定此人所言多有不实,没旁的,不说其贪墨乃是事实,更可疑的是其居然能查到逃奴在十爷府上,这可是“尖刀”都尚未能查到的事儿,内里若说没有蹊跷才是怪事了的,不过么,弘晴却是并不在意,概因他压根儿就不打算出手帮梁绪文脱困,自也就懒得去理会其所言究竟是真还是假,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丢下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就此扬长而去了……

第768章 君子坦荡荡(一)

    “陛下,仁郡王在轩外求见。”

    辰时末牌,老爷子用完了早膳,在数名小太监的陪同下,缓步从后堂的屏风处转了出来,还不等落座,就见李德全急匆匆地迎了上去,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宣。”

    这一听弘晴如此早便寻上了门来,老爷子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不过么,倒是没拒见,声线微寒地便允了。

    “喳。”

    老爷子既是开了金口,李德全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轩去,不多会,又已是陪着一身整齐朝服的弘晴从外头行了进来。

    “孙儿叩见皇玛法。”

    方一转过了屏风,入眼便见老爷子已是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了龙案之后,弘晴自不敢有甚失礼之处,忙不迭地便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平身罢。”

    老爷子细细地端详了弘晴一眼,而后方才不动声色地叫了起。

    “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金口一开,照着朝规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说罢,一大早地,跑朕这儿来所为何事,嗯?”

    待得弘晴起了身,老爷子也不曾有甚寒暄之言,直截了当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昨儿个午时前曾接到皇玛法转来的朱批折子,紧着便拟了个章程,本打算今儿个一早便安排了下去的,只是突然醒起此事恐不该由孙儿处置,故,特来请皇玛法明示行止。”

    老爷子这么一问,弘晴立马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折子,双手捧着高举过了头顶,口中则是温言细语地解说了一番。

    “说说理由。”

    老爷子并未叫人去接弘晴手中的折子,而是往椅背上一靠,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弘晴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没头没尾地发问道。

    “皇玛法明鉴,那梁绪文乃是我阿玛的奴才,又与孙儿曾有些交情,按律须得避嫌,若是孙儿出面处理此事,实是多有不便,故,孙儿实不敢擅专焉。”

    尽管老爷子问得简约,可弘晴却是听得个分明,自不敢轻忽了去,这便紧赶着作出了解释。

    “哦?圣人有云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朕倒是好奇得很,尔若是心底无私,何事不可为之?”

    老爷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压根儿就没被弘晴的说辞所打动,但见其阴冷地一笑,已是说出了句诛心的话语。

    “皇玛法教训得是,然,孙儿实非圣人,心中确是有私,梁绪文虽不过微末之官,但却是我阿玛之门下奴才,瓜田李下,不私亦是私了的,无论如何审,都难免有遭物议,且,圣人亦有云曰:子不言父过,倘若那梁绪文真是贪腐之辈,孙儿处置其固是该当,却不免有投鼠忌器之惑焉,此即是孙儿之私心所在,实不敢欺瞒皇玛法。”

    老爷子这话问得寒,饶是弘晴生性胆大,也不禁为之心惊肉跳不已,好在事先便已是做足了功课,应答起来倒也不致乱了分寸,极之坦然地便自承了有私心的存在。

    “递上来!”

    这一听弘晴如此坦然地自承有私心,老爷子倒是不好再出言挤兑了,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到了底儿,还是不曾发作弘晴,仅仅只是面色不愉地一摆手,寒着声便下了令。

    “喳!”

    老爷子这么一吩咐,侍立在一旁的李德全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诺,忙不迭地抢上前去,伸手接过了弘晴手中的折子,一溜烟地转呈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尔打算让王掞去主审此案?”

    老爷子随手翻看折子,只一看,眼神里立马便掠过了一丝的精芒,不过么,倒是不曾出言评述,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嘿,老爷子要上钩了!

    尽管老爷子不曾有所评述,可弘晴却是早已料到了老爷子的心里在想些甚,此无他,不过是在怀疑弘晴此举的真实用心之所在罢了——王掞素来坚持要复立胤礽,对三爷乃至弘晴,素无半点好感可言,由其出任主审,断不可能会轻饶了梁绪文,甚至有可能会借题发挥,狠纠此案之根底,以图将大火烧到三爷父子的身上,从这么个意义上来说,弘晴举荐王掞出任主审,似乎有自找死路之嫌,自由不得老爷子会起疑心,唯恐弘晴这是在将计就计地要坑王掞一把,毕竟弘晴坑人的事儿可是没少干过,说是前科累累也绝不为过。

    “是,孙儿以为王相秉性刚直,素来嫉恶如仇,又曾任过刑部尚书,对审案之道颇见熟稔,由其主审当可保得此案真相大白天下。”

    明知道老爷子在疑心些甚,可弘晴却是半点都不在意,没旁的,弘晴要的便是这么个效果,若不然,怎显得出他弘晴所谓的私心下头浮动着的可全是无私来着。

    “嗯,此事朕知晓了,尔且自先去忙罢。”

    这一听弘晴说得如此之诚恳,老爷子心中的疑虑倒是少了些,不过么,还是不曾给弘晴一个明确的答复,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吭哧了一句,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是,孙儿告退。”

    这一见老爷子很明显地犯着犹豫,弘晴心中暗笑不已,不过么,却也没再多啰唣,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之后,就此退出了轩,不紧不慢地迈步便径直回了藏拙斋。

    “禀王爷,这是张、王两位大人一早送来的节略,请您过目。”

    弘晴施施然地回了自个儿的办公室,方才刚落了座,张照已是捧着一大叠的折子从外间跟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行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请示了一句道。

    “嗯,搁下罢。”

    批折子乃是例行公务,弘晴早已是习惯了的,也没甚废话,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既是有令,张照自不敢不遵,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将手中那厚厚的一大叠奏本便往文案的一角搁了去。

    “得天,打今日起,所有与梁绪文案有关之奏本都直接送瑞景轩去,本王就不看了,回头尔自去与张大人等都说说此事好了。”

    弘晴并未似往常那般让张照就此退下,而是先行拿起了几本折子,随意地翻了翻,而后又将那几本折子尽皆丢在了一旁,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张照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再一看弘晴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自不敢大意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行到了文案前,手脚麻利地将与梁绪文案有关之奏本尽皆翻查了出来,得,原本厚实无比的折子堆立马便只剩下了不到四分之一,一见及此,张照的脸色立马便露出了丝怪异之神情,不过么,却也不敢多问根底,躬身行了个礼之后,便即捧着厚厚的一大叠折子退出了房,径直往瑞景轩赶了去。

    我勒个去的,一帮混账行子,个顶个的鼻子都灵跟狗似的,闻着腥味都冒出来了,真他娘的晦气!

    尽管早料到梁绪文一案的风波不会小到哪去,可真见得案发第二日便有如许多的奏本飞了来,弘晴还是忍不住便暗骂了一声,不过么,这说来也并不奇怪,除了八爷那头在暗中搅风搅雨之外,怕是老爷子也在其中推波助澜不已,这两下里一使力,事情还不得闹腾得大发了去?

    “禀王爷,刑部尚书阿大人、左都御史纳兰大人在园外递了牌子,说是要见您。”

    张照才刚走不多会,弘晴都尚未开始惯常的批折子事宜,就见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朝着弘晴便是一礼,恭谨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呦呵,动作好快么,这是抢肉骨头来了!

    这一听阿尔松阿与纳兰揆叙联袂而来,用不着去听,弘晴也知晓这两位的来意,左右不过是想将梁绪文一案的审案权整了去罢了,却也无甚稀奇处。

    “传罢。”

    尽管已然猜到了两位八爷党的来意,可该见的,还是须得见上一见,这等敏感时分,终归不能有落人口实之举,正因为此,弘晴尽自心中不耐得很,可还是允见了。

    “喳!”

    弘晴既是有了吩咐,那名小太监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向外行了去,不多会,便见阿尔松阿与纳兰揆叙肩并着肩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下官阿尔松阿(纳兰揆叙)见过王爷。”

    阿、纳二人都是从一品大员,见弘晴自是无须大礼参拜,二人也就只是恭谨地各自拱了拱手,便算是见了礼了。

    “二位大人客气了,且请坐罢,来人,看茶!”

    彼此间本就不是一路人,交情自然是没有的,仇隙倒是不老少,弘晴自是不怎么待见这两位,不过么,应给的体面却是断然不能少的,面对着二人的行礼问安,弘晴自不会给其脸色看,也就只是笑容满面地虚抬了下手,客气地赐了座,一声令下,自有数名小太监从外头行了进来,忙乎着搬来了锦墩子、茶几之类的摆设,又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后方才鱼贯地又都退出了房去……

第769章 君子坦荡荡(二)

    “二位大人请用茶!”

    尽管早已猜到了面前两位的来意,不过么,弘晴却是不打算说破,故作不知地微笑着,很是客气地道着请,就宛若这两位真就只是来拜访的寻常大臣一般无二。

    “王爷,您该是已知晓了的,吏部侍郎梁绪文贪鄙骄横,罔顾国法,卖官贩爵之余,更曾草菅人命,已是罪大恶极,恕无可恕,下官身为刑部尚书,自不能坐视此獠逍遥法外,今,有本章一份在此,特来向王爷请命彻查,定叫这等猖獗之辈俯首认罪,还请王爷恩准为荷!”

    阿、纳两位可不是来跟弘晴喝茶聊天的,早前弘晴礼让不已,二人自是不好一上来便扯正事,可待得一众小太监们尽皆退下之后,性子较急的阿尔松阿可就憋不住了,但见其一抖手,已是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蒙了黄绢的折子,双手捧着,往前一递,便即满脸义愤填膺之色地直奔了主题。

    “王爷,下官以为阿尚书所言甚是,似此等硕鼠不除,朝堂岂有宁日,下官也愿自请,还请王爷恩准!”

    阿、纳两人显然是早就套好了的,这不,阿尔松阿话音方才刚落,纳兰揆叙也已是紧跟着出言附和了一把,同样是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折子,双手捧着,便也往弘晴面前递了过去,摆明了就是要联手压弘晴就范。

    嘿,这两老小子动机不纯啊!

    只一看两人之架势,弘晴立马便猜透了二人的算计之所在,此无他,玩的便是逼宫的把戏,但消弘晴的回答有丝毫的犹豫或是含糊之辞,此二人立马便会来个盛怒而起,跟弘晴好生争执上一番,然后么,直接便去告了御状,不管他二人能不能争下案子的主审权,弘晴都得坐实了“包庇”之罪名,就算老爷子那头不加重处,弘晴的名声怕也少不得大损。

    “二位大人如此嫉恶如仇,甚好,小王是真心佩服则个,若能得二位大人鼎力查案,想来定是能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小王又岂有不赞同之理,只是二位来得不巧,先前小王已是去请了旨,为避嫌故,但凡有关梁绪文贪墨案之折子,一律由陛下圣裁,是故,对二位大人的请求,小王确是不好置喙,二位大人若是有心,且去瑞景轩请见圣上便好。”

    既已看破了二人来此的真实用心,弘晴自是不会给二人留下丝毫的可趁之机,压根儿就不去接二人递交过来的折子,而是笑呵呵地一摆手,客气而又坚决地玩了一把太极推手。

    “这……”

    阿尔松阿性子急,心性显然远不及纳兰揆叙,这一听弘晴这般说法,登时便傻了眼,没旁的,这等情形显然不是他二人来前编排好的戏码,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演了。

    “哦?竟有此事,且不知陛下处可有甚旨意否?”

    纳兰揆叙到底是家学渊源之辈,尽管才干上远不及其父兄,可也不是寻常人能比得了的,反应自是很快,眼瞅着逼宫的把戏已然破局,立马便调转了方向,作出一派好奇之状地探问起了圣意来。

    “纳兰大人请见谅,小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避嫌唯恐不及,又怎敢乱问圣意如何,此事不必再谈,二位大人若是真为梁绪文一案而来,还请直接去瑞景轩好了,小王就不多留二位了,来人,送客!”

    弘晴毫不讳言自个儿须得避嫌之事实,也不给二人再有丝毫旁敲侧击的机会,当即便提高声调地断喝了一嗓子,摆出了端茶送客的架势。

    “二位大人,请!”

    几名小太监原本就候在屏风外,这一听弘晴有令,自不敢轻忽了去,忙不迭地便全都行进了房中,不留情面地便要就此赶阿、纳二人离开。

    “下官孟浪了,还请王爷恕罪则个,告辞。”

    这一见已谈无可谈,纳兰揆叙自不敢真儿个地胡乱搅事,没辙了,也就只能是顺势起了身,朝着弘晴拱手致歉了一句,便与满脸不知所措的阿尔松阿一道出了藏拙斋,在院门外嘀嘀咕咕地商议了一阵之后,又转道向瑞景轩方向赶了去,很显然,这两位的贼心还是不死!

    “禀王爷,王掞、王大人来了。”

    弘晴压根儿就不在意阿、纳二人的去向,也没派人去打探瑞景轩那头的动静,沉下心思,便开始了一日的惯常工作,只是心中到底是有事牵挂,批写折子的速度明显比往常要慢了一大截,这不,天都快午时了,也还不过才批了二十本不到,正自忙碌不已间,却见张照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这老梆子怎地来了,莫非是老爷子已下了旨意不成?

    一听是王掞这个素来不曾来藏拙斋的主儿到了,弘晴的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隐隐然已是猜到了些根底,不过么,却是并不敢确定,心里头自不免有些个犯嘀咕的,然则却是不敢大模大样地等着王掞来见,而是紧赶着便起了身,大步便迎出了斋外。

    “小王见过王相。”

    方一行出斋门,入眼便见王掞紧绷着脸地站在门前不远处,弘晴立马疾走了数步,微笑着便先行拱手作了礼。

    “下官当不起王爷之礼。”

    王掞生性倔强,却并非不识礼数之辈,自不敢当真受了弘晴的礼,但见其后侧了小半步,略一侧身,以示恭谦,可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硬梆得很。

    “王相言重了,您里面请。”

    尽管不是很喜欢王掞其人,可对其之才干与忠诚,弘晴却还是很尊敬的,并未因王掞的态度而动气,依旧是笑盈盈地摆手道了请。

    “王爷,请。”

    尽管弘晴礼数周全得很,可王掞紧绷着的脸却不见一丝的松弛,但见其面无表情地回了个礼,而后便即默不作声地落后半步跟着了弘晴的身后,一道向斋里行了去,待得进了办公室,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侍在侧的小太监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出了房去。

    “王相请用茶。”

    待得一众小太监们退下之后,弘晴并未急着追问王掞的来意,而是端起了茶碗,朝着王掞一亮,客气地道了请。

    “听闻王爷举荐下官主审梁绪文一案,不知可是如此?”

