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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九龙夺嫡txt下载     九龙夺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11章 深夜惊心(二)

    “晴儿不必如此,尔之才干与功德,不止是朕心中有数,先皇也是赞誉有加,朕是真心实意说此言的,晴儿大可不必有它念。”

    这一见弘晴如此知进退,三爷眼神里的满意立马便更浓了几分,不过么,说出来的宽慰话里却显然带着几分的敲打之意味。

    我勒个去的,啥叫‘它念’来着?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知三爷这是在敲打自己了,心底里当即便滚过了一阵怒意与悲哀,可也知晓这就是天家政治之不然,所谓天家无父子便是这么回事儿。

    “皇阿玛教训得是,然,儿臣所言确是出自肺腑,断无半句虚言,儿臣叩请皇阿玛收回此言!”

    三爷既是要敲打,弘晴自然不敢表现出怨气,也就只能是一边诚惶诚恐地磕头连连,一边苦苦地哀告着。

    “嗯,罢了,晴儿既是坚持如此,朕便准了。”

    对弘晴这等表现,三爷这回可是打心底里满意了,也就没再纠缠此评价,作出一派豪迈状地一挥手,便即准了弘晴之所请,不过么,却并未叫起,而是就这么任由弘晴跪在那儿,显然敲打还得继续。

    “谢皇阿玛隆恩,儿臣感激不尽。”

    这一见三爷虽是准了奏,却并未叫请,弘晴立马便意识到此事怕还没个完了,尽管不满得很,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作出一派感激涕零状地叩谢了天恩。

    “嗯,先皇临终前有交代,说是尔深孚人望,乃社稷之栋梁也,朕也深以为然,打算立尔为太子,不知尔之意如何啊?”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三爷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之后,便已是拖腔拖调地问出了句敏感无比的话来。

    “回皇阿玛的话,此事万不可行,儿臣不能为此,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三爷这话可是问得诛心,没旁的,三爷真打算即刻立弘晴为太子的话,就不会这么问了,既是问了,那就代表三爷心中并无此等想法,只是担心弘晴势大功高,不给些安抚的话,难以堵住天下人之口,同时也怕弘晴会起异心,不得不提出此议罢了,这一点,以弘晴之精明,又怎可能会听不出来,坚辞也就成了弘晴的不二之选择。

    “哦?为何啊?”

    听得弘晴如此坚决地提出反对,三爷并未动怒,也无甚表情,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皇玛法在日便有训示,不立太子,以免党争不断,儿臣深以为然,且,儿臣若是肖,皇阿玛自会维护,若是儿臣不肖,皇阿玛自可弃之,于国于家,皆是大利之举也,故,儿臣不敢为太子,还请皇阿玛成全则个。”

    弘晴早就猜透了三爷的心思,此际回答起来,自是不会有甚含糊之处,大体上是三爷想听啥,弘晴便说啥,左右都得先让三爷满意了才好。

    “唔……,也罢,尔既是不愿为,朕也不勉强,然,尔之大功,朕也不能不赏,就晋尔为仁亲王,食双亲王禄好了,不可再行推辞,若不然,朕可就要生气了。”

    这一听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三爷可就是真的满意了,也没再敲打弘晴,而是真心实意地封了弘晴一个亲王的顶戴。

    “孩儿叩谢皇阿玛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亲王不亲王的,弘晴其实真不在意,他若是愿意,连皇帝都能即刻当了去的,至于所谓的双亲王禄么,那就更是可笑了,以弘晴之能,要捞钱,富可敌国也不过是等闲事罢了,何须拿那么点俸禄来说事儿,可不管怎么说,总得给三爷一个台阶下不是?既如此,弘晴也就没再推脱,而是作出一派感激涕零状地磕头谢了恩。

    “好了,尔且起来叙话罢。”

    三爷既是满意了,也就没再让弘晴跪着回话,待得弘晴谢恩一毕,便已是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是,儿臣遵旨。”

    三爷既叫了起,那就意味着敲打算是结束了,接下来也就该谈正事了的,弘晴心弦当即便是微微一松,紧赶着磕了头,便即起了身,但却并不敢站直了,而是躬身而立,作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晴儿啊,朕虽是坐上了这个位置,可能坐多久,却殊难逆料,若是西北不定,朕这心就安不下来,晴儿素来多智,对此,尔可有甚主张么?”

    三爷没再说甚客套的废话,但见其伸手拍了拍龙案的扶手,神情凝重地便转入了主题。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西北之关键不在十四叔身上,而在年羹尧处,若能平之,西北必乱不起来。”

    三爷这等忧患意识倒是不差,若是其真就以为登了基便万事大吉的话,弘晴说不得,只好请三爷去当太上皇了,没旁的,西北大乱必然导致国本有伤,这等情形下,与弘晴篡位之后天下大乱也无甚区别了的,真若如此,那又何必让三爷在龙椅上胡乱指挥的,弘晴自己来岂不是更好些?而今么,三爷既是能清醒地认识到西北乱局的危险性,弘晴自然会设法为三爷平乱的,只不过弘晴并不急着和盘托出,而是先点出了时局的关键之所在。

    “嗯,道理倒是这么个道理,而今,先皇虽说方才刚大行,然,消息怕是早已走漏,就恐年羹尧会有异动,当何如之为宜?”

    三爷心细,早前商议西北时局时弘晴的所有分析,三爷全都牢牢地记在了心中,也早已暗自反复推演过多回了的,只不过三爷在军略上能力平平,却是想不出甚太好的解决之道,只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弘晴的身上。

    “皇阿玛说的是,然,儿臣却以为年羹尧未必便会即刻举旗谋反,此无他,年羹尧其人狡诈如狐,生性多疑,纵使心存反意,也断不肯即刻便反,定会先发奏本试探皇阿玛之动向后,方才会有所决断,既如此,便给了我等一个奇袭之机会,只消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年羹尧,十四叔必无能为也。”

    弘晴与年羹尧接触虽不甚多,可对其之信息却是下了大力气去收集的,在年羹尧的身旁更是安插了不少的人手,早就已对此人之性格了若指掌了的,此际分析起来,自也就显得信心十足得很。

    “说得好,只是而今阿玛方才登基,群臣尚未归心,可用者鲜少,晴儿可有甚良策否?”

    三爷与年羹尧并不熟稔,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然则听弘晴这般分析下来,心中倒是颇为的认可,有心让弘晴去行上一趟,可又顾忌到京中局势未稳,还须得弘晴率部稳住局面,让弘晴出击的话自也就不好说出口来,问题是将此事交给别人么,三爷又不放心,左右为难之下,也就只能是玩了个太极推手,让弘晴自己来出个主意了的。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愿率两千新军骑军去走上一趟!”

    别说三爷不放心将此事交给别人,弘晴更是怕旁人胡乱插手此事,万一要是搞砸了,那后果可就不堪了去了,此际听得三爷如此问法,弘晴自是不会有甚犹豫,言语诚恳地便自请了起来。

    “晴儿若是肯去,大事确可无虞也,只是京中此际还离不得尔之襄赞,此又当何如之?”

    这么多年下来,三爷早就习惯了弘晴的能干,对于弘晴作出的保证,他自是能信得过,只是对稳定京师局面么,三爷却显然缺了些自信,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不得不将心中的担忧挑明了来说。

    “皇阿玛明鉴,十三叔与十五叔、十六叔都是忠心耿耿之辈,皇阿玛大可放心用之,有三位叔叔在,京师断无忧也!”

    对于三爷心中的忧虑,弘晴自是早就做过了全盘的考虑,三爷的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建议。

    “嗯……,那好,尔且先回颐和园,将那两千军马好生整顿一二,回头朕自会给你旨意。”

    三爷并未直接给弘晴一个答复,而是长出了口大气,含糊地扯了几句,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是,儿臣告退。”

    三爷之所以没马上下个决断,显然还是要与张廷玉等大臣好生计较上一番,这一点,弘晴自是能理解,也懒得再多啰唣,这便恭谨地应了一声,向后退了三步,而后一旋身,便要就此退出殿去。

    “慢!”

    没等弘晴转过身去,三爷却已是突然叫了停,可又没急着开口吩咐,而是起了身,在前墀上来回地踱着步,良久之后,这才猛然立住了脚,一抿嘴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朕这就着人去请了夫子与子诚前来伴驾,至于园中其余人等么,晴儿可看着办了去便好,朕不想听过程,只要结果。”

    “是,儿臣遵旨!”

    三爷这话说得虽是含糊,可意思其实就一个,那便是杀人灭口,所有参与过三爷阴暗勾当的人全都必须死,对此,弘晴尽管早有思想准备,可背心还是忍不住好一阵的发寒,奈何三爷既已是开了金口,却也容不得弘晴有甚异议的,心惊归心惊,该应承的却还是须得应承下来……

第812章 相交贵知心(一)

    天将卯时,尽管已是黎明时分,可夜幕却依旧深沉,半点星光全无,纵使偌大的书房里虽是点了数支粗大的牛角烛,可弘晴却还是觉得昏暗无比,只不过他却并未再令人加点,就这么闷闷地端坐在文案后头,甚事也没干,若不是双眼中不时地有精光闪过,就宛若睡着了一般,直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弘晴方才猛然抬起了头来,入眼便见李敏行脸色阴沉地从屏风处行了进来。

    “禀王爷,事情都已办妥了。”

    见着弘晴视线扫了过来,李敏行并不似平日里那般抢上前去,而是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离着文案只剩两尺之距时,方才停了下来,一拱手,语气阴冷地便禀报了一句道。

    “嗯……”

    尽管李敏行没说是啥事,可弘晴却知晓其所说的是甚事,心中不禁滚过了一阵悲哀——自出了畅春园,弘晴便即下令原本驻守在畅春园外的两千新军骑兵调到了颐和园,将整个园子团团了起来,而后又从新军以及弘晴自己的侍卫中挑选了一批忠心之辈,交由李敏行统领,将园中所有人等全都抓了起来,分批在后花园里处死,这等事情自然是阴暗得很,也不是弘晴之所愿,奈何三爷有令,弘晴却是不敢不从,而今,事虽毕,可弘晴的心却是沉重了起来,没旁的,只因此事一出,所有参与大屠杀的诸多忠心手下难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这不,就连李敏行这个向来最忠心之人,都已是面有异色了的。

    “王爷若是没旁的交代,末将就先行告退了。”

    李敏行等了好一阵子,见弘晴始终无甚言语,也就不想再等待,这便再次一躬身,出言请辞道。

    “敏行不忙,本王还有事要交代,坐罢。”

    听得响动,弘晴终于是从遐思了回过了神来,一摆手,声线黯哑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一声,走到一旁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敏行啊,你跟着本王有十七年了罢?”

    望着李敏行已见沧桑的脸庞,弘晴心中的感慨立马便更多了几分。

    “回王爷的话,末将是康熙四十三年跟了王爷,如今已是十七年半了。”

    尽管不明白弘晴为何有此问,可李敏行还是恭谨地应了一声。

    “嗯,十七年半了,如此漫长的岁月里,都是你陪着本王一路闯过来的,是本王耽搁了你的前程了,而今,本王再不能如此自私了,今番四川提督将有缺,尔这就随本王一道去四川,补上这个缺好了。”

    弘晴点了点头,感慨了一番之后,便即对李敏行的将来作出了个安排。

    “啊,这……,王爷,末将不会当官,这怕是不妥罢?”

    李敏行如今已是快五十的人了,尽管因着底子好,并不显得苍老,可心却已是颇累了,尤其是此番当了回刽子手,就更是累上加累,本已是起了辞官而去的心思,却没想到弘晴竟然给其安排了个如此显赫的职位,不由地便是一惊。

    “话不是这么说的,谁人天生会当官,没见刘三儿、观雨两个混小子如今都已是方面大员了么,你敏行比起他们俩来,难道会不如么?此事就这么定了,尔且回去整理一下行装,明日一早随本王兵发四川!”

    弘晴笑了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令。

    “是,末将遵命。”

    弘晴既是将话都已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敏行自也就不好再推辞了,这便起了身,恭谨地行了个礼,自行出房去了。

    “相交贵知心,说易行难,天下之大,相知几何?”

    安抚好了李敏行之后,弘晴心中的苦涩之意不单没有消减,反倒是更浓了几分,对三爷的手段,也有了个新的认识——三爷此番将屠灭手下心腹的事儿交给弘晴,其用心不可谓不深,究其根本,固然是要以灭口来保持住他三爷光鲜的外表,可也不乏要以此来离间弘晴与心腹手下之间的关系,别小看这等小动作,今天栽下的一根刺,到了将来,指不定就能茁壮成了棵大树,应景儿爆发出来,弘晴非得元气大伤不可,问题是弘晴没得选择,哪怕明知会是如此,他也还是不得不照着三爷的密令行事,若不然,父子间立马就有刀兵相向之虞,而这,却是弘晴最不愿见之结果!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天已是蒙蒙亮了,一夜未眠的弘晴正披着件锦袍在文案后头迷糊着,突然听得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弘晴立马便惊醒了过来,双眼猛地一睁,入眼便见来者是自家的王府总管刘福顺,眉头立马便是一皱,不过么,倒是没发作于其。

    “禀王爷,十五爷、十六爷来了,说是要见您。”

    刘福顺昨儿个也在园中,尽管不曾亲眼目睹那些三爷府的诸般人等之遭劫,可事情却是知晓的,这会儿见到弘晴的面,自不免惴惴得很,但见其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近前,低眉顺目地便禀报了一句道。

    “嗯,就请他们都到此处好了,另,去备些早膳,本王一会便要用,去罢。”

    只一看刘福顺那等脸色,弘晴便知其心中到底在怕些甚,心里头当真无奈得很,可也懒得多作解释,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番。

    “喳!”

    弘晴此言一出,刘福顺哪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诺,小跑着便出了书房,不多会,就听一阵哈哈大笑声响起中,老十五与老十六已是联袂而来了。

    “瞧瞧,我说晴哥儿一准是醒着的,你还不信,看,这不是在么?拿来!”

    老十六的精神头当真是旺盛得很,哪怕昨儿个一夜没睡,可这会儿依旧是活蹦乱跳的,这一进了书房,立马捶了老十五一拳,哈哈大笑地乱嚷嚷了一通。

    “你这厮……,得,算爷怕了你了。”

    老十五实在是拿老十六没法子,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张百两银票,笑骂了一嗓子,赌气一般地塞到了老十六伸出来的手中。

    “十五叔,十六叔,您们俩这一大早地跑小侄处闹腾个甚么?”

    弘晴见两货在那儿闹腾得欢快,眉头当即便是一皱,颇为不耐地便吭哧了一声。

    “嘿,没啥,爷跟老十五打赌,说是你晴哥儿也一准是一夜没睡,谁要是输了,就掏一百两银子,瞧瞧,爷赢了不是?”

    老十六就是一好闹腾的主儿,半点正形全无,嘻嘻哈哈地便将原委道了出来。

    “得,敢情小侄也就只值一百两银子啊!”

    见得这哥俩不跟自己闹生分,弘晴心中自是暖得很,这便一翻白眼,没好气地埋汰了一句道。

    “哈哈哈……”

    这一见弘晴依旧如往昔般洒脱,老十五兄弟俩同样是心里暖烘烘的,尽皆放声大笑了起来,三人好生笑闹了一番之后,这才分宾主落了座,自有刘福顺领着几名弘晴府上的下人紧赶着送上了小菜与白粥,又尽皆退出了书房。

    “跟着晴哥儿办事就是爽利,嘿,昨儿个你阿妈可是单独召见了爷,说是封爷一个铁帽子王,世袭罔替,哈,王不王的,不稀奇,咱天家不缺王,关键是这世袭罔替难得,嘿,爷可是从昨儿个乐到这会儿呢。”

    老十六心里头藏不住话,这粥都还没用上几口呢,他便已是憋不住地将喜讯道了出来,满脸的自得之色。

    “嗯,十五叔,您的封赏又是甚?”

    一听老十六这般说法,弘晴不单没跟着开心,反倒是皱起了眉头,将手中的筷子往几子上一搁,也没去管老十六的兴奋与雀跃,而是朝着同样乐呵呵的老十五问了一句道。

    “我可没十六弟那般受宠,也就封了个亲王,食双亲王禄,再有便是家里几个小的都封了贝子,老大则是得了个贝勒,将就罢了,怎地,这可有甚不妥么?”

    老十五心细,自是瞧出了弘晴的神色有些不对,只是并不清楚问题出在哪,这便紧赶着将赏格解说了一番,末了更是担心地追问道。

    “除了你二人,可还有其他能得赏么?”

