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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大争之世txt下载     大争之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3章 别后情形

    庆忌许多事情不便让弥子暇知道,进了府门先安排他住下,然后飞快地赶回前厅,此时许多亲近侍卫听说庆忌回来,都欣喜若狂地拥进了大厅。庆忌见了这些生死相随的好兄弟也自欣喜,忙道:“来来来,大家随便坐了,不必拘礼。”

    庆忌待下属向来随和,这些亲信侍卫都是知道的,大家便在厅中席地而坐,欢声笑语声震屋瓦,与大家谈笑一阵,简略说说鲁国之事,庆忌便对坐在近前的荆林说道:“梁虎子呢,怎么不见他?”

    荆林道:“梁虎子正在西山练兵,卑下已使人去通知他回来了。”

    庆忌点点头,喝了口酒,又拈了枚酸甜的梅干放进嘴里轻轻咀嚼着,说道:“今日回来,我看艾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心中甚是欢喜。荆林呐,庆忌若复吴国,你功不可没。”

    荆林抱拳笑道:“公子夸奖了,这本荆林份内之事,唯有竭心尽力,使用所能罢了。”

    庆忌笑笑道:“你且说说卫国这边情形,我离开这么久,可有甚么变化?”

    这样一问,荆林的神情严肃起来:“公子,有一件事卑职一直没有告诉你,梁虎子也是这么个意思,公子在鲁国还有大事要做,我们以为,这样小事还是不要让公子分神的好。”庆忌凝神道:“甚么事,你说。”

    荆林舔舔嘴唇,说道:“梁虎子和阿仇他们护送公子替身返卫时,曾遭人伏击,看他们的兵器,听他们口音,应是吴人无疑。”

    庆忌一皱眉:“又来刺杀?哦……”他忽地恍然:“应该是郁平然的人,嘿!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咱们伤亡情况如何?”

    荆林道:“伤亡过半,不过他们也没讨了好去,毕竟咱们护着假公子,怕泄露了风声,路上本来就极为小心,他们的偷袭还未动便被咱们现了,他们也摞下了差不多一半的人。借着此事,我们正好对外宣扬,说是公子受伤,这样你的替身就不用公然露面了。说起来他们倒是帮了我们大忙。

    只是初时还好些。公子这几个月一直没有露面。咱们的人认识公子的不在少数。您地替身我也不敢让他经常出面,是以军中多有谣言,严厉惩治了几个,便无人敢公开传播风言***了。不过人心还是难免浮动。”

    说到这儿,他欣然笑道:“不过公子现在回来了,那就好办了。这两日只要在军中走动一下,说是伤势痊愈,谣言自止,人心自定。”

    庆忌点点头,做个手势,荆林举起碗喝了口酒润润喉咙。又道:“楚国那边前两天又送来消息。卑下还未及派人去给公子送信。”

    “什么消息?”

    “掩余、烛庸两位公子说,吴国新城落成。姬光和伍子胥正迁全国富户大族往新城居住。一则彰显其威,二则也是想就近约束,控制这些豪门大族。公子因为被吴使驱离鲁国,回来后又伤病不起,姬光现如今又加紧了对楚国地进攻,似乎不再把公子视做心腹大患。”说到这里,荆林似乎因公子受到轻视而有些愤愤不平。

    庆忌微笑道:“他越是轻视我,对我越有利。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这是个好消息,只是姬光加强对吴国世家大族控制的这一招有些棘手,我们想谋求对姬光不满的世家大族支持,难度将大大增加。哼!这一定是伍子胥给他出的主意,我说这厮怎么在姬光刚刚夺位时就大兴土木修建新都呢,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你继续说。”

    “是,因为放松了对公子的警惕,现如今吴国把注意力又放在了楚国方面,不断派兵袭扰,打的口号自然是捉拿掩余、烛庸公子,因此一些楚国大夫把两位公子视做楚吴之乱的祸根,两位公子如今的处境并不甚好。”

    “愚蠢之见!姬光野心,岂会因掩余、烛庸而止?楚王把掩余、烛庸两位王叔置于楚国外围伯国,打得是两虎相争的主意。不过两位王叔哪有实力与姬光抗衡?若我所料不差,姬光如真想杀掉他们,现在两位王叔早已不在了,姬光故意伐而不杀,就是为了迷惑楚国君臣,他地真正目地不在掩余、烛庸,而在楚国!”

    “公子明鉴。楚国虽然强大,但是楚王昏庸,朝多奸佞,以致忠臣义士不受重用,再加上楚国幅员广阔,地域极大,所以虽有数十万大军,真正能抽调来与吴国做战地却不多,因此对姬光的攻击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庆忌微微一笑,姬光是野心家,那伍子胥呢?此人想报仇都想疯了,为了报仇不惜两次负义背主,先后谋害接纳收留他的郑、吴两国国君。如今他大权在握,复仇之火熊熊燃烧,再有个对他言听计从的野心家姬光,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不惹是生非才怪。

    想到这里,庆忌心中微微一动:“历史上伍子胥历十余年方得还楚报仇,将楚王尸骸自坟墓中掘出鞭尸,他心头之恨何等强大,复仇之心何等惨烈?记得在他撺掇之下,姬光几次欲兵伐楚,都是被孙武以准备不足、时机未到谏止,这才秣马厉兵,又准备了近十年时间才兵伐楚,一举攻克楚都郢城。现如今孙武被自己截下来了,伍子胥仇焰烈烈,公子光野心勃勃,少了这个冷静地孙武谏之,他们会不会提前兵伐楚,若是这样……”

    庆忌的眸子渐渐亮了起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楚国也不是什么好鸟,必要时不妨推波助澜,给吴楚之间制造一点事端,若是吴楚大战一起,自己在卫国的军队正面助战楚国,吸引姬光注意。那时鲁国的伏兵……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庆忌心中渐渐成形。荆林见他凝神沉思,便住口不言,同时轻轻摆手,示意厅中就坐的亲信们不要扰了公子思考。庆忌静静沉思一阵,方道:“好,你继续说,武备情形如何,现有多少兵马?”

    荆林道:“兵车甲胄,我们已经蓄积了足够的数量,兵器一方面购买精良装备。一方面自己也打造一些。只是招兵如今有些为难。”

    庆忌立即注意道:“有何为难之处?”

    荆林道:“卫侯一向不大理我艾城之事。任由国人奔赴投效。更有其他诸国勇士闻风来投,兵员补充本不为难。但是如今卫夫人执掌卫国大权,卫夫人说,吴人广招卫人壮丁从伍。致使卫人田地荒芜,行商萧条;各国勇士往来于卫,游手好闲,常启事端,致使卫境不安。我们在艾城独树一帜,俨然国中之国,若不加控制,恐为卫国之患。因此当行控制。卫侯对她言听计从。便依了她的主意,现在严格限制卫人和诸国勇士投效。因此我们如今只有两万三千人马,其中精兵万五,兵车四百乘,另有招募操舟者五百余人,另住于大河沿岸,平日摆渡行运,将来只用作运兵之用。”

    “卫夫人限制我们招兵?”庆忌听了大皱眉头:“这是在人家地盘上,卫国如想限制他地展,实在再容易不过。艾城与帝丘相距不远,在这样近地地方,有一支他国地流亡政权大肆招兵买马,渐成一支强大力量,确是一种极不安定地因素。这样的一股力量倒不可能在全无根基的他国取而代之,谋夺其国,可是如果与这个国家有野心的公子大夫达成联盟,却可以成为这个国家内部试图颠覆政权的野心家手中的一股强大力量。这也就是他在鲁国得以筑城建军后立即地位然,受到三桓拉拢的主要原因,如今如何解脱困局?

    庆忌想起弥子暇刚一回国就受到不明人物袭击的事情,渐渐觉得卫国政局似乎也不象是表面上那么平静。他点了点头,心想:看来有必要去一趟帝丘,同这位卫夫人打打交道了。

    他抬起眼睛,见荆林正在望着他,便展颜一笑:“无妨,这件事且不去理会。过两日,本公子亲自送弥大夫返回帝丘,再向卫侯请命就是了。命人摆酒设宴,今日抛开心事,我要与诸位兄弟痛饮……”

    “公子!公子!”厅外传来连声呼喊,梁虎子一身轻袍,外罩甲胄,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庆忌指着他对荆林哈哈怎么笑道:“这厮腿倒长,我们刚说饮酒,他便到了!”

    荆林正待向庆忌解说什么,话还未出口,庆忌已大笑着向梁虎子迎去,虚张双臂,作势要来个拥抱。同时一个巴掌向梁虎子左臂拍去,不想却拍了个空。

    庆忌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他一把抓起梁虎子空空地袖筒,低声喝问道:“这是为什么?”

    荆林忙在一旁解说道:“公子,就是在那次遭遇吴人伏击,梁将军以一敌四,不防背后被人偷袭……”

    话尚未说完,梁虎子已经爽朗一笑,大声道:“好男儿为求建功立业,有多少人拼死沙场,我这点轻伤算得了什么?梁虎子尚有一息,便仍能为我家公子效力!”

    “梁将军……”,庆忌再忍不住,双眼中涌出泪水,泪眼模糊中,梁虎子已把住他手臂,向厅中众人大笑道:“艾城三军,翘以盼,今日终于盼得我家公子归来,今日厅中人人有份,俱陪公子痛饮,不醉无归!”

    翌日,庆忌出现在练兵场上。今日,他穿上了全套地甲胄、护腕盆领一应俱全,犀牛皮地战裙,肋下佩剑,手中执矛,当他出现在练兵场上时,昨夜便已听说公子“病愈”的士卒们顿时精神大振,欢呼声久久不绝。

    所谓将为兵之魂,象庆忌这支军队,存在的目的和意义更是完全依赖于庆忌一人,有了他,整支队伍才有了精、气、神。

    “变阵,剑盾手向前,戈矛手退后!”

    梁虎子站在高台上。独臂执一杆长矛巍然挺立。如一尊天神般威风凛凛。随着梁虎子地大喝,令旗摆动,鼓声相随,听到鼓点声,看到令旗摆动的整支队伍立即前后错位移动,站在高高的观阵台上,对队列的变化看得清清楚。

    “混阵,长短兵器配合作战!”队形又是一阵繁复地变化,戈手、矛手、剑盾手组成一个个小队,形成了协同攻守地阵形。自高处看下去就象朵朵梅花。整个大阵随着令旗所指滚动般向前。

    “杀!杀!杀!”战鼓出了攻击号令。上千人同声大吼,震天动地。剑面敲击着皮盾、藤盾,出令人胆寒的“嗵嗵”声,整支队伍随着鼓声向前突击。戈手勾颈、矛手刺胸,剑盾手冲过去近身搏斗,斩敌领,近身肉搏。

    此情此景看的庆忌暗自心喜,虽说不能招到足够地人马,但是这样一来,对老兵加强了训练,这样令行禁止、配合默契地军队在战斗中的战斗力不敢说以一当十。至少也能迎战未经过娴熟训练地三倍之敌。

    “练兵。重练军纪,令行禁止;其次。是临战经验,敢予与敌搏斗的勇气;第三,是戈手、矛手、剑盾手、箭手之间的完美配合;最后才是个人技艺的高低。今后要加强这样地训练,注重先后次序,同时,不可只是这样同假想敌交战,可以木剑代替实战兵器,由荆林、梁虎子各领一军,实战练兵。”

    庆忌站在台上负手看了一阵,对荆林、梁虎子两员大将吩咐道。

    “诺!谨遵公子号令!”荆林和梁虎子也是全副披挂,拱手称命。

    庆忌欣然点头,转身下台,刚刚走下几阶,忽地回头问道:“嗳,荆林,你方才和我说什么,什么酒?”

    荆林连忙近前两步,说道:“卑下是说,咱们酿地这一批酒马上就要出窖了。您看,要不要留下一些,庆祝公子归来?当然,名头嘛,咱们不能这么说,这些日子因为公子不在人前露面,又无其他理由,士卒们疑神疑鬼,私下也有逃兵。留下来地,可以说都是忠心耿耿的兄弟,而且刚刚秋收,大家都很辛苦……”

    他还没说完,庆忌已哈哈笑道:“使得,留下足够的酒来,让兄弟们畅快一回。还有,把咱们的养地猪羊,宰上二十头,让大家吃个痛快。时间嘛,选在晚上,就在场院里,点起篝火,大家好好热闹一下。”

    他又走两步,忽地止步奇道:“酿酒?酿酒需要粮食,而且很耗粮食,咱们打下的粮食足够数万大军之用吗?漫说平日消耗,引军征伐时,所需辎重更多呀。”

    荆林笑着解释道:“公子,酿酒虽耗粮食,但咱们酿的高梁酒酒味醇厚,很受欢迎,售卖的价钱很高,用这钱财再购回粮米,到比消耗的粮米更多。而且,咱们还有采摘山果所酿的酒汁,酒劲不大,酸酸甜甜,很受卫国士大夫们的欢迎呢。”

    “好!”庆忌听他如此精打细算,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眯起眼睛想了想,又道:“这一次,我顺道捎回十车食盐,以后,其白如雪、质地优良的上等海盐还会源源不绝送来,我叫你探好道路,准备售卖食盐地事准备地怎么样了?”

    荆林拱手道:“公子放心,卑下已经做好准备,卫晋两国皆已探明道路。因公子志在复国,咱们不日还要兵伐兵,经商只是暂时为之,所以属下计算之后,以为自己在各处城镇销货,不如联系当地商人,略让利益,由其统买零销,现已联系多家货商,只等食盐一到,便可押运各处。”

    “甚好!”庆忌长长吸口气,回转身拍拍他的肩膀,又看看梁虎子,说道:“你二人打理军政、习练兵马,尽量多做准备,再过两日,我便去帝丘,争取征得卫侯和卫夫人同意,再招一批兵马来,明年三月,再伐吴国!”

    梁虎子和荆林精神一振,齐齐拱手道:“遵命!”

    卫国宫殿雕梁画栋,极其古韵之美,园林地建筑尤其尽量依据原始生态,人工雕琢痕迹不甚明显。池塘、花丛、道路、树木。看起来赏心悦目,充满野趣。

    丛林掩映间一座宫殿,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既有宫中寺人,也有宫外士大夫,不管内外,一看袍服就知是有职司在身的人,那宫门上竖向悬挂着一块黑底白字的牌匾:“月华宫”

    卫夫人南子跪坐在大殿正中上一方玉案之后,腰背颈项挺得笔直,两道柳眉。一双凤目隐含煞气。那紧紧抿合的俏美唇角偶尔向上微微一牵。**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气。

    阶下跪坐两旁席上的有司官员一个个神色凛凛,屏着呼吸,生怕出动静让人注意到他。卫侯原来地正夫人是戚夫人,戚夫人失宠。当家作主地换了南子夫人。南子夫子年纪虽轻,可心机手段着实了得,到了卫国没多久,就站稳了脚跟,先抓民政、再抓军权,把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卫侯交付给几大公卿的权力逐步都收拢了上来。这宫闱内外间供俸采买的事情,她还一直没顾上抓,今天是头一次召集这么多有司人员前来问政。谁不心中忐忑。

    南子夫人双眼微微一扫。伸出一只手指修长、手形纤美的素手,从案上取过一卷竹简。轻轻在面前展开,两道黛眉微微一扬,凝神观看起来。腰颈背臀始终稳坐如山,一动不动。

    她身着一袭淀青色、领口袍袖绣了暗金色花纹的深衣袍服,纤腰上束了一条缀玉的带子,乌黑油亮的秀挽了一个高椎髻,髻上插着一枝通体洁白别无雕饰的玉笄。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举止优雅,妙目一闪时若轻云蔽月,芳泽无加。

    双目飞快地扫视片刻,南子提笔在竹简上几处地方轻轻点了点,然后左手提起右手袍袖,将毛笔轻轻搁回砚上,蛾眉一挑,淡淡地扫了一眼下座的群臣,肃然问道:“寡人查过前几年地账簿,相较而言,这几年织文、玄纤、织贝等物逐年下降,越来越少,我卫国纵然不是国泰民安,却也一无战乱之苦,二无天灾虫害,有司也未曾奏报过其他原因,谁来告诉寡人,这是何道理,嗯?”

    周天子之妻,是称王后地,南方僭越称王地楚王、越王、吴王之妻也曾王后。其他仍奉周天子为共主的诸侯则不然。按礼制,邦君之妻,君称之为夫人,夫人自称为小童;国人称之为君夫人,不过也有夫人随从君主的自称,在臣下面前自称寡人的,卫国就有这样传统。

    众官员面面相觑,互相递眼色,最后才有一个职位较高地大夫硬着头皮从案后走出来,走到殿中站定,叉手施礼道:“回禀君夫人,臣等尽忠职守,不敢有亏职责。这几年,织文、玄纤、织贝等物产量下降,呃……想必是因为国人贪图行商之利,青壮劳力大多离乡经商,不肯辛苦下地耕作种植,是以产量逐年下降。”

    寺人领绍起身,尖着嗓子道:“吕大夫说的是,君夫人,这一年多来吴国庆忌在艾城招兵买马,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相诱惑,使得许多青壮不肯安心农务,跑去艾城随军,也是一个原……”

    “一派胡言!”

    南子夫人一拂袖子,“哗啦”一声,案上竹简洒了一地,吕大夫仓惶退了两步,寺人绍则“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以手触额,颤声道:“君夫人恕罪!”

    “寡人探知,坊间有人偷偷出售品质上等的织文(彩色织花的丝织品)、玄纤(黑色薄绸)、缟(极薄的绸类),织贝(锦类织物)。这些东西怎会流落到墟市中去,你说!”

    南子傲然踞坐,冷冷一声断喝,挥袖一指,那纤长修美的指尖向下狠狠一戳,仿佛隔着几丈距离已然点在了那寺人的鼻子尖上,那寺人身子一颤,身形便佝偻下去。

    吕大夫骇然又退一步,殿中一片死寂,无人胆敢应声。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惶惶地看着端坐上地那位容颜娇美年方二九地美丽女子。

    南子抬起翦翦双眸,深邃的眸瞳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呆木若鸡地内外官吏,娇艳的唇轻轻抿了抿,嘴角微微上翘,一个个官员的名字象炒豆儿似的从她花瓣似的小嘴里清脆地蹦了出来:“典丝、典、染人、闾师、羽人、掌葛、掌染草……,统统给寡人站出来!”

    典丝、典等都是负责丝织、葛布、印刷、染料等原材料生产、制造和征收等方面的官员,随着南子夫人的点名,一群人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大殿上顷刻间跪倒一片。

    “典丝盛大夫,你说!”南子声色俱厉地道:“给寡人说真话,若有半句虚假,严惩不贷!”

    盛大夫跪在地上浑身抖,豆大的汗珠爬了满脸,战战兢兢地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南子嘴子一撇,冷笑道:“废物!”

    她秀美的下巴微微扬起,从那下跪的官吏们身上一一飘过,面沉似水地道:“这些东西,从种植、采收、制造、印染、征收,层层把关,皆有所司,你们若非沆瀣一气,若有一人不肯循私舞弊,怎会是这种局面?”

    群臣凛凛不敢答,南子见状更加气恼,“啪”地一拍几案,喝道:“织造印染是我卫国经济命脉之所在,上品丝织皆由国造。现在有人走私贪墨,民之膏腴、国之财富,尽入私门矣。此等蠹虫小人,左右不出有司上下,尔等均是有司责官,时至今日,还能诿过与人吗?”

第164章 寂寥美人心

    “君夫人恕罪!”

    典丝、典、染人、闾师、羽人等一众官吏不敢辩白,一齐拜伏在地,惶惶告罪。

    吕大夫眼见众人跪倒,便也不敢独站,惶然随着众人跪了下去,寺人绍砰然叩,惊恐大叫:“君夫人恕罪,君夫人恕罪,我等……我等……”,他有心把众人拉上陪绑,但是当着众人又不便启齿,吱吱唔唔,难以续言。

    南子冷笑不语,寺人绍只是叩,额头渐渐渗出鲜血,那一声声的砰砰叩头声听得众人心惊肉跳,每响一声,他们的额头都觉一麻,好象自己磕在地上一般。

    南子夫人垂眸看他,媚目中闪过一丝冷峭的异彩,朗声说道:“内司,以绍为长;外司,以吕大夫为长;如今国之财产尽入私门,你两人罪不可恕,来人,把他们两人带下去,交给司寇大人审理!”

    殿外立即冲进几名如狼似虎的侍卫,抓起吕大夫和寺人总管绍便向外拖去。其他诸人面色如土,伏在地上只管抖。

    南子夫人带着些嘲弄的意味瞟着下跪众人,冷冷道:“尔等皆是公卿大夫,道德君子,平素里冠冕堂皇,道貌岸然,言必称仁义,语不离道德,实际上却是欺上瞒下,无所不为,如今可知罪么?”

    到此地步,再也无人敢予反驳,众人七嘴八舌,连声告罪。他们不知南子要如何落他们,人人心中惶恐,不料南子复又轻轻一叹,说道:“罢了,这些事也不全是你们的责任,上位者监守自盗,做事的怎会不起而效仿。原来的监官也过于松懈,才致今日局面。卫国之治。全赖世卿,寡人不为己甚,便饶了你们这一遭。”

    南子夫人这番话连削带打,先把主要责任推到吕大夫和寺人绍的身上,又不轻不重地贬了一下原来的后宫之主戚夫人,这些官吏马上顺风使舵,纷纷表白忠诚。顺着她的意思你一言我一语不断揭戚夫人、吕大夫、寺人绍如何无能昏庸,如何贪婪成性,有的没的,越说越说离谱。

    南子瞟了眼他们地丑态,弹弹手指,轻描淡写地道:“过往不绺。不代表可以续犯。寡人会向国君请旨,由邓贤、北宫喜两位大夫彻查此事,追回吕大夫和寺人绍贪墨的脏物。至于你们……不用寡人教你们该怎么做吧?”

    “是是是。臣下们明白,臣下们明白,臣下们回去立记清点账目,查清亏空。一应损失,全部补上。”

    南子站起来,冷哼一声,离案拂袖离去。莲足轻移,脚下履处,趴伏于地请罪地大夫和寺人们连忙爬行退后,给她让开道路,一个个满头大汗俯于地。只瞟见凤裙款摆。一缕淡淡香风飘过,南子夫人已从他们中间飘然走了出去。

    南子离开月华宫的时候。天色阴沉,有淋漓秋雨落下,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身边侍婢早备好了雨伞,夫人一出来,就为她撑起了伞。南子未回寝室,她吸了口清凉的空气,举步向后花园走去。侍婢连忙举伞相随,自己大半个身子渐渐都被雨水淋湿,待到了后花园,嘴唇已冻得青。

    南子抬头看了看天,吁出一口气,自侍婢手中接过伞来,淡淡地道:“我自在园中走走,你会去换了衣服,径在殿中侍候。”

    “是!”侍婢敛衽退下,南子顿了一顿,举步向园中走去。

    后花园中,高矮不一的花树上都沾满雨滴,秋雨萧萧,那沾着雨滴的树叶也不象春夏时那般充满盎然生机,看起来有些萧瑟的味道。

    偶见亭台楼阁,屋檐上雨水串成了珠线,打在檐下的小沙坑里,哗啦作响。

    前方一个亭子,一个身材修长地男子一手负于身后腰间,挺立亭中,正自望着亭外雨水出神。看见了他,南子眼中闪出一丝迷惘神色,转瞬又转清明,便向亭中走去。亭中男子是个玉树临风的青年人,博带高冠,面如冠玉,眉眼俊美,身材修伟。风吹雨帘,时而飘摇入亭,落在他的脚下,他却一动不动,袍袂被玉压着,不能被风掀起,却随风轻轻地摆动,肋下狭长的佩剑便也轻轻摇曳起来。

    南子轻轻走入亭中,将伞搁在一边,那人不觉人来,仍望着亭外雨线出神。南子忽然叹了口气,走过去,张开双臂,轻轻自后揽住了他的腰肢,把自己的脸蛋贴在他地背上。

    那人身子先是一震,继而放松下来,秀眉一张,落寞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神色。他轻轻握住南子冰凉的小手,温柔摸挲片刻,然后转过身来,轻轻挑起她地下巴,指尖在她唇上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一抹温柔的笑意便出现在南子娇媚不可方物的脸蛋上。

    看这人样貌,竟是曾与庆忌一同从鲁国来到卫国的宋朝。

    “子朝,让你久等了。”

    “没什么,你如今贵为君夫人,有许多大事要做嘛。”

    南子微微一笑:“如今你已是卫国大夫了,对现在地职位还满意么?”

    “当然满意,这一切都因为有你呀。”

    南子轻轻嗔道:“说的甚么话,你是我自家哥哥,我不帮你还帮哪个?”

    宋朝拉住她的手,轻声笑道:“南子,我仅仅是你的哥哥吗?”

    南子的脸蛋儿羞红起来,在他胸口轻轻打了一拳,眉头忽地蹙起,幽幽地道:“唉……,如今我已是卫侯夫人,你不做我的兄长,还能做什么?”

    宋朝听了,眼底闪过一丝阴翳,随即飘散。唯有轻轻一叹。

    原来,这宋朝乃是宋国公子。姓子名朝。也就是传说中那个南子在宋国的初恋情人。子朝与南子按辈份算是堂兄妹,虽说这宋国立国已五百多年,认真算起来,他们俩个也不知道哪一辈祖宗是亲兄弟,但是同为宋国公室贵族,到了他们这一辈却是要算做堂兄妹的。

    然而就是这对堂兄妹,彼此之间却有了感情。这当然要算是不伦之恋,颇为受人非议。宋国国君听到一些风声,生怕两人之间闹出更大丑闻有辱公室尊严,这才急急忙忙地把南子嫁给了卫侯。

    南子离开卫国还不到一年,子朝就因在宋国政争失败,担心受到政敌杀害。于是也慌忙逃出了宋国。他与南子相好,在宋国是尽人皆知地事情,如今南子贵为卫夫人。他既逃走,任谁也想得到他是要去投靠南子,子朝担心仇家会在路上设伏,所以没有经6路直接逃往卫国。而是绕了一个大远,先逃到了鲁国,然后在鲁国又乘船穿越齐国自黄河口入卫,辗转来到了帝丘。

    南子正受卫侯宠爱,经南子引荐,治理国家象白痴、礼贤下士如圣人地卫灵公便收留了他,并官拜中大夫,在卫国做了官。

    南子见他沉默。自悔失言。忙强颜岔开话题,得意地道:“卫国上下。真是主庸臣奸,糜烂不堪,这样下去,早晚为世家把持,就如鲁国三桓一般。如今南子既为卫夫人,不能坐视社稷江山尽被私人把持,如今正竭力收回权力。

    今日,利用内外权臣勾结贪墨的事情,我已把持卫国财政大权地吕大夫和寺人绍都抓了起来,交给大司寇齐豹处置,同时要邓贤、北宫喜两位大夫查抄两人贪墨财产,希望冀此举把财权抓回来。”

    公子朝听了微微一怔,奇道:“齐豹和北宫喜已经投靠了你吧?他两人自会依你意志行事,可他二人一向有职无权,被公孟絷摆布得服服贴贴,恐怕起不了大用。至于邓贤,此人素有素有贤名,乃一向来不肯攀附权贵的正人君子……”

    南子嗤之以鼻道:“他算什么正人君子,只是谨小慎微,从不得罪人地老好人罢了。”

    公子朝笑道:“说他是老好人也没错,此人向来不肯轻易得罪人,是个出名的烂好人,吕大夫背后可是公孟絷,公孟絷势力庞大,会坐视自自己亲信被夺权么?依邓贤心性,恐怕公孟絷一施颜色,他就立即胆战心惊了。”

    公孟絷是当今卫侯地兄长,是个跛子,但他却是卫国国君以下权柄最重的人。朝野间,他的耳目众多,势力庞大,已经压过所有公卿世族,任由他展下去,几代之后,公孟絷家族必然如鲁国三桓一般,权柄倒置,将国君当成摆设。

    南子蛾眉一挑,说道:“我知道,何止是邓贤,满朝上下,又有几人敢与权倾朝野的公孟絷抗衡?正因如此,我才一定要对付他。君之所以为君,靠的不是臣子的忠心,而是君主之权,君主之势,君失势,则臣必制之。哪怕这臣如今是忠的,谁能保证他今后也是忠地?他是忠的,谁能保证他的子孙后代也是忠的,权力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春闺寂寞的南子转而把精力放在了政治上,她想把权力抓回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公孟絷。凭她一人自然不成,于是齐豹、北宫喜全落入了她地眼中。

    齐豹、北宫喜都是卫国世族公卿,但是两人都被公孟絷压制着,在朝中毫无作为。这个跛子将齐豹、北宫喜视若无物,戏弄他们已经到了令人难以容忍的地步。他时常找个罪名剥夺齐豹的职务,收回他地采邑。等到要用他时,便重新升他的官,还他的采邑,一俟用完了人,立即找个借口再度罢他的官,收他地地,反复如此,齐豹被这个跛子已经折磨的快要疯了,北宫喜的处境和他大体相同。

    如今卫夫人南子俨然是卫国政坛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她的特殊身份和地位,使她成为唯一可能和公孟絷对抗的人,齐豹和北宫喜自然毫不犹豫,马上投到了她的门下。在南子的扶持下,公孟絷对他们地欺侮不再那么肆无忌惮,但是正如公子朝所说,他们现在还没有足够地实力同公孟絷对抗。

    南子嫣然一笑道:“这我当然了解,但是邓贤那个滥好人不敢得罪公孟絷。同样也不敢得罪我。如我所料不差,他听了这差使。一定寝食难安,想尽办法都会推脱。明日,我会请卫侯带我出城秋围狩猎,届时叫上邓贤,你也同去。邓贤必然会找机会向卫侯辞了这件差使,吕大夫与公孟絷关系密切,他公孟絷总不会厚着脸皮自己来查这案子吧?到时自会有人巧妙地向卫侯提示。举荐你来查案……”

    她弯弯柳眉一挑,得意地笑道:“我相信,你是不会屈服于公孟絷的淫威地,是么?”

    公子朝恍然大悟,击掌道:“这个法子好,若是你直接举荐我。不免要让那老糊涂起了戒心了。”

    他激动地抓住南子肩头说道:“南子,你真是用心良苦啊,处处为我考虑。这般苦心打算,为兄真是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南子轻轻挣开他的手,幽幽地道:“你呀,也就这时才记得我地好。我来到卫国这么久。不曾见你捎来过只言片语,有时候一个人想想,真不知为你背负了那么多骂名,喜欢了你这样没有良心的人值不值得。”

    公子朝见她伤心模样,便柔声说道:“南子,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你嫁来卫国做了夫人,那是何等风光。外边本来就有你我的风言***。我怎么托人给你传递消息?一旦泄露,岂不于你不利?”

    南子一脸不屑地道:“什么风风光光的夫人。很体面么?那老货喜欢男人多过女人,在他眼中,南子还不如一个清秀少年,我嫁来还不是空守……”

    下边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她收住语言,抬起眸子,望着公子朝,痴痴地道:“你真的一直念着我?”

    公子朝一脸正色地道:“当然,在我心中,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珍贵的了,这次政争失败,被迫逃出宋国,就是因为对手抬出你我地事来攻击我,将朝中自诩正直道德的公卿大夫们都拉到了他们一边,我才一败涂地。可是即便如此,一路逃亡,我也没有半点后悔,只要有你,我别无所求“子朝……”,南子感动地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的身子。再精明的女人一旦陷入爱情,都只会盲目的看不清一切,公子朝一番话已听得南子有点忘情了。

    公子朝怀中抱着她,眼珠却骨碌碌一阵乱转,也不知在寻思些什么,过了片刻,他似乎想好了措辞,紧了紧南子地娇躯,在她耳畔柔声道:“我这次来到卫国,能重新见到你,一生再无他求了。可是……咱们之间的关系,恐怕早晚会传进卫侯耳中,那时他会怎样对我?而我……我怎舍得从此与你只能相见却不能长相厮守,怎舍得离开你再度逃向他方?

    南子,你做的对,若要摆脱别人地掌控,唯有把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去控制别人,你在卫国已经控制了极大的力量,但你毕竟是个女人,权柄号令不出宫城,只能透过依附于你的那些权臣来挥你的力量,你需要一个和你一心一意地人在外面帮你,这个人除了我再也没有旁人。想办法利用卫侯对你的信任和宠溺,尽快让我成为上卿,掌握足够的权力,你我内外联手,那时……卫国上下,还有谁敢对我们说三道四?”

    南子听得一阵心悸,不管卫侯如何待她,但她毕竟是卫夫人,站在她的立场上,是无法坐视丈夫大权旁落,为人所制的,所以她才想处心积虑,拿回权力,然而公子朝这番话……她本想倚重公子朝,相信他对自己没有2心,可是以他这样的想法,公孟絷倒下之后,他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公孟絷?

    南子轻轻推开公子朝,盯着他的脸庞,那张脸雍容高贵、俏美如处子。但是他的眼神犀利冷静,那却是一双很男人地眼睛,充满了对权力地渴望和杀伐决断的狠厉。他到底是男人,男人地心里,野心、**、权力与骄傲,都是远甚于爱情的强烈追求。

    男儿志在天下,象他这样才智双全的人,在宋国时一心谋求权利。功败垂成逃到卫国后,有了自己这个卫夫人做强援。他又怎会甘心只做一个衣食无忧的中大夫,他要地是经略治国的抱负、指点江山地野心,他要的是把别人踩在脚下的权力啊。

    “南子,你怎么了?”公子朝轻轻推了推她:“这才是安全之计啊,否则,我们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屠宰么?难道……你不想与我重修旧好?卫侯喜好男风。如此冷落你,你还如此年轻,甘心从此幽闭深宫守活寡?”

    南子凝视着他,目光幽幽,一言不。

    公子朝有些羞怒,他狼狈地低吼道:“你不信我是不是?好!我明知路上杀机重重。却不顾危险跑来见你,你却疑我用心,罢了。罢了,我这就走,离开卫国,远走他乡。免得有朝一日泄露了你我的关系,坏了你的荣华富贵,一世尊荣!君夫人,你善自保重吧!”

    公子朝说罢,愤然拂袖,转身便走。

    “不要!”南子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公子朝并不转身,只是挺直了腰杆站在那儿。胸膛起伏。气息难平,冷冷地道:“不知君夫人还有什么吩咐示下?”

    南子心中一阵酸楚。咬咬牙道:“好,我……我答应你,留在我身边,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公子朝翩然转身,惊喜地看着她,然后一把把她拥进怀里,紧紧抱住,喜悦地道:“我就知道,南子不会离弃我,你永远是我最爱地南子。”

    南子伏在他怀里,热泪夺眶而出,扑簌簌地打湿了他的胸襟。

    “南子,你哭甚么?”

    公子朝轻轻为她拭去泪水,诧异地问道。

    南子竭力忍泪,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唇角微微扬起,还了他一个绚丽如昙花怒放的迷人笑容:“没甚么,女人……想哭的时候,就会哭了……”

    她吸吸鼻子,忽地返身便走,冲到亭口,霍然止住,轻轻说道:“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天,我派人去请你,伴驾秋狩。”

    说完,南子急步走入雨中,迅消失在雨丝迷离的藤萝枝蔓之间。

    公子朝对南子反常的表情有些困惑,他皱皱眉,目光轻轻落下,亭中地上一把张开地雨伞正随风轻轻地摇晃着,雨水从伞尖上轻轻淌下,濡湿了一片地面……

    雨淋在车顶上,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听久了让人昏昏欲睡,庆忌此刻就已有了睡意。一路上,庆忌向弥子暇问起许多卫国朝野间的事情,弥子暇虽然不通政事,但是这些事他都是知道地,许多事说出来,他自己还不明了其中意味,庆忌却已从那些事中掌握了许多重要情报。

    等到问无可问是,弥子暇就反过来,兴致勃勃地向他询问征战楚国、逃亡卫国、伐吴复国的许多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两人这一路上倒不寂寞。

    “好啦!闭上眼睛睡一会吧。”庆忌说完大江遇刺的事情,打个呵欠道:“这些事啊,其实也平常的很,但是你一辈子也遇不到。明日才到帝丘,路还远着呢,养养精神。”

    “嗯!”弥子暇应了一声,一双女子般俏美地大眼睛闪了闪,忽然道:“公子,你不用太过担心,等到了帝丘,我一定在卫侯面前帮你说项,你对我恩重如山,弥暇怎么也要报答你的恩情的。”

    听到他坚定的语气,庆忌诧异地看向他,弥子暇害羞地笑了笑,白净的脸蛋上微微泛起些红晕,笑容有些腼腆。

    “弥子暇不过是个意气少年罢了,全无官场中人习气”,庆忌微笑起来,说道:“子暇,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此事涉及卫夫人,你是卫国大夫,还是不要得罪她的好。庆忌自会妥善处理此事,到了帝丘,如果方便的话,你只好借我一处地方住,帮我打听些消息就好。”

    弥子暇立即拍着胸脯答应下来:“绝对没问题,只要用得着弥暇处,公子尽管开口。”

    春雨晰沥。车子颠簸,庆忌倚在车壁上。枕着柔软地靠垫,棚顶上传来雨点打击地淅淅沥沥的秋雨声,令人闻之倦怠,他似已渐渐睡去。

    弥子暇盘膝坐在椅上,托着下巴,睁着一双黑如点漆地眸子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无聊地望向窗外。过了会儿,他也感染了庆忌的倦意,身子软软歪倒,枕到了庆忌的大腿上,陷入沉沉梦乡……

    庆忌其实并未入睡,他虽闭着眼睛。心中却想了许多许多,其中心当然不离伐吴复国。欲伐吴,最为重要地是三个方面。吴国方面的力量,自己一方地力量,第三则是外力。从现在的情况看,姬光已经很大程度上控制了吴国。他筑大城、兵伐楚,一方面是要迅建立战功,扩大自己影响,巩固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也说明他基本上已经能控制吴国全境,这才能放心地对外用兵。

    吴国国内,能对姬光有所威胁的,只有那些有封邑和家臣的公卿大夫。他们纵然对姬光有所不满。在缺乏第二个强大人物领导的时候,也不会冒着举族被屠戳的危险与姬光做对地。春秋为义赴死者多。为忠赴死者少,方孝孺、铁铉那样的忠臣烈士,在这个时代是没有的,这个时代,父比君重,家比国重,也怪不得他们。

    至于自己,鲁卫两国的两套班底,现在分别由孙武、英淘和梁虎子、荆林负责,他们训练士卒、扩充军备方面已经做的很好,使自己能抽出身来,考虑借助外力的问题。至于对这两支军队地掌握,他倒不会担心,这并非因为这几员将领的忠心,忠心这种无形的东西随时可以变化,或因外力,或因内力,但是这两支军队地班底是他建立的,士卒的尊卑观念仍然受限于这个时代,而且这两支军队建立在他国土地上,存在的唯一条件就是他地存在,为他的复国而战,因此至少在他复国成功前,不会滋养将领拥兵自重的意念,出现权柄倒置的情况,他可以放心把内务交给他们去做。

    可是不管孙武、梁虎子他们做的有多好,纯以武力论,他永远也不可能过姬光,即便鲁卫两国君主放心在他们境内出现在一支不属于他们掌控的强大武装,姬光是倾全国人力物力建设军队,那度和规模他是无法比拟的,在姬光已基本掌控了吴国全境的情况下,他必须借助外力,复国才能成功。这与年初独力伐吴时不同,复国策略因时因势而变地结果。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攻,这是符合春秋时代小国林立,政权更迭如同儿戏地政治局面的,许多国家诸侯被驱逐再复国,其主要原因都是借助外力。然而现在地政治局面有些特殊,先已没有了肯以维持天下秩序为己任的霸主,强国如晋、齐、楚,晋齐两国公卿分权,内战频仍,无暇外顾。楚国王权非常集中,没有强大的世卿,但是楚王昏庸,胸无大志,有才干的人快被他祸害光了,也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其余诸国实力都有限的很,鲁国只能暗中相助,卫国虽然慷慨,也只是借了他一方城池,方便他招兵买马,现在又因他的逐渐强大起了戒惧之心。要复国,最大的成功希望在于借助外力,而这外力,要怎样才能取得?