    王掞并未理会弘晴的好意,面无表情地看了弘晴一眼,语调平板地便问了一句道。

    “确有此事,小王以为王相乃忠直之人,素来嫉恶如仇,正是彻查此案之最佳人选。”

    王掞问话的态度着实算不得好,不过么,弘晴却并未计较那么许多,坦然无比地便给出了个肯定无比的答案。

    “哦?是么?王爷就不怕下官往实里查了去么,嗯?”

    对于弘晴回答得如此之坦然,王掞显然有些意外,但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不依不饶地往下刨根问底着。

    “王相问得好,早先小王去见皇玛法之际,皇玛法曾有言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小王深以为然焉,不敢自珍,愿与王相共勉。”

    一听王掞这般问法,弘晴不由地便笑了起来,神情坦然无比地便应答了一句道。

    “如此甚好,下官告辞了。”

    王掞深深地看了弘晴一眼,也没再多言,霍然起了身,朝着弘晴一拱手,一拂大袖子,便要就此走了人。

    “王相走好,小王不送了。”

    这一见王掞只问了几个问题便要离去,弘晴心中自不免有些个犯嘀咕,不过么,却并未出言挽留,而是跟着起了身,很是客气地还了个礼,作出了副恭送之模样。

    “陛下已有密谕,此案确是着落在下官身上,王爷且请好自为之罢。”

    王掞人已走到了屏风处,但却并未接着往外行了去,而是就此顿住了脚,霍然回过了身,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透出了个准确之消息,言语间更是多有暗示之意味。

    “多谢王相提点,小王心中有数,结案之日,小王自会有所处置。”

    尽管弘晴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可真听得王掞说起,对其之提醒还是极为感激的,要知道密谕可不是随便能说出口来的,若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那可是抗旨之大罪,甭管王掞态度如何,这个情,弘晴还是必须承的,这便也语带暗示地回了一句道。

    “王爷有数便好。”

    王掞嘉许地看了弘晴一眼,也没再多言,拱手行了个礼,便即转出了屏风,自行回转青溪书屋去了。

    呵,好有意思的个老头儿!

    正如王掞一向看弘晴不顺眼一般,弘晴其实也不怎么待见这个耿直的老头,彼此间的关系么,实在是有够紧绷的,这非关个人好恶,而是立场所致,弘晴原本也没奢望能靠个人魅力去折服这个固执无比的老宰相,对其的态度一贯是敬而远之,却没想到今儿个王掞居然肯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暗示自己,弘晴对此既感到意外,同时也颇觉欣慰的。

第770章 不好吃的年夜饭(一)

    康熙五十八年终于是在一派的喧嚣中走到了尽头,今儿个已是除夕了,雪下得很大,呼啸的北风夹杂着鹅毛般的雪花横扫着一切,从昨夜起,一直下到了今儿个午时都已将至了,也没见个消停,天寒地冻,然则冷的只是外头,暖阁里却是热腾得很,楼下隔层的炭火烧得正旺,别说裘袍穿不住,便是只着两层单衣也能热出一额头的汗水来,纵使如此,也没见八爷的脸色有多好看,哪怕是面对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八爷也依旧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都少喝几杯罢,待会指不定旨意便到了。”

    八爷的心情很不好,此无他,自打梁绪文案发至今,都已是四天过去了,老爷子那儿却是半点动静全无,哪怕阿尔松阿等一大拨八爷党们纷纷上本,可却全都有若石沉大海一般,愣是连个浪花都不曾激起,至于三爷处,更是稳坐钓鱼台,愣就没见三爷对此案有过丝毫的关切,这等情形一出,八爷自不免有些个犯猜疑不已,心情能好才是怪事了的,只是甭管心情有多糟,饭终归还是得吃的,就算他八爷不饿,那也不能饿着了九、十两位特意跑来相聚的弟弟不是?于是乎,八爷也就只能是怏怏地一摆手,有气无力地叮嘱了一句,算是宣布了午宴的开始。

    “屁的旨意,奶奶个熊的,说起旨意,爷就心烦,这么个明显的大贪官都不查,真不晓得老东西都在想着甚,这不是铁了心要包庇老三那厮么?爷白设了个大套子,万把两银子砸了下去,连个泡都没见冒,真他娘的晦气!”

    若说八爷只是兴致不高的话,十爷可就是满肚子的怨气了,但见其一把抓起根大肉骨头,一边狠狠地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骂着,眼中凶光狂冒不已,真不好说他是在啃肉骨头,还是在磨牙准备择人而噬了的。

    “十弟慎言,这么些屁话在此处说说也就算了,真要在外头胡放,被人听了去,须不是耍的。”

    九爷的兴致同样不高,可却还是有着几分的清醒认知,这一听十爷骂得太不成体统,立马面色一肃,满是不悦地提点了一句道。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娘的,爷本来还想摆弘晴那小混账一道呢,老头子这么一不动,得,又白瞎了。”

    十爷素来与九爷相善,这一见九爷发作了起来,自不好再多放肆,可口中说着“不说”,实际上却又是扯了一大通。

    “嗯,摆弘晴一道?十弟,你又想折腾些甚来着?”

    一听十爷这话蹊跷,九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十爷,紧赶着便追问了起来。

    “嘿,其实也没啥,不就是梁绪文那厮的书童被爷给藏在了府中,爷一寻思,若是案子一闹大,指不定就能引得老三父子俩铤而走险,所以呢,就布置了一番,着人故意将消息透给了梁绪文,本指望着其将此消息传给弘晴那小子的,可惜啊,老东西不肯下旨彻查,这计不就白设了?唉,晦气!”

    听得九爷发问,十爷三两口将肉骨头啃了个大体干净,往桌面上随手一丢,而后拍了拍油腻腻的双手,自以为得意地便解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啧,确是可惜了些,若是能让皇阿玛紧着下旨,或许此计还真能派上些用场。”

    九爷还真就没想到素来躁性子的十爷居然还能玩出这么一手花活,刮目相看之余,也不禁为之哀叹可惜。

    “先生,皇阿玛到底是个甚意思来着?”

    这一听两位弟弟可惜来可惜去个没完,八爷本就烦乱的心思顿时便更烦上了几分,半点胃口全无,一把抄起几子上的酒樽,一气饮了个干净,而后重重地往几子上一搁,心烦意乱地便开口问了一句道。

    “圣上收权的心思应是不会变的,差的只是个由头罢了,此番仁郡王应对得宜,早早便将此案推到了陛下处,如此一来,与案虽发,与仁郡王却无太大的干系,而三爷那头又摆明了要丢车保帅,真将案子往下查,陛下实难把握一个分寸,投鼠忌器怕是难免之事了的,此无他,查深了,恐伤了三爷父子的根基,查浅了,又难顺势收回大权,兼之佳节已至,终归须得让人过个好年罢,暂时按兵不动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陆纯彦心中对时局早有判断,只是八爷不问,他也不想多言,而今八爷既已开了口,陆纯彦也自不隐瞒,这便详详细细地将老爷子的心理变化解析了一番。

    “唔,如此说来,皇阿玛终归还是会让人查此案么?”

    八爷细细地将陆纯彦之言咀嚼了一番,心中已然是认同了的,不过么,对老爷子会否真对此案大动干戈却是有些个拿捏不定,沉吟了片刻之后,又接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从道理上来说,应是会,然,由何人来查,如何查,却是不好说之事了的。”

    陆纯彦虽能猜到老爷子的心思,可对于老爷子究竟会如何去做么,他却是并无十足的把握,此际回答起八爷的问话来,自也就颇为的含糊。

    “嗯……”

    八爷对陆纯彦所给出的这么个答案,显然不甚满意——八爷要的便是趁势坏三爷的根基,至于老爷子收不收权的,八爷其实一点都不关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八爷自是希望老爷子能下诏彻查此案,最好将大火引到三爷的身上去,可也知晓除非有意外,否则的话,可能性其实并不大,正因为此,八爷纵使不甘,却也只能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

    “先生,能否设个法,让皇阿玛紧着彻查此案?”

    这一见八爷落拓若此,九爷自也心有戚戚焉,摇头苦笑了一下,试探着发问了一句道。

    “是啊,先生,您就说说看,总这么憋着,也不是个事罢。”

    九爷这么一说,十爷也就来了精神,紧赶着便出言附和了一把。

    “法子倒是有,只是恐须得冒些险,闹不好几位爷都得跟着吃挂落。”

    这一见几位爷的目光齐刷刷地全都聚焦了过来,陆纯彦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语出谨慎地回答道。

    “哦?还请先生明言则个。”

    一听有戏,八爷的精神顿时便是一振,紧赶着便朝陆纯彦拱了拱手,恭谦地出言求教道。

    “王爷明鉴,陛下素来好体面,若是在这上头做些文章,或许能有些效用,唔,今儿个乃是除夕,照例应在畅春园里设家宴,若是在家宴上设法挑起事端,圣上下不了台之余,自会下诏彻查此案,只是如此一来,挑起事端者却恐要被陛下忌恨在心了,纵使不当场惩处,应景儿抛出来,却恐是大过一条,此策说来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计也,须得慎行才是。”

    八爷如此慎重地出言求教,陆纯彦自是不会有甚隐瞒,恭谨地拱手还了个礼之后,便即细细地将所思之策道了出来。

    “这……”

    能损三爷根基,固然是八爷所愿,可对于自身该搭上多少的代价么,八爷自不免有些犯踌躇了。

    “八哥,干了,奶奶个熊的,爷就一光脚的,怕他老三穿鞋的作甚!”

    十爷素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左右他自己是无份大位的,又与三爷父子仇深似海,还真就不怕与三爷父子同归于尽的,但见其一拍大腿,已是兴奋奋地嚷嚷了一嗓子。

    “八哥,此事您不宜出面,就由小弟与十弟一并折腾上一把,看皇阿玛如何处置了去。”

    九爷心细,自是看出了八爷犹豫之所在,这便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这……,唉,却恐委屈了二位弟弟了。”

    这一听九爷如此表态,八爷自是为之心动不已,不过么,碍于情面,叫两位弟弟去牺牲的话,八爷却是有些个说不出口来。

    “八哥这都说的是哪的话,小弟等本就该冲锋在前,奶奶个熊的,但消能拱倒老三,小弟便是豁出这条命不要,那也值了,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小弟还就不信了,老东西真敢不要脸面!”

    老十皮实得很,自小时起,就没少被老爷子处罚,早就习惯了的,左右他早就是宗人府的常客了,却也毫不介意再被处罚上一回,这一听八爷如此说法,立马一击掌,慷慨激昂地便表了态。

    “八哥,十弟说得好啊,我等不过是光脚的,怕个甚,该怕的是老三才对,要闹,那就闹个大的好了。”

    九爷心细,仔细算了算之后,认定此策的成功几率颇高,自也同样不愿放过这等打击三爷的大好机会,紧赶着便也表态了一把。

    “好,既如此,那就闹上一闹好了,为兄就在此拜托二位贤弟了。”

    两位弟弟既都已是如此说了,八爷自是不会再有甚犹豫可言,毕竟事成了,对他八爷有好处,事败了,那也是两位弟弟去担着,于他八爷的令名却是无甚太大的损失,这便一锤定音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771章 不好吃的年夜饭(二)

    天家规矩多,便是吃个年夜饭都有着不少的讲究,晚膳就不消说了,那是须得进内禁陪老爷子一道过的,自家府上的年夜饭么,却也同样不能不吃,毕竟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团圆饭,不好生张罗一下,实也说不过去,那就只能是搬到了午间,这不,午时将至,三爷府上也张罗上了,主院正堂里,三爷与福晋董鄂氏高坐上首,下头一溜排开十数张几子,打头的不消说是长子弘晴,接下来呢,却不是嫡次子弘晟,而是刚回京探亲的杭州知府萧玄武,再往下才是弘晟等一众儿子们,至于伊哈娜等女儿们,那是不能上堂的,只能在后堂里摆下了十几桌,任由一众女眷们在内里胡乱折腾了去。

    “王爷,时辰差不多了。”

    年关年年有,今年特别难,往年三爷在这等场合下可是分外的随和,可今儿个么,一张脸平板着不说,双眼更是无神地耷拉着,满腹的心思都挂在了脸上,大堂上诸般人等都早已落了座,三爷还在那儿神游物外,浑然没意识到已是到了该开宴的时辰了,这等情形一出,董鄂氏可就看不过眼了,不得不低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啊,哦,开动罢,都随意些。”

    被董鄂氏这么一提点,三爷这才从遐思里醒过了神来,有些个茫然地环视了一下诸般人等之后,这才怏怏地一挥手,强笑着吩咐道。

    “阿玛,额娘在上,值此年关佳节,孩儿有诗一首,愿为二老佐酒。”

    三爷虽说是叫大家伙随意一些,可他自己闷闷不乐,谁又敢真随意了去,酒宴的气氛自也就低沉得很,哪怕是过了两折的歌舞,也没见有多少的欢笑,反倒令大堂上的阴云更为密布了不老少,正值沉闷无已间,却见三子弘曦端着樽酒,施施然地从旁闪了出来,潇洒地朝着三爷与董鄂氏便是一躬,温言细语地请示了一番。

    “哦?曦儿又有佳作么,且吟来听听。”

    诸子中,三爷最倚重的固然是弘晴,但那是因着********的残酷性之需要,可要说到最喜欢的儿子么,却不是弘晴,而是弘曦这个老三,此无他,概因弘曦不单样貌酷似三爷,性子与风流也与三爷差相仿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尽管是庶出,可三爷对其却是极宠,此际一听其自言有诗,素喜这么个调调的三爷还真就来了几分的兴致,笑盈盈地便允了。

    “月映荷塘花蕊红,花枝花影戏清风。小楼梦觉人声寂,曲岸香迷鸟语朦。闲弃诗卷思往事,暂停酒盏踏花丛。看花那得功夫醉,只恐花残难再逢。”

    弘曦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一得了三爷的允许,紧着便站直了身子,手端着酒樽,细吟慢咏地便念出了首宫廷体的诗来,还别说,尽管难称得上大家之作,却也颇有可观之处,尤其是符合三爷风雅的口味,顿时便听得三爷连连颔首不已。

    “好诗!三哥果然了得,颇有阿玛之风范也!”