    弘晴并未回答老十五的提问,而是神情凝重地往下追问道。

    “这个倒是不清楚了,先前陛下只说让我去‘八旗商号’蹲着,调些银两出来赏赐在京旗人,至于十六弟则是安排去了丰台大营坐镇,其它事,我还真就不清楚。”

    听得弘晴这般问法,老十五心中的疑惑顿时便更浓了几分,赶忙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陈述了一番。

    “哈,这事还真就得问爷才是,不瞒晴哥儿,爷可是都探问过了,除了咱哥俩,也就只有老十三那小子得了个大彩头,可说起来也就只跟爷持平而已,算不得甚奢侈荣遇。”

    老十六就一大大咧咧的性子,还真就没注意到弘晴的脸色不对劲,一击掌,已是哈哈大笑着扯了一大通,浑然就一没心没肺者之典范!

第813章 相交贵知心(二)

    一日里封两个铁帽子王?呵,咱家三爷还真是舍得!

    老十六倒是兴奋得不亦乐乎,口沫横飞不已,然则弘晴的眼神却是愈发地冷厉了起来,此无他,弘晴已然看出了三爷此举背后的用心之所在——老十三手中有兵有将,老十五手中掌管着庞大无比的“八旗商号”,至于老十六么,因着过继给了庄亲王的缘故,在宗人府的地盘上可谓是说一不二,这等格外施恩之下,三人自是会起拥戴之心,三爷自然也就能顺顺当当地稳住京师之局面,顺带着还能挖一下弘晴的根基,当真是两全其美,倘若只是如此,那倒也就罢了,弘晴虽是不满,却也不致于有太大的怨气,问题是今儿个满园灭口之事一出,弘晴已然是看清了三爷冷血的真面目,这三位爷若是真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接受了三爷的好意,下场么,断然与今儿个那满后花园的冤魂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一旦三爷坐稳了宝座,这三位爷也就该到了去跟阎王爷喝茶的时候了!

    “十六弟,莫闹了!”

    老十五虽说不善言辞,可却是个心细如发之辈,先前便已发现弘晴神色不对,早已是警醒了起来,此际见得弘晴眼神阴冷,更是觉得不甚妙,这便一挥手,打断了十六爷的炫耀,慎重无比地朝着弘晴一拱手道:“晴哥儿,我等兄弟跟您可是多年了,若有甚不对处,还请晴哥儿指点,我等兄弟断无不从之理。”

    “厄……,晴哥儿,莫非这赏赐拿不得么?若真是如此,你放个话,爷这就去辞了!”

    老十五这话一出,老十六这才醒过了神来,有些个迷糊地挠了挠头,不过么,表起态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若是小侄料得不差的话,十三叔应是比您二位早一步去觐见罢?”

    弘晴并未急着解释个中的蹊跷,而是看似随意地发问了一句道。

    “不错,你家三爷头一个见的便是老十三,那厮去后就没见回,后头才轮到爷,然后才是十五哥,我兄弟俩这一领了赏,结伴就来了你的地儿,这里头可有甚不对之处么?”

    老十六嘴快,弘晴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叽里呱啦地回了一大通。

    “这么多年下来,十三叔已是几起几落了,磨难是多了些,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呵,知道十三叔为何不来见小侄么?”

    弘晴自嘲地笑了笑,点评了老十三几句之后,大有深意地又问了一句道。

    “晴哥儿是说老十三是在避嫌?可……”

    老十五心细,先前就已是有所怀疑了,而今弘晴都已差不多将话挑明了,他自是不会猜不到答案,不过么,却显然并不怎么信服,没旁的,在老十五想来,三爷能上位,完全都是弘晴的功劳,又是父子关系,再怎么过河拆桥,也不致于拿弘晴来作法才是。

    “呵,这么说罢,十三叔虽是得了封赏,却一准会连连上本请辞,不仅如此,接下来的新军扩编之事,他也会竭力与小侄起上几场冲突,甚或会闹到打御前官司之地步,如此一来,十三叔的铁帽子王也就算是能稳得住了。”

    弘晴并不直接回答老十五的疑问,而是将老十三的可能应对措施拿出来说事,至于老十五兄弟嫩不能领悟到个中之奥秘么,弘晴可就不管了,左右能说的,他都已是说了,不能说的,弘晴那是怎么都不会宣之于口的。

    “我呸!老十三这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这般虚伪了,奶奶个熊的,若不是晴哥儿几次下死力帮忙,这厮早该被圈死了的,就为了一个没甚名堂的铁帽子王,耍这等下作手段,爷瞧不起他!晴哥儿,爷就搁一句话在此,这鸟毛的铁帽子王,爷不要也罢,要爷跟你晴哥儿闹生分,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老十六只是性子粗率,可本性却是聪慧之辈,只一想,便已是明白了弘晴的未尽之言,当即便将老十三痛骂了一番,末了,更是拍着胸脯地作出了保证。

    “晴哥儿,你说怎么办罢,我兄弟俩绝无二话。”

    老十五并不太擅长表达,话也说得简短无比,可态度却是毋庸置疑的鲜明。

    眼瞅着老十五兄弟俩如此重感情,弘晴的双眼不禁便有些个湿润了起来,刚想着为老十五兄弟俩谋划一二之际,却听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将将到了嘴边的话,便即停了下来,飞快地朝着老十五兄弟俩使了个眼神,小哥俩立马便会意地都安静了下来。

    “禀王爷,李德全、李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旨意给您。”

    从屏风处转出来的人正是刘福顺,这一见弘晴竖直三人正安静地用着膳,自不免有些困惑,不过么,却是不敢多问,忙不迭地抢到了弘晴身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去,大开园门,备好香案,本王这就去接旨。”

    这一听圣旨已到,弘晴自不敢稍有迁延,挥了下手,不动声色地便吩咐道。

    “喳,老奴这就去办。”

    弘晴既是有了吩咐,刘福顺自不敢多啰唣,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接旨事宜不提。

    “二位叔叔且请稍候,容小侄先接了旨意,回头再聊。”

    接旨乃是大事,弘晴自也就顾不得跟老十五哥俩个再深谈,交代了句场面话之后,匆匆便向园门处赶了去,待得到了地头,入眼便见李德全领着两名小太监早已站在了园门处。

    “老奴见过仁亲王殿下。”

    这一见弘晴从园子里行了出来,李德全赶忙便抢上了前去,很是恭谦地行礼问了安。

    “李公公客气了,小王还不是亲王,这殿下之称,却是当不得的。”

    按着大清体制,只有亲王以上的皇室成员才能称殿下,郡王却是不在此列的,哪怕三爷都已是亲口许了弘晴的亲王之爵位,可毕竟正式诏书尚未下达,真要自认了去,那可就有僭越之嫌疑了,这么个低级错误,弘晴自是不会去犯的。

    “王爷过谦了,陛下有旨意在此,老奴先给王爷道喜了。”

    老爷子嘱托三爷之际,李德全就在一旁,自是清楚弘晴乃是下一任帝王之尊,哪敢再在弘晴面前摆甚架子的,一改往日里的不亢不卑,满脸谄笑地便讨着好。

    “李公公请宣旨罢。”

    对于李德全这个手握十三衙门的太监头子,弘晴谈不上有多喜欢,可却是不敢轻忽了去,自不会对其有甚无礼之处,也就只是笑着摆了下手,客气了一句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阿哥弘晴为人纯孝,颇多功勋于国,朕素信之……,着晋仁亲王之位,食双亲王禄,钦此!”

    弘晴既是有了吩咐,李德全自不敢再胡乱啰唣,小心翼翼地陪着弘晴来到了摆设好的香案处,待得弘晴跪好后,方才一板一眼地宣了三爷的旨意。

    大阿哥?哈,咱这就成大阿哥了!

    旨意的内容大多都是些废话,也就只要最后一句才是干货,弘晴也懒得去细听,倒是对自个儿成了大阿哥颇觉得别扭,可也没辙,谁让他弘晴乃是嫡长子,照着规矩就该称呼大阿哥来着。

    “臣,爱新觉罗?弘晴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是对大阿哥这么个称呼极为的不感冒,可该谢恩之时,那也是万万不能出甚岔子的。

    “王爷,陛下还有份密旨给您,请王爷收好。”

    先前见弘晴对“殿下”一词似有反感之意,李德全自不敢再以此词相称,而是又恢复了早先与弘晴打交道时的称呼。

    “有劳李公公了。”

    弘晴先将那份封亲王的诏书收回了衣袖中,而后再次伸手接过了密旨,摊开一看,果然与预想的一般无二,这就是一份准弘晴率两千新军骑军前去四川便宜行事的旨意,其上明确无比地给了弘晴节制西北军政的大权。

    “晴哥儿可是得了大彩头了?”

    送走了李德全之后,弘晴立马转身便回了书房,人才刚进屋,老十六已是笑呵呵地发问了一句道。

    “晋亲王,食双亲王禄罢,不说这个了,小侄奉旨去西北公干,这就须得启程了。”

    弘晴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这么急?那……”

    一听弘晴马上就要出发,老十六不由地便是一愣,本想着问问自个儿兄弟该如何应对封赏一事,可又觉得这会儿似乎不好再给弘晴添麻烦,也就尴尬地闭上了嘴。

    “不妨事,说几句话的工夫还是有的,小侄与二位叔叔乃是总角之交,近二十年风风雨雨下来,原也无甚须得忌讳之处,就长话短说好了,二位叔叔若是信得过小侄,那就紧着上本请辞,不仅如此,二位叔叔最好将八旗商号的股份全都捐出来,若得如此,至少可保得近年不失,至于将来之事,将来再说好了,小侄应是不会让二位叔叔失望的。”

    弘晴出发在即,也就不绕甚弯子了,直截了当地便将应对之道简单地述说了一番。

    “不就是股份么,爷早就富可敌国了,捐便捐。”

    老十六很是干脆,连考虑都不考虑,满口子便应承了下来。

    “中,就按晴哥儿说的办。”

    老十五虽略略迟疑了一下,可应答起来,也同样是干脆得很。

    “委屈二位叔叔了。”

    就“八旗商号”眼下的规模来说,老十五兄弟俩手中的股份可不是百把万两的事儿,每年光是分红都足足有四百万两之巨的,若是拿去转卖,少说也值得三千万两银子以上,可如此大的一笔财富,哥俩个说捐便捐,这等豪情明摆着就是对弘晴的绝对信任,饶是弘晴生性沉稳,见得此情形,也不禁为之双眼湿润了起来……

第814章 本王有恙(一)

    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区别只在于公心重一些还是私心重上一些罢了,弘晴当然也不是圣人,他之所以会出手帮助老十五兄弟俩,自然也有着要用人之考虑,可说到底也是为了老十五兄弟俩好,当然了,主意,弘晴可以帮着出,却是不能替代二人作决断的,实际上,弘晴也真没时间去多管二人是否真的按着承诺行事,此无他,概因弘晴接到密旨之后,一大早便已率军离京,靠着从丰台大营增调来的两千余匹战马,以一骑双马之势,一路向西安急赶而去,沿途并未偃旗息鼓,也未玩甚夜行昼伏的把戏,反倒是大张旗鼓地展开了一场强行军,不是弘晴不想保密,而是天下易主这等大事压根儿就保不住密,与其遮遮掩掩地耽误时间,还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行事来得强。

    康熙六十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亥时三刻,康熙帝驾崩于畅春园穷庐,享年六十有八,次日,内廷传出遗诏,公告天下,皇三子爱新觉罗?胤祉得承大宝!新皇登基伊始,便已连下二十余道诏书,个中有一半是下往西北沙洲军前,着大将军王允禵即刻回京奔丧,并诏令仁亲王弘晴亲往西安迎候大将军王之大驾,此类诏书每日一份,措辞大同小异,接连不断地往沙洲前线送,与此同时,弘晴率部几乎就是紧追着头几份诏书的脚步一路向西安急行军,沿途除了向各州县调集干粮等补给之外,几不作停留,二十五日过了太原,二十八日便已过了潼关,并于正月初一赶到了蓝田境内。

    正月初一,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奈何遇到了国丧,禁嫁娶宴饮,新春佳节也就度不成了,小民们倒是还可以偷偷猫在自家屋子里小酌上一番,可官场中人却是半点不得闲,够资格上本的忙着请安凑趣,不够资格动本的,那就只能是上街巡逻去,以防有甚变故出现,至于陕西这头么,显然就比旁的地儿要更苦上三分,这不,尽管雪下得很大,可全陕西七品以上的官员全都得到西安郊外迎接仁亲王弘晴的大驾,便是连陕西总督鄂海、巡抚范时捷、西安将军赫达这等陕西地面最高级的官员也不能例外。

    “看,来了,来了!”

    天将近午,雪依旧还在下着,只是显然比早前要小了许多,也就只是盐沫子般地飘着,风也小了许多,可气温却并不曾有多少的回升,到了此时,都已是冻饿了一早的陕西通省官员们一个个尽皆面色发青不已,只是在这等场合下,却也没人敢有甚怨言的,也就只能是苦苦地挨着,正自痛苦不堪间,却见远处的山道上突然闪出了一面大旗,紧接着无数的骑兵如奔雷般踏雪而来,一见及此,自有眼尖嘴快的官员激动地嚷嚷了一嗓子,顿时便令众人尽皆为之精神一振,全都举目远眺向了大道的尽头。

    “快,将这些劳么子都撤了,列队,准备迎驾!”

    骚动方起,自有一名负责望风的戈什哈紧赶着便奔进了用布帘子遮挡四方的亭子里,不多会,便见陕西总督鄂海领着巡抚范时捷、西安将军赫达二人火烧火燎地从内里蹿了出来,朝着远端大路只一看,鄂海的脸色立马便有些阴晴不定了起来,不过么,行动上倒是没半点迟疑,手划了一圈,既指向那些遮挡亭子的布帘子,也没放过诸官员们遮雪的华盖,急吼吼地便下了令。

    “喳!”

    听得鄂海这般命令,一众早已在风雪中被冻得个直打哆嗦的大小官员们全都为之面面相觑不已,没旁的,鄂海等三巨头这几个时辰可都是在内里舒舒服服地喝着茶,至于众官员们么,连同藩台张显贵、臬台陈留春在内,都只能靠这顶华而不实的华盖遮挡风雪,当真被摧残得够呛,这回好了,鄂海一声,就连这最后的一点遮挡都没了,一众人等心里头早骂翻了天,奈何鄂海官大,却是谁也不敢跳出来说个“不”字的,也就只能是不甘不愿地应命而行了的。

    “下官陕西提督鄂海,率通省全体官员恭迎仁亲王大驾!”

    正所谓望山可以跑死马,别看弘晴一行人等已是从山道中冲出,骑行极速,可真赶到了七里亭处之之际,也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的事儿了,待得弘晴勒住了战马,鄂海已是忙不迭地领着大小官员们迎上了前去,恭敬万分地见了礼。

    “啊湫……”

    面对着众人的见礼,弘晴显得颇有些吃力地下了马,嘴一张,待要言事,可话都尚未说出口来,便已是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狂飞乱舞,其状当真好不狼狈,一众官员们想笑又不敢,一个个尽皆憋得个难受已极。

    “鄂大人,诸公都请起罢。”

    这么个喷嚏打得显然有些不是时候,不说一众官员们心下里直犯嘀咕,弘晴自个儿也颇觉得尴尬的,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虚虚一抬手,中气明显不足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弘晴既已叫起,一众官员们自是须得赶紧谢恩了事。

    “鄂大人,诸公,小王一路急赶,受了些风寒,身体颇有不适,就不在此多寒暄了,且待到了驿站,小王再一体与诸公聊聊好了。”

    众人方才起了身,弘晴便已是客气而又坚决地吩咐了一句,而后,也没管众人是怎个表情,再次吃力地翻身上了马背,丢下一众地方官员们,策马便向驿站方向赶了去。

    “鄂公,您看这……”

    弘晴这么一走,大小官员们顿时全都傻了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到了末了,还是范时捷反应快,但见其凑到了鄂海的身边,低声地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赫将军,您之意如何?”

    鄂海乃是八爷的拥护者,而范时捷则是四爷的人,两人间往日里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也没啥交情可言,鄂海更是依仗着总督的身份,没少给范时捷小鞋穿,然则眼下么,却都有着共同的使命在身,那便是摸清弘晴率军到西安的真实用意之所在,这当口上,鄂海自不会似往日那般给范时捷脸色看,不过么,他同样也不想仓促做一决断,这便耍了个太极推手,将问题丢给了同样是满头雾水状的赫达。

    “鄂公做主便好,末将别无异议。”

    赫达与鄂海品阶一样,虽说名义上是鄂海的下属,可旗营乃是独立单位,压根儿就不受鄂海之管辖,他自是不用给鄂海啥面子的,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道鄂海此问是想探些口风,可赫达却是连理都不理,只一句话便将鄂海丢过来的问题给顶了回去。

    “唔,那就都到驿站去好了。”

    鄂海拿又臭又硬的赫达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眼瞅着其不肯多言,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挥手,心慌意乱地便下了令,此令一出,通省官员们立马便全都露出了如获重释之色,乱纷纷地全都上了马车,追着弘晴所部留在雪地上的行迹,一路向驿站所在之处急赶了去。

    “王爷有令,宣,陕西总督鄂海、陕西巡抚范时捷、西安将军赫达入内觐见!”

