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炮击
随后宅邸重新变得寂静无声。黑黝黝的大门洞开着,好像一张野兽的巨口。
警备厅长官理查德愣了愣,才急忙指挥士兵们将阿瑞斯抬走。他在来时的路上就听说了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却没有想到这个法师敢这样毫不留情地出手……而目标则是艾林大公爵的独子!
情况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法师似乎相当难缠——或者说,理查德从前压根没见过货真价实的法师。关于操法者的禁令,在最近的近百年间大多数都是一纸空文——因为这个帝国之中已经没有什么操法者可以为他们提供贯彻这道法令的机会了。
士兵们大多将那类人当做传说中的存在,即便是有一个活生生的**师……然而有几个人能够有机会见到她施法的情景呢?
所以临近大门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但理查德很快喝令他们静下心来。然后躲在大门石柱之后,向里面喊话:“我是帝国沃恩警备厅长官,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你面对的是一百多个训练有素、手持火枪的帝国士兵,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假如你还顾忌你的家人,就该知道乖乖走出来投降是你眼下最好的选择——”
奥利弗端坐于黑暗之中,听到了他的话,然后微微笑了笑。
这样一来,正合老师的心意吧。
从她将玛丽交给阿瑞斯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自己不可能不去解救玛丽……她也定然清楚阿瑞斯不会乖乖地还回玛丽。一旦我让人知晓自己是一个法师……最后总会迎来这样的局面。
老师啊。虽然不清楚你为何要将我逼入此种绝境,然而我现在所能做的便是……
依照你的心愿行事。呵呵……我还想让事情超出你的预料。超出你的控制范围。
你想要看到这一幕,我就给你更加精彩华丽的一幕呵……
他这样想着。无声站起身来,没入黑暗当中。
理查德的话已经喊了三遍。然而里面的人依旧没有响应。于是他咬了咬牙,低喝一声:“按计划行动。”
传令兵立即将这个命令传达到了包围宅邸的每一个人耳中。
而后,士兵们将手中火把齐齐丢进院墙里,一大片区域被照亮了。但是……他们随即发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异像——
火把的光焰本该将附近一片区域映亮。可是……落在地上之后,漆黑的夜色似乎变成了实质,将火焰紧紧包裹起来。
于是刚才的“一大片区域被照亮”的事实,其实是,一大片火把被自己照亮了——即便两个相隔没超过一步的火把之间的地面,也依旧是漆黑一片。
这异像令打算随后冲进院中的士兵们身形一滞。然而理查德眉头一皱。身先士卒,抽出腰间短柄火枪,率先踏了进去。
一走进院子里……不祥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清楚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探着他……那无处不在的深沉夜色,令他想起了小时候、晚间在树林里迷路的情景。与当时几乎别无二致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他微微打了个寒战。
随后接着极微弱的月亮,勉强看清了身边警卫兵的脸色——好像在冰窖里冻了三天三夜,青得像一具尸体。也许是为了用交流来舒缓内心的恐惧,他问道:“你怎么了?”
“我……害怕。长官”卫兵产生答道。随后似乎为自己的胆怯而感到羞愧,狠狠揉揉脸,“我想起了母亲去世时候的情景……”
理查德再向四周看去……看不清楚。但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则在提醒他——他手下的那些士兵们,似乎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这是……魔法?他在心中嘀咕了一声。而后大声发出指令:“三人一组,密集队形搜索!”
来自长官的命令让士兵们心中的换乱稍减。
而此时奥利弗站在一处客房的床边,看着那些穿着红白相间制服的士兵们。自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他的手指一扣,第二个魔法成型。
庭院里……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那是低沉、沙哑、充满了恶意与冷笑的声音——它们从石缝、草木、地面之中响起。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还没等理查德再次发出指令,身边已经传来接二连三的倒地声。
该死!这又是什么东西?!他连声大喝:“镇定!靠拢!”——然而已经晚了。几个被恐惧压榨到了极点的士兵已经开了枪。一片黑暗当中。又有几个人发出大声的呻吟,倒在地上……他们死于同伴之手。
但这那低语只持续了一瞬。奥利弗疑惑地皱起了眉。
“召唤怨灵”这个法术……不是可以持续十分钟,召唤三十个以上只要轻轻碰触便可夺走生命力的深渊生物么?怎么眼下看来,还没超过六只?
这想法刚刚在脑海里成型……庭院当中又发生了异变——而这异变却是连奥利弗也没有料到的——
仿佛有一颗无形的炮弹正落在院子当中,黑暗里,一团惊人的庞大力量忽然爆发开来。黑暗与极度邪恶的气息弥漫了每一个角落,阴寒冷酷的感觉渗透了每一个人的骨髓。随之而来是惊人的威压——仿佛太古毁灭巨龙降临此地,每一个人都从心底发出恐惧的呼喊,手中的火枪几乎不能掌控,险些掉落在地。
似乎有某个强大的意识投影了这个位面,只看了一眼,随即离去了。
但即便是这一眼,也令士兵们终于无法承受心中的压力,抛下了手中的火枪……惊慌失措地大叫着,奔跑出庭院。
这群人之中。也包括了警备厅长官理查德。
奥利弗回味着刚才那感觉,一连后退了三步。才稳住心神、擦去额头冷汗。
那是什么东西?!
那种强大的、邪恶的气息……究竟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黑暗之后塔克西丝?但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即便身为黑暗之后,也是纯净的星界生物……是神祗。她所代表的黑暗。不应当包含着这种几近狂暴的邪恶气息!
联想到自己刚刚施展了一个“召唤怨灵”,他不禁愣了愣——那么是,是来自深远地狱的生物么?某位领主?
然而深渊领主什么时候强大到可以拥有这种……类似神祗的力量了?
瑟琳娜老师可从未提起过这样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敌人总算是退了出去。
可是……也许不是好事。接下来的计划被统统打乱,将要将其全歼在此的愿望也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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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和他的部下们终于退出了庭院,并且飞跑出了十几米的距离——然后才冷静下来。
再回想刚才的事情,深深的耻辱感顿时涌上心头。
这叫什么事儿?!还没见到那个法师的面,阿瑞斯伯爵已经重伤将死,自己的人也减员了十二个……这是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然而他却也不敢再下令,重新进入那庭院……实在太诡异了。
刚才的恐惧感像是做了一场梦,现在已经不那么真切。可难保之后还会有更可怕的法术在等待着自己。直到这时,他才真正地、发自心底地赞同起安德烈大帝的那个决定来——法师这种类人……魔法这种力量……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在世界上!
他想了想,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向身边的警卫兵一挥手:“带上两人,回去,牵引重炮。”
卫兵炸了眨眼,下意识地反问道:“长官?”
“重炮!”理查德恼火地重复了一遍。
但那年轻人竟然再次质疑了他:“长官。这里可是……瑟琳娜公爵的宅邸……”
理查德看向夜深中宛若黑色巨兽的宅子,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卫兵这才敬了一礼,带上两个人快步离去。
他握着手中的短柄火枪,深深地出了口气。瑟琳娜公爵宅邸?他当然清楚。
然而先前的阿瑞斯伯爵可的确是被这法师打成重伤了的……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两说。一旦他这位沃恩警备力量的最高长官就此带着残兵回去……还如何立足?
更何况他还清楚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他的父亲。是北方的波曼登伯爵、大商人、也是帝国议会的议员之一。议员们实际上早有削减传统贵族权力的打算,甚至已同那些激进的大商会私底下进行了一两次接触。
而传统的老牌贵族们……这位瑟琳娜伯爵,便是代表人物之一。虽然她常年旅行、极少露面。然而她本身身为安德烈时代**师的存在就是某种象征和威慑力。
眼下她似乎因为某种原因放弃了保护这个魔法师的打算……那么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炮轰马第尔宅……正可以成为某种信号。某种帝国新生力量对老牌贵族宣战的信号。即便因此引起了国王震怒,他父亲应当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他——而同时他将得到更多大人物的赏识与支持。甚至有可能成为某件重要历史事件的核心人物!
这个临时跳进脑海的想法令他不知不觉浑身燥热起来,先前的挫败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使命感——那种为命运青睐的使命感!
于是他重新下令整队,并且在夜色中安静地等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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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格奥走到了实验室里。先是借着月光看了一眼那尊雕像,然后露出一个自嘲似的微笑来:“大公爵殿下,刚才……我似乎重伤了您的一位后人。”
他叹息一声,拉过一张椅子面对雕像坐下,自言自语似地说:“我知道您的故事……也知道您曾经遭遇多少九死一生的险境。倘若是您在这里的话。应该能够很轻松地解决这件事吧。然而……我不是您。”
“我真希望您能够现在活起来,然后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他用手攀住自己的头发,扯了扯。“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我远没有您和瑟琳娜那样坚强的心……我所要求的,不过是幸福安稳的生活而已啊……”
这时候,他听到了外面传来一声呼喝。
于是站起身来,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夜色下,四尊黑黝黝的火炮已经对准了马第尔宅。他的瞳孔一缩,下意识地靠到了墙后,随即又连连后退了几步,然而最终发现,似乎没什么东西能够为他提供有效掩护的了。
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奥利弗在今夜。终于第一次大惊失色。
这里可是瑟琳娜的公爵宅邸!他们是打算使用火炮么?!
他是见识过火炮威力的——那时候他作为马夫的学徒,与主人一同观看过沃恩警备队的训练。那种今天动地的声响,令大地震动的爆炸,与魔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那是直接、彻底的暴力摧毁……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如何抵抗?!
还未等他从惊慌的情绪中恢复,整个屋子便剧烈震动了起来。随后,他的法师之眼看到,雕像背后的墙壁凸了一点。
以那一点为中心,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瞬间遍布整面墙壁。凸起的那一点逐渐隆起,裂纹的缝隙越张越大……伴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巨响,似乎停滞的时间在一刹那恢复流动。
墙壁土崩瓦解,碎石飞溅四射。烟尘伴随巨响滚滚而来,房间充满了灼热气息——“轰”!
第一发炮弹射了进来!!