    弘曦吟诗一毕,尚未等三爷有所表示,五子弘暹已是高声喝彩了一嗓子,顺便捧了三爷一把。

    “三哥此诗大佳,当浮一大白的!”

    弘暹呼喝声未停,年方十五的七子弘易也跟着叫起了好来,至于其它诸子么,却并未出言附和,便是神情也大相庭径——嫡次子弘晟是满脸的不屑状,四子弘景则是面无表情,甚至连看都不看弘曦一眼,至于六子弘晃、八子弘瞩这两位么,则是似笑非笑地端坐着不动,独独视线却是不时地在弘晴与弘曦之间来回转悠着,摆出的赫然竟是看好戏的架势,而再小上一些的九子弘明、十子弘文以及刚够上堂用膳资格的十一子弘顺么,却是一味地埋头苦吃不已,压根儿就没去理会上头几位哥哥们的精彩表演。

    “嗯,这诗不错,有些韵味,这樽酒,阿玛喝了。”

    三爷本质上是个文人,对那些花花草草的诗句实是偏爱颇多,此际一听三子所献之诗与自个儿的文风酷似,自是老怀大慰,笑呵呵地嘉许了一句之后,还真就将樽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了。

    “三哥,好样的,小弟陪您一樽!”

    “三哥当真不愧京师新锐,好,小弟也陪一樽!”

    ……

    三爷这么一句嘉许一出,弘暹与弘易立马欢闹了起来,乱嚷嚷地为弘暹叫好不已,至于其他诸子么,却是并未参与其中。

    “额娘,您请。”

    被三爷这么一夸,再被两位弟弟这么一捧,弘暹显然是有些个兴奋过头了,这一见董鄂氏并未举杯,有心卖弄一下,这便一口气将樽中的酒一饮尽,而后朝着董鄂氏一亮,满脸笑容地示意了一下。

    “额娘若是没记错的话,三子今年该已是十九了罢?不小了,也该学点经世之道了,整日价吟花唱雪地,不是我天家子弟应有之体范。”

    别看董鄂氏平日里不怎么管事,可心里头却是精明得很,又怎可能会看不出弘暹这几年很有些要与弘晴别别苗头的趋势,往常是不愿多事,可今儿个弘暹居然敢在这等年夜饭之际逼到了自家的头上来,董鄂氏可就不再客气了,不单没去端酒樽,反倒是肃然着脸地便好生训斥了弘暹一把,顺带着连三爷也一块扫了进去。

    “额娘教训得是,孩儿都记住了。”

    弘暹正自春风得意间,冷不丁被董鄂氏来了这么记当头棒喝,脸色不由地便是一僵,可很快便已是恢复了常态,温文尔雅地致谢了一声,便即就此坐回了原位,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丝毫不见遭了冷遇的尴尬。

    呵,这就都开始布局将来了?有意思!

    弘晴虽是早早就分府独立出去了,可架不住眼线多,对诚亲王府的一举一动却都是心中有数的,自是清楚一众弟弟们私底下都在闹腾些甚,不过么,却并不怎么在意,左右这便是天家政治的劣根性,靠打压是打压不住的,至少在三爷上位之前,弘晴是断然不会去干内讧这等蠢事的,至于将来么,那就一切走着瞧便是了,却也无须担忧过甚。

    “大哥,请满饮一樽。”

    被董鄂氏这么一搅闹,刚有点起色的气氛顿时又沉闷了下去,三爷虽是悻悻然,却真就没胆子跟董鄂氏理论的,也就只能是尴尬地一笑了之,倒是始终默默无言的萧玄武却在此际端起了酒樽,朝着弘晴一礼,很是客气地邀饮道。

    “洛山(萧玄武的字),请。”

    萧玄武这一敬酒的动作看似简单,可内涵却绝不简单,这是在向弘晴表示支持之意,对此,弘晴自是心知肚明得很,自不会拒绝,温和地一笑,也端起了酒樽,朝着萧玄武回了个礼,而后便即一气饮了个干净。

    “大哥,小弟也敬您一樽。”

    “还有小弟!”

    “我也来!”

    ……

    天家子弟都是精英教育出来的人物,个顶个的精明,大多都看出了萧玄武此举的用意之所在,自不免都起了心思,这不,弘晴酒樽方才刚放下,九子弘明、十子弘文以及十一子弘顺立马便闹腾上了,争先恐后地要跟着敬弘晴,紧接着六子弘晃、八子弘瞩也跟着笑闹了一回,到了末了,一众弟弟们,除了弘晟之外,全都举杯邀饮不已。

    “弟弟们的好意,为兄心领了,实是不胜酒力,且就再饮一杯,以表谢意便是了。”

    众弟弟们都在闹腾着,可其中真心者有几人么,却是不好说得很,在弘晴看来,或许弘明等几个小的还带着些崇仰的真情意,至于那些个年长的弟弟么,却全都是在玩虚的,当然了,心里头明白归明白,弘晴却是不会在这等场合下做出甚区别对待的蠢事的,再说了,晚上或许还有年夜饭要吃,那才是重头戏,弘晴自不敢醉醺醺地去与宴的,自也就不可能真跟所有的弟弟尽皆干杯个没完,这便笑着举起了酒樽,客气了几句之后,又满饮了一杯,这才算是交待了过去。

    “好了,好了,都随意些,你们兄长晚上还有事,不能多饮,尔等便都自便好了。”

    弘晴一樽饮尽,几个小的弟弟倒也就罢了,并未再接着闹腾,可弘曦等几个年长的弟弟却是不依不饶,哄闹着劝酒不已,一见及此,三爷心中当真是百味杂陈不已,不过么,还真就不敢让儿子们胡乱闹了去,这便出言制止道。

    “启禀王爷,李德全、李公公前来传旨,已到了府门外。”

    三爷这么一放话,众儿子们自是不敢再闹腾不休,倒是都静了下来,可这么一整,酒宴的气氛当即便又冷了下来,正值众人闷坐间,却见王府总管高大诚急匆匆地行上了堂来,疾步抢到了三爷的席前,一躬身,紧赶着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快,开中门,接旨!”

    这一听圣旨已到,三爷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霍然便起了身,紧赶着下了令,须臾间,王府便即忙乎地张罗开了……

第772章 不好吃的年夜饭(三)

    “哟,三哥,您来得好早么。”

    “三哥来啦。”

    “三哥。”

    ……

    老爷子的旨意很简单,扣除那些文绉绉的虚言,内容其实就只有一句话——今晚的年夜饭在乾清宫里用,除此之外,再无其余,可就是这么份简单的诏书,却令三爷患得患失不已,原本进行到了一半的宴会也无心继续了,草草便收了场,在主院稍事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便唤上弘晴一道往皇城方向赶,这才刚在**前下了马车,就见四爷、五爷等都已是到了,独独没见到八、九、十三位爷,没等三爷父子站稳脚跟,一众阿哥们已是笑呵呵地全都迎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寒暄着,便是连一向冷面冷心的四爷也挤出了几丝的笑容,当然了,这等笑说起来其实比哭也好看不到哪去。

    “诸位弟弟都到了,呵,就属为兄迟了,海涵,海涵。”

    三爷尽自心中有事,可长袖善舞的本色却是依旧尚在,但见其和煦无比地笑着,抬手便朝着众人做了个团团揖,歉意满满地便回了礼。

    “三哥,您到得不算迟,嘿,某些人这会儿还不知猫在哪儿胡乱算计着咬人呢。”

    三爷致歉之际自是不曾注意到八爷等人其实还没到,当然了,就算是注意到了,三爷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离着进宫的时辰还有段距离,迟些来、早些来其实并无太大的区别,左右都是得等着,不过么,三爷没注意到的事儿,老十六却是注意到了,他才不管甚场合不场合的,毫无顾忌地便顺着三爷的话头嚷嚷了一嗓子。

    “奶奶个熊的,爷怎地闻到了股臭气,敢情是你老十六在这儿放狗屁啊,真他娘的臭气熏天!”

    在场诸般兄弟们中,除了四爷素来跟三爷不对路之外,余者不是亲近三爷的,便是亲近弘晴的,自是都听得懂老十六在骂何人,不由地全都轰然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未落,就听后头突然响起了老十粗豪无比的大嗓门,得,敢情八爷哥几个也联袂赶了来。

    “你……”

    老十六与老十之间可是有着旧仇的,往日里便没少针锋相对,这会儿一听老十骂得如此难听,脸色立马便涨得个通红,双眼一瞪,便要反骂将回去,只是话尚未出口,弘晴已是一闪身,拦在了其之面前,眼神一凌,示意老十六不可造次,还别说,老十六就只服弘晴一人,若是换了旁人来拦,那一准是火上浇油,哪怕是三爷也不例外,可弘晴这么一出面,老十六还真就将已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忍了回去,不过么,脸色却依旧是难看到了极点。

    “十弟,算啦,少说几句罢。”

    八爷显然也不想在此际节外生枝,这便一摆手,止住了十爷后头又喷薄而出的一大串污言秽语,而后施施然地走到了三爷面前,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道:“三哥,小弟有些琐事,来迟了一步,海涵,海涵。”

    “不妨事,为兄也是刚到的,就一并等等好了。”

    八爷致歉的话语几乎就是三爷先前所言的翻版,摆明了就是在调侃三爷来着,只不过八爷温言细语,又是满面笑容,言行上,还真无甚可挑剔处,三爷心中尽管歪腻得有若生吃了只苍蝇一般,却偏偏拿八爷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是干笑了两声,一派大度状地回了一句道。

    “三哥说得是,就一并等等罢。”

    八爷倒也没想着此际便开战端,恶心了三爷一把之后,也就作了罢论,淡然地一笑,便与十爷等人站到了一旁。

    “陛下有旨,宣:诸位阿哥并仁郡王弘晴,入乾清宫候见。”

    一众阿哥们原本有说有笑,可自打八爷来了之后,却全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再无甚笑谈,气氛自不免沉闷得够呛,好在众人也没等上多久,就见秦无庸已是领着两名小太监急匆匆地从**里行了出来,宣了老爷子的口谕,一众阿哥们照着朝规谢了恩,而后便三三两两地行进了宫门,一路无语地便到了乾清宫里。

    “陛下驾到!”

    年夜饭说是天子家宴,可实际上么,来赴宴的并不止是阿哥们,还有张廷玉等一众在职以及致仕而又在京的大学士们也在应邀之列,所不同的是他们是一早便入宫伴驾的,倒是比众阿哥们早到了许多,此际都正在乾清宫大殿里闲谈着,待得见三爷等人到了,少不得又是一阵哄乱的见礼与寒暄,正自闹腾不已间,却听后殿处传来了一声喝道,诸般人等自不敢再多瞎扯,尽皆按品阶高下排好了队,恭谨无比地等候着老爷子的驾临。

    “儿臣等(臣等)叩见皇阿玛(陛下)!”

    一阵略显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中,老爷子已是在一众小太监们的簇拥下,施施然地从后殿处行了出来,一众人等见状,自不敢轻忽了去,纷纷跪倒在地,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都平身罢。”

    一年半的休养生息下来,老爷子的龙体已是大好,精气神也足,满面红光,但见其步履轻松地行到了龙床处,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环视了一下殿中跪着的诸般人等,而后方才虚虚一抬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皇阿玛(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这么一叫起,诸般人等自不敢稍有怠慢,照着朝规便三呼万岁不已。

    “嗯,好了,今儿个乃是家宴,都没外人在,就不必拘那些虚礼了,都随意些便好。”

    老爷子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笑呵呵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皇阿玛(陛下)圣明。”

    甭管老爷子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一众人等称颂上一番都是少不得之事。

    “秦无庸。”

    老爷子颔了下首,并未再多寒暄,而是提高声调地招呼了一嗓子。

    “老奴在。”

    听得老爷子传唤,侍候在侧的秦无庸自不敢轻忽了去,忙不迭地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时辰差不多了,这就开始好了。”

    老爷子一挥手,随口便吩咐了一句道。

    “喳!”

    这一见老爷子金口已开,秦无庸哪敢有甚迁延的,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便行到了一旁,指挥着一众宦官宫女们抬来了三张圆桌,又摆上了椅子,一通张罗之后,又有一队小太监抬着一长溜的食盒子等物事从殿外行了进来,手脚麻利地布置出了三个席面。

    “朕听闻京中近来流行火锅子围炉,也就试用了一下,觉得还行,热乎,今儿个也就随大流,来个围炉过年关好了,来,都别愣着了,上桌。”

    席面一布置好,众阿哥们全都傻了眼了,没旁的,这三个席面居然不是宫里家宴之规格,赫然就是寻常百姓家围炉的氛围,火锅子这玩意儿闹腾归闹腾,可上下尊卑却是很有些难分,显然不甚合天家的体制,大家伙都搞不清老爷子这究竟唱的是哪出戏来着,一时间都不免有些个犯嘀咕的,倒是老爷子却是兴致高昂,缓步行下了前墀,乐呵呵地便在主席的大位上落了座,朝着众人回了下手,兴冲冲地便招呼了一句道。

    “儿臣等(臣等)遵旨。”

    老爷子都已是发了话,一众人等尽自心中狐疑不已,却也无人敢不应诺的,彼此谦让了一下之后,也就各自落了座,不消说,三、四、五、七、八这五位爷都坐在上首席上,另外两人则是马齐与张廷玉这两位老爷子的哼哈二将,至于其他人等们倒是没啥大讲究,大体上也就是合得来的坐在一起罢了。

    嗯?有些不对味啊,老九、老十这两老货在那儿兴奋个啥来着!

    弘晴位份高,辈分却低,加之又不愿跟九、十两位爷坐一块,也就由着老十五哥俩个招呼着往最下手的席面上坐了去,只是眼光的余角突然间瞅见九爷与十爷在那儿对着眼神,二人的脸上都透着股诡异的兴奋,似乎有着某种期盼一般,一见及此,弘晴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跳,凛然间,已是警醒了起来,只是一时半会也猜不透这两货到底想玩些甚幺蛾子来着。

    “来,都动手,好生热乎上一回!”