    鄂海等人虽也都是乘着马车赶路,可一来出发便迟了些,行进速度也难以跟疾行如风般的骑军相提并论,待得赶到了驿站,弘晴所部早已是安顿了下来,两千兵马围着驿站安营扎寨,生生将整个驿站围成了个大兵营,这倒也就罢了,更令一众陕西官员们讶异的是——弘晴居然将驿站所属诸般人等尽皆赶出了门,强行将整个驿站都征用了,这显然与条例大有出入之处,奈何弘晴位高权重不说,又是钦差亲王,陕西众官员们就算是有意见,也不敢表露出来,还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在驿站门外递了请见的名刺,不多会,便见王府侍卫统领李敏行大步从内里行了出来,高声宣了弘晴的指示。

    “有劳李将军了。”

    这一听弘晴居然一口气将三巨头全都召入内里,鄂海不由地又是一愣,没旁的,照着朝规,似弘晴这等钦差到了地方,那是须得先与总督这个地方上的最高负责人商议个章程之后,方才会召见其余人等,这等一体召见之命令显然与朝规有悖,鄂海的心中自不免为之疑惑万千的,只是这当口上,却又不好刨根问底,也就只能是朝着李敏行拱手道了声谢,而后领着范、赫二人疾步便行进了戒备森严的驿站之中,由李敏行陪着,一路穿堂过巷地到了弘晴入住的院子,径直奔了主房,这才刚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鄂海等人登时便又是一惊,此无他,只因弘晴居然是斜躺在床上的,身上盖着厚实的锦被不说,头上还热敷着条白绢子,面色红得似欲滴血,满脸的汗水如泉般地涌着,显然已是病得不轻了的。

第815章 本王有恙(二)

    “下官鄂海(范时捷、赫达)叩见王爷!”

    这一见弘晴这般模样,鄂海等人顿时大吃了一惊,可再一想先前在七里亭之际,弘晴便已是有了发病的征兆,自也就释然了去,当然了,心惊归心惊,弘晴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却是容不得三人有甚失礼的表现的,忙不迭地全都抢到了榻前,规规矩矩地便即大礼参拜不迭。

    “鄂公不必多礼,本王有恙在身,就不回礼了,诸公都且请起罢。”

    听得响动,弘晴吃力地欠了下身,似乎打算起来相迎,只是腰方才一动,便已是又重重地落回了榻上,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无力地挥了下手,有气无力地致歉了一番。

    “谢王爷隆恩。”

    眼瞅着弘晴这等病状不像有假,鄂海等人眼神里都有着精芒在闪动不已,所不同的是鄂海与范时捷都是兴奋里夹杂着狐疑,而赫达则是忧心不已,可不管各人心中作何感想,弘晴既已是叫了起,谢恩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却是没谁敢在这当口上有甚失礼之表现的。

    “来人,赐座。”

    弘晴招了招手,示意两名侍卫在侧的大内侍卫将自个儿扶坐了起来,而后大喘了几口粗气,鼻息沉重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喳!”

    听得弘晴有令,诸般人等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敬地应了诺,抬来了茶几、锦墩子等物事,又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鄂海三人谢了恩,也就彼此谦让地坐了下来。

    “王爷,您这病看似不轻啊,须耽搁不得,可否容下官召了城中名医前来诊治?”

    尽管见弘晴的症状不像是在装病,可鄂海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没旁的,在这等大事将将展开的敏感时刻,弘晴这么个“官场屠夫”突然杀到,要说个中没有蹊跷,鄂海又怎肯相信,但见其眼珠子转了转之后,便已是一派体贴状地提出了个建议。

    “本王没事,就是受了风寒而已,先前军中医官以及这驿站里的大夫都瞧过了,也开了药方,说是调养些时日也就能好个利索了,左右本王也须得在此等候十四叔来汇合,且就一边将养,一边等着也好。”

    鄂海这么个提议,从明面上来说,自是合情合理得很,不过么,弘晴却显然不打算接受,大喘了几口气之后,一派随意状地便拒绝了鄂海的“好意”。

    “这……”

    一听驿站的驻站大夫也为弘晴把过了脉,鄂海的心思立马便活泛了起来,不过么,脸上却是做出了一派担忧无比之状,迟疑着没敢同意弘晴的说法。

    “不说这个了,本王来西安也就只一件事,那便是护送十四叔进京奔丧,除此之外,别无要务,也与地方事宜无涉,尔等就不必****前来见礼了,让诸官员们都各归治所好了,倘若因此误了朝廷大事,那可就是小王之过了的,此一条,还请鄂公妥善安排才好啊。”

    弘晴很是主动,不等鄂海等人发问,便已开宗明义地将此来西安的使命明白无误地解释了一番,言语间已是微露了逐客之意。

    “王爷如此体恤我地方官员,实是菩萨心肠也,下官自当谨遵王爷之令谕,断不致有差。”

    弘晴既是要表现高风亮节,鄂海自也就乐得好生恭维上一把,实际上,这也正是鄂海最乐见之局面,没旁的,真让弘晴领着兵马在这陕西境内乱转,指不定还真就让弘晴嗅到些啥风声,纵使无惧,那也是一场大麻烦来着,而今弘晴既是愿在驿站好好呆着,鄂海哪有不欢迎的理儿。

    “王爷,下官见这驿站内外皆军汉,怕是难以照顾王爷周全,下官府上有些下人,手脚都还利索,肯请王爷能恩准下官调来侍候。”

    鄂海都已是准备就此起身告辞了,可还没等其有所动作,却见范时捷已是一欠身,抢先建议了一句道。

    “范大人有心了,小王感激不尽,这样好了,赫将军与范大人就各派四人前来候命好了,小王体力有些不支,就不陪诸位闲聊了,且都回罢,让各地官员们也都散了,小王养病期间,概不见客,来人,送客!”

    范时捷此言摆明了是在试探弘晴的虚实,以弘晴之智商,又怎可能会看不出来,不过么,却也并不在意,也就只是嘉许地点头致意了一下,随口吩咐了几句,便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王爷好生将养,下官等就先告辞了。”

    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鄂海等人自是不敢再多耽搁,纷纷起了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即就此离开了主房,自行出了驿站,在大门外,与各地官员们交代了一番,也就各自散了去,所不同的是赫达是领着一众亲卫直接打马便回了旗营,而鄂、范二人却是同车而归,临行前,更是将驿站的驻站郎中也带走了。

    “范大人,您看仁亲王这病如何啊?”

    马车辚辚地在大道上走着,宽大的车厢里却是一派的死寂,鄂、范二人各怀心思,显然都不愿先行开口,到了末了,还是鄂海最先沉不住气,但见其眉头一扬,已是打着官腔地发问了一句道。

    “鄂大人以为呢?”

    范时捷并未直接回答鄂海的问题,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就怕不是真病啊。”

    鄂海大有深意地看了范时捷一眼,口气幽幽地感慨了一声。

    “是啊,若是真病,那倒是好了,可万一不是呢,呵,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范时捷摇了摇头,同样是感慨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此子过处,哪一地不是尸山血海,灾星啊,罢了,范大人既是要派下人去,索性再多派几个名医一道去瞧瞧也好。”

    听得范时捷这般说法,鄂海的脸色立马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好一阵子的无言之后,这才谨慎地吩咐道。

    “就依制军大人,下官这就去安排好了。”

    范时捷往日里与鄂海是素不对路,可眼下有着共同的目标,自然也就不会拒绝鄂海的提议,但见其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已是慎重无比地同意了鄂海的建议……

    “禀王爷,范抚台派来的下人到了,另,还有几名城中名医随行,请王爷明示。”

    酉时末牌,天早已是完全黑透了,消停了一个下午的雪又开始飘飘洒洒地下了起来,风倒是不算太大,也就只是呜咽地低鸣着,弘晴所在的主房中,一派的灯火通明,和敏等骑军的主要军官都聚集在文案前,面色肃然地听着弘晴做出各项安排措施,时不时地还就某些不解处提出疑问,正值会议将到尾声之际,却见一名王府侍卫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已是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诸位对各自的任务可还有甚不解之处么?若是没有,那就这么定了,本王不在之际,一切事务皆由和敏负责,有敢违令者,杀无赦!”

    听得禀报,弘晴并未急着下个指示,而是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一下诸将,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令。

    “喳!”

    弘晴都已是将话说到了这么个地步,诸将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诺之后,便即各自退出了房去。

    “去,将那几名郎中都请了来。”

    诸将一去,弘晴立马便将身上的锦袍一脱,人已是钻回了被窝中,略一运气,面色瞬间便已是再次通红了起来,额头上更是汗水淋漓而下,待得一切就绪之后,这才一挥手,声音黯哑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既是有令,那名王府亲卫自不敢怠慢了去,忍着笑地应了一声,匆匆便出了房,不多会,已是领着数名挎着药箱的郎中从外头行了进来。

    “草民王曲等叩见王爷千岁。”

    几名郎中都是西安城中的名医,往日里倒也没少出入各官衙为大小官员们消灾解难,可却从不曾为弘晴这等尊贵之人看过病,这一行进了房中,自不免都有些诚惶诚恐之状,见礼之声也是颤音多多,显然全都极为的紧张。

    “诸位医长不必多礼,小王有恙在身,就不回礼了,且都平身罢。”

    弘晴无力地挥了下手,很是客气地叫了起。

    “谢王爷千岁,草民等受抚台大人征召,前来为王爷诊病,若有失礼处,还请王爷多多包涵则个。”

    这几名医生中打头的明显便是那个自称“王曲”的中年医生,此人不但礼数周全,话也说得极为利索,显然是见过不少世面之辈。

    “不妨事,诸公且都请自便好了。”

    弘晴吃力地点了点头,从被窝里伸出了左手,搭在了锦被之外,示意一众郎中们只管上来把脉诊断。

    “得罪了。”

    这一见弘晴如此和煦,王曲的眼神里立马便有道精芒一闪而过,不过么,手脚却是麻利得很,几步便行到了榻边,往锦墩子上一坐,一抖宽大的袖子,伸出右手,只一按,便已是准确无误地按在了弘晴的脉门上……

第816章 本王有恙(三)

    嗯?

    王曲只这么简单地一按,弘晴立马便察觉出了不对,倒不是王曲有甚行凶的歹心,而是其这一伸手赫然带着小擒拿手的意境,毫无疑问,此人身怀武功,而且颇为的不弱,很显然,这厮一准便是范时捷派来探查根底的主角,至于其余几名郎中么,不过是配合行事的龙套罢了,心中立马暗自冷笑了一声,也不揭破,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任由王曲把着脉。

    “唔……”

    王曲把着弘晴的脉门,静静地切了良久,也愣是没察觉出弘晴的病症与脉象之间有甚不对付之处,怎么把,都是因着了风寒而虚火攻心之症,本想着就此罢手,可一念及来前范时捷的慎重嘱托,却又改了主意,但见其点了点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沉吟之声,手指微微一颤间,已是将一道内力探进了弘晴的脉络之中,妄想顺着脉络游走上一周,以确定弘晴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哎呀!”

    王曲的内力方才刚放出,弘晴立马便察觉到了,自然不可能放任其如此肆意行事,没旁的,真要是此人心存恶念,内力一刺心脉,弘晴便是不死,那也得成为废人,这么个险,弘晴自是不会去冒,毫不含糊地便一运内力,瞬间变将王曲探入经络的内劲反震了回去,不禁如此,还猛刺了其虎口一记,如此一来,王曲可就大吃苦头了,本来么,他的内力修为就远不如弘晴,又是骤然遇袭,纵使弘晴其实只使出了两分劲道,却也不是王曲能承受得起的,登时便疼得惨呼了一嗓子,抱着手便跳了起来。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草民并无歹心,只是想确诊脉象,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王曲吃疼之下,哪还不知面前这位病怏怏的王爷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就内力修为来说,比自己不知强了多少倍,哪还敢再在弘晴面前拿捏甚名医的架子,赶忙一头跪倒在地,一边磕着头,一边诚惶诚恐地告着饶。

    “不妨事,是本王的错,王大夫乃医者父母心,是小王病中无力控制反应,以至惊吓了大夫,且请起罢,若是还没把明,就继续好了。”

    尽管明知道王曲乃是受命前来窥探机密的,然则弘晴却并不打算真与其计较,面对着王曲的磕头哀告,弘晴也就只是吃力地摇了摇头,言语平和而又中气不足地为其开脱了一番。

    “谢王爷隆恩,草民已是把明了的。”

    王曲只是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罢了,并非密谋中人,先前之所以敢放肆,那不过是想当然地欺弘晴不动内力运用之妙罢了,而今,既已知弘晴乃是绝顶高手之流的人物,哪还敢再耍甚花活的,忙不迭地磕了几个头,便即忐忑不安地退到了一旁。

    “几位大夫也都来确诊一下罢,本王体力有些不支,就不一一招呼了,都请自便好了。”

    除了王曲之外,还有三名郎中,只不过这三人显然都是被抓来的壮丁,压根儿就没看懂先前王曲与弘晴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见王曲如此这般地惊恐着,也都害怕了起来,虽不曾跪伏于地,可一个个尽皆面如土色地打着哆嗦,一见及此,弘晴心中更是坐实了这三位郎中之龙套角色,自也懒得去多加理会,这便作出了副疲乏无力的样子,声线黯哑地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微闭上了双眼,唯有伸出锦被的左手兀自无力地耷拉在外。

    “王爷恕罪,草民斗胆了。”

    这一见弘晴如此作态,三名郎中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有一名胆子较大的告了声罪,畏畏缩缩地行上了前来,又是好一番的望闻切诊,而后么,也没发表甚看法,便即退到了一旁,另两人见弘晴并无丝毫责怪之意,也就安下了心来,同样照此办理不迭,随后么,便与王曲汇合一道,小声地计议了起来。

    “王爷,您这病确是因感了风寒而起,虽不甚严重,却须得调养一段时日,方能痊愈,草民等已是拟好了药方,照着服上十数剂,便可确保无虞。”

    弘晴用内力模拟出来的脉象是如此之明显,四名大夫自然不会把错,彼此间不过只是略略探讨了一番,便已是得出了一致的意见,公推着王曲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禀报上了一番。

    “嗯,敏行,送几位大夫去开了药方,一律打赏三十两银子,本王乏了,都退下罢。”

    弘晴要的便是这话,而今结果既出,他也就懒得再与这帮子郎中多啰唣,假作无力状地挥了下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吩咐了一句道。

    “喳!”

    听得弘晴有令,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一声,大步从旁闪出,拦在了一众郎中面前,一摆手,不容分说地便催促道:“诸位都请罢。”

    “王爷保重,草民等告退。”

    这一见李敏行上来送客,一众郎中们哪还敢再多迁延,忙不迭地各自躬身行了礼,而后鱼贯着便出了房,由李敏行陪着去了书房,开过了药方之后,便即全都出了驿站,自行乘马车回城中复命不提。

    “王爷,那几名郎中所开的药方在此,已让随军医官看过了,并无甚差错之处。”

    着人将王曲等人送出了驿站之后,李敏行又着人去传唤了随军医官,将药方验了一遍,而后方才回转了主房,将情形禀报了出来。

    “嗯,让和敏明儿个着人去抓药,由赫达府上的人煎熬,每日送到这主房里,尔且去与和敏交接一番,待会随本王一道走。”

    弘晴并未去看那份所谓的药方,腰板一挺,已是翻身从榻上坐了起来,一边飞快地穿着衣,一边随口吩咐道。

    “喳!”

    弘晴既是有令,李敏行自不会有丝毫的含糊,恭谨地应了诺,一旋身,就此退出了房去……

    诚德元年正月初五,大雪初停,往日里游人如织的武侯寺如今却是人迹绝少,倒不是文人骚客们嫌冷不愿来,而是因着此地如今已成了军事重地之所在,戒备森严无比,寻常人等压根儿就难以靠近半步,不过么,要说没有游客倒也不尽然,此际正有一布衣中年正施施然地站在武侯寺的正殿中,神情悠然地端详着武侯的泥塑雕像,但见此人身材高大魁梧,面如刀削,双眉如剑,颌下三绺长须随风轻扬,双目开合间,精光点点闪动,赫然正是四川提督年羹尧!