巨大的气浪掀翻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然后随着漫充满视界的漫天烟尘向后飞去。途中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个储存了各类致命魔药的试剂瓶。他脑海中最后的念头竟然是——这一次,不被炮打打死……也要死在老师的剧毒试剂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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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门火炮依次发射。响声震耳欲聋。艾林城区的上空回荡着这接连巨响,宛若一声又一声的惊雷。
第一发炮弹准确命中**师实验室的窗户——这是阿瑞斯此前为他提供的信息。第二发炮弹命中一面承重墙。带有巨大力量的弹丸以摧枯拉朽势将其轰得粉碎,一整面外墙坍塌下来,露出里面的房间。第三发、第四发炮弹紧随而至,将其捣成了一片粉末。
到底是数百年的老宅,结构不如新式住房坚固。即便在起初是依照城堡的标准而建,但在面对这种新时代武器的时候还是显得脆弱不堪。大块土石冲天而起,复又沉重落下,溅起滚滚烟尘。
一轮炮火发射完毕,炮兵迅速装弹,又在两分钟之后进行了第二次炮击。
整座艾林城都沸腾了起来,甚至有些胆大的市民来到附近观瞧。不少人试图抗议这种暴行,然而冷酷的警备兵阻挡了他们。
炮口再次喷吐烈焰,又一轮炮弹向这座百年老宅倾泻而去……
炮击一共进行了六轮。二十四枚炮弹终于将这宅邸轰成了一片废墟。等烟消云散之后,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硝烟味儿,昔日的豪宅变成了一大片断壁残垣。
理查德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沉默了一会,挥手道:“整队,撤退!”
警卫兵低声道:“不用再确认一下么?”
他皱起了眉头,冷冷地看着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质疑我的命令了,士兵。”
卫兵当即微微垂下头,面对着他,说道:“抱歉,长官。”
然后他抬起头来,打算转身走开,传达理查德的指令。然而下一刻,他眉头一皱,向理查德的身后一指:“长官,他还活着?!”
“你说什么?”理查德当即转过了身去——
废墟之中,爬出了一个身影,一个踉跄之后,便向夜色中跑了过去!
理查德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六轮火炮齐射,杀不死一个法师!?
卫兵在身边低呼:“要不要追上去?!”
但理查德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没必要了。他受了重伤,活不了多久。”
开玩笑……以血肉之躯,去追击一个连火炮都杀不死的法师么?更何况自己的新目标已经达成……没必要再在这里多做停留。一旦碰巧瑟琳娜在这时候赶回来……可就没法那么容易地离去了。因而他再次下达命令——
“整队,撤退!”
但令他极度恼怒的是,自己身前的卫兵再一次违背了命令。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还看着那个法师逃离的方向。于是理查德扬起手来,干干脆脆地赏了他一个耳光——
“你还在等什么?!”
卫兵对这耳光毫无反应,仍旧张着嘴,过了好半天,才艰难地说道:“还……还有一个,长官。”
理查德愣了一下。
然后转身向后看去。
微弱的月光之下,一个黑影从废墟当中慢慢站了起来。
他轻轻晃了晃头,身上覆着的尘土便尽数落下。一头银发反射着春夜弦月的光芒,亮得刺眼。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无处不在的夜色般传遍全场。
“何人……打扰我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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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苏醒
于是世界黑暗下来。
然后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仿佛思考的能力已经从头脑当中远去,意识里只剩下光点,以及变幻不定的画面。
我觉得自己有些艰于呼吸,我想张开嘴,深地吸一口气。然而这动作是如此困难,以至于……似乎我还没有做出这个决定,思维便慢慢凝固、并且深深陷进无边的黑暗里。
这一刻会有多长?也许是天长地久。
但短短的、一刹那的黑暗之后,头脑似乎开始慢慢复苏。我的意识一点一点占据主动,时间似乎重新开始流逝。
然而五彩斑斓的景物在眼前飞速流转,我甚至捕捉不到哪怕那么一点儿的细节。眼前的世界光怪陆离,声音嘈杂连声一片,最终化为巨大的“嗡嗡”声。
头脑仍是混沌,我想不起来一些事,有些弄不明白自己是谁,又为何会在此处。而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仿佛午睡之后短暂的迷茫,抬眼观望世界却有刹那的失神……只是这“刹那”被无限地放大了。
直到一声巨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并且倾泻在我的身上。
于是我醒来了。
仍是那样浑浑噩噩的感觉,令我对这突如其来的苏醒而感到厌烦。
何人……打扰我沉眠?
映入眼中的仍是夜色。
然而……竟是夜色?!
最后一刻应当是夜晚,是夜色倒没错儿,然而我应当是身处房间之中吧?
为何会见到月光?
随即。身边的景象让我吃了一惊——竟是一片废墟?我不是应该在宅子里么?
那些**师们留下的传奇法阵,应当只会作用于一个房间、作用在我与罗格奥的身上……为何会引起这样剧烈的破坏?
我下意识地举目四望。四周传来奇怪的味道。这味道有些熟悉……我在安德烈的新军步枪齐发的时候,曾经对它们有印象——是安德烈带人回援了?
眼前似乎有一支军队——我想我必须好好问问他们。究竟出了什么事。
实际上我最担心的是珍妮、瑟琳娜、阿提恩的安危。但愿在发生战事之前,安德烈已将他们接了出去。
但就在下一刻,我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微微一缩。
远方有四门火炮。就在我刚才沉思的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士兵们竟已将那炮口对准了我,然后……一团明亮的火焰自炮口喷薄而出。
身为法师的直觉给了我反应的时间——就如在矮人的地下王国,被那可怕的武器锁定时的感觉一样,在他们来得及点火之前,强烈的危机感就传遍全身、令我指尖发麻。我在第一时间捏碎了袖中的一枚蓝宝石,并且左手握住了一颗硕大的钻石。
“大师级迪尔芬德之盾”在我的身前形成一片透明的力场。几乎与此同时。法师之眼令我看清,一颗婴儿头颅大小的弹丸呼啸而至,正撞击在力场之上。无形巨力传来——那冲击力令我斜斜退出了十几步,就连手中的钻石都颤动了起来。接触点上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月色下闪闪发亮。撞击产生的强烈气流向四周狂暴扩散,大片瓦砾碎石冲天而起,然后像暴雨一般落下。
只是什么东西?!
我大吃一惊——安德烈新军中的火炮,我当然见识过……威力却不应这样大。连“大师级迪尔芬德之盾”都险些抵挡不住这种伤害……他何时拥有这样厉害的武器了?
却为何会对我发射出来?
终于抵消了这一击之威以后,我扬声厉喝:“你们是什么人?是安德烈的部下么?!”
敌方似乎微微一愣。然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又大声问我:“你是什么人?”
我懒得和这些杂兵废话。眉头一皱:“让安德烈来见我!”
于是对方便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你说什么?!”
这些家伙,竟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也不清楚安德烈是什么人?我的心中生起不祥的预感……只是从哪来的军队?
但无论如何,眼下解除他们的武装才是正确的选择。
于是我脚下略一用力,整个人便向他们飞扑而去。我距离他们的阵地太远。我准备好的范围性法术得接近到将近一百米的距离才好施展。
对方似乎早有防备,在我扑过去的时候。枪声便响了起来。不得不说,这支奇特的军队。无论在装备水平还是单兵素质方面都比安德烈的新军要好——我怀疑这是一支由东陆人秘密扶植的力量……却不知为何会对我出手。
但枪口喷发出的弹丸击打在无形力场之上,纷纷弹开。在冲得足够近之后,我轻扣手指,运动中完成了“阴影束缚”这个法术。无处不在的暗影当即攀爬上他们的身体,并且附带了轻微的麻痹效果。枪声顿时凌乱起来,下一刻开始有人发出惊呼,然后便是枪支落地和人体倒地的声响。
一击得手,我又释放了一个“群体恐惧术”。于是还想要将掉落的武器重新捡起的士兵们便如见到了猛兽的兔子一样,惊恐地想要逃离现场。然而脚下的阴影狠狠抓住了他们,于是这些家伙只能在原地不停挣扎。
我到那个军官面前。现在他瞪大眼睛看着我,脸上是惊慌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呵呵,这些家伙,当真以为凭借几门火炮就能杀死我?
我挥手驱散了他身上的法术,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直到我再用力、将他拎得快要透不过起来,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沃恩警备厅的长官,我……”
沃恩警备厅……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个奇怪的机构?
我想了想。又问:“来自沃恩……你们是安德烈的新军?宅子里的其他人呢?”
他再次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犹豫了很久才问:“您是……”
我不由得冷笑了起来:“这么说。你们还不清楚我是谁?那么就敢对一位**师出手?”
他呆住了,想了很久,才歇斯底里地喊道:“不……不可能!你是……你是……艾林大公爵?”
这家伙是发了疯?还是被吓傻了?
不认识我,倒还好说。然而作为一个来自沃恩的军人,竟会不认得旁边艾林公国的艾林公爵——詹妮弗?马第尔么?
我一把将他丢在地上,打算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于是对他说道:“不论你是什么人,来自哪里,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把事情说清楚。不然——今夜此地的所有人,都得死!”
他大口地喘息了一会儿。就那样斜倚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我,然后说道:“诸神在上……假如你是真的……你是真的……天,您……最好能够多给我一点时间。”
“那要看我的心情如何。现在,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然后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现在是新历二十二年。”
我没做声,继续看着他。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说:“安德烈大帝,已经去世一百四十二年了。”
仿佛有一记惊雷在我的耳边炸响,我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呼吸微微一滞。接下来,我有些茫然地举目四望——
刚才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周围的景象。然而如今这样一看……
果然,都已不是我所熟悉的样子了。
远处,城市的布局、街道的走向。也许还有那么一些旧日的痕迹。然而……建筑物已经变得相当陌生……就连建筑的风格都发生了些变化。
再看我眼前这个军官的服饰……现在才发现,简直称得上是华丽——衣领的徽章和斜肩的绶带,竟是用丝绸制成。而远处那些士兵们……也都穿着制作精良的皮靴——这些。似乎都应当是贵族们的装扮吧?
我微微俯下身,将他的面庞映得有些发绿:“自安德烈称帝之后。又过去了多少年?”