    鲁国三桓为其所用,根本原因在于三桓之间的平衡政略不想失控,那么卫国呢,卫国掌权者们有什么**,有什么弱点?庆忌联系着这两天不动声色从弥子暇口中套问出的种种资料,暗暗分析起来。

    卫人数百年来行商重利,因此卫人骨子里便少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讲究实际利益,不会有人像季孙意如那样为虚名所累。卫人好功利,唯有功利可以打动他们。卫人的功利之心和为求成功的不择手段,从百余年后相继出世的商鞅、吴起、吕不韦等卫人豪杰就可见一斑。

    这几人都是雄才大略之辈,然而个性上都是刻薄寡恩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商鞅是法家,“七国之雄,秦为强,皆赖商鞅”,然而商鞅却也因过度酷厉,一罪株连,动辄百家,严刑峻法,无以复加,他虽取得了巨大成功,却也死在了自己所创的酷法上。

    吴起功业彪炳,然而猜忌残忍,薄情寡义,母丧不归,杀妻求将,乃至后来为卒吮脓,种种行为无不是为了他个人建立卓越功绩。吕不韦更不消说了,他的事迹人人耳熟能详。这种性格是卫人取得成功的一个关键,却也是他们性格上的一个重大缺陷。

    想到这里,庆忌慢慢张开眼睛,身旁弥子暇已然沉睡,脸颊上睡起一片潮红,艳若桃花。庆忌笑笑,顺手提起挂在壁上的鹤氅为他披上,蹙眉又想:“既然如此,当从卫人的功利之心下手,然而,如今卫国势力分为公孟絷、南子两大派系,公孟絷是老牌政客,势力雄厚。南子夫人是政坛新星,前途未可限量,这两个人,自己该依附何人,求助何人呢?”

第165章 政争

    庆忌来到帝丘后暂住在弥子暇府上。

    这座府邸是卫侯姬元赐给他的小情人弥暇的。弥大夫在帝丘,唯一的使命就是以身体侍奉,供卫侯欢愉,实则上等同于他的外妾,而且是最受宠的外妾,这座园子虽然不大,却十分清静雅致,马夫厨佣、侍卫家奴,配备的一应俱全。

    弥子暇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十分热情,亲自安排,妥善安置了他的住处,这才沐浴更衣,入宫去见卫侯。弥子暇午后入宫,直至傍晚,才乘车自宫中回来。

    一回府邸,弥子暇立即请出庆忌相见。挑灯对坐,淡香扑面,灯烛之光衬得弥子暇眉目如画,肌滑如油,妩媚的脸蛋上隐现一抹嫣红,直如一个初尝雨露的及笄少女模样。庆忌心中一动,想起方才他正雌伏于一个男人身下曲意承欢,想象弥子暇扮女人的娇媚模样,心中不觉有些别扭。

    这几日的交往,他对弥子暇这种未必出自本心的畸恋关系已经不再抱岐视态度,但是见到刚刚会见过情人的他,他神色间难免还是有点怪异。弥子暇是个心思极敏感的少年,窥他脸色,便知他心中所思,神色间不免讪讪的有些窘意,那张脸蛋也越红润起来。

    庆忌自知失态,忙岔开话题分他心神,问道:“子暇,如今帝丘情形如何?”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庆忌既然认识了弥子暇,到了帝丘就不会贸贸然地去同哪位掌权人物接触,他的根基就在卫国,自然要谋而后动,稳妥行事。

    弥子暇听他这一问,脸上窘意稍减。抿了抿嘴唇说:“弥暇已把黄河渡口遇刺的事说与卫侯听了,国君大怒呢,但君上也揣测不出是谁要杀我,为了安全起见,国君赐了十八名勇士给我,随身保护我的安全。”

    说到这儿,弥子暇有些沾沾自喜,那双柳眉妩媚地一挑,随即又道:“公子要我打听的事我也向宫中寺人雍疽问过了。宫中寺人之长本是绍,但是绍得罪了君夫人,如今被下了大牢,宫中几个寺人头领都想着他的肥差呢。

    这雍疽是弥暇替他进言。才成为侍候国君的贴身内宦,因此对弥暇巴结得很。指望着弥暇帮他得到这个位置呢,所以他的话尽可相信。”

    庆忌点点头:“嗯,未知子暇从雍疽那儿探得些甚么消息?”

    弥子暇道:“现在君夫人和公孟絷大夫斗得厉害呢。昨日君夫人借贪墨事,惩罚了亲近公孟絷大夫地吕大夫和寺人绍。又差司寇齐豹大人审理此案,荐举邓贤、北宫喜两位大夫查抄这两个犯案大夫的贿墨财产。今日秋狩。邓大夫以老病为由辞职,褚师圃大夫便举荐了公子朝代邓贤大夫之职。

    可是下午一回来,公孟絷大夫便说有人举报司寇齐豹和北宫喜大夫在其封邑内擅辟私田,逃避税赋,罢免了他们的职务,还说要收回他们的封邑,如今勒令他们在府听候处置呢。对吕大夫和寺人绍贪墨的事。他无法搪塞。便坚持要彻查到底,追究所有犯案人员责任。弄得现在人心惶惶,原本投靠君夫人的官员们转而又到他门庭下送礼投效。”

    说到这儿,弥子暇笑道:“听说君夫人在宫中听说了消息,气得脸色铁青,去见卫侯争辩,走的过急,还险险被裙裾一跤绊倒。这一番较量,昨日里看,是君夫人占了上风,但是今日公孟絷大夫就还以颜色,两边各倒了两员大将,说起来,还是君夫人的损失大些。”

    “哦?”庆忌眼珠转了转,又问:“君夫人只是大怒,没有什么行动么?”

    弥子暇道:“这个却难,君夫人来我卫国时日尚浅,朝野中虽有些执臣听从她的号令,但是根基远不及公孟絷。公孟絷原来忌惮她是君夫人,卫侯对她又是言听计从,所以对她多有忍让,可是如此君夫人已惹恼了他,他还哪管南子夫人是不是当今地卫夫人呢。”

    说到这儿,他蹙起两道女人似的弯弯秀眉,轻轻叹了口气:“我进宫时,卫侯正为了君夫人和公孟絷大夫之争烦恼呢,一个是他夫人,一个是他兄长,夫人自然不会害他,兄长也是忠心耿耿,二人争权,只苦了卫侯夹在中间无法做人。”

    庆忌听到这里深深蹙起了眉头,弥子暇看他一眼,亲热地道:“公子,遵你嘱咐,弥暇可没敢说你来了帝丘,不过君夫人限制你招兵的事,我已替你探过卫侯口风了。”

    庆忌神色一动,连忙追问:“卫侯怎么说?”

    弥子暇喜孜孜地道:“卫侯说,他知道这件事,君夫人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卫国打算。不过在他心中,是不相信胸襟坦荡的庆忌公子是会拥兵自重,危及卫国安危地。他对你救了我很是感激,还说,日后自当劝说夫人放弃主张。只是如今正是秋收农忙季节,再加上公孟絷与君夫人有些不和,君夫人正在生气忧怀的时候,这时他也不便要求君夫人放弃原来主张,待日后他自会好好劝说夫人。公子,你看,卫侯是站在你这一边呢。”

    庆忌一听心中便凉了半截,这种搪塞话也只有弥子暇这种不通世务地少年才会信心为真,就算卫侯此言当真,等他出面干预时,也不知到了猴年马月,那时姬光的孙子怕是都要生出来了,还复什么国?庆忌苦笑一声道:“多谢子暇美意,只是……唉!时不我待啊,等的时日久了,我怕要错过反攻吴国的最佳时机。”

    “这样啊……”,弥子暇咬了咬花瓣似的诱人红唇,蹙起秀气地眉毛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公子不如去拜见公孟絷大夫啊。”

    “哦……子暇地意思是?”

    “你想啊,限制你招兵的是君夫人,她公然下的命令,又岂会再收回去折自己威风?她既然针对你。对你又哪有善意?再说,如今看来,君夫人虽然厉害,终究比不得公孟絷大夫。孟絷大夫既想打击君夫人,当然要想办法一一驳回她的主张,让她安份在待在后宫之中。你去请他帮忙,我想他十有**会答应地。”

    庆忌微微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在房中慢慢踱了一阵。仰起脸来望着房梁怔。公孟絷虽然与卫夫人争权,但是这毕竟是卫国内部之争,公孟絷的权力来自卫侯,依附卫侯而存在。他现在完全没有取而代之、力压其上的野心,扶助自己对他目前地处境来说并无任何帮助。他本已稳稳占据上风,何必多此一举帮助自己,卫人无利不行啊。

    而卫夫人……,如今看来,她根基尚浅。自保尚嫌不足。这种时候,就算她肯改变主意,也不会节外生枝,帮他这外人地忙的。唉!本以为了了鲁国之事,可以抓紧时间壮大实力备战复国,怎知道卫国公卿也在争权夺利,自己偏受波及。莫不成自己反因卫人内争坏了大事?

    庆忌徐徐踱步。反复思量良久,忽然顿住步子道:“子暇。你能随意出入宫闱,又受卫侯信任,可以打听到许多消息,我想拜托你继续打探卫夫人和公孟絷双方地行动再做行止,不知子暇可肯……”

    “这个公子不必吩咐我也会做的”,弥子暇打断他,笑吟吟地道。

    “多谢子暇,庆忌的大事就拜托你了,若是庆忌能复国成功,无论何时子暇愿来,都有大夫之位,采邑之地恭候大驾。只是眼下……”庆忌苦笑道:“庆忌却不得不暂寄于子暇府上了。”

    弥子暇被他地客气和许诺弄得涨红了脸,他本是靠身体侍奉才谋得大夫之职,彼时好男风的贵族名流比比皆是,虽未听说吴国庆忌也好男风,但是庆忌那番封官许愿的话,却不由他不想到自身,思及庆忌或许也爱恋他的容颜,弥子暇一张脸蛋顿时成了块大红布。被卫侯狎戏这么久,对后庭之乐他已渐渐尝到滋味,若要他选,庆忌如此英俊年青、体魄强健地男子自然比卫侯姬元更具吸引力。

    庆忌可不知自己封官许愿的一张空头支票引得这男儿身女儿心地美少年心中浮想翩翩,却见弥子暇脸红红地说道:“公子对弥暇莫要如此客气,英雄难免落难时,公子如今虽然有国难归,可是但凡长了眼睛的人,谁敢说公子不是当世英雄?再说弥暇这条命都是公子救的,为你做任何事,弥暇……都是肯的,为你奔走探听些消事只是区区小事罢了,公子何必言谢……”

    公孟絷府邸,今日一派歌舞升平气象。

    做为当今卫侯的同胞兄长,公孟絷地府邸规模仅次于宫城,由此可见他地权势。此刻,公孟絷正高卧于锦毯之上,头枕美姬的大腿,一手擎杯,笑望着栏杆外面亭中舞伎歌舞。

    那亭子建得甚是宽敞,四周绿水环绕,水上荷花虽谢,荷叶仍亭亭,莲子已然成熟,莲篷疏落地点缀其间,倒是别有一番韵致。亭子与这轩庭以曲桥相连,流水潺潺穿越平桥小径,四面山石、古木构成一副悠远宁静的画面,极是雅致。

    “大夫,国君到了。”

    一个家仆管事急急走入庭中禀告,公孟絷闻言双眉一轩,朗目一闪,连忙起身,展袖道:“出迎!”

    公孟絷敢与卫夫人南子争锋,除了他自家实力确实强大,卫侯的信任和支持也功不可没。公孟絷因幼时摔跛了腿,行动有失威仪,无缘于卫侯之位,这卫侯的宝座才落到当今卫侯姬元手上。卫侯自觉亏欠胞兄很多,所以对他十分纵容。

    而公孟絷却没有恃宠而骄,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很注重与自家兄弟的交往,保持感情的亲密,时常彼此宴请,一同饮酒、一同游玩,兄弟感情极好。卫侯往公孟絷府上赴宴。那是常有地事,因此已不必隆重对待,公孟絷只着便服大袍,领着几名亲近管事,施施然地迎出门去。

    卫侯地车架已经自侧门进了后花园,停在门廊之下,此时卫侯刚从车上下来。

    卫国如今虽已不复昔年为诸侯伯长时的气派,与晋、楚、齐等强国相比显得颇有不如,但是国力仍然强大。武力也极强盛。卫侯出门即便是日常排场还是做得十足。

    宫廷卫队披甲执仗,肃然挺立,虽在鸟语花香地环境里,仍如身在沙场一般腰杆挺杆。毫不懈怠。公孟絷脚下急急,一跛一跛地迎上去。欣然笑道:“国君,臣迎驾来迟了。”

    卫侯姬元见兄长迎来,也笑着迎了上去。这位因“分桃”韵事留名史册的卫灵公,今年刚刚五十出头,但是看相貌。倒象四十来岁。身材修伟。长眉入鬓,神清骨秀,目光炯炯,看那模样,年轻时必定也是个迷倒万千红粉地美男子。

    公孟絷与姬元有几分相像,只是双眉更浓重,容颜也显得苍老了一些。自他嘴角延伸至鼻翼两侧的一道面纹也较姬元厚重。让他看起来比俊逸中略显轻佻的卫侯更具威严,只可惜。当他走路时,一手扶着膝盖,一跛一跛的,那时所有的威严都荡然无存了……

    亭中舞伎歌喉优美,舞姿翩跹,这对兄弟对这些歌舞早已司空见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不过以歌舞佐酒,聊些自家心事罢了。

    “孟絷,依寡人看,差不多也就行了,齐豹和北宫喜,不妨让他们官复原职算了,你是寡人最为倚重的朝之大臣,夫人则是我后宫之主,你们两人闹将起来,寡人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呀。”

    姬元擎着一杯酒,委婉地劝说着公孟絷。公孟絷听到这里,微微露出不悦之色,他挥挥手,左右侍奉的人立即退下,内堂管事退下前急步走到庭前,挥手示意亭中舞者也都退下,只有内宦雍疽仍垂头搭脑地侍立在国君身后,轩庭中立时肃静下来。

    “国君,孟絷这番苦心又是为了谁呢?君夫人本是宋国公主,如今他的堂兄又在我卫国做官,大权掌握在她手中,实非我卫人之福啊。”公孟絷放下酒杯,一瘸一拐地走到厅前,扶住栏杆,愤懑不平地捶了几下。屋檐下,几只燕子正从窝中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地叫着。

    公孟絷长长吁了口气,愤然回头道:“女子何以当政,试问她南子身为卫夫人,不谨守后宫之礼,一味插手朝政,意欲何为?”

    卫侯站起来,讪讪地道:“孟絷,你是寡人兄弟,在你面前寡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知道寡人地偏好,这个这个……不免冷落了夫人,她贵为宋国公主,如此年轻美貌,嫁予寡人,本就有些委曲了她,如今枕席上又冷落了她,寡人有愧于心,所以她有什么要求,寡人也不愿拂逆了她的意思……”

    公孟絷霍然回头,目光炯炯道:“一介女流,金珠宝玉,锦衣玉食,尽可满足了她。难道江山也可用来让她打寂寞?国君,请恕臣无礼,国君是欲效法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一笑失天下吗?”

    卫侯听了面红耳赤,有些吃不住劲了。公孟絷见了,不便让他难堪,转而重重一叹,说道:“国君,试看天下,晋国六卿夺权,战乱不断;齐国五族诛晏,险象环生;鲁国三桓欺君,尔虞我诈,俱都是君权旁落的缘故。

    孟絷蒙国君器重,委以要职,感君上恩重,是以为我卫国不敢稍有懈怠,为国君掌理卫国朝政,苟于言行,重于举止,呕心沥血,步步小心……,可是,国君竟因闺房之中有负于君夫人,而将社稷江山拿来供其消遣,国君,臣……臣痛心疾啊!”

    卫侯姬元耳根子甚软,听他说地肯切,不禁羞惭低头道:“这……,那依孟絷,寡人当如何是好?”

    孟絷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迅即说道:“齐豹、北宫喜攀附后宫,违制辟田,应罢其官职,收其封邑,以敬效尤。褚师圃、公子朝皆夫人亲近之人,可保其爵而虚其职,以策安全。至于君夫人,相信经此一事,她也会收敛些,国君若觉有愧,以后多多宠爱着些她也就是了。”

    说到这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痛心地道:“孟絷情知此举必会受人诘难,背后免不了还有人要指指点点,说些混话。嘿!孟絷怕甚么呢?孟絷,是一个废人,一个难登庙堂的跛子,此生还有什么作为呢?臣宁愿背负一身骂名,宁愿为夫人猜忌,也要把这江山社稷,牢牢地控制在我卫国姬氏手中,既不让它落入公卿世族家中,更不让它流落宋国子氏之手,为此,粉身碎骨,亦然无憾。”

    卫侯为之动容,情不自禁地握住公孟絷地手,慨然道:“孟絷言重了,姬元一日为君,孟絷就是卫国重臣,姬元兄长。你这番良苦用心,都是为了寡人啊,好,今日寡人决心已定,兄弟是兄弟,夫人是夫人,这些事你放手去做,夫人若要阻挠,寡人来劝止她。”

    公孟絷大喜,一揖到地,郑重地道:“国君善纳忠言,从善如流,是我卫国之福啊。臣代卫国万千黎民谢过国君,愿我卫国千秋万世,生生不息。来啊,取酒来,歌舞侍候。”

    “嗳,美酒呈上即可,那歌舞就算了,听得寡人犯困啊。”

    公孟絷哈哈大笑:“既然国君不喜莺歌燕舞,臣府上还有善舞剑器的门客,可唤他上来为君上一舞,如何?”

    “哦?快快召他上来。”卫侯听了双眼顿时一亮,他本是好武的人,听说有人擅剑舞,顿时动了心。

    公孟絷微微一笑,击掌道:“来啊,召艾子蛮为国君献剑舞!”

    “国君,这艾子蛮是臣新近招纳的一个门客,谈吐风雅,人品风流,剑艺出众,非一般武士可比。臣甚喜之,将承影剑也赐给了他。”

    卫侯姬元听了不禁耸然动容,含光、承影,乃当世名剑,价值连城。这两柄剑含光为雄,承影为雌,向来是公孟絷随身之宝,现如今他竟舍得将雌剑赠予一个门客以此拢络其心,此人莫非真有惊天剑艺不成?

    稍顷,一人挟剑轻盈入亭,翩然站定,向厅中遥施一礼。卫侯姬元张眼望去,这一看顿时如被雷霆击中,张口结舌,泥雕木塑一般坐在那儿,酒杯半擎空中,做举杯欲倾状,酒液淋漓淌下,溅湿了衣衫,他却浑若未觉。

    公孟絷眼角微微一瞥,见姬元一副蜂儿见蜜般模样,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水上亭中,季孙小蛮一身纤合度的白色武士袍,恰似一个粉妆玉琢地人儿。她地衣着,领口袖端绣的都是银线,稍一举动闪闪亮,雪白的绸袖窄而贴身,腰间一条黑色武士带,衬得纤腰紧致,体态玲珑,粉腮秀眸,冰清玉润,看得好男风的卫侯姬元咕咚一声吞了泡口水,恨不得便连这美少年合着口水也一口吞下肚去。

    季孙小蛮站在亭中,睁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据说不好女色只好男风的卫侯,全然忘了她自己现在正是一副爱死了人的美少年模样:“耶?这个家伙就是那个姬元吗?人模狗样地,一点也不象个娘娘腔嘛……”

第166章 磨剑霍霍

    季孙小蛮退后一步,左手平提宝剑,右手一搭剑柄,“呛啷”一声,承影剑出鞘,那剑刃既长又薄,乍一出鞘如一泓秋水流泻,龙吟声不绝于耳,真似九宵之上一条神龙长啸一声,余音袅袅流到地上来。

    姬元坐在厅中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赞了一声:“果然好剑!”

    只是他口中赞剑,双眼却始终不离季孙小蛮身子,上上下下看个不停,看得越久,眼中越是沉迷欢喜之色。

    承影剑长二尺八寸,下垂的腥红剑穗倒有三尺多长,季孙小蛮持剑后退,屏气凝神,双眸盯着胸前一泓秋水,清音说道:“艾子蛮别无所长,唯知一身粗鄙剑技,充其量只算一剑童,君前献丑,贻笑大家,若有不当之处,尚祈指谬。”

    献丑?哪里丑了,在姬元眼中,这艾子蛮周身上下可是无一处不可爱,再听了那甜甜脆脆的嗓音,半边身子都酥了,他刚刚捻须赞扬两声,季孙小蛮把剑一横,剑随身转,一条火红长穗已飒然抖成了笔直的一条直线。

    莫看孟小蛮身材娇小,这一支剑舞起来,辗转腾挪,身形飞快,片刻功夫就见电光飒飒,剑风殷殷,整个角亭处处都是凌厉无匹的剑影和那如影随形的一条火红长鞭,看来惊心动魄,令人神为之驰那亭子只有四根亭柱,亭中空间宽阔,此时却似所有空间尽被她手中一支利剑笼罩,阳光斜照剑上,剑影反光生寒。一道道反映的毫光不时掠过姬元与孟絷所站的厅内,就象有人拿着一面镜子不时将阳光反照进来。

    卫侯姬元亦通剑术,见了她这般功夫双眸中更是露出惊艳之色。不禁赞叹道:“美人如玉,剑气如虹,寡人今日真是不虚此行。妙啊,真是绝妙。”

    他向前两步,双手扶住栏杆,恨不得探身到亭中去,心中只想:“寡人身边已有弥暇,弥暇斯文秀气。温柔可爱。此子英姿勃勃,更胜一筹,寡人若再得此美少年,左拥右抱,那便再无遗憾了。”

    季孙小蛮在亭中身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剑器一展,剑势雄浑洒脱,凌厉无匹。那不止是一套剑舞。也是真正的杀人剑法。舞到后来,季孙小蛮就象追着一个仓惶闪避的敌人满亭游走,掌中一柄剑如惊虹掣电,到处都被森森剑气所笼罩,满天阳光地绚丽都不及其万一……

    季孙小蛮这套剑法习自鲁国第一剑客袁公,她虽娇小,又嫌力气有限。但是一招一式都出自袁公真传。掌中一柄剑大开大阖,充满霸道之气。再加上那口承影剑的确是一柄难得的宝剑,剑光霍霍,令人神为之夺,很难令人相信这样凌厉无匹地剑法竟是由一个这样娇小的美少年使将出来。

    突然,漫天剑光一敛,季孙小蛮突然由动而静,捧剑端立当地,仿佛她刚刚抽剑出鞘时的娇俏模样,而姬元和公孟絷眼中犹自闪耀着方才满亭地烁烁光华余影。

    “好!”公孟絷击掌叫好,卫侯随之响应。

    季孙小蛮甜甜一笑,收剑后退,一礼,再拜,说道:“子蛮现丑了。”她躬身礼毕,便飘然退下。

    姬元见他年纪幼小,模样本就可爱,尤其刚刚舞罢了剑,白嫩的脸蛋上两抹酡红如桃,竟与处子一般无二,把他馋得心痒难搔,恨不得立即把自己的大腿当了坐席,唤这少年坐在怀里亲着嘴儿说话,只是这美少年是公孟絷门下客,他堂堂卫国国君身份尊崇,一时可没有合适理由唤他近前。

    公孟絷捻着胡须,望着季孙小蛮离去的背影,赞赏地道:“孟絷门下食客千人,象这样人品出众,剑艺出色的却是极少,尤其他方到志学之年,是个可堪造就的人才。臣对他寄予极大厚望,所以臣才毫不犹豫地把随身至宝承影剑赠给了他,一柄所谓价值连城地剑器,终究也不过是一件死物,如何及得上一个才干之士呢?呵呵……”

    姬元本想开口向他讨人,料想不过是个门下食客,他堂堂一国之君开口,公孟絷自无不允的道理,可是公孟絷这样一说,他就不便开口讨人了,毕竟……他那特殊癖好,公孟絷知之甚详。公孟絷既有心把这艾子蛮培养成国之栋梁,怎舍得让他做了自己娈童。难道臣下一片公心,他这国君反而只思淫欲吗?

    想到那样翩跹美少年,他却见得碰不得,把个姬元急得简直要抓耳挠腮了。公孟絷含笑道:“国君,你看这少年一身剑术可还使得吗?”

    “使得,使得,寡人一见,如见天人,竟尔为之神魂颠倒,啊……寡人是说他卓的剑术,真是了得啊,寡人身边剑客无数,却也没有一人有这样高的武艺。”

    公孟絷一笑,忽地蹙眉道:“臣想起一事,齐豹、北宫喜皆有一身勇力,如今要彻底夺其爵位,收其封邑,恐怕他们会狗急跳墙,对国君不利呢。”

    姬元一呆道:“不会吧,寡人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公孟絷淡淡一笑:“国君一身系于万千庶民,纵有万一可能,也不可不妨啊。臣想,这艾子蛮一身剑艺十分了得,而且除了我府中的人,无人知其底细。待惩治齐豹、北宫喜时,不防让他扮成寺人,随侍于国君左右,万一有事,凭他武艺也可保得国君安全,不知国君意下如何?”姬元一听大喜若狂,这少年到了自己手里那还能跑得了吗?公孟絷这提议真如久旱甘霖,姬元迫不及待连连点头道:“好主意,好主意,还是孟絷想得周到。寡人此刻想来,齐豹、北宫喜等人素来凶顽。若是没了退路,说不定真的会铤而走险,那今日寡人回宫便把他带回去吧。”

    公孟絷道:“这却不妥。齐豹、北宫喜家将食客都不少。若是做起乱来可不是小事,国君既已决意惩罚奸佞,臣就得做出万全准备。方好下令捕人。这调度兵马,尚需些时日,此时消息泄露不得。这艾子蛮毕竟不是阉人,此刻便进宫去,终是不太适。况且,他对宫中规矩也一无所知。臣总得嘱咐一番才好。”

    “这样……也好……”姬元抓心挠肝,咬着牙点了点头。他原本是个耳根子甚软的人,今日答应了公孟絷,明日说不定听谁一说便又改了主意,可是他现在一颗心都被那美少年的身姿占满了,恨不得立刻便布命令,夺齐豹、北宫喜爵禄,好让那少年到自己身边来。是以殷殷嘱咐道:“孟絷。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此事,寡人便全权授予你负责了,务必要尽快安排妥当,清除齐豹一众奸佞。”

    公孟絷肃然拱手道:“诺,臣孟絷,恭领君命!“庆忌公子。雍疽当时在场。但他听说地也就是这些了,唉。想不到公孟絷大夫不动则已,欲要反击时,竟是必置政敌为死地方肯甘休,平日里大家见了面都是谈笑殷殷,十分客气地,弥暇听了这样的事只觉心惊胆寒呢,这庙堂真是太可怕了。齐豹、北宫喜一倒,君夫人在朝中没有可用之人,令不出宫闱,那时朝野上下便只有公孟絷大夫一人了,公子,如今看来,你只能求助于公孟絷大夫了。”

    庆忌绕室疾走,听弥暇说完,又思索良久,忽地回问道:“子暇,你与齐豹、北宫喜、公子朝等人一向关系如何?”

    弥暇呆了一呆,说道:“公子朝刚刚来我卫国,弥暇还不曾见过他人呢。至于齐豹、北宫喜两人平素倒还融洽,大家见了面说说笑笑,客客气气,至于深交倒谈不上。哦……相对来说,弥暇和齐豹大夫关系更好一些。”

    说到这儿,他脸上微现羞色,庆忌心中明了,恐怕这齐豹也是个好男风的,弥子暇是卫侯地禁脔,齐豹未必敢打弥子暇主意,但是见了自己心仪的美少年,言谈交往亲昵些还是可能的,弥子暇脸现羞色,恐怕是那齐豹曾对他说过些暖昧两可地亲热话。这样说来,这齐豹不但与弥子暇友好,而且胆子还不小。这便成了,没有胆量地人能成甚么事?

    庆忌立即颔道:“好,就是他了。子暇,我欲请你帮忙,安排我与齐豹见面,不知……你可为难么?”

    弥子暇怔道:“齐豹马上就要完蛋了,公子去见他做什么?呃……在弥暇来说,自无问题,弥暇若要登门拜访,齐豹总不会不见我地,公子藏在我车中同去齐府就是啦。”

    庆忌看着弥子暇,一双天生妩媚的桃花眼,偏生眼神纯净无邪,如一泓澄澈清泉。庆忌不忍利用这个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凭着美色坐上大夫之位地少年,便点明道:“子暇,不是那么简单。如今公孟絷与君夫人已成势不两立之势,你帮我去见齐豹,便是与公孟絷做对。本来,在卫中,你是与各方皆无利害的人物,可是这一来,就把你拖下了浑水,说不定也会受到公孟絷报复,你明白么?”

    弥子暇愣了愣,眼圈忽然红了,他拉住庆忌衣袖,依依说道:“弥暇本一懵懂少年,帝丘诸大夫见了我虽亲热,但我知道他们心里都不大看得起我地,更无一人对我推心置腹。公子对我竟……”

    他吸吸鼻子,说道:“公子是我救命恩人,这点事弥暇如果还做不来,便枉为人了,何况你如此以诚相待,公子不必说了,你要什么时候去见齐豹,弥暇便陪你去。”

    庆忌重重一点头,拍拍他肩膀道:“好!子暇虽少不更事,却比许多男子更有担待。你如此助我,庆忌但有一口气在,必不让你受人伤害。要见齐豹,便不可耽搁。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成!”弥子暇道:“公子稍候,弥暇这便令人备车。”

    齐豹正在自家后院舞槌。齐豹生就一副高大强健的体魄,一身肌肉贲起,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他脸庞略黑。短髯如戟、连鬓接唇,一对浓眉如同刀削,显得极为威猛。

    春秋时代,世人尚武,人们都推崇喜欢有男儿气概的英雄,那是一个“赳赳武夫。公侯干城”的时代。公卿大夫莫不习武,齐豹更是其中佼佼者,素以一身蛮力著称。

    一支大铁椎在他手中虎虎生风,他似乎要将满腔愤懑都泄到这柄大槌上,呼叱连声,一柄重槌在他手中却有浑若无物。这幕情景,齐府家将侍奴们却是见怪不怪了,早早地都避了开去。任他在习武场上泄。

    齐豹被免职听候处置了。齐貌虽然气得疯,但是齐府家人却是司空见惯,这位司寇大人今儿免职、明日复职、后日又免职……,周而复始,已非一次两次,在他们看来,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谁也不往心里去。主人火时。大家避开些,等他泄了怒火。再痛饮一番也就没事了。

    但是今日,却有个不开眼的家中管事在齐豹正在后庭舞槌泄愤的时候,急急走了进去。

    “铿!”一阵地动山摇,一柄骇人地大铁槌正砸在管事脚前,地上砸了一个大坑,泥土溅起,埋住了他地脚面,骇得那管事瞪大了双眼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滚出去,谁允许你们进来的?”齐豹嗔目大喝。

    那管事战战兢兢地道:“大人,有客人来访。”

    齐豹裸着汗津津长满胸毛地上身,重重地呼了口气,喝道:“什么客人?还有鬼登门吗?”

    他心道:“莫非是北宫喜那个难兄难弟?以前自己常被免职,他则常被斥骂,这一遭随着我一同遭殃,怕是有些吃不住劲了。”

    这样一想,齐豹心里舒坦了些,他走到藤架下拿起衣服,斜眼睨道:“说吧,是谁来了,莫不是北宫大夫?”

    管事咽口唾沫,说道:“大人,并非北宫大夫来了,来的是弥暇弥大夫。”

    “弥子?”齐豹一愣,心中不期然跃现出那个香肤柔泽,曼脸桃红的美少年来,只可惜这样极品少年他是看得动不得,而且眼下也没那个心情。不过弥暇眼下是卫侯跟前第一宠儿,纵然打不得他主意,可也轻慢不得,齐豹忙道:“快快请入厅中,我马上就到。”

    齐豹急急穿束整齐,大步流星地向前厅赶去,一进厅,便满脸堆笑地拱手道:“弥大夫,稀客,稀客,大夫怎地……嗯?”

    他浓眉微微一皱,诧异地看着与弥子暇同席而坐的那个男子,两人都是衣轻任好风的一袭素白袍子,弥暇婉娈妩媚,那男子却是极具阳刚之美,他此时刚刚站起,细腰乍背,身形雄伟,比弥子暇高出了一头半,容颜英俊,双目有神,腰板挺直,随意往那一站,便自有一股凛然不凡地气势。齐豹双目微微一眯,隐约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弥子暇拱手笑道:“齐大夫,弥暇来得冒昧,失礼了。弥暇这位好友,要面见齐大夫,今日弥暇是陪他同来地。”

    “哦?”齐豹神色微微一动,立即摒退左右,疑惑地道:“这位是……”

    庆忌微微一笑,踏前一步道:“齐大夫,只一年不见,大夫便不认得本公子么了?”

    齐豹满脸困惑,庆忌又道:“吴国庆忌,一年前曾见卫侯,当时齐大夫……”

    “啊!”齐豹惊叫一声,因使力过度,下颌关节出“咯嗒”一响,失声叫道:“你是庆忌,公子庆忌!你……现在不是应该身在艾城么,何以……”

    说到这儿他变色道:“公子怎么会来了帝丘?是得了卫侯之请还是擅自前来?”

    庆忌笑笑道:“齐大夫不请本公子就坐吗?庆忌虽是不请自来,这也不是待客之道啊。”

    “公子……请坐。”齐豹看看弥暇,神色平静下来,在他想来,有弥暇作陪。庆忌出现在曲阜,应该是卫侯相邀了。只是不知他来见自己,倒是为了甚么。

    庆忌落座。齐豹再度问道:“公子是应国君之邀来到帝丘的吗?不知今日光临鄙府,所为何事?”

    庆忌微笑道:“庆忌此来,既为相助。也为求助。”

    齐豹瞪起眼睛道:“公子此言何意?”

    庆忌道:“齐大夫可知,你等与君夫人携手对付公孟絷大夫,步步紧逼,已然惹恼了他。往昔一次次去职收田,虽令大夫颜面扫地,成了帝丘诸大夫们眼中地笑话。却无实际损失,而这一次……公孟絷大夫动了真怒,已说服卫侯,意欲收回你和北宫喜大夫封邑田地,削你等爵禄了么?”

    齐豹听了骇然一震,失声道:“怎么可能,公子不是虚言逛我么?”庆忌平心静气地道:“是真是假,庆忌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庆忌还是听子暇说的。”

    齐豹一双虎目立即瞪向弥暇。弥暇有些局促地道:“这消息是寺人雍疽告诉弥暇的,他说,昨日国君往公孟絷大夫府上赴宴,国君亲口答应了公孟大夫,已将此事交予他负责,不日,公孟絷大夫调动兵马到帝丘附近策应。便下令拿你了。”

    齐豹听至此处已确信无疑了。他自被免职,整日派人到宫中打探消息。促请君夫人出面为他讨回公道,无意中已打听到消息,公孟絷正调黄河边一支防军急返帝丘,当时未想此时与他有关,此时听了弥暇地话,两相对照,那便确信无疑了。

    一念及此,齐豹顿时面色如纸,惨白一片,以前公孟絷羞辱他,反复收其田,罢其职,但爵位仍在,仍贵为大夫,想要复起也易如反掌,如果说这次要把他的上卿之位也剥夺了,那就成了庶民,是真的再不可能重得此位了。

    再进一步讲,公孟絷既然下狠心要夺其身份,那就断不容他再活在世上,夺卿位只是第一步,等他成了庶民,要除掉他便只是一句话地事了。这种事并非不可能,他可比不得齐国地国、高两氏,国高二氏是周天子亲封的齐国世卿,齐国国君依制只能罢黜他们另立两氏门下子弟为家主,却无权削其家族世袭上卿之权,他则不同,只要卫侯点头便成了。

    秋色已深,天气并不炎热,可是齐豹刚刚舞过铁槌,浑身血脉已然行开,此时骤闻这样消息,一时骇得呆若木鸡,动也不动,可是那额头颊上,却是冷汗淋漓而下。

    “不可能地,不可能的,我齐氏一族辅佐卫侯劳苦功高,数百年来忠心耿耿从无2意,国君若无端削我卿位,岂不寒了国中各世族之心?”

    “那有什么,天下只患无君,宇内何忧无臣?至于卫国众卿,到那时各人自扫门前雪,谁管你齐大夫是否灾祸临门?”

    “我有何罪?仅为开辟私田吗?那荒原野地,纵然开垦,逃避了税赋,也不致因此削我卿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孟絷大夫若想制你与死地,罪名还不是想找出多少,便有多少?”

    齐豹怵然心惊,忽地起立道:“我要马上求见君夫人。”

    庆忌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微笑道:“恐怕君夫人这次也救不了你,君夫人若能救你,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况且卫侯的一番心思,现在……嘿!”他转向弥暇,问道:“雍疽说,公孟絷大夫邀卫侯赴宴,还请了一位善剑技的美少年献舞于他,是么?”

    弥暇自己就是卫侯娈童,提起此事颇有些不自在,他略显忸怩地道:“是,听雍疽说,那少年剑艺出众,容光照人,卫侯见了,失魂落魄,因为当时不能将他带回宫去,一路上长吁短叹,回了宫后还……还茶饭不思呢。”

    说到这儿,弥暇的话语口隐隐**醋意。

    齐豹心道:“难怪他与我并无深交,却不惜得罪了公孟絷,把这样重要地消息告诉我,原来是担心公孟絷献美人。夺了卫侯对他地欢心。可是庆忌……”

    此时,他才清醒过来,忽地想起庆忌方才所说的“既为相助。也为求助”来,连忙向他问道:“庆忌公子既探知了消息,又赶来告知于我。未知公子意图何在?”