    汉中古属川中,然,自元代起,便已划归陕西,明、清两代皆顺延此例,清初设陕安道加以管理,下有汉中、兴安(今安康市)两府之地,年羹尧借着与陕西方面联合剿匪的名义,于康熙六十年十二月初三便已集结了川中三万五千大军赶到了汉中,就驻扎在武侯寺旁,至此迁延不去,一开始,当地道台还就此事几次呈文陕西总督以及巡抚衙门,要求越境之川军退回其境,可接连被督、抚两级衙门接连下文训斥之后,陕安道台林思安也就不敢再过问此事了,只能是对盘踞在自家境内的川中大军来了个视而不见,而年羹尧也乐得清闲,既不回军,也不进军,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在武侯寺旁驻扎了下来,每日里必在午后来武侯寺一游,今儿个自也不例外。

    武侯坐像乃是名家手笔,塑造得极之传神,但见诸葛亮端坐于正殿之上,羽扇纶巾,目光凝重地望向远处,神情栩栩如生,侧面则塑有关兴、张苞站像,尽皆威武不凡,要说看点,自是颇多,可真看久了,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罢了,寻常人看过几次,那一准也就乏了,可年羹尧却是百看不腻,每日必来此,来则至少要独自看上一两个时辰,也不知其到底是真的在怀古还是在自比。

    “无量天尊,年施主请了。”

    就在年羹尧端详得入神之际,其背后突然人影一闪,一中年道士已是如鬼魅般地出现在了大殿之中,但见此人朝着年羹尧的背影打了个稽首,一派世外高人状地宣了声道号。

    “假牛鼻子,怎么,还不死心么,嗯?”

    哪怕中年道士已然到了背后,可年羹尧却并未收回凝望着武侯塑像的目光,甚至连身子都不曾动上过一下,仅仅只是不屑地撇了下嘴,满是讥诮之意地冷哼了一声。

    “无量天尊,施主头上有血气乍现,此刀兵之灾也,若不早作决断,下场恐有不妙啊,贫道有好生之德,特来拯救施主于危难之中。”

    中年道士压根儿就没在意年羹尧的恶劣态度,道号一宣,手中的拂尘一摆,满脸慈悲之色地便回了一句道。

    “哼,陆鼎盛,尔不过区区一白莲教余孽罢了,少在本督面前玩你那套只配愚弄乡村野妇的骗人把戏,再要胡言,小心本督砍了你的狗头!”

    中年道士这么句话一出,年羹尧显然是怒了,但见其猛地回过了身来,眼神锐利如刀般地向中年道士扫了过去,嘴角一抽,已是毫不客气地呵斥了起来。

第817章 思想工作(一)

    “无量天尊,年大将军倒是好威风么,嘿,只可惜啊,这威风怕也耍不得多久了,一场大难就在眼前,而大将军却不自知,可悲,可叹啊!”

    年羹尧可不是啥善人,自打从军时起,就没少干杀良冒功的事儿,手下冤魂可谓无数,身上的煞气自是浓烈得惊人,这一发作起来,当真凶戾已极,若是寻常人在此,少不得被吓得个腿脚发软不已的,然则陆鼎盛却是浑然不为所动,但见其满不在乎地摆动了下拂尘,作出一派悲天怜人状地便感慨了起来。

    “放屁,本督乃朝廷极品大员,向来站得直,行得正,何来大难之说,尔这狗头,安敢胡言乱语,莫非本督真杀你不得么?”

    这一见陆鼎盛还在那儿装神棍,年羹尧当即便是怒上加怒,面色狰狞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朝廷极品大员?哈哈哈……,好一个极品大员!你年大将军与贫道不过都是一路货罢了,皆是听人之令行事的奴才而已,谁也不比谁强到哪去,嘿,贫道好心好意前来搭救施主,施主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拿这么些无甚营养的废话来唬人,莫非贫道还真就怕了你不成?”

    陆鼎盛也不是吃素的主儿,哪可能会在年羹尧的淫威面前服软的,但见其放肆地大笑了一番,末了更是尖刻无比地讥讽了年羹尧一通,直气得年羹尧牙关紧咬不已,但却是半点都奈何陆鼎盛不得,没旁的,只因双方乃是合作关系,年羹尧还真就无法节制得了代表八爷出面打理诸般事宜的陆鼎盛。

    “废话少说,有屁就放!”

    年羹尧到底不是寻常人,尽管心中已是怒极,可到了底儿,却还是强忍住了动手的冲动,双眼喷火地死盯着洋洋自得的陆鼎盛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一拂袖,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话来。

    “无量天尊,好说,好说,年大将军在西安有人,想必应是知晓弘晴那小儿已是率军赶到了罢,不知年大将军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陆鼎盛虽是无惧年羹尧,可也不想真将双方的关系搞得太僵,打了个哈哈之后,也就不再拿话刺激年羹尧,而是作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状地扯了一句道。

    “那又能如何?区区两千人马而已,就算战力凶悍,怕也不足为凭罢,别说其不敢来川中,就算是来了,本督自会叫其来得去不得,你个假牛鼻子还是去关心一下你家主子好了,休要在本督面前卖弄那么点小聪明!”

    年羹尧早在前日便已接到了西安发来的飞鸽传书,自是清楚弘晴已到了西安,更知晓弘晴一到便病倒了,尽管对弘晴的病倒有着不小的疑心,不过么,却也并不怎么在意,左右西安离着汉中还远,就算弘晴所部全是骑军,昼夜赶路前来,也不是一两日里能办得到的事儿,只消弘晴那头稍有动静,年羹尧处便能及时得到准信,自不怕弘晴能玩得出甚花活来,再者,年羹尧对自个儿手下这三万五千大军还是有着绝对的自信的,自也就不怎么将陆鼎盛所言之事放在心上。

    “呵呵,年大将军素来自比武侯,殊不知武侯成也谨慎,败也谨慎,大将军假借联合剿匪之名,悍然率军越境,又盘踞不前,莫非真以为此举能瞒得过人么,眼下新君既已继位,只怕早有小人将大将军给告了,京中之所以无甚响动,不外乎是暂时顾不过来罢了,一旦十四爷不得不奉旨回了京,其手下三十万大军怕是掉过头来便会杀到此处,年大将军莫非真以为你手下这么点兵马能独撑大局么?”

    陆鼎盛作为八爷一方的总联络官,这些日子以来,可是没少跟年羹尧打交道的,实际上,年羹尧之所以每日必到武侯寺,也就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等着陆鼎盛前来交换信息,彼此间早已是密谈过多回了的,陆鼎盛又怎会看不出年羹尧患得患失的心理,以前是没甚好威胁年羹尧之信息,为防止将彼此关系闹僵,陆鼎盛自是不敢轻易将话挑明了来说,而今么,弘晴这个“官场屠夫”既到,陆鼎盛可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毫不客气地便点出了个年羹尧最为担心的“事实”。

    “放你娘的屁,本督聚兵在此,乃是陕西督抚两级联合发出的剿匪请求,公文手续一应俱全,便是说破了天去,本督也是占了理的!”

    年羹尧此番之所以调集大军来汉中,乃是四爷下得死命令,他不敢不从,然则说到要真儿个地举兵起事么,年羹尧却又不免犹豫再三了的,此无他,这可是谋逆大罪来着,没到无路可走之际,年羹尧可是十二万分不想如此做了去的,正是出自此等心理,年羹尧才会在这汉中之地勒兵不前,此际听得陆鼎盛如此放肆地点破自个儿心中的忧虑之所在,年羹尧的脸色当即便难看了起来,不过么,却是没打算让陆鼎盛牵着鼻子走的,这便声色俱厉地呵斥了起来。

    “呵呵,年大将军这话跟贫道说没用,终归须得龙椅上那位能点头才成?以年大将军之身份,那位能信么?若是能,哈,那贫道就得恭喜大将军了。”

    陆鼎盛今儿个来可是奉了死命令的,自也就不再似往日那般随意,这一句句的话可全都有若利剑般直刺年羹尧的死穴。

    “哼,尔不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看看,好生看看,陛下待我年羹尧厚重如山,何尝是尔这等山野村夫能预见者!”

    陆鼎盛此言一出,年羹尧立马便勃然作色地喝骂了起来,一边骂着,还一边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本黄绢蒙面的折子,用力地朝陆鼎盛的脸上砸了过去。

    “哈哈哈……,这等明摆着是虚言应付的屁话,也就只有您年大将军才会信,嘿嘿,等着罢,你年大将军若是再按兵不动,自有人会提大军来剿了你,到时候莫怪贫道言之不预了!”

    年羹尧这一砸虽是含怒而为,可以陆鼎盛之能,却又怎会真被其砸到了脸,但见陆鼎盛的手只一抄,便已将折子半道拦截了下来,随意地翻看了一遍,当即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毫不容情地便讥讽了年羹尧一番。

    “嗯……”

    年羹尧这一个月来,可是没闲着,早先是下死力整军,将那些不听使唤的将领或杀或贬,而后又换上自己的心腹手下,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已将从川中各地汇集而来的军队拧成了一股绳,自新君登基的诏书传到之日,年羹尧当即便在第一时间上了奏本,以表效忠之心,当然了,本章中颇多试探之言,甚或故意将屯兵汉中之事报了上去,以试探三爷的反应,至于结果么,似乎很好,三爷那头也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派出八百里加急回了年羹尧的折子,内里满是嘉许之言,对此,年羹尧其实也不全信,先前之所以拿出来给陆鼎盛看,其实不过是心虚的一种表现罢了,这会儿听得陆鼎盛这般说法,当即便有些无语了,也就只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了事。

    “大将军,时不我待啊,弘晴小儿此番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其既是率了新军前来,用心必然歹毒,此子狡诈过人,若是容其从容部署,后果不堪设想矣,天幸此人病倒在床,此天赐良机也,大将军若是再有迟疑,大事必难成焉,今,若是大将军肯举义旗,一个世袭一等公那是断然少不得的,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大将军且好自为之罢,贫道就不打搅将军了,告辞!”

    眼瞅着年羹尧虽已是无语,却明显还在犹豫之中,陆鼎盛也自无可奈何,最后作了番努力之后,便假作要走人状地一转身,缓步便向殿外行了去。

    “慢着!”

    这一见陆鼎盛要走人,年羹尧显然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一扬手,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大将军还有甚要吩咐的么?”

    听得年羹尧叫停,陆鼎盛心中立马便是一喜,不过么,却是没带到脸上来,而是一旋身,面色平静无比地凝视着年羹尧,不动声色地发问道。

    “十四爷处可有甚消息么?”

    年羹尧并未急着开口,而是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语出谨慎地反问了一句道。

    “大将军问得好,十四爷已然整军待发,就等着大将军起兵配合了,只消大将军能将川中、汉中之粮秣运出褒斜道,十四爷便可挥军直奔京师,如此一来,大事必可定矣!”

    听得年羹尧这般问法,陆鼎盛心中的兴奋之情可就愈发的浓烈了起来,但见其一击掌,已是激动万分地便道出了实情。

    “嗯……,尔且就在此处候着,年某还须得多方调度,有甚消息,回头再说好了。”

    年羹尧并未给陆鼎盛一个实话,而是谨慎地交代了句含糊无比的场面话,便即就此大步向殿外行了去。

    “厄……”

    陆鼎盛显然没想打年羹尧说走便走,一时间还真有些个反应不过来的,张了张嘴,似乎想再多进言上一番,可到了底儿还是没说出口来,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年羹尧走得没了踪影……

第818章 思想工作(二)

    大清的体制与历朝历代都不同,阿哥们开府建牙乃是祖制,这就造成了阿哥们都是门下奴才众多,但凡有点本事的,都能身居高位,算是沾了阿哥们的光,可反过来说,阿哥们一旦失了势,那其门下的奴才也全都得玩完,甚至连改换门庭的机会都没有,换而言之,四爷一旦倒了霉,年羹尧一准也得吃不了兜着走,这一点,年羹尧是一早便清楚了的,然则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四爷被处死,他年羹尧只要不举起反旗,却也不会被牵连得太过,大不了也就是削职为民罢了,性命还是无忧的,倘若是能找机会脱了籍,未见得便没有再起之可能,奈何当初年羹尧轻信了邬思道的分析,已是将兵马辎重都调出了四川,眼下要退,也已是难了,眼下似乎还真就只有起兵一条路可走了的。

    起兵之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最为关键的是这个决心不好下,饶是年羹尧都已是清晰地意识到了危险即将来临,可真要其立马举旗造反么,他却还是有些患得患失,没旁的,他年羹尧兵少,而十四爷兵多将广,又都是百战之师,倘若真将粮秣给了十四爷,万一要是十四爷当场便翻脸,他便是有着三头六臂,也断然逃过一死的,该如何跟十四爷那头妥善周旋,就成了年羹尧心中一道难以绕过去的坎,哪怕这月余以来,年羹尧已是就此事反复推演过多回了,却还是难言万全,一念及此,年羹尧对此番拿大主意的邬瘸子便是满肚子的怨气。

    “来人!”

    年羹尧在中军大帐里呆坐了良久,思绪纷乱不已,却始终难以下定一个最后的决断,心浮气躁之下,这便伸手重重地一拍文案,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末将在!”

    听得内里的响动不对,原本侍候在帐外的中军官年嘉严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一掀帘子,大步从外头行了进来,疾步抢到近前,一躬身,紧赶着应了诺。

    “去,将东美(岳钟琪的字)给本督唤了来。”

    年羹尧眉头微皱地扫了年嘉严一眼,语带不耐之意味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禀大将军,岳将军午前便出了营,说是陕安道台林思安的长子庆生,邀其前去赴宴,是时大将军不在,岳将军来告过假,末将以为应是无甚大事,也就没阻拦。”

    听得年羹尧这般吩咐,年嘉严赶忙一躬身,出言解说了一番。

    “嗯,那就算了,尔且去其营中留个话,若是东美回营,就让其赶紧来此一行,本督有紧急要务要议,去罢。”

    林思安与岳钟琪乃是同乡,早年间还有同窗之谊,这一点,年羹尧倒是清楚的,此时听得岳钟琪去赴了林思安的宴请,自也不觉得有甚奇怪之处,也就没去细想,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之后,随口便交代了一番。

    “喳!”

    一听年羹尧这般吩咐,年嘉严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应了诺,便即自行去办理诸般事宜不提。

    “嗯……”

    年羹尧没去管年嘉严的离去,在文案后头发了好一阵子的呆之后,这才长出了口大气,一伸手,将搁在文案一角的地图拽了过来,抖手摊将开来,眉头紧锁地死盯其上,就此陷入了沉思之中……

    “兆言(林思安的字)老弟,你这都搞的是甚玄虚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年羹尧在中军大帐里冥思苦想着,却说其副将岳钟琪兴冲冲地领着几名戈什哈去赴了同乡好友林思安的宴请,与当地官绅一道好生畅饮了一回,末了,又被林思安拖着走向了内院,说是偶得了一件奇珍,要请岳钟琪一道好生欣赏上一番,对此等之好意,岳钟琪自不好出言拒绝,可也不是很乐意,只能是苦笑地敷衍着。

    “东美兄不必多问,嘿,请恕小弟卖个关子,到了便知,走罢,就几步路而已,来来来,小弟为您引道还不成么?”

    林思安与岳钟琪都是在成都府长大的,尽管彼此的祖籍其实并不相同,可一向却是以同乡相交,二人在年轻时还有过数年的同窗之谊,关系一向密切,只不过后来岳钟琪习武,而林思安习文,各自有所成就之后,彼此间方才疏远了些,可书信往来却还是不少,算得上是挚友,双方间倒也无甚须得客套处的,哪怕明知道岳钟琪想早些赶回军营,可林思安却并不想让其便这么走了,笑呵呵地卖了个关子,引领着岳钟琪便往内院里行了去。

    “罢了,罢了,算为兄怕了你了。”

    这一见林思安如此神秘作态,岳钟琪实在是无奈得紧,只能是客随主便上一番,任由林思安引领着进了内院,一路说说笑笑地便往书房赶了去,只是方才刚转过屏风,岳钟琪却是猛然站住了脚,满脸戒备之色地望着早已端坐在主位文案后头的一名年轻人。

    “兆言老弟,你这是何意?”

    岳钟琪今儿个虽是喝了些酒,但并未过量,脑筋自是转得极快,立马便猜出了那名年轻人就是林思安所言的珍宝,心下里当即便警醒了起来,飞快地扫了那名年轻人一眼,却并未认出此人之来历,只是隐约觉得似乎有些面熟,可却怎么也想不出在哪见过,眉头不由地便微皱了起来,不满地横了林思安一眼,语带不悦地发问了一句道。

    “此事与林道台无关,是本王要见你。”

    不等林思安作出解释,端坐在文案后头的年轻人已是神情威严地开了口。

    “本王?你是……,啊,末将四川提督府副将岳钟琪参见仁亲王殿下!”