“一百……七十三年。”
我闭上了眼睛。然后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艾林的詹尼佛?马第尔公爵?”
军官似乎已经有些镇定下来。脸上的神情慢慢由惊惧变成了纯粹的惊异:“那是……第一代艾林公爵。”然后他犹豫一番,看着我:“还有……她的丈夫,撒尔坦?迪格斯——在他死后,被安德烈大帝追封为第一代艾林大公爵。如果……现在我不是在做梦的话,您……就是那位殿下?”
我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然后,我叹了口气,向他挥一挥手:“你站起来。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他像个木头人一样站起了身,然后一边目不转睛地瞧着我,一边向我施了一礼:“知无不言。大公爵殿下。”
“珍妮……艾林公爵,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公爵殿下……是在安德烈大帝去世之后十二年才……抱歉,旧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他轻声说道,“但自从您,嗯……遭遇不幸之后,公爵殿下一直没有再嫁。”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这两句贴心话……并未令我的心情变得更好。实际上,不同于米莲娜……我倒希望珍妮不会在我“死去”之后孤独一生,而是可以真正地爱上,另一个能给她幸福的人……
然而她竟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我曾答应她,要与她一起苍苍老去。然而就如我从前失信与米莲娜一样,我又辜负了她……
见我很久没有说话,这军官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在您将怒火倾泻到我的头上之前,我希望您能听一下……我对目前这件事的解释。我……”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找到身后的一块碎石,疲惫地坐了上去。
他连忙加快了语气:“这次行动是得到了阿瑞斯?迪格斯阁下的同意——他就是您的直系后代。您的家族已经不再住在这里……现居住于此是瑟琳娜**师……不。请您不要误会,这次行动也并非针对她——安德烈大帝在您死后。为您复仇,驱逐了帝国境内的操法者。并且严令禁止此类人再度出现。阿尔斯伯爵在您的宅子中发现了一个邪恶的魔法师……并且瑟琳娜殿下也默许了我们这次行动,因而……”
我挥了挥手:“我对这些不感兴趣。瑟琳娜在哪里……我的后代们又在哪里——你将这两个问题说清楚,然后就可以带着你的部下离开了。”
他似乎如蒙大赦,飞快地交代了这两个问题。然后我点点头,他就匆匆跑开、在我解除了魔法之后,花了十分钟的时间退去了。
直到他们走了很远,我还可感受到有人将无比诧异的目光投在我的身上。
然而这些……都像是世界的背景。
一个无比陌生的,世界的背景。
这种陌生感,从未如此强烈。我重生过一次……然而那毕竟是灵魂的转世。一切都从头来过。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懵懵懂懂地、去适应并且接受当时的世界。
然而……
我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过了一瞬。整个世界的时间却已在我的身边匆匆流过了一百七十三年。
在一百七十三年的最后一刻,我心中无比遗憾……因为那世界上还有我眷恋着的人。我不想离他们而去。
但如今……我所在乎的人都已不在,我却重生了……这世界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唯一有意义的……便是那个理由吧——
我为何从那绝杀的境地中逃过一劫?
答案不言而喻。是因为罗格奥。与我缔结了星空契约的他,必定也没有死去,而且就在眼下这个世界的某一处……他不死,我便不会死。
我所爱的人们都已经消失不见,世界上只剩我与我的生死之敌……
周围一片废墟,唯一的怀念也化为粉末。空气中残留着硝烟与毁灭的味道。而脚步声似乎也慢慢多了起来。我抬头向四周看去……远远的,有人影晃动。
似乎是一些市民们赶来此地,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呵呵……一些陌生人而已。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于是我慢慢站起了身,向城市里走过去。
围拢过来的人们向我投来诧异的眼神。并窃窃私语。然而便如风声与虫鸣一样,我只慢慢从街道上走过,不想向他们投去哪怕一点儿的注意力。
起先还有些人跟着我。并且询问我是谁,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我没有理会。只回应了一个冷冷的眼神。于是他们微微一愣之后惊呼着逃散,发出惊慌的低语——“那是个法师!”
随后又遇到了姗姗来迟的城中警卫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也应当算得上是曾经的马迪尔宅的私兵吧。带队的军官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应当将我拦下。然而我帮助他做出了决定——
“十尺沉眠术”让他们瘫软地睡倒在地上,于是周围在一片呼喊声之后,终于略微安静了下来。
有某种情绪在我的胸膛发酵、酝酿。
我想要毁灭这个世界……我想要杀掉些什么人。我想要见到鲜血与恐惧……我想要知道,命运为何对我如此冷酷?
然而……这毕竟是珍妮的城,是我们的城,是承载过痛苦与欢乐的记忆的城。假如说现在我的心中还有那么一丝柔软的情感的话……我想,应当分给这座城市一部分。
我一直走,走到了城门。
军官和他的军队撤离之后,城门重新关上了。但是我用一个“时光流逝”,将包铁的木质大门化为一摊朽沫,然后径自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警钟长鸣声——我苏醒之后,带给这个城市的便是这样的景象……慌乱、惊恐。
站在城外的旷野当中,我深吸了一口气。
弦月的亮光并不十分强烈,天上又有层云。因此天地显得阴沉抑郁,宛若笼上了一层蒙蒙雾气。眼前是一条岔路,一条通往未知的远方,一条通往那军官为我指明的方向。
一百七十三年之后,我与珍妮的后人……会是什么样子?
那样的一座城中老宅,为何他们会让给瑟琳娜……又放任它化为废墟?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而这些都是那个军官没法儿告诉我的。或者说,关于这些事情,我更想从我的“后人”们那里得到答案。
毕竟……他们是与我珍妮前世记忆的最后联系。
虽然“后人”这个词听起来,让我有些不习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竟已有了一个代代繁衍了一百七十三年的古老家族。
于是我离开身后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选择了一条幽暗的小路,向着西北方慢慢走过去。
每一步都踏得很用心。坚实的质感从脚下传来,提醒我这并非梦境……周围的空气与低低的虫鸣也是实实在在的。我呼吸着它、倾听着它,试着让自己融入这个世界。
这个斯人已逝,只余冷漠与回忆的世界。(未完待续。)
第九章 夜宴
我记忆中的道路似乎都改变了模样。有些消失了,有些被扩建了,有些路面铺上了石子,两边修建了排水的沟渠。
沿路走过去,偶尔还会看到小型的村落沐浴在原野的夜色当中,亮着微弱的烛火光。单从这些细节,便可以大致地推断出,眼下的西大陆,人口数量大约已经相当巨大了。如果放在一百七十多年以前……走上几十里的路程见不到人烟,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我踏着月色前进,碎石在脚下沙沙作响。即便是这样的夜里,偶尔也会有马车经过。车辆飞驰,马夫会略微惊异地看我一眼……我想,也许是我这身袍子的缘故。
从前有很多与法师袍样式类似的衣服,即便是一件斗篷,将前面扣上了,看起来也差不多。然而从我这一路的所见来看,现在人们的服饰似乎越来越简约……简单的样式中又带着些精致。
甚至还见到了一两件斜开襟的衣服……我以前从未听说哪个部族穿衣有这样的习俗。
但我不想因为这些凡人的眼光而改变自己的风格。
这世界已经变化得太多……我总得给自己留下点儿回忆。
走了好长一段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关于我耳后那东西。经过了一百七十年,矮人们如何了?瑟琳娜还在世……我能够联系得到她么?于是我边走边等待了二十多分钟,直到那暗星升上了天空,我便在耳后点了点。
随后心微微一沉……无论是瑟琳娜。还是矮人,给我的回音都是一片嘈杂声。
想来他们的那种东西已经不在了。不清楚经过了这么多年。矮人们是否已经对那遗迹里面的科技了解得更多了?
我所担心的东大陆入侵的事情,是不是已经发生过。并且被我们击退了?
我让自己不断地想着这些事情,好尽快将前世的记忆与当前的现实结合在一起,让自己更快地融入这个世界。 然而越走越远,心底的酸楚也越来越强烈。
我想,我注定是一个不幸的人吧……身边的人总要离我而去,就连自己的父母——就连自己的生身父母,我都已忘记了。我注定要一个人行走在这世界上,而这也许就是获得强大力量的代价。
倘若我是一个凡人,大概在几百年前……就早已过完了庸碌而幸福的一生。魂归星界了吧。
这样行走了将近七个小时……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艾林城和这里,中间隔了几个大型的村落,和俩个小城镇。原本作为子爵领的艾林面积就不是很大,现在经过人口的增长,野地也就更加有限了。周边的城镇和村落围绕着一大片庄园,看起来也有几分繁荣的味道。
看了看时光与秩序之星……现在大约是凌晨两点多钟。
但庄园里却灯火通明,隐隐有人声传出……似乎是欢歌笑语声。
我微微皱了皱眉。
这样的深夜,还在狂欢?
就在刚才,老宅可是化成了一片废墟……而现在有人在狂欢?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刚才的那个军官告诉我,阿瑞斯?迪格斯被一个名为奥利弗的法师打成了重伤……而现在还有人在狂欢?
某种不那么舒服的情感在心中升腾了起来。于是我施展了一个法术,化身为一只乌鸦,向宅邸飞去。
这个法术我并不常用……主要是因为变身之后。感觉可并不像一只鸟儿那么美妙。实际上身躯的重量大约只减少了三分之一,另外的重量都要类似“羽落术”一样的法术效果来承担。
这意味着化身乌鸦的人在飞行途中得一直奋力振翅,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掉落下去。即便我拥有半神之躯这样的体质。这短短三百多米的路程也飞得相当费劲儿。
最终我还是落到了庭院的花园里,一片灌木丛当中。恢复了人形。
这片庄园的确比数百年前建造的马迪尔宅要大,风格也更加华丽。不少亮闪闪的黄铜饰品带有强烈的异域风格——这令我想起了西蒙的那枚发钗。东大陆的东西竟然已经影响到了处于内陆的艾林……只是不清楚这到底是“吸收”还是被“灌输”?