    庆忌看了弥子暇一眼,歉笑道:“子暇可否稍离片刻,这些事情你知道地越少越好。”

    “当然。”弥暇自知对这些官场上尔虞我诈、争名斗利的手段他是一窍不知,庆忌不让他参与,确是为他考虑,便乖乖起身向外走去。

    齐豹忙道:“弥大夫哪里去。总不成让你在院落中站着,弥大夫请坐无妨,我请公子入内室言谈便是。”

    当下齐豹请回弥子暇,引着庆忌到了后室,闭紧门户,这才紧张问道:“公子,现在可以说了。”

    庆忌道:“阁下如今的紧迫情形和可怕后果,相信齐大夫已了然于胸。欲化解此劫。只有一个办法。先制人!”

    齐豹目光一闪,紧张地问道:“先制人?公子何意?”

    庆忌晒然道:“大夫何故明知故问?先者制人,后者制于人。如今你知道了公孟絷地阴谋,难道要坐以待毙不成?不若抢先动手,把公孟絷置诸死地,阁下的危局自然迎刃而解。”

    齐豹听了这番石破天惊的话,直骇得面色如土。耸然道:“公子怎么想出这样主意来?这……这已形同谋反了。国君岂肯答应,必然要治齐豹之罪。何况。公孟絷手握兵权,凭我手中几百家将要杀公孟絷,无异于以卵击石,不成不成,此计不成。”

    “齐大夫,你现在已陷死地,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奋力一战,唯有一战,才有机会,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庆忌冷冷地道:“这一点,你先要想清楚。至于你所担心地,不过是公孟地兵权。这一点其实很容易解决。”

    齐豹身子一震,紧紧盯着他道:“公孟絷手握兵权,齐豹如何能胜之?公子请详细道来。”

    庆忌夷然一笑:“公孟絷虽有千军万马,他身边却不足千人之数,合齐大夫、北宫大夫、大夫、公子朝四人之力,聚齐了各自的家将,人数上已足以抵敌,何况是以有备算无备呢?至于外围之兵,庆忌不才,愿引所部阻之于帝丘城外,帝丘城中纵然闹个天翻地覆,庆忌也不放一兵一卒进城,如此情形,齐大夫觉得可有胜算?”

    听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齐豹先是大张双眼,骇然望他良久,继而方狐疑地道:“公子如此相助于我,未知公子有何所求?”

    庆忌坦然道:“无他,一为求个便利,立效力之功,邀欢于君夫人足下,能容庆忌招兵买马,以伐吴国;二来嘛,复国聚兵,缺钱少粮,如果庆忌有助君夫人、齐大夫与诸公脱离险境之功,相信君夫人与诸公能够予以援助。余此,别无他求。”

    齐豹仍然疑虑难释,又问:“攘助我等,危险重重,并无十分成功把握。阻止公子继续招兵的是君夫人,何以公子仍求到君夫子面前,却不去求公孟絷相助?”

    庆忌从容答道:“有需方有售,有卖方有卖。公孟絷春风得意,大志得酬,齐大夫等一旦倒下,整个卫国再无敌手,试问他有何需要庆忌效劳的地方?而诸公则不然,如今诸公危在旦夕,境遇比亡国投奔于卫地庆忌还要凶险。诸公此时正需强援,兼之时间紧迫,远水难救近水,若想反抗,能依赖的唯有庆忌而已。合则两利,分则君失其身,我失其国,那么为什么不携手合作呢?”

    齐豹听了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庆忌这番话在情入理,他倒不疑心庆忌别用用心,只是思虑如此行事地种种后果,时而想及卫侯震怒,一口否决这个大逆不道地主意,时而想及自己家族从此没落,自己本人很可能也要被人暗杀于街头,咬牙切齿地决定拼死一搏,时而又担心卫侯宫城之兵为公孟絷解围,那时满门都要抄斩。

    庆忌言道:“齐大夫,你与公子朝、北宫大夫、褚大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此大事何必你一人承担,这件事你可以与他们商议一下,是要险中求生,还是坐以待死,大家不妨一齐行动。至于宫城禁卫力量,你莫忘了,宫里面还有位南子夫人是站在你们一边的,只要她能牵制片刻,待得公孟絷人头落地,一切尘埃落定了。”

    齐豹举棋不定地道:“难,难啊,宫城禁卫,由国君亲族掌握,君夫人怕也调动不了。”

    “这有何难?想个法子先把卫侯软禁起来,等到尘埃落定,再恭请卫侯还朝,他纵然心有不甘,还敢处斩已经掌控全局、清除奸佞有功地一众臣子吗?”

    庆忌这一招却是吸取了伍子胥的教训。伍子胥在郑国蛊惑野心权臣叛乱,就是因为没能先把郑国国君控制起来,使他逃了出去,召来兵马,这才功败垂成,逃离郑国。如今他要利用无路可退的险恶处境逼迫齐豹等人反抗公孟絷,自然要先把国君控制起来。

    齐豹思前想后,终觉不妥,不禁连连摇头。

    庆忌说到这儿长身而起,面作不屑地冷笑道:“公孟絷磨剑霍霍,已经要砍到你地头上了。大夫却在这儿犹犹豫豫,难定取舍,庆忌早听说齐大夫神力无敌,有万夫不当之勇,乃卫国勇士,这才曲意结交,攀附大夫,想不到竟是优柔寡断,对公孟絷一个跛子怯怯胆寒,犹如一个无能妇人,真是笑煞天下英雄!罢了,你且自闭家门等死吧,庆忌告辞!”

    庆忌一掀长袍,大步向门口走去,齐豹被他说地胀红了脸,眼见庆忌已握住门柄,忽地大喝一声道:“公子且慢!”

    庆忌回头,只见齐豹慢慢垂下头,低低说道:“公子且慢,此事……此事且容齐豹召来知己,磋商一番。”

    “好,庆忌便在弥暇大夫府上等你消息.只是时间紧迫,自黄河口岸到帝丘,不过数日行程。公孟絷大军顷刻便到,希望大夫不会等到剑戟临身,满门抄斩的时候才会拿定主意!”

第167章 暗流汹涌

    公子朝、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四人齐聚一堂,出现在齐豹家中,桌上无酒,四人踞席而色,面色凝重,厅中气氛十分压抑。

    过了许久,齐豹说道:“我所得到的消息就是这些了,诸位,你们怎么看?”

    北宫喜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相信庆忌送来的消息,他或许未安好心,只想从中取利,不过这种谎言他是不敢捏造的,所以公孟絷想对我们下手的消息应该是真的。而且,日前我曾从自家府中家将那里听到一些话,当时并未在意,此刻想来,可为佐证。”

    他眉头紧锁,接着言道:“我等虽与公孟絷不和,却不禁门下食客往来,我府中有几个食客,与公孟絷府上食客素来友好,时常一同饮酒行乐,不过这两日……公孟絷府上的食客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府中,我曾听门客抱怨公孟絷府上规矩大,现在看来,未必不是一个征兆。”

    北宫喜五短身材,腰粗背厚,环目阔口,看来彪悍强横之极,他和齐豹一样,家族本来一向执掌卫国兵权,所以二人俱以武力见长,只是自二十年前公孟絷逐渐插手兵权,将武装掌握在手中之后,他们两家便大权旁落,再无什么重大影响了。

    齐豹凝目问道:“那么,北宫兄意下如何?”北宫喜瞟了他一眼,颊肉轻轻颤抖了两下,似哭似笑地道:“难道,人家的剑架到了脖子上,我还要束手就缚吧?”

    他狠狠一咬牙,狞笑道:“要么。就拼他个鱼死网破,总之不让公孟絷轻易得手。”

    北宫喜此言正合齐豹心思,未知众人意见前,他不敢表达自己的主张,这时听北宫喜开口,立即随声附和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公孟絷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止咱们几人受他欺辱。满朝公卿受他怠慢轻忽的大有人在,相信我等此举必得人心,只要安抚住国君那边就不会有问题。褚大夫,你怎么看?”

    师圃五旬上下。长得富富态态,头顶半秃。所以虽在厅中也是端端正正地戴着冠。他虽肥胖,但是圆圆一张天生的笑脸,下巴圆浑厚实,瞧着就象有福之人,倒不惹人生厌。

    褚师圃吱吱唔唔道:“公孟絷不只是我卫国上卿。还是当今国君胞兄,咱们……咱们如此行事。恐怕……,依我之见,咱们不如先向君夫人求恳一番,再去向国君求情,国君向来仁慈,或许不会……”

    北宫喜勃然道:“说的好生轻松,公孟絷欲铲平齐氏与我北宫家。对你却只做薄惩。你自然可以置之事外!”

    师圃面红耳赤道:“北宫大夫说什么话来,你我同进同退。共损共荣,褚师圃怎是只为一己打算地小人?”

    公子朝低着头,竖起耳朵听着他们交谈,脸上神色隐晦,听至此处,他抬起头来,淡笑解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夫便是为了自家打算,那也是天经地义。只是,褚大夫,你要明白,公孟絷之所以诛齐氏、北宫氏,而留下你我,只是怕株连过广为国君所阻止。等到齐氏、北宫氏一倒,那时再诛杀毫无权柄的你我,还不是碾死一只蚂蚁?”

    他意味深长地瞟了褚师圃一眼,淡淡地道道:“唇亡齿寒,辅车相依,难道褚大夫不知道这种事吗?”

    齐豹击掌赞道:“还是公子精明,看破了公孟絷的歹毒用意,这么说来公子也认为我等应该主动出手,先制人了?”

    公子朝展眉道:“不错,朝也认为,应先制人。不过,即便庆忌真能做到围城阻援,便宜我等行事,也得国君置身事外才成,否则合你我几人之力,虽能与公孟絷抗衡,然而宫卫和城卫这两支力量一旦参战,我等必败无疑。要稳住国君,控制住宫城卫队,没有君夫人配合是万万不成的。所以……我们应先将此事说与君夫人知道,征得她的同意,这样我们也算是师出有名,不致太过被动。”

    齐豹一想,这样大事,若有卫国夫人点头支持,道义上便更站得住脚,便点头道:“公子思虑周详,那就依公子所言,先禀告夫人再说。只是……公孟絷随时可能动手,咱们必须抓紧时间。”

    公子朝长身而起,凛然道:“子朝明白,我现在就进宫,先探探君夫人口风如何。”

    齐豹忽想起一件事,忙道:“对了,诸位回去后可要打起精神,千万加强府中禁卫,以防不测。”

    北宫喜、褚师圃连连称是,公子朝微微一想,却道:“不可!公孟絷所调军队没有到达帝丘前,他应该不会动手。如我所料不差,他为彰显自己公正无私,在自信已掌控全局的情况下,也不会不教而诛,十有**,是要调动军队控制你我府邸,然后在朝堂上当庭宣布我等罪状,该罢黜的罢黜,该入牢的入牢,以此炫耀他的权柄。

    他既欲对我等下手,对我等行踪岂会不加监视?只怕你我此刻行踪已然落入他地眼线。依我之见,大家要装作对他全无所知的样子,该做甚么还做甚么,府上更不可有丝毫异动,方能麻痹他的心神,否则,恐怕他顾不得帝丘大乱,要提前动手了。”

    齐豹幡然醒悟,说道:“公子说的是,齐豹险些误了大事,诸公当依公子之计从容行事,且不可被人看出破绽。四人中,公子朝根基最浅,但他本是君夫人地堂兄,此番接连显示出来的精明智计更令齐豹等人心服,无形中,他已成了齐豹、北宫喜诸人中地领军人物。

    “北宫喜、褚良圃、公子朝聚会于齐豹府上?”公孟絷坐在石墩上问道。

    他一条腿是跛的,若非得已,不愿行走。在府外都是车马步辇,在家中处处都有锦裹石墩,也只在相迎卫侯时,才劳动一双腿走路。

    “是,公子朝离开齐豹府,便入宫去见君夫人了,其他几人都回了自己的家,并无特别动静。”面前一个形容削瘦、眼神精明地中年男子拱手答道。此人是公孟絷府上家将敖世奇,一身勇力。武技精湛,对公孟絷忠心耿耿。

    “他们各自府中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北宫喜回府后便继续喝闷酒,还鞭笞了一个打翻酒杯。溅湿他袍服的侍婢。褚良圃下午去拜见了史公,至于他们府上。门户洞开,食客家将们散漫出入,毫无异常。”

    公孟絷晒然一笑:“这几人本是同流合污地人物,如此看来,私下聚会也不过是牢骚罢了。褚师圃拜见史公,呵呵。求他代为说项么?史老匹夫在我面前有那么大的脸面?若来他来跪在老夫面前,老夫或许不再为难于他。至于那公子朝……”

    他轻蔑地一笑:“只配抱女人大腿!”

    他瞥了敖世奇一眼,吩咐道:“继续盯紧他们地府邸,若有任何异动,立即来报!”

    “诺!”敖世奇拱手而退。

    公孟絷捻须沉吟片刻,唤道:“朱泼!”

    一个黑袍大汉快步走到他面前,抱前禀道:“主公。”

    “府中的家将食客还要继续约束。禁止私自外出。这两日……便有用他们的时候。同时,加强府中戒备。”

    “诺!”

    “嗯。去吧,吩咐人去请孔之璇,要他明日在宫门处候着,与国君一同赴我宴请。”

    “诺!”朱泼领命退下。

    一大早,卫侯便要离宫赴公孟絷之宴,这两天他往公孟絷府上去得特别勤快,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那婉娈美童之身也。碍着公孟絷的关系,他不好强行要艾子蛮就范,又因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想要那美少年真心为他臣服,所以这姬元大施怀柔手段,两日下来,赏赐无数,每日往公孟絷府中一钻,不赏歌舞,不听曲乐,只要那少年与他切磋剑术,不明所以地人还道国君转了性,重拾年轻气盛时的雄心壮志了。卫侯姬元今日未着国君之服,只穿了一身绣花地武士箭袍,头戴插着野鸡翎地武士冠,手中提了一口宝剑,脚下轻快,神采飞扬,嘴里还轻轻地哼着小调儿。这身打扮形态在当时颇为新潮,可谓嬉皮之士,一国之君如此打扮,未免有些轻佻,他只想讨那少年欢心,放下了身架,全不在意。

    “啊!小童见过国君!”

    廊后恰好转出一人,一见姬元微吃一惊,急忙敛衽施礼。此人珠冠羽裳,腰束玉带,修长优美地身段纤稼合度,朝阳霞彩尽披肩上,配着她云鬓缈然地娇美容颜,有种不染纤尘、凡脱俗地清丽惊艳。

    “啊,原来是夫人?”姬元也吃了一惊。

    面前美人已盈盈下拜施礼:“一大早的,国君这是往哪里去?”

    “唔……这个……,啊,寡人去公孟宴府上,昨日应了他今日赴宴,寡人自然不好食言,哈哈,哈哈……”

    “哦”,南子浅浅一笑:“既如此,小童恭送国君。”

    “免礼免礼,夫人不必客气”,姬元有些狼狈地加快脚步离去。南子这样的绝妙尤物,本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女子,可惜在姬元心中,再如何妖娆动人的女子,都不如青春年少地娈童,在别人心中如珠似宝的稀世之珍,在他眼中却不值一文,当着自己地正牌娇妻,此时却是为了去公孟絷府上去见另一个心仪的美人儿,这美人儿偏还是个男子,使他有些不敢正视南子那双澄澈的眸子。

    南子缓缓起身,望着卫侯匆匆离去背影,她清丽脱俗的脸蛋上笼起一抹淡淡的幽怨,卫侯虽说去赴孟絷之宴,但她在宫中自有耳目。怎会不知国君现在迷恋上了公孟絷府上的一个剑僮,正自如痴似狂。虽说她对卫侯并无深情厚意,可那毕竟是自己丈夫,自己丈夫迷恋娈童,视她如无物,心高气傲的她怎无受伤地感觉。

    她本想清早赴御花园散步散心,此时掸一掸绣着精美地日月山河、凤饰云纹的曳地垂裙,忽然意兴阑珊。全没了心情,便转身怏怏地向自己寝宫走去。

    卫侯地宫城后花园不小。但建筑群集中的宫殿并不大,宫前平坦的青石路上,若是夜间车马辗过,那辘辘轮声都能传到寝宫里去。姬元快步而行,不一会便到了宫门外。大夫孔之璇正候在宫门处,今日他也受邀陪同国君去公孟絷府。

    卫国的上卿,本有孙氏、宁氏、齐氏、北宫氏、孔氏、史氏、世叔氏,几百年下来,孙氏、宁氏已因反叛而消亡。只剩下齐氏、北宫氏、孔氏,史氏、世叔氏。以及刚刚崛起不足二十年的公孟氏。这位孔之璇孔大夫就是以上几家上卿中的孔氏当家人。

    公孟絷借故罢了齐豹之权后,便把孔大夫扶上了负责卫国司法地大司寇宝座,孔之璇感激涕零,自然对公孟絷效忠。过两日兵马一到帝丘,公孟絷就要迅逮捕齐豹和北宫喜,到那时总不能对两个堂堂上卿不教而诛,今日叫孔大夫去。便是要面授机宜。让他有所准备的。

    一见国君出来,孔大夫连忙拱揖施礼道:“臣见过国君。”

    一旁攸地也闪出一人。拱揖施礼道:“臣子朝见过国君。”

    公孟絷定睛一看,却是夫人南子的堂兄公子朝。

    孔大夫是上卿,在君前可以自称为臣,公子朝是中卿,在国君面前就得称臣报名,自称臣某某才不失礼,是以两人见礼言语略有不同。

    公子朝唇红齿白,眉目俊秀,是个令人一见便生好感的优雅人物,姬元对他甚为赏识,颇有好感,再加上他自觉有愧于南子,对她地娘家人便也十分客气。公孟絷深谙他的心思,正因这个缘故,为防姬元抵触,前日献计时才区别对待,没对公子朝喊打喊杀。

    见到公子朝,姬元站住脚步,脸上露出笑容道:“子朝,你怎在此?”

    公子朝恭谨地道:“臣子朝本欲入宫见过君夫人,在此遇见孔之璇,与他攀谈片刻,恰好迎上国君。”

    按照君前臣名地礼制,在国君面前,不管职位高低,官员大夫们之间都要互称名姓,而不可尊称什么某大夫、某大人、某某公,因此公子朝虽年纪、职位都较孔之璇低得多,在姬元面前也只称其名而无敬称。

    姬元“喔”了一声,摆手道:“夫人晨起,正往后花园中散步,你自去寻她吧。”

    “是,恭送国君。”公子朝长长一揖,目送姬元与孔之璇登车而去,这才举步向宫中走去。

    此时,卫侯宫城侧门,弥子暇也正施施然地进入宫中。公子朝身为君夫人至亲,有宫中腰牌可以通行。不过入宫时他的腰牌得予以登记,宫禁落锁前必须出宫。而弥子暇因受卫侯宠爱,比他更胜一筹,便是宿在宫中也无人理会。此时,他便违禁带了一个身材修伟的侍从,宫门守卫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予阻拦。

    “公子,弥暇在奉先殿等你,你……千万要小心一些。”

    弥子暇一边走,一边紧张地对身后的庆忌说道。昨日公子朝入宫见南子,南子听了公子朝源自庆忌的大胆主张,心中躇踌不敢答应,因天色已晚,公子朝在宫中规劝地时间有限,只得先回府中。齐豹耐不住性子,晚间使人去向他打听消息,公子朝因为尚未得到南子准确答复,难免语蔫不详,齐豹担心不已,毕竟在公孟絷的计划中,他和北宫喜才是先要对付地人,公子朝或会失去权力,但是至少不会失去荣华富贵,他不敢把唯一希望寄托在公子朝身上,便想与庆忌联络。和北宫喜自行下手。

    庆忌志在取得助力,当然把握愈大愈好,便想亲自进宫游说南子,于是暂时安抚下齐豹,让弥子暇带他入宫。他知道今日公子朝也要入宫见南子,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而已。

    庆忌一身侍从武士装束,一边机警地打量着四周,一边说道:“子暇放心,若万一被人识破。庆忌自会宣称是胁迫于你,不至连累了你。”

    弥子暇顿足道:“弥暇怎会担心这个?纵然我带你入宫,卫侯也不会怪罪我的。我是担心你……这大白天的,你要混入后宫去见君夫人。谈何容易?”

    庆忌笑笑道:“宫里比不得别人的府邸,若是我晚上来。纵然避得过人,也避不过宫中巡夜的十余头猛犬。放心吧,越是青天白日时候,宫中禁卫越是松懈,谁会想到此时会有人私闯宫城呢?我是站在君夫人一边地。她纵然不答应我,也不会恩将仇报。对我不利吧?”

    弥子暇觉得庆忌言之有理,心中稍稍安定,他四下看看,此时恰巧走到一处繁茂的草木花丛,四下并无侍卫,便站住脚步,悄声指定道:“自这条小径下去。便可通向后宫。公子可将我绘下地宫中地形都记下了?”

    庆忌低声道:“子暇放心。我已牢记心头。我去了!”

    庆忌一闪身,拨开一人高地灌木丛。飞快地钻了进去。

    卫夫人寝宫月华殿。由整匹的鲁缟制成地长缦一条条自殿顶柱上披下,随着微弱的气流微微拂动着,床前兽香袅袅,精致华美的大床四面都有绯色的纱帐,此时大床正面地纱帐拉起,钩在左右金钩上,床上坐着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人儿。

    她正慢条斯理地换着衣衫,一件轻柔家居的长袍早已穿起,此时褪了靴子,解去布袜,正欲穿上高齿木屐。

    床前不远处,站着公子朝,青衫一袭,神清骨秀,束在头顶的云白色地公子冠令他看来颇具英气,但是他那双秀气的眉毛却微微蹙着,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

    “南子,我们在你寝宫中相见,若传扬出去恐怕不妥。”

    “我都不怕,你怕甚么?”南子睨他一眼,神色间带着些挑衅的味道。她天生丽质,秋波到处,令人色授魂消,但是公子朝毕竟与她相识日久,对她美色已经有了不小的免疫力,神色间倒还从容。

    “南子,我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卫侯知道,会对你不利啊。”

    “他?哼!”南子的蛾眉妩媚地一挑,冷笑道:“就算你现在和我上床被他知道了,恐怕他也未必在意呢,他地心思,现在都放在公孟絷府上的一个美少年身上了。”

    公子朝眸中精光瞬然一闪:“这必是公孟絷投其所好!南子,昨日我与你说地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公孟絷行动在即,我们再不下手可就大势已去了。”

    此时,庆忌穿着一身宫中寺人的衣服,悄然遁进南子寝宫,南子寝宫中弥子暇从未来过,不过天下宫殿均依周礼所建,大同小异,庆忌本是吴国王子,到了这里反而轻车熟路,他穿门越户,绕过宫婢和寺人,渐渐接近寝宫核心,此处侍奉的人早被南子打了出去,并无人看守。

    殿中四处垂下的洁白布缦,掩饰了他的身形,使他得以悄然靠近。听到殿中隐约传出对话声,庆忌立即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借着布幔的掩护靠近了去,然后轻轻拉住几匹布缦,固定它们掩饰身形,悄悄向殿中大床望去。

    这一眼望去,一个娇美地身姿立即跃入眼帘,那大床上坐着一个美丽地女子,论容色,与成碧夫人相仿,比任若惜、叔孙摇光还要略胜一筹。与成碧的成熟妩媚不同地是,她的艳丽带着一股高傲的冷意,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高贵神韵,更易引起男人的侵犯性和征服**。

    南子侧坐床上,解下布袜正要穿起木屐,纤巧的足踝拄在床上,软袍微缩,露出一条骨肉匀称的小腿,那柔美的线条难以言喻。她提起一支高齿木屐正套在脚上。动作优美,带着一丝慵懒随意的韵味。

    “我仔细想过了,我们不可以这么做。”南子淡淡地道。

    公子朝双拳一攥,上前两步,急道:“为甚么?难道我说的还不明白吗?公孟絷此番得手,你我便要大势尽去了。卫侯宠爱你吗?到那时,你只能困在深宫,还有什么作为?与那被打入冷宫地戚夫人又有什么区别?而我,也只能靠着一份食邑俸禄。在公孟絷脚下讨好求生。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南子,我们现在未尝不可一搏啊!”

    南子仰起头,修长的颈项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优雅,更显高贵和雍容:“子朝。我真的认真想过你的话,但是前思后想。我还是觉得,起兵诛杀公孟絷,实是不妥。”

    “有何不妥,你说!”公子朝急道。

    庆忌在布幔后也屏息静听着,在他想来。南子如果反对,只能出于一个原因。那就是恐惧。女人的胆量总是比较小的,何况她是一个年方二九的女孩,在他原来那个时代,这个年纪地女孩刚刚高考,甫上大学,能有什么胆略和见识?

    同时,他觉得这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声音极其耳熟。不禁暗暗奇怪:“这公子朝。莫非是我认识的人,怎么他的声音……象是在哪儿听过似地?咦?莫非……莫非竟然是他……”

    庆忌身子一动。手中抓着的布幔便一阵律动,好在那些自殿顶直垂地面地布幔本来就在轻轻摆动,并未引起南子注意。

    南子幽幽地道:“子朝,卫国还从来没有过软禁国君,诛杀权臣的先例。尤其是由国君夫人参予,而且……这一次又要借助吴国庆忌的力量,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啊。”

    公子朝冷笑:“纯属遁词!我们马上便要连现在都没有了,你还要担心千秋万代之后吗?那时你我早已化作一坯黄土,管他天翻地覆,与你我何干?”

    “你!”南子双眉一竖,但是迎上公子朝剑锋一般凌厉的眼神,她的态度又软化下来。

    “唉!你非要我说地那么明白么?”南子幽怨地瞟了他一眼,道:“我的本意是削强扶弱,集权于君,而不是除去一个权臣,再扶植一个新地,如果那样,这权柄还不如掌握在公孟絷手中,至少他是卫侯胞兄,总比齐豹、北宫喜要强。齐豹、北宫喜,皆为武士世家,一旦得权,必如猛虎插翼,霸道未必会在公孟絷之下。”

    “谁说大权就一定要交到他们手上?”公子朝急道。

    “不交成么?”南子冷冷地道:“此事若成,我们就已得罪了卫侯,你莫看他一副昏馈荒淫模样,卫侯此人,恩怨分明,而且颇具大勇,年轻时着实做过几桩大事。如今虽然老迈,而且沉溺于酒色,但是虎爪仍利,虎牙仍锋,如果我们软禁了他,杀了与他向来交好的胞兄,他岂肯甘休?不把兵权掌握在我们手中以自保,他能不对我们实施报复吗?”

    公子朝怒道:“那也得先解了眼前之困呀,你若不放心他们,便把兵权交予我又如何?”

    “你的野心,比他们小吗?”这句话南子差点脱口而出,但她虽从宋国公主一变成为卫侯夫人,统御后宫,高高在上已有一年之久,对别人可以颐指气使,但是对她唯一真爱过的男人,仍是当初那个纯真娇美的公主性子,怎舍得对他说些重话。

    她委婉说道:“那怎么可能?你想,你是我的堂兄,又刚刚来到卫国,把卫国兵权尽付你手?天下人都要说你我联手要篡夺卫国了,到那时我们就成为众矢之的,杀身之祸随时会来地。可是把兵权交给卫国世卿齐豹和北宫喜,结果只怕比现在还要糟。我与卫侯如今只是貌合神离,尚不至于如同水火,到那时非依赖于外臣便不能生存,你想,不是比现在更加糟糕么?”

    她说到这儿,看了公子朝一眼,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轻轻拉起他地手,柔声道:“公孟絷虽大权独揽,但他此时尚无野心想要取卫侯而代之,便也不敢对我威逼过甚,他不敢欺我,难道我还护不住你么。齐豹、北宫喜,本就是我们养来咬人的两条狗,如今既然保不住,便让他们去死好了。公孟絷年过半百,你却风华正茂,怕他甚么,我们暂且服软,徐图后计,就算甚么机会都没有又如何?他再了得,也对付不了谁也无法抵抗地最强大敌人:岁月的流逝。”

    “那要等多少年?”公子朝气忿难平,怒声问道。

    庆忌在幕后听到南子这样打算,心中也不禁大恨,手上微微使力,那一匹鲁缟甚是柔滑,被他轻轻一扯,原本搭在两端垂下的缟素竟然飞快地滑落下来,庆忌大惊,连忙闪身后退,避向其他缟素后面。

    南子目光一闪,瞟见缟幔无端滑落,顿时俏脸一惊,失声叫道:“甚么人?”

    公子朝反应更快,南子目光一闪,失声叫出时,他已陡然转身,腰中佩剑已应声拔出,目光所及但见一角衣袂飘然闪向一条布幔后面,公子朝纵身一跃,飒然一剑便刺了出去。

    布幔轻软本不受力,但公子朝剑极快,这一剑无声无息穿幔而过,竟然刺穿了布幔。

    长剑刺出,幔出无人,公子朝人随剑进,越这布幔,立见一道人影又闪向下一道布幔,公子朝马上挥剑再刺,毫不留情。

    他今日与南子寝宫相会本已逾礼,谈的又是如此机密大事,若被人听到那还得了,不管这幔后是何人,他都是志在必得。

    庆忌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此时出去,眼见对方剑势狠辣歹毒,剑剑不离要害,也无法停下解释,只是在布幔后急急闪避,二人穿花蝴蝶一般你趋我退,绕着布幔在大殿中疾走,搅得那些布幔或者随着二人疾行带起的劲风摆动,或受外力扯动正从梁上慢慢飘落。这片刻功夫,公子朝已刺出一十三剑,庆忌飞退的身影再难避过他的剑势。

    庆忌刚刚闪到一匹布幔后面,便见面前布幔轻轻一震,一点毫光自幔上飒然透出,直奔他的胸前,庆忌大骇,退已不及,他仓忙抽出自己佩剑,剑只抽出一半,寒光已到胸前,庆忌一手持鞘,一手持剑,便将半出鞘的短剑递了上去,横向硬磕公子朝的一剑。

    “铿”地一声,公子朝的剑刃堪堪刺至他的胸前,便被横向击开,两剑交击,火星四冒,庆忌剑上已然出现一粒豆大的豁

    公子朝剑势不停,剑锋一挥,横着扫向他的腰畔,庆忌眼见剑上出了缺口,再硬架一剑,没准自己的短剑便要被他宝剑削断,当下还剑入鞘,连剑带鞘又是一挡。又是一声响,公子朝的剑再次被挡开,那匹布幔被剑刃削断,下半截缓缓向地面飘落,不能垂地的半截布幔随风扬起,将二人模样呈现在对方面前。

    一个青衣玉冠,面如敷粉,一个眉目英朗,神韵内敛,两人见了对方模样都是一怔,庆忌失声道:“果然是你。”

    公子朝失声叫道:“原来是你?”

    “原来宋朝就是公子朝,我早该想到了。”庆忌欣然笑道。

    “你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人呢?”公子朝却丝毫不敢大意,剑锋横于胸前,森然问道。一个不对,他的剑还是会毫不犹豫,立刻递出的。

    庆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吴国公子庆忌,见过宋国子朝。”

第168章 险象环生

    南子寝宫,仍是一男一女。

    不同的是,一身青袍的公子朝已经被南子支开,站在那儿的换成了穿着一身寺人服饰却丝毫不掩其英姿的庆忌。卫夫人南子坐在床上,正襟危坐,一袭素白的家居袍服,宛如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莲花,冰清玉洁不可侵犯。

    “庆忌此来的用意,公子朝方才已经说过了。君夫人的担忧固然不无道理,然而养虎虽可为患,眼下的危局更要解决。至于以后的事……相信以夫人的智慧和公子朝的心机,应对齐豹、北宫喜总要比应付一个公孟絷要容易的多。权分两家,胜过一家,何况齐豹和北宫喜未必毫无嫌隙。”

    南子面噙冷意,冷冷说道:“你不用说了,内中利害,我已考虑的非常清楚,我不会答应同你合谋做这行同叛逆的事的。”

    “哦?既然如此,君夫人又何必遣出公子朝,单独与我交谈?”

    南子盈盈起身,飘然走到他的面前。庆忌身材修伟,南子身高只到他的肩头,走到他近前来,南子便需仰起螓方能说话,可是她脸上仍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高傲。

    “寡人单独留下你,是因为有些话不方便让我堂兄知道……”

    她睨着庆忌,冷冷地说道:“子朝自有他的野心,当我看不出来吗?齐豹、北宫喜则欲作困兽之斗以求生路。而你,则利用子朝求利、齐、、北宫三人避害的心思,巧言令色蛊惑他们,所欲达到的还不是你个人利益?”

    “楚国伍员卑劣无耻、恩将仇报,为一己私利,在郑国蛊惑权臣谋反作乱,垂败垂成,反葬送了太子建的性命。这就是你庆忌前车之鉴。你们这些亡国公子、失意武士,念念不忘的是昔日荣华富贵,念念不忘的是你们个人恩怨,为了这些,你们什么人不能牺牲?什么人不能成为你们利用的工具?

    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成了你们心安理得谋杀收留、招纳你们地恩人、成了你们将他国万千生灵当成祭牲的凭仗。说什么孝道公义,道貌岸然,你们这些自命公义的男儿大丈夫。都是狼心狗肺、混账透顶的货色。”

    “你说的对!”庆忌神色平静,毫不激动:“曾几何时,我也对这种人憎恶之极,然而等我到了那种生死两难的境地,我才明白做一个忘己为公的道德君子有多难。人有亲疏,义有大小。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先是为他自己而活,为了他的亲人、友人而活。

    当今天下诸侯,谁不是为了他一家一姓?谁都把周天子、把天下挂在嘴上,可是谁肯真地考虑过他们?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舍弃小我,成全大我了?当姬光弑君的时候,谁来为我主持公义?当我亡奔天下的时候,收留拒纳,谁不为的是自己考虑?

    我并不嗜杀,但是有人威胁到我的生存和利益时,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如果现在有人一箭射来,我已躲闪不及。旁边站着的是我爱我敬的亲人友人,我宁可挨这一箭,也不会使他人挡箭,但是如果是与我毫不相干的外人,我不介意把他拉过来做盾牌,如果这人本来对我也没怀好心,我更加不会犹豫。如果身旁是无辜弱小,我或会动了慈悲之心,但那样为的也是自己良心得安,不用扯上天下大义。

    自己生不如死。还在那里妄谈仁义?夫人母国襄公。昔年倡讲仁义,结果是成为天下笑柄。伯夷叔齐讲仁义,结果是成为他们不肯称臣效忠的周室手中一件号召天下人效忠地工具。他们逃到阳山不食周粟,生前周室屡次三番派人探看监视,又大肆宣扬他们的义举,仁义周室,用心何其歹毒?此举分明就是要把他们架在这仁义高台上骑虎难下。逼着他们全节赴死。待到他们死了。周天子也放心了。死掉人的,只剩下义了。和活人再没有利害冲突,于是他们谦逊让国、忠教节烈了;于是他们成了千古大贤,被周室推崇赞佩,为例代君王赞颂了,何其悲也!

    仓禀实而后知礼节,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当我朝不保夕,苦苦挣扎的时候,我做不到伯夷、叔齐饿死不食周粟的气节。我做不到宋襄公半渡不击,以德服人的气节。我,庆忌,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牺牲自己,只为成就天下人酒后闲谈中的一份感动?牺牲我自己和追随我的数万血性男儿,只为身后之名成为别人利用地一件工具?我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如果我把自己框在天下公义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名誉***里,我现在就可以去死了。别和我讲什么天下大义,那天下大义,等我成为掌控天下的人时,再去考虑吧。

    南子被他一番话说的怔住了,庆忌又道:“如今君夫人有所求,我亦有所求,互惠互利,仅此而已。我并非要对卫侯不利,我帮你们对付的是公孟絷,而公孟絷,对卫侯何尝不是包藏祸心,只为把持大权,做那君后之君?这一点,相信君夫人看得非常清楚。”

    南子把眉尖一挑,淡淡说道:“清楚又如何?任你舌灿莲花,休想说服南子。寡人有的是手段让他公孟絷慢慢消受,却不需假手于外人,从而引来卫国之乱。庆忌,寡人劝你立即放弃在帝丘的行动,马上赶回你的艾城去,安份守己莫生事端。今天的事,我可以当作不知道,如果你再蛊惑公子朝作乱,那时便休怪寡人对你不客气了!”

    庆忌笑道:“君夫人说得这般大义凛然,我还真当你一片公心亦或是为你地丈夫卫侯考虑呢。原来如此处心积虑,却是为你地心上人打算,”

    “放肆!”南子怒叱一声,胸膛起伏,丝罗轻荡,半截沟壑一抹香肌跃然眼前,白玉似的脸颊上已隐现一抹羞红。:“庆忌,不必徒逞口舌之利,无论是利诱、激将还是冷语嘲讽,对本夫人都是没有用的,你不必枉费心机了。”

    “我已经放弃了!”庆忌淡淡一笑:“这世上有很多种女人,最难交往的就是蠢女人。蠢女人向来是不可理喻的,我现在很不幸的就遇到一个。庆忌这便告辞了,相信今天地事君夫人不会对人说出去。因为这其中……有太多不可告人之处,你说是么?不过也不一定,谁知道愚蠢地女人会做甚么呢?蠢起来时那是没救地!”

    “你……你这混账……”,南子气得浑身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原是宋国公主,现为卫国君夫人,何曾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庆忌几句话,把她激怒的浑身颤抖,庆忌这话说完,返身便走。竟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了,让她一腔怒火再也无处泄。

    庆忌走出南子寝宫,正在外面团团乱转地公子朝立即迎上来,脱口问道:“公子,如何了?”

    庆忌看他一眼,苦笑摇头。

    公子朝听了面现沮丧之色,他脸上阴晴不定地思索片刻,把牙一咬。说道:“她不肯附从,我们自己动手。”

    庆忌一愣:“我们动手?如果不能控制宫卫和城卫,你以为可以成功吗?”

    公子朝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谁说我们不能控制宫卫、城卫?等到我们动了,由不得她不出面相助。”

    庆忌失声道:“抢先下手,迫她就范?是否有些冒险,万一她执意不行……”

    公子朝狞笑道:富贵险中求,何况这个险我已不得不冒?我素知她心性,她现在虽不肯,到了那种地步,她纵然不想行动也必受牵连。还由得她么?”

    庆忌心中默默。他看得出南子对公子朝的一番心意,然而在公子朝心中,功利之重远甚于一颗芳心,站在他的立场,却也不便说些什么。

    公子朝心中有了定计,脸上荣光也焕起来,他看看庆忌服色。略略皱眉道:“我欲邀公子同去与齐豹、北宫等人商议。只是……你一身寺人装束,要如何出宫去?”

    庆忌笑道:“这却不难。我是请托了弥子暇带我入宫地,待我换回侍从服饰,再随他出宫便是了。”

    公子朝这才知道他并非有通天彻地之能,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翻越宫墙而入。公子朝欣然道:“如此甚好,我在宫城正门外等候公子,你出去后立即来与我汇合,同赴齐豹府。车上,你我再作详谈!”