    那年轻人一开口便是“本王”,顿时便令岳钟琪吓了一大跳,脑筋一激灵,这才想起了是在何处见过了此人,心顿时便慌了,赶忙抢到了近前,一个标准的打千,高声地见了礼。

    “岳将军,三年不见了,尔还是这般之壮实,不错么,免了,且平身罢。”

    敢在这儿称本王的不是别人,正是弘晴——自装病瞒过了鄂海等人之后,弘晴并未在西安多逗留,领着李敏行等几名侍卫高手连夜便离开了驿站,躲过了周边监视的诸多暗探,乘“尖刀”西安分舵事先便备好的马匹,一路急赶到了眉县,取褒斜道进了汉中,并于昨儿个找到了林思安的府上,凭着密诏等信物取得了林思安的信任,并安排其出面在今儿个宴请岳钟琪,目的么,只有一个,那便是弘晴打算争取岳钟琪的反正。

    “谢王爷隆恩!”

    岳钟琪三年前,由年羹尧举荐出任副将之际,曾回朝中述职,是时,因着机缘巧合,曾在老爷子处见过弘晴一次,彼此间却并未有过交谈,故而,岳钟琪才会一时间想不起弘晴的来历,可这会儿听得弘晴道出了三年前之事,心中仅存的一丝疑虑也已是尽消了去,待得听弘晴叫了起,自不敢稍有迁延,忙不迭地谢了恩,而后方才站了起来,但并不敢追问弘晴突然出现在此地的缘由,而是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陛下有密诏在此!”

    弘晴并未与岳钟琪说甚寒暄的废话,而是霍然而起,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诏书,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噗通!”

    弘晴此言一出,岳、林两人都站不住了,忙不迭地齐齐跪倒在了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惊闻西北有变,朕心甚忧,特令仁亲王弘晴为钦差,总制西北军政大局,凡四川、陕西、甘肃、青海、山西之诸般军政事宜,皆受仁亲王之节制,有敢违抗者,便是谋逆之恶行,当夷灭九族,钦此!”

    弘晴冷冷地扫了岳、林二人一眼,而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将圣旨展开,悠扬顿挫地宣了起来。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听是这么道旨意,岳钟琪的心头当即便是一沉,一股子不太美妙的预感便已是不可遏制地狂涌上了心来,但却不敢有甚失礼之处,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慌乱,紧赶着磕头谢了恩。

    “陛下之旨意已宣完,然,另有一物事,还请岳将军过目。”

    尽管岳、林二人已是照着朝规谢了恩,然则弘晴却并未叫起,而是随手将圣旨搁在了文案上,又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支金色令箭,双手持着,朝岳钟琪示意了一下。

    “啊……,末将恭听王爷训示!”

    听得弘晴这般说法,岳钟琪立马狐疑地抬起了头来,往那金色令箭上一看,立马便认出了那支金色令箭赫然就是御用的调兵令,忍不住便惊呼了一声,有些个慌乱地低下了头,语带颤音地应了一声。

    “很好,岳将军与年羹尧一道率大军前来汉中,所为何事,可能说与本王听听么,嗯?”

    弘晴依旧不曾叫起,不紧不慢地将密诏以及金色令箭都收稳妥了之后,这才打着官腔地发问道。

    “这……”

    岳钟琪从军近十年,原本只是个纳捐同知,后转了武职,就一直在年羹尧手下任事,其之所以能在短短七年时间里爬升到了副将之高位,靠的正是年羹尧的提携之功,正因为此,当初年羹尧集结大军出川之际,岳钟琪明知其中有蹊跷,却也不闻不问地装着糊涂,可这会儿听得弘晴点明,岳钟琪当场便有些吃不住劲了,迟疑着不敢给出个明确的答案来。

第819章 思想工作(三)

    “本王若是没记错的话,岳将军乃是岳飞、岳元帅的后人罢?”

    岳钟琪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愣是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弘晴见状,也不催逼于其,而是淡然地笑了笑,就此转开了话题。

    “王爷说的是,末将正是岳元帅之第二十一代嫡孙,家祖岳霖,乃岳元帅膝下第三子。”

    这一见弘晴没再追问调军出川之事,岳钟琪暗自松了口气之余,自不敢再保持沉默,忙不迭地便自报了家门谱系。

    “嗯,名门之后,忠良之后,东美能有此先祖,确实件值得荣耀之事,想来应是不会忘了岳家的祖训才是,且不知你岳家祖训的头一条是甚来着?”

    弘晴嘉许地点了点头,依旧是一派拉家常模样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厄……”

    听得弘晴这般问法,岳钟琪张口便欲答,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不甚妥当,当即便住了嘴,脸色瞬间便被憋得个通红如血。

    “不记得了么?那本王替你说好了,应是‘精忠报国’罢?可是如此,嗯?”

    岳钟琪这么个尴尬模样一出,弘晴脸上的笑容立马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冰霜,声线冷厉地便喝问道。

    “回王爷的话,确是如此。”

    弘晴这等言语一出,岳钟琪自不会猜不出弘晴要说的是甚来着,可面对着弘晴那冷得令人心寒的脸色,岳钟琪却是不敢不答,也就只能是强压住撞鹿般的心跳,强作镇定地应答了一句道。

    “很好,尔还算没忘本,那本王问你,尔又是如何遵从祖训的,莫非尔助纣为虐也是祖训所教么?说!”

    岳钟琪话音刚落,弘晴已是猛然一拍文案,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内里满是肃杀之气,顿时便惊得岳钟琪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

    “王、王爷,末将、末将……”

    岳钟琪很想胡乱狡辩上一番,可望着弘晴那张满是杀气的脸庞,胡诌的话却是怎么也没胆子说出口来,直急得满头满脑门的冷汗狂涌如泉一般。

    “东美莫非是想说你不知情么?嘿,这等谎言只配拿去哄三岁小儿,聚兵出境,乃叛逆之举,尔不会不知道罢?既是知晓,为何不早报朝廷,别跟本王说你无此权限,不就是想报答那年羹尧的知遇之恩么?也成,本王由得你去寻死,就怕尔无面目去见先皇于地下!”

    弘晴压根儿就没给岳钟琪喘息的机会,再次一拍文案,又是一通子怒叱,直骂得岳钟琪狼狈不堪地跪伏在了地上,魁梧的身子哆嗦得有若筛糠似的。

    “东美兄,王爷所言甚是,那年羹尧为一己之私利,不惜发动叛乱,刀兵一起,荼毒万里,百姓无辜受难,您就真忍心见此么?”

    眼瞅着岳钟琪狼狈若此,却始终不肯就此开口言事,一直默默地跪在一旁的林思安可就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便从旁出言开解了一句道。

    “我……,唉……”

    一听林思安这般说法,岳钟琪自不免便激动了起来,有心辩解上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猛然发觉辩无可辩,只是又念及年羹尧一路提携的恩情,反水的承诺也自说不出口来,也就只是长叹了口气,再次沮丧地低下了头去。

    “东美确是个重情义的汉子,本王没看错你,然,义有大义、小义之分,同袍之情、提携之恩,说起来不过都是小义罢了,在社稷安危面前,实无足挂齿,此一条,你东美也是读过书之人,想来不会不懂,本王也懒得去费那个口舌,而今,社稷动乱将起,正须有志之士振臂而起,东美就不愿助本王一臂之力么?”

    弘晴并没指望几句话便能说服得了岳钟琪,这一见其已是有了动摇之心,立马便换了个脸色,满脸痛心疾首状地便出言求肯道。

    “王爷明鉴,岳某不过区区一粗鲁之辈,能得王爷抬爱若此,本不当有违,然,亮工于岳某不止有提携之情,更有救命之恩,当年剿生苗之际,若非亮工率部拼死相救,岳某早已死于战阵之上,今,其既是要起兵谋逆,岳某虽不愿助其,却也满心不愿与之战阵交兵,若是王爷首肯,末将愿率部即刻撤军回川,守土以待王师。”

    自古情义难两全,大义凛然的话,谁都能喊上几句,可真轮到了自家头上,十人里少说也有九人会作出错误的选择,此乃人之本性,岳钟琪显然也不例外,这不,自以为是地便提出了个两不相帮的主张。

    “东美,你糊涂啊,大是大非面前,安敢如此感情用事,尔这等自以为是的想法危矣!先不说尔私下一撤军,必然惊动了年贼,其若是提前起事,西北岂不大乱哉?就算尔真能撤军回川,难不成真能躲过一劫么?就算王爷宽仁,不降罪于尔,朝中衮衮诸公又岂能容得了你,小弟怕你还未撤回四川,命便没了,糊涂,糊涂啊!”

    岳钟琪话音方才刚落,不等弘晴有所表示,林思安已是气急地叱责了起来。

    “我……”

    被林思安这么一骂,岳钟琪的心顿时便凉了半截,瞠目结舌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东美若是只顾全个人之义,将致川中三万五千将士于何地哉?莫非真忍心坐看这三万五千人尽皆被朝廷以谋逆之大罪抄灭九族么?这可是数十万人命啊,东美何其忍哉?”

    不等岳钟琪支吾出个所以然来,林思安已是痛心疾首地接着又呵斥了其一通。

    “唉……,罢了,罢了,情义难两全,岳某也只能为大义而弃私谊了,王爷,您请下令罢,末将自当誓死一战,虽死不惜!”

    岳钟琪被林思安叱责得哑口无言,痛苦地闭上了眼,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这才长叹了一声,朝着弘晴磕了个响头,毅然决然地表了态。

    “好,能得东美相助,大事可定矣,本王可在此给东美一个承诺,平叛之后,所有有功之人,连同你东美在内,一体都调到炮兵指挥学院进修,一年后,全体进入新军,以为大扩军时之骨干力量,三年之后,对外用兵时,当以你东美为本王的先锋大将,建功立业不过寻常事耳!”

    弘晴敢孤身前来说服岳钟琪,自不是想当然的行为,也不仅仅只是凭着前世的记忆,靠的乃是安插在川军中的“尖刀”帮众之报告,早已对岳钟琪其人的品性调查得彻底无比了,而今,事实果然验证了弘晴事先的判断,有了岳钟琪的帮助,此番大事已然可以说是无忧了的,心情放松之下,弘晴也就有心给岳钟琪等人许下一个重诺了的。

    “新军要扩军了?”

    岳钟琪一直在川军中打拼,还真就不曾亲眼目睹过新军的强盛,不过么,有着邸报以及《京师时报》的大量宣传,岳钟琪对新军还是有所了解的,也极之向往能调入新军为将,此际听得弘晴亲口许诺,精神立马便是一振。

    “不错,不瞒东美,陛下对此早已下了批示,新军将在三年内扩张为三十万大军,而后逐步取消各地那些旧军,以新军取而代之,最终将在十年内,将新军扩张为百万大军,五年内必对西疆以及老毛子动手,几场大战下来,封妻荫子不过寻常事耳,本王可是很看好你东美之才干的,不管此番事情成与不成,新军中都将有你东美一席之地!”

    弘晴观颜察色的能耐乃是天下绝顶之高手,哪怕岳钟琪的激动并未表现得太过明显,可弘晴却是一眼便看破了其内心的变化,立马极为煽情地蛊惑了岳钟琪一把。

    “谢王爷抬爱,末将必效死以报!”

    岳钟琪虽一直在地方为官,可毕竟人在官场,又怎可能会不尽力去了解京师里的风云变幻,自是清楚弘晴在朝中的地位有多显赫,更知晓弘晴之才干乃当今天家子弟中的第一人,只要不出意外,必定是下一任帝王之选,能在弘晴麾下任事,一个从龙之功那是断然少不了的,一念及此,岳钟琪可就没了半点的顾虑,紧赶着便连磕了几个响头,旗帜鲜明地表达了投效之意愿。

    “好,东美此言,本王记住了,定不相负!都起来叙话罢。”

    能将岳钟琪这等大将之才收入麾下,弘晴自是有理由兴奋上一番的,然则军情紧急,弘晴却也没敢因兴奋而误了正事,安抚了岳钟琪一句之后,便即虚抬了下手,就此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您且就下令罢,末将便是拼死也要为王爷拿下了汉中大营!”

    “王爷,下官也已准备就绪,只消王爷一声令下,我汉中两府之兵随时可以调集而来!”

    岳钟琪是刚投入弘晴麾下,亟需证明自己之能,而林思安也不过是昨儿个敢投效了弘晴,同样也想在这场平乱之战中有所建树,二人表起态来,自也就都分外的干脆利落。

    “兆言、东美,都莫急,此事本王已然有所谋划,刀兵虽是须动,却不宜大动,都请坐罢,本王这就细细解说上一番,彼此也好有个计议。”

    对于二人的表忠,弘晴自是欢迎得很,不过么,却也没打算再多迁延,这便笑着一摆手,示意二人都落了坐,而后便即低声地将所谋划之策略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直听得林、岳二人尽皆目瞪口呆不已……

第820章 斩将夺军(一)

    天黑得很早,这才不过酉时一刻而已,夜幕已是笼罩着大地,雪虽是没再下,可风却是愈发大了起来,狂号的北风席卷着四野,发出一阵响似一阵的鬼哭狼嚎之声,当真是碜人得紧,然则年羹尧却丝毫不为所动,哪怕趴伏着的姿势都已是保持了近一个时辰了,也没见其从摊开在文案上的地图挪开一下视线,紧皱着的眉心已是挤成了个大大的“川”字,内里满满皆是忧虑之意味。

    难,实在是太难了些,这等天寒地冻之际行军本就是难事一桩,更别说还得护送大批粮秣辎重了的,倘若无法完全掌控部队,稍有点骚乱发生,所有的粮秣辎重都有被彻底毁去之可能,而要想做到这一点,显然离不开岳钟琪这个副手的全力配合,毕竟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川人,在军中的影响力非同一般,对此,年羹尧自是有着清醒的认识。

    实际上,这几年来,年羹尧之所以全力提携岳钟琪,为的便是要依重其在川人中的影响力,而对于能否说服岳钟琪随自己一道举事么,年羹尧虽有一定的把握,却也不敢完全肯定,概因为了保密之缘故,自出川到现在,年羹尧都不曾向岳钟琪透露过半点机密之大事,自然也就难以探知岳钟琪的实际态度究竟如何,当然了,年羹尧自忖有大恩于岳钟琪,却也不是很担心岳钟琪会不跟自己走的,只不过在没得到岳钟琪的亲口保证之前,年羹尧也实是难以真正地放心下来。

    “禀大将军,岳将军来了。”

    就在年羹尧反复推演行军进程与兵力调配部署之际,却见帐口处的门帘一动,一阵冷风乍起中,年嘉严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便已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已是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叫他进来罢。”

    年羹尧都已是等了岳钟琪一个下午了,听得此际其才前来报到,心中自不免有些不爽得很,不过么,倒是没发作出来,而是一扬眉,不动声色地便吩咐道。

    “喳!”

    听得年羹尧有令,年嘉严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就此退出了大帐,不多会,便见一身酒气的岳钟琪已是大步从外头行了进来。

    “末将见过大将军。”

    岳钟琪似乎喝得有些多了,脚步略显虚浮不说,口齿也明显透着股含糊之音,不过么,礼数倒是还行得尚算周全。

    “东美不必多礼,且坐罢。”

    一闻到岳钟琪身上的酒气味儿如此之重,年羹尧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显然是极为的不悦,只是考虑到接下来还须得征求岳钟琪的支持,也就没多计较,仅仅只是声线黯哑地吩咐了一句道。

    “谢大将军赐座,末将今儿个却不过林道台的厚意,迁延久了些,以致迟归,未能及早前来恭听大将军训示,实是惭愧,还请大将军海涵则个。”

    彼此共事多年,岳钟琪对年羹尧的性子自是熟稔得很,尽管年羹尧声线尚算平和,可岳钟琪却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年羹尧的不满之意,自不敢轻忽了去,卜一落座,便已是紧赶着致歉了一番。

    “罢了,既是林道台好意相邀,东美去赴宴也是该当之事,只是我等如今领军在外,却是须臾轻忽不得的,下不为例罢。”

    年羹尧御下极严,动辄便是军法从事,然则此际却是分外的好说话,轻描淡写地便将岳钟琪酗酒与迟归一事揭了过去。

    “谢大将军宽仁,末将感激在心。”

    尽管明知道年羹尧如此大度的背后之用心所在,可岳钟琪却还是适时地作出了一副感激万千状地谢了恩。

    “不说这个么,东美啊,我大军离川已有月余了,是时候该动上一动了,不知东美以为如何啊。”

    年羹尧一摆手,一派随意状地便试探了一句道。

    “这……,不知大将军指的是……”

    岳钟琪乃是军伍世家出身,尽管真正从军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可于军略上却是不折不扣的老手,早在离川之前,他便已猜出了年羹尧的算计之所在,只不过当时因着感念年羹尧多年提携与救命之恩,始终不去说破罢了,而今这一听年羹尧如此问法,便已知年羹尧这是已下了最后的决心了,心中当即便打了个突,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没露出甚破绽来,也就只是作出一脸迷糊状地回了半截子的话。

    “吾意已决,打算进军西安,不知东美可愿随本督一心而为否?”