我从黑暗当中走出来。往最喧闹的地方走了一段距离,隐藏在一株已经发出新叶的花树之后向那里看过去。
一大片空地,上面铺着厚实的红色地毯。地毯周围摆放着加了月长石罩子的灯火,还有一片装满炭火的大型雕花铜炉。那些微微发红的铜炉令场中的温度明显升高……至少让那些宾客们可以穿着轻薄的绸缎衣,三三两两地坐在地毯上,谈笑着享用面前矮几上的美食、欣赏舞者的身姿。
地毯一直接到宅邸一楼的客厅——这是一个开放式的客厅,遮阳罩之下是从室内延伸出去的露台,不少衣着华丽的人端着酒杯,站在露台上大声笑谈。再向客厅更深处看去……不少衣衫不整的男男男女女在沙发、地摊上滚成一团,放肆地欢爱着。
整个场面奢华而靡乱。
这……便是我与珍妮的后人……现在的生活状态么?
我还记得一百七十多年前的马第尔宅,终日安静平和。仆从的脸上洋溢着笑容,阿提恩在阳光下的花园里欢快地奔跑。到夜幕降临之后,整个宅院中就飘荡起食物的香气……短暂的娱乐之后,早早安寝。而我则常用入夜以后的安静时光独自在花园散步,思考一些事情。
但眼下……
一阵低沉的呻吟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那声音来自左侧,隔了一丛灌木,似乎一张石桌和几张矮凳。大约又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欢爱了。我皱了皱眉,打算离他们远一些。但当我向后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竟还有一对。
我们之间原本被两颗花树阻挡,我这一走,骑跨在男人身上的女子便与我正对着了。
隔了大约十步的距离,那女人雪白的**在微弱的月光下闪闪发亮——似乎已经流了不少汗。(未完待续。)
第十章 商人
她看到我,脸上先是一愣,然后指着我叫喊起来:“你是什么人?”
她身下的男子一把揽过了她,抬起身来,看了我一眼,便扬声喊道:“卫兵、卫兵!”
奇怪。我在心里想道,这里有这么多人,为何见了我就如此慌乱?难道仅仅是因为我的穿着?
这个问题,我在后来才知道了答案。
因为这并非一次普通的宴会,而是一场……附近贵族们之间的“**游戏”。
这片花园周围都被宅邸卫兵封锁了,只有得到邀请的人,才能参与其中。我是一个“穿着怪异”的生面孔……于是就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这个答案,是在我被赶来的卫兵围起来,并被询问是否得到了邀请、爵位的时候才想到的。这种事情……从前倒也听说过。德尔塔王室时代,王城的贵族们私底下举行过这样的宴会,珍妮还对这个传闻表示了极大的厌恶之情。
然而现在它便发生在这里了。
于是我的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呵呵。
出了这样一个小插曲,似乎打扰了不少人的美事。至少十二个佩着火枪的卫兵将我围了起来,在夜色下,用枪口指着我。
若我是个凡人,他们本不必如此紧张……这样作态,不过是为了给主人看罢了。倘若我是卫兵,被“委以重任”之后却发现极私密的花园里溜进来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想必也会拿出这种如临大敌的态度,试图挽回自己玩忽职守的印象。
随后便有一些本在周围、衣衫不整的贵族们聚拢过来。但还有一些,也许是担心自己出席这种场合的事情被散播出去。只远远地看着。
一个高高瘦瘦、蓄着两撇胡须的中年男人开始在我的耳边挑战我的耐心。他站在卫兵的包围圈之外,用极快地语速询问我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究竟是何人指使。但我不动声色地站着,直到我等待的那个人走了过来。
宅子的主人。他们口中的艾林大公爵,亚伯恩?迪格斯。
我仔细地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我。
然后他脸上的愤怒之情渐渐退去,转而变成了迷茫的神色。
我眼前的这位……后人,是一个中年男子。优渥的生活使得他并不显得如何苍老,身形还算矫健。面庞洁净。只是……他不是银发。
尼安德特人的后代常常会变成这个样子。毕竟西大陆上,尼安人并不常见。经过几代十几代的混血,标志性的银发也变成了如今的金发。
我有些失望……相对于他的外表来说。
先前那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还在说话。只是此刻变成了向这位亚伯恩介绍刚才的情况——似乎这是一位宅邸管家。
但他的主人似乎没心思搭理他。于是他将这种异样的沉默当成了某种不满与暗示。
他向身前的卫兵狠狠地瞪眼,吹了吹胡子:“都忘记迪格斯家的家训了吗?穷鬼别想踏进公爵宅邸半步——艾林城里也没有贫民窟的立足之地——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穷鬼……我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袍子。
出自五百年前传奇**师之手的附魔物品。坚固法袍。唔……五百年前的式样和材质,放到今天来看的确算得上是寒酸。然而……呵呵,穷鬼?
我不禁微笑起来,轻声道:“迪格斯家,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家规?”
我盯着亚伯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艾林城里也没有贫民窟的立足之地’这句话的本意是,艾林的统治者应当勤俭治国、体恤民情,不使艾林的领地上有任何一个饥寒交迫、无家可归的贫穷者出现,对不对?”
我看着眼前这位艾林大公爵。慢慢走上前一步。
管家当即厉喝道:“拦住他!”
于是卫兵们上前两步,试图伸手抓住我的衣服。
但这个时候,亚伯恩忽然大喝一声:“退下,都退下!”
管家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低声问道:“大人,他……”
亚伯恩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给我退下!”
这一声倒是响亮。管家捂着脸。愣在那里。似乎他有些弄不清楚为何一位大公爵,会当着周围那么多贵族的面。做出这种有**份的举动来。
主人教训仆人,当然是理所应当的事。然而身为高级贵族。在客人面前这样伸手……就是极不合礼仪的了。因而周围的人们同样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窃窃私语声响了起来……甚至盖过了远处的音乐声。
另一个女人从远处快步走到亚伯恩的身边,微蹙眉头问他:“怎么了,亚伯?”
我看了她一眼。没猜错的话……这就是非欧娜。珍妮艾林公爵这个头衔的继承者。
但亚伯恩仍旧仔细地打量我——从头到脚,脸上惊诧莫名的神色越来越明显。
到了现在,总算是有那么小小的一丁点儿,让我稍觉安慰的事情了——我的这个后人,似乎还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至少眼睛还管用。
女人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也向我看过来。但随即用小折扇掩住了嘴,发出一声低呼:“诸神在上,这是……”
“……是您吗?撒尔坦?迪格斯?我的先祖?”亚伯恩的嘴唇颤动着,最终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这样一句话。
有些人听清了。微微一愣之后,发出低呼声来。另一些人没有听清,在一番交头接耳之后也露出同样惊诧的神色。
“我……看着您的雕像长大——这就是您……您竟然没有……”亚伯恩似乎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手足无措。
我看看他,然后叹了口气。
“这么说,你知道那雕像。”我说道。“那么,我想知道,为何你会搬出那座宅子——你又是否清楚,迪格斯家族的老宅、我的故居,现在已成了一片废墟?”
周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然后爆发出一片吸气与惊呼声——就好像一群家雀同时落在了附近,不停地扇动翅膀、叽叽喳喳,那声音嘈杂得我心烦意乱。于是我皱起眉头,法师之眼发出淡绿色的荧光,以精神冲击的技巧环视四周,喝道:“安静!”
夜色似乎陡然凝固,周围的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我冷冷地注视着亚伯恩:“就在今夜,马第尔宅被夷为平地,你却在这里安享太平——若说你见过我的雕像,可知它原本也应当同那宅子一道化为灰烬了?”
“艾林公国——如够你是货真价实的艾林大公爵继任者,为何会放任沃恩的警备队,在艾林城中将炮火倾泻到你的祖宅之上?”
“在这样的夜晚,在你的独子被人打成重伤的情况下……你竟然还在庄园里举行了这样一场荒淫的宴会——现在,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亚伯恩面色如土,连同非欧娜也不禁后退了一步。
我想这并不仅仅因为我是一个先祖……而是因为我**师的身份。也许安德烈的帝国对我进行了足够的美化,然而我的家族之中,应当知晓我从前是怎样的一个人。
尤其在当下,在我看起来颇为恼怒、脸色冷峻的情况下。
“这……原本是一场……订婚晚宴。”他怯弱地解释道,“原本是为阿瑞斯……”
“哦?现在艾林的习俗是如此?在一场**的宴会上订婚?”我冷笑起来。
但竟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插了嘴。
“这位是你们西陆人的魔法师?”声音的强调很怪异,通用语说得并不保准。我向说话者看去——一个胖子挤开人群,走了过来。
东陆人。我一眼便看得出来。类似西蒙的黑色长发,只是发型有了变化——紧紧束缚在脑后,上面饰着黑色的发冠。两道金色流苏从发冠两边垂了下来,衬着一头黑发倒是显得华丽。
只是那张红扑扑、肉墩墩的脸……怎么看都是一副暴发户的嘴脸。
他穿着斜襟的绿色外袍,松松地系着带子——我终于明白艾林城中我看到的那种式样的衣服是从何而来了。
但这种袍子比起西蒙身上穿的,显得短小、简约了许多。似乎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服饰都在不约而同地往这个方向靠拢。
他凑上前,向我伸出手:“息怒,息怒。您是亚伯恩的祖先——他也是我的朋友,那您就也是我的朋友——我西陆名字是查理曼……来到西陆原本就是为了看传说里的法师,今天还真的见到了。三生有幸。”
亚伯恩的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其实就是同我这位朋友的女儿订婚——他是目前帝国东南一带最有影响力的东陆商人,在场的诸位也都是他的朋友……”然后他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他一直想见识一下,我们这边的……”
“风情、风情。哈哈。”商人哈哈大笑。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人一笑,周围的人们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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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失踪者
我的心中微微一凉。终究还是发生了么?
一个远在异国的商人而已。亚伯恩说他在东南一带“最有影响力”……这影响力究竟大到了什么程度?竟可令这样多的贵族作陪,并且参与到这一场**的聚会当中?虽然他们未必都是为了取悦此人,然而总会有些谄媚的味道——东陆人的影响力竟强大至此了么?!
若非是西陆人领教了那片异大陆军事力量的厉害之处……区区一个商人,地位也不会高到这样离谱吧?