    庆忌扮做宫中寺人,再去找弥子暇便容易的多。这宫城虽不大,宫中各有司守的寺人也不是彼此全都熟悉,再加上时常有新招入宫的寺人,所以无人盘问。一路上,倒是有些宫中侍女见这年轻寺人英俊非凡,暗觉可惜之余,向他大抛媚眼。

    齐豹府上,诸人再次聚,这次与公子朝并肩而坐的,却多了个同样玉树临风,但是多了几分阳刚之气的庆忌。

    “诸位,君夫人已经同意我们的计划,介时将由君夫人取得兵符,控制住宫卫和城卫,我们可以放手大干一场啦啦!”公子朝笑吟吟地道。

    众人听了一阵骚动,人人面色各异,公子朝无暇细看各人反应,立即又道:“诸位,今日我等聚会,且订下行动的详细步骤……”

    公子朝把他在车上与庆忌研究的方案向众人说一遍,然后问道:“诸位,可有什么意见和补充?”

    北宫喜问道:“庆忌公子的人马几时可到?可以派多少人来?”

    庆忌道:“公孟絷自黄河口岸抽调五千精兵来帝丘,我调来地人马不会少于此数,庆忌说过,不会放一兵一卒进城,诸位尽可放心。至于时间……”

    他大致计算了一下,说道:“估计公孟絷的人马四日内可到帝丘,我可快马使人返回艾城调兵,三日内便可穿插到赴帝丘的东行要隘上阻拦他们。”

    公子朝笑道:“吴国庆忌,有万夫不当之勇。领军打仗,恐怕我们在座的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大家尽可相信庆忌公子的手段。”

    想起庆忌威名。众人频频点头,

    公子朝道:“子朝来卫时身边带了十余亲信家将,都是生死相随的勇士。介时,君夫人取了兵符印信,我会带这些勇士陪同夫人接管宫禁、城卫,除掉胆敢违抗军令的公孟絷亲信。

    齐大夫、北宫大夫则集中家将、食客,合兵一处,攻打公孟絷府第。诸公切记,无论谁抓到公孟絷,切切不留活口。如果他万一逃了出来,那时城外已被庆忌公子控制,他唯一能逃向地地方必是由他心腹任主将的宫城,我便在那里候他自投罗网。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褚师圃紧张的一张胖脸全是油汗,他自袖中掏出丝帕拭拭额头汗珠,期期艾艾地问道:“那么……那么国君那里该怎么办呢?”

    公子朝与庆忌对视一眼,庆忌说道:“褚大夫。卫侯那里,就得拜托你了。到时,只要你将卫侯诱入府中,客客气气地请他待在那儿,等大局已定,再恭请他出来,你看如何?”

    褚师圃一听脸色白,失声道:“那怎么成?喔……我是说。褚某怎么办得到?我……我哪有什么办法能把国君诳到我的府上?”

    公子朝眯起眼笑道:“这个简单,子朝已经替你想好了主意,如今秋风萧杀,百花凋零,你说去对国君讲,你家花园中的桃树忽然鲜花绽放,满枝如春,以国君的脾性必然好奇前去观赏,略施小计,不动刀兵。这不就把国君请到了你府上了吗?”

    公子朝知道众人之中褚师圃意志最不坚决。怕他鼠两端,临难生变。是以不让他负责捉拿公孟絷,反把这表面上看来最为轻松,但是一旦动手,便要从此绑在自己战车上,再也不能脱逃的事情交给了他:软禁卫侯。

    齐豹和北宫喜此时都明白了公子朝的用意,纷纷点头赞许。褚师圃象是吞了一只苦胆。由嘴里一直苦到了心里去。可是这种关头他如何推脱?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大雨倾盆。这大概是入秋以来最大地一场豪雨了。

    雨密如帘,秋寒入骨。苍莽平原上,正有一支队伍蜿蜒而来,越过荒野和收割完的田地向前行进。队伍前列一面大旗被雨水淋湿,垂头丧气地卷在旗杆上,无法看清旗号。

    前方将到白羊关,远远望去,白羊关地箭楼已经遥遥可见。一名将领站在土丘上,高声呵斥着士卒加快步伐前进。然而这支自黄河口岸星夜赶回地军队已经人困马乏,精疲力尽了,哪怕军士挥鞭抽打,脚下拖泥带水,也快不起来。

    站在丘上的那员将领见了不禁大皱眉头。领兵将领王平,年方三九,他本下卿大夫出身,却因骁勇善战,为人果敢,受到公孟絷器重,屡屡简拔,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成为统领上万大军的将领。王平便也因此死心踏地的为公孟絷效力了。

    “将军,前方便到白羊关了。士卒们皆已疲累不堪,是否在此歇息一宿?”副将范仲叔急急赶上前来,抹了一把冻得青的脸上雨水,向王平建议道。

    王平蹙眉道:“孟絷大夫要我们星夜兼程赶回帝丘待命,必有十万火急大事,怎可耽搁了行程?”

    范仲叔道:“将军,便是天大的事情,若带了一群疲兵回去,又能济得了什么事?你看他们,都已走不动路了。一身疲甲,沾了水便重了不只一倍,人人又要背负口粮、兵器,脚下湿滑,那靴子粘了泥,一双变得足有十斤重,如何赶路啊?”

    “这……”王平听了也不觉犹豫,看看那些趔趔趄趄赶路的士兵,已然有些意动。

    身旁一名疲惫不堪地士兵见状劝道:“将军,不如让大家歇息一下吧。如果连续赶路,便是等到雨歇,度也快不起来。既下大雨,不如让大家好生歇息一下,待到雨停再行赶路。那时体力恢复,人人行走快,未必便比冒雨赶路慢了。”

    “也罢!”王平终被说服,吩咐道:“大军进入白羊关歇息,待雨停后再行!”

    “诺!”那士兵大喜,连忙高声布命令,本已步履难难地士兵们听了命令精神一振,使足余力加快脚步向白羊关赶去。

    埋锅造饭。刷洗战马。很快,白羊关里便炊烟袅袅。只是那柴禾即便是抽取的柴垛下面未被雨淋地,也有些潮湿,烟气炝人,火却不旺,搅得白羊关内人喊马嘶,咳嗽不断。

    此时,自艾城赴帝丘的道路上,一支队伍成三列纵队,犹如三条蜿蜒不见尾的长蛇。也在道上疾行。所有地士卒都身穿薄衣不着皮甲,外罩稻谷茎叶织成的简易蓑衣,手中也只有一件兵器,脚下则是轻便地草鞋,踩在泥泞中不似皮靴般粘起许多泥来。

    他们一边走,一边自怀中掏出卤好晾干的盐煮牛肉干来塞进嘴巴,再吃一口由五谷辗磨成面蒸成的窝头。整支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却鸦雀无声、秩序井然。

    “都把吃奶的劲儿给老子拿出来!”独臂将军梁虎子扶剑站在车上。高声咆哮道:“公子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用得着你们的时候了,谁也不许给老子松劲拉稀。想趴着等到了青瓦关,老子让你们趴个够,现在都得给我打起精神来。

    阿仇背着一双短戟,光着一对生满厚茧的大脚板,也在队伍中打气:“都使着点儿劲,多赶一步路。先到了青瓦关占据地利。打起仗来咱们就能占大便宜。等打了胜仗,公子是要犒赏三军地,肥猪、肥羊,可着劲儿你吃。到时所有参战勇士是要歇息三天的,营中女闾现在可都禁闭止入了,就是等着犒赏你们的。”

    再仇大笑道:“正是,大家伙儿使足了劲。奔着肥肉和女人。冲啊!”

    原本肃静的队伍顿时传出一阵轰然大笑,疲乏和寒冷不翼而飞。士兵们互相打趣着,脚下地步伐更快了……公孟絷站在窗前,听着淅沥雨声,眉头紧锁。

    身后,亲信家将敖世奇、朱泼恭敬地站在那儿,直挺挺地一言不。

    公孟絷眼神阴鸷,沉吟半晌方道:“老夫总觉得……他们如此频繁聚会,有些非同寻常。莫非……他们已经听到了些什么风声?”

    敖世奇踏前一步,说道:“主公,依卑下之见,我们不如提早动手。以我们府中家将和食客数量,如再请得国君下令,使城卫兵马相助,当可将他们一举成擒。”

    公孟絷恍若未闻,半晌忽问:“朱泼,齐豹等几人家中仍然没有什么异动么?”

    朱泼答道:“是,他们府上看来一如平日。只是这些人平素没甚么值得关注的,卑下在他们府上没有安插眼线,无法了解他们聚会都谈些甚么。这两天,卑下正派人重金收买齐豹府上家人,传递一条消息赏金五十,如能成功,当有近一步消息传来。”

    公孟絷“唔”了一声,方对敖世奇道:“齐豹、北宫喜皆武将出身,府中食客、家将、家奴、仆从莫不好武,仅凭我们现在的力量,如果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他们的确无法反抗,但是如要突围逃走,我们抽调了城卫兵马来,便无力封锁整个帝丘,若被他们逃回封邑……那里他们家族毕竟经营数百年了,焉能无人附从?那时一场大乱就要难免了,所以……还是尽量稳妥为上。”

    敖世奇道:“主公,如果抽调宫卫兵马,我们同样胜算多多啊。”

    公孟絷回头瞪他一眼,斥道:“糊涂,宫卫乃宫城之保障,国君岂会同意调动宫卫为我所用。”

    说到这儿,他捻着胡须志得意满地一笑:“老夫如此小心,只是为保没有万一之失罢了。其实本不必过于担心,他们便是知道老夫要对付他们,又能有什么作为?城卫严守城池,他们便逃不出去,我府中戒备森严,他们便攻不进来。候我大军一到。要杀要剐,就只能由得我了。除非……他们祷告上苍,求下天兵来相助,否则这一遭再无幸理。”

    他摆摆手道:“你们下去吧,今日秋雨连绵,国君不会来的。这几日饮酒无度,老夫正好歇息一下。”

    两名亲信家将领命退下,一柱香地时候之后。一名身披蓑衣的汉子急匆匆赶到公孟絷府上,敲开大门闪身而入,片刻之后,他已出现在朱泼面前。朱泼询问一番,取了赏钱打他下去,便急急转入后宅。

    公孟絷刚刚睡下,双眼朦胧才有了倦意,门扉便轻轻叩响,公孟絷大怒,喝道:“何人扰我清梦?”

    门外一名侍婢怯生生地道:“大人。朱泼有急事求见。”

    “哦?”公孟絷眼色微微一闪,恢复了清醒:“宣他进来。”

    稍顷,朱泼急急走入,拱手揖道:“朱泼打扰主公休息了。”

    公孟絷冷哼一声,道:“快讲,有何要事?”

    朱泼道:“卑下派人收买齐豹府上家人已获进展,得到了一些消息。”

    公孟絷双眼一亮,道:“快讲。”

    朱泼道:“因时间紧促。又怕打草惊蛇,卑下地人没有接触到齐豹府上得用地管事,只收买了一个门房。”

    公孟絷一听,拂然道:“一个门房,能打听得甚么消息?”

    朱泼道:“是是,但那门房说了一件事,卑下觉得有必要说与主公知道。前几日,弥子暇登门拜访齐豹,带了一名贴身随从。这两日,弥子暇不再露面。但是每逢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四人会面。那名随从都会出现,似乎……他现在已是公子朝的人了。然而卑下地人得到这个消息后,悄然追蹑他们行踪,却现这人仍住在弥子暇府上。”

    公孟絷一听瞿然变色:“弥子暇那小儿素来不参予朝堂中事,他为何派人与齐豹等人接触?弥子暇……”

    弥子暇这人根本不懂官场中事,可他却派人与齐豹等人频繁接触,多疑地公孟絷不能不想到弥子暇背后的人:国君姬元。难道姬元不动声色。假意敷衍。竟是要联合齐氏、北宫氏两大氏族,欲削他之权?

    一念及此。公孟絷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掀被而起,在室中疾行两周,忽又摇头道:“不会不会,若是国君其意在我,怎会按兵不动,坐等我调兵回都城来?以此坐实我谋反之罪?那要冒多大风险,不可能地,可……那人……到底是什么人?”

    “主公……”,朱泼也紧张起来:“不如……便依敖世奇之计,咱们提前下手吧。估计主公的兵马明日便到,即便他们逃了,咱们立即引军再攻他们封邑,料来他们也来不及聚兵反抗。”

    公孟絷虽未亲自领过兵,毕竟掌管了二十多年的兵事,闻言立即摇头道:“疲弱之兵,如何能一再驱使?再则,不确定这个神秘人物是否为国君所遣,便如我心头之刺,到底放心不下。”

    他在房中转了半晌,忽地停步,转过身来,神色凛然地道:“朱泼,你与敖世奇立刻在府中择选一等一的好手,想办法把那个行迹可疑的家伙给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回来,此事不可声张。”

    “诺!”

    “喔……等等,带上艾子蛮。他身手灵活,剑技出众,可堪大用。”

    “遵命!”朱泼也知事态严重,再不敢怠慢,立即闪身出去,通知敖世奇、艾子蛮共同准备。

    公孟絷眯起眼中,在房中沉吟道:“这个人……到底能是谁?又代表着哪一方地力量?嘿!老夫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一桩事情,如今看来,可是复杂的很了!”

第169章 选择

    雨停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时分了。路上是一洼洼积水,积水上有枯黄的落叶和被风吹断的树枝轻轻飘浮着,一派萧杀气象。因为秋寒骤至,又到了黄昏时分,街面上少有行人。庆忌却在此时穿了一身家将侍卫的服装,挟了一柄剑,施施然地离开了弥大夫府。

    弥子暇府中没有食客,出入的都是自己府上家将,这些家将认得庆忌,知道他现在是弥大夫身前得宠的侍卫,出入应酬时经常把他带在身边。庆忌给他们的感觉是虽然为人少言寡语,也不太合群,但是待人接物还算客气,所以彼此虽不热络,也能抱拳打声招呼。庆忌一一还礼,神色从容,离开弥子暇府邸,便漫步上了街头。

    庆忌出门自然并不象那些侍卫家将们所以为的一样去寻个酒家作乐或是到娼寮买笑,今日他的人已经快马来报,梁虎子等人所率大军正在日以继夜快赶来,体健身轻长于远途的勇士一百二十八人已经先行赶到青瓦关外险隘上埋伏。庆忌心中大定。

    明日俟全军赶到青瓦关,这边就要动了。届时,公孟絷的府第将成为主战场,庆忌对自己手下大将梁虎子颇具信心,让他独领一军,拦路阻敌这样的事绝对办得来,不需要自己亲自督战,他想留在帝丘,随时关注事态的每一步展。

    因为大事动在即,他想对帝丘城中地形再多了解一番。此刻,他正想趁着秋雨之后少有行人。去公孟絷府第附近观察一下左右建筑、前后路径,以做到心中有数。因为公孟絷如果兵败,最可能的选择便是赴宫城求援于卫侯,宫城城墙雄厚。易守难攻,宫城内自有精兵驻守,如果被他逃进去,那便大事去矣。

    虽说公子朝对南子临危屈从似乎颇有信心,但是庆忌却不能把主动权完全寄希望于南子对公子朝的倾心上。万一公子朝不能掌控宫卫、禁卫。亦或卫侯不能被他们先行幽禁,那么能在宫卫城卫动前杀死公孟絷,同样可以达到想好地净利。因此事先了解,掌握公孟絷府第周围地形,也就很有必要了。

    有三条路,是贯通公孟絷府第与宫城的。其中一条是大路。平素车马往来,极为繁华,此时雨后黄昏虽然萧条,路面上三三两两也有不少行人。这条路不太可能成为公孟絷逃遁的路线,因为大路上最易被人追及,而且他们将从正门强行攻入公孟絷府第,公孟絷如果有能力自正门突出重围,那大可反败为胜,击溃来敌,又何必突围逃走。

    是以庆忌目光一转。又按事先询来的路线去看第二条路。这条路曲曲折折,是民居胡同间转折蜿蜒地一条小径。其中岔路口极多,此时因为下雨显得十分泥泞。庆忌只往胡同里走出不远,只过了两个岔路口便循原路退了回来。

    这里象迷宫似的,若非日常生活在这里的居民,走进去很易迷路。这条路本应该是最好的遁逃路线,但是却并不适合公孟絷,公孟絷身份何等高贵。不可能熟悉这条庶民杂居区的曲折小路。至于他手下地亲信武士,也未必能熟练穿越这片民房区。

    第三条路……

    庆忌站在河边左右观察着。这条路临河,是贯通帝丘城的一条河流,看起来并不甚宽甚深,它一边通向公孟絷府邸的后院墙,一边通向宫城,到了宫城边上,就是御河了。沿着河岸走了一阵,现河边堤路修得还算平坦,水边时而还能看见一叶拴在岸边的小舟轻轻随着水流摇荡。

    “嗯,这条路,应该是公孟絷仓惶之下最可能选择的逃亡路线了,我们或许应该在此预设一路伏兵。可是,北宫、齐豹能聚齐的人马有限,若是分兵,难免力薄,可惜……齐豹他们对我也有提防,不许我地人马进入帝丘……”

    庆忌正在思索着,忽听背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庆忌立即转望去,身后已然站着七八人,人人手中提着兵器,隐隐然行成合围的雁翅状。那些人双眼盯着他,满脸杀气,明显来者不善。庆忌心中暗自警觉,悄悄握紧剑柄。

    那人群中有一人身材削瘦、双目锐利,看其举止明显为众人之,他冷笑一声,把手一挥,众人便向庆忌围拢过来。

    庆忌一边移动身子,观察着他们合围的架势,一边沉声问道:“诸位是什么来路,与在下何怨何仇?”

    敖世奇冷笑道:“你不须知道我们来路,今天来拿你,我们正是想知道你的来路。”

    庆忌听了这番对答心中稍安,只要对方不知他的真正身份,那就好办多了。他目光四下一扫,窥住一个空档,大喝一声,拔剑劈去。

    那人身材高大,手中一只铜锏势重力沉,但是庆忌看他移动稍显迟钝,身手必不灵活,庆忌此时只欲突围,不想恋战,便想以他为突破口,杀出重围去。

    那大汉眼见庆忌纵身扑来,剑光一闪,一道闪电般的毫光便扑面而至,大骇之下立即举锏相迎。他手中是一口沉重的铜锏,便是号称削铁如泥的上乘宝剑,也不可能和这样的重兵器硬砍硬劈,大汉心中笃定,这一剑劈上,庆忌手中地铜剑必然折断。

    庆忌一剑劈出,还留了四分力气,剑锏堪堪相撞,忽地拧身抽剑,硬生生撤回劈出的一剑,旋风般一扫,那大汉大叫跌出,伸手一摸,皮甲裂开,满手是血,其实他只是胸腹间被庆忌剑锋划开了一道口子,但他只觉痛楚,又见血如泉涌,还道已被庆忌开膛破腹。自忖必死之下,一时起狠来,双手举锏一跃而起,迎面向庆忌砸了下来。

    庆忌一足踹在水洼里。一片泥水扇面般泼起,阻住两名合拢逼压过来地武士,一矮身避过大汉当头一锏,肘弯狠狠撞在那大汉的胸口。那大汉受他一剑本无重伤,胸口被他肘弯这狠狠一撞。却出一阵骨骼断裂地声音,鲜血顿时喷了庆忌一脸,惨呼声中,那大汉庞大的身躯已被撞得倒飞出去,远远摔出两丈多远,砰地一声砸在泥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已是不活了。

    庆忌把他撞飞的同时,一名武士掌中长矛已趁机向他腰部攒刺过来,庆忌借着一肘撞出的力道身形一侧,避这一矛,因为脚下湿滑,重心一移,整个人都倒在地上,他干脆贴地滚开,横剑一扫。一名武士足踝被劈中,足踺割断。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惨叫着与庆忌滚作一团。

    庆忌抓着他身子翻滚腾挪,避开刺来地剑戟,反手把他身子掷了出去,砸开面前两名武士,趁机向前飞跃而出。前方两丛大半人高地灌木,中间一条路便是他来时道路。堪堪冲到灌木丛旁。灌木丛后突地一声清叱:“纳命来!”

    一道夭矫地身影一跃而出,掌中一柄剑在空中荡起一片流星般的光点。光晕流动,也不知是要刺向他地胸口还是他地面门。庆忌未料对方还有伏兵,大骇退后,那人落地,刷刷刷又是三剑刺出,身手矫健,敏若灵猿、纵起、出剑、落地、收剑、旋身、再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既优美又犀利。

    庆忌只恨没有趁手兵器,被这黑衣少年逼得再退两步,眼见后面众武士追来,他不想再退,仗着自己臂长力大,沉声一喝,举剑向那少年当头劈了下去。此时少年手腕一翻,一剑正向他咽下三寸处刺来,庆忌若不闪,这一剑必然刺入他的咽喉,但是以他一剑劈下的度,那黑衣少年也必被劈开天灵丧命。

    庆忌料想对方和自己没有杀父夺母的血海深仇,必不甘心与自己同归于尽,想以此招逼他闪开,不料那人一剑刺出时,已经看清了他的容貌,那人身子顿时一震,竟然忘记闪避。庆忌此时也看清了他的模样,这一惊非同小可。

    季孙小蛮,怎么是她?

    那双黑如点漆地眸子里,映得满是他的身影,一点亮光划着弧线,从她的瞳孔上方向下疾闪,那是庆忌手中的利剑。一时间,季孙小蛮眼中充满了惊骇、恐惧、悔恨的感觉。

    庆忌一见是她,手中剑下意识地拼命收力,这一剑是他全力出,纵以他神力,想要收剑也不容易,这一剑堪堪劈到季孙小蛮额头,方顿住了劈势。与此同时,季孙小蛮这一剑堪堪刺到庆忌咽喉处,也硬生生被她收住了剑势

    两人的身子都僵立不动了。一阵风来,几绺断从季孙小蛮额头飘落,与此同时,一滴殷红的血珠从庆忌咽喉处渗出,沿着承影剑光亮如镜的剑刃缓缓向前淌出,蜿蜒如蛇,滑到一半滚落剑下,剑上竟滴血不染。

    季孙小蛮几乎已经凝止不动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恢复了几分生气。庆忌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一片模糊地阴影,他下意识地目光向下一沉,便看到她掌中光亮如镜的剑刃上,也有一片模糊地影像浮起。庆忌心中忽有所悟,蓦然抬头,便见一张大网已向他当头罩下。

    灌木丛另一边,朱泼得意地站在那儿,另一面网,刚刚由他手中甩出去,扬在空中的大网就象一朵吐蕾的花儿,舒展了花瓣,盛开于空中,冉冉下落,罩向那中间的鱼儿……

    “唉!她当时明明已经惊愕难言,难以动弹,我那一剑应该劈下去的,就算她是因见故人不忍下手,我也不该妇人之仁,我被生擒,齐豹、北宫喜等人不见我的踪影,必定疑神疑鬼,恐怕他们是不敢动手了。我这一死,我的数万将士将何去何从……”

    衣衫褛褴,遍体鳞伤地庆忌被锁在水牢石柱上,痛心疾地做着深刻地自我批评。

    他被掳回公孟絷府邸后。立即受到刑讯逼供,庆忌东拉西扯,当然不会吐露实情,一番似是而非地话。反弄得公孟絷疑神疑鬼。

    去年庆忌初到卫国时,曾来帝丘拜访卫侯,当时许多朝中公卿大夫在场,但是公孟絷并未出席,所以对庆忌全无印象。公孟絷此人只是热衷于把持权力。对一些礼仪外交毫无实质地举动从无兴趣,不喜在公众面前露面。这大概与他后天的残疾有关,非不得已,公孟絷是绝不愿意拖着一条瘸腿出现在别人面前的。天色渐晚,公孟絷始终没弄明白庆忌地身份,只好暂时将他收押起来明日再审。

    庆忌此时被锢在石柱上。身上伤口火烧火燎,但是想起帝丘如今的紧迫情形,想起自己已经出前往青瓦关的数千将士,他更是心急如焚。然而,后悔自然是后悔,如果时光倒流,让他重新再来一次的话,他真的忍心一剑劈下,把季孙小蛮劈得脑浆迸裂吗?他不知道。

    身上鞭笞、火烙地伤痕比比皆是,半边身子浸在水中。上半身的伤口还在火烧火燎,而水下的伤处原本火辣辣的。此刻却已在冰冷的池水中浸得麻木的没有了知觉。

    墙角,潮湿地高处,一只小小的窗口,有一束微弱的月光流泻进来,庆忌抬头望着黑暗地牢中那唯一的一抹光芒,苦笑一声,痴痴想道:“我。终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杀伐决断。事事以利害为重的枭雄啊。毕竟,我在尔虞我诈、互相倾轧、不择手段的功利圈子里浸染得时日尚短。知易行难,想得通的道理,未必就能狠得下心去做。只是我一死不足为惜,为我赴死的兄弟们所做出的牺牲就全无意义了……”

    庆忌垂下头,感伤地一叹。

    人生,本就充满矛盾。在你的人生中,不断出现一个个岔路口,需要你去选择,选择其中一条,便再无退路。无论你选择了哪条路,总会失去一些、遗落一些。

    人生本就充满缺憾,但这也正是万物之灵地人类所创造的人生美丽与魅力之所在。如果人类能做到完全理智地以利害得失为唯一行动标准,那只能是一种悲剧。但是置身其中,回看顾,有谁不对自己地选择患得患失呢。

    庆忌心中也明白,如果再来一回,恐怕他还是下不了手。正如他对南子说过的那个挡箭比喻,如果对方与他素不相识,他会毫不犹豫把对方拿来做肉盾,在自己死与不死的紧要关头,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然而这个人如果与他相识,且有一些交情呢?亦或对方只是一个幼童或少女,他还能不能狠下心来?

    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一台没有感情只选对错的机器,就在于有些事你明明知道它是错的、你明明知道这个选择会让你后悔,你还是会去做……

    花园中,静月下,夜凉如水,月朗星稀。

    季孙小蛮膝上横着承影剑,静静地坐在池塘边,仰望着如墨苍穹下一轮玉盘似的皓月。清辉素面,她地肌肤有种柔和透明地美,那淡锁的双眉间,隐隐带着一丝如烟地怅然。

    她自到了帝丘,又巧被公孟絷招纳为食客后,原想就此寄住在这里,等到鲁国那边姬宋不再痴缠她时再回国去,不想却又遇到了一个姬元。这几日卫侯姬元天天跑到公孟絷府上,藉口请她陪同练剑,言行之间表现的一住情深。

    每想起来,季孙小蛮都有些哭笑不得,莫非自己天生有做君夫人的命?做女孩儿家时有个鲁君姬宋穷追不舍,扮成男装吧,居然又引来个卫侯姬元。季孙小蛮不胜其扰,这几日正想悄然离开,另寻一个寄居之地,不想今天忽然受命让她去拿人。

    季孙小蛮自忖自己做人食客,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颇受公孟絷礼遇,临行前帮他做一件事也是食客本份,这样离开也不会有所歉疚,不想此去竟然遇到了本来绝对不该出现在帝丘的他,谁知他们要捉的人竟然就是庆忌。

    季孙小蛮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双方交锋时的那惊天一剑。庆忌后有追兵,这条路本是他们故意留下的唯一出口,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生擒他,而不是带一具死尸回去。因此剑术最好的她被安排在灌木丛后阻敌,由朱泼下手擒人。

    她那一剑刺出后,便惊觉对方是庆忌了,当时便惊得呆住了。只这片刻功夫,庆忌同归于尽的一剑已经避到了她的面门,那一剑之威实在可怕。她先是惊讶、然后是恐惧、当那一剑临额时便只剩下了无穷的悔恨,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狠心下手,终至惨死他的手中,然而……

    季孙小蛮轻轻抬起手,摸摸自己额头,那里被削断了一绺头,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那时她先惊后怕,已经呆在那儿不知反应了,当她后悔的时候,剑势已然递到尽头,想再寸进必得趋身,这些只是电光火石刹那之间的事情,她想得到,却已来不及反应了。

    如果庆忌那一剑就此劈下来,他自然可以脱困,而她呢,她现在则已尸分两半,香消玉殒。然而他终究没有动手。哪怕明知身后追兵甚急,而且他秘密出现在帝丘,势必有着极大的缘由,但是这一切,都因为自己而放弃了,他最后选择的是……束手就擒。

    季孙小蛮心头缓缓升起一股暖流,巡遍全身,让她丝毫不觉秋夜之寒。

    那一剑,他本该劈下来的。

    季孙小蛮生在世族豪门家庭,耳濡目染,见惯了即便亲如父子、近如兄弟为了权势地位、利害得失也能尔虞我诈、毫不留情的事情,可是他……他为了她的性命,放弃了……

    说到易,做到谈何容易。

    庆忌被捉回公孟絷府邸受到严刑逼供时,季孙小蛮并没有到水牢里去,她不忍见到庆忌受刑,但是她知道庆忌必定受到非人的折磨。想到这些,她连晚饭也没有胃口吃,如今夜色已深,她静坐园中,心中波澜起伏,自她母亲过世之后,她从未象现在这样对一个人牵肠挂肚。

    想起与庆忌相识以来种种,季孙小蛮忽觉得臀儿有些痒,悄悄摸摸翘臀,那种疼痛中带点**的感觉似乎重新回到了指尖,正被庆忌一边呵斥,一边按在膝上狠狠地抽着**的画面跃然脑海。一时间,季孙小蛮浑身燥热,面皮都烫了起来。

    她咬一咬唇,忽地长身而起,把承影剑往肩后一背,腰带束了一束,袍袖一扬,“笃”地一声,袖中飞出一件什么东西,勾住了水池对面的秋树,季孙小蛮使力一抻,双足一纵,便飘身而起,衣带飘飘地自池上掠了过去,起伏纵落,片刻间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第170章 决定

    “你为什么救我?”

    “你混到公孟絷家做什么?”

    “他们知不知道你是女儿身?”

    “公孟絷府上每晚都是这般戒备森严?”

    前行的季孙小蛮忽地顿足,回嗔道:“我就没见过话这么多的男人!你快点成不成?”

    “我腿上有伤……”

    季孙小蛮心中一软,闷着头走回来把他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好香,你身上有香气,就没人现你是女人?”

    “卫侯好男色,上行下效,风气使然,卫人男子多粉饰打扮,娇柔做作媚声女态的男子比比皆是,谁会疑心我?”

    “喔,你个头太矮了,架着我也没用,我还得屈着膝才能让你搭住。”

    季孙小蛮大怒道:“那要怎样才行?难道要我背着你吗?我怎背得起你这样重的男人?”

    庆忌干笑道:“那倒不必,我是说……还是我自己走路,度更快一些……”

    季孙小蛮恨恨地甩开他的手,但是隐约见庆忌痛得呲牙咧嘴,想起他身上伤势,心中又觉不忍。但她当然不会开口道歉,只是嘟着嘴儿跟在他的身边。

    两人匆匆返回弥子暇府,那老管家应声开门,提起灯笼眯着一双昏花老眼看看庆忌,不禁叫道:“哎哟,你这是去了哪儿,大夫已经找了你好久,这……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是伤。咦?他是哪个?”

    庆忌闪身进门,把大门掩上,问道:“弥大夫呢?”

    今日庆忌很晚不归,弥子暇坐卧不宁。等到深夜终于再忍不住,领着府中家将满城寻找他去了。这老管家虽不知庆忌真实身份,但也看出他弥子暇对他的重视来,因此神态上大为殷勤。听见他问,忙道:“弥大夫见你逾晚不归,放心不下,率着府中家将已出去寻你了。”

    庆忌略一思忖。便道:“老管事你自去歇息。没什么大事的,不必声张。”

    那老管家情知其中自有缘由,这时已然警醒,不敢多问,连忙应声退下,生怕惹祸上门。

    庆忌领着季孙小蛮来到他自己居处,桌上油灯点燃,室中光线亮起。季孙小蛮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只道:“你已安全返回。我……也该回去了。”

    庆忌回头看她一眼,问道:“你还要回公孟絷府上?”

    季孙小蛮道:“放心,我做的手脚俐落。况且抓住你有我一份功劳,不会有人现疑心到我的头上。”

    庆忌略一思忖,又问:“现在公孟絷府上会不会已经现我失踪了?”

    季孙小蛮迟疑地道:“应该不会。这几日公孟絷府上所有家将、食客都严禁出门,均在府中候命,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那水牢里关了人本就逃不出来的,所以向来只使两个普通家将守在水牢外地门房里,晚间无人替换的。我想……不到早膳时间,都不会有人现有异。除非公孟絷现在或者一大清早就继续提审你。”

    庆忌嗯了一声道:“那就好。你不能再回公孟絷府上了,暂时宿在我的房间吧。”

    季孙小蛮脸上一红。嗔道:“岂有此理,谁要宿在你的房间?”

    庆忌一怔,恍然道:“不用担心,我现在马上还要出去。”

    季孙小蛮疑心道:“你一身是伤还要出去?对了,我还没问,你到帝丘来,鬼鬼祟祟隐瞒身份,到底意欲何为?”

    “不要胡乱打听!我叫你留在这儿,是为你好。”

    “我不要留下,今日救你,已还了你人情,要不是看你一身伤,哼……你不记得辱我之恨了吗?今日本姑娘懒得与你计较呢。我走了,从此只有你欠我,我可不欠你了。哎……你做什么?”

    季孙小蛮尖叫一声,已被庆忌抓了回来,庆忌一只手拎着她,就象捉小鸡似地,拇指按在她肘上麻筋上,弄得她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时间紧迫,没有时间跟你细说庆忌不由分说,把她按坐在床上,伸手扯下一条帘帐,将她拢双肩捆二臂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季孙小蛮气得双腿踢腾:“快放开我,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我真该让你死在水牢里的。”

    庆忌也不理她,再撕一道布带,按住她大腿,便将布带缠了上去。

    庆忌的大手一按上去,季孙小蛮的大腿肌肉便不受控制地突突乱跳,一股灼肤的热力从庆忌手上直传到她肌肤里,再迅传递到腰眼上,让她有种挺起腰肢的难遏冲动,那张脸蛋也因之艳如火烧,方才她还蹦得凶悍,这时反而乖乖地不敢再动了。

    “啧啧,大腿好有弹性,难怪蹦得那么高……”

    “哼!”季孙小蛮得意地一哼,扬眉露出自矜之色。

    庆忌继续道:“就象一只小猴儿似的。”

    季孙小蛮闻言不禁气结。

    庆忌将她足踝、双腿缠了起来,这一下季孙小蛮整个人都直挺挺地倒在榻上,只有腰部还能动弹了。

    “你留在这儿,不要乱动。”

    季孙小蛮嚷道:“你要去做甚么见不得地人地事情,为何绑我在此。”

    “小声些,是不是还想让我抽得你坐不下,躺不了?”

    庆忌一推她的纤腰,扳得她娇躯侧卧,半个**都翘起来,扬起手来威胁,季孙小蛮晕红了脸,挑衅似地道:“你……你敢?”

    庆忌哼了一声,放下手道:“打都打过了,我不敢么?啧啧。你这一嚷,倒提醒了我。”

    说着庆忌便放下手,又去撕扯帘帐,见他没有动手。季孙小蛮不禁松了口气,可是心底竟似有些失落。

    庆忌扯下一团布帛,团成一团,不顾季孙小蛮反抗,硬行塞到她嘴里,拍拍手道:“这样便成了。”

    说罢他走到窗边,将悬挂的上等丝绸制成的窗帘扯下。撕成等宽的一条条布条。然后解下身上破烂的衣衫,将那布条一条条裹在身上。

    季孙小蛮躺在床上,眼见他脱了衣赏只着一条底裤,不禁臊得脸蛋通红,本欲扭头不看,但是听见他的动静又忍不住好奇心,转头看来,瞧见他身上鞭伤、烫伤处处,有地地方已经溃烂。那一处处伤口实是触目惊心,季孙小蛮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已不知不觉间露出一抹连她自己也未注意到地温柔和怜惜。

    庆忌忍着痛楚,将那布条裹紧了胸腹、双腿、双臂……

    他既被捉。说明公孟絷对他们的行动已有所察觉,如今脱困,公孟絷若一现,难保不会抢先行动,他得马上联系齐豹等人提前动。这些伤处不包扎一下,介时如何动手。

    庆忌身材健美壮硕,看在女人眼中本有十分杀伤力,在那特别崇拜健壮武士地年代。对女性地诱惑力更大。直到他包扎完毕,取出他特制的武士袍穿戴起来。榻上季孙小蛮那双眼睛还是恋恋不舍,目不转睛。

    庆忌并未注意她的神色,他打扮停当,顺手抄起季孙小蛮的承影剑,一拔一插,喜形于色道:“果然是一口好剑,季孙小姐,借剑一用,你不会不允吧?”

    季孙小蛮口不能言,只是皱皱鼻子,双目向他狠狠一瞪,庆忌哈哈一笑,剑往腰间一插,便推门而去。

    庆忌急急赶到齐豹府上,机警地四处一看,未见有人跟踪,这才轻轻敲击院门。院门只轻轻一拍,立即被拉开了一道缝隙,好象早有人等在那儿似的,把庆忌骇了一跳。

    月色下,只见院中剑光闪闪,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前来开门的人手未提灯笼,却握着一柄明晃晃地利剑,庆忌连忙表明身份,被带入院中。

    庆忌刚刚站定,厅门一开,灯光逸出,齐豹、北宫喜、弥子暇等人已抢步出来,一见果然是他,不由大喜。弥子暇喜道:“公子回来了,这我就放心了,我到处寻你不着,正来找齐大夫商量个法子。”

    公子朝埋怨道:“公子这是去了哪里,也不说一声,害得我等担惊受怕,还道你出了什么事情。”

    庆忌急道:“大家厅中说话,不要站在这里。”

    庆忌不想对他们说出自己曾经被俘地事,此刻这宜动摇军心,尤以褚师圃原本就意志不坚,若被他一吓,说不定就要打起退堂鼓了。

    和众人赶回厅中,庆忌看看他们,皱眉道:“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全都赶来了,若被公孟絷地人得知我等深夜聚会,岂不坏了大事?”