    年羹尧阴冷地死盯着岳钟琪,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挑明了话题,言语间满是不容置疑之意味。

    “进军西安,这,这怕是有违体制罢?大将军,您这是打算……”

    虽说心中早已有数,可岳钟琪还是做出了副惊诧莫名状地霍然而起,瞠目结舌地望着年羹尧,结结巴巴地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不瞒东美,本督早在月前便已接到先皇密诏,言称三爷要造反,着本督与十四爷起大军回援京师,正因为此,本督方才会集结兵马屯于汉中,可惜未等到十四爷有所举措,消息便已走漏,可恨弘晴小儿居然策动丰台大营新军暴乱,当场斩杀成文运与隆科多这两位先帝特简之大员,以暴力之举,行篡位之实,逼死先帝不说,还擅自囚禁了诸多王爷,实乃国之大奸也,今,又率军赶来捉拿十四爷与本督,实是欺人太甚,本督岂能与之干休,今,有先帝遗诏在此,东美可愿随本督平此乱贼否?”

    年羹尧一边义愤填膺地述说着所谓的事实,一边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诏书,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满腔正义状地喝问了起来。

    “这,这……”

    若非早已从弘晴处得知了真相,岳钟琪指不定还真就会被年羹尧这等表演所唬住,而今么,自然是不会上年羹尧的当的,不过么,在尚未得到动手之信息前,岳钟琪倒是不吝配合着年羹尧好生演上一场的,这不,只见岳钟琪满脸惶恐之色地望向了年羹尧手中捧着的圣旨,讶异无比地结巴着,就宛若真被震慑得不轻一般无二。

    “东美不必担心,十四爷大军已动,我部只需将粮秣辎重赶运至凤翔府(今之宝鸡市),便可算是大功告成,到时自有十四爷大军会去收拾逆贼弘晴,此事若成,我部诸将皆有重赏,你东美也可立成封疆大吏,封妻荫子不过等闲事也,此等功劳可谓是唾手可得,天赐不取者,不祥也!”

    为了能鼓动岳钟琪同意起兵,年羹尧可谓是鼓起了三寸不烂之舌,假话都说得跟真的似的,若是换了个人来,指不定真就会被年羹尧给鼓动得热血沸腾不已了的,可惜岳钟琪早已明了了真相是怎么回事,又怎可能被年羹尧糊弄了去,不过么,却也没出言打断年羹尧的煽情表演,而是眉头微皱地听着,脸色时红时白地变幻个不停,就宛若心里头真就在挣扎激烈一般。

    “真的么?本王却是不信!”

    年羹尧话音方才一落,也没见岳钟琪有所表示,却听帐篷口处突然响起了声满是讥诮意味的话语,旋即便见厚实的帘子一动间,一身戈什哈服饰的弘晴已是施施然地从帐外行了进来。

    “你……,弘晴,该死,你怎敢擅闯本督之军营,就不怕本督将你碎尸万段么?”

    听得有人敢跟自个儿唱反调,年羹尧当即便怒了,瞪着眼便望了过去,立马便认出了来人赫然是本该在西安驿站里卧病在床的弘晴,心不由地便是一虚,可再一想,此地乃是自个儿的中军大帐,周边有着三万五千部众,实是没必要害怕区区一弘晴的,这便面色一沉,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弘晴一番。

    “你的军营?当真好笑,此乃朝廷之大军,何时成了你年羹尧的私军了?尔串通大将军王、陕西总督鄂海以及陕西巡抚范时捷,意图谋反,行迹早已败露,本王奉旨前来平逆,尔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弘晴敢公然在这大帐里露面,自然已是安排好了一切,自不怕年羹尧能翻了天去,这一见其还在那儿色厉内荏地叫嚣个不停,当即便被气笑了起来,毫不容情地便讥讽了年羹尧一番。

    “大胆狂徒,安敢藐视军法,来人!”

    这一见弘晴一派有恃无恐之状,年羹尧的心立马便沉到了谷底,不过么,却并不死心,而是作出一派怒火中烧状地一拍文案,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年大将军可是要唤此人么?”

    年羹尧这么一声断喝之下,当即便有一人掀帘子行了进来,只不过并不是年羹尧期待的年嘉严,而是李敏行,至于年嘉严么,此际,其之人头赫然正提在李敏行的手中,但见李敏行冷笑地讥讽了年羹尧一句之后,一抬手,已是将兀自还在滴血的人头往年羹尧面前的文案丢了过去,沥沥的血洒了一路,而圆滚滚的脑袋则在文案上弹动了几下,准确无误地便停在了年羹尧的面前,一张惊恐万状的扭曲面孔赫然朝向了年羹尧的当面……

第821章 斩将夺军(二)

    “啊,嘉严,是本督害了……”

    那人头的面孔虽已是扭曲得狰狞无比,可面目却还是能辨认得清,年羹尧自是一眼便认了出来,但见其满脸伤感状地伸出了双手,似乎要去将那头颅捧起,口中更是痛苦不堪地呢喃着,一派的丧魂失魄之状,然则其双手方才伸到半道,却猛然一个加速,如一双鹰爪般狠戾无比地便抓向了岳钟琪的脖子,速度奇快无比,当真有若闪电一般,这一下要是抓实了,岳钟琪必受重伤无疑。

    “啊……”

    年羹尧这一出手可谓是突然已极,又快又狠,若是换了个人,仓促之间,断然摆脱得了伤重被擒之下场,然则岳钟琪却是早就有所防范了的,此无他,岳钟琪可是跟随了年羹尧近十年,实在是太了解年羹尧的冷血与狡诈,压根儿就不相信年羹尧会为了一名中军官而伤感若此,哪怕那名中军官乃是年羹尧的堂弟,也不会有甚例外可言,正因为心中有所提防,年羹尧方才一出手,岳钟琪已是暴喝了一嗓子,双手握拳便挥击了出去,势大力沉地迎上了扑面而来的双爪。

    “嘭……”

    双方势子都快,也都来不及变招,拳与爪当即便撞击在了一起,暴出了一声的闷响,旋即便见岳钟琪矮壮的身子有若皮球般地向后翻滚了开去,口角边更是有着一丝血线滴淌而下,显然在先前的交手中已是吃了个不小的亏,只是这么一个翻滚之下,年羹尧也就失去了追击的可能。

    “本督自问待尔一向不薄,东美为何叛我,说罢,给本督一个解释。”

    一招落空之下,年羹尧也没再进击,就这么大刺刺地端坐在文案后头,也没去理会弘晴与李敏行二人,眼神锐利如刀般地凝视着岳钟琪,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恻恻的话语。

    “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敏行,给本王砍下这厮的狗头!”

    似年羹尧这等人,只要给他机会,那就一准有被翻盘的危险,对此,弘晴可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又怎会犯下这等低级之错误,不等岳钟琪作出回答,弘晴已是阴冷地喝令了一嗓子。

    “喳!”

    听得弘晴此令,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身形一闪,已是如猎豹般向年羹尧扑杀了过去。

    “弘晴逆贼,老子跟你拼了!”

    年羹尧虽是进士出身,可一身武艺却是相当之高明,这一见李敏行扑击而来,立马便是一声大吼,双手一用力,将文案掀了起来,往外一推,试图以此阻挡住李敏行的进击方向,其口中倒是大喊着拼命,可人却是借力向后倒翻了开去,妄图冲进后帐逃生。

    “噗!”

    年羹尧反应倒是很快,规避的动作也不可谓不敏捷,可惜他就孤身一人,防住了李敏行,就难以再顾及其余,就在其翻身向后滚了一圈,正要蹿起身子之际,弘晴也已是杀到了,人随剑走,只一抖手,不知何时已然握在手中的软剑瞬间便抖得个笔直,毫不费力地便刺进了年羹尧的背心之中,当场便给其来了个透心凉。

    “棋差一招,某败得不冤啊,呵呵,可惜了,若是年某早些发兵,此际也该能砍下你仁亲王的狗头了,哈,成王败寇,古来莫不……”

    方一中剑,年羹尧便已是定定地站着不动了,先是看了眼胸前露出来的剑尖,而后缓缓地抬起了头来,也没试图转身去看弘晴的脸,就这么仰头感慨了起来,只是话尚未说完,气力已尽,身子摇晃了几下,便已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手足抽搐了几下,便即就此了了账。

    “照计划进行!”

    亲手斩杀了年羹尧这么个心腹大患,本该是件值得庆贺之事,然则弘晴却并未显出丝毫的自得之情,也不曾去感慨甚生命的脆弱,仅仅只是冷然地一抖手,将软剑收回了腰间,面色漠然地便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岳、李二人自是都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躬身应了诺,出帐召来了几名戈什哈,就此忙活开了。

    “咚咚咚……”

    酉时六刻,中军大帐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激昂的鼓声,原本尚算宁静的军营里顿时便沸腾了起来,各营游击将军以上的将领们全都被惊动了,飞快地披挂整齐,乱纷纷地便策马向中军大帐处赶了去,没旁的,只因此乃聚将鼓,三通鼓不至,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以年羹尧治军之严,自是没谁敢拿自家小命来开玩笑的,只是到了地头之后,诸将们才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往常负责警卫的年羹尧之亲卫营不见了,换上的赫然是副将岳钟琪的兵马,甚至连年嘉严这个中军官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岳钟琪的亲卫队长,一见及此,诸将们自不免为之疑惑万千,然则不管诸将们是怎生想法,只要是一到了地头,立马便被武装到了牙齿的士兵引领进了中军大帐,不由分说地全都看管了起来。

    反抗?那是找死,不说每名将领身后都伺候着两名大刀已然出了鞘的士兵,就说岳钟琪正龙盘虎踞地高坐在主位的文案后头,那一脸的杀气腾腾的样子,瞧着就令人胆寒不已的,这当口上,众将们纵使是满腹的不解与猜疑,却也没谁敢出言询问的,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各自就了位——参将以上者可以有座,至于游击将军们么,也就只能是忐忑不安地分两列站候着。

    “诸位,今夜急召尔等前来,是有一事要宣布,有请钦差王爷!”

    须臾,三通鼓歇,各营游击将军以上的将领皆已到齐了,盘坐在文案后头的岳钟琪霍然起了身,满脸杀气地环视了一下众人,中气十足地宣布了一句道。

    “本王弘晴,奉陛下旨意前来平叛,有密旨在此!”

    岳钟琪这么一宣,诸将们自都不免为之一惊,然则还不等众将们作出反应,却见已然穿戴好整齐朝服的弘晴已是大步从后帐行了出来,双目迥然地环视了一下诸将,而后将手中捧着的诏书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亢声地宣了一嗓子。

    “末将岳钟琪在此听令!”

    听得弘晴自报家门,诸将们顿时便哄乱了起来,正自不知所措间,却见岳钟琪已是率先跪倒在了地上,高声表了态。

    “末将王庐在此听令!”

    “末将陈其三在此听令!”

    “末将……”

    ……

    岳钟琪这么一跪下,其手下的将领自是纷纷有样学样,到了末了,满帐将领们全都跪了下来,便是那些个年羹尧的亲信将领们也不例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惊闻西北有变,朕心甚忧,特令仁亲王弘晴为钦差,总制西北军政大局,凡四川、陕西、甘肃、青海、山西之诸般军政事宜,皆受仁亲王之节制,有敢违抗者,便是谋逆之恶行,当夷灭九族,钦此!”

    待得诸将们全都跪下之后,弘晴这才不紧不慢地宣了密旨。

    “末将等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密旨一宣完,又是岳钟琪领着众将们磕头谢恩不已,只是这等谢恩之声显得颇为的凌乱,毫无疑问,诸将们此际的心全都是悬着的。

    “端上来!”

    众将们都已是三呼了万岁,然则弘晴却并未叫起,而是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旋即便听后帐里有人高声应了诺,一名戈什哈手捧着个大托盘从内里行了出来,那托盘上赫然摆放着颗血淋淋的人头!

    “啊,是提督大人!”

    “怎么回事?为何如此!”

    “啊,是年大人!”

    ……

    大帐里火烛通明,诸将们自是都能瞧得清那人头的模样,这一发现居然是年羹尧的首级,顿时便是一阵大乱。

    “肃静,有敢高声喧哗者,杀无赦!”

    众将们这么一乱,领兵在一旁监视着的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但见其一扬手中的三尺青锋,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强行弹压住了众将们的骚动。

    “尔等没有看错,这首级正是反贼年羹尧的,此獠不请旨而擅调大军越境,反形已是毕露,又暗中部署造反事宜,妄图兵发西安,谋刺本王,已是罪不容恕,本王不得已,只能斩之,此乃其咎由自取,本王相信此阴谋事当与诸位无关,故,本王只斩年羹尧一人,绝不大肆株连,诸位只消听从调遣,不但无罪,反是有大功于社稷,待得西北事了,皆有重赏,尔等可愿听本王之令行事否?若愿,请袒右臂高举!”

    眼下这支川军其实算不得精锐,然,于弘晴下一步行事却有着大用之处,出于此等考虑,弘晴自不愿大开杀戒,这便将所有的罪行全都推到了年羹尧一人的身上,很是大度地赦免了所有人等之过。

    “末将愿听从调遣!”

    “末将愿听王爷之令行事!”

    “末将愿为王爷效死沙场!”

    ……

    弘晴此言一出,又是岳钟琪率先带头举起了右臂,其一系的将领自是纷纷跟上,而原本属于年羹尧一系的将领们也仅仅只是稍作犹豫,便即跟着也表了态,不多会,满大帐里已是胳膊林立,效忠之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第822章 再下两城

    诚德元年正月十二日,辰时末牌,雪后初晴,多日不见的日头在云层间乍然而现,尽管没甚暖意,可总比寒风呼啸要强上不少,然则同车而坐的鄂海与范时捷这两位陕西方面的军政巨头却显然无心去享受那等春光的明媚,尽皆愁眉不展地端坐着不动,车厢里的气氛自也就不免压抑得惊人,这一切的一切只因盘踞在驿站的弘晴突然发出了一道命令,让西安的七品以上文武官员一体到驿站议事,无故缺席者,一律以藐视钦差之罪论处。

    算将起来,弘晴到西安都已是十二天了,自打第一天露了个面之后,便没了声息,只言卧病在床,然则任凭鄂、范二人如何打探,也都不曾探出弘晴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只知晓是感了风寒,至于将养的情况么,却是一无所知,为此,鄂、范二人私下里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心力,奈何不管是他俩亲自去求见,还是几番派出郎中去摸底,都无法进入驿站一步,这等情形显然有些不太正常,只是在不清楚弘晴的具体部署之下,二人也实是不敢有甚轻举妄动的,所能做的其实真的不多,一是严密监视驿站那两千新军的调动情况,二么,便是不断发文年羹尧处,要其赶紧发兵。

    驿站处的新军始终安静得很,哪怕是出操,也就只在附近,从不远离驿站,至于年羹尧处么,也始终没见回音,哪怕范时捷已是将京师发来的紧急命令传了过去,也没见年羹尧给个回信,而两方面派去催请的人手么,也都如石沉大海般地没了踪影,这等情形一出,鄂、范二人自不免有些个疑神疑鬼,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十四爷处接连发来的紧急命令之际,冷不丁病了多日的弘晴居然有召了,还是如此严厉之措辞,二人自是不敢不去,只是各自的心情却也就不免为之沉重不已了的。

    “王爷有令,宣:陕西总督鄂海、陕西巡抚范时捷一体入内觐见!”

    鄂、范二人方一赶到了驿站,便即递了请见之名刺,然则却并未立刻得见,而是直到西安城中大小官员们全都到齐了之后,方才有一名身着参将服饰的王府侍卫将领大步从驿站里行了出来,高声宣布了弘晴的命令。

    “这位将军请了,不知您尊姓大名?呵呵,那个,哦,李敏行、李将军可还在内里?”