    不多会,众人都已落了座,老爷子也没啥废话,拿起了银筷子,朝着滚开的火锅一点,笑呵呵地便宣布了年夜饭的开始。

    火锅子各家各府其实都有,平日里偶尔也用,可那都是自个儿吃着开心罢了,在这等天家夜宴上用,却是破天荒头一回,大家伙自不免都有些放不太开,气氛自不免稍显沉默了些,还是老爷子再次下了令,让大家伙只管动手,又让同桌的哥几个讲些笑话儿逗趣,杯来盏往之下,气氛也就这么在笑闹中渐渐活跃了起来,先是同桌的相互敬酒,到了酣处,三个席面已是你来我往地活泛开了,便是连弘晴都跟着多喝了几杯,然则注意力却是始终着落在九、十两位爷的身上,隐约觉得今晚的夜宴指不定要有大戏上演。

    嗯,这就要开始了?

    果然不出弘晴之所料,酒过了数巡之后,就在五、七两位爷跑到弘晴所在的席面来敬酒之际,却见九、十两位爷飞快地对了个眼神,双双起了身,端着酒樽便往主席去了,一见及此,弘晴的眼神瞬间便凌厉了起来……

第773章 不好吃的年夜饭(四)

    “十五叔、十六叔,咱们也一道给皇玛法敬酒去。”

    这一见九爷、十爷联袂往主桌上凑了过去,尽皆是满脸的诡异之兴奋,以弘晴之智商,又怎可能会猜不出这两位主儿到底想作甚来着,无非是要借敬酒之际挑事罢了,心念电转间,已是有了决断,这便紧赶着起了身,招呼了老十五兄弟俩一句道。

    “好叻,走,敬酒去!”

    老十五哥俩个素来以弘晴的马首是瞻,这一听弘晴有邀,老十六爽利地便应了一嗓子,至于老十五么,虽无甚话语,可也是干脆利落地端起了酒樽,起身与弘晴一道便向主桌凑了过去。

    “三哥近来都忙些甚呢,怎地都没见三哥开诗会了?”

    “哎,九哥说啥呢,三哥眼下哪有心开诗会啊,嘿,每日里指不定都躲在被窝里数钱玩儿呢。”

    “啊,也对,小弟要是有个能捞钱的奴才,那一准也能数钱数到手抽筋的,三哥,您说是不?”

    “三哥真不够意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我说梁绪文那小子捞了如此多银子,怎么地也没少孝敬三哥您罢,不若趁着这年关佳节,就拿出来与弟弟们都乐呵乐呵好了。”

    ……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九、十两位爷先是假模假样地敬了老爷子一回酒,而后么,顺势便坐在了五、七两位离去的阿哥的位置上,一唱一和地挤兑着三爷,浑然不管老爷子的脸色已然是难看到了极点。

    “二位弟弟都喝高了罢,且先去醒醒酒可好?”

    三爷原本正打叠精神地哄着老爷子开心,冷不丁被九、十两位爷这么夹枪带棒地挤兑不休,登时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偏偏又不愿在老爷子面前失了体面,自是不好发作出来,加之梁绪文一案如今还不知老爷子是怎个章程,三爷也真不敢为梁绪文说话的,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勉强一笑了之。

    “哈,三哥这都说哪的话,小弟们虽是喝了些酒,可心底里却还是清醒的,三哥不乐意请客也就算了,拿这等借口出来搪塞,未免太瞧不起人了罢,九哥,您说呢?”

    三爷倒是想息事宁人,然则十爷就是来找碴的,又怎可能就此作罢,这不,三爷话音方才刚落,十爷已是狂妄地一笑,毫无顾忌地接着往下挤兑三爷。

    “没喝醉却不懂得说人话,那该是个甚玩意儿来着?”

    十爷正自乐呵着,弘晴已是领着老十五兄弟到了,这一见十爷猖獗若此,立马便毫不客气地反诘了一句道。

    “谁他娘的……”

    十爷就是来闹事的,自不怕将事情闹腾得大发了去,这一听背后有人打岔,立马怒从心起,一拍桌子,便要起身回骂。

    “十叔稍安勿躁!”

    没等十爷暴起,弘晴已是笑吟吟地伸出了一只手,看似随意地便搭在了十爷的肩头上,口中更是温言地劝慰着。

    “厄……”

    弘晴这一搭手看似随意,可其实却已是内力凝聚,重若泰山一般,顿时便压得十爷身子一塌,气血翻涌之下,骂人的话只说到半截子,便已是无力再说下去了,面色瞬间被被憋得个通红不已,口角乱颤,发出了阵有若被割了喉的阉**般的含糊之音。

    “弘晴,你在作甚,安敢对长辈无礼若此,还不赶紧放开你十叔!”

    十爷这等表现一出,九爷当即便是一惊,顾不得许多,张口便呵斥了起来。

    “九叔莫急么,十叔醉了,小侄这不过是帮其醒醒酒罢了,无甚大碍的,倒是九叔先前说的笑话不错,小侄听着颇觉稀罕的,实是有趣得紧。”

    任凭九爷如何呵斥,弘晴就是不挪开搁在十爷肩头上的左手,反倒是将端在右手上的酒樽朝着九爷一亮,笑容满面地便回了句有些个莫名其妙的话语。

    “笑话?甚笑话来着?荒谬,胡言乱语,还不赶紧退下!”

    一听弘晴这话说得蹊跷,九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纳闷无比地便呵斥道。

    “呵,九叔不是说梁绪文贪墨的银子都孝敬了我阿玛,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又是甚来着?嘿,我天家子弟门下奴才都多,若是奴才犯了罪,一体都要主子们来担当全责,那小侄就奇怪了,不说多,经小侄的手处置的贪官里,前山西藩台库席是八叔的门下奴才,前吏部考功司掌印郎中卓尔罗是九叔您的门下,再有犯上作乱的九门提督衙门的参将泰明鄂不就是十叔的门下么,这些可都是赫赫有名的大贪官,莫非他们贪墨的钱也都到了各家主子的口袋中了,哈,这不是笑话又是甚,难不成是事实么?”

    弘晴素来以辩才无双而享誉朝野,这会儿抓到了话柄,又怎可能让九爷恐吓了去,但见其戏谑地一笑,畅畅而谈间,便已是将九爷先前挤兑三爷的话原封不动地尽皆还了回去。

    “谬论,爷岂是那等小人!”

    九爷的口才虽也算得不错,可真跟弘晴一比,那显然有着不小的差距,这会儿被弘晴来了这么一手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顿时便怒极,只是怒归怒,九爷一时半会还真就找不到合适的反击之话语,也就只能是干瘪瘪地硬顶了一句道。

    “当然,当然,九叔自不会是这等样人,可也不能就说旁人便一准是这等小人罢,我辈天家子弟既是收了门下,也确是该为门下所为负责,然,监管不力纵或有之,要说同流合污,应是不致于的,九叔,您说呢?”

    弘晴既已发难,自不可能让九爷逍遥了去,也没管其脸色有多难看,顺着其之话头,又大肆引申了一番,末了,更是狠狠地挤兑了九爷一把。

    “这个,这个……”

    被弘晴这般犀利的反击一挤兑,九爷当即便语塞了,要说弘晴所言不对么,那他九爷与八爷等人门下的罪行岂不是也得担了起来,要说对么,那岂不就让三爷逃过了一劫,再想要借机发难可就没了借口,左右为难之下,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皇阿玛在上,儿臣对门下确有监管不力之处,然,儿臣确是不知梁绪文竟糜烂至此,是儿臣管教不力之过也,儿臣不敢抗辩,还请皇阿玛处罚则个。”

    眼瞅着十爷被镇压,九爷被弘晴驳得个体无完肤,三爷心中当真爽利已极,不过么,他却是不会因之而得意忘形了去,反倒是极为机敏地抓住了自辩的机会,紧赶着便离了席,一头跪倒在老爷子的面前,一边磕着头,一边诚惶诚恐地自请着处罚。

    “罢了,此事朕已知晓,节后再议好了。”

    望着磕头如捣蒜般的三爷,老爷子心中当真是百味杂陈,既庆幸于弘晴能及时控制住即将崩溃的局面,又不免因梁绪文一案的震慑性失效而失落,同时也因诸子暗斗不休而伤感不已,更有着对八爷等人不择手段的阴暗行为之愤概,脸色时红时白地变幻了良久之后,最终还是没发作众阿哥们,仅仅只是声线暗哑地交待了一句,便即就此起了身,头也不回地便转进了后殿,那苍老的身形明显透着股悲呛之意味。

    “十叔,得罪了。”

    老爷子这么一走,年夜饭自然也就吃不下去了,弘晴倒也没再多为难十爷,待得老爷子的背影转入了后殿之后,立马松开了摁在十爷肩头上的手,与此同时,向后撤了一大步,满脸恳诚状地致歉了一句道。

    “你个混账东西,安敢算计你大爷,狗东西,爷活剐了你……”

    十爷就是个暴脾气,先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都无法挣脱开弘晴的碾压,早就已是怒极攻心了的,这一得了活泛,当即便炸了,跳将起来,一边骂着,一边便要挥手去打弘晴。

    “十叔醉得太过,来人,送十叔回府!”

    十爷也是自幼习武之辈,拳脚功夫也算颇有些能耐,这一含怒蹿起,速度当真快极,边上诸般人等连反应都来不及,更别说拦阻了,不过么,这却难不倒早有准备的弘晴,但见弘晴只一探掌,已是一把将十爷挥过来的拳扣住,只一用劲,内力迸发之下,瞬间便震得十爷有若筛糠般地哆嗦了起来,没等其再动手,弘晴便已是运足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喳!”

    弘晴如今不单监国大权在握,又是领侍卫内大臣,本就有着节制宫中诸般侍卫、太监的权力,他这么一喝令,边上侍候着的一众大内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声应了诺,纷纷抢上了前来,架着谩骂不休的十爷便往殿外拖了去。

    “时辰不早了,都散了罢。”

    好端端的一场年夜饭就吃成了这么个狼藉样子,一众阿哥以及大学士们全都为之黯然不已,一时间都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到了末了,还是位份最尊的三爷率先回过了神来,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宣布了夜宴的结束。

    三爷如今是最年长的阿哥,又是亲王,他既是这么说了,一众人等自不会有甚异议可言,彼此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也就三三两两地散了个干净……

第774章 坚决请辞

    康熙五十九年元月初九,老爷子下诏彻查梁绪文贪墨案,着大学士王掞为主审,刑部尚书阿尔松阿、左都御史纳兰揆叙为之副,三司会审以明真相,诏书中更有严厉之批示——从快从严!此等诏书一下,京师风云立马再次诡异了起来,各种版本之流言甚嚣尘上,等着看三爷父子笑话的可不再少数,三爷气急之下,索性闭门谢客,来了个眼不见为净,然则弘晴却是丝毫不因流言而动,每日里照旧到藏拙斋批折子,就宛若无事人一般。

    真的无事么?当然不是!实际上,自打开春之后,畅春园里的气氛便有些不对味了,先是有关梁绪文一案的进展全都有老爷子亲自把控着,有关这方面的折子都不曾再经弘晴的手,而后么,弘晴批过的折子被老爷子打回去重拟的也渐渐多了起来,尽管老爷子始终不曾有甚重话,可园子里不利于弘晴的流言却是悄然开始盛传了,只不过弘晴本人却是从不为所动,该干啥还干啥,任劳任怨地继续着自个儿的批折子生涯,哪怕被打了回票的折子渐多,也无一句的怨言,该改的改,该重拟的重拟,至于该坚持的么,弘晴也不会屈服,最多就是附上一份详细的说明罢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转眼间便已是二月底,西线突然警讯连传,说是准噶尔诸部突然大肆出击,接连袭击了清军的几拨运粮队,在其部中发现了为数不少的火绳枪,疑是俄罗斯人在背后搞鬼,清军与准噶尔部诸军小规模交火不断,彼此间各有胜负,然,粮道受阻却是不争之事实,老十四几番派出主力部队清剿四下流窜的准噶尔部诸军,皆无果,遂上本请求或是后撤沙洲,或是调丰台大营新军前来助阵,对此,老爷子并未与诸般臣工商议,也不曾让弘晴插手,直接下诏,准老十四率部回撤沙洲,并准备与准噶尔部谈判,争取从政治上解决准噶尔之乱。

    康熙五十九年三月初二,王掞上本,言称梁绪文一案已然审结,该人诸般贪墨之事大多属实,在河南任职期间,更是有过草菅人命之恶行,拟判大辟之刑。此本章乃明章拜发,朝野尽知,哗然一片之余,目光全都投向了畅春园,尽皆等着老爷子作出批示,然则老爷子却似乎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连着三天都不曾对此有只言片语,倒是三爷先行上了个请罪折子,自请处分,而老爷子也不曾对三爷的本章加以评述,朝堂内外自不免为之猜疑连连。

    “陛下口谕,宣:仁郡王弘晴,轩内觐见。”

    旁人不晓得老爷子在等待些甚,可弘晴却是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他却并未急于动本章,而是不紧不慢地处理完了手中最为烦难的几桩公务之后,这才直接去了瑞景轩,递了请见牌,不多会,便见李德全急匆匆地从轩内迎了出来,宣了老爷子的允见之口谕。

    “有劳李公公了。”

    弘晴谢恩既毕,又顺势朝李德全的衣袖里弹了张折叠好的银票子之后,这才拱了拱手,客气了一句道。

    “王爷,您请。”

    感受到了弘晴的“诚意”,李德全的老脸上立马便笑开了花,不过么,却也没多言,仅仅只是一哈腰,摆了个“请”的手势。

    “嗯。”

    弘晴点了点头,轻吭了一声,也没再有甚言语,抬脚便行进了轩中,这才刚从主殿的屏风处转了出来,入眼便见一身明黄袍子的老爷子正端坐在文案后头,手捧着本奏折,似乎看得极为的入神,一见及此,弘晴心头不由地便是一动,不过么,倒也没去细想,而是疾步便抢到了近前,一头跪倒在地,高声见礼道:“孙儿叩见皇玛法。”

    “嗯,免了,平身罢。”

    听得响动,老爷子终于抬起了头来,扫了弘晴一眼,声线淡然地叫了起。

    “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是叫了起,照着朝规谢恩乃是必然之事,只是弘晴的心里头却是不免有些个犯嘀咕,没旁的,老爷子明明知道自己已到,还在那儿摆出看折子的架势,摆明了就是在矫情,不过么,肚子里嘀咕可以,弘晴却是不敢带到脸上来的,谢恩一毕,便即躬身而立,作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何事?说罢。”

    老爷子面色平淡地看着弘晴,并无丝毫的寒暄之言,而是直截了当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启禀皇玛法,孙儿此处有份折子,请皇玛法过目。”

    这一听老爷子见问,弘晴自不敢耽搁了去,忙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黄绢蒙面的折子,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这一见弘晴取出了本章,老爷子的眼神里立马便掠过了一丝的精芒,不过么,却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声线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喳!”