    褚师圃道:“这倒不须担心,褚某也恐时常往来引人注意,已嘱齐大夫今日重金买下了隔壁那座宅院,我们都是从那边过来地,出门时都换了普通家将装束,也未乘车,料来纵有人监视,也不致连左邻右坊尽皆纳入眼线。”

    庆忌看他一眼,心道:“这厮胆小原来也有胆小的好处。”

    时间紧迫,他也不再多问,便道:“此刻无暇细说了,我今晚去公孟絷府上探听动静,听到公孟絷与府上亲信家将商议,动手就在明天上午。”

    众人听了齐齐一惊,北宫喜急道:“说不得,我等此刻便行动吧。”

    “且不着忙……”庆忌急忙阻拦,先对弥子暇道:“劳子暇牵挂,庆忌无碍。子暇还是先回自己府中去吧,我等行事,与你无干。没有必要牵涉进来。”

    “好,那我先回去了。”弥子暇也知自己插不上手,向他们团团一揖,转身便走。庆忌立即追上去,向他耳语几句,弥子暇吃惊地看他一眼。点点头匆匆离去。

    值此非常时刻,也无人相送,庆忌立即返回来对众人道:“如今情形特殊,晚上并非对方松懈易攻地时候。相反,他们反而更加警觉,我自公孟絷府上潜出来时,便颇费了一番功夫。大队人马若是前去,隔得老远便要被觉。夜间进攻,他们占了地利,我们已很吃亏。万一被公孟絷趁夜逃了。更加不易追赶。最最紧要的是,此时动手,我们无法控制卫侯,便等于走在刀尖搭成的浮桥上。”

    他说完危险,又给几人打气道:“我的先头人马已经到了青瓦关,后续人马6续赶去,明早清晨时分必可到达,抢在公孟絷的大军前面封锁青瓦关险隘。这帝丘城中可就全靠你我了,我们地行动要提前。但是时机要掌握得好。

    公孟絷府上的家将、食客这两天都是合衣而睡,枕戈而眠,到了早上天光大亮的时候。他们万不会想到我们那时动手,反而最是松懈。再加上一夜不能好睡,那时候也只是他们地人最为疲乏地时候,我们动手,便可定在那时。

    但是从现在起,我们就得早早准备了。齐大夫、北宫大夫,你们立即秘密召集府中食客、家将,穿衣披甲、带上兵刃。凌晨造饭。一切准备停当,随时准备动手。褚大夫。你的行动也要提前,今日一大早就进宫去,无论如何也要把卫侯逛出来,子朝……”

    “子朝明白怎样做了,国君一离宫,子朝立即入宫去见君夫人!”

    “好!”庆忌重重一点头,神色凛然道:“齐大夫,还要劳你安排几个机灵的家将,立即赶去公孟絷府邸周围监视动静,他那边只要一动,我们就得立即动,哪怕是硬磕,到此关头也得碰到底!好了,大家若无意见,立刻分头行事。”

    到此紧要关头,人人心中凛凛,对庆忌的安排自无异议,褚师圃走到今时今日,已越陷越深,绝了退缩的念头,把牙一咬,也慨然应允。从人立即分头赶回自己府去准备。

    那时人家皆聚族而居,房屋鳞次,院落相套,都是同祖同宗的族人,这到方便了他们联络。褚师圃、北宫喜赶回各自家中,立即叫起各房长老,至于具体谈些什么,如何说服族老一体拥护,那便以如簧之舌各施手段了。

    这半夜,对庆忌来说,实是渡时如年,直到天亮未见公孟絷府上传出动静,庆忌才放下心来,知道季孙小蛮所言不虚,公孟絷府上与齐豹、北宫喜等人府上戒备情形果然相反,是外紧内松,内部出了问题反不易被现。

    “国君,国君,出了一桩大奇事了!”一大清早,褚师圃便急急地跑进宫去求见卫侯,一见了卫侯,师圃立刻手舞足蹈,做满脸惊喜状。

    卫侯此时正在刷牙,手里拿着最近风靡列国,却不知何人明的牙刷子,愕然看向褚师圃,含糊问道:“出了甚么奇事?”

    褚师圃一副跑得气喘吁吁地模样,实则是紧张得满头大汗,幸好他身躯肥胖,平时见到姬元也是满脸油汗,看在卫侯眼中并不稀罕。褚师圃两股战战,声音隐隐抖,说道:“国君,花……花开了!”

    姬元更加奇怪,问道:“什么花开了?”

    褚师圃紧张之下竟然把公子朝教地话给忘记了,这一急更是满脸是汗,他一拍油光渍渍的额头,顺口说道:“菊花开了。”

    姬元大笑起来,指着他骂道:“你这蠢材,如今秋高气爽,正是菊花盛开季节,那算甚么稀奇?难道是开在你地**上吗?那倒是稀奇的很了。”

    褚师圃涨红了脸,讷讷地道:“呃……这个……,国君说的是,可是臣家中的菊花,却是花开七色,这可是前所未见。”

    “哦?”姬元听了不禁动容,这可是从未听说过的事情,这样的奇花他也是闻所未闻。

    褚师圃急急道:“臣见如此奇花,必是我卫国吉兆,因此特来禀明国君,请国君一观。”

    卫侯一听。欣然道:“甚好,待寡人用膳后便去你府上看看这闻所未闻的奇花。”

    姬元与公孟絷地密谋,本来严密之极,没有想过会泄露出去。尤其今日来的是诸师圃。素来胆小畏事地人,而且也不是他此次被惩办地主角,怎会想到这胆小之人今日胆子竟然大了起来。

    褚师圃陪笑道:“国君到臣的府上用膳也是一样的,那七色菊花满院怒放,其情其景美不胜收,此时朝霞满天,花瓣带露。正是最美时分。待到艳阳高照,那景色便差了。”

    “也好,寡人立刻起驾。”卫侯好奇之下,匆匆洗漱完毕,便随褚师圃直奔他地宅邸而去。公子朝早早候在宫城外面,一见国君的车仗浩浩荡荡离宫而去,立即取出腰牌进入宫中,直趋君夫人寝殿。

    南子起得甚早,这两日公子朝不与她朝面。南子心中难免气苦,还道他是因为自己不肯助他,是以使了性子。此刻听到他来。南子欣喜之余,也想煞煞他的傲气,便一身盛装,到了月华宫见他。以君夫人之礼,正襟危坐于宫殿之中,眼见自己堂兄入殿,脸上丝毫不假辞色。直至公子朝行了臣礼,才淡淡问道:“子朝。庆忌可回了艾城么?”

    公子朝实是个做大事的人。他事前心中忐忑,亦觉有些不安。但是临到他登堂入室,却是心平气和,沉稳不慌。他淡淡施了一礼,说道:“庆忌并未离开帝丘。不敢有瞒君夫人,昨夜臣还与他见过面呢。”

    南子一双粉拳攸地攥紧,怒道:“这两日你不来见我,我就知道你不死心,你竟不听我的话,还与他私下往来。”

    公子朝昂然道:“来往又如何?子朝如今仅余此一身,君夫人若要拿我治罪,只消吩咐一声就是了!”

    南子瞪了他一眼,嗔道:“你算准了我不会拿你问罪,是不是?”

    这一声问,大有娇嗔味道,已不复君夫人架子。公子朝地声音便也柔和起来,轻声叹道:“南子,我两日不入宫,北宫喜、齐豹等人两日不来见你,你困居这深宫之中,宫外地事你可曾知道一星半点?没有,你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外边已闹得天翻地覆。

    你还不明白吗?你是女人,若无外力之助,你地力量便仅止于后宫,如果齐豹、北宫喜这样地人尽被铲除,你还能有什么作为,纵想对付公孟絷,那时一个独居深宫的聋子、瞎子,办得到吗?”

    南子俏眼一瞪,冷笑道:“你不死心,还要劝我,是么?天下只患无君,何时曾患无臣!只要能予之所求,还怕没有效忠者前赴后继吗?”

    公子朝晒然一笑道:“待得公孟絷独霸朝纲,大权在握,威势更胜今朝时,还有哪个得力人物肯投靠你?今日齐豹、北宫喜落得如此下场,兔死狐悲、芝焚蕙叹,来日谁还敢冒险向你效忠?”

    南子目光一寒,凝声说道:“听你语气,是仍要与庆忌、齐豹等人图谋不轨了?子朝,我这番心思,你当全是为卫国打算吗?你怎知我不是为你……。子朝,听我的劝,早早收手,有我在,必可保你平安,公孟絷还奈何不了你。”

    公子朝冷笑道:“这我倒是相信,但是要我托庇于一个女人裙下,做一个衣食无忧的散秩大夫了此余生?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公子朝这份高傲,令得南子倾慕,但是公子朝一意独行的冒险,却令南子愤怒。她把袍袖一拂,沉声喝道:“公孟絷手握兵马大权,与卫侯情谊又厚,就凭你们几个人,如何动得了他,难道凭庆忌那一座孤城,两万兵丁?公孟絷的大军即将抵达帝丘,你若再不及时收手,沾上一个反叛罪名,那时死无葬身之地,连我都救不了你。子朝,你不要痴心妄想啦!”

    公子朝直起腰来,淡淡一笑,平静地说:“你说晚了,我们已经动手!”

    南子听了公子朝的话先是一呆,眸中渐渐露出惊惧之色,滞声问道:“你说甚么?”

    公子朝拱手垂眸,嘴角带着瑟瑟笑意:“就在此刻,公孟絷的大军已被庆忌人马阻拦在青瓦关外;就在此刻,齐豹、北宫喜已率族人、家将、食客攻入公孟絷府中;就在此刻,卫侯已被诱入褚大夫府幽禁起来……”

    南子越听越惊,一张粉面已然铁青。公子朝轻轻一叹,说道:“你看,我说过地,朝中若没有人为你所用,任你心比天高,智计百出,政令也难出宫门。在这深宫里,你将一事无知,一事不成。南子,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坐视子朝与齐豹、北宫喜等人慷慨赴死,而你,自可得保无恙,从此困守寂寥深宫,红颜熬成皓,抬头所见,不过宫墙殿角一片天空;二、助我兵符令箭,控制宫卫、城卫,铲除公孟絷。”

    公子朝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目视南子,目放深情,柔声说道:“南子,卫侯年迈,且好男风,本不是你的良配,你不希望……我们常在一起吗?如果权力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才可以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不必如此君臣守礼,帮助我,也是帮助你自己。南子,时间紧迫,如箭在弦,请早作决定!”

第171章 先发制人

    青瓦关,是东方往帝丘而行的交通要道,依据险峻双峰,雄关矗立,为西进曲阜的必选之路,若不经青瓦关,大军则需绕过连绵不断的山峦另择道路,费时数日绕行数百里路程。

    王平军到青瓦关前峡谷,不禁面露轻松的喜悦。过了青瓦关,今日就能赶到帝丘城,总算没有误了公孟大夫的要事。他挥手命令道:“兵布一字长蛇,入关!”

    大军排布成一字长蛇阵,蜿蜒进入山谷,循山间平整过的道路向前挺进,前锋遥遥已见青瓦关隘城楼,两旁忽然“喀喇喇”一阵响,一棵棵大树连枝带叶地倾倒下来,军阵队形立时大乱,他们万没想到在自己国土上,在临近都城的地方会遇到偷袭,几个措手不及的士卒被压在大树下,脸上被大树枝叶划出道道伤痕,躺在下面大声惨呼。

    大树截断一字长蛇阵,两旁林中立即居高临下射出一排羽箭,把后阵抢前欲探究竟的士卒钉死了十余人,同时林中有人大声呼喊:“公孟絷作乱谋反,国君锁城擒贼。黄河守军原地待命,不得寸进,否则以叛逆论处!”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听了这一声声叫喊,本已仓惶的王平大军顿时更加惊慌。不止许多士兵,便连大多数统兵将校都暗生猜疑,不知林中人所说是否属实,士气为之大挫。

    林中守军拦住道路不许他们前进,又要他们原地待命。可是对前边已经截断无援的百余名士兵,他们却毫不客气。两旁林中各自冲出一哨人马,领头两员魁梧大汉。须皆张,手持短戟,咆哮如雷地领着一群健儿杀进阵去。

    王平大军全赶路,到此如强弩之末,已是精疲力尽,又是受袭之后,听闻自己大军竟是参与公孟絷谋乱,以致军心大乱的当口。如何还能抵敌?况且这被截下地百余人中又无重要将领统率指军,阿仇、再仇两哨人马杀进阵去,如虎入羊群一般。

    两军对阵。气势第一,这一冲,便冲得王平这支孤军心胆俱丧。众人只顾逃命,哪里还有人组织反抗。结果被阿仇、再仇率人一阵冲杀,片刻功夫,便把这百余名士兵杀个干净。

    王平远远看见,目眦欲裂,立即吩咐兵分三队,左右以弓箭压制,向林中搜索前行,自率中军清除路障。欲打通道路。梁虎子自知那番话只能乱他军心。却不能打动这死心踏地为公孟絷效命的军中将领,是以早已做好浴血一战的准备。他在两旁林中掘了许多陷坑。下边深埋尖利木桩,又使会狩猎地军中健卒做了些绊索、刺木等物,王平的军士一冲入林中,还未看到敌人踪影,便有些人跌落陷坑,或被绊索、刺木所害,使得他们战战兢兢、举步维艰。

    中间道路上王平那一路军,并无人来拦他,只有人远远射箭阻挠他们清除路障的时间,然而两侧林中埋伏的敌军不能消灭,纵然清除了路障,王平也不敢深入,是以他一边督促众军士冒着箭雨加快度清除路障,一边紧张地关注着林中双方攻守的形势。

    范仲叔统率一路人马攻打右翼密林,一遇陷坑套索,立即命令兵士谨慎前行,在他的示意下,他的人马简直如同龟爬一般,左翼已经短兵相接,他这边连敌人的影子都还没有遇到。范仲叔并非公孟絷亲信派系,自听了林中喊话,他就犯了核计。公孟絷权柄甚重,如果说当朝有人意欲谋反作乱,那也只有公孟絷才有这个实力。虽然林中人行踪诡秘,远远看去,自林中扑出来歼杀前路士卒地伏兵衣着也不象是卫国兵马,但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站在他的立场,没有为公孟絷个人卖命的必要,他不能公然反抗王平地军令,便消极怠工,想看看风色再说。

    梁虎子的人马以逸待劳,又占据地利,本非他们能轻易攻得过去的,此时军中副将又起异心,哪里还能前进一步。

    谷中血战地消息已有人传进青瓦关,青瓦关守将登高远眺,只见谷中人影绰绰,无数人马厮杀不断,一时摸不清双方来路,更兼守关重责不可轻忽,只要无人来攻他的青瓦关,他也不敢冒险出动一兵一卒。便立即吩咐全军上关城,多备滚木擂石,严阵以待。

    王平所率地黄河守军与梁虎子统帅的艾城精兵,血战于青瓦关外……

    清晨,即便是帝丘这样的繁华大城,街面上也没有多少行人走动。然而这个早晨,通往公孟絷府第的帝丘大街上,却有一群群布衣壮汉在清静寂寥的大道上飞跑,脚下出杂乱而快的脚步声。

    这些壮汉,衣饰各异,锦衣戴冠者有之,布衣葛袍者有之,麻衫胯裤者亦有之,看起来就象是大族世家的族人、家将、食客、乃至家奴突然全都跑到了一起,而且人人手执利刃,杀报腾腾。

    这些人中还有许多年过半百的男子尤其引人注目,他们身着陈旧地皮甲,手中兵器却擦得锃亮。虽然这大队人马跑得快而杂乱,可是这些男子却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自己地一个方阵,就象洪流中一方巨木,虽也随着浪峰颠簸起伏,但它,始终是它。

    那些人都是昔年齐氏、北宫氏执掌军权时的军中老兵,皆是齐氏、北宫氏昔日家主地亲信随从。齐氏、北宫氏两家失去军权后,这些亲兵裨将自知难受公孟氏重用,便也随家主解甲归田,齐氏北宫氏对这些生死相随的老兵倒也颇为照顾。平素让他们代管自家封邑、田地和耕农,大家生活比较起普通农夫来要优渥的多。

    今日齐氏、北宫氏有难,这些血性男儿岂能坐视?何况他们地一生都已与齐氏、北宫氏融为一体。无论是荣辱还是利害,自然毫不犹豫地披起昔日战甲,提起趁手的兵器,随家主再战沙场。

    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二十年下来,体质已大不如前,许多人还了福,可是那种久经沙场的战阵经验和心理素质。却是那些热血沸腾地年轻勇士们所不能比的,他们自成一个方阵跑在队伍中间,虽然大多数人两鬓斑白。身躯微胖,但是他们冷漠的表情、冷静的眼神,与那些杀气腾腾的年轻家将们相比。反而更令人心生畏惧。

    齐豹等人一旦行动便知再难掩人耳目,便约定各自出兵。直接奔赴公孟絷府,在路上双方汇合。双方人马本就声势浩大,到了半路两军汇合声势更是大振。这其中也不免有些心理作用,当人奔赴战场时,不断有人加入,那士气自然直线上升。

    他们以最快的度赶往公孟絷府第。不给眼线通风报信的时间。公孟絷派出的眼线眼见情形不妙,一路狂奔回去报讯,他们前脚刚刚冲进府第。齐豹与北宫喜地人马也已到了。

    “快快掩门防守。鸣锣报警,齐豹、北宫喜作反啦!”报讯的探子一路大叫着冲向后堂。公孟絷府上的家将门客们枕戈和衣睡了一宿,此时一身困乏,正想吃过饭后再抽空去歇息一下,那探子已大喊大叫着冲了过去,紧接着轰然一声,正被门子竭力推上刚刚半掩地大门被一下子撞开,两个门子倒摔出去,砸碎了门廊两侧的几只花盆。

    紧接着,喊杀声起,一群壮汉夺门而入,舞着剑戟长矛,潮水般卷向前堂。公孟絷府上食客家将尽皆大惊,幸好他们这两天随时枕戈待命,兵器就在身边,立刻举起兵刃迎了上去。

    大门推开,人流如潮,齐豹的人呐喊着向内冲去,兵刃只与敌手做短暂交接,脚下根本不做停留。“乒乒乓乓”对阵几合,方才交手地人已经冲进去数十步远,新的对手又冲到了眼前。齐豹和北宫喜行前便吩咐过,直趋后宅,擒杀公孟絷者便是奇功一件,赏千金,谁还有心与这些普通家将门客们对阵。

    第一批数百人冲过了前堂,院中已摞下一片死尸,此时庆忌与齐豹、北宫海率领着第二梯队走了进来。三人俱是杀气腾腾,庆忌肋下佩剑,手中提一杆长矛,齐豹拎着他地长柄铁大槌,北宫喜手中则是一柄殳似的奇门兵器,不同之处在于这件兵器通体由青铜铸成,头部粗大,还有一根根短刺,颇象后世的狼牙棒。

    “公孟絷府九进三重,尚有左右跨院。我攻中,北宫攻左,公子攻右,如何?”齐豹满脸横肉哆嗦着,眼中露出凶狠残忍的光芒道。

    “好,你我三人同时行动,且看谁先杀到后宅,擒孟絷老儿!”北宫喜脾气暴躁,话音未落,率领自家亲兵已向左边院中抄去。

    庆忌微微一笑,一振长矛道:“齐大夫,咱们后宅见!”

    手足一动,一身皮肉伤虽被裹得严实,仍觉痛楚难当。然而这痛楚却也激了他更大的潜力,将他的体能挥到了极至。齐豹和北宫喜已拨了六十人听他号令,这些人跟在庆忌后面沿右院向后面包抄,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拂,势如破竹。

    公孟絷府中门客家将数量本不比庆忌他们带来的人少,但是他们吃亏在失了先机,门客家将们散处各地完全是各自为战。一支队伍有明确的目标,有唯一地统帅,另一支队伍只能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虽也十分悍勇,遇敌便战,但是高下已然立判。如若主动出击,威猛更在齐豹北宫联军之上地公孟絷人马竟然片刻崩溃,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公孟絷府中喊杀声震天,侍女老幼尖叫着四处躲藏,亏得三支大军皆由北宫、齐豹、庆忌三人亲自带领,众人皆知除掉公孟絷的要紧,又有千金重赏地诱惑。一时无人去骚扰那些年青女子,众皆红着眼睛,挥着兵器向后庭猛冲。只是越往后去。公孟絷府上家将食客越多,渐渐站稳脚跟也能组织起有效地反抗,这一来三路齐攻的人马攻击度立时缓慢下来,双方开始了肉搏拉锯战,以满地血肉为代价,一步步争夺着战场空间。

    卫侯姬元兴冲冲地进了褚师圃的府邸,连声问道:“那七色菊花在哪里,快让寡人开开眼界。”

    褚师圃向迎门地管事递个眼色。然后哈着腰,满脸陪笑地道:“国君这边请,这边请。就在后花院中。”

    褚师圃引着卫侯姬元来到后花园,左绕右绕,引到一座亭边。姬元上前几步,四处探望。却见园中秋菊绽放,满园花香,但是并无一株奇异的七色菊花,不禁诧异地道:“那七色菊呢,你不是说满园盛开么?”

    身后寂寂不见回答,姬元转身一看,却见褚师圃早早退开数丈距离,五体投地跪拜在草地上。姬元诧然道:“褚师圃。你这是何意?”

    褚师圃以额触地。连连叩道:“臣万死,臣有罪。臣请国君放心,褚师圃万万不敢对国君不利。”

    “甚么?”姬元变色,惊道:“褚师圃,你意欲如何?”

    褚师圃只是叩,不再答话。姬元惊诧莫名,正欲举步过去问个端详,只听剑出鞘、弩上弦,铿铿之声四下响起,数十名或持戈、或张弓、或举剑的披甲武士已满脸杀气地向他迎上,姬元惊惶后退几步,脊背靠在亭柱上,戟指褚师圃愤然喝道:“褚师圃,你好大胆子,竟敢犯上谋逆!”

    “臣不敢,臣有罪!”褚师圃连连叩道:“臣此举,亦是万不得已。臣一片忠心可鉴,如今此举,只为清君侧,除奸佞,还祈国君体谅为臣的一番苦

    姬元平日溺于酒色,显得荒淫无道,此时剑戟加颈,却未软瘫倒地,反而一脸愤怒地大喝道:“贼子,你说谁是奸佞?要对寡人身旁何人不利?”

    褚师圃跪在地上再不搭话,只把一只手扬在空中连连摆动,他府上家将领命,把愤怒欲狂的卫侯姬元强行抓了下去。

    待得姬元咆哮大骂着离开,褚师圃肥胖蜷伏于地的身子才攸地探起,一颗圆滚滚满是汗珠的脑袋四下看看,急忙跳起,拍拍袍上草茎,然后一溜小跑地向前厅跑去。

    月华宫中,南子咬着嘴唇在殿中徐徐行走,陷入两难的选择之中。她唯一动过真情地人是子朝,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去死,她办不到。可是她又痛恨这种造成既成事实,强迫她俯屈从的计谋,而且,她对公子朝等人成功地把握,实在不抱太大希望。

    公子朝冷冷地看着她,计算着宫外现在动的进度,忍耐不住道:“你还犹豫什么呢?是不舍得那个名实不符的夫君,还是惧怕公孟絷地兵权?公孟絷虽兵权在握,但是帝丘城内他能调动的人马却十分有限,远水难救近火,待他束手就擒,各路兵马还会不惜一切为他效力吗?再说姬元,原本就是对你因愧生敬,你方有今日权威。然而君主本寡恩之人,这种感情能够持续多久?有此良机,我们为何不行一劳永逸之策?”

    南子忽地停住脚步,怔怔看他良久,顿足道:“罢了,我这辈子欠了你地。今日我便陪你共赴此难,来日你若负我……”

    公子朝喜形于色道:“子朝甘受天打雷劈!”

    南子咬牙,眸光泛红:“我会亲手杀了你!”

    她一顿足,急急转身道:“随我来吧!”

    公子朝欢喜地跟在南子后面,离开月华宫直奔奉朝殿。

    奉朝殿总管乃是一个年近五旬的寺人,自幼去势,名叫冬里夏,对卫侯忠心耿耿,负责掌管卫国宝器,君王玺符等物。

    国君之宝,做为卫国君夫人自有一套备用钥匙,这是卫国为防意外所定的制度。但是除非确认国君已意外身亡,且未留下指定继承人。否则君夫人是无权调用宝器的。南子引着公子朝到了奉朝殿,那冬里夏闻讯连忙迎上来,施礼道:“奴婢见过君夫人。不知君夫人驾临奉朝殿,有何吩咐?”

    南子平静了呼吸,说道:“冬里夏,取出国之宝器。”

    冬里夏一怔,迟疑道:“君夫人,国君健在,按制,奴婢不能奉诏。”

    南子急道:“公孟絷造反。国君已被软禁,如何还能号施令?取来宝器,寡人要调兵来平叛。”

    “这……。奴婢未得消息,难以听从君夫人一面之辞,还祈君夫人……”

    公子朝在一旁不耐烦。问道:“放置宝器处,君夫人可知道?”

    “知道。”

    “啊!”南子刚刚点头答应。公子朝已毫不犹豫,一剑将冬里夏刺杀于地。四周侍卫大骇,各持斧矛冲过来,公子朝横着血淋淋一柄长剑,嗔目大喝道:“国君为人挟制,大事急矣。如今君夫人要取国玺兵符,调动兵马平叛,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那些侍卫听了仓皇失措。领既死,无人下令。又见君夫人昂然站在面前,略一犹豫,终至一一退下。公子朝见状,急忙陪同南子进入奉朝殿,自殿角书架处推开暗格,露出一方青铜所铸地大鼎似的暗柜,看那模样,沉重的铜柜铸壁足有尺厚,怕是毁了三五把青铜利斧,也休想劈得开它。

    南子自身上取出钥匙,**钥孔拨动一番,“嚓”地一声响,似乎锁扣已经打开。南子伸手拽了一把,沉厚地铜门只是微微晃动一下。

    “我来!”公子朝迫不及待,握住柜柄,伸手使劲一拽,把那铜门拉了开来。里边没有金珠玉宝,只有四口匣子。最大地一口方方正正,不用问,必是卫国宝玺无疑。

    “左边那只!”南子在他耳边低语道。

    公子朝炽热地目光又盯了一眼国玺,这才探手取出左边那只匣子。打开匣子,里连放着半只青铜铸的老虎,沉甸甸地,虎身纹路细致,隐隐有些铜绣。

    这就是虎符,虎符其实并非一种,而是有多种规格,这一半虎符,却是权柄最大的那种,公孟絷所持的虎符,一次最多也只可调动一万兵马,而这只虎符,但凡持有另一半虎符的,一旦合印验证相符,必须无条件服从对方,等若见到国君。

    南子伸出素白修长地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冰凉的虎符,低声道:“这就是了,不止宫卫、城卫,举国之兵,皆可调动。”

    公子朝大喜,忘情地在她颊上吻了一下,跳起道:“时间紧急,我现在就去控制宫、城两卫,你且在宫中等我消息。”

    公子朝说完,一溜烟去了。南子抚着面颊,呆呆出神良久,才幽幽一叹……

    公孟絷府第是三重九进的院落格局,早庭三重院落,中庭三重院落,后庭三重院落,前庭住地都是一些下人仆役、家奴和低阶的家将、食客。自闯入中庭开始,双方厮杀渐趋激烈,满院鸡飞狗跳,侍婢丫环到处乱窜,双方只管挥剑对砍,也无人有暇理会。大队人马则抛下阻拦的对方家将,只管全力向内冲杀。

    三路人马由齐豹、北宫喜、庆忌带领,各自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庆忌引军自右路势如破竹,冲至中庭第二进院落,只见前方已有闻讯集结,刚刚排布好阵势地百余名家将。庆忌也不多言,挥矛前指,厉声喝道:“杀过去!”

    把矛一挺,便向先杀入敌阵,庆忌手中一杆矛如蛟龙出水,所向披靡,自人丛中杀出一条血路,跟在他身后的武士本来人数只及对方一半,见他如此骁勇,尽皆大受鼓舞,一声喊,便一齐冲了上去。

    左侧北宫喜所率人马同样开始遭遇到越来越强地敌人,越来越顽强的抵抗。北宫喜浑身浴血,掌中一柄狼牙棒似的奇门兵刃棒头突出的狼牙上挂着一丝丝血肉,模糊一片,已变成了红色。但是今日之战,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绝没第三条路可走,北宫喜不断呵斥手下拼命前进,没有一丝怯意。

    而中路齐豹,所率人马最众,尤其他的军中还有一队弓箭手,远远迎上对方人马,尚未短兵相接,便是一逢箭雨射过去,因此讨了很大便宜,但是他在最后一重院落门口也受到了顽强的抵抗。

    这门是通往后庭的主门,十分宽阔,门下有石阶,院落中是平坦一片空地,两旁院墙旁植有松柏长青之树。双方七八十人就挤在那门口反复胶着厮杀,齐豹手拄大铁槌,槌下一洼鲜血,气喘吁吁地吩咐道:“来呀,观战地都给我齐声叫喊……”

    得了他地吩咐,片刻功夫,齐豹手下家将门客便一齐高呼:“负隅顽抗者听了,公孟絷欺君犯上,图谋不轨,我等奉国君之命除此奸佞。放弃抵抗者立即退往左右贴墙站下,一概不究罪责,否则,格杀勿论!”

    他们齐声高喊,喊上几遍,内庭反抗的气势便渐渐弱了。这几日公孟絷种种行为确实非常可疑,而且由于人多口杂,他也没有事先把真相缘由告诉这些家将门客,此时听了齐豹喊话,许多人联系起家主这两日地古怪行径,不免动了疑心。

    他们未必怕死,可是要他们去打一场完全没有胜利希望的仗,谁还有死战的勇气?对方已经杀上门来,而且是奉了国君之命,他们则是孤立无援的反叛。一念及此,士气顿溃,齐豹一方的士卒趁机力,已经攻进门去,挑那犹豫不肯退却的家将食客大战起来。见此情形,已有人逃到左右贴墙战下,齐豹果然不去伤害他们,只是挥军继续前攻,见此情形,更多的人逃到了一边,第三重门户第一道宅院,已然失守。

    就在此时,庆忌、北宫喜也自左右跨院先后杀了过来,与齐豹汇合于第三重门户。再往后,就是最后两进院落,公孟絷家的核心所在!

    齐豹喜形于色,大笑道:“吾等今日事成矣!”

    庆忌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我等且莫大意。”

    北宫喜道:“不错,一鼓作气,待那公孟絷狗头提在老夫手中,某才放心。杀!”

第172章 命如蚁

    后宅之中,公孟絷站在堂上,耳听厮杀声越来越近,痛心疾地顿足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想不到事机败露,被他们抢先下手,竟至如此结果。尔等皆是有家有室的人,不必陪同老夫赴死,各自散去,或可逃得一命。”

    堂前阶下立着数百名手持剑戟的忠心家将,为者是见事机不逮,赶来卫护的敖世奇和朱泼。敖世奇慷慨激昂地道:“主公对我等恩重如山,如今正是我等报效主公之时。卑下与主公同生共死,誓死追随!”

    阶下数百名家将“刷”地一下举起剑戟,齐声高呼道:“同生共死,誓死相随!”

    “好,好好……”公孟絷方才一番话本是激起众人同仇敌忾之心,一见人心可用,心中大喜,连忙拱手道:“危难关头,方显英雄本色,众壮士不负孟絷,孟絷亦不敢负众壮士。但脱此难,荣华富贵,孟絷当与众壮士共享之!”

    朱泼抱拳道:“主公勿要惊慌,卑下得知那水牢中人已然脱逃,齐豹、北宫喜等人定是得到他的消息,这才垂死反抗,突然难。谅他们匆忙杀至只为死中求活,并无多少准备,主公手握卫国兵马大权,何惜一座府邸呢?卑下等可拼死护持主公逃至宫城与国君汇合。宫城里粮草充足,城墙坚固,齐豹等叛贼势难破城。然后主公可派勇士调城卫兵马驱散叛贼,等黄河渡五千兵马赶到,再围而歼之。”

    “朱泼此言有理,我等护持主公杀出去吧!”敖世奇话音刚落,只听一阵更加猛烈的呐喊声传来,兵器交击声铿锵在耳。齐豹的人马已经攻陷了第八进院落。

    朱泼脸色一变,提起一支青铜长戈来大声吼道:“敌军来势汹猛,敖世奇护主公退往宫城,我去阻杀敌人!”说罢举起长戈,率领一哨人马一阵风似的向前冲了出去。

    “主公快走!”敖世奇把手一挥。几员健卒抬过一架步辇,把公孟絷架上辇去,拔腿便往后庭院走。

    “杀杀杀!”齐豹、北宫喜的人已经杀红了眼,咆哮着冲进第八进院落,与院中严阵以待的府中家将们杀在了一起。双方能杀到此处、守在此处地人,都是武艺出众、悍不畏死的勇士,双方交锋。正是棋逢对手。两股洪流交织到一起,喷溅着鲜血的浪花。

    就在这时,朱泼一阵风般卷来,身后跟着一群红了眼的猛士,这一进院落极为宽大,双方人马占据了整个院落,到处都是殊死拚搏的对手,朱泼这一队人来,就象一股溪流注入了惊涛拍岸地礁石群中。没有激起什么更大的风浪。然而这支生力军的杀入,毕竟给自已人注入了一些信心,府中家将们奋起余勇。竟将刚刚冲进院子里来的齐豹人马压了回去。

    “弓箭手侍候!”

    就在这时刚刚汇合的齐豹、北宫喜与庆忌三人带着大队人马杀到,一见如此情形立即大喝一声,弓箭手们举弓射箭,在这么近的距离,对方的人又站得密集,顿时被射倒一片。

    “杀,得公孟絷人头者,赏千金。赐田百亩!”

    齐豹地人马卷土重来。又向门口涌去,朱泼一见。把长戈一挑,大喝道:“随我来,封住门户!”

    然后奋勇当先,领着一群勇士扑过来,死死守住门口。双方夺门血战,原本尚显宽阔地院落门口立时变得拥挤不堪,有人倒下,立即便有人补充上去。人命在剑戟下变得一文不值,不断有人倒下,成为别人脚下一堆毫无知觉的死肉。

    然而毕竟齐豹一方人多,能够源源不断地补充兵员,朱泼杀得浑身浴血,眼见敌人层出不穷,已方人马越来越少,朱泼大吼道:“关门!关门!”

    这道门并非城门,纵然关上对方若取来重物砸门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况且院墙虽高,也非爬不过去,朱泼只想尽量为主公争取一些时间而已。

    身后有人听到命令,急急赶去推门,阶上有些死尸,这时也不分敌我,使脚便踹开了去。朱泼的长戈已然折断,此时手中捡了两柄砍缺了口的长剑,有若疯魔一般守在门

    “呃……”,大腿被一矛刺穿,朱泼闷哼一声,挥起一剑将那使矛的汉子半边脑袋都劈了下去,舞着双剑踉跄几步,一支长矛趁机搠进了他的腰眼。那人大喜,双膀较力,正欲拧动矛杆,搅烂他的内腑,朱泼炸雷般怒吼一声,右手利剑脱手掷出,正中那人面门。那人惨叫一声,仰面便倒。

    朱泼哈哈大笑三声,站住不住向后倒退两步,被一具尸体一绊,连忙单剑支地半跪下来。他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狞厉地瞪着前方,为他气势所迫,几名近前的齐豹家将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面露惶然之色。

    “铿!”半扇门已然关上,庆忌心中灵光一闪,突地喝道:“他在拖延时间,公孟絷必要逃走。”

    齐豹一听忙道:“杀进去,莫让他们关了门!”

    受他一喝,齐豹手下家将们再度一拥而上,朱泼身边所剩已经没有几人,他们且战且退,避进门内。朱泼腰间一矛深刺,他自忖必死,身边武士再三呼喊,他却一步不退,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扶剑拄地,一手捡起支长矛,半挟于胁下,厮杀之间,竟又被他刺死两人。眼见朱泼如此英勇,彼此虽是生死大敌,庆忌也不禁生起惺惺相惜之感。如此血性男儿,可惜他保地却是比齐豹、北宫喜等人更加阴险毒辣的老牌政客公孟絷。替他不值,亦或不屑公孟絷呢?

    政客以权谋智慧谋富贵,勇士以血气之勇谋富贵,行径不同,目的相同。只是各依所能各展其长地混在杀人与被杀地名利圈子里而已,为何政客令人鄙视,勇士却令人可敬?实在是他们以血肉之躯所呈露的无畏对别人地心理冲击太大。

    齐豹看得又惊又怒,举起血肉模糊的大槌道:“一群废物,统统滚开。老夫来杀此竖子!”

    北宫喜一把拦住,冷笑道:“齐大夫何必自降身分!”说罢从侍卫手中夺过弓来,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朱泼惨叫一声,右眼已被利箭射中。

    “关门!”朱泼仰天长啸一声,另半扇门在他的嘶喊声中砰然一声关上。

    “哈哈!”朱泼大笑两声,伸手一拔。箭矢带着眼珠被他硬生生拔了出来。朱泼弃箭,一脸是血,狰狞如同厉鬼地举起长剑向阶下猛扑过来,鲜血喷洒满面以致不能视物,齐豹身前武士一拥而上,剑刺戟砍,将他剁杀于地。

    一架步辇贴着河边小道跑得飞快,步辇前后百余名武士紧紧相随,公孟絷坐在步辇上咬牙切齿地催赶:“快些。再快些,只要冲到宫城,老夫便可脱困。到那时齐豹、北宫喜等一众犯上作乱者尽皆处死。家产、妻女尽皆赏予尔等享用!”

    公孟絷正在封官许愿,前边林中一声呐喊,数十人自林木后跳了出来,这是庆忌等人袭击公孟絷府邸时临时遣出的一路伏兵。因为人手有限,又无法确定攻下公孟絷府的难度,齐豹不敢多拨人手,削弱了主攻力量,这队人马地作用只为万一之用时阻缓敌人。不过这些人尽皆齐豹手下死士。人数虽少,却绝无惧色。

    此处正到小径狭窄处。一侧是陡峭堤坝,一侧林木滋生,中间只需两人并列,便可阻住道路。

    “杀!”敖世奇更不犹豫,挺剑便冲了上去。敖世奇身形奇快,但他身后一箭更快,他刚刚蹿出三步,一支利箭便自他肩后掠过去,一箭洞穿一名阻路勇士地咽喉。那勇士一声没吭,仰面便倒,敖世奇再趋两步,刚刚举剑刺出,又一枝箭从他肩头飒然而过,将第二人射杀于地。敖世奇似早知何人箭,丝毫不慌,立即挺剑刺向刚刚倒下地两名敌人身后的武士。

    那些武士本想阻在这狭窄处对方难以挥人多优势,谁料对方阵中竟有一个能连珠箭地神箭手,双方混战之时犹敢箭相助,敖世奇一剑挑开敌人利剑,身后箭矢立即寻隙射入对方要害,敖世奇想也不想,立即再寻一敌。

    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片刻间打开那道缺口,后边家将一拥而上,那利箭才停止。齐豹这些伏兵人数虽少,但是悍不畏死的勇气却不输于任何人,他们挥舞利剑,明知必死而决不退却,直至最后一人战死,手中仍是紧紧攥住兵刃挡在道上。

    “快抬主公过去!”敖世奇浑身浴血,刚刚喊罢,身后又传来呐喊声,公孟替在步辇上扭头一看,远远已有一群人挥舞着兵器追了上来,不禁大骇叫道:“怎么这么快,朱泼无……无生有死而已!”