    弘晴既是有宣,鄂、范二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跟着那名参将便行进了驿站,鄂海倒是没觉得有太多的不对处,可范时捷心细,却是隐约察觉到情形怕是有些不对,这便疾走一步,抢到了与当先行走的那名参将齐平的位置上,陪着笑脸地发问了一句道。

    “范大人客气了,末将丁松,至于李将军么,范大人入内便知。”

    面对着范时捷的小意讨好,那名年轻的参将倒是并不倨傲,很是客气地解释了一句,可也就只是自报了家门,至于实质性的内容么,却是半点全无。

    “哦……”

    范时捷显然对这么个答案并不满意,轻吭了一声,还要再问,奈何丁松却是没再给其开口的机会,脚步只一加快,便已是又将范时捷甩下了一大步,一见及此,范时捷尽自满心的疑惑,却也不敢再多探问了的,只能是默默无语地跟在了诧异不已的鄂海身后,一路穿堂过巷地到了弘晴所住院子的书房,方才一转过书房门口的屏风,入眼便见弘晴精神奕奕地端坐在文案后头,哪有半点的病态可言。

    “下官鄂海(范时捷)叩见王爷!”

    鄂、范二人原本就疑心弘晴是在装病,哪怕经过了王曲这个名医的诊断,二人也不敢轻信弘晴是真的病了,一直就在提防着弘晴会玩阴招,只是十多天下来,始终没发现弘晴处有甚反常的举措,二人疑心之余,也不免稍稍放松了些警觉,只是这会儿见弘晴人虽是无言地端坐着,可神采却明显是飞扬的,显然与大病初愈浑然不搭边,二人自不免都有些心慌,但却断然不敢失了礼数,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诧异,忙不迭地全都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二位大人近来都很忙啊。”

    面对着鄂、范二人的大礼参拜,弘晴并未照规矩叫起,而是好整以暇地端坐着不动,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这才戏谑地调侃了二人一句道。

    “王爷海涵,下官等因着公务缠身,未能****前来请安,实是不该,还请王爷见责。”

    这一听弘晴此言蹊跷,鄂、范二人不由地都是一惊,到了末了,还是范时捷反应快,赶忙陪着笑脸地回了一句道。

    “公务缠身?嗯,不错的理由,只是不知你范巡抚都在忙些甚公务,可能说来与本王听听么?”

    范时捷说得倒是顺溜无比,然则弘晴却显然并未因之所动,依旧是那副戏谑的笑容,满不在乎地往下追问道。

    “王爷明鉴,都是些地方上的细务,实不堪与闻,若是王爷要过问,还请先请了旨意,下官自当详细解说。”

    这一见弘晴神情不对味,范时捷原本就虚的心顿时便更虚了几分,可口气却反倒是强硬了起来,搬出了钦差阿哥无旨意不得过问地方政务的朝律来,不甚客气地便顶了弘晴一把。

    “嗯,范大人说得不错,若无旨意,本王纵是钦差,也不得干预地方治理,好,甚好,范大人能如此坚持原则,确是难能可贵啊,若是范大人能将这等坚持用在正道上,朝廷或可多一能臣干吏,可惜啊,范大人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又不知悔改,一错再错,如今想要回头,怕也没了可能,此确是憾事也!”

    弘晴与范时捷当年在户部清欠时便曾打过交道,对其清廉与才干还是颇为欣赏的,只可惜他早早就上了四爷的船,与四爷之间的瓜葛实在是太深了些,弘晴自是不可能再用其,这会儿尽管已是下了决心要处置范时捷,可心中还是为其之才干惋惜不已的,一番感慨之言确是出自肺腑。

    “王爷何出此言,下官不明所以,也当不得王爷这等感慨!”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范时捷的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但却不愿就此服软认输,但见其牙关一咬,已是猛然跪直了身子,怒目瞪视着弘晴,亢声反驳了一句道。

    “范巡抚是个明白人,又岂会不知本王在说甚,呵,也罢,本王便让你彻底死心也好,搬上来!”

    弘晴似笑非笑地看着怒气勃发的范时捷,嘴角一撇,已是就此喝令了一嗓子。

    “喳!”

    弘晴这么一声令下,就听门外响起了一声应诺,旋即便见一名侍卫手托着个大托盘从外头行了进来,托盘上赫然正是一颗人头!

    “啊,这……”

    鄂海与年羹尧并不熟,自是认不出那人头是何许人,只是冷不丁见到如此狰狞的人头,顿时吓得惊呼了起来。

    “仁亲王,尔竟敢谋杀朝廷大员,此是何道理!”

    范时捷与年羹尧之间的关系虽远谈不上密切,甚至私下里还曾有过不少的龃龉,可毕竟都是四爷一系的人,见面的次数自是不少,那人头只一出现,范时捷便已认出了来历,心惊之余,也不禁便是一阵大怒,也顾不得甚上下尊卑,昂着头便怒叱了一嗓子。

    “谋杀?呵,范巡抚扣的这顶帽子不小么,本王可是当不得,倒是尔与年羹尧密谋起兵造反,欲拿本王的头,给某些人当见面礼,倒真是好算计,只可惜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尔等自以为行事诡秘,却不知本王早已察觉了尔等的阴暗勾当,而今,年羹尧先死,你也不过迟一步耳!”

    弘晴又岂是那么好吓唬的,任凭范时捷怒叱得多么正义凛然,弘晴也就只是报之以一声嘲弄的冷笑,毫不客气地便驳斥了其一番。

    “某乃朝廷封疆大吏,非是尔可以轻动者,要想处置本官,请拿圣旨来!”

    眼瞅着形势已是不妙到了极点,范时捷倒是放开了,梗着脖子便嚷了起来。

    “圣旨么?本王处倒是有一份,尔等且跪好听宣罢!”

    话既已说破,彼此间也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弘晴也懒得再与二人多啰唣,冷笑了一声,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卷着的诏书,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惊闻西北有变,朕心甚忧……”

    弘晴这等宣旨的架势一出,鄂、范二人顿时全都慌了神,可却还是不能不跪伏在地,而弘晴也没去管二人到底是怎个表情,伸手摊开了诏书,慢条斯理地便宣了起来。

    诏书并不长,弘晴宣诏的声音也不算大,可听在鄂、范二人的耳朵里,却当真有若炸雷一般,到了此际,二人才真正明白过来,敢情弘晴所谓的生病还真就是假的,西北的局势早已被弘晴掌控在手了,尽自满心的慌乱与不甘,却已是无可奈何了的,这不,弘晴宣诏未毕,鄂、范二人已是尽皆软到在地,再无一丝的抗争之气力……

第823章 英雄末路(一)

    肆虐了一冬的大雪终于是停了,云层散尽,碧空如洗,日头当空高悬,金灿灿的阳光下,雪地里粼光闪闪,其景美不甚收,若是骚客文人至此,那一准会诗兴大发,然则十四爷的心思却显然不在这上头,一双眼虽是凝望着远处的雪山风光,可眼神里荡漾着的不是欣赏之色,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愁。

    七年了,自打康熙五十三年率大军出征,在这边塞之地,他十四爷已是征战了七年余,大小战事经历了无数,虽说因着各种原因没能彻底平灭叛乱的准噶尔诸部,可毕竟是收复了西藏之余,又稳固住了边疆局势,至少在他十四爷本人来看,已然算是对得起社稷了的,可换来的结果呢,居然是三爷的登基,这令十四爷如何能服气,正是出自这等不甘之心理,哪怕这大半个月来,三爷那头诏令不断,十四爷也没去理会,就是不打算孤身归京奔丧,纵使一定要归京,那也绝对不会按三爷的套路走,凭着三十万雄兵在手,十四爷不以为三爷真能奈何得了自己,只是话又说回来了,十四爷同样也不敢轻动,此无他,只因十四爷也有着难言的隐忧在!

    粮秣!归根到底还是这么个老问题——自打去冬以来,刘三儿与李双春这两位粮道主副官便开始不听指挥了,不管老十四怎么去文催逼,二人都是一个腔调,一味地推说雪大难行,往大营里调运的粮秣一直不足数,总是保持在勉强供应大军十日之用的量上,一旦略有剩余,那两人便不再发粮,对此,老十四自是恨极,却也无可奈何,没旁的,那两位压根儿就不归他老十四统属,而兵、户二部那头也难以制约得住这两个弘晴的门下奴才,这等令人头疼万分的情形就这么尴尬地保持了一冬。

    没有粮,大军就无法开拔,对此,老十四纵使再心急,也没得奈何,实际上,他也不是没想过强行接管一路上的粮站,也真就派出了一支精锐骑兵试着去控制住离着最近的两个粮站,试图夺取其中的存粮,可惜刘三儿与李双春二人对此早有防备,离着大军最近的两个粮站里都没多少的存粮,仅仅能勉强供大军两日之用而已,不等老十四的偷袭部队再次发动,刘、李二人已是悍然焚烧了后续几个粮站,不仅如此,还发文对老十四的纵兵劫掠之事作出严正的抗议,将后续粮站的失火之责任也一股脑推到了乱兵所为上头,为此,双方的笔墨官司打了个没完,粮道上供应的粮秣也就更是不足了起来。

    粮道既是靠不住,老十四唯一的指望也就只能是着落在年羹尧的身上了,毕竟以四川、汉中之富庶,供应三十万大军起兵回京的粮秣断无问题,奈何年羹尧那头也是迟迟不见动静,纵使老十四都已是几番派人去催了,却始终无法从年羹尧口中得到个准信,这等情形之下,老十四纵使再心急火燎,也只能是无奈地等着,至于等到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确也就不是他老十四能左右得了了的,心情烦闷之下,老十四也就不想再在喧嚣的军营里呆着,而是领着一帮亲卫们纵马在雪地里奔驰了一番,随意地选了座小山包,就此停驻了下来,百无聊赖地赏着雪景。

    “报,禀大将军,西安急件!”

    就在老十四思绪纷乱地屹立于山顶之际,一骑突然从远处赶了来,纵马直接奔到了离老十四不足五步的距离上,方才勒住了狂奔的战马,而后一个利落的滚鞍下马,已是跪在了老十四的身前,手一举,一枚小铜管已是出现在了老十四的眼前。

    “唉……”

    只一看那小铜管的式样乃是最紧急信件的格式,老十四的脸色立马便是一变,顾不得多言,一把便将小铜管抢了过来,飞快地扭开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取出了一卷纸,摊开一看,脸色顿时便已是煞白一片,呆呆地站了良久之后,这才闷闷地发出了一声长叹,痛苦地闭上了眼,此无他,这卷密信里消息不少,可全是坏消息,不单是年羹尧已被弘晴斩杀,就连鄂海与范时捷都已然被弘晴拿下了大狱,如今的西北局面已然彻底落入了弘晴的掌控之中,老十四翻盘的最后机会也就此宣告幻灭了去!

    “走,回营!”

    老十四到底是枭雄之辈,尽管被这一连串的坏消息打击得不轻,可也就不过愣神了片刻,便已是清醒了过来,这就打算回营召集一众心腹大将再议个章程出来,怎么这也不能就此认了栽!

    “怎么回事?为何混乱如此!”

    老十四今儿个出营散心,跑得离大营稍有些远了,尽管是一路疾驰,赶回大营也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的,这才刚纵马接近营区,就已然听到军营里欢呼声接连不断地响着,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赶忙一个打马加速,如奔雷般地冲进了营区,入眼便见无数的士兵在欢呼雀跃着,不止是他的中军如此,左右前后各营都是一般无二,一见及此,老十四的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纵马冲到了一名兴奋得大呼小叫的游击将军面前,寒着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禀大将军,先前延信将军与钦差大人已是当众宣布了将在近期内撤军之消息,末将等盼归已久,故而失态,还请大将军海涵则个。”

    见得赶来的是老十四,那名游击将军自不敢轻忽了去,赶忙跪在了老十四的马前,恭谨地将事由道了出来。

    “什么?”

    一听这么个消息,老十四只觉得胸口猛地一疼,一口血已是狂涌到了嘴边,却又不愿当众失了态,这便强行地将血生咽了下去,只是血线还是沁出了嘴角,却也顾不得去擦上一下,率领着手下的亲卫纵马便奔向了中军大帐,尚未下马,就见副帅延信与一名中年宦官已是联袂迎上了前来。

    “延信,尔好大的胆子,竟敢不经本王的同意,擅自在军中散布谣言,是欲造反么?”

    老十四并未下马,而是一扬马鞭,劈头盖脸地便将延信臭骂了一通。

    “大将军误会了,末将只是奉旨行事而已,陛下有旨意给您。”

    延信乃是中立派,素来不掺和到阿哥们之争中去,平日里对老十四也一向是言听计从,向不敢有甚顶撞之言行,然则今儿个不同往日了,有了圣意的支持,延信自也就不会再在乎老十四的权威,不亢不卑地便顶了一句道。

    “陛下有诏书在此,大将军王允禵还不跪下听宣!”

    延信此话方才刚落,也没等老十四再次开口,就见那名中年宦官已是上前一步,一抖手,从衣袖里取出了份卷着的诏书,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亢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臣,爱新觉罗?允禵恭听圣训。”

    那名中年宦官中气十足,一声断喝之下,原本正乱糟糟地喧哗着的将士们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无数人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老十四的身上,所带来的压力无疑是巨大的,直压迫得老十四面色煞白无比,尽管满心的不服气,可在这等情形之下,老十四也真就不敢作出公然抗旨不遵的事儿,无奈之余,也只能是牙关一咬,翻身下了马背,不甘不愿地往地上一跪,瓮声瓮气地回应了一句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大行,朕心甚乱,着大将军王允禵即刻回京襄赞朝务,准带二十骑随行,由仁亲王弘晴护送,限时二十日内抵京,不得有误,钦此!”

    若说这半月余来诸多圣旨还算客气的话,这一份旨意可就是毫无半点的容情之处,字数虽不甚多,可字里行间却满是腾腾之杀气,毫无疑问,若是老十四再不奉召的话,接下来到的可就不是诏书,而是屠刀了的。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此刻,老十四心中对三爷的恨意可谓是倾尽三江之心也难以洗尽,奈何人在屋檐下,却也不能不低头。

    “大将军王,陛下有急召,不可延误,您这就请罢。”

    老十四方才刚谢了恩,身子都还没站直呢,那名中年宦官已是面无表情地一摆手,就此催请了一句道。

    “公公且请稍候,容本王处理下手尾再行启程如何?”

    老十四显然是不甘心就这么被剥夺了兵权,哪怕明知无望,却还是想做出一番最后的挣扎。

    “不必了,军中事宜已由延信将军接手,至于西北军政,也已由仁亲王负责打理,您还是请随老奴一起上路罢。”

    中年宦官压根儿就没打算给老十四这么个垂死挣扎的机会,直截了当地便拒绝了老十四的提议。

    “哼!”

    老十四看了看中年宦官,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延信以及其身后的诸般将领们,见无人在此际出头支持自己,又怎会不知大事已去,心中当即便滚过了一阵的悲哀与凄凉,也懒得再做无谓的挣扎,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翻身上了马背,一声不吭地便向营外疾驰了去……

第824章 英雄末路(二)

    诚德元年正月十四日,奉旨巡视西北的仁亲王弘晴上本奏事,列举原陕西总督鄂海、陕西巡抚范时捷、四川提督年羹尧等人诸多不法事,并弹劾诸人串谋造反,报称已斩杀称兵造反之年羹尧,并已将同谋之鄂、范等诸般官员一体捉拿下狱,为免西北军政有乱,特保举原征西将军延信为陕西总督,并负责征伐准噶尔部大军之撤军事宜,保举陕西藩台赵长明为巡抚,所遗之缺由原川西粮道刘三儿接任,并保举原西北粮道李双春接任陕西臬台之缺,保举原仁亲王府侍卫统领李敏行接任四川提督一职。

    奏本一至京,朝野为之哗然一片,上本言事者众,反对者有之,叫好者也有之,众说纷纭之下,朝局颇显混沌,然,诚德帝却是没给诸般臣工大议之机会,独断乾坤地便准了弘晴诸般所请,并严令弘晴即刻护送大将军王入京奔丧。

    诚德元年正月二十日,老爷子的批复尚未到,老十四却是已然先到了,消息一经传到驿站,弘晴自是不敢轻忽了去,亲率两千新军劲旅以及暂署各衙之主官们一并到城西处相迎。

    末时一刻,碧空万里无云,春日高悬天空,暖烘烘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舒服得令人很有种嗜睡之冲动,然则有着弘晴这么个尊贵人物在,场中数千人又有谁敢微露懈怠之意的,只能是强打起精神,默默地立在道旁,恭候着大将军王的到来。

    末时三刻,大道的远端的山弯处突然一阵烟尘滚滚而起,旋即便见一彪军马有若旋风般直冲而来,一面铁血大旗下,一名带甲将军面若寒霜地打马飞奔着,紧随其后,又有一拨军马从山弯处狂奔而出,领先的赫然是一名中年宦官,前后两拨人马都不算多,前者不过二十一骑,后者也就只有百骑不到,可胯下所乘都是骏马,速度奇快无比,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已是冲到了欢迎队伍的不远处。

    “小侄见过十四叔!”