便是安德烈的后人……也沦落到了如此境地?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接下来,是我的家事。诸位没有兴趣的话,还是离开这里吧。”
东陆人查理曼伸出来的停在那里,于是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又笑了笑:“久别重逢,哪用这样严肃,我们……”
“你似乎对我的重生并不感到惊讶?”我问了一句。
他咧开嘴:“亚伯恩大公对我说过您的事情——这样的一位魔法师,活上个几百年、被人误以为已经死去不是挺正常的事儿么?况且您从前还死过一回——”
“这么说来,你也清楚我是一个魔法师。”我转过身,面对着他,慢慢说道,“那么,你,一个平民与凡人,怎敢对我这样说话?!”
我喝问了一声,他当即变了脸色。大概与这群贵族们相处这样久,还未遭遇到如此场面。他将手往回一缩,恼怒地喘了几口气。然后一甩衣袖,冷冷哼道:“不识抬举!”
然后便转身离去。
亚伯恩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他的目光在我与那个商人之间变换。似乎在犹豫应该留下来听我的训话,还是追上去向其赔礼。
我又看到周围那些贵族们脸上的神色——那是因为我“触怒”了他们的大金主而产生的不安之情。
深深的失望感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早就积郁在心的恼怒与愤恨。
我与珍妮建立的艾林公国、安德烈打下的欧瑞帝国。今日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么?!
于是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在担忧那人离去,然后不会再成为你的‘朋友’?你们也在担忧同样的事情?”我抬起手来,指向四周,感觉胸中的抑郁之气终于稍得解脱,“这就是现在令你们感到不安的事情?”
那人刚刚走出十几步,听到我的笑声,转身向我投来恼怒的目光,似乎打算说些什么。
其实这便足够了。
我……只想要杀个人而已。
于是他张开了嘴巴。
于是双唇便无声脱落。
下一刻,痛楚令他躬身、皱眉、伸出双手、张大口腔。想要发出一声嘶吼。但舌头当即化作条条肉丝,在嘴里散乱开来,并且喷出大股鲜血。
于是嘶吼变成了“嗬嗬”声。伴随着这声音,他身上的衣服开始脱落——当然,随之脱落的还有柔韧而富有弹性的肌肤。
像一件外套一样,在无形的魔力切割之下与底层的肌肉剥离开来,掉在地上,发出“啪唧”一声响。
这痛楚当然令他再无法站立。然而此时我伸着手——“法师之手”隔着十几步远抓住他的头发,将整个人提了起来。
接下来是条条鲜红的肌肉、蓝色的血管。直至露出血淋淋的骨骼。
整个人体极富层次感地展现在每一个人面前,于是我放声大笑:“这样,他不就走不了么?!”
“**解剖术”……呵呵,当真是生理课堂之中的好手段!
当然。这个法术的妙处在于,整个过程当中,受术者一直是清醒着的。
唔……既然这些人这样迷乱那种裸露**、荒淫不堪的聚会……那就看个痛快好了。
看一具人体扭动着、惨叫着、向外喷溅出淋漓鲜血……是不是比那种“深入”更加深入?
当鲜血被那具躯体的手。甩在一个贵妇的面孔之上的时候,她终于尖叫一声。然后昏倒在地。
这一声像是一个信号。原本惊愕慌乱以致于呆若木鸡的人们,在这一声之后惊叫着四处奔逃。让整个庄园乱作一团。
我在他们惊慌的呼喊之中狂笑起来,然后一转头,恶狠狠地瞪向手脚并用、打算退开的亚伯恩与非欧娜:“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给我答复,就想要走!?”
非欧娜一头扎进亚伯恩的怀里,大哭出声。而我的这位后人,则面色惨白,牙齿颤抖着磕在一起,撑圆眼睛望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松开了握住商人头颅的那只手,血淋淋的尸体摔落在地上,溅起大片血花。
落地的声响令亚伯恩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后他便发出了哭喊一样的声音——“别杀我……”
我看着他们两人的模样,厌恶与失望涌上心头……也许还有那么一些失落感。我冷冷地笑起来:“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
他们两个缩在那里,不说话。旁边的卫兵们还勉强有些胆量没有逃走,然而看着这一幕——也许他们拿不定究竟要不要掺合进来。
于是我问道:“你们的另一位先祖,是詹妮弗,还是唯安塔?”
亚伯恩张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是被吓傻了?于是我换了一种说法——“是阿提恩?迪格斯,还是……”然后我发现,自己倒现在也还不知道,我与珍妮的那个孩子名字为何。
他总算有了些反应,颤声道:“是……多米安?迪格斯。”
“那么阿提恩呢?”我问他。
他又露出那种呆呆的表情,过了半天才答道:“我……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心中一跳。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用严厉的语气喝问:“阿提恩?迪格斯,多米安?迪格斯的哥哥——你没有听说过?!”
他茫然地摇摇头。
“家族历史中也没有这个人?哪怕一星半点儿的资料!?”
他再次战战兢兢地表示了肯定。
我不禁微微退后了一步。躲过了一百七十多年……我仍旧摆脱不了那个宿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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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往事
于是我看了看他们两个,又看了那些卫兵,挥了挥手:“给我站起来。”
没有家人久别团圆之后的温馨幸福……也没有“父慈子孝”之类的经典桥段。只有冷漠、混乱、惊恐……但我在心中冷冷一笑——
我不是早就应该习惯了么?我这样的人,是不配被爱……也不配爱人的。
半个小时之后,无关紧要的人几乎都离开了庄园,而我与面前两位身出庄园书房之中。走进来的时候,见到一个女孩儿探头探脑,不过十几岁的模样。相对于亚伯恩与非欧娜的惊慌,倒是显得镇定从容了许多……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好奇。
这也许就是他们口中的安博尔?迪格斯——这一代迪格斯家族的独女。
小姑娘拥有一双蓝色的眸子和颜色极淡的金发……倒真像是一个尼安德特人了。这使我心中没来由地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连带对这两位不成器的后人,神色也略微缓和了些。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先说说,为什么会搬出老宅。”
亚伯恩与非欧娜对视了一下,一边看着我的脸色,一边道出实情。
果然与我所料不差……无非是几代骄奢淫逸的生活,耗尽了财力。又因为艾林已不再是北方的经济中心,财政更加捉襟见肘,以至于被瑟琳娜赶了出来。
两人在言语之间还不知死活地、拐弯抹角地试图诋毁我的那位老朋友……我不由得在心里冷哼一声。
我当然可以理解她的作法。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与其看着这样的后人败坏迪格斯家的门风,甚至要将老宅卖给……想到这里。我又问了一句:“是打算卖给刚才那个商人?”
似乎回想起了花园中那具残尸,两个人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来。低低道:“……是。”
“哈。”我说道,“那么看起来。他死有余辜。”
只是……瑟琳娜既然有心保留我与珍妮的故居,为何又会放任它被夷为平地?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会在今夜醒来?
两者之间必然有联系,但线索太少,我一时无从考量。
把他们两个晾在那里一会儿,我抬头问道:“阿瑞斯,现在怎么样?”
亚伯恩略显迷茫地“嗯”了一声,然后眼睛里终于露出几分生气来:“他……伤势很重,我们请了最好的医生。但是医生说……”
“所以你就把他放在那……任其自生自灭?”我嘲讽地说道,“看起来我今晚的所作所为还真是我们迪格斯家族的传统啊。”
不清楚是不是“我们迪格斯家族”这样的词汇令他又生出了些希望来。亚伯恩动了动嘴唇,然后颤声道:“并非我们对他漠不关心……只是,您知道,现在虽然有瑟琳娜公爵的援助,然而家族财政已经捉襟见底……我在口岸贸易又投入了大笔资金,几乎所有的东南贵族都得仰仗那一位才能维持现在的生活……我们得不得先取悦他,然后……”
“取悦!?”我站起身来,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耳光,“取悦!我的后人什么时候需要取悦他人才能活得下去?!至少你还有一个公国。那么其他人呢?那些自由民、农奴,难道就不可以安身立命、解决温饱么?!”
他们畏缩着,不说话。我又将目光投向非欧娜,她也微微退了一步。于是我对她厉声喝道:“带我去看他!”
他们如蒙大赦。连忙侧身在前方引路。
穿过长廊与与另外两片内廷花园,我来到这位迪格斯家独子的卧室。
里面竟然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十个仆从围着一张大床团团转,另有两个医生站在一边唉声叹气。
他们应当是听到了外面的传闻。见我走进来之后,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我走过去。粗暴地推开碍手碍脚的仆从与医生,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伤势的确相当严重。狰狞的伤口横贯面颊。即便经过了缝合处理,仍有些部位裸露着——应当是有不少碎肉飞溅了出去,已经没法遮住口腔内部了。
不单在脸上……就连肩头都被削掉了一大块,似乎医生正打算着手处理。
我对他们吩咐道:“去花园里,给我取些松软的泥土。”
仆从有些发愣,没有动。但亚伯恩大叫一声:“快去!愣着做什么!?”他们这才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给我提了一篮子湿泥来。
我伸手在泥土里抓了抓,然后用一滩湿泥糊在了阿瑞斯的肩头。
周围的人们发出一声惊呼,医生指着我:“你、你在做什么!?会感染!”
感染……这个词儿倒是新鲜。然而我的世界与他们的世界原本就是两个概念。于是我没理会他,又用另一摊泥糊住了阿瑞斯的脸。
他发出一声呻吟,微微皱起了眉,似乎在昏迷之中也感到了痛苦。
非欧娜在我的身后发出一声嚎泣:“他是迪格斯家唯一的后代了啊……您不能……”
这些愚夫蠢妇!
我正打算呵斥他们,忽然听到背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妈妈……这是……魔法吧?”