    他本想大骂朱泼无用,紧急关头想起正是用人之际,后边地话硬生生憋了回去,换成这样一句话,为掩饰话中弊病,当即放声大哭,做伤心难禁之状。

    旁边众人却未听出他话意,敖世奇一咬牙,抽剑在手,说道:“长生,主公交给你了,务必护送主公安抵宫城!”

    柳长生是紧随在公孟絷另一侧地一名武士,一身白袍,手提一张大弓,肩后一壶羽箭,生得眉目清秀,象是一位游学士子。他就是方才配合敖世奇箭的人,这人本是一个没落世族传人,投效于公孟絷门下,与敖世奇、朱泼并称为孟絷三杰。彼此之间情同兄弟,三人之中,朱泼悍勇力大,敖世奇剑术精绝,而柳长生则以箭术见长。

    “二哥。”柳长生与敖世奇相交甚深,彼此目光一碰,已经了然他的心意,柳长生重重一点头:“二哥放心,柳长生但有一口气在,决不让主公涉险临危!”

    “哈哈。好!”敖世奇大喝道:“快护主公先走,我来留下阻敌!”

    那队武士脚下不停,一阵风似的卷了过去,公孟絷在辇上假惺惺叫道:“世奇,万勿孤身涉险。且与老夫同行。”

    敖世奇提剑在手,也不回答,向他遥遥一揖,然后慢慢转过身去。

    庆忌,齐豹、北宫喜撞破公孟絷家最后一道门户的大门,杀进去一通搜掠,果然不见公孟絷身影。搜至后院。见墙上一道门户反锁,使利斧劈开,正是河边那条小径。他们立即便追了上来。

    沿着堤边柳树追出一阵,已见前方公孟絷一行人马,他们加快脚步追到近前,却见遍地死尸,前方道上敖世奇一人独立于狭隘小道上,仗剑胸前,厉声喝道:“敖世奇在此。何人敢与敖某一战?”

    齐豹止步,目中凶光一凝。此时追杀公孟絷才是最最要紧的事,谁有闲心与这武士一战。然而春秋时无论何种战斗。尚存君子之风。比如说,一国正倾全国之力与另一国作战,彼国国君突然病逝,大多数情况下,这正攻打的一方也会停下来,给对方三天时间料理丧事,通常还会为对方国君戴孝。

    然而就是这只军队,如果真地攻下对方的国都。**掠掳、烧杀抢夺。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种矛盾地行为看起来有些可笑,甚至显得虚伪。然而却是时人遵守的礼节。敖世奇单人独剑向他们挑战,若是一拥而上来个乱刃分尸,那是非常有失风度的一件事。卫人因循守旧,一向坚持周礼传统,众目睽瞪之下,怎么做得出那种事来?况且他所站之处一边堤坝,一边茂密树丛,想要摞下脸面围攻也不可能。

    “主公,翼宣请战!”齐豹门下剑客翼宣拔剑在手,向齐豹说道。

    齐豹不想耽搁时间,立即摆手道:“去,解决了他!”

    翼宣应一声是,举步向前走去,敖世奇剑锋斜指,双方只一接近,立即身形疾进。翼宣腾身而起,宛如一只苍鹰向敖世奇疾扑而去,敖世奇双脚却只在地上移动,随着他腾空扑来地身影萎缩下去,犹如苍鹰利爪下一只受惊的兔子。

    “要糟!”庆忌见状暗叫一声,翼宣过于托大了,真正的技击之术少有腾身而起跃于空中的,除非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否则身形跃于空中,便无法辗转腾挪,若对方实力相当,站在地面上的人便占了极大便宜。这敖世奇看似被他气势所摄,但脚下进退颇有章法,一双眼睛冷静有神,显然并未被他吓住。

    “铿!”双方剑刃只一交接,彼此错身而过,敖世奇缓缓直起腰来,他背后的翼宣与他背面而站,身形晃了一下,便仆倒在地,方才一剑接实,敖世奇迅变换身形,使剑一拖,这一剑已剖开翼宣胸腹。

    齐豹一方的人见了顿时大哗,两人交战如兔起鹘落,快若闪电,只是顷刻之间,翼宣已命丧敖世奇之手。齐豹一方群情激愤,立时又有一名北宫喜麾下剑手道:“主公,葛英求战!”

    到此关头,齐豹等人骑虎难下,更不能落败便一拥而上惹人耻笑,北宫喜立即点头道:“小心些,莫要大意。”

    方才见了敖世奇剑法,他和齐豹也是心中凛凛,他和齐豹用地都是重兵刃,战场厮杀威力无穷,可是这样狭窄地带地一对一地较技,大开大阖不够轻灵的重兵器反而吃亏,他们两人也没有把握胜得了敖世奇那口剑,以他们身份,自然不会轻易涉险。这葛英练地也是快剑,倒正好对付敖世奇的剑技。

    葛英躬身道:“诺!”他挟着剑,一步步向敖世奇逼近,眼见两人相隔只有一丈距离,葛英突然大喝一声,拔剑出鞘向前猛冲过去,敖世奇这一次也不闪避,几乎葛英出剑前冲的同时,他也挥剑冲上。

    两人剑光闪烁,虚虚实实,似真似幻,动作都是又快又狠。二人以快打快,交手十数合,在狭窄区域内闪身、旋转、蹿起、伏敌。剑光缭绕,却只响起三两下叮叮轻鸣,看着凶险无比,两人掌中一口剑真正接触的次数却并不多,一击不中。立即转招,两人反应都是极快。

    “当当当!”忽地三声大响,葛英脚下连退,忽地全力一纵,倒退出一丈多远,倒跌回人群,被两名手疾眼快的武士一把扶住。一道剑伤自他左颊向下直划到肩头。鲜血喷溅,剑伤虽不致命,可是看着着实骇人。

    这一切说来复杂,前后不过片刻功夫,庆忌凝目望去,公孟絷已跑出两箭之地,他不知公子朝是否已经控制了宫城,怎肯再为了这种愚蠢的比剑浪费时间。那两名武士刚刚接过葛英,按住他身上伤口正欲包扎。庆忌一振手中长矛,说道:“我来!”

    齐豹和北宫喜门下大多不知道他地真正身份,可他方才冲杀在前时的本领大家却是看在眼里。对他身手无不心悦诚服。现在本阵已经输了两局,人人脸上无光,一见他出阵接战,人群中立刻传出一片欢呼之声。

    前方二十余名武士左右一分,闪开一条道路,庆忌提矛在手,在两排雄赳赳地披甲武士中间大步腾腾穿行而过。

    “噗噗噗!”庆忌脚下使力,越走越快。他手中地矛随着他越来越快的步伐也由提而挟。由挟而扬,作出了向前刺出的姿势。整个姿势十分连贯,当手中矛做出最完美的刺杀姿势时,他脚步迈动并不大地步伐也越来越快,“喝!”地一声吼,他的矛在度和姿势达到最协调的时刻猛然刺了出去。

    一矛刺向敖世奇胸腹之间的位置,力道十足,快逾闪电,完全没有任何花哨,他所倚仗地,只是天赋异禀地神力和后天练就的对技巧运用地至高境界。

    这一矛刺出,敖世奇为之大骇,立知遇到了最可怕地对手。最可怕的进攻不是一味花哨的招式,也不是一味雄浑霸道的力气,而是这种力与势达臻完美的运用。这一矛之快令他退无可退,敖世奇只得拧腰一闪,双手握剑,预估庆忌这一矛刺至的角度、路线和时间,狠狠一剑劈向他的柔尖处。

    “噗!”敖世奇的剑劈在了庆忌那杆矛距矛尖两尺远的地方,矛杆是八棱形地硬拓木、再束八片竹篾,浸透桐油,外缠斜纹葛布的矛杆又硬又韧,在庆忌可怕的度和力道下,更加难以劈断。

    尤其是敖世奇本来按照预估地角度和度是要劈向他的矛尖,错开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但是庆忌本是单臂持矛,原本挟矛于肋下时尚留二尺长度在肘弯之后,全力刺出时矛杆突然前滑,此时手已攥在尾部,而且是双手持矛,敖世奇被这一矛破开胸腹时,剑刃中部才劈在矛杆上,“铿”然一声嗡鸣,剑已断。

    庆忌松开长矛,退后三步,抱拳说道:“阁下确是令人尊敬的勇士,战场厮杀,非彼即我,实是遗憾。”

    敖世奇脸色苍白,他嘴唇嚅动了一下,却无力询问庆忌姓名,敖世奇张手松开断剑,双手抓住矛杆似欲拔出,但是只抽出半尺,血涌透衣,一口气儿泄尽,仰面便倒在地上,人已亡。

    “追公孟絷!”庆忌大喝一声,拔足便走,原本看得目瞪口呆的齐豹等人连欢呼都来不及,被庆忌一语提醒,连忙喝令家将急追,家将们立刻向前狂奔,从敖世奇左右冲了过去。只因敬他英勇,这些人倒无一个去践踏他的尸身。

    庆忌等人自后急追公孟絷,公孟絷虽是坐在步辇上,但度也不亚于全力奔跑,担辇的武士累了,立即便有别人替下,柳长生一手提弓,一手扶辇,只是急催赶路。沿御河前行,前方已见宫城西门,柳长生不禁大喜。

    众武士脚下力,狂奔到城墙下时,庆忌等人已追至一箭地外。柳长生立即高声喊道:“快快放下吊桥,快快放下吊桥,齐豹、北宫喜作乱,公孟絷大人要入宫面见国君。”

    谁料隔着御河,对面肃立宫门口的四个士卒持矛肃立,竟是目不斜视,一言不。公孟絷见状大怒,自步辇上坐直喝道:“混帐东西,没有看到本大夫在此吗?”他高高举起怀中抱着地大将军印绶:“我乃国君胞兄公孟絷,尔等还不放下吊桥?”

    “哈哈哈哈……”城墙上突然传出一阵大笑。公孟絷抬头望去,只见城头一人手扶雉墙垛口,笑吟吟春风满面向下望着,正是公子朝。公孟絷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详地感觉,但是宫城乃国君之所在。公子朝若能篡夺宫卫的指挥大权,除非先控制了卫侯姬元,公孟絷不信他有如此胆略,犹抱万一希望质问道:“子朝何敢登上宫墙?快快放下吊桥,老夫要进宫见驾。”

    “见驾就不必了,大夫既然来了,留下一样东西再走。”

    “什么东西?”公孟絷情知不妙。下意识地把手中印绶一收。

    “自然是……你这老贼项上人头。”话音未落。公子朝身形向后退了一下,垛口忽地露出一枝箭来,向坐在步辇上地公孟絷一箭射来。

    “主公小心!”柳长生不及救援,情急之下抬手尽力一掀,将公孟絷从步辇上掀了下来,那枝箭“笃”地一声射在步辇底座上,箭尾摇晃,嗡嗡颤鸣。公孟絷狼狈爬起,脸色铁青。他一腿残疾,最恨被人看到他狼狈之象,如此一瘸一拐地样子不但尽落人眼。而且还这样滚落步辇,真是脸面尽丧。他恨极说道:“给我杀了子朝小贼!”

    事已至此,无论是他,还是麾下那些家将,已是尽知必死。然而临死之前,公孟絷犹想射杀公子朝,一雪此辱。

    到此关头,柳长生的心神也宁静下来。凭他力量。已经无法护得主公安全。他现在唯有实践诺言,陪主公一同赴死而已。闻听主公吩咐。柳长生平心静气,举弓搭箭,动作迅捷无比,抬手便是一箭。公子朝见他举箭便向后疾退,但是柳长生箭甚快,这一箭飒然刺穿他头顶束冠,将头冠射去,一头长顿时披散下来,把公子朝吓得脸色白。

    公子朝大忿举弓,再搭一枝箭,不想城下柳长生一枝箭又已搭在弦上,度竟比他还要快上三分。公子朝一见立即大骂:“好生无耻,不许还箭么?”

    柳长生一听,扣箭不,冷笑道:“只管箭!”

    公子朝大笑,吩咐道:“箭!”

    城头垛口突地冒出密密匝匝百余名箭手,箭雨纷向地面倾泻。

    “好无耻!”柳长生怒喝一声,倾身扑到公孟絷身上替他遮箭,一蓬箭雨射过,城下众人已死伤大半。齐豹、庆忌等人赶到,只见地上死尸一片,倾倒的步辇旁,柳长生身上插着五六枝羽箭已然毙命。

    公孟絷惊魂未定,睁开双眼一见自己毫无伤,立即毫不怜惜地推开身上柳长生尸体,一瘸一拐沿御河逃命。值此时刻,他还能逃到哪里去,可是这公孟絷虽然久握兵权,威气日重,倒底是个自幼生在富贵人间的公子,一生只有他杀人,何曾试过被人杀,今日一番血战,激起的是他部下赴死无畏地勇气,而他却是将半生积下的霸道之气吓个精光,情急之下,出于本能只想逃命,既顾不得手下死活,也顾不得他最恨的残废狼狈之状被人看到了。

    一丛箭雨射下,又见齐豹等追兵已到,公子朝立即返身下城,吩咐人开城相迎。自已提弓背箭先迎了出来。公孟絷跌跌撞撞逃出十余步,猛见面前出现一双靴子,猛抬头,却见面前一双复杂的眼神,带着些怜悯、带着些痛恨,还有些鄙视和不屑,正在冷冷地盯着他。一见这人正是被他动刑拷问,曾囚于水牢中的那个神秘人,公孟絷不禁骇然退了两步,颤声道:“老夫……老夫乃国君胞兄,你们不能杀我!”

    “国君胞兄死不得,别人便死得?”庆忌冷冷问道:“公孟絷大夫,早死晚死,人生难免一死,死得尊严些吧,莫让为你慷慨赴死的这许多壮士不能瞑目。”

    “你……你们要什么尽管拿去,不能杀我,不要杀我!”公孟絷骇然退了几步,忽地转身又向宫城门口奔去,在他想来,自己身份尊荣,不比那些卑贱的家将门人,众目睽睽之下,谅来他们下手也有顾虑。只要他们不是连国君都反了,要留下一条性命还大有机会。

    庆忌望着他一瘸一拐地背影冷冷摇头,放下吊桥,迎出城来地公子朝已将一枝利箭搭在弦上,向公孟絷大声道:“孟絷大夫,你**权柄,欲对他人铲族诛命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日。”

    公孟絷正低头狂奔,一闻人喊,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双目所见,公子朝傲立于前,一手垂于身侧,一手持弓如抱,弓弦犹在轻轻颤动。

    “呃……”,公孟絷二目凸起,颤抖着伸手摸向自己咽喉,一枝利箭已自他咽下射入,射穿了他的脖颈。公孟絷摸到手指粗的箭杆,心中最后一线生存意识立时崩溃,他象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双膝一软,跪坐于地,头颅微微一垂,已然毙命。

第173章 各怀机心

    公孟絷一死,齐豹、北宫喜等人心头一块大石立即放下,但是随之另一个问题便浮上心头,那就是如何去见卫侯姬元。

    公子朝刚刚转向庆忌,庆忌已抱拳道:“子朝兄、齐大夫、北宫大夫,请派一员大将,携公孟絷印绶,随庆忌前往青瓦关一行,若是双方仍在激战之中,可制止。”

    “公子说的是,孟絷已死,青瓦关战事当平息!就由老夫派一人随公子前去吧。”齐豹说完,一弯腰自地上拾起公孟絷印信,回头说道:“阿布,你持大将军印,随庆忌公子前往青瓦关,约束军队,制止战斗。”

    齐豹如此大包大揽,北宫喜、公子朝皆心中不悦,不过此次反击公孟絷成功得手,齐豹出力最大,况且如今只是杀了公孟絷,还有一堆头痛的问题,仍需三人竭诚合作,二人都忍住了心头之气,没有表露出来。

    阿布是齐豹心腹,齐豹把他叫到一边,暗暗嘱咐一番,阿布接过印信揣在怀中,向他拱手领命。公子朝暗暗惋惜,他已接管宫卫和城卫,若是早早下手抢了公孟絷的印信,说不定那五千被公孟絷调来的人马便能被他囊括名下,那时必然实力大增,现在被齐豹抢了先机,他只得佯作大方,对庆忌笑道:“公子心忧属下,可赶去。我等迎了国君回宫,待公子回城,再开喜宴同庆。”

    “如此甚好,庆忌去了。”庆忌冷眼旁观。把他们的那点心思尽皆看在眼里,此时他牵挂自己在青瓦关的部下,对此只佯作不知。公子朝吩咐下去,片刻功夫,有人从城中驶出一辆驷马战车,庆忌与阿布带着两名侍卫跳上马车,向东城疾驰而去。

    庆忌一走,齐豹三人聚在一起,商议起迎卫侯姬元回宫的措辞来。公子朝目光闪动,笑言道:“公孟絷一死。我等心头大害便去了。迎侯国君回宫,要如何措辞,还需好好商议一番。这样吧,你我不如同入宫城,先去面见君夫人,请示过君夫人地意思,如何?”

    齐豹笑笑,说道:“君夫人是子朝堂妹,子朝一人前去。有些话更加妥当。这一路追杀公孟絷太过匆忙,他府上还未曾料理,老夫先去善后,免生别的事端才好。”

    北宫喜原想入宫,此时也被齐豹一言提醒,忙道:“不错,子朝不妨先请教了君夫人。我们再一同商议迎候国君归来的法子。某与齐大夫,先去料理公孟絷府上事情为好。”

    公子朝似乎早知他们会如此回答,笑吟吟神色如常地道:“也好,那子朝这便回宫请示君夫人,两位大夫请。“子朝请。”齐豹与北宫喜一抱拳,领着自己人马退向公孟絷府邸方向。公子朝扭头看看被自己的人监押之下的公孟絷残兵,悲天悯人地一叹道:“清理尸体,把其余人等暂且收押,伤者予以包扎。还有,不可轻侮孟絷大夫遗体。好生安放着。等候处理。”

    手下自有人听命处置,公子朝把袖一拂,便入宫去见南子了。

    南子在自己寝宫中来回行走,心神不宁。宫外的战斗,实非她一个女子所能参予,虽使人不断传报消息,可是来去毕竟费时,而且也未必上得了城墙。得到第一手资料。她也不知公子朝如今是胜是败,患得患失之下。心神煎熬不已。

    就在这时,门口寺人高呼道:“子朝求见!”

    “快,宣他进来!”南子精神一振,本想迎上前去,走出几步忽一犹豫,又返回榻前坐下,还将珠帘也放了下来。

    公子朝急步进殿,一见南子正襟危座,珠帘摇曳似刚刚放下,不禁会心一笑。他摆手摒退了寺人侍婢,喜悦地说道:“南子,公孟絷已然授,我们成功了。”

    珠帘后南子不语,半晌幽幽一叹:“政争乃至刀兵相见,从此卫国再无宁日了。”

    公子朝哈哈笑道:“天下莫不如此,卫国何能独善其身?南子,你放心吧,只要大权掌握在我们手中,任他风浪再大,我们也能稳稳如山。我现在来见你,倒是有件事与你商量,今日起兵反击公孟絷,本是情急之下行事,许多事都来不及详细准备,如今公孟絷是死了,可国君还在褚师圃府上,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呢?”

    南子冷哼道:“你素来多智,还会想不到法子?唉,只是无论你做得如何漂亮,这一遭都要被国君暗恨在心啦。”

    公子朝傲然一笑道:“今非昔比,他也只能暗恨而已,还能做什么?”

    南子默然片刻,说道:“公孟絷乃国君胞兄,地位尊崇,如今你等未得君命而诛之,总要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才好。否则,难免为人诟病。”

    公子朝心领神会,说道:“为兄明白。你若别无异议,我便去与齐豹等人商议个万全的法子恭请国君回宫。”

    南子幽幽一叹道:“万全之计?哪来的万全之计。”

    公子朝正欲返身回去,南子忽道:“慢着,还有一事。”

    公子朝回身道:“你说,尚有何事?”

    南子把银牙一咬,瞪起杏眼道:“如今公孟絷已死,你果真欲依约攘助庆忌?”

    公子朝目光一闪,不答反问道:“你这样讲,言下何意?”

    “庆忌在卫国,独据一城,独领一军,犹如国中猛虎。”

    公子朝轻松一笑:“那又如何?你我身在卫国,上有卫君,朝臣大夫也未必全与你我同心,庆忌骁勇举世无匹。他若真的复国,我等有大恩与他,那时吴国不啻你我一大强援,有甚么不好?”

    南子冷笑一声道:“若是他复国之战再度失败呢?此人野心勃勃,肯从此困守艾城为我卫国做一牧守官吏吗?你怎知他若兵败,不会另图展,反对你不利?”

    公子朝地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他握拳掩唇,轻轻咳嗽两声,笑道:“南子。你多虑了吧,真有那一天,天下之大再无他的去处,那时他不依附你我,还能依靠何人?庆忌真若兵败,这头猛虎反要为你我所用,那时谁想打你我主意,更要忌惮几分了,此乃我们地机会。你何必如此忧心?”

    “哎,你从来不肯听我的劝……”南子轻叹一声,说道:“若依我计,如今大局已定,已用不着他,我们何必冒这不必要的风险?你不如诳他进宫,暗伏甲兵以杀之。那样的话便可将击杀公孟絷的种种罪名尽皆编排到他的身上,你要获得卫侯的信任,取公孟絷而代之也容易地多。”

    公子朝听了这话不由怦然一动,但仔细一想,便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公孟絷是死了,但是论实力,齐豹和北宫喜仍远在他之上,他有什么?除了一个政治盟友的关系,和宫中君夫人的照应,他一无所有。既无兵、又无地。眼下虽说把宫卫和城卫控制在了自己手中,根基也嫌太浅,真正掌握这支力量为他个人所用还不知要多少时光,若依南子之言,他反失一大助力。到那时,他除了做卫侯姬元面前一个弄臣,又何来第二条达之路?不如按他自己计策……

    想至此处,公子朝正色道:“大丈夫处事。怎可如此言而无信?南子。你是要子朝做那不义之人吗?况且攘助庆忌之事,我与齐豹、北宫喜、褚师圃与他立约之时。曾对天地鬼神盟誓,如今背誓,岂不遭天地所忌?”

    那时地人敬畏鬼神,拿誓当放屁的还没几个,南子听说他已向天地鬼神盟誓,便也不好再劝,而且听他如此信义,却也有些喜欢。对这令她又恨又爱的男人,饶是南子多智,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说道:“那也罢了,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公孟絷就是前车之鉴,你总不能纵容这头猛虎爪牙锋利的。你要助他,也无不可,不过这粮草辎重,必须得控制在你地手中,不可任其随意索取;庆忌招兵,也可允之,但是应以避免卫国青壮从军,荒芜了田事为由,控制他兵员来源,这样在兵力和财力上对他有所挟制,方才安全。”

    公子朝一听大喜过望,连忙道:“南子果然聪慧,你这主意甚好。只是……我却不便主动请领此命,到时还得请我的君夫人出面委命才好。”

    南子轻哼一声:“事到如今,我不帮你,成么?”

    公子朝哈哈一笑:“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公孟絷府上见齐豹、北宫喜,议定迎国君返宫之事,南子……,唉!真希望你我仍如在宋国时一般,花前月下……。等着吧,如今我已控制了宫卫、城卫,等我站稳了脚跟,这宫城的高墙,便再不是你我之间阻隔。”

    南子坐在榻上,双拳攸地握紧,帘外脚步声渐远,过了许晌,南子才轻轻挑开珠帘,一张娇艳不可方物的脸蛋,就象一朵羞蕊含露的地红杏,俏迎春风摇曳枝头,眼中带着迷离向往的神采……

    庆忌赶到青瓦关,与阿布叩关而入,持大将军印信接管青瓦关防务,随即引一队官兵出关,梁虎子安排有人防着关内官兵接应王平,关门一开,便被他们注意到了。好在庆忌走在最前面,那山上领兵将校自然识得自家公子,一见他来,立即下山相迎,两厢汇合,庆忌立即说明情况,请阿布上前喊话。

    阿布临行前受了齐豹密令,正有意接管这支军队,闻言毫不迟疑,立即率关内守军上前,一手按剑,一手持大将军印,喝令士卒同声喊话。王平的人马在范仲叔消极怠工之下,完全挥不出应有的战力,又被梁虎子的人马占据了地利。此时已被压制回谷口。

    身着卫服地士兵齐声宣布大将军令,立时在王平军中引起更大骚动,许多士卒面面相觑,全然打消了战意。王平见此情形,便知大势已去,大将军印落入这些人手中,说明公孟絷已然完蛋,此时再战已全无意义,王平长叹一声,只得下令休战。

    那阿布能得齐豹托附如此重任。果然也是一个勇士。他喝止了己方人马,单人匹马迎向王平正在收拢地大军,掌上托着青铜大印,王平军中见他只是一人前来,又是这般作态,并无人上前阻止,阿布让士卒引见到了王平面前,面对这个职衔高他不知几等地将军,朗声说道:“公孟絷欲反。擅行将令,使将军率人赶赴帝丘。如今公孟絷已然授,齐豹大夫命我前来晓谕将军,命将军就近驻扎,听候命令!”

    王平军中寂然,所有的士卒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平。是生还是死,是以一死投报公孟絷的知遇之恩。还是从善如流,改投齐豹门下,王平一时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王平手下将领面色各异,阿布身在王平军中,只要王平一时令下,他手下亲兵就能一拥而上,将阿布斩为肉酱,但阿布面色如常,手托印绶一动不动。

    半晌,王平神色一动。悠悠吐出一口长气。松开肋下佩剑,大步向前,走到阿布身边,单膝下跪,抱拳施以最庄重的军礼:“王平,遵齐大夫命!”

    王平手下各怀鬼胎的将领们都暗松一口气,阿布铁铸似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甚好,阿布会将王将军所言如实回禀大夫。将军可就近扎营。粮草辎重齐大夫已吩咐由青瓦关供应。将军可去关内索取。相信三两日内,帝丘那边就会有军令传来。”

    “王平遵命!”

    此时庆忌与梁虎子、阿仇、再仇等人已然汇合。一见庆忌,梁虎子便大步向他赶去,庆忌一把扶住他肩头,看看他一身浴血的模样,急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梁虎子也同时问道:“公子,帝丘大事如何?”

    “公子!”阿仇再仇两兄弟精力充沛,大战之后余力仍强,跑到他身边欣然叫道。

    庆忌向他们含笑点头,又对梁虎子道:“帝丘方面一切如意,公孟絷已然授,这边怎么样?”

    梁虎子一听咧嘴笑道:“哈哈,公子放心,卫人擅车战,林中步战非其所长,我们又占据地利,以逸待劳,打得他们一败涂地。至于咱们,具体情形还没报上来,不过咱们地人损失并不大。”

    庆忌吁道:“那就好,此地不是说话地地方,来来来,快把咱们受伤的兄弟全都扶进关去包扎裹伤,所有兄弟就在关内休整。”

    “是!没听到公子吩咐吗,快快集合人马,入关休息。”梁虎子回头对阿仇、再仇喊了一嗓子,两兄弟大声领命而去。梁虎子空落落地一袖飘荡,与庆忌站在道边,看着自己地人马收拢过来,受伤的兄弟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先行运进关去,战死者的尸体则在林中就地安葬。

    “唉,一将功成万骨枯。明知道这就是战士的宿命,可是每每看到那些昨日还谈笑言欢的好兄弟变成了一具无知无识地尸体,心中总觉有些怅然。”

    谷口的风十分强烈,吹乱了庆忌束在肩后地长。

    梁虎子一身豪气地笑道:“公子何必感怀,人生在世,谁无一死?这般轰轰烈烈,那就求仁得仁了。公子只要光复吴国,登上王位,咱们这些兄弟地血就没有白流。帝丘那边公孟絷一死,那就好了,咱们兄弟总算没有白忙这一场,这回咱们的事总算不会碍手碍脚了。”庆忌微微一笑:“那也未必,或许还会再生波澜。”

    梁虎子一怔:“怎么?莫非……他们会食言?”

    庆忌道:“食言倒未必,不过若想他们痛痛快快地支持我们,却未必能那么轻松便办到。”

    他拍拍梁虎子肩膀道:“走,咱们先进关,买些酒肉与众兄弟畅饮一番。然后你们就在关内原地休整,等我命令再回艾城。我还要赶去帝丘。”

    庆忌长吸一口气,目光凛凛地道:“此刻,该是公子朝、齐豹等人分权摊利地时候了。咱们付出了,该得的,也得让他们及时交出来,那才对得住兄弟们地牺牲!”

    庆忌在青瓦关住了一宿,安顿士卒,慰问三军。在梁虎子面前,他偶露心中软弱,在战士们面前。他却没有丝毫心慈面软地表情。身为将领,可以关怀部下,却不可以多愁善感,更不可以人前落泪。正所谓慈不掌兵,不只是用兵时,带兵时一样如此,一个动辄伤心感怀的将领,士卒或许会很感激于你的善良,但是一个将领的威信却也随之一扫而空。那样的结果是很危险的信号。

    阿布当天一直随同王平行动,他当然不能仅靠王平几句效忠的话就相信了他。王平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交待,怕也不会安心守在青瓦关外待命。等王平收拢残军在附近择一有活水的山谷居高驻扎,安下营盘,阿布便邀王平入帐攀谈,两人谈了三柱香地时间,原本面色阴霾地王平满面春风出来。再召众将入帐,与阿布一同说话,原本是奉命来帝丘诛杀齐豹、北宫喜一党的大军,如今却成为向齐豹效忠的军队,到了傍晚,双方已如自家兄弟一般设宴欢饮,谈笑风生了。

    次日,完成使命志得意满的阿布与庆忌便驱车回城。此时,帝丘城政局未定,仍在严密封锁之中。吊桥高拱。城头巡弋士卒连续不断。阿布向城头高声喊话,又将自己信物从悬筐提上去,一柱香的时间后,吊桥吱呀呀放下,城门洞开,迎二人回城。

    战车进了城门,便见前方百余名手持长戟的战士排成整齐的队列,气势雄壮如山地站在面前。阿布正在诧异。那些士兵齐刷刷左右一分,闪开一条道路。道路尽头,公子朝正自运兵阶道上缓缓走下,手按宝剑,面噙微笑。

    庆忌此番回城,未带自己一兵一卒,一见公子朝,他也微微一笑,纵身从车上跃下,从两排森然高举的大戟中间坦然行过。

    “公子,青瓦关那边一切可好?”“甚好!”庆忌呵呵一笑:“齐豹大夫将令一到,黄河守将王平自知大势已去,唯有俯谢罪,如今已遵齐大夫之命,择地驻扎,等候帝丘安排了。”

    “哦,那就好,哈哈,那就好。”公子朝眸中飞快闪过一抹难言地神韵,按剑地手滑向腰畔挂钩,将剑连鞘取了下来,笑吟吟地道:“红粉赠佳人,宝剑赠勇士。这口宝剑是子朝自公孟絷身边取来,锋利无比,乃我卫国名剑含光,当世英雄,也只有庆忌公子得佩此剑,如今子朝双手奉上。”

    说罢公子朝双手捧剑递到他的面前,庆忌微笑道:“子朝在此相候,只为赠我宝剑吗?”

    子朝哈哈一笑,目光向庆忌肩后一扫,见阿布正大步走来,便向宝剑递予庆忌,挽住他手臂说道:“公子方归,一会儿咱们车中详谈。”说罢放手迎向阿布,简单垂询几句,阿布谢过,自去向齐豹复命。

    他一转身,公子朝脸上旭若春风地表情便消失了,他请庆忌上车,二人同车而归,庆忌一进车厢便问:“公子,如今帝丘善后情形如何?”

    公子朝道:“子朝与齐大夫、北宫大夫、褚大夫等已商量了计策,明日一早,我等便去见国君,向国君言明公孟絷当诛罪状,恭请国君回宫理政。”

    庆忌心知三人就权利分配已达成初步意见,这是要上演逼宫的戏码,为他们的行为正名了。他又问道:“诛杀奸佞公孟絷,子朝与齐豹等三位大夫居功至伟,卫侯回宫,必受重用。届时,庆忌的事……”

    公子朝会意,嘿嘿一笑道:“公子放心,君子一诺,焉能反悔。子朝与齐大夫等已经议过此事,而且费尽唇舌,已说服了君夫人点头应当允,咱们原来谈下的条件。必定着一实现,绝不反悔。”

    庆忌欣然道:“如此甚好。”

    公子朝微一犹豫,面露难色道:“不过……内中有些小小变化,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庆忌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不露声色,含笑问道:“国事大事,本应随时修订调整,庆忌自然明白其中地道理,不知有何变化,子朝请讲。”

    公子朝哈哈一笑。故作轻松地道:“其实也没甚么,公子兵强马壮,居我卫国,君夫人终究是妇人,心中难免忐忑,多有揣测。虽经子朝再三说项,君夫人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她对答应公子的条件,做了小小折扣。才肯同意实施。”

    公子朝把粮草辎重地援助调拨,需分批分次给付,设专门官员管理,庆忌招纳士兵,不得大量招纳卫国村野间青壮劳力,以免荒芜了田地,为此投效庆忌的本国兵丁。也要设专司官员批准方可的条件一一说与庆忌听。

    一边说他一边观察着庆忌的表情,谁料庆忌没有丝毫不悦之色,一边听一边不置可否地点头,直至公子朝讲完,庆忌才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这我倒能理解。若换了庆忌是卫国之主,也不可能完全放任一支不属于我麾下的军队在我国中为所欲为的。”

    公子朝看不出他的喜怒,只好干笑道:“公子说的是,不过……公子尽可放心,子朝听了君夫人安排。便主动请缨。要负责这两件事情。君夫人不知你我私交甚笃,我是她堂兄,她有甚么信不过地,已经将这两件事交给子朝来办了,既是子朝司掌此事,对公子我自会大开方便之门,这两条约束,其实有等于无。公子不必介怀。”

    庆忌眉尖一挑。笑道:“如此甚好,有子朝兄从中照拂。庆忌可以无忧了。”

    利益之分,本需平衡,得多得少,全在实力。如何取得自己该得地报酬,那还看各展机心,却不必徒逞口舌之利。这片刻功夫,庆忌心中已然有了一番计较。

    庆忌这一笑不怒而威,这一句明明说地是客气话,公子朝见了听了却突地心中一颤,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不知为何,尽管他也不明其中缘由,却突然有种得不偿失的后悔感觉。

    庆忌受公子朝所请,与齐豹、北宫喜、褚师圃见面,众人据案痛饮,想是因为四人已就权力分配达成一致意见的缘故,些许不愉快已被他们抛诸脑后,又复刚刚结盟时的融洽气氛。这顿酒尽欢而散,齐豹等人明日一早还要去逼宫迫使被关在褚师圃府上忐忑不安的卫侯姬元,因此早早散了。庆忌也被公子朝使自己座车送回了弥子暇府上。

    一进门,庆忌便问那老管事:“子暇在府上吧?我前日那回的那位姑娘可还安好?”

    他那日让弥子暇先行回府,便说过了季孙小蛮的事情,让弥子暇小心照料,只是切勿让她走脱。但那姑娘狡黠如狐,他还真怕生性淳朴地弥子暇对付不了她。

    老管事此时已然知道他地真正身份,忙道:“主人在府上,公子回来与齐大夫等去饮酒,主人已经知道了。方才赶去小艾姑娘房中告诉她这消息呢,此时还在那里。”

    “哦?小艾姑娘……她没有闹事吧,还是一直绑着?”

    老管事跟在他身后,陪笑道:“既是公子地贵客,怎会一直绑着呢。连绑两天,那身子都要绑坏了。主人一回来,就为她松了绑,小艾姑娘通情达理,温柔知礼,是一个极淑雅地女子,可不曾取闹过。”

    “她……通情达理、温柔知礼,是一个极淑雅的女子?”庆忌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季孙小蛮转了性儿不成?还是……她见弥子暇年轻俊俏,对他动了心思,所以才在他面前扮淑女?两人年龄相当,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庆忌胡乱想着,快步向自己房中赶去,赶到院门口回头一看,老管事还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忙道:“老管事自去忙你的事情,本公子现在不需要什么照料。”

    “喔,是是”,老管事止步,连连称是。

    庆忌进院,推开房门,唤道:“子暇?”

    房中无人应答,庆忌马上绕过屏风,只见榻上躺着一个人,帷帐半掩,只露出一双腿来。余此之外房中空空,再无一个人影,不由纳罕不已:“弥子暇又把小蛮绑上了?”

    他快步走到榻前,掀开帷帐一看,只见弥子暇脸蛋胀得通红,双手倒剪,被绑在榻上,嘴里塞了一团破布,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双眼珠乱转,一头秀凌乱,倒十足象个未长开的小姑娘。

    庆忌见了又气又笑,顿足道:“早叫你随身带着武士,唉,终究还是着了她的道儿。如今帝丘城中兵荒马乱地,她一个女孩儿家又跑去哪里了,真是不叫人省心。”

    一边说着,庆忌便去拔出弥子暇口中破布,弥子暇呼地喘了一口大气,尖声叫道:“头顶!”

    “甚么?”庆忌一愣,随即醒悟,脚下一错步,抬手便去拔剑,同时向房梁上看去。眼角只瞥见一抹黑影迅捷无比地闪过,随即脑后生风,庆忌手肘向后一撞,这一撞却撞了个空,他肋下本佩了两把宝剑,一是含光,一是承影,他刚刚握住一柄剑的剑柄,另一支剑已被人连鞘摘去,随即颈上一凉,耳边响起季孙小蛮得意的甜笑:“庆忌呀庆忌,你终究还是落在我的手中。护送之恩,小艾已报,羞我之辱,今日偿还,如何?”

第174章 飞鸟不尽,良弓难藏

    听了季孙小蛮的话,庆忌啼笑皆非地道:“臭丫头,因为知道是你,我才没有出剑伤人,否则你以为可以轻易制得住我?快把剑放下。”

    季孙小蛮得意洋洋地道:“少吹大气,你落在我手里可是事实,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心相让?”

    庆忌哼道:“那么小艾姑娘要如何报复呢?”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喔?”庆忌笑了,笑得有点奸诈:“既落入你手,那也由得你,**在此,姑娘请施玉手。”

    “呸!谁稀罕打你**!”季孙小蛮脸上一红:“我要……我要……”仔细想想,虽是制住了庆忌,竟是不知该如何惩治他羞辱自己的罪过。

    弥子暇躺在床上,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心中十分好奇两人之间有关臀部恩怨的来龙去脉,只是他已领教了这位看似乖巧的小美人的泼辣,所以很聪明的保持着沉默,不敢乱插话。

    庆忌哈哈一笑:“既然你想不出法子,那还是我来惩罚你好了。”

    庆忌说完反手向后一抄,准确地抓住季孙小蛮的手腕,身形半转,手上使力,季孙小蛮被他扼住手腕,痛楚之下不由自主跟着动作,被他扼腕一压,做出了一个弯腰翘臀的动作,好象邀请他来动手似地。庆忌的大手老实不客气地落在她的**上,再次尝到那翘挺而富有弹性地滋味。

    “啪”地一声脆响,季孙小蛮的脸蛋刷地一下。从鼻子尖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子后面,今次不比前次,房里可是有别人的,她羞愤大叫道:“你……你竟敢再次对我无礼。”

    她的手腕被庆忌扼住,身子还是弯着的,庆忌呵呵笑道:“既已有了一次,还怕第二次么?”他笑吟吟地自季孙小蛮手上取下连鞘的宝剑,笑道:“谁叫你的剑不出鞘的。难道搁在脖子上地是剑锋还是剑鞘我还感觉不出来?”