    弘晴眼神好得很,大老远便已认出了那名带甲将军正是大将军王老十四,这一见其横冲直撞而来,便知其这是在故意撒气,心中暗自好笑之余,也不愿被其冲了满面的尘埃,这便一挥手,率部便迎上了前去,隔着还有二十余丈远,便已是在马背上一躬身,很是恭敬地招呼了一声。

    “嘿,我说谁这般威风,原来是你晴哥儿啊,了不得,连爷都被你玩在手掌心里了,好,好样的!”

    老十四心中憋着一把火,哪怕明知道此际跟弘晴发火,也不过是徒劳的唇舌罢了,可还是没能忍住,尽管停下了狂奔的战马,却没给弘晴啥好脸色看,阴阳怪气地便讥讽了弘晴一番。

    “十四叔一路远来辛苦了,小侄已让人打扫了驿站,且请十四叔暂且屈就一番,将养几日,再行回京可好?”

    对于老十四这么个悲情人物,弘晴其实是颇为同情的,实际上,若是论雄才大略的话,他要远比三爷、四爷更合适当皇帝的,可惜这就是天家政治的残酷性,成则王败则寇,越是有才干的皇子,一旦没能登上帝位的话,下场一准越惨,毫无疑问,一旦回了京,等待老十四的绝对没啥好果子,正因为此,弘晴自是不会去计较老十四的恶劣态度,温文尔雅地笑了笑,很是谦逊地便提议了一句道。

    “不必了,本王奉旨回京,须臾耽搁不得,让路!”

    弘晴倒是一片好心,然则老十四却压根儿就不领情,不容分说地一摆手,毫不客气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散开!”

    对于老十四这等不合作的赌气态度,弘晴其实早有预料,实际上,这数日来,尽管三爷那头的批复尚未送至,可弘晴却是早已按着自个儿的思路,将西北的政局好生梳理了一番,该交代的事宜早已是交代清楚了的,至于行装么,弘晴此来本就没带啥家什,也不过就是些随身的包裹罢了,早就已都带在了身上,就算即刻起行,于弘晴来说,也没啥不可以的,正因为此,弘晴并未计较老十四的无礼,也没多言劝阻,仅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一扬手,中气十足地下了令,旋即便见两千新军骑兵左右一分,已是让出了条通路。

    “驾!”

    哪怕弘晴再如何客气,老十四也没加以理会,甚至连看都不看弘晴一眼,便已是一个打马加速,如飞一般地窜了出去,沿着新军将士们让出来的通道,一路狂奔地向前冲,紧随其后的二十名护卫见状,同样没管前来迎候的诸般人等是怎生感想,一窝蜂地便跟在了老十四的身后,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跟上!”

    眼瞅着老十四这般无礼,弘晴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可也懒得去与一将倒霉之人多计较,这便将暂时署理陕西巡抚的赵长明等几名地方大员叫到了身旁,低声地交代了几句,而后便即一挥手,高声下了令,率领着两千精锐骑兵便狂奔着向老十四等人追了上去……

    “仁亲王殿下,我家王爷有请!”

    行行复行行,一路狂赶之下,弘晴一行人等很快便过了潼关,又过了太原、井陉关,于诚德元年二月初一赶到了延庆州(今之延庆县),再有半日便可入京,大军并未驻扎县城,而是就在荒山野地里安下了营垒,因着这些日子以来,老十四的一贯不理不睬,弘晴也就没打算再去自讨没趣,这一扎好了营,便猫在了中军大帐处,默默地寻思着回京之后的朝局之演变,却不曾想老十四竟派了名亲卫前来相请,还真就令弘晴颇感意外的。

    “小侄见过十四叔。”

    老十四既是有请,弘晴自是不会拒绝,施施然地便到了老十四的帐篷中,这才方一掀帘子进了帐,入眼便见老十四正盘坐在几子前,闷闷地独饮着,并不因弘晴的到来而又甚反应,弘晴也没计较那么许多,缓步便行了上去,笑呵呵地便打了个招呼。

    “坐!”

    老十四一口气将大碗里的残酒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地将空碗往几子上一搁,头也不抬地吐出了个字来。

    “谢十四叔赐座。”

    弘晴浑然没在意老十四的恶劣态度,淡淡地笑了笑,客气地谢了一声,而后便盘腿端坐在了老十四的对面,顺手从一旁抄起了一只空碗,拿起酒坛子,将老十四与自个儿面前的空碗尽皆斟满了,也不多言,只是端起酒碗,朝着老十四比了个“请”的动作。

    “说罢,在你小子眼中,爷是个怎样的人物?”

    老十四一开始也没吭气,就这么默默地与弘晴连干了两大海碗,纵使酒量大,可这等喝闷酒的情形下,很快便已是喝得有些高了,心弦也就没绷得似先前那般紧,待得再次放下了空碗,就见老十四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弘晴,满是酒气地开了口。

    “十四叔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弘晴并未直接回答老十四的问题,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一听弘晴这般反问,老十四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假话么,嘿,小侄要说十四叔是个英雄,至于真话么,还是前头那句话。”

    弘晴微微一笑,给出了个令老十四茫然不知所以的回答。

    “何解?”

    老十四茫然地看了看弘晴,愣是搞不懂弘晴这话到底隐含着甚意思来着,无奈之下,还真就只能往下追问道。

    “常言道:不以成败论英雄,故,十四叔是英雄,成亦英雄,败亦英雄。”

    弘晴戏谑地一笑,再次给出了个有些个云里雾里的答案。

    “呵,你个混小子,敢情是在拐着弯子骂爷呢,人只说成王败寇,到了你嘴里,却都是英雄了,那爷不过就是末路之英雄罢了,也对,你老子登了基,爷不就是英雄末路了么?哈哈哈……”

    这一回老十四算是听出了味来了,不由地也是一乐,笑骂了弘晴几句之后,便即自嘲了起来,说着,说着,竟自放声狂笑了起来,只是这等笑声里浑然不见半点的喜悦,有的只是苦涩与悲哀之意味。

    “十四叔,早些休息罢,明儿个回了京,怕是还有不少的勾当,养足了精神,也算是好事。”

    这一见老十四已是喝得高了,弘晴自是不愿陪其发疯,不管怎么说,避嫌还是要的,毕竟眼下不同往日了,三爷不单在防着一众兄弟们,便是连他弘晴也都在被防之列,尽管无惧,可能少些麻烦也是好的,正因为此,弘晴也就不想再多逗留,起身交代了句场面话之后,便打算就此走了人。

    “小子,给爷一个实话,爷会是怎个下场?”

    老十四并未出言挽留弘晴,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弘晴走到了帐篷口处,却突然开口问出了个敏感至极的问题来。

    “十四叔醉了,且就一直醉下去也好,想太多,心难免便烦。”

    用不着去猜,弘晴也知道老十四的下场会是如何,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说得太透,也就只是略略地点了一句,便即大步走出了大帐,无言地叹了口气,默默地便向中军大帐行了去……

第825章 大闹乾清宫(一)

    “陛下口谕:宣,大将军王允禵、仁亲王弘晴乾清宫觐见!”

    延庆州本就离京师不远,一众人等都是骑军,行军速度自是极快,尚不到午时,便已赶到了京城,弘晴等人也没耽搁,护卫着老十四便直奔皇城,在宫门处下了马,递上了请见牌,不多会,便见李德全领着两名小太监匆匆而来,一本正经地宣了诚德帝的口谕。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既是得了圣谕,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所不同的是弘晴嗓音洪亮,而老十四不过是张张嘴地应付其事罢了。

    “二位王爷请了,陛下已在宫中候着呢。”

    李德全显然是不打算跟老十四有甚拉扯,待得二人起了身,立马便退到了一旁,皮笑肉不笑地催请了一句道。

    “有劳了李公公了。”

    对于李德全的催请,弘晴倒是客气得很,拱手致谢了一番。

    “皇阿玛梓宫何在?”

    十四爷可就不似弘晴那般和蔼了,但见其面色阴沉如水地瞥了李德全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好叫十四爷得知,就在乾清宫内。”

    这一听老十四如此突兀地问起这么个问题,李德全的笑脸不由地便是一僵,忙不迭地偷看了弘晴一眼,待得见弘晴有意无意地点了下头,这才紧赶着回答道。

    “前头带路!”

    老十四平板着的脸上满是阴霾,不过么,倒是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不耐地一挥手,声线阴寒地喝令道。

    “喳,二位王爷,请。”

    这一见老十四形状不对,李德全的心顿时便“咯噔”地一沉,可转念一想,有着仁亲王在,应该不会闹出甚大乱子才是,也就没再多迁延,恭谨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引领着老十四与弘晴便进了**,一路无语地往乾清宫赶。

    乾清宫乃是后宫三宫之首,自明成祖以来,便是天子的寝宫,豪华气派自是不消说之事,然则眼下的乾清宫却是一色的素白,浑然不见往日的金碧辉煌,此无他,只因大行皇帝康熙的灵柩如今就停放在正殿中,兼作了灵堂之用,自是须得以素白为主色调,间或有旁的颜色,那也是一水的黑,不见奢华,只见肃穆,大老远便能感受到大殿里的悲与哀。

    “十四爷,您……”

    李德全原本是领着老十四与弘晴要走侧门先去见驾的,却不曾想方才走到乾清宫外的小广场上之际,老十四突然加快了脚步,丢下了李德全等人,急匆匆地便直奔正殿而去了,一见及此,李德全不由地便慌了神,赶忙高声便要制止。

    “李公公,且去请皇阿玛来正殿罢。”

    不等李德全将话说完,弘晴已是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旋即便也紧跟着老十四向正殿赶了去,没旁的,概因弘晴早已料到老十四必然会来上这么一手——除了是要宣泄一下心中的不甘之外,老十四未必就没有借此机会统合诸阿哥势力之想法,而这,自是须得在闹事中来确立其中心之地位,对此,弘晴尽管有着清醒的认识,但却并不打算去阻止,理由?很简单,弘晴这几年风头出得太大了些,已然令三爷大生忌惮之心了的,自是需要一个强硬的敌人出现,也好让三爷暂时息了过河拆桥之心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老十四的闹事恰恰正是弘晴所乐见之局面。

    “唉!快,快去禀明陛下!”

    这一见老十四与弘晴都先后奔梓宫去了,李德全当场便急得直跺脚,实是怕梓宫里出了大乱子,回头没法跟诚德帝交代,自是顾不得许多,回头朝着那两名看傻了眼的小太监嘶吼了一嗓子,而他自己却是拔脚便往梓宫处奔了去。

    康熙帝虽已是死去月余了,可因着礼部那头所宣的吉日未到,至今尚未发丧,一众天家子弟自也就还须得日夜守灵,这不,都已快到午时了,大殿里依旧跪满了人,左边是一长溜的爷们,从四爷到最小的胤袐都在,就连三爷的十几个儿子也都跪在那儿,而右边则全是一众嫔妃们,不止是老爷子遗下的荣妃等人在,三爷的一大帮妻妾们也在董鄂氏的带领下跪在灵前干嚎着,没法子啊,这哭灵都已是哭了一个多月了,有再多的悲伤,也早已哭完了,剩下的也不过就是虚应其事的装模作样罢了。

    “皇阿玛啊,儿臣……”

    一众人等正自假哭不已间,突然间见老十四一脸黑沉地闯了进来,顿时都被唬了一大跳,本就不大的哭声立马便就此停歇了下来,所有人等的目光齐刷刷地便全都聚焦在了老十四的身上,然则老十四却并未去理会众人之凝视,木讷讷地在殿口处站立着不动,好一阵的发呆之后,这才突然泪水狂淌地哀嚎了一声,只是话未说完,人已是向后软倒了去。

    “十四叔,请节哀。”

    老十四这么一倒,大殿里顿时便是一阵哄乱,好在弘晴已然赶到,只一伸手,便已将老十四的身子扶住了,尽管明知老十四此举有着浓浓的做戏之成分,可弘晴却并未点破,而是温声地劝慰了其一句道。

    “滚开,谁要你假好心!”

    弘晴倒是好心,奈何老十四今儿个可是憋足了劲要闹事的,自不会给弘晴啥好脸色看,一振臂,便已是将弘晴推了开来,而后踉踉跄跄地便往康熙帝的灵柩扑了过去。

    呵,好个混账东西,要闹也由得你了!

    老十四这一推乃是含怒出手,力量自是不小,饶是弘晴早有防备,也不禁连退了两大步,这等情形一出,满殿人等的脸色当即便精彩了起来——老十五、老十六哥俩个都是一脸的愤然,而老十三则是木讷着脸,四爷、八爷几个则是眼露幸灾乐祸之色,五爷等人么,却是满脸的担忧,怕的便是弘晴会暴怒拿老十四作法,真若如此,灵堂必然大乱,天家的脸面也就该丢个精光了的,至于弘晴的那帮兄弟们么,同样是神情诡异得很,担忧的有之,看热闹的有之,幸灾乐祸的也有之,这等众生相一现,弘晴立马便尽收在了眼底,不过么,却并未有甚反应,也就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似乎真就拿老十四没辙一般。

    “皇阿玛啊,您怎么能就这么去了啊,这叫儿臣怎生自处啊,皇阿玛,儿臣来看您了啊,您不能就这么去了啊……”

    老十四一扑到灵柩前,立马便抚棺嚎啕大哭了起来,一开始还算好,哭得虽是伤心,可倒也合乎孝道,并无甚过激之言辞,这令那些个等着看热闹的爷们自不免有些失望,而担心老十四造次的爷们自也就稍稍安心了些。

    “十四弟,节哀罢,皇阿玛已是去了,你可不能哭坏了身子啊。”

    眼瞅着老十四似乎并无闹事之意,八爷可就有些憋不住了,这便起了身,缓步行到了老十四的身旁,伸手搭在了老十四的肩头上,一派惺惺作态地出言安抚着,倒也像是谆谆兄长之模样。

    “皇阿玛是怎生去的?你说,你说,我就不信皇阿玛好好的,怎地就这么去了,给我打开棺木,我要见皇阿玛,打开,给我打开!”

    八爷不出头还罢,这一出了头,十四爷当即便有若得了魔怔一般,突然发起了狂,一边用力地撞击着棺木,一边扯着嗓子便狂吼了起来。

    “四哥,十三弟,您们看,这老十四如此闹将下去,怕也不是个事啊,还是须得拿出个章程来才好。”

    这一见十四爷发了狂,八爷心中暗乐不已,可脸上却是作出了一派忧心忡忡的模样,也不去劝解老十四,反倒是回身看向了此处年岁最长的四爷与眼下权柄最重的老十三,一摊手,满是忧虑状地便玩了个太极推手。

    “八哥说的是,您与十四弟素来相善,四哥威望高,还是您二位拿个章程出来好了,小弟且去禀了陛下便回。”

    老十三早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如此多年的坎坎坷坷走将下来,早已是历练得精明无比,只一听八爷这腔调,便知其存心要挑事,哪肯跟着瞎胡闹,不等四爷有所表示,他已是紧赶着丢下句场面话,一溜烟地便走了人,只留下四爷与八爷俩在那儿面面相觑不已。

    “十四弟,莫闹了,节哀罢。”

    老十三如今挂着丰台大营提督的名义,握有稳定京师局势之权柄,乃是唯一一个可以随时离开灵堂之人,他要走,四爷与八爷自是没得奈何,哥俩个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也都起了同样的心思,这便一左一右地行上了前去,由着四爷先开了口,所言的不过只是干瘪瘪的废话罢了。

    “是啊,十四弟,皇阿玛若在,也断不愿见你这般哀恸,若是伤了身子,却是不好。”

    八爷的口才明显比四爷要高出了好几个档次,同样都是希望老十四大闹上一场,可八爷话里的挑唆意味却是藏得极深,至少从字面上是看不出丝毫的问题来的。

    “皇阿玛是怎么去的,可是有下三滥之辈造次所致,二位哥哥,给小弟说个明白,若是让小弟知道是何人害了皇阿玛,小弟拿命来跟其拼了!”

    四爷、八爷这么一劝,老十四倒是不再撞棺木了,但见其有若疯魔般地便跳了起来,狂野地咆哮着,这等明显大逆不道的言语一出,满大殿里顿时便是一派诡异之死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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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夺嫡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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