声音清脆动听。我用余光瞥了瞥。先前见到的那个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正扶着非欧娜的肩头,好奇地看向我与床上的阿瑞斯。
这句话令他们终于略微安静下来,于是我开始施法。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我又说了一句:“生命原本来自土地。诸神创造人类时,用的也是泥土。”
小姑娘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我在心里微微笑了笑……迪格斯家……总算那有那么一个“正常人”。
好在一百七过年前遭遇那次灾难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施法材料就在我的袖中,应有尽有。石化的状态抵御了漫长时光的侵袭,那些东西完好如初,就好像昨天才刚刚由我备下。
我捏了一些粉末,洒在那些泥土上,顿时腾起一股难闻的雾气来。随后我继续添加材料,泥土变得更加上松软、湿润,最终与伤口渗出的血液混成一团,弄的床头一片狼藉。
于是开始诵念咒文。
“石鬼之躯”。
流淌成一滩的泥土逐渐变得干燥、坚固起来,并且开始向伤口聚拢,慢慢变成了血痂一样的东西。到咒文完成之后,衣物、被褥上的残留污渍已经一点都不剩,全部天填充到了伤口里。原本缺失的部分被泥土取代,甚至将医生先前的缝合线都挤了出来。
阿瑞斯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微微皱了皱眉,重新陷入昏睡之中。我走上前去,剥开了那些留在皮肤上的硬壳——露出下面粉红色的嫩肉来。再探探他的心跳……
大功告成了。
于是转身走出门去:“他醒过来以后,带他来见我。”
然后房间里才爆发出一阵惊呼声……而这声音却令我感到一阵失落。在早些年的马第尔宅……那些仆从们可不会如此大惊小怪。
那毕竟是一座有一位**师、有一位暗精灵、有一位女妖,甚至还有一只独角兽的宅子……
但现在已经化为一片废墟了。
我独自按照先前的记忆,往书房走去。但随后身后传来脚步声与一个怯生生的呼唤:“阁下……”
这声音有些犹豫不安,似乎发声者并不确定是否应该这样称呼我。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小女孩已经跟了上来,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低下头去:“……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样称呼您这样的人……如果我叫你……爷爷?”她又抬起头,“您会不会不开心?”
爷爷?我微微一愣。这还是有史以来,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与“先祖”这个词儿相比,“爷爷”这个词汇似乎更加亲切……虽然并不妥当,然而我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缓和了神色,点点头:“什么事?”
她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来:“我想……也许……您可以教我魔法?您会住在这里,对不对?我们毕竟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这样的一家人?我皱了皱眉。但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了略显失望的神色:“难道您还要走吗?我听爷爷说——嗯,是我那位“真”的爷爷,从前你就喜欢在西大陆上旅行……现在您还要那样做吗?”
我喜欢旅行么?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女孩的话总能牵动我的心神。
不……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旅行。若能幸福安稳,谁愿颠沛流离?我也想同珍妮在马第尔宅过完整整一生……然而命运却总是那样残忍地不肯放手。
空间上的旅行……时间上的旅行……我都经历过。还不止一次。
我早就受够了这种所谓的“旅行”。
我摇了摇头:“旅行并不美好,安博尔。没人喜欢旅行。”
于是她重新露出了笑容:“那么,您是答应我了?”
我想了想,认真地看向她:“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父母的意思?”
她愣了愣,脸上露出那种“阴谋”被揭穿的尴尬……但随即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刚才要我这样做——然而,那也是我的意思。”(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安博尔
我审视她脸上的表情,直到确定那的确发自本心。于是微微点头:“跟我来吧。”
便转身向书房走去。
小姑娘乖巧地跟了上来,走了一会……我感到下垂的袍袖被什么东西拉住了。用余光一瞥……是她扯住了我的衣角。
微妙的感觉浮上心头。我的脚步微微一滞,复又正常起来。于是我们这样一前一后穿越长长的走廊、花园,她就好像当初的阿提恩……
在初学走路的时候,会牢牢抓着我的衣角,一旦摔倒了,就咯咯地笑起来。
我这样回忆着,感到有微笑慢慢爬上嘴角。
然后觉得眼边有些发热……
你们那时候,过得还好吗?我听到自己在心里轻轻说。
快走到书房里的时候,安博尔扯了扯我的衣角,微微仰起头来:“爷爷,去我的房间看吧!”我愣了楞,然而她却已拉住我的手——小女孩的手掌软软热热,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流进我心里了。
于是我试着舒展眉头,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十一岁啊爷爷。”她笑着答道,并且将我向另一个方向引去,“我一直都很想变成一个魔法师啊……可是妈妈说那样太危险了,也不许我去找瑟琳娜奶奶……”
听到“瑟琳娜奶奶”这词儿,我微微一愣,然后终于在今天晚上,第一次开怀大笑起来。
奶奶?哈哈……依照暗精灵的年纪,此时的瑟琳娜也不过是人到中年而已——况且精灵们之后在人生最后三四十年的岁月中才会显出老态,现在她定然还美丽如青春少女……
可现在在安博尔口中。竟然变成了奶奶……
小姑娘有些疑惑地炸了眨眼:“怎么啦?”
“没事、没事。”我笑着揉揉她的脑袋,随她向前走去。然后问:“你妈妈说学魔法很危险,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便从她的口中知道了。在我“死”后的另一段往事——安德烈所做的一切。
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我当然清楚他的目的,却能够理解。而那个人……又追封我为艾林大公爵……想来自己也觉得有些愧疚,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补偿吧。
听完了这段话,我来到安博尔的房间——出乎我所料,房间里竟然摆放着三排书架!
书架占满了三面墙壁,上面都是精装书籍,有不少还是她这个年纪本无法理解的魔药学书籍——也可看成是最初级的魔法理论基础。
我惊讶地问她:“这些……都是你的书?”
她骄傲地点点头。
“你都读过?”
她又点了点头。
于是我郑重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儿来,并且开始认真思考她刚才对我说的,想要学习魔法的事情。
起先我当然以为那是小孩子的妄言。
学习魔法需要极其严苛的条件。不但要有适合的血统,更要有惊人的耐心以及毅力。
历史上女性魔法师非常罕见……因为大多数人都过不了耐心与毅力这一关。研究魔法需要长期埋头于书本,同那些枯燥的理论和历史打交道,而不是像很久以前人们想象的那样,法师们只需要记忆几个法术就可以周游世界,令人心惊胆寒。
就在轻松地“记忆几个法术”之前,无一不是经历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埋头苦学。
但如果这小姑娘能够通读那些艰涩无趣的书籍的话……似乎在毅力与耐心这个关口上,她已经跨过去了——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出色。
我环视她的房间……里面摆放着魔法师打扮的玩偶、小巧的木杖、各种瓶瓶罐罐……的确像模像样。因而我问她:“这是你的魔法实验室?”
她再次骄傲地点头:“爷爷您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法师!”
我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然后俯身将她抱在怀里,走到她的小桌子面前。把她放在高高的凳子上。
“假如你想学魔法的话……爷爷得先对你做个测试。”我一边摆弄那些瓶瓶罐罐,一边说,“可能有点儿难受,能不能忍得住?”
安博尔用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用袖中暗格里的材料。在一只烧杯里调成了蓝色的试剂。想了想,又在她的小桌子上找到了糖……放了进去。
试剂的液面顿时起了一阵涟漪,随后便如同一片缩微的海面。激起层层波浪。安博尔盯着烧杯,轻轻地“哇” 一声。
我将这东西递给她:“这个。可以检测得出,你是否有魔法血统。你得把它喝下去。然后爷爷才知道,能不能教你法术。”
她皱着眉头闻了闻——当然不是什么好味道。
然后闭上眼睛,用手捧起烧杯……一口气喝干了。
我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喝彩,同时也叹了口气——迪格斯家族的后人,本该如此。
安博尔将喝空的烧杯放在桌子上,直愣愣地盯着我。憋了好一会儿,一张嘴……一团淡蓝色的气泡就飘了出来。她连忙又用双手捂住嘴,只露一双大大的眼睛瞧着我,神情可爱极了。
我微笑着为她合上双眼,轻声说:“闭上眼,试着感觉一下,听一听,能不能感受到什么东西?”
她依言在那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于是我就等在她的身边。
直到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在我准备失望地放弃的时候,她忽然说道:“好麻啊,爷爷。”
我微微一愣,然后站起身来,问道:“别睁开眼……你说什么?”
“好麻啊。”她用手在自己的身上比划着,“像是有好多东西在身体里窜来窜去啊……”
我呆了一会儿,又问道:“它们的源头呢?”
她一皱眉:“好像是从天上来的……可是……”随即舒展眉头。“哎呀,又不麻了。没有感觉了!”
然后睁开了眼睛。
而这时候我脸上的喜色还未褪去——
麻木的感觉。便是感受到了北辰之星的魔力。第一次接触北辰魔力的时候,这种反应正是具有魔法血统的表现。然而……“好麻”?应该是那种“微微麻木”、不用心体会便会被忽略的感觉吧?
但我想这个小姑娘不会故意骗我……她是真的体会到了“好麻”的感觉——这意味着。她具有超乎常人的魔法天赋!
但是……“没有感觉了”又是什么意思?初学者的麻木感应当会持续上一整年左右……怎么会没有感觉了?
于是我试着问她:“你闭上眼睛,再好好感受——是不是那感觉被你忽略了?”
她依言行事,表情认真严肃地……过了十几分钟。然后重新睁开眼:“还是没有感觉了……”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脸上那种略显失望的神色,她似乎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连忙安慰她:“别怕,你应该还是有魔法血统的。但是究竟怎么回事儿,爷爷得好好想一想。”
——我当然得好好想一想,因为这种状况是我头一次遇见。虽然我从未招收过学徒,但从前的秘党议会时代,我还是接触过不少其他几位**师的学生。只是他们身上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
能够感受得到北辰魔力的召唤。就意味着得到了北辰的认可,可以成为操法者。感受不到,便意味着那是一个普通人。但这种情况……算是怎么一回事?
这已经远超我的意料……我一时间毫无头绪。
我只得将她抱下凳子,对她说:“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但也许你是个天才呢?我得好好想想你怎么教你。现在给你第一个任务——去看看你哥哥醒来没有。如果醒过来了,让他去书房见我。”
小姑娘想了一会儿,怯生生地问:“爷爷你是要……”
我笑了笑:“我问他几个问题而已。你挺喜欢你哥哥?”