    季孙小蛮愤愤不平地道:“若非我不想杀你,这剑怎会不出鞘?”

    庆忌笑道:“不见得吧?我看是你来不及抽剑才是。”

    “胡说八道,没有良心!”季孙小蛮气得跳脚。

    庆忌耸耸肩道:“少吹大气,你落在我手里是事实,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心相让?”

    这句话原封不动用的季孙小蛮的口气、语句,季孙小蛮顿时语塞。

    庆忌笑吟吟地放开手,季孙小蛮情知若非偷袭,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已有了防备,便也不想再度出手受他戏弄。她恨恨地瞪着庆忌,活动活动手腕,忽见弥子暇躺在床上,眼中满是笑意,顿时把一腔羞愤都朝他撒去:“臭小子,看什么看,今天的事你敢说出一星半点,本姑娘定来取你狗命!”

    弥子暇吓了一跳,连忙道:“不敢不敢,君子岂会背后道人是非。弥暇绝不会向人吐露一星半点。”

    季孙小蛮哼了一声,又转向庆忌,睨着他道:“宝剑还我。”

    庆忌一笑,插剑入鞘。倒转剑柄递到她的手中,季孙小蛮恨恨接过,方欲插回腰间,忽地瞥见剑柄上铸文,不由说道:“这不是我的剑……咦?含光剑!”

    庆忌“啊”了一声道:“两柄剑一模一样,是我不曾注意。”说着取下另一口剑递过去。

    季孙小蛮奇道:“含光剑怎么在你手中?啊!是了,定是你从公孟絷大夫手中取来。”

    庆忌笑道:“不错,这确是含光剑。不过并非我本人所取。而是公子朝馈赠于我的。来,把剑还我。”

    季孙小蛮眼珠一转。把手一缩,背到身后道:“不还,含光承影,剑分雌雄。你不擅剑法,要雄剑何用,若要,这柄雌剑归你。”

    雌雄剑有两种,一种是剑可分鞘而盛,也可做一特制剑鞘,置于一鞘之中。这种剑各配一根双剑单穗。双剑同入一鞘时,剑穗合成一支。另一种雌雄剑,是指插于一鞘之双剑,二剑的剑把扁平,剑身一边平,另一边有脊,相合成一剑之形。

    含光承影两口剑是第一种,可分可合,虽有雌雄之名,其实两口剑在质地上并无区别,庆忌怎会和她在剑地名份上纠缠不休,便哈哈一笑道:“使得,那便把雌儿给我好了。”

    弥子暇在床上听他一语双关,不由哈地一笑,季孙小蛮立时杏眼圆睁,瞪着他道:“傻兮兮的笑甚么?是不是还嫌本姑娘消遣得你不够?”

    弥子暇立即闭紧嘴巴,做诚恳检讨状,却在暗中腹诽:“就只会跟我凶,人家打了你的**,也不见你瞪瞪眼睛。”

    季孙小蛮自觉占了莫大便宜,对庆忌立时转嗔为喜地把承影剑递了过去。庆忌接过剑,一边佩回腰间,一边好笑地自语道:“女人的想法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一样是剑,分什么雌雄,佩了雌剑,我也是男子,你佩了雄剑,还不照样是个女人。”

    季孙小蛮洋洋自得,冷哼一声把剑宝贝似的背到身上,也不与他拌嘴。但她随即省起雌雄双剑本是一对,如今她与庆忌竟各取一剑……。不知怎地,一种异样的感觉升起,季孙小蛮的心不由自主地急跳了几下。

    这口雄剑原本在公孟絷手中,那时也不见她有何异样想法,此时落入庆忌手中,她却不自在起来:“好啦!本姑娘大人大量,看在你将含光剑赠我的份上,咱们的恩怨一笔勾消。我要走啦。”季孙小蛮略显忸怩地说罢,转身欲走。

    “且慢,如今鲁国你已回不去。公孟絷又已授,你还要到处流浪吗?就象我方才被你所制一般,虽然你为人机警,又有一身上乘剑术,可是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偶一不慎便会落入人手,到那时你一个妙龄少女,该是何等结局?”

    季孙小蛮本想抬腿就走。根本不理会他地阻拦,可是听到他这番话,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记得她潜伏于房梁之上时,庆忌对弥子暇也曾说过为她担心地话,如此说来,他倒是真心牵挂着自己。一念至此,季孙小蛮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暖意,语气也柔和了下来,嗔怨道:“我本来在公孟絷大夫府上待得好好的,还不都是你害地……”

    说到这儿。她忽觉自己语气的软弱,便挺挺胸,故作豪迈地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本姑娘独自闯荡江湖已非一日,也不见有谁能把我怎样地。”

    庆忌略一沉吟,终是不放心她这样独自闯荡。这几番接触,他觉小蛮这女孩实是少年心性,纯稚可爱。再念其幼年丧母,孤苦无依,若她真有个好歹。或为人所杀,或落入歹人之手失了清白,自己良心难安。他心思一转,想起季孙小蛮剑术。忽地击掌道:“有了!我倒有个好主意。姑娘一身剑技出众,十分了得。你既能在公孟絷府上易钗而弁做一剑客,为何不能到我军中任一将领呢?”

    “嘎?”季孙小蛮嘴巴张得好大,结结巴巴地道:“做……做将军?我吗?”

    “怎么,姑娘自觉力有未逮?”

    “怎么会?”季孙小蛮好胜心起,立即把胸一挺,傲然道:“天下间有甚么事是我做不来的,便是你请我去吴国做大王。我也一样做得四平八稳的。”

    那蓓蕾初绽的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年青的胸膛还没有傲人地双峰,可是青涩和活力。却构成了迥然不同的一种美感。庆忌看了很想上去拍拍这位女兵地胸口,说一句:“小鬼,胸肌练得很不错嘛。”

    庆忌眼神飘开,笑道:“那就好,你现在既无去处,不妨留在我地军中做一将领,传授技击之术与我的士卒。不过你放心,我断不会让一个女孩子上战场地,你只负责教习剑术,来日复国伐吴,我仍会记你大功一件。”

    留下了季孙小蛮这个极好的武术教头,庆忌便赶过去为弥子暇解开绳子,笑道:“庆忌麾下小将无礼,还请子暇大夫莫要怪罪。”

    季孙小蛮张张嘴正欲反驳,忽想起自己既然同意留下,确实算是他手下将领,便不再吭声,只把一双大眼睛瞪着弥子暇,弥子暇在她雌威之下,怎敢说半句不是,只好连道不敢。

    弥子暇脱困起身,一边整束衣裳,一边问道:“昨日城中大夫都闭守家门不敢外出,弥暇冒险使人打听公子消息,听说公孟絷大夫死在公子朝手中,公子则去了青瓦关,如今情形如何了?”

    对此,季孙小蛮也很好奇,竖起耳朵正想听他讲讲,庆忌却道:“此事说来话长,如今帝丘之事已尘埃落定,庆忌不日就将返回艾城,今晚当与子暇大夫对案饮酒,那时再详谈不迟。”

    季孙小蛮听了,向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轻轻吐出三个字:“真不爽快!”

    “原来竟是这般情形,唉!这样看来,齐豹、北宫喜他们为求自保,唯有牢牢把握军权才行,恐怕他们明日去见国君,就要以这些条件相挟迫了。从此以后,国君迫于他们的淫威,岂不是要受他们摆布了吗?”

    弥子暇政治感觉虽然比较迟钝,但是听了庆忌酒席宴上断断续续介绍分析的情形,也已想通了其中地利害关系。他在帝丘,完全依赖于卫侯的宠爱,卫侯若是大权旁落,他的下场实在堪忧。他可不会忘记,上次自齐国刚回来,就险些被人刺杀,到现在都不知出自谁的授意。没准就是君夫人恨他夺去国君宠爱。才使人对他下毒手,如今君夫人当权,国君失势地话。那还有他的好果子吃吗?

    这样一想,弥子暇连吃酒的兴致都没有了,顿时满脸愁云,但却一踌莫展,完全想不出什么脱困地主意来,以他的阅历和身份,在帝丘便连官场好友也是没有几个的。

    庆忌似乎有些醉了,两颊酡红。口齿也有些不太清晰起来。他举杯抿了口酒,笑颜道:“子暇不要担心,你我一向交好,但有庆忌在,便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弥子暇苦笑谢过,心道:“你早晚要打回吴国去,保得我一时,你还能保得我一世吗?难道那时我真要背井离乡,逃去吴国不成?”

    庆忌挟一口肉,喟然一叹道:“若非我父血海深仇未报。祖宗基业仍在篡位自立地小人手中,庆忌也不会出此下策。虽然那公孟絷的野心有目共睹,不过终究轮不到我这外人插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今公孟絷掌握的权力和兵马如果均分于齐豹四人之手,其实对卫侯来说反而更为有利,只是短时间内,卫侯却不得不忍辱负重,等候机会了。”

    弥子暇一听,想到自己处境,心中更是烦忧。庆忌又呷一口酒。醉眼朦胧地道:“子暇……你想,那公孟絷原本大权独掌,而且野心勃勃,到处安插亲信。本非忠义之臣。只是卫国忠君之风长存,忠义之士甚多,公孟絷只敢借君威,揽实权,并不敢篡位夺权。然而他苦心经营,目的何在?不过效仿晋齐鲁等国地世家大族,徐而图之罢了。公孟絷地家族势力只要继续壮大下去,终有一天成为卫国大患。那时国君一脉再想扭转乾坤。可就难了。

    而如今呢,如今公子朝、齐豹等人杀了公孟絷。均分其权,看似气焰尤在公孟絷之上,其实远远不如,实力更是大大削弱。卫侯若是能巧妙地利用如今的局势,至少可以先把一半的实权重新抓回自己手中,较之过去的表面风光,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如果那样的话,齐豹、公子朝等人是这场变故的胜利者,卫侯又何尝不是呢?嘿!只是不知卫侯有没有这样地心机。”

    弥子暇听了心中怦然一动,连忙问道:“庆忌公子此言……啊,请酒,请酒,不知庆忌公子方才所言,国君当使何种妙计方能扭转局面呢?”

    庆忌打个酒嗝,笑道:“这有何能?但有一忠勇之士,足矣。”

    弥子暇吃了一惊:“什么?难道要使人刺杀齐豹等人?”“非也。卫国忠君之士甚多,君权巩固,齐豹等人敢杀公孟絷,却不敢对卫侯有任何不轨想法,便是这个原因。比如说吧,蘧伯玉、公叔文子,都是有实力地忠义之臣,在卫国人望也高,只是以前有公孟絷在,他们这种只知忠于卫侯,不肯向权臣弯腰的忠义之士不受重用、赋闲在家罢了。

    明日,齐豹、公子朝等人必去晋见卫侯,软硬兼施逼卫侯答应他们地条件,才迎卫侯回宫。如今玺印兵符尽在齐豹等人手中,便是卫侯自己也调不来一兵一卒,但是这些世卿大夫皆有家将食客,俨然一支私军。这些私军的调动却只受家主一人之命,并不受卫国玺印兵符的约束。

    卫侯若是够机警,明日便不妨先搪塞了齐豹他们,然后写下一道密诏,着一忠勇之人携密诏去召蘧伯玉、公叔文子联络忠臣义士各自带亲信家将食客,迅入帝丘护驾,帝丘城中再使公孟暗中联络忠君之臣以为内应。

    到那时卫侯只管把答应齐豹等人的事拖上三五日,等到公叔文子、蘧伯玉他们的人马到了,虽然未必能对齐豹等人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却也能够制衡他们。那时只要不对齐豹等人逼迫过甚,他们就不敢狗急跳墙公开抗君,那样的话他们就不敢肆无忌惮,卫侯便可对他们施以分化之计。弥子暇听的入神,忙问道:“如何分化?”

    “嘿!若我是卫侯,到那时便对他们俱加封赏以安其心,只是这封赏和官爵嘛,却不能遂了他们的本意。他们私下不是已经均分了好处吗?我偏要给原来少些地多些。给原来多些地少些。那时公叔文子等人已带兵入帝丘与之形成抗力,又不是下诏捉拿他们,他们还敢咄咄逼人吗?齐豹等人又不是道德君子。那多得了好处的人会推脱不要吗?不患寡而患不均呐,那时……他们自然就会离心离德了。

    哈哈,君王之道,不是使臣皆忠,那是古之圣王也办不到地事情。君王之道,乃是以无上权威以治之,如山压卵,令其不得不遵。若是君权尚不强大。便当分而制之,使之皆有所求于君上,那么哪怕臣下势同水火,君上照样稳若泰山。接下来如何笼络、分化、打压,全在君上之意,他们再难形成今日之合力了。”

    弥子暇听了眼光一闪,心中若有所悟。当今天下诸侯中,卫、秦、楚三国,君权是最为集中的,朝中虽有权柄极重地大臣。但是国中忠君的各地牧守官吏仍然极多,这就是卫侯姬元大权早已旁落公孟絷之手,公孟絷对他仍恭敬有加,不敢生起取而代之心思的原因:时机未到。如今齐豹等人比公孟絷还要不如,他们根基太浅,目前还只是控制了帝丘这个卫国中枢的权力,远不及公孟絷的人脉势力已遍布全国。如今公孟絷已死,这些势力失去依附,按照常理,早晚必被齐豹等人一一接收。但是按照庆忌这个法子。卫侯便能从中取利,将许多手握兵权的大将掌握在自己手中,实权地确较之过去还要强大。若是卫侯从此警醒,勤于国事。那更是因祸得福的一桩美事。

    酒席宴罢,两个武士扶了醉意朦胧地庆忌离去,弥子暇仍坐在席上蹙眉沉思。这个懵懂少年为了自己地生存,此时已不得不认真思考起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官场中事来,直至红烛行将燃尽,弥子暇才有了定计,展袖而起,吩咐人入内捡拾杯盘。自去后宅睡下。

    庆忌回到自己房间。摸索着正要到桌前点起灯烛,黑暗中“嚓嚓”响了几声。***亮了起来,只见季孙小蛮坐在案前,剑横案上,妙眸斜睨,俏脸微沉,那模样就象个丈夫晚归地小怨妇。

    庆忌不由一笑,季孙小蛮冷哼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主公,我在公孟絷府上只是一个食客,还颇受他礼遇呢。如今做了你麾下甚么将领,这可倒好,你只顾和那个不男不女的弥子暇胡扯,把我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哼!你们哪来那么多话好说?”

    庆忌抽抽鼻子,不知怎地,象是嗅到一丝酸溜溜的味道,他呵呵笑道:“也没说什么,我只是在教弥暇如何养鸟而已。”

    季孙小蛮一呆,愕然道:“养鸟?你们聊了一晚上,就是聊怎么养鸟?”

    庆忌笑嘻嘻地道:“是啊,若是不养鸟,还要弓何用?”

    季孙小蛮哭笑不得地道:“你们真是……,算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艾城?”

    “急什么,艾城那里一切井然有序,我早归两日晚归两日也不打紧,何况青瓦关一战,我麾下将士有些伤重,总有歇养几天才成。你不想留在这儿看看他如何养鸟吗?”

    季孙小蛮大嗔道:“看你个鸟啊,真是不务正业,我去睡了!”

    庆忌听了大笑,季孙小蛮看着他,一双眼睛渐渐危险地眯了起来。她咬咬嘴唇,抓起剑便往外走,看看走到庆忌身前,她突然飞起一脚,靴尖正吻在庆忌的小腿胫骨上,庆忌虽是一身铜筋铁骨,那里也受不得踢,顿时痛得唉唉直叫。

    季孙小蛮鼻子一皱,得意地笑道:“笑!继续笑!当我不知道你因何笑吗?”

    庆忌呼痛道:“知道你还说?”

    季孙小蛮红着脸,理直气壮地道:“刚才没想到!”翌日清晨,齐豹、北宫喜,公子朝,三人盛装如仪,齐聚褚师圃府上。

    一见他们来了,褚师圃急忙迎了出来,一见他们便埋怨道:“我说三位啊,你们可算是来了,这两天,可难为死老褚了。国君在我府中形同犯人。老褚却又不能对他有丝毫不敬,唉!每天早上,老褚都得和夫人一同进见。向国君请安。待用膳时,便与夫人左右侍候,国君未曾用膳,我两夫妻便水米不能粘牙,你们也知道老褚肚量大,眼看着国君用膳,饥火勾起,那个狼狈啊。临到国君就寝。老褚与夫人……”

    “行了行了,那些铺床叠被地事就不要说啦!”齐豹不耐烦地一挥手,现如今,他已把自己当成这个小***最有权势的人,即便不如公孟絷当初那般威风,可以把一位上卿象耍猴一般随意罢黜、任免,再罢黜、再任免,但是说话语气、举止神态,可是透着股子一模一样的作派。

    齐豹仿佛他才是褚家主人似地,大步当先进了大厅。说道:“今日,我等便来了。一会儿见了国君,切勿过于胆怯,必得逼迫国君从了你我之言才好。”

    “是是,我等一切唯齐大夫马是瞻。”公子朝毕恭毕敬拱手道。

    北宫喜临阵杀敌何等悍勇,这时要他去见一个被软禁起来的卫侯,心中也生怯意,连忙随声附和,褚师圃更不必说,齐豹见了他们这副模样。既觉自得又觉生气,他冷哼一声,一甩袍袖道:“走吧!”

    “臣等见过国君!”几人来到拘禁卫侯姬元的房间,一进房门便大礼参拜。躺在榻上望着帐顶痴痴出神的卫侯姬元一跃而起,一见他们,面色便一变:“你们好!竟然囚禁寡人,如今来见寡人,意欲何为?”

    这两日他问起褚师圃等人用心,褚师圃只是请罪,绝不多说一个字,帝丘中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更是完全不知。不过褚师圃囚禁了他两日。而褚府依然安静,自始至终不见有人来寻找他。姬元就知道都城必然出了大事,他的胞兄公孟絷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然而不知详情,未免诸多猜测,此刻见了四名臣子,而且对他仍行以君臣之礼,姬元心中稍定。

    齐豹趋前三步,拱手再拜道:“国君恕罪,臣等此举也是迫于无奈,国君受奸佞之臣公孟絷蒙蔽太深,公孟絷心怀叵测、狼子野心,偏又手握卫国兵马大权,随时动,便有倾覆卫国社稷之险,臣等迫不得已,为国君计、为卫国计,只有暂请国君屈尊于此,臣等则冒死杀贼。幸天佑于卫,公孟絷已然授,卫国得安。”“啊!”卫侯姬元心中早有不详预感,可是乍闻此言,仍是为之一惊,心中大痛,颤声道:“孟絷……已为你等所杀?”

    “是!”齐豹方才一番话说出来,自己原有的一点怯意渐渐消失,他抬起头来,昂然说道:“国君,公孟絷大权独揽,败乱朝纲,内则僭越、外则威权。朝中公卿,被其戏如门下家奴;国之要职,尽被孟絷赏赐心腹;欺压忠良,安插亲信,实乃包藏祸心,窥伺国器。群臣惶恐,庶民忧惧,国君为其蒙蔽,早晚必受其害。臣等已自公孟絷府上抄出许多逾越之物,尚有甲兵器仗无数,足证他地野心。故此,臣请国君公告天下,昭其罪行!”

    公子朝、北宫喜、褚师圃膝行几步,跪在齐豹身后,同声抱拳道:“臣请国君公告天下,昭其罪行!”

    “你……你们胁迫寡人么?”姬元气得脸色青,嘴唇颤抖,他四下看看,返身便去案上抓过一个花瓶,北宫喜身形一动,被公子朝一把摁住。姬元举起花瓶,略一犹豫,“啪”地一声将花瓶摔碎在他们身前,吼道:“休想寡人会从尔等之愿,你们既然杀了孟絷,便连寡人也一起杀了吧!”

    “国君!”齐豹抬头,目射凶光道:“国君何必执迷不悟,只要国君纳臣忠谏,臣等立刻恭迎国君回宫,若是不然,那臣可要为难了。”

    姬元冷笑道:“天下有你这样逼君纳谏地忠臣么?齐豹,你口口声声说寡人胞兄是朝中巨奸,依寡人看来,你齐豹才是我朝第一奸臣!”

    齐豹攸然色变,公子朝见状连忙拦住,说道:“国君不止是孟絷胞弟,更是卫国之主,当以社稷江山为重。孟絷野心,天下皆知,国君岂可因私而废公?如今孟絷已死,民心思安,国君当向天下昭明孟絷之罪,安民心,树君威,还望国君能纳臣忠谏。”

    他这番话比齐豹**裸的威胁要高明几分,但是姬元虽然骄逸享乐,有些昏聩,却自有身为君主的一种高傲,既不受齐豹胁迫,又岂肯受他诱惑。齐豹等人费尽唇舌,姬元只是坚不吐口,两下里正僵持不下,门外走来一人,匆匆奔到褚师圃身旁,低低耳语几句,褚师圃听了不由一呆:“弥暇?那小子来做甚么?”

第175章 反击

    “国君,臣等都是出自一片公心,还祈国君能以国事为重,采纳臣等忠言。国君此刻心潮难平,臣等便暂且退下,稍候再来向国君请示行止。”

    褚师圃壮着胆子说完,扭头向齐豹等人递个眼色,齐豹众人不知他用意何在,便随之揖礼退出。到了外面廊下,齐豹问道:“褚大夫,你要我们出来,是何用意?”

    褚师圃道:“国君骤恶噩耗,心神不宁,如今宁死不从,我等如何强迫他答应?不如让他静下心来好好思量一下其中利害,那时说不定反会回心转意。”

    说到这里,褚师圃舔舔肥厚的嘴唇,又道:“方才门下来报,弥暇登门拜访,怕是为了国君而来呢。”

    齐豹冷笑道:“弥暇?如今满朝公卿谁人不知国君在你府上,但是一个个装聋作哑,就没一个敢拿鸡卵碰石头的,这弥暇倒是敢来。啧啧,老夫小瞧了他,这娈童比那些公卿们更加的有情有义。”

    北宫喜笑道:“那也未必,怕是这弥暇仗着帮过庆忌,也就是间接帮了我们,料想我们不会为难他,这才假惺惺跑来扮忠臣义士搏取好名声罢了。”

    褚师圃道:“国君一向宠爱这个弥暇,依我看,咱们不如让这个弥暇见见国君,咱们的话国君不肯听,但是从弥暇口中说出来那又不同。若见了弥暇。说不定国君念起这人间富贵和风流阵仗地好处,便不再坚持己见了。”

    公子朝神色一动道:“褚大夫言之有理。弥子暇与庆忌交好,庆忌与你我乃是同谋。料想弥子暇此来,不会对我等有甚么恶意。不如让子朝去见见他,探探他的口风,若他只是想见见国君,一尽自己本份,我便把咱们的意思委婉托付,让他当一回咱们地说客,怎么样?”

    齐豹略一思忖。颔道:“也好,那我们且去偏厅等候,让子朝去探探弥暇来意。”

    弥暇见了公子朝,胀红着脸吱吱唔唔说明他想拜见国君的心意,他虽竭力想保持平静,但是神色之间还是非常局促,不过因为他和卫侯姬元的关系比较特殊,说出来本就有些不好启齿,公子朝只当他是羞窘所致,倒也没有多想。

    公子朝把他们劝说卫侯姬元的意思委婉地向弥暇表白了一番。对着弥暇,公子朝说话无需顾忌,那些若不相从,便要想办法从姬氏亲族中另择一人立为新君的威胁言语便也对他合盘托出。其实公子朝等人还没有立君的实力,这样说只是恐吓弥暇,弥暇哪辨得出真假,骇得脸都白了,连忙满口应承代为向国君说和。

    公子朝目的达到,便引弥暇去见卫侯,这一对同性恋人见了是抱头痛哭。还是倾诉离肠,那就不为外人所知了,只是弥暇离开后,卫侯姬元的态度明显生了变化。他一个人闷在房中半天没有声息,褚师圃借着问候地由头进去几次,每次都见他躺在榻上望着帐底怔怔出神,便连他进来都不知道。

    褚师圃把卫侯异常的表现说与齐豹等人听,大家都觉得事情甚有希望,待到中午时分,四人再度入内请见,旧话重提。卫侯姬元垂泪半晌。终于点头答应。四人大喜,立即安排卫侯姬元还宫事宜。

    次日。卫侯姬元被齐豹等四大臣恭送回宫,随即下诏,公开宣布公孟絷十八条必死大罪,诏书中齐豹、北宫喜、公子朝、褚师圃成了暗奉君命除奸铲恶的大忠臣,至于艾城庆忌,则只字未提。

    然后卫侯便召集群臣,商讨处死公孟絷之后朝中政局安排的事情,以及对以齐豹为的有功之臣进行封赏的的问题。朝中公卿都住在帝丘城内,对齐豹等人挟持国君、诛杀公孟絷的事何尝不曾耳闻,但是国君既然这么说,他们也只有装聋作哑,随声附和。

    齐豹为了表现诛除奸佞、气象一新的好局面,取消了城禁,南来北往的客商、进城出城地民众,又可以随意出入帝丘了,公孟絷的死在朝堂上不亚于一场大地震,但是对庶民百姓来说,却是毫不相干,帝丘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详和平静,而朝堂上,却风雨再起。

    公孟絷死后出现的权力真空需要有人去填补,预料之中这一切该由齐豹、公子朝等四人分享,然而对齐豹等有功大臣的赏赐和安排,却在朝臣中出现了极大的争议。卫侯将齐豹等人密议协商拿出的方案当成自己的主张在朝堂上公布后,齐豹等人本以为众臣必无异议,孰料公孟、公子荆、公叔等一批原本爵高而职微的大臣们却站了出来,对这样的安排指手划脚起来。

    这些人并不否认他们地功绩,只是对他们谁的功绩更大、谁的功绩小些,谁将要获得的封邑、官职不称其功,卫侯特旨生前颁赐地谥号是否合其功绩都指摘不已。他们各有拥护,有人站在齐豹一边,有人站在公子朝一边……,一个个争得唾沫横飞、面红耳赤。

    齐豹等人正在扮忠臣义士,当然不能别人稍有异议就摆出权臣嘴脸,况且这些人的议论并未触及他们的痛处,他们倒正想借此机会看看谁肯站在自己这一边,是以并不阻止。但是群臣的激烈辩论,渐渐影响到了他们,抱着能多争一分好处便是一分好处的念头,四人有意地开始保持沉默,纵容向自己邀宠买好的朝臣向其他人开战。争端一起,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决定的了,过了两天,齐豹等人的耐心渐失。群臣所议也渐渐有了眉目。就在当晚,午夜时分,帝丘南城大开。突然有数千人马冲进城来。消息迅传到齐豹等人府上,几人大惊失色,立即着衣披甲,召集亲信以应变化。

    南城守将陈龙是公孟地亲信,公孟在公孟絷死后,对齐豹等人礼敬有加,表现得十分乖觉。这次朝议,他又是坚决赞成对齐豹赏赐最厚地人。所以宫卫和城卫其他几处城门守军,已尽被公子朝、齐豹、北宫喜等人按插了自己的亲信担任要职,唯独这南城守将陈龙,因是公孟将军亲信,而齐豹正欲对公孟施之以恩,诱之以利地进行拉拢,所以并未撤换他地亲信。谁料开城放进大批人马的,正是这个陈龙。

    惊闻消息,他们生怕自己步了公孟絷后尘,立即召集人马严阵以待。谁料他们手握兵刃一直坐到天光放亮。也不见有人来攻,派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说,这批人马乃宗室亲族大夫公叔拔和儿子公叔戌和贤大夫蘧瑗的家将食客以及亲族。

    齐豹等人率兵突袭公孟絷府时,有些正在街头的外地商人见起了战事抢在封锁城门之前逃了出去,消息因之泄露,公孙拔和蘧瑗便是从这些人那里听说帝丘生了兵变,这才急急召集亲族入都城护驾的。待进了城,听说是国君下令诛杀公孟絷,因已深夜,无处安顿。便暂时依好友公孟府宅处周围驻扎,准备明日早朝再见驾面君。

    齐豹听了这个消息不禁松了口气,那时交通不便,消息传递不灵。出现些乌龙事件实属寻常。可是他仔细想想,又觉得以公孟、陈龙这几日对他殷勤阿谀的态度,没有事先不经他的允许便私放数千私兵入城,入城后又迄今不来通报地道理,事情真相如何,仍是疑云重重。

    齐豹越想越是不安,便与公子朝、北宫喜等人计议了一番,众人都摸不清公孙拔等人的真实来意。好在宫卫已完全掌握在公子朝手中。明日一早公叔拔、蘧瑗既便入宫。也不可能带兵进去,到了那里还是他们的地盘。众人还不致草木皆兵。

    待得天光大亮,齐豹等人进宫见驾时,都是内着皮甲,外罩锦袍,暗藏利刃,在数百精壮武士前呼后拥地护送下赶往宫城。到了宫门处一看,今日满朝公卿人人都带了最骁勇的家将,宫城前边人喊马嘶,旗幡招展,就象十年前晋国伐卫时国君领兵出征时一样,好生热闹。

    齐豹等人与公叔拔、蘧瑗等人皆是旧识,以前公孟絷当权时,他们还曾私下饮酒,痛骂过公孟絷的专横跋扈,如今再次重逢,却是各怀鬼胎。一见公孙拔,齐豹便向北宫喜等人使个眼色,提着小心迎了上去,而公子朝却先行溜进了宫去安排一切。

    公叔拔已年逾六旬,国字脸,高颧骨,皓白眉,目光有神。他身材高大,举止有力,他肋下那口剑,也比旁人的剑宽厚一倍,走动起来仍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武将派头。蘧瑗比他年轻些,面容清朗,身材修长,一副彬彬君子模样,肋下也佩了一口剑。

    当时君前是可以佩剑的,但是剑虽是君子随身之物,许多大臣平素面君却是不带剑的,而今日,所有的大臣不约而同,几乎人人佩剑,少数几个心思迟钝地大臣见此情景不免心中惴惴,不知道今天又要出什么祸事。

    公叔拔乃卫献公之孙,宗室子弟,地位尊崇,齐豹等人上前向他恭敬行礼,公叔拔笑容可掬,不断赞扬他们诛逆有功,忠诚可嘉。他的儿子公孙戊却按剑傲立一旁,一副目中无人模样。齐豹等人细细观察,不放过一点珠丝马迹,却没现什么异样。

    过了一会儿,先行赶进宫去的公子朝回来了,他咳了一声,先向齐豹几人暗一点头,然后才上前向公孙拔和蘧伯玉两位大夫见礼。齐豹得他示意,放下心来,向公叔拔、蘧瑗拱一拱手,从容笑道:“拔公,伯玉兄,国君该已临朝了,请入宫吧。”

    “哈哈,齐豹哇,你如今可是我卫国的肱股重臣,何必如此自谦,来来来,你与老夫并肩上朝!”公孙拔朗声一笑,一把攥住齐豹手腕,迈开大步,当先向宫门走去。

第176章 重返艾城

    “庆忌公子,明日便要回艾城么?”

    “是,卫侯能够恩准庆忌招兵,庆忌感激不尽,此去艾城,庆忌当秣马厉兵,加紧筹备伐吴事宜,明年三月,庆忌便要再度出兵伐吴。”

    庆忌满脸微笑地说着,举杯道:“如今帝丘情形复杂,庆忌不便公开露面,还请子暇代奏卫侯,就说卫侯之助,庆忌没齿难忘,此番若能伐吴复国,卫侯便是庆忌的大恩人,从此庆忌当与卫国永结同好,守望互助。”

    这番话庆忌说的十分诚恳,他确是自内心,不管此前为了各自的利益如何尔虞我诈,但是官场上,政体间的合作和友谊,本就是出自于各自的根本利益。哪怕彼此之间昨日还斗得死去活来,一旦利益相同,就能握手言和,成为最亲密的政治同盟,数百年来,类似的故事在春秋时代已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何况他的作为并非针对卫侯姬元。作为一个人,姬元可以憎恨他暗中主导、插手卫国事宜,但是作为一国之君、一个政治领袖,哪怕他恨得咬牙切齿,目前的情形下,他都不会无端自树强敌。

    而且他明白,一旦庆忌复国成功,便成为一国之君。那时庆忌不管是出于感恩,亦或是道义上或利益上的需要,他和完全没有利害冲突的卫国只有成为政治盟友的可能,而不会成为政治对手,因此当一切已成为现实的时候,卫侯姬元只有放弃私人好恶,选择支持他。

    在政治上缔结盟友,如果象私人交朋友一样。纯凭一腔意气和真诚,那是很天真很幼稚的表现。无论是卫侯姬元还是公子庆忌,都不是那种人。”

    弥子暇欣然笑道:“庆忌公子放心,我相信卫侯一定会很乐于听到公子这番话的。”

    他很开心。因为他地依靠是卫侯,而卫侯不但没有倒下,君权的集中较之公孟絷在时反而大大增加了。以前卫侯要做什么,中间有个公孟絷上传下达,把他和满朝的公卿大夫,举国的采邑牧守隔断了开来,而现在,有些力量是直接掌握在姬元手中了。

    按照庆忌那日“酒醉后”卖弄地主意,卫侯姬元对公孟絷死后产生的权力真空进行了巧妙的调整。在朝堂上掌握了主动,现在卫国地局势已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从总体上来说。对卫侯更为有利。

    公叔拔、蘧伯玉、公孟里应外合,把一支忠于公室的军队突然带进了帝丘,这样一来,原本完全陷入齐豹等人控制的卫侯方面一下子实力大增。腰杆硬了起来,可以按照他的想法适当进行调整。由于卫侯姬元对公子朝、齐豹一伙人采用的是又拉又打的手段,并没有把他们逼入绝境,在这种情形下,他们没有拼死反抗地勇气,便也只能接受卫侯的安排。

    卫侯姬元仍然承认他们的功劳,承认公孟絷地罪名,以安抚已经掌握了都城军马的齐豹一伙人。但是在新的权力分配上。他却没有按照公子朝等人私下达成的协议来进行,而是玩了些小花样。

    宫卫方面。由一支宫卫军变成了两支,从此划分为隶属两位将军统领,直接向卫侯负责地两支军队,其中一支是由原宫卫力量控制的,这支军队现由公子朝统领,他把自己从宋国带来的十余名死士全部安插到宫卫军中做了统领,已经把这支力量完全掌握在手中,到了嘴的肥肉他绝不会再吐出来,卫候姬元便借口原宫卫受制于公孟絷,在平乱中几乎没有生作用,为杜绝这种事情,于是再立一军,相互协助,相互监视。

    这支宫卫军就从公孙拔、蘧伯玉带来的私军中募集,由公孙拔的儿子公孙戊统领。同时,城卫方面,加强了原来就有统军之权的大将军公孟的作用,这样在宫、城两支防御力量上,就对公子朝、齐豹等人形成了一种制衡。

    为了防止齐豹、公子朝等人感觉他是在筹谋对付自己,姬元对他们同时进行了封赏和安抚。对于掌握着一半宫卫力量地公子朝,卫侯姬元从原属于公孟絷地封地中划出了一座城、三千亩土地,做为公子朝的采邑,并把公子朝提拔为上卿。

    而朝中原本由公孟絷一人独霸地大权,分解成了五块,分别由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孙拔、蘧伯玉担任其中的要职。表面看来,公孙拔、蘧伯玉只有两人,比起齐豹、北宫喜、褚师圃三大权臣来说势力还要薄弱一些,不至对他们造成什么太大威胁。

    齐豹受封为太师、太保两个尊荣无比的官职,三公之中他独占其二,在卫国历史上前所未有。同时作为“除逆”的功人员,他还提前获赠了谥号“文子”,并且分得了原属于公孟絷所有的最大、最肥沃的一块土地做为采邑,表面看来风光一时无两,然而他能插手政治的实际权力却有限的很。

    而北宫喜作为此次诛杀公孟絷的二号人物却从大司寇晋升为大司徒,大司徒,本是齐豹属意的位置,司徒掌管民政徭役,位同宰相,在九卿之中实权最重,虽然论官职地位,他比起位列三公的齐豹低了一头,不及同时兼任太师、太保的齐豹风光,但他获得的实惠却在齐豹之上。

    北宫喜得获如此高位,实是意外之喜,他未必不明白卫侯此举有挑拨之嫌,问题是这种诱惑是叫人完全没有办法拒绝的。齐豹见了北宫喜的态度,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公孙拔、蘧伯玉一入城,他们的绝对优势已然不在,对卫侯姬元已谈不到绝对控制,此时他是万万不能和北宫喜闹翻的,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强颜欢笑地向北宫喜表示祝贺。

    北宫喜也提前获得了一个谥号:“贞子”。贞者忠也。北宫喜欣然接受这个谥号的同时,也就给自己套上了一个道德的箍子,虽然这个虚名没有绝对的约束力,然而在注重身后名地春秋时代,除非危及自己的生死存亡。否则今后北宫喜如果再欲对卫侯不利,势必要考虑所需付出的代价,不得不考虑自己百年之后是否会成为千秋笑柄。

    抬北宫喜以抑齐豹。使卫侯姬元不动声色地成为了这场政争的最大得益者。庆忌明白,这种政治角逐地暂时平衡之后,姬元需要的是稳定局面,这个时候他只能容忍自己的存在,接受自己地条件。

    而庆忌需要的,也只是这几个月的时间,如果他不能伐吴成功。身死而已。如果能够成功,那他就是吴国大王,那时卫侯更得接受现实。与他结成联盟。而公子朝虽然仍然兼任着控制援助给他的粮草和负有初审投效庆忌从军者的权力,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敢为难这个随便站在哪一边都将起改变整个局势的一股强大力量吗?有着新宫卫军的牵制,他敢离开宫廷搀和他地事情吗?一切。正在按照庆忌想要的结果顺利展着,所以他离开帝丘时,心情非常愉快。

    庆忌将种种利害关系想个透澈,愉悦地拉开轿帘向外望去。两旁是持着兵器,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前行进地士卒,由于庆忌在军中,左右的士卒没有人敢大声喧哗和笑闹,只有沙沙的脚步声。

    他们穿着大号的葛布夹袍。看起来身材有些臃肿。可是保暖性能却很好。脚下也穿上了狗皮靴子。这些,都是庆忌从青瓦关打秋风挤兑来地。此外就是卫侯姬元和齐豹、北宫喜等人各自出于不同目的,私下馈赠于庆忌的。

    庆忌的眼睛微微地弯了起来,这支军队经过几个月的打磨训练,经过春天时伐吴的洗礼,精神面貌与以前相比已大不相同。此次青瓦关之战,他的军队所表现出的战力和令行禁止地纪律性,较之以前地锐气,又多了几分沉稳。

    庆忌的手不禁摸向了身旁一卷竹简,那是梁虎子叙功地名册,当初在鲁国,他曾经说过,凡立军功者,皆有封赏,现在是他实践诺言的时候了。人无信不立,一军之帅更是如此,赏罚分明,一定可以让他的军队战力更上层楼。还有豆骁劲,和许多已经牺牲了的无畏勇士们,庆忌没有忘记他们,他会为这些勇士们立碑以铭记其名。这不只是对牺牲者的追念,天下勇士更是会闻声往附,相信仅仅三四个月的时候,他仍能再招募一批自各国赶来投效的勇士,那些人都是素质极高的武士,不需训练就是一个成熟的战士。

    此次回艾城,派去同孙武、英淘和掩余、烛庸分别联络的信使也该回来了,返攻吴国的大计就该投入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鉴于庆忌的伐吴力量分属三地,在那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分驻于三国的军队很难形成紧密的联系和配合,于是庆忌利用让利于各地盐商的手段,把这两条路线上的盐商店铺都变成了自己的驿站,这样消息传递度至少要快上两倍,这对明年三年的统一行动将有极大助益。

    他吁了口气,目光落在身旁战车上扶栏而立的季孙小蛮身上,她穿着一身武服,外罩皮甲,头戴皮盔,肋下一口宝剑,剑鞘过膝。身材娇小的季孙小蛮身着男装时,就象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不过看她脸上神色,倒是十分严肃。

    秋风已寒,车中暖意融融,然而战车上八面透风,季孙小蛮脸色有些青,扶栏的手指紧紧握着栏杆,指节处都有些白了。

    “艾将军,请到车上来。”

    庆忌见了心中不忍,扬声向她说了一句。

    季孙小蛮瞟了他一眼,揉揉冻得红的鼻尖,一声不吭,纵身一跃,一个箭步自战车上跳了起来,隔着一丈多远的两辆车子。她却身轻如燕,翩然落在车辕上,几名步行赶路的士兵见了这样的轻身手法不禁叫了一声好。

    “弹跳力真是很惊人!”庆忌心中也在赞美,但是目光却很有些猥亵地在她大腿和臀部上一掠而过。

    季孙小蛮站在车辕上拱了拱手。很严肃的样子:“公子。”

    庆忌微微一笑:“请入内!”说着身子往旁边闪了闪。

    季孙小蛮微微犹豫,然后弯腰入内。庆忌一扯轿帘地束绳,帘子放下。将他们挡在了车中。季孙小蛮立刻有些不自在起来,脸蛋上也浮起了一片嫣红:“公子……有什么吩咐?”