    老爷子金口这么一开,侍候在侧的李德全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忙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走了过去,伸手接过了弘晴所递出的折子,转呈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你要请辞,嗯?”

    老爷子随手翻开了折子,几乎是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而后霍然抬起了头来,眼神锐利如刀般地便向弘晴扫了过去,声线阴寒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是,孙儿正是此意。”

    老爷子这会儿的神色极为的慑人,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被吓得两股战栗不已了,然则弘晴却并不曾有甚失态之处,但见其面色平静地一躬身,语调平缓地回答道。

    “理由?”

    饶是弘晴应对得体,可老爷子的脸色却依旧紧绷着,压根儿就没给弘晴留下丝毫喘息的余地,紧接着便又往下追问道。

    理由?还不是您老要收权来着,玩甚明知故问的把戏!

    这一见老爷子如此不依不饶,弘晴心里头当真是不爽得很,只是再怎么不爽,他也不敢表现出来,也就只能是满脸诚恳状地躬身应答道:“回皇玛法的话,孙儿自前年末蒙皇玛法宠信,得以代批折子,受益极多,然,人力终归有尽时,近来精力颇有不济,差错连连,幸得皇玛法指点,方才未犯下大错,实非孙儿矫情,而是能力所限,肯请皇玛法准了孙儿的请辞,容孙儿好生调养一番,再来听皇玛法差遣。”

    “嗯,尔既是坚持若此,朕也自不勉强,这些日子以来,倒是辛苦你了,朕别无他物酬谢,就送尔一袋礼物好了,来人,抬上来。”

    老爷子默默地凝视了弘晴好一阵子之后,脸色方才稍缓了下来,点了点头,嘉许了弘晴几句,而后又一挥手,断喝了一声。

    “喳!”

    听得老爷子这般吩咐,侍立在侧的李德全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赶着便应了诺,而后指挥着几名小太监从后殿处抬出了个鼓囊囊的大布袋。

    “这礼物,尔回去再看。”

    老爷子没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伸手指了指那只大布袋,声线平和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是,孙儿告退。”

    这一见老爷要玩神秘,弘晴也没得奈何,只能是恭谦地一躬身,出言请辞道。

    “嗯,去罢。”

    老爷子没再多留弘晴,只一挥手,便已是准了弘晴之所请,自有两名小太监抬着那只大布袋跟着弘晴便一道出了轩,又殷勤地送到了弘晴的马车旁,而后方才领了赏钱,乐滋滋地回了瑞景轩。

    果然是这一套,嘿,老爷子还真是煞费苦心了的!

    对于大布袋里的所谓礼物,弘晴其实早就已猜到了,只是不想表现出来罢了,待得上了马车,立马便解开了布袋上的系绳,手一抄,已是从内里取出了一本黄绢蒙面的折子,飞快地过了一遍,已然印证了心中之猜测,此无他,这折子就是一弹章,弹劾的便是弘晴本人,说弘晴有篡位之心,又言弘晴代批之折子乖谬甚多云云,毫无疑问,这满满当当的一大袋都是此类货色无疑,老爷子玩上这么一手之用心么,也很简单,除了是敲打弘晴之外,也不无示恩乃至考校的意思在内,考的么,自然是弘晴将会如何处置这么些弹章。

    “来人,放把火,将这些东西都烧了!”

    既已猜到了老爷子的心思,应对之策自也就不甚难,弘晴并未驱车回府,而是径直转到了就在拐角处的颐和园,于下车的同时,将那一布袋的弹章提溜了下来,随意地往地上一丢,语气淡然地便下了令。

    “喳!”

    弘晴这么道命令显得颇为的古怪,然则李敏行等侍卫们却是不敢多问,齐声应了诺,自有数名侍卫行上了前去,用火柴引燃了布袋,不多会,布袋里的折子便已是熊熊地燃了起来。

    嘿,老爷子这回该满意了罢!

    耀眼的火光一起,弘晴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不过么,却并未多加耽搁,而是一拂袖,就此施施然地行进了颐和园中……

第775章 好事坏事(一)

    康熙五十九年三月初七,帝连下两道诏书,其一,仁郡王因身体原因请辞,已允;其二,原吏部侍郎梁绪文诸贪墨不法事已查实,罪在不赦,念其往昔薄有微劳,不欲重处,着革职,永不叙用。这两道诏书同时下达,自不免引来朝野间乱议纷纷,可也就只是一阵风罢了,很快便成了过眼之烟云,再不曾激起甚浪花。

    康熙五十九年四月初九,理藩院尚书郎尔衡并礼部侍郎王彦携圣旨赶到了西线军前,帝令老十四为主,郎、王二人为辅,行与准噶尔部谈判事宜,双方于四月二十三日,在龟兹城故址举行首轮会谈,双方条件相差太大——准噶尔部挟击退清军之胜势,要求独立建国,与大清所要求之藩属之臣差距甚远,双方激烈争辩数日,无果,五月十九日,再次会谈,依旧无果,消息传回京师,帝甚怒,然,终未再兴兵征伐,只令老十四将大军驻扎沙洲,相机而动,战事至此便成了对峙之僵局。

    时光荏苒,一转眼间,康熙五十九年已是到了年关,大半年过去了,朝局一派平稳,诸方势力全都偃旗息鼓,波澜不惊之余,暗潮却是悄然地在涌动着,大家伙其实都在等,等的便是老爷子的龙体出问题,可偏偏老爷子却活得龙精虎猛地,愣是连伤风感冒都不曾有过,这等情形一出,当真令诸位有心大位的阿哥们全都郁闷得不行。

    旁人的感觉是好是坏,那都是旁人的事儿,弘晴却是压根儿就不会去理会,左右他自己是过得极为的逍遥,这大半年来,弘晴除了去畅春园请安之外,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偶尔有外出,那也是应老十五兄弟之邀,每日里只管在自家府上呆着,不过么,倒也没闲着,利用这段难得的空闲时间,弘晴硬是靠着过人的记忆,将前世的数理化知识整理了一遍,编撰出了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教材,但并未宣示于人,而是完工之后便束之高阁了,此无他,还不到这些知识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实无必要在此际再激起甚风云的。

    年节时分总是很忙的,纵使是寻常百姓家,也许得走亲访友上一番,更别说弘晴这等天家子弟中的小辈,畅春园那头须得去请安,各家各府也得逐一去拜访,回头还得应付前来拜访的各路人等,这一忙就忙到了元宵过后,方才算是将年节应付了过去,本以为事儿也就这样了,应是能再好生休息上一段时间了的,却不曾想这么个愿望到底还是没能实现,这不,元月十六日午时刚过,弘晴正准备睡上一会午觉,就见王府总管赵福顺急匆匆地赶了来,说是李德全前来传旨,人已到了府门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仁郡王弘晴恭孝贤良,才识出众,着为辛丑科主考,礼部尚书赫申、翰林院内阁侍读学士蒋廷锡为副,望善体天心,勿骄勿躁,为国遴选良材,钦此!”

    尽管圣旨来得突然,然则仁郡王府上下早就习惯了接旨的程序,一通子忙碌之后,所有事宜很快便已是准备就绪,待得弘晴率众在香案前跪好之后,李德全这才不慌不忙地展开了手中捧着的圣旨,拖腔拖调地宣了起来。

    什么?主考?开啥玩笑来着,老爷子犯浑了不成!

    圣旨不算长,也就寥寥数句而已,可听在弘晴的耳中,却有若炸雷一般,傻愣了良久也不曾回过神来,没旁的,弘晴自忖在儒学上虽也算是功底深厚,可真要说有多强么,着实谈不上,去考个进士或许勉强能中,然则真跟那些饱学大儒一比,那也不过是才刚登堂罢了,连入室都谈不上,就这么点水平要去当春闺之主考官,弘晴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一时间还真就被老爷子这么道旨意给弄得个哭笑不得。

    “咳咳。”

    弘晴是彻底被老爷子这么道古怪旨意给弄懵了,李德全都已宣完了旨意,弘晴居然还没半点反应,一见及此,李德全又不好出言点醒,也就只能是用力地假咳了两声。

    “臣,爱新觉罗?弘晴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被李德全这么一搅闹,弘晴总算是从震惊里醒过了神来,赶忙收敛了下散乱的心思,恭谨万分地照着朝规谢了恩。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了。”

    待得弘晴起了身,李德全赶忙手捧着诏书迎上了前去,满脸谄笑地道着喜。

    “有劳李公公了,您且进内里歇息可好?”

    尽管对老爷子这么道古怪的旨意大为的不解,然则在这当口上,弘晴却是不敢随便乱问的,也就只能是伸出双手接过了李德全递过来的诏书,很是客气地出言邀约了一句道。

    “多谢王爷美意,只是陛下还在等着回话,老奴实不敢多有耽搁,王爷您留步,老奴告辞了。”

    李德全的回话倒是客气得很,不过么,却也就只是客气而已,婉拒的话语一说完,也不给弘晴再次出言挽留的机会,领着两名小太监一溜烟地便走了人。

    我勒个去的,这老货溜得有够快的!

    弘晴本还想着从李德全口中套出些消息的,却没想到这老阉货滑不留手地便走了个没影,无奈之下,弘晴也只能是暗骂了一声了事。

    “孩儿叩见父王。”

    老爷子这么道旨意来得蹊跷,弘晴自是不敢擅专,无论是上本请辞还是坦然受之,那都得跟三爷商议过了才成,正因为此,李德全一走,弘晴便即从侧门进了诚亲王府,急赶至了书房,着墨雨等人分头去请三爷以及陈、李两大谋士前来商议应对之道,陈、李二人住得近,到得也快,反倒是三爷这个主人最后才到,这一行进了书房,兀自哈欠连连,精气神显然不是太好,然则弘晴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便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罢,这大中午的叫阿玛来,可是有甚要事么?”

    两年多没差使的生涯下来,三爷显然是比以前要懒散了许多,又因着纵情稍过的缘故,人比前些年要显苍老了一些,尽管才刚四十三而已,可身上却已是透着股淡淡的垂暮之气了,嘴也碎了许多,这不,明知道弘晴如此紧急相邀,一准有大事发生,可三爷还是忍不住要抱怨上一句。

    望着三爷那已略显苍老的脸庞,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滚过了一阵担忧,此无他,若是三爷的身子骨撑不下去的话,于弘晴来说,那可真就是要老命的事儿,奈何身为人子,弘晴也不好对三爷纵情声色一事说嘴,也就只能是祈祷三爷能撑得比老爷子久些,若不然,弘晴也只有走“玄武门之变”的路子了,而这,却是大忌中的大忌,非万不得已,弘晴却是不想如此行了去的。

    “回阿玛的话,事情是这样的,先前李德全来了,传了皇玛法的诏书,说是让孩儿充任今科主考,孩儿莫名所以,不敢擅决,还请阿玛明示行止。”

    弘晴心里头虽是犯着嘀咕,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谨地躬身行了个礼,紧赶着便将老爷子下旨一事简单地解释了一番。

    “什么?主考,你……”

    一听弘晴此言,三爷的睡意立马便不翼而飞了,猛然睁大了双眼,满脸怪异之色地看着弘晴,狐疑万分地便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好叫父王得知,皇玛法的圣旨上便是这么说的。”

    对于三爷那等惊诧莫名的样子,弘晴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此无他,概因他自己也在纳闷不已中,实在是搞不懂老爷子为何好端端地下了这么道诏书。

    “这么说来,此事是真的了?”

    尽管弘晴已然再次出言证实了的,可三爷还是不甚相信,没旁的,这道旨意委实是匪夷所思了些,便是他三爷自己都不敢说能当得了科举之主考,更别说在文事上素来不算特别出色的弘晴了,真要说资格的话,两王府加起来,也就只有陈老夫子一人够格而已。

    “确是如此。”

    弘晴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满是无奈地再一次证实道。

    “唔……,夫子,子诚,您二位对此可有甚见解否?”

    弘晴屡次三番地证实之下,三爷对此事之真伪倒是不怀疑了,可对于老爷子的用心之所在却又茫然了,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沉吟地将问题丢给了陈、李两大谋士。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乃好事也。”

    陈、李二人也不过比三爷早知道一小会罢了,在乍闻此事之际,二人也同样是惊诧莫名,好在有了段时间的缓冲,倒也算是稳住了心神,趁着三爷父子交谈之际,二人都已是想到了些缘由,所不同的是陈老夫子并不急于解说,而李敏铨却是乐于好生表现一把,这不,三爷的话音方才刚落,李敏铨已是眉开眼笑地先行给出了个结论。

    “好事?这……”

    李敏铨倒是说得无比肯定,可三爷却茫然不知好在何处,紧皱着的眉头愣是没见松弛下来……

第776章 好事坏事(二)

    “王爷明鉴,此确是好事来着,小王爷一向长于政务,于文事上确是有缺,不利收拢士人之心也,今陛下以主考之大任相托,断能弥补此憾,实是大喜哉。”

    眼瞅着三爷半晌都没能搞懂这道圣旨背后之意味,李敏铨当即便笑了起来,一击掌,兴奋奋地便作出了番解释。

    “嗯,若如此,倒也是好事一桩,只是晴儿资历稍欠,却恐惹来无穷非议,却待何如之?”