她瘪了瘪嘴:“不喜欢。”然后又看向我:“可还是我哥哥啊……”
于是我揉揉她的脑袋,在她后背一拍:“去吧!”
她便跑了出去。
今晚才第一次见的小姑娘,竟异常地合我的脾气……也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血亲吧。我想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珍妮的影子,一样的坚韧善良。
十五分钟之后。我来到了书房里。阿瑞斯已经到了。
倘若他装病不来、找些什么身体尚未完全复原的借口,那么我可就得好好给他点颜色看了——自己的技艺,我当然清楚。在施法完成五分钟之后,他就应当完全康复了。
显然他已经听说了晚上发生的事情。因而在见到我的时候恭谨地低下头,低低地叫了一声——“先祖”。
只是我看得出他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大自在——现在我仍然是一副年轻人的外貌,他有此反应也算理所应当。
我走到书桌后坐下。问他:“感觉如何?”
他忙道:“已经好多了——多亏您的神奇法术……”
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说说伤了你的那个人。”
于是他想了想:“那个……也是个魔法师。是瑟琳娜公爵的学生——嗯。那里的人是那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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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这一卷里出来的两位,都可以单独当主角了啊……
奥利弗明显是开始走废柴流。被人绿帽,然后雄起,接着被老师所害……一般这样的以后就厉害了。
安博尔也是废柴流啊——魔法家族,肯定从小就得分个几重天那么修炼什么的。这一位明显是天赋异禀,但是不稳定没突破,沦为家族废物然后再得到宝物后期爆发~~~~
哈哈哈哈哈哈可惜在这里都是配角哈哈哈哈哈(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真名
“他原本是宅子里的一个马夫,后来瑟琳娜公爵买下宅邸,把原先的仆从都留下了。然后不知为什么挑了那个人当自己的学生……之后我去那边的猎场打猎,顺路拜访瑟琳娜公爵……”
看起来他复原得极好,以至于将一件并不光彩的事情说得声情并茂。讲到动情处,还开始手舞足蹈起来。我听他说到“然后一团像旋风一样的东西就朝我飞了过来”的时候,打断了他,问道:“你确定,之前他嘴里念了什么东西?”
阿瑞斯想了想:“我确定——那家伙的手指也动了。”
“继续说。”
“然后我躲了过去……紧接着那人又丢了团火球出来——我吓了一跳,又开一枪。可是这一枪竟然打了个空——从他的幻影里透过去了!”
“你是说……幻影?一模一样的幻影?”我问道。
他点了点头。
“他也是用咒文了?”
“好像是念了什么东西……应该是咒文吧?”他看向我。
我略微思索一会,让他继续说下去。最终他提到了今夜发生的一切,一直到他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幕。
我想了很久,直到发觉他仍站在我面前略显不安地看着我的时候,才挥了挥手:“出去吧。今晚没你们什么事了——告诉亚伯恩,给我收拾出一间屋子来。”
阿瑞斯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又施一礼之后,轻轻退出门外。
呵呵……他这欢喜。可不是因为与我团圆。而是因为我刚刚杀死了那个东陆商人。他们大概在担心我一走了之,而将这命案留给他们吧。
只可惜我还得在这里等待瑟琳娜……也许还会为了安博尔停留很久。
并且……我还要找到那个名为奥利弗的法师。
从他第一次同瑟琳娜接触。到今天为止,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而就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那个年轻人从一个普通的马夫变成了真正的操法者。
两人第一次决斗的时候,他使用了“导向射击”、“魔法飞弹”、“火球术”、“镜像分身。”而在夜里的时候,又使用了“召唤怨灵”——其中包含了两个中阶法术!
我不否认这世界上有天才的存在,然而这样的情况,便不是可以用天才来解释的了。
我曾经知道有一个孩子也具有类似的、远超常人认知的天赋。
他叫罗格奥?塔里弗斯。
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
这位奥利弗,便是曾经的罗格奥。
他自称自己便是整个世界……既然这世界没有被毁灭,他当然也就不会被毁灭。
倘若他也被那法阵摧毁,那么我也就不会化身雕像,在马第尔宅站立了一百七十三年。唯一的解释便是。罗格奥遭受重创,而灵魂以某种方式转生,并且就在今夜,恢复了他的全部力量——于是曾与他缔结了星空契约的我,也就复苏了。
我在明亮的烛火之中沉思着,并且自嘴角露出笑容来。
谢谢你,瑟琳娜。若非是你……这一世,我也要拿这个家伙无可奈何。
而你竟然教会了他魔法……令其与北辰之星有了感应!
于是他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法师。
并且……你没有使用药剂抹去人们关于他的记忆,于是——我知道了他的真名!
魔法师的真名若被另一个操法者得知。只要一个简短的咒文,他便要对那个法师俯首帖耳……成为那人的奴隶。
这是世界的准则,是收到北辰魔力约束的、牢不可破的准则。
曾经的罗格奥自称化身整个世界——我不清楚这一准则是否适用与他。然而我还可基于两点做出判断。
第一,前世的罗格奥。为自己转生所选择的身份是“巫师”。巫师具有天赋魔力,且他唯一的一个魔法又不需要主动施展。因此我可以理解为,他这样做是为了避开另一条铁律——神祗不可以神力直接影响主物质位面。
第二。就在今夜,在他恢复了意识、并且感受到我苏醒之后。选择了逃离现场。也就是说——他的确是有此担忧的……连他自己也无法违背这个世界运行的铁律!
我不由得放声大笑,胸中的积郁之气一扫而空——
那个自命世界本源的存在。竟也有今天!!
无论是其间发生了什么,令他无法再以不畏惧任何危险的巫师身份转生……现在他都已我的囊中之物了!只需要那个名字、那个真名——奥利弗?特劳伦斯……我便可令其俯首帖耳、乖乖就范!
现在……我只需要找到他。
然后……让他言明我所知晓的一切。
整个世界在我的面前,似乎豁然开朗——曾经压在心头的那些沉甸甸的东西也都烟消云散……甚至这一百七十三年的岁月,在我的眼中也不是那样痛苦漫长。
也许,我还可以再找到阿提恩……也许,我可以借助他的力量,重温一回旧梦……陪伴珍妮终老。
生平第一次,我有了如此明确而清晰的目标。
我要寻找两个人。
然后,拯救我所伤害过的所有人。
于是晚些时候,我住进了亚伯恩与非欧娜为我布置的新房间里。房间宽大舒适,有不少东陆风情的装饰品。从前我对东陆的事物倒没有的感觉,然而眼下所见,却只觉得厌恶——大概是因为那个商人的缘故。
在睡前我翻阅了书房里的一些书籍,发现这一百七十多年的历史有些不可思议——按照西蒙的推测,安德烈称帝之后过不几年,东陆人便有可能大举侵入。然而时至今日,他们却也只是在以经济渗透的方式将自己的势力逐步在这片土地上扩展开来——至于大规模的、倾举国之力入侵的军事行动,则从未发生过。
究竟是什么令他们按捺了自己的野心,引而不发?
而另一个疑问,则是关于矮人……在一百多年以前,矮人们的地下王国当中似乎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以至于他们同艾林的贸易曾断绝了十年之久。便是今天,在西大陆上也极难见到铁锤矮人的踪影了。
那些曾经以手中的造物引领了一个世代的能工巧匠们,又遭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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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了一百万字的伏笔,今天终于用上了。还有人比我能忍?!(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刺杀者
这漫漫一夜终于过去,但我睡觉得并不沉。也许是陌生的环境无法令我安心,在弦月东倾的时候,我早早醒来了。这间房是在一楼,有一个相当大的露台。我没有让仆人为我点上火炉,因此早春的寒意从窗外侵袭进来,使得空气清凉湿润。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这几天瑟琳娜就会来到此地——我想我可以从她那里知道不少事情。
看着微弱月色将光华倾泻在脚下的羊绒地毯上……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是的。在复苏之后的第一个夜晚,我睡了四个小时,然后在整座庄园万籁寂静的时候,又忍不住思索起来……我想,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什么人比我更加勤奋了吧。
当然还是关于前夜的事……那出现在马第宅之中的、突如其来的强大威压。
阿瑞斯原本是不应该知晓这些事情的。但他告诉我,当时他早已昏迷。那威压一出现,他便觉得自己“看到了自己”——仿佛另一个自己飘了起来。
今天晚上得知的惊世骇俗的消息已经足够多,但这件事仍令我不得不深深思索一番。
因为那便是灵魂离开了身体的现象。在一人死去之后,灵魂会遭遇来自深渊世界的魔鬼——魔鬼会询问他是否愿意前往那个下层位面。若是灵魂被诱惑,那么它将堕落……极少的人能够成为恶魔,更多的人则成为骷髅、僵尸、怨灵一类的杂兵。
如果那灵魂拒绝了魔鬼的诱惑……则会被无形之力指引前往世界之树……然后被世界之树吸收,转化为神祗的力量。
但深渊位面早就关闭,阿瑞斯所说的“飘荡起来看了一眼。又被那种无形的压力吓回了身体里”我也能够理解——一个人将死的时候,若没有魔鬼引领。的确还是有挣扎一番的可能的。
然而问题是……奥利弗怎么能够召唤出深渊位面的怨灵?
而那个极度强大且邪恶的气息,便是雷斯林吧?
上一次在深渊位面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确称得上是强大。然而……如果阿瑞斯所说没错,如今的他就太不可思议了。
除去星界的神祗之外,地上界、深渊界的顶尖存在都有与其他两个位面沟通的手段——法师们的“星界投影”可以将敌人投射至上层位面。召唤类的法术则可连同下层位面。
同样的,雷斯林那样的强者,也可以使用他交给我的两件宝贝:海克托斯的诅咒魔刃与塔克西丝分身的心脏来到地上界。
但此两者,与神祗是不同的。因为神祗那种强大的力量,可以透过晶壁的阻隔,以分身降临或者威压恫吓的形式来产生影响。
那本该是属于神祗的力量。
然而……雷斯林似乎做到了。
似乎他也为奥利弗能够短暂召唤怨灵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并且以那种力量暂时地将自己的精神力穿越晶壁、看了一眼。
对于奥利弗可以召唤怨灵这件事我可以理解,然而雷斯林会变得这样强大……是因为关闭了深渊位面的缘故?