    庆忌呵呵一笑,说道:“你倒蛮懂规矩,不过此时你虽在军中,却非战时,不必时刻拘于军礼,来。请坐。”

    在车中弯着腰的确很是难受,季孙小蛮略一迟疑,还是应言在座席上坐了。她贴着另一侧车窗。将半个**小心地挨上车座。庆忌将手拢进袖子,微笑道:“其实我没甚么事,只是看你穿的单薄了些,站在车上秋风拂面。实在有些寒冷,不妨坐在车内与我同行吧。一路上大家聊聊天,也免得烦闷。”

    季孙小蛮睨了他一眼,微哼道:“公子对属下都是这么关怀的吗?”

    庆忌笑眯眯地道:“是,本公子对所有部属都视若兄弟,何况我亲自请来地季孙教习呢,呵呵,自然更要敬若上宾。”

    季孙小蛮眉尖一挑。说道:“我可不是你的兄弟。到你军中来,只是想多一番新奇的体验。等到鲁国事情平息,我还是要离开地。”

    “那当然,季孙小姐要来要去,悉听尊便,庆忌是不会拦阻的。”

    季孙小蛮哼了一声,咬了咬嘴唇,眼睛看着轿帘,目光闪动,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在想什么?”

    “你驻军费城,可是家主的意思?”

    “那么你以为呢?”庆忌一时摸不清她的小脑瓜里转的是什么念头,故而笑而不答。

    “你在那里秘密建军,所图当然是大事,为什么却要……却要……”季孙小蛮说这话时前半句还是一脸的正气,可提到一直挂在心里的那念头时,却觉得颇难启齿,于是说话便期期艾艾起来。

    “却怎么了”

    庆忌一脸笑意地看着季孙小蛮,让季孙小蛮更觉窘迫,那话便怎么也问不下去了。

    “怎么不说话?”

    季孙小蛮咬咬牙,堵在嘴边地那句话便冲口而出了:“你和成碧到底是什么关系?”

    庆忌微微一怔,犹豫片刻,方道:“我已经说过了,你不会……不明白我和她到底算是一种什么关系吧?”

    季孙小蛮的脸蛋微微红了起来,期期艾艾地道:“你只是……还是要……要……”

    庆忌正色道:“当然不是露水姻缘。我喜欢女人,相信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但是我没有**女人的习惯,而成碧,尽管你瞧不起她,甚至不承认她为季孙世家地付出,在你眼中她只是季孙世家的一个侍婢,从礼法上来说,也确实是这样,但我却很敬重她,她是个情真意切的女子,而不是渴求枕席之欢的荡妇,那么我在接受她地时候,就决定了,只要我能活着,只要我能打回吴国去,我就会把她接去,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我的女人。”

    季孙小蛮微微吁了口气,脸上的神色轻松了些,但是眼神里还多了一份复杂难言的感觉,失望、惆怅、还是嫉妒?或许小小年纪的她还不会有那种情感,总之,轻松之余,似乎有些空空荡荡的。

    “为什么这么问?”

    季孙小蛮摇摇头,然后转向他,纯稚的脸上有种与年龄不相称地严肃和郑重:“自从知道……母亲对她作过地事情之后,我已经不恨她了。不过……我身上流着季孙氏的血,弟弟年幼,我要对季孙氏负责。原来,我担心她和家奴勾搭成奸,会出卖季孙氏地利益。即便是知道母亲对不起她之后……”

    季孙小蛮停了停,道:“我回曲阜,是想找个适当的机会,以季孙子菲家族大小姐的身份向家主表明情况,把她净身出户。逐出家门。既然那人是你,既然你不是逢场作戏,不是看中了她掌握的财富而别有用心地接近她,好!我现在也给你一个承诺。把她送给你了!”

    季孙小蛮是季孙子菲正妻之女,身份高贵,而成碧则只是季家的一份私产。正常情形下。如果成碧夫人没有子嗣,那么季孙子菲一死,季孙小蛮就是子菲家族地当家人,成碧作为一个侍妾,季孙小蛮有权将她卖于别人,或者再馈赠于别人为妾为婢。如果她是男人,只要她喜欢。她甚至可以把父亲的这个侍妾收为己有,这也完全合乎礼法。

    尽管成碧生下了季孙子菲家族的唯一男丁,但是这个儿子不算是她的。名义上,季孙笙仍是艾氏正夫人地儿子。只不过因为与她有着血缘关系,因此她在季家的地位有些然,然而根子上。她仍是季家一份可以随意处置的私产,当初季孙意如想要拉拢庆忌时,随口便出个主意让成碧色诱他,是因为在季孙意如眼里,同样没有把她当成季孙氏地女人。

    她的亲生儿子虽是季孙子菲家族未来的家主,但是如今她既然心有所属,这个保护伞也就失去了效用,季孙小蛮在弟弟及冠成为季孙子菲家主前。是有权对她进行处置的。她现在这样说。实际上是对庆忌示好的一个表示,同时也是因为母亲昔年的作为。对成碧作出的一种补偿。

    然而,她那种高高在上地口吻,和始终把成碧当成一件毫无独立人格和尊严的货物的认知,却让庆忌听了有些不愉快。但是他能理解季孙小蛮地好意,也知道季孙小蛮毕竟是生在长在这个时代的人,要改变她的看法,把成碧当成一个和她平等的人看待,那是一件何等困难地事,她能做出这样的表态,已是难能可贵。

    “你好象……并不开心?”季孙小蛮本以为他会喜出望外地道谢,没想到他却一脸沉默,不禁好奇地问。

    庆忌摇摇头:“没甚么,这些事……待我复吴之后再说吧,现在,我的心思都在明年三月的战上,这一战如果失败,什么都不必谈起了。”

    他微微转向季孙小蛮,柔声道:“你是个好姑娘,心地善良,表面上的张牙舞爪,其实只是你保护自己的手段,实际上你没有许多大家小姐的骄纵和蛮不讲理。小艾,如果庆忌死于吴国之战,还请你念在庆忌今日之托,善待成碧。”

    季孙小蛮涨红了脸,眼睛里水光潋滟,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庆忌看穿了她的本质,还是因为庆忌说地复吴之路地凶险艰难,听到他象托附后事似的安排,看到他难得露出地软弱的一面……总之,她心里酸酸的,只想流泪。

    “别太担心,以你的武勇,和鲁卫楚三军之力,再加上你名正言顺的吴王世子身份,伐吴未必不成呢。袁公是我鲁国第一剑客,他的第一之名,可是沙场征战中得来的,我是女子,虽然自幼习剑,限于先天休质,也难得其精髓,可不是袁公的剑法不经用。等到了艾城,我会把犀利的剑术悉心传授于你的士卒,助你一臂之力。”

    季孙小蛮声音柔柔的,一种女人本能的母性情怀,使她此刻真的全心全意想要帮助庆忌了。

    “嗯!”庆忌瞟了她一眼,眼神中忽然露出一种戏谑之色。

    季孙小蛮一瞧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浑身就不自在。她往窗边缩了缩,瞪起杏眼道:“你干嘛这样看我?”

    庆忌若无其事地喔了一声,捏着下巴说:“我在想……那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真是傻瓜,还能怎么感谢我?这是我自愿的啊,难不成,你还真的把我拜将封侯?天下可没有女人当官的。”季孙小蛮吃地一笑,忽然心情大好。

    庆忌苦恼地一叹,忽地说道:“是啊,如果我真的拜个女将军,封个女上卿,恐怕就算别人肯答应,你也不会去做。”

    季孙小蛮呵呵地笑起来。一双眼睛都笑成了弯月:“你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起来了?我想帮你,可不图你甚么。”她挺了挺胸,沾沾自喜地道:“嗯……想一想庆忌伐吴。有我一份大功在,就挺满足的。

    庆忌一笑,笑得有点邪性:“我在想。如果我成了吴王,以吴王的身份,那可是一方诸侯,我要迎娶鲁国司空的大小姐,她一个人嫁过来可是与礼不合的,不知道鲁国三桓……会不会娃娣同嫁,以示友好呢?”

    春秋时期。诸侯娶夫人多在友好国家间进行,比如齐桓公曾娶周天子之女王姬、徐国之女徐赢和蔡国之女蔡姬为夫人,另外还娶卫、郑、葛、密及宋等国之女作为准夫人。晋献公曾娶贾国之女贾姬。齐国之女齐姜,戎狄之女狐姬、小戎子、骊姬姐妹为夫人。楚成王曾娶卫、郑及秦国之女为夫人,楚庄王娶郑国和越国之女为夫人,楚平王娶蔡国和秦国之女为夫人。楚昭王娶齐、越及蔡国之女为夫人。这些夫人地位平等,每位夫人嫁去时都要滕嫁多位同姓宗室女子为准夫人,庆忌所说地话貌似调侃,其实大有可能。

    叔孙摇光没有姊妹,只有一个小她三岁的侄女。诸侯一聘九女,那还是对同等的诸侯说的,鲁国司空嫁女,对方是吴国大王。仅仅滕嫁一个侄女可是礼轻了些。这在重视礼制地鲁国是不允许的错误,那么……鲁国三桓会不会……

    季孙小蛮心头怦地一跳。然后就开始“嗵嗵嗵”地急跳起来,几乎要跳出了腔子,她红着脸,瞪起眼睛道:“你甚么意思?”

    庆忌微笑道:“没甚么,我只是想,现在有人把成碧当成季孙子菲家一件可以任意处置的货物,毫无尊重之意,那么将来她们若是共侍一夫,会不会觉得有些难堪呢?”

    季孙小蛮失声叫了起来:“做梦吧你,我季孙小蛮连鲁国夫人地位子都不放在眼里,我会滕嫁给你?”

    庆忌挺了挺胸,笑道:“诸侯一聘九女,乃是天下传统,有什么不可能?至于是做鲁国夫人,还是做吴国夫人,呵呵,你觉得庆忌比之姬宋如何?”

    庆忌把眉挑了挑,很有些魅惑的味道。唇红齿白,英眉朗目,英俊潇洒的庆忌与酒囊饭袋的姬宋一比,自然是天壤之别。何况庆忌本就是她心仪仰慕的大英雄,季孙小蛮本想嘲讽他几句,没想到一对上他那双明亮的眸子,自己先羞窘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扭过脸,愤愤地道:“真是白痴,吴国未复,先在这里做起了青天白日大梦。”

    庆忌笑道:“其实你若不愿,我倒有个好主意帮你搪塞。”

    “哦?”季孙小蛮扭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

    庆忌一本正经地道:“其实我所说的事是很有可能地,如果有朝一日季孙家主真的让你滕嫁吴国做王后,你却不愿意的话,大可效仿今日,再次一走了之。”

    季孙小蛮脸上露出了笑意,庆忌在议论着她地终身大事,但是在她看来,却象在讨论一件很有趣的游戏,季孙小蛮笑道:“好主意,你敢娶我,我就逃走,让你大大地丢一次脸。唔……逃去哪里好呢?”

    庆忌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吴国。”

    “啊?”季孙小蛮目瞪口呆:“那我不是自投罗网?”

    庆忌叹了口气,一副很自恋的模样道:“唉,象庆忌这样的英雄男儿,天下哪有少年女子不想嫁地?你既然不好意思,我就亲自捉你回宫拜堂,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其实是不情愿的,那样不是给足了你面子?”

    “你这人……”季孙小蛮又气又笑:“你这人怎么脸皮这么厚啊?”

    “季孙姑娘的尊臀却是娇嫩的很呐”,庆忌坏笑道:“你一定要记着,如果是被我捉回来的,那是一定要再被打一顿**的。”

    季孙小蛮浑身燥热,一把握住剑柄,恶狠狠瞪着他道:“你再敢胡说八道调戏于我,看我不一剑捅死你!”

    “啊……,对了,”庆忌立即顾左右而言他:“我听弥暇说,卫侯回宫,稳固了朝堂之事后,立即下诏命公孟往公孟絷府上寻找一个叫艾子蛮的剑客。啧啧啧,不知那个艾子蛮何等美貌,竟让卫侯在危机重重中还对他念念不忘……”

    季孙小蛮心虚地道:“呃……我去公孟絷府上不过数日,可不认得这个人?”

    “是么?”庆忌笑嘻嘻地看她:“啧啧啧,小蛮姑娘穿男装时真是玉树临风,连我看了都有些动心,可怜呐,卫侯寻不到他心仪的情人,不知该何等伤心,唉!祸水,真是祸水。”

    季孙小蛮恼羞成怒,娇嗔道:“你再戏耍于我,到了艾城,我便专教你地部下一些蹩脚剑法,叫你复吴梦灭,欲哭无泪。”

    庆忌开心地笑了起来:“哈哈,好啊,待到了艾城,我便看看季孙将军地蹩脚剑法,到底是什么水平。”

    季孙小蛮恨得牙根痒痒,忽然反手向庆忌臀下拍去,被早有准备的庆忌一把握住了她地皓腕,呵呵笑道:“季孙将军怎可对自家公子如此无礼?现在你可拍不得?”

    季孙小蛮气鼓鼓地道:“哪甚么时候可以拍?”

    庆忌笑道:“待我做了吴国大王之后怎么样?到那时你拍我、我拍你,你想拍多久拍……”

    “呼”轿帘一掀一放,羞不可抑的季孙小蛮已闪身出去。庆忌哈哈大笑,逗弄这个小女孩,有一种很轻松很有趣的感觉。他嘴角噙着笑意,从座位旁拿出自己的大氅。

    “喂!”庆忌掀开轿帘,将自己厚重的大氅掷到她手上:“裹上吧,莫要冻坏了身子。”

    季孙小蛮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庆忌一笑,掩上了轿帘。季孙小蛮一个箭步跃回自己车上,微一迟疑,抖开大氅披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都裹在庆忌那件大氅里,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浅浅甜甜的笑意。似乎,她已经习惯了庆忌这种调侃、暧昧,然后关怀体贴的感觉……

第177章 君子善假于物

    “你们给我记着,现在多流点汗,多吃些苦,上了战场你活命的机会才会大一些,不用瞪我,总有一天你们会跑来感激我的!全都给我卖把力气,偷奸耍滑莫当兵!”

    季孙小蛮背着双手,一步一顿,走在练兵场上,学着她师傅训徒弟时的派头大声说着话。她穿着一身白色武服,头束成马尾,英姿飒爽、尤显俊俏。一身合体的素白色武服把她的花容月貌衬托得那种风流娇俏模样,不知会让多少人家的大姑娘见了会患上相思病。

    练武场上的士卒们都已知道她是女儿身,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因为她是一个豆蔻年纪的少女而轻视她,她高明的剑技身手和教授徒弟的严厉手段已足以令这些七尺男儿对她敬畏莫名了。何况,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居然可以在军中任教头,很多人已经想当然的把她看成了公子庆忌的女人,更加不敢得罪。

    在她面前,是一队队正在分组演练的剑手,左列一个方阵正在大汗如雨地练习“空挥”。他们脚下放着两段竹节,前后岔开,双脚踏在圆溜溜的竹节上面,前腿曲、后腿直,腰杆儿挺拔如山,同一个挥剑的动作已经做了千余次,一个个累得腰酸背痛,但是季孙小蛮这个可怕的魔鬼教头却不允许他们停下来,有的人体力不支,下盘不稳,脚下的竹节已开始随着他们的动作前后微微滚动,一个不慎,人就会滑倒在地。

    “提膝、提肛、提肾,抬头平视、收下颔。注意呼吸,你……肩膀放松,对!向后回剑时剑尖不能下垂,一剑劈下来后剑要停在下丹田前方一拳半的距离。别装死!每天早上空挥三千剑。少一剑也不准休息!”

    季孙小蛮大声呵斥着,根本不理会那些士卒哀求的眼神,把身一转,她又绕到中间一个方阵。这个方阵的人正在练习“走剑”,季孙小蛮先行训练出来的几个教头正在一丝不苟地带领大家绕圈练气。那些士兵每人怀里抱着一块大石头,腿上绑着沙袋。膝盖用竹子固定使之不能弯曲,几步一呼、几步一吸,都有严格的规定。一见这位俊俏少年走到他们面前,这队人赶紧抖擞起精神,没有一个敢露出疲惫模样。

    按照季孙小蛮的逻辑,累了,代表你练地还不到家,说明你的体力还有待提高。只会引来她更大量的训练。而不是怜悯。季孙小蛮的惩罚措施可是很可怕的,不服从将令的人都受到了严厉制裁,有些人仗着自己是一直追随庆忌地老兵,有些老资格,便跑去向庆忌诉苦,庆忌很耐心地听完他们的唠叼。很同情地安慰了一番,然后便把他们打回来。

    当是时也,季孙小蛮姑娘正杏眼圆睁,满脸冷笑地站在练兵场上等着他们,在她身后,是排得整整齐齐、气壮山河的一支大军。结果,这些告黑状的士兵所受到的惩罚都足足加了一倍,当惩罚措施完毕。这些士兵是被其他兄弟搀回营房的,一个个已累得几乎散了架。

    “魔鬼小艾”的绰号不胫而走,恨得这些大汉们趴在床上,一边叫苦连天地抱怨,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庆忌的这个女人最好被他晚上“欺负”地狠上,早上爬不起床,那他们就能逃脱苦海了。谁料这位喜穿男装地小姑娘体力似乎出奇的好,每天天不亮。她就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一处处营房。用她悦耳清脆的声音呼叫大家起床练剑,在她身后。是两个挥舞着鞭子的大汉,这些彪悍勇猛的士兵在季孙小蛮的斥喝声中和鞭子地威胁下只得乖乖爬起来跑上练兵场,乖得象绵羊似的。

    第三队士兵已经熬过了“走剑”和“空挥”的阶段,正在手持长剑彼此对打,进行实战练习。季孙小蛮背着手站在一旁,很严肃地看着那些比她高一头的士兵们挥剑对战,在一旁高声指点道:“好!就这样,一劈一刺,浑身着力;脚下如连环,滚身随剑进;步步俱进,时时取直;后胜先实;要在他力前,柔乘他力后;彼忙我静待;引他旧力略过、新力未时全力搏杀。彼抽退,勿急追;彼急进,勿遽离……”

    操练场上传出一阵阵“当当当”的剑击时,中国古剑术是双手持剑,与后世的日本剑道相仿,花俏的剑招不多,剑式犀利,招招狠辣,那是毫无花哨的杀人功夫,动作并不好看,但是杀气凌人,确是招招见血地实战剑术。

    “的确很不错,她的剑术实战性很强,短短时日,士兵们的近身搏斗技艺提高了许多!”庆忌负手站在远处,看着演武场上挥剑如林的士兵们欣然说道。他身后站着荆林、梁虎子、阿仇、再仇等几名将领。

    庆忌自己的剑术并不高明,但是他以自己做那些持剑者的假想敌,前后比较,自然能够看得出他们的战力是否有所提升。

    “是啊,可惜时日还嫌短了些,如果让她悉心教授三年,公子麾下剑士,步战当无敌手。”梁虎子遗憾地道。

    “嗯!”庆忌点了点头:“这就是矛盾之处了。伐吴之期越早,对我们地军心士气越有利、对刚刚控制吴国全境,还不能如臂使指地姬光越不利。但是与此同时,对我们也有诸多不利,一是兵源吸纳有限,二是新兵操练有限。其中优劣,只能我们自己来取舍他顿了一顿,忽又一笑道:“不过对其中利害分析一番,其实伐吴还是越早越好,伐吴成功后,我们也不会就此封剑入库,马放南山的,今日让他们多学些剑技,早晚会派上大用场。”

    荆林会意地笑道:“公子说地是,我家公子乃天下英雄,怎么会局限于东南一隅做大王,待公子复国成功,我们还有更大的天下要打。”

    庆忌笑了笑:“这些话只好私下讲讲,可不能出去说。不要提了。咱们目前的全部注意力还得放在伐吴复国上面,不能好高鹜远。”

    他举步登上一处土丘,环顾整个练兵场,问道:“艾城飞狐谷和楚国方面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继续派人加强联络,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荆林道:“是。公子请放心,这方面卑下安排有专人负责。”

    “报公子,有一批晋国勇士前来投效。”远处一名战士奔来,站在土丘下向庆忌禀报。

    梁虎子欣然笑道:“哈哈,来得好。公子,咱们青瓦关一战没有白费功夫,齐豹这老小子倒投桃报李。如今卫国果然不限制诸国投效的勇士了。这已是第六……不对,第七批自秦晋中山等国赶来投效的壮士了吧?”

    荆林微微一笑:“是第九批。卫国本地的投效者也是络绎不绝,不过说起来还是这些异国赶来的勇士无论在技艺上,还是体魄上都更厉害一些,稍一训练就能投入战斗。卑下去接迎他们。”

    庆忌微笑道:“好,你去吧。今晚,我再亲自接见这两批新来地勇士。”

    “我也去,我也去,我麾下的兵大多是刚摞下锄头的农夫,我得挑几个得力的人担任伍长、什长。”刚刚晋升为偏将的阿仇连忙嚷道。

    庆忌莞尔一笑:“你们都去吧,该接待的接待,想挑人地挑人,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我随意走走。”

    “是!”众将齐齐拱,各自散去。

    庆忌举步向练兵场上走去。

    “公子!公子!”许多人纷纷停下脚步,垂下长剑向庆忌施礼,其实练兵场上本无这么多规矩,他们许多人只是找这个借口休息一下而已。庆忌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喂!我在练兵,你来捣什么乱?”季孙小蛮恨恨地走过来,这些士兵停剑向主帅施礼。也不算罪过。她不好施予惩罚,只好迁怒于庆忌。

    “继续练。练兵场,如战场,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给你时间向主帅敬礼?给我继续练,谁敢偷奸耍滑,晚上挥剑六千次!”季孙小蛮训完了庆忌,回大喝一声,如河东狮吼。

    那些士兵见被她识破了真相,立即吐吐舌头,拿起剑来继续比划起来,挥剑的挥剑,抱石头的抱石头,对练的对练,一个个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诅咒一直不见实现的愿望:“老天保佑,让她明天被公子弄得爬不起床……”

    “呵呵,很好,很有几分大将军的派头嘛”,庆忌笑吟吟地说完,目光四下一扫,欣然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原还担心你藏秘不宣,真的只教我地人一些蹩脚剑法,如今小艾将军用此尽心竭力,庆忌可真是感激不尽。”

    庆忌笑得样子有点诡异,心思敏感地季孙小蛮顿时大羞:“这话什么意思?本姑娘用心尽力,反而不对了,他是说我急着要嫁他不成?”季孙小蛮红着脸嗔道:“谁说我卖力教他们了,我现在教的,就是最蹩脚的剑法!”

    “啧啧啧,最蹩脚的剑法都是这样有效的杀人剑法?我应该早点把你……娶回来……啊,不是,是请回来才对。”

    庆忌故意说错话,然后满意地看到季孙小蛮果然红了脸,连白的脖颈都泛起红潮,那双俏媚地杏眼也努力张大了瞪他,但是配着她俏美的容颜,却完全产生不了应有的威慑力。

    “公子,公子……”远远一人跑来,到了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子,楚国信使到了。”

    “哦?”庆忌大喜,不再逗弄小艾,快步向那士卒走出几步,忽又止住,扭头笑道:“今晚本公子设宴,为新来投效的两批弟兄接风洗尘,你也一起来吧。”

    “可不可以不去?”

    “这是军令!”

    “我呸!”

    “呃……,庆忌诚心邀请艾将军赴宴,不知将军可肯赏光否?”

    “哼,这样嘛,本姑娘考虑考虑再说。”

    季孙小蛮背着手,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忽然“噗吃”一声笑了。

    “只要作战勇敢,多立战功,本公子不问出身,人人皆有升迁将军的机会。庆忌一旦复国,那时诸兄弟封妻荫子,前途无量。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自明日起,诸位兄弟就是军中士卒。要受军法军纪约束。大家珍惜机会,今晚可尽情喝个痛快,如果想爽快一下的,今晚军中女闾也免费向你们开放,但仅限于今晚!来,咱们满饮此杯。”

    庆忌说完,高举一只酒碗,将艾城守军自酿的高梁酒一饮而尽。抹抹嘴巴。向摇摇晃晃站起来向他敬酒地投效勇士们拱一拱手,说道:“大家尽情喝个痛快,本公子不胜酒力,暂要回房歇息了……”庆忌一副酒醉模样,摇摇晃晃进了大厅,穿过厅堂。一进入后厅,脚步立刻稳健了起来。后进房中梁虎子、荆林、阿仇两兄弟,和近来因作战勇敢晋升为将领的几个亲信一见他来,立即齐刷刷站起:“公子!”

    “来来来,坐下说话。”庆忌走到前方席上坐下,众人方依次落座。

    庆忌神色一肃,说道:“今天下午了解了一下楚国方面送来的消息,我认真思考了许久。有些事,决定和大家商议一下。”

    此次伐吴在即,有些事必须让手下将领们心知肚明,庆忌下午从掩余、烛庸派来的信使中了解了楚国如今的情形,深感情势紧迫,他虽想留在艾城,直到兵伐吴,但是此刻看来。他必须得离开艾城亲自去楚国走一遭了。这样地话,他就必须得让将领们完全了解他的动向。以免影响了军心士气。

    座席之中,荆林是负责招兵事宜的,今晚款待新来投效地勇士,他也多饮了几杯,荆林本不擅酒力,此时脸庞红,两眼也有些倦意,坐在那儿身子有些摇晃。庆忌见了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咱们私下商议事情,不必拘于礼节。荆林,这茶汤最是解酒,你且喝着,解解困乏。”

    荆林赧然道:“多谢公子,荆林本不擅酒力,那晋秦和中山等国赶来地勇士又善饮,荆林硬着头皮多喝了几杯,着实有些支撑不住了。”

    庆忌一笑,正容说道:“诸位,今日庆忌收到了来自楚国的消息,姬光遣伯领兵,对掩余、烛庸两位王叔追杀不止,而楚王有意利用掩余、烛庸两位王叔消耗姬光兵力,所以总是把他们置于与姬光兵马正面接触地地方,如今掩余、烛庸两位王叔的兵马几乎已消耗殆尽。”

    众人一听,尽皆肃然。庆忌伐吴,原定计划中,楚国的掩余、烛庸是要负起吸引吴军注意,达到分解削弱吴军兵力的重要作用的。如果他们兵力消耗殆尽,无异于是说明年三月伐吴之战,庆忌只能孤军奋战,将无法达成分兵三路,同时进的目的了。梁虎子等人都是他的心腹将领,对他整个计划知之甚详,一听这话,顿时耸然动容,就连酒醉地荆林都醒了几分酒意。

    “公子不必过于担忧,今年三月伐吴时,没有掩余烛庸两位公子相助,咱们还不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若非姬光使要离行刺,咱们现在早已驻扎在吴国都城了。就算现在没有楚国地掩余、烛庸两位公子相助,我们一样能打回吴国去!”

    梁虎子如今虽是一条独臂,勇武凶悍之气却不稍减,眼见众人沉默,士气有些低迷,立即轩眉说道。庆忌笑了笑:“当然,吴国是无论如何都要打的,而且越早越好。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姬光当初军心未定,而且当时他还没有完全掌握吴国,要分很大一部分兵力防范内部可能的叛乱,所以我等才能势如破竹。如今经过一年多的苦心经营,我们再与吴军交手,哪怕对方的兵力仍未增加,也绝不会象前番那般容易。”

    他默然片刻,徐徐说道:“明年三月,就是我们伐吴之期,如果这次再败,姬光在吴国的势力将稳若泰山,再也不是我所能撼动地了。也许,我可以等上几十年。等着吴国内部出现剧烈动荡,那时才有机可趁。然而,那样一来,希望却只会越来越渺茫,几十年后……谁还记得公子庆忌?”

    他的目光从将领们脸上一一掠过,沉声说道:“我仔细考虑了伐吴的敌我情形。和我们所能利用的一切条件,现在就把我的分析向你们合盘托出。”

    众将默默地听着,灯光映在庆忌脸上,半边清晰,半边笼在阴影之中:“作为我这一方来说,伐吴最最紧要的,一是兵力,一是时机。我们要伐吴复国。兵力自然越多越好。但是伐吴地时间却是越提前越好,明天三月春暖花开时节,正是最佳机会,伐吴越迟整个局势的变化对姬光越有利,对我们越不利。然而要伐吴国,又与兵力地强大产生了矛盾。我们招兵需要很长时间、练兵同样需要很长时间,伐吴的机会却是越早越好,这中间的矛盾如何解决?”

    众将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庆忌一笑:“因此,现实逼着我们不可能仅靠自己的力量与姬光决战。姬光如今有整个吴国地财力做战争的支撑,有整个吴国的人口做兵员的补充,如果我只加强自己军备地扩充和壮大,仅凭自己地力量要在明年三月前起兵伐吴。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准确地说,那是根本不可能地事!”

    荆林虽然酒醉,但是在众人之中仍是头脑最为灵活地一位,他目光一闪,问道:“公子地意思,莫非是……借兵?”

    庆忌淡淡地道:“君鲲鹏御风方能飞翔,天地相合才降甘露。故善战者,借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白手打天下,以小搏大。以四两搏千斤,如果妄自尊大,不懂得利用可资利用的外在力量,胡吹什么赤手空拳,恁一己之力应对天下,注定要失败。人生成功的捷径,就是将别人的长处最大限度地变为己用。君子善假于物,智者当借力而行,这就是借力力的精髓。

    我原本只是吴国公子,若不是大哥二哥被姬光所杀,还轮不到我来得到这世子的名份,在吴国政界,我地根基十分浅薄,可以说根本就是毫无根基,这是我的弱点之一。吴**中,庆忌倒是有些人脉和威望,但是这一年多来,姬光又不是蠢人,恐怕所有不可靠的将领,早已被他撤换了个遍,因此吴**中,我也已经没有可以倚仗的力量。如果没有外来势力的帮助,靠我们自己,根本不可能打回复国去。因此,借助外力,不是我复国的一项助力,相反,是当前条件下我要复国成功最主要的力量。这些日子以来,我东奔西走,周旋于列国之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众人沉默片刻,梁虎子轻叹道:“可是……公子准备向谁借兵呢?晋国六卿正在内乱,齐国五族与晏婴彼此制衡,秦人锁关自守,楚人摆明了是要坐山观虎斗,其他诸国没有作霸主的野心,也没有足够地力量帮助我们。”

    庆忌笑了笑道:“为什么要帮我们?如果我们的敌人是相同的,那么他们只要帮他们自己,也就是帮助我们了。”

    众人仍是懵然不解,庆忌解释道:“如今因着自家利害关系,有可能对吴作战的,唯有楚、越两国,因此,我必须尽快赶去楚越、同楚越两国国君会面,说服他们一同兵,然后抢在明年三月前赶回来,主持伐吴大计。”荆林吃了一惊:“公子,您是我军主将,伐吴谁都可以不在,唯独少不得公子,若无公子主持大局,艾城军心必乱啊。何况,楚越不比鲁卫,昔日楚越与吴作战,公子曾经消灭他们不少人马,这两国对公子心怀恶意的公卿不在少数,楚人不杀掩余、烛庸两位公子,是因为他们觉得两位公子可以利用,而公子您……,在楚人心中,您的威胁可不比姬光小呀。”

    “欲行大事,岂能不冒风险?”

    庆忌沉声道:“我方才说过了,伐吴,最终要靠我们自己来实现,但是这个过程,却需要外力来促成,而且这外力,必将起到主要作用。靠我们一支寄居他们的孤军。单独应对已经渐渐掌握吴国的姬光,那是不可能达成地事情。我们必须借助楚越地力量,才能保证伐吴的成功。待费城那边地信使到了,我与孙武、英淘约定具体行期和计划,便立即动身去楚越。”

    荆林挣扎而起道:“既如此,卑下可代公子前往楚越一行。公子还是留在艾城吧。”

    “你不成。”庆忌断然道:“楚越,非我本人前去不可。原因有三,第一,我当初从楚吴军前带领你们逃出来,领出来的是一支军队,这些日子,招兵买马,招的也全是武人。我地军中并无口才出众的士子可用。你能领军。却不善交际。俗话说:话有三说,巧说为妙;一句话说得别人笑,一句话说得别人跳,要说服别人,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第二,此去楚越。路途遥远,时间紧迫,你不可能完全代表了我,楚越两国的君主如果提出一些什么条件,我根本没有时间让你从容传递消息,并且与楚越两国谈判,最终缔结契约;第三,以我如今的地位和实力。根本不可能派一个使者便说服楚越国君联手攻打姬光,如果不是我亲自去,恐怕很难产生效果。”

    他吁了口气,无奈地苦笑道:“自伐吴遇刺,兵败回来,我就知道,以自己的武力伐吴地最佳时机已经失去,想再次伐吴。想要伐吴一举成功。必须得借助强大的外力,如今我在鲁国借了费城飞狐谷秘密招募了一支奇兵。在卫国。壮大了我军的实力,为我复国奠定了基础。接下来,我们需要的是能直接帮助我们出战的力量。

    我也希望自己能留在艾城,亲自操练这支军队,奈何,时不我予,幸好,你们做的很成功,这里的种种事情,招兵、练兵、筹积粮草,打造军备,种种事情都做得有条不紊,使我能够放心离开。

    我此去楚越,那绝不是动动嘴皮子,谋求一份道义上的支持,而是要谋求久经训练地大军参,意义十分重大。如今马上就要进入十一月份,距我再度伐吴之日只剩下四个月时间,四个月,我们能招多少兵?能练出多少可战之兵?而我楚越之行一旦成功,立刻就等于拥有了至少十余万训练有素地大军,让他们参予到伐吴之战中来。你们说,哪件事更重要?”

    众人一听,再难阻止。荆林羞愧地道:“公子,是卑下等无能,不能为公子无忧。鲁卫借城招兵、楚越借兵伐吴,都要公子以身涉险,亲自奔波。”

    庆忌拍拍他的肩,微笑道:“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没有你们做我的后盾,我在鲁卫两国,是不可能频施手段,得以借城招兵的。如果不是你们在这里苦心经营,甚至比我自己做得更好,我如何能放心摞下自己的根基,去与诸国合纵连横?我,庆忌,一个亡国公子,能有资本与诸侯结盟,靠的就是你们啊。”

    “公子……”庆忌一番推心置腹地话,让身前这些将领们都激动起来,荆林道:“公子,您是当世英雄,我等皆心甘情愿追随效力,盼着追随公子伐吴复国,建功立业,我们能报效公子的,唯有这一腔热血,大好头颅,只要能伐吴复国,成就公子千秋大业,纵然粉身碎骨,我等又何惜此身?”

    庆忌听了此言,胸中热血也沸腾了起来,他知道前途上荆棘丛生,困难重重;他知道,靠他自己的力量想独力光复吴国,无异于痴人说梦;他知道,如今已比不得晋公子重耳当年流亡列国时的浪漫时代,如今已没有人愿意做一个道义上的霸主去主动帮助他复国。在这个一切只讲利益、只讲弱肉强食的时代,他是步履维艰。他的部下们把他视同精神支柱,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依赖着这些血性男儿不离不弃的支持,才能有信心坚持下去?

    “诸位将军,庆忌此去楚越,无论使命成功与失败,必在三月冰融花开时节之前返回此地,主持伐吴大计。在我往赴楚越之间,这里,就拜托诸位将军了。诸位将军为我庆忌抛头颅洒热血,不惜生死,庆忌无以为报,请受庆忌一拜。”

    庆忌说罢,起身后退,然后一撩袍袂,郑重地拜了下去。

    “公子不可!”梁虎子、荆林等人见状,唬得连忙上前搀扶,一见庆忌已然双膝跪地,向他们致以叩拜礼,忙也翻身跪倒,向庆忌还拜起来。

    “众将军请起,伐吴路线和详细计划,明日我当与众位将军计议后再做决定,现在我先来说说我对楚国地打算。楚国那边,我已写就一封密信,要掩余、烛庸两位王叔祸水内引,逼楚作战。然后逃来艾城,分驻鲁卫,在我归来之前主持大局。这样,在我到达楚国前,也能为我营造一个有利的局面,具体做法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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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争之世介绍: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席斌 春秋 庆忌大争之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争之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争之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