    李敏铨这么一解释,三爷倒是听懂了,不过么,却并未就此释然,反倒是更添了些堵,没旁的,只因三爷自忖文名过人,又隐约有着储君的地位,这主考不给他三爷,却给了弘晴,三爷怎么着都觉得自个儿遭了忽视,偏偏这等心思又不好宣之于口,也就只能是随口转开了话题。

    “王爷勿虑,有您居中坐镇,纵有宵小作祟,也断难掀起甚大浪的。”

    李敏铨的看家本领便是观颜察色,在这一方面上,那绝对是一流之列,此际一见三爷兴致缺缺的样子,立马便猜出了三爷的心思之所在,敢情这位爷是在吃味呢,自不敢随意了去,忙不迭地便捧了三爷一把。

    “话虽是如此,却也不可掉以轻心才好,子诚且传话下去,各处务必小心谨慎,不可给歹人以可趁之机,另,着报社那头多写些赞誉文章,以防小人操纵舆论,终归须得将方方面面都做到最好才是。”

    李敏铨这个马屁拍得很及时,隐隐间便是将弘晴当成冲锋在前的马前卒,而暗示三爷才是稳坐中军帐的大帅,按说这马屁也不算有多高明,偏偏三爷还就吃这一套,郁结的心情当即便已是稍稍解开,话语也明显多了起来,煞有其事地便部署了一番。

    “王爷英明,属下佩服之至。”

    李敏铨现在可是一门心思要跟着三爷走的,自是怎么哄着三爷开心便怎么来,明明三爷所言之策其实不过都是些表面文章,啥屁用都不顶,可李敏铨却还是紧赶着作出了一副心悦诚服状地称颂了起来。

    “罢了,这不过寻常手段耳,谈不上英明不英明的,夫子以为然否?”

    被李敏铨这么接连捧了两把,三爷心中的烦闷感已是减轻了许多,不过么,倒也没好意思自吹自擂,假作谦虚地吭哧了一声,便将问题丢给了始终沉默不语的陈老夫子。

    “王爷英明。”

    陈老夫子颇有深意地看了弘晴一眼,然则视线却也就是一扫而过罢了,并不甚显眼,口中更是淡淡地称颂了一声,显然并不想就此事多言。

    “呵,也罢,那就议到此处好了,回头晴儿且自上个谦让之本章,略作推辞一二,若是皇阿玛终不更改,这个主考么,尔且就将做起来便是了。”

    三爷并未注意到陈老夫子的眼神有甚不对之处,这一见陈老夫子也同意了自个儿的部署,自觉已再无遗漏,也就不想再多啰唣,交待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就此起了身,一摇三摆地便行出了书房,自去补觉不提。

    “小王爷海涵,属下还有些家务事待办,就先行一步了。”

    三爷这么一走,李敏铨可就老大的不自在起来,没旁的,他近来日渐疏离弘晴,倒是与三子弘曦颇为相近,如今真是很有些怕见弘晴的,这不,三爷方才刚转过屏风,他也已是急不可耐地起了身,满脸谄笑地朝着弘晴便是一躬身,就此请辞了一句道。

    “子诚不必拘礼,但去无妨。”

    弘晴原本就想与陈老夫子好生细谈上一番,正愁没借口赶这厮走人呢,赶巧他自己提出要走,弘晴哪有不乐意的理儿,笑容满面地便点头应允了。

    “谢小王爷恩典,属下告退。”

    这一听弘晴允了,李敏铨紧赶着便交待了句场面话,急忙忙地便走了人。

    “小王爷,听闻后花园里桃花已是泛红了,且陪老朽去踏春一行如何?”

    陈老夫子从来都是个狠谨慎之人,哪怕三爷与李敏铨都已离开,他也没急着与弘晴商议,而是神情淡然地发出了邀请。

    “夫子有此雅兴,学生自当奉陪。”

    弘晴会意地一笑,紧赶着便起了身,很是恭谦地应答道。

    “嗯。”

    老夫子没再多言,站将起来,缓步便向门外行了去,一见及此,弘晴自不敢稍有迁延,落后小半步,亦步亦趋地便跟在了老夫子的身后,一路无言地便到了后花园中。

    “小王爷可知陛下为何如此安排么?”

    此际元宵方过,草木方才刚刚复苏,也就只有点点嫩绿挂枝头,至于桃花么,其实就一些小花蕾,连红都尚未泛出,着实无甚景色可看,不过么,师徒二人本就意不在此,倒是无所谓得很,也就这么随意地走着,待得到了僻静无人之处,老夫子终于是打破了沉默,带着考校意味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师尊的话,徒儿以为李子诚所言不过只是一面之词罢了,个中恐还别有蹊跷才是,只是学生愚钝,尚未尽窥个中之要,还请夫子指点迷津。”

    从接旨到现在,已是过了如此之久,弘晴心中其实已然想到了些关窍之所在,不过么,他却是不想表现得太过,而是谦逊地躬身求教道。

    “呵,小王爷这话不甚实诚么,其实你是已看出来了的,不错,陛下之所以如此安排,其实就是在部署身前身后事罢了,实不足为奇。”

    陈老夫子戏谑地瞥了弘晴一眼,摇了摇头,一语便道破了弘晴心中之所想。

    “徒儿惭愧。”

    这一见老夫子说破了心思,弘晴当即便有些赫然,只是有些话,陈老夫子可以说,他身为人子、人孙,却是不好胡乱言之的,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辞地吭哧了一声。

    “陛下这一年来看似励精图治,其实不过是在透支身体罢了,寿数必不久矣,若是无甚大事发生还好,稍有个波澜起伏,陛下之龙体定然有碍焉,此一条,想来陛下心中亦是有数,自不得不预做安排,之所以让小王爷您去当一任主考,固然是要让小王爷多收些门生,以备将来之用,然,却也不免有不看好三爷寿数之缘故在内罢。”

    陈老夫子并未去在意弘晴的小尴尬,自顾自地便往下说着,将老爷子的心思分析了个透彻。

    “……”

    对于陈老夫子这个判断,弘晴实在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自打弘晴来到这个时代,已是将原有的历史翻了个底朝天,无数人的命运因弘晴而改变,个中最为突出的便是三爷了,从一介打酱油之辈,愣是成了储君之人选,可也正因为此,三爷在夺嫡之路上走将起来也自艰辛了许多,为保住地位,真不知多费了多少的心思与精力,再加上弘晴带给诚亲王府的巨大财富之故,三爷在纵情声色上,也显然有些过了的,哪怕是自幼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到了眼下这般年岁,也已是被掏空得差不多了,其究竟还能活上多久,弘晴心中实在无底,可有一条,弘晴却是清楚的,那便是三爷的寿数绝对不会太长,当然了,心中清楚归清楚,这话,弘晴却是断然不能说出口来的,哪怕面对着的是最信得过的陈老夫子,那也不例外,有鉴于此,弘晴也就只剩下保持沉默的份了。

    “小王爷将来的路分外不好走啊,外有四爷、八爷等虎视眈眈之狂徒,内有诸弟明争暗斗,加之三爷本人又是个糊涂蛋子,格局偏小,过河拆桥的事儿,他可是做得出来的,对此,王爷须得早有准备才好。”

    陈老夫子在弘晴面前从来都无甚保留,也从无甚顾忌可言,直截了当地便将事理分析了个透彻无比,言语犀利处,顿时便令弘晴的额头都见了汗。

    “师尊教训得是,徒儿知晓该如何做的。”

    弘晴本身也是个算计过人之辈,自是清楚陈老夫子所言乃是实情,半点都马虎不得,不过么,对此,弘晴早有感悟,也早早便预做了安排,似“尖刀”等机密机构正是弘晴为应付将来之局面而早早埋下的伏笔,除此之外,新军也是一枚重要棋子,再加上“麒麟商号”以及“八旗商号”两大商业巨头,弘晴其实并不怕那些野心勃勃之辈能翻了天去的。

    “嗯,细务上的事,以小王爷之才干,应对起来自是不难,原也无须为师多言的,倒是眼下这场春闺却恐得小心了,无论是四爷还是八爷,都断然不会坐看小王爷再有扩张势力之可能,出手搅局乃是必然之事,至于从何着手,眼下尚难逆料,小王爷当自谨慎才好。”

    陈老夫子向来不管弘晴如何具体运作,只在大方向上作出判断,其余诸般细务,在陈老夫子看来,弘晴自可应付有余的,故此,略作提点之后,便不再多言,而是将话题又引回到了春闺一事上。

    “搅局,唔……”

    陈老夫子不提的话,弘晴一时间怕是还想不起来,可这一提之下,前世那个时空的一桩蹊跷之案立马便在弘晴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眼神瞬间便是一凛,一股子杀气隐约间已是迸发而出了……

第777章 好事坏事(三)

    “王爷。”

    元宵已过,雪虽已是不下了,可天却依旧是冷得慌,仕女图自然也就不好画了的,闲来无事之下,一用过了午膳,四爷便邀邬思道手谈上一局,以此来打发无所事事的烦闷,一局刚到中盘,酣斗正烈之际,却见了因和尚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行到了文案前,恭谨地一合十,轻唤了一声。

    “何事,说。”

    四爷的耳力甚好,一听便知来的是了因和尚,不过么,却并未从棋盘上挪开视线,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启禀王爷,刚从内廷传来的消息,陛下已下了明诏,令仁郡王弘晴为今科主考。”

    四爷既是有问,了因和尚自是不敢耽搁了去,赶忙一口气将所得之线报道了出来。

    “知道了,尔且退下罢。”

    听得了因和尚这么个说法,四爷的脸色虽平静依旧,可握子悬在空中的手却很明显地颤动了几下,不过么,倒是很快便又稳住了,并未有甚指示,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吩咐道。

    “是。”

    这一见四爷别无指示,了因和尚也不敢多问,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一转身,就此退出了书房。

    “呵,小王又输了。”

    四爷的棋艺本来就差得够呛,之所以能跟棋道高手邬思道下得个难解难分,那完全是因邬思道让了其四子的缘故,而今心绪已被了因和尚带来的消息所扰乱,这棋么自然是越下越臭,不过十数手过后,便已是不得不投子认了输。

    “那是因为王爷的心乱了。”

    邬思道摇了摇头,不甚客气地便指出了四爷的心思之所在。

    “嗯……”

    四爷的心确实是乱了,还不是一般的乱,而是乱成了一团的麻,正因为此,对于邬思道这么个论断,四爷除了长出上一口大气之外,也实在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

    “陛下着仁郡王为今科主考,倒是格外施恩了的,好事么,可能不能好到底就难说了。”

    压根儿就用不着去问,邬思道一眼便看穿了四爷在为何而忧心,无外乎是恐惧弘晴的势力进一步扩张罢了,却也无甚稀奇处,不过么,邬思道的看法显然与四爷并不一致,但见其讥诮地一笑,便已是给出了个意味难明的判断。

    “嗯?先生之意是……”

    一听邬思道此言蹊跷,四爷不由地便是一愣,隐约间似乎想到了些关窍之所在,可细细一想,又觉得殊无把握,不得不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陛下在位六十载,年已是近了七十,纵使不服老,怕也不得不为身前身后事做些准备罢,前番安排仁郡王监国,此番又令其主考,都是一码事耳,概因陛下真正看好的继位人选正是仁郡王,至于三爷么,不过是个过渡之辈罢了,实无足挂齿耳,此一条,王爷应是能看得通透罢。”

    邬思道并未急着解释先前所言之事,而是从宏观上将时局剖析了个透彻。

    “嗯。”

    邬思道所言乃是事实,尽管四爷满心不想承认,可却是做不出睁眼说瞎话的事来,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陛下如此这般地抬举仁郡王,只消不是个瞎子,怕是都能体悟到个中之奥妙的,不单王爷能,八爷也能,甚或三爷也是心中有数的,而这,便是可资利用之所在!”

    邬思道压根儿就没在意四爷的尴尬,自顾自地又往下分析了一番。

    “唔,话虽如此,然,皇玛法既已偏心,怕是难有着力之处罢?”

    对于邬思道的分析,四爷心中自是认同的,不过么,却显然不以为真能凭此扳倒弘晴。

    “呵,王爷说对了,有陛下在,只消仁郡王不犯下塌天之大过,那就无人能撼得动其之地位,哪怕是三爷也不行,可若是陛下自身出了问题,那又当如何呢?”

    邬思道笑着一击掌,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嗯?先生此话怎讲?”

    邬思道此言一出,四爷的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急忙忙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呵,陛下安排仁郡王当主考,固然是一片好心,可却未免操之过急了罢,姑且不说仁郡王本人资历尚浅,文名又不显,取士就算再公正,也必然会遭人攻讦,稍稍挑动一下,应景儿便是一场风波,更遑论八爷那头又岂会坐视仁郡王声势再起,暗中作祟乃必然之事也,倘若真在科场上弄出些古怪来,仁郡王这个主考怕就要倒大霉了,纵使陛下有心相护,怕也难奈天下文人之口舌,而这尤非关键,真正的原因恐在陛下之龙体上。”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声音暗哑地分析了一番。

    “先生是说皇阿玛他……”

    这一年来,老爷子活得龙精虎猛,尽管甚少出畅春园,可公务上却是不曾有甚耽搁,压根儿就看不出龙体有甚问题来着,可此际邬思道却暗示老爷子寿数已然不多,四爷自不免为之一愣。

    “此必然事耳,陛下一生好强,看似慷慨,实则控制之欲远胜常人,前年大寿之际,龙体便已是有了状况,毕竟年岁高矣,虽历经年余之调养,也不过看似痊愈罢了,其实病根早已深埋,若是其真由仁郡王理政,或可再多十年寿数,奈何陛下好强,怫然不愿大权旁落,这才会有借梁绪文一案发作之事,错非仁郡王识大体,怕早折在此案中了,当年太子便是前车之鉴!嘿,好胜心固然是好事,然,成亦此,败亦此,大半年勤政下来,陛下的精力已是耗尽,不出数月,必出岔子无疑,倘若今科出了乱子,则陛下之龙体怕还会垮得更快些,王爷须得早做打算了。”

    邬思道点了点头,语调阴冷地接着往下推理着,最终得出了老爷子性命难有长久之结论。

    “还请先生教我?”

    这一听邬思道将个中道理说得如此之分明,四爷可就无法淡定了,面色时红时白地变幻了良久之后,这才朝着邬思道一拱手,诚恳万分地出言求教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邬思道这回没再有甚长篇大论,仅仅只是给出了个简短无比的答案。

    “这……”

    四爷也是个工于心计之辈,尽管邬思道只给出了一句话,可四爷在一瞬间却是联想到了许多,只是各种思绪缠杂之下,实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年羹尧!”

    邬思道任由四爷想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一字一顿地点出了个人名。

    “嗯。”

    四爷也没甚言语,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可眼神里的炽热与煞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王爷,王爷!”

    正值午时刚过,天寒地冻不已,也真没啥娱乐可言,八爷用过了午膳之后,便即上了床,搂着一美妾,正自睡得个香甜之际,却听耳边传来了婢女的接连呼唤之声。

    “嗯……”

    八爷睡意正浓,这一被搅闹了去,当真火大,猛然便睁开了眼,满是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王爷,九爷、十爷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这一见八爷怒气勃发之状,那名前来通禀的小丫鬟顿时便吃不住劲了,慌乱地后退了小半步,紧赶着出言解释了一番。

    “嗯,更衣!”

    这一听是九、十两位弟弟到了,八爷自是顾不得再跟一小丫鬟较劲,翻身而起,焦躁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喳!”

    八爷这么一吩咐,边上侍候着的一众丫鬟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了诺,乱纷纷地抢上了前去,七手八脚地为八爷穿好了服饰。

    “八哥,您还睡得着?奶奶个熊的,出大事了!”

    八爷穿戴整齐之后,施施然地便向往常议事的西暖阁行了去,这才方从阁口的屏风处转将出来,十爷已是跳着脚迎上了前来,急吼吼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十弟稍安勿躁,有甚事且坐下慢慢再说也不迟。”

    八爷早知晓十爷的躁性子,屁豆点大的事儿,在十爷口中都能放大无数倍,正因为此,哪怕十爷吼得再响,八爷也不甚在意,仅仅只是温和地摆了摆手,一派风轻云淡状地吩咐了一句道。

    “唉,八哥,老东西突然下了旨意,让弘晴那小混账当了今科之主考,这他娘的都算啥事么?”

    若论谁最看不得弘晴得势,那十爷一准排在头一个,这当口上,心火正旺,哪有甚耐性可言,跺着脚,气急败坏地便吼了起来。

    “什么?甚的主考来着?”

    八爷先前之所以不急不躁,概因近来朝局平稳得有若一潭死水般,他自是不信真能有甚大事发生的,可这一听十爷如此说法,眼珠子立马便瞪圆了起来,大惑不解地便追问了起来。

    “唉,我的好八哥啊,您这都是睡糊涂了不成,奶奶个熊的,这满京师可都传遍了,老东西午时下的旨,让弘晴小儿当了今年春闺的主考,真他娘的晦气,也不知老东西到底想干啥来着!”

    这一见八爷半晌没回过味来,十爷可真就火大了,满口粗话地便骂开了,这等话语一出,八爷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黑得有若锅底一般无二……

第778章 好事坏事(四)

    “原来如此,为兄知道了,不急,十弟且安坐好了,慢慢商议着去也就是了的。”

    八爷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尽管被这么个消息震慑得不轻,可还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但见其紧绷着的脸突地便是一缓,镇定自若地挤出了个笑容,一派不以为意状地安抚了十爷一句,而后么,也没管十爷听还是不听,大步走到了上首,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甚或还有闲暇与陆纯彦打了个寒暄,就宛若无事人一般。

    “不急,不急?爷都快急死了,他奶奶个熊的,那混账东西何德何能,居然能当主考,不成,爷明儿个就上本去,非得将此事搅黄了不可!”

    十也就一糙性子,人虽是跟着落了座,可口中却是没闲着,依旧是不管不顾地瞎嚷嚷个不停。

    “八哥,十弟这话虽糙,可理却是不糙,弘晴小儿理政么,倒也就罢了,可要当春闺主考,却显然不够格,我等若是一体上本,或能让皇阿玛收回成命也说不定,纵使不能,也可埋下个伏笔,待得春闺一过,找些个落第举子闹上一闹,足可抵消那小儿为主考之影响,甚或大有收获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九爷倒是心细之辈,并未跟十爷一道胡闹,而是温声细语地将思忖了许久的想法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先生,您看如何?”

    八爷静静地听完了九爷的话,又默默地思忖了一番,心中已是有了计较,在他看来,九爷的法子虽是可行,可不过都是常规手段罢了,纵使行了去,也未见得一准能成事,当然了,碍于九爷的情面,八爷自是不好说不行,这便将问题丢给了沉思不已中的陆纯彦。

    “九爷之策中正平和,算是有可取之处,只是却难有釜底抽薪之妙,以仁郡王之能,应对起来恐并不甚难,莫忘了《京师时报》这一利器乃是掌握在三爷的手中,与其等论战,我方先天不利,纵能有所得,亦必不多矣。”

    陆纯彦的看法显然与八爷是一致的,并未讳言己方的劣势所在,一针见血地便指出了九爷所献之策的要命处之所在,那便是舆论工具并不掌握在八爷一方手中!

    “先生所言甚是,是小王所虑不周了。”

    这一听陆纯彦说到了《京师时报》,九爷原本闪烁着的眼神立马便黯淡了下来,不得不承认自个儿所谋之策难见成效。

    “不然,九爷之策依旧可以用,虽说效果寥寥,却可乱敌耳目,非如此,不可行一击毙命之险招!”

    九爷话音方才刚落,陆纯彦已是笑了起来,一摆手,给出了个别样的见解。

    “哦?先生可是有甚妙策么?”

    陆纯彦这么句话一出,八爷顿时便动容了,赶忙坐直了身子,朝着陆纯彦便是深深一躬,诚恳万分地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王爷莫急,且容陆某从头说起,陛下近来勤于理政,固然是于社稷有利,然,于陛下之龙体么,却是大不利也,错非如此,陛下也不会让仁郡王这等资历明显不足之人去出任主考一职,此无他,概用此来为仁郡王壮势耳,唯因仁郡王方才是陛下真正圈定之继位人选,三爷不过一过渡人物而已,实无足挂齿,既如此,但消仁郡王不犯下滔天之大罪,陛下断然不会真动其根基,值此微妙时刻,须得以奇计方能有决胜之可能,陆某思得一连环策,或可一举而鼎定乾坤!”

    陆纯彦并未急着说出所谋之策,而是从全局的角度将时局分析了一番,最终得出必须兵行险招方能争胜朝堂。

    “还请先生教我!”

    听得陆纯彦这般说法,八爷的眼神立马便亮了起来,深吸了口气之后,再次正容朝着陆纯彦便是一礼,恭谦地求教道。

    “王爷无须如此,陆某说便是了。”

    陆纯彦自不敢大刺刺地受了八爷的礼,但见其赶忙一躬身还了个礼,而后方才坐直了身子,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飞快地组织了下言语,语调低沉地开口道:“科举取士乃是社稷稳固与否之关键,乱唐之黄巢便是因屡试不弟,这才转而贩起了私盐,最终揭竿而起,以致酿成滔天之大患矣,是故,历朝历代对开科取士无不慎而又慎,断容不得有差,而今,陛下为壮仁郡王之声势,竟不惜以主考之位私相授受,此乱之由也,当先群起而谏之,声势愈大愈好,虽不能致仁郡王于死地,却可扰其心智,一番纷争下来,仁郡王纵使能保住差使,其心必疲矣,陛下亦然如此,待到那时,王爷可发动宫中那几枚棋子,务必将科举之考题悄然盗出,若能得手,方有下一步之可能。”

    “这……”

    八爷在老爷子的身边确实是安插了暗桩,但却从未动用过,此无他,八爷打算将这几枚关键的暗桩用在最紧要的时刻,自是不愿轻动,再者,对于能否将考题顺利拿到手中,也有着不小的疑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了的。

    “先生,若是能得手又当如何?”

    这一见八爷迟疑不决,九爷赶忙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九爷问得好,若是真能悄然得手,倒也不急着发难,待得诸考官皆入了贡院之后,着人私下贩卖了去,只消抹去一些中间环节,自当查无可查,待得诸举子们尽皆入了贡院,必然事发矣,如此一来,身为主考之仁郡王便是百口也难分辨个清白,案子一闹大,陛下本就已将油尽灯枯的身子骨也就该垮将下来了,这等情形一出,不止是京中的阿哥们难以安定,怕是西边的十四爷也要奋起了罢,天下乱势一起,王爷的机会也就到了!”

    陆纯彦阴冷地一笑,毫无顾忌地便将所设之连环计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先生,十四弟要起怕是难罢,其粮道卡在仁郡王两门下手中,背后又顶着四川提督年羹尧以及西安将军赫达两支兵马,真要动,姑且不论军心如何,这两路军不解决,十四弟怕是动惮不得罢?”

    陆纯彦这么条毒计一出,众阿哥们尽皆听得个头晕目眩不已,倒是九爷反应最快,头一个出言质疑了一句道。

    “九爷能看到这点已是不易,呵,十四爷真要动,四爷定会鼎力支持,年羹尧那一路实无须考虑,待得乱起,京中必然大慌,就算三爷侥幸继了位,那也须得赶紧调兵平乱,而能动用者,无外乎丰台大营之兵也,此一去,不是十三爷挂帅,便是仁郡王领兵,待得其军离了京,剩下的也就只有九门提督那三万兵力了,而今武丹已是垂垂老矣,御下无能,十八营兵里,握在我方手中的便有八营,真要起事,又有何难哉?待得大宝在手,以王爷在各地军中之威势,自可调全国之兵平乱,大事必可鼎定无疑!”

    陆纯彦显然早将所有的环节都已详尽考虑过了,回答起九爷的问话来,自也就显得自信无比,畅畅而谈间,诸阿哥的眼神都已是炽热得骇人。

    “好计,八哥,赌了!”

    陆纯彦这么一解说,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十爷已是兴奋得难以支持,猛地一拍大腿,高声便嚷嚷了一嗓子。

    “八哥,陆先生所言之策应是可行,所虑者便是考题能否顺利拿到,对此,小弟实不敢妄言,还请八哥决断则个。”

    九爷同样很兴奋,只是兴奋中还是带着几分的清醒,慎重地便点出了此策最大的碍难之所在,此无他,照着科举之惯例,三场笔试的考题皆由老爷子亲定,大体上就是从四书五经里随意摘抄出一句话或是几个字来当考题,一旦选定,当场便封入锦囊之中,外头还加盖上火漆,而后封入箱中,由大内侍卫严密看管起来,直到春闺开始前一刻钟方才由内禁直接送进贡院,再由主副考官验查过火漆、锦囊是否被动过之后,方才能开封取题,在整套流程中,唯一能悄无声息地取得试题的机会便在老爷子密封考题之时,除此之外,其余诸环节要想动手脚几乎不可能。

    “嗯,姑且一试好了,成与不成,就看天命如何了。”

    面对着两位弟弟期盼的目光,八爷也没敢将话说得太死,只言姑且一试,倒不是八爷不乐意为之,而是实在难有把握可言。

    “哈哈哈……,要的就是这话,奶奶个熊的,要赌就赌个大的,是死是活鸟朝上,怕个毬的!”

    八爷这话一出,十爷当即便乐了,哈哈大笑了一通,就宛若已然将三爷父子尽皆扳倒了一般。

    “八哥乃英主也,天命定当在我等一边无疑!”

    这都已是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了,素来谨慎的九爷也不再有甚顾忌,毫不犹豫地便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多谢二位弟弟鼎力相助了,大事若得成,自当永共富贵,至死不渝!”

    不说九、十两位爷激动,八爷也一样,挖心掏肺地便许下了重诺,当然了,漂亮的话语谁都会说,至于八爷心里头到底作何想法么,那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的……

第779章 腾挪手段(一)

    康熙六十年元月十六日,老爷子下了明诏,着仁郡王弘晴为春闺主考,礼部尚书赫申、翰林院内阁侍读学士王铭义为之副,消息一经传开,朝野间哗然一片,反对者极众,河南道监察御史王允晋更是率先上了本章,强烈反对此道诏书,旋即,八爷党们纷纷跟进,甚至连不少中立的大臣也表达了反对的意见,大体上都是认为弘晴文名不显,骤然充任春闺主考,恐难胜任,待到后来,部分京师周边的封疆大吏们也都上本对此事表示怀疑之态度,一时间,反对声浪高涨不已。

    面对着朝臣们的极力反弹,弘晴这个当事人自是不敢保持沉默,实际上,早在诏书下达的次日,弘晴便已上了谦让本章,可也就是这么个姿态罢了,上本也就只上了一本,过后么,便即来了个闭门谢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等着老爷子自己下个决断。

    老爷子的决断下得很快,也很坚决,压根儿就没给群臣们将事情往大里闹了去的机会,先是将出头鸟王允晋连贬****,直接打发到了西线军中效力,接着又将反对最烈的左都御史纳兰揆叙叫到了畅春园,好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当场驳回了其之奏本,并罚其半年之俸,过后又下了明诏,言曰:仁郡王公忠体国,知人善任,朕用之为主考,乃深思熟虑之举措,再有反对者,当以抗旨不遵论处!这么道诏书一下,纷扰了近十日的反弹风潮便已是就此戛然而止了。

    时光荏苒,一转眼,已是到了三月初五,离着春闺****的时间已只剩下了十天,各房考官终于已是圈定,诏书一出,所有人等都不得再与外界有所接触,尽皆入住贡院之中,便是连弘晴这个主考官也不能例外,此乃朝规,本无甚可多言处,诸般人等皆坦然受之,唯独弘晴却是相当之不安,此无他,尽管一个多月以来,弘晴始终闭门谢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可实际上么,小串子胡同处却已是全面运转了起来,对京师各处严加监视,甚至连安插在八爷等人府上的暗桩也都动用了,可始终就不曾发现半点的可疑之处,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正常无比,而恰恰正是这么个正常,却令弘晴怎么也安不下心来。

    没错,在弘晴的任命一事上,八爷确实是掀起了一拨反对浪潮,来势也堪称汹汹,只是却未免有着虎头蛇尾之嫌,弘晴可不相信八爷等人会如此之老实,这等平静的背后一准别有蹊跷,问题是直到弘晴被锁进了贡院,也没见八爷等人有甚反常的举止,纵使再不安,弘晴也没了法子,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在已然封闭的贡院里呆着,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之日的到来。

    三月十二日,申时已尽,天已是近了黄昏,差不多该是到了用膳的时辰了,然则“尖刀”大掌柜陈思泽却是半点食欲全无,人虽稳稳地端坐在太师椅上,看似面色平静如昔,可微皱着的眉头却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其内心里的忧虑与烦躁——离着春闺****之日只剩下三天了,“尖刀”这头还尚未发现八爷一方有甚不轨之行动,市面上也不见有甚反常之处,这等情形显然与弘晴的慎重交待全然不符,自由不得陈思泽不为之忧心不已的。

    身为弘晴的绝对心腹,陈思泽可是没少见识弘晴的料事如神,更没少见识弘晴的绸缪帷幄之能,从这一条来说,陈思泽绝不相信弘晴此番的慎重交待会是无的放矢,为此,“尖刀”可是全面运转了起来,眼线可谓是密布京师上下,如同一张严密的大网一般,时刻监视着朝野间的所有可疑之处,可就算是这样,也愣是不曾发现半点的蛛丝马迹,陈思泽不安之余,不得不反思己方的安排是否有所疏漏。

    “子松,目标出现了!”

    就在陈思泽心神不宁之际,却见曹燕山急匆匆地从书房门口的屏风处转了进来,有些个没头没尾地便嚷了一嗓子。

    “嗯?”

    这一听曹燕山此言蹊跷,陈思泽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探询地轻吭了一声。

    “刚接到线报,‘鸿运客栈’、‘双福客栈’、‘高升客栈’、‘万花楼’等十数处几乎同时出现了贩卖试题之人,据查,这些人来路有三,一是‘白云观’的道士,二是‘铁拳帮’的帮众,其三则是几名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某已让人严密监视,子松,你且拿个章程好了。”

    曹燕山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在了陈思泽的对面,详细地将所掌握的消息尽皆道了出来。

    “可曾拿到试题?”

    这一听居然有如此多路人马在暗中贩卖试题,陈思泽的瞳孔当即便是一缩,不过么,却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追问了一句道。

    “嗯,从几处都各买了一份,没份三十两银子,倒是不甚贵,都在此处了,子松自己看好了。”

    曹燕山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大叠的信封,随手便丢给了陈思泽。

    “一模一样,这些来源完全相同,定是一伙人所为,明涛可追踪到背后之人否?”

    陈思泽紧赶着便将一叠信封全都翻了一遍,从内里取出了一大叠的纸条,赫然发现所有的信封里所装着的纸条之内容竟然完全一致,心不由地便是一沉,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得太过慌乱,而是沉吟地往下追问道。

    “哪有那么快,这三伙人黄昏才齐齐窜了出来,下头那帮小子能将这么些东西搞到手,已是不易了的,要想彻查,那就必须上手段,这主意还须得你子松来拿才成。”

    曹燕山摇了摇头,将个中之缘故略作解释一番,末了还是要陈思泽这个舵主来下最后的决断。

    “嗯……”

    这么个决断显然不是那么好下的,此无他,陈思泽还不清楚这么些试题到底是真是假,毕竟往年也有不少骗子打着卖试题的名义骗钱,再者,仁郡王临进贡院前又无甚特别的交待,只说让“尖刀”密切注意有关贩卖试题者之消息,却并未言及一旦有所发现该如何行动,偏偏此际又无法联系到已被锁在贡院里的仁郡王,而三爷府那头又无法指望,很显然,此际所有的责任可就都全压在了他陈思泽的身上,一旦处置上有所闪失,后果必将不堪得很。

    “子松,要不先将那几名混混拿下,用点刑,不怕他们不招。”

    这一见陈思泽半晌没个反应,曹燕山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试探地建议了一番。

    “不妥,眼下尚无法确定这三伙人是否便是王爷要找的目标,一旦不是,势必打草惊蛇。”

    陈思泽想了想之后,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但见其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地否决了曹燕山的提议。

    “也对,不若就再等等看,明日若是再无其余人等冒出头来,那再动手也还来得及。”

    曹燕山同样不敢肯定这三伙人就一准是弘晴交待要抓的目标,自不好将话说得太死,自失地一笑之后,便即给出了个更为稳妥的建议。

    “不,兹事体大,已非我等所能定夺,某打算即刻去见夫子,由夫子来行个决断。”

    陈思泽还是觉得不甚放心,毕竟离着春闺开考也就只有两天一夜了,万一要是放跑了大鱼,后果同样不堪设想,这么个险,陈思泽同样不敢冒,思来想去了良久,都无法做出个定夺,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来上一手矛盾上交了的。

    “那好,某这就去备车。”

    这一听陈思泽已有了打算,曹燕山也就不再多啰唣,紧赶着便起了身,急匆匆地便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王爷,夫子请您即刻去书房一行。”

    酉时三刻,天早已是黑透了,可三爷还在不紧不慢地用这膳,没旁的,今儿个三爷去了趟畅春园,陪着老爷子逗趣了几乎一整天,到天擦黑方才回了府,这会儿一碗白米饭也不过才用了一半多一些而已,正细嚼慢咽之际,却见一名婢女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朝着三爷便是一福,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三爷用膳之际,最不喜被人搅闹,这一听夫子有请,心中虽是老大的不耐,却又不好发作出来,也就只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满是不悦地将手中的银筷子往桌子上一丢,随手抄起一块搁在盘子里的湿白绢,胡乱地抹了把脸,脸色平板着,一言不发地便向外行了去。

    “属下见过王爷。”

    三爷一路无言地来到了书房,方才刚转过屏风,就见李敏铨已是紧赶着迎上了前来,恭谨万分地行礼问了安,而陈老夫子虽未起身,却也颔首示意了一下。

    “免了,坐罢。”

    三爷心情虽不甚好,可却是不好给陈、李两大谋士脸色看的,也就只能是强笑着摆了下手,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自顾自地走到了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第780章 腾挪手段(二)

    “夫子,您如此急地唤小王来,不知可有甚要事么?”

    三爷虽因用膳被打断而不爽,可在其一向敬畏有加的师尊面前,却是不敢有丝毫的不满之表示,卜一落了座,便即朝着陈老夫子一拱手,很是客气地探问了一句道。

    “确有一事须得王爷早做决断的,这么说罢,如今市面上有不少人正在兜售今科之考题,一份三题,共计三十两银子,在‘鸿运客栈’、‘双福客栈’等举子聚集之处皆已发现售卖者之踪迹,情形诡异叵测,须防有变。”

    三爷既是有问,陈老夫子倒也没卖甚关子,直截了当地便将事由道了出来。

    “哦?竟有此事,这……”

    科举乃是国之大典,向来最为朝廷所重视,但凡跟科举沾了边的罪,一律都判得极重,而今,居然有人敢公然售卖考题,这可是惊天之新闻,三爷不禁为之讶异不已,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说啥才是了的。

    “夫子从何得来的消息,某竟未听到半点之风声。”

    李敏铨也是被陈老夫子唤来议事的,事先并不曾得知此事,此际一听之下,当即就愣神了,要知道他李敏铨可是掌握着三爷手中的暗底势力的,平日里也很是注重消息之收集整理,可就连他都不知道的消息,陈老夫子居然得知了,这又怎叫李敏铨不为之疑心的。

    “子诚问得好,此事说来也算是凑巧了,老朽几名故旧之子此番也进京赶考了,就住在‘鸿运客栈’里,是时,有人上门兜售考题,故人之后觉得个中颇有蹊跷,也就买了一份,正巧其住在‘双福客栈’的同年来访,也说起了此事,两下里一对照,这才发现都购了考题,居然三题皆是一模一样,故人之后诧异之余,也就想着找老朽问个究竟,这就将两份考题都给老朽送了来,便是此二物,王爷若是不信,且看个仔细好了。”

    “尖刀”乃是弘晴将来有大用的利器,陈老夫子自然不会将此事说破,早早便已想好了托辞,此际信口道来,还真就像那么回事的。

    “唔……”

    陈老夫子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两个信封,自有李敏铨殷勤地将那两个信封接了过去,转呈到了三爷的面前,三爷也没二话,直接从内里各取出了三张纸条,只一比对,眉头立马便紧锁了起来,但却并未开口言事,仅仅只是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轻吭。

    “王爷明鉴,这两份试题完全相同,可所载之纸质以及字迹却截然不同,应不是同一人所为,或当是一团伙在作案,此等借****之际,行坑蒙拐骗事者,当诛!”

    李敏铨凑在三爷身边,也将那两份试题过了一遍,心中显然是有了定见,这便紧赶着出言建议了一番。

    “嗯,本王明日便照会顺天府,务必将这帮胆大妄为之鼠辈一网打尽!”

    三爷同样没往深处想,只以为又是一诈骗团伙在犯案,心中义愤归义愤,却也并不怎么在意,随口便下了个决断。

    “王爷英明。”

    三爷这么一表态,有心奉承的李敏铨立马便跟着称颂了起来。

    “倘若这三道考题都是真的,王爷当何如之?”

    陈老夫子并未跟着称颂,而是讥诮地一笑,点出了句令三爷心惊肉跳的话语。

    “这、这、这不可能罢?”

    真要是考题为真,那可就不是啥团伙诈骗之类的小案子,而是惊天巨案了,天晓得要有多少的脑袋落地,一念及此,三爷的冷汗当即便狂淌了下来,面色煞白地看着陈老夫子,结结巴巴地反问了一句道。

    “是啊,夫子,此事可万不能妄言啊,一旦稍有行差踏错,后果恐不堪矣。”

    事关重大,不说三爷被吓得个面无人色,李敏铨也同样是心惊胆战不已,这便紧赶着也出言附和了一把。

    “真假尚且难说,可万一要是真的呢,王爷可想过在贡院里的小王爷将会有何下场否?”

    陈老夫子同样无法确定那三道试题的真与假,不过么,他却是打算将之当成真的来办了,此无他,一旦证实为假,那不过就是虚惊一场罢了,拿下一诈骗团伙,多少也能交待得过去,可万一要是真的,那可就是关系到诚亲王府一系之安危的大事了的。

    “这,这,这……”

    三爷久在朝中为官,自然是清楚科举大案的处理手法,一旦有弊案发生,所有考官无一例外都要被先拿下,三司会审过后,方才能得证清白与否,哪怕弘晴身份尊贵,怕也难有甚例外可言,真要到了刑部天牢里,那就意味着进了八爷的地盘,生与死恐怕就不是由诚亲王府一系说了能算的了,倘若弘晴一旦有失,三爷的地位也就将化为泡影,而这,显然不是三爷所能承受之重,这一急之下,三爷脸上的冷汗已是狂涌如泉一般。

    “不好,若是真有人盗出了考题,一旦在科场上事发,小王爷必危矣!事不宜迟,王爷还须早做决断,先拿下那伙贩卖试题者,而后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真凶!”

    李敏铨显然也想到了案发之后的危险之所在,尽管他已然跟弘晴渐渐离心,可心里头却还是清楚弘晴的安全与否对保住三爷地位的重要性的,这便紧赶着出言建议道。

    “对,就这么办,本王即刻便去调集侍卫!”

    三爷正自心慌意乱间,这一听李敏铨如此建议,立马便醒过了神来,紧赶着便跳将起来,打算要去调兵拿人了。

    “慢着!”

    不等三爷有所行动,陈老夫子已是冷厉地断喝了一嗓子,止住了三爷的冲动。

    “夫子,您……”

    三爷正自火烧火燎之际,冷不丁听得陈老夫子叫停,不由地便急了,可又不敢跟陈老夫子发火,也就只能是无奈地站住了脚。

    “王爷如此莽撞行事,不单于事无补,反倒会令形势恶化,须知暗中谋划者若是真能盗出试题,所图必大,又岂会留下这等明显之破绽让王爷去抓,那些贩卖者都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小鱼小虾罢了,真正的线索必然早已掐断,王爷这么一抓之下,此案势必要着落在王爷的身上,试问王爷可有必破此案之信心否?若是不能,天下仕子这么一哄闹起来,王爷又将如何自处?”

    陈老夫子毫不客气地便将三爷好生训斥了一番,直训得三爷汗流浃背不已。

    “夫子教训得是,是小王孟浪了,而今,事既急,还请夫子为小王妥善谋划则个。”

    听得陈老夫子这般说法,三爷心惊之余,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朝着陈老夫子便是深深一躬,紧赶着出言求教道。

    “设此计者,心毒,算计的不单是小王爷,怕是连陛下也被其算计在内了,倘若科举案大发,陛下震怒之余,龙体怕也将不保矣,一旦如此,却恐案子未结,十四爷的大军也就该动了,真到那时,天下大乱之势已成,王爷纵使能侥幸上位,怕也难有安宁之日了的,而今之朝局,能行此者,无外乎四爷与八爷,而又以后者的可能性居高,今欲破此计,还须得陛下主持大局方可,他人若是强自出头,都难有大作为可言。”

    陈老夫子摆了摆手,示意三爷不必多礼,而后深吸了口气,将时局之可能演变详细地剖析了一番。

    “嗯,那好,本王明日一早便去畅春园一行,务要请皇阿玛下诏明察此案!”

    三爷本身是想不出甚好主意来的,这一听陈老夫子分析得如此之透彻,心便已是稍安,紧赶着便表了态。

    “王爷打算如何上禀此案?”

    陈老夫子显然对三爷不甚放心,哪怕三爷已是表了态,可陈老夫子还是不依不饶地刨根问底道。

    “这……,直说有甚不妥么?”

    三爷不明白陈老夫子为何要如此问法,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狐疑地反问了一句道。

    “王爷若是直说,此案必要着落在王爷的身上,此乃大忌,万不可行!”

    三爷的话音方才刚落,陈老夫子已是不满地横了其一眼,毫不客气地便指出了三爷此举的麻烦之所在。

    “啊,那……”

    三爷这会儿心正乱,脑筋已是成了一团的浆糊,被陈老夫子这么接二连三地训斥下来,已是瞠目结舌地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王爷只可将之当玩笑话来说,若试题为真,陛下自会有所决断,若为假,陛下也不过就是一笑了之罢了,然,有一条王爷却是须得牢记,那便是万不可密奏此事,多拉上几位阿哥一道去面圣便好。”

    陈老夫子早就知晓三爷的斤两如何,自不会苛求其能在此际想出甚妙计来,这便细细地叮咛了其一番。

    “夫子所言甚是,小王受教了。”

    饶是陈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得如此之分明了,可三爷还是没急着表态,而是在心里头将陈老夫子的话好生揣摩了几遍之后,这才慎重无比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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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8898/ 第一时间欣赏九龙夺嫡最新章节! 作者:凤鸣岐山所写的《九龙夺嫡》为转载作品,九龙夺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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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夺嫡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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