按照下层位面与主物质位面的时间流逝比例来看。那里应当已经过去千年之久了。在这千年时间之中……那里发生了什么?究竟为何当初的领主们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我的头脑不得解脱。我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再次休息一会儿。
但就在此时……我发觉外面的情况有些异常。
似乎庄园外有什么声响。
如果我的听觉还像从前一样敏锐的话……那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唔……东陆人的行动还挺快。
当然也不排除那些贵族们通风报信的可能。
我扯下一根头发与身边一颗常青树的叶子,一秒钟之后,一只大乌鸦冲天而起。
高空视野不断扩大,庄园之外的情况尽收眼底——来者竟已突入庄园内部了。
一共四个人,全副武装。配备了长枪……腰间有金属反光,也许是匕首或者短剑之类的东西,或者也有短枪。黑衣,蒙面……东陆人的服饰。
然而……何来自信。认为凭借四个人的力量便可击杀一位法师?
但来者比我想想得要聪明——他们向着安博尔的卧室而去了。那么,看起来我之前的估计有误。这些人并非后援,而应当是随同那个大商人出行的护卫——因此才会如此熟悉这庄园的地形。
打算以人质要挟么?我冷冷一笑,转身出了卧室门。
这样送上门来的活口。笑纳便是了。反正我也有抓一两个东陆人好生询问一番的打算。
一刻钟之后,我已埋伏在了安博尔的房间里。保险起见,对她施了一个沉睡咒……无论小孩子意志多么坚定。血肉横飞的暴力美学总不该接触太早。
我感觉我现在又变成了刚刚转世重生时候的撒尔坦——珍妮曾经令我变得平和安定……但她已不在了。眼下这世界于我而言,代入感有限。若非因为安博尔……或许这庄园早就变成了阴森恐怖之地。
也许……还有另一种情愫在心中作祟——魔法已然衰落。那么我想在它完全消泯之前再回忆一次往日荣光。
窗口开始有人影晃动……一只枪管撩开纱幔,探进来。它轻轻左右摇晃。为持枪者打开视野。而后,三个人影跳了进来。
这三个人行动矫健、精神集中,即便确认卧室里没有守卫,依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小心戒备……看起来训练有素,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战士。
于是落地之后,他们就不动了。
当然……巨龙化身可以无视这个魔法。但对于凡人而言,由一位**师来施展“石化术”简直就是给了他们无上荣光。
算起来……重生之后,死于我手中的凡人大概不会超过二十个。这说明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算是个仁慈的魔法师。而今夜的第一个杀戮名额就赐予了他们的主人,眼下又为这几位忠诚战士准备了这样一场好戏——地主之谊已经无可指摘了。
我在阴影里等了三分钟。外面传来一阵鸟鸣。
于是手指一弹,一道彩虹喷射直奔发声的方向飞去,鸟鸣戛然而止。
接下来应该好好享受审讯时间。
我走出阴影,用手指在三个人的脑袋上依次点了点。
这情况曾在代达罗斯陵墓当中发生在我的身上,但可惜他们三人现在没有那本“法师手札”来救命。
三人窒息似的大口喘息了一下,随后露出戒惧的神色。但并没有开口发问。这与西蒙倒有点儿像——也许东陆的武者都是如此沉默寡言?
我将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一会,伸出手掰断了离我最近的一个雕像的三根石手指:“你们是查理曼的护卫?”
他们没说话。
于是我又拿起旁边一根安博尔的小魔杖,敲碎了另一个雕像石化的左手:“他在你们东陆是个什么角色?”
他们当然还没说话。
我笑了笑,俯下身去将第三位的左脚也敲掉了。于是他倾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换头敲了敲安博尔——小姑娘还在沉沉睡着,并且咂了咂嘴。
装模作样地沉思了一会儿,我说道:“唔……也许我这不是待客之道?毕竟人们都向往自由。”于是我挥了挥手,散去了他们身上的石化术。
闷哼声顿时响了起来,先前创口处的痛楚反馈到头脑之中,这三个人的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但的确是优秀的战士——除了断脚那一位,其他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想要跳出房间。
“通”!
脑袋与无形屏障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两人又昏头昏脑地落了回来。
其中一位歪了歪脖子,嘴里吐出一阵白沫、四肢抽搐了一阵子,不动了。
我惋惜地看了看他,随手将断脚那位递来的匕首隔空夺了下来。想来那位今天运气不好……先是撞得晕头转向,然后面部着地,自己把颈椎骨弄断了。
“抱歉!”我惊呼道,“这不是我干的!”
断脚那位终于说话了——“何必惺惺作态!”
我为难地看了看他,一摊手:“竟然被你看穿了。我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而已。”
“现在……”我用法师之手抓着另一位的头发,将他们两个拖到一起、俯下身,恶狠狠地说,“我们来办正事儿。”
我看得出来两位并佣兵——那种意志与决心可不是普通人能够通过锻炼得来的。不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断然不会有这样的气质。
于是我放弃了**折磨的打算,将断脚那位用“阴影束缚”控制住以后,又把两人的枪支远远踢开,对断手那一位施展了“口吐真言”。
这个法术可以令大多数凡人乖乖说实话。即便意志再坚定的人也不打可能抗拒这魔法的效力。看起来断手这位就属于那些“意志坚定”的人。他紧咬牙关、翻着白眼儿,试图遏制“脱口而出”这种冲动。
于是我耐心地等待着。
两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我“咦”了一声。他的嘴角流出血来,但法术还没有生效。
这就奇怪了……他又不是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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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 影の月 、野性之心的月票;牛失踪、nibaniman…、小安anber、抽了个风似的打赏~~哈哈。(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恶意
我将他的脑袋抓起来,略微凑近看了看——那种痛苦的神情倒不是假的——他的确在抗拒魔法的效果。然而……
然而就在我靠近的这一刹那,眼前陡然一条亮蛇闪过!
地上的两人将手在腰间一握一抽,便从腰带当中拔出两柄长剑来——那剑身似乎极其坚韧,以至于他们可以将其当做腰带缠在腰间,躲过了我的搜查。
下一刻,柔韧的剑身在他们手中一抖,便像是被灌注了某种力量,直直地竖立起来,直刺我的咽喉。
心中一惊,我抽身后退,堪堪避开了最近一柄的剑锋。那剑尖离我的喉头只有两指的距离,便无以为继——因为我的法师之手已经牢牢按住了两人的身体,令他们没法再前进半步。
但这两位不屈不挠。就在我以为已经脱险的时候……剑尖忽然吐出一段淡淡的青白色气芒,伴随着轻微的“嗤”一声响,气芒竟划破了我的喉头,险些戳破了脖颈上的血管!
我瞬间想起了一个人来——于是又飞快地退出了两步,手上再一用力,将两个人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但好在那气芒的长度实在有限,似乎也不能持久。只闪耀了一瞬,便又缩了回去。而地上的两个人气喘如牛,看起来已经疲惫不堪。
“你们是什么人?”我厉声喝问,“和西蒙是什么关系?”
倘若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刚才见到的,便是和西蒙的那种“斗气”同一类型的东西。只是这两人没能发挥出它的全部威力。不但没法儿像迪妮莎那样将它像魔法一样发射出来,更没法让它的威力更加持久。
但即便如此。破坏力也相当可观——夜里那些坍塌的土石碎块都没能伤害我分毫,而这两位的暴起一击却刺破了我的皮肤。
难道说西蒙在我石化之后的确离开了西大陆。又返回了故乡?
而且培养出了这样的学生?
地上的两个人听到我的喝问,神情忽然一滞,接着又露出那种“宁死不屈”的表情来。
这下我可没心情跟他们耗下去了——我得知道西蒙的消息,也许便能知晓为何东大陆的西侵计划会推迟了足有百年……这件事,同西蒙究竟有没有联系?
于是我将他们两个扭断了手脚,像小鸡一样提起来带去了书房——当然没忘临走之前打扫干净安博尔的房间。
小姑娘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她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仍旧在月色中香甜地睡着。
一旦一个魔法师打定主意要什么人开口,那么他能够保守秘密的可能性就小得可怜。这两位虽然都是意志坚韧卓绝之辈,然而坚持了一个小时之后仍旧败下阵来。但我也已满身大汗。耐心几乎用尽。
一个已经死掉,另一个也奄奄一息,然而我终究得到了我需要的消息。
这两个人的确同西蒙有关系,然而并不亲密。
他们出身于一个武者训练营——在我理解,就是那种专门培养杀手以及护卫的场所。不但需要精通东大陆的各种枪械,更需要锻炼**力量,学习那片土地上的传统武技。
据他们说那个训练所“历史悠久”——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由一位想要传承传统武学的武者所建,为的是不使那门古老的技艺失传。起初并没有人看好它,直到人们发现这从这个训练所走出来的人。不但格斗能力强横,更是用枪的好手。
于是这个组织日渐兴盛,时至今日,已成为了一个半官方的机构。
而被我所杀的那个人。在东大陆竟也是一位贵族,拥有“伯爵”的封号。只是那东陆名字颇为拗口,我懒得再去学习一遍它的发音。
如果我所料没错儿的话。那个“想要传承传统武学的武者”……便是西蒙。
只是他在一百多年前建立了那个机构之后便再一次消失无踪,只留下他的一名学生代为授课……会是迪妮莎么?
无论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得到了西蒙所掌握的那种力量……但他早就对我说过,武道在东大陆的衰亡已不可避免。为什么又会多此一举?
我苦苦思索,最终只得出了一个最具可能性的推断——是因为我。
也许是安德烈新军的最后一战时,那个一个传奇法术令他产生了某种想法。又或者他的确认为传奇法师相对于新式军队来说仍旧是难以逾越的障碍,因此才想要以传统的高端武力来遏制我们这样的人,才会回到家乡“重操旧业”。
但就如魔法师一样,大批量、广泛地传授这种绝技并不能收到很好的效果。任何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都不会在这种环境里产生……他的离去,也许另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到一个真正的、具有天赋的人,再将那个人培养成同他一样的超级高手。
至于西侵的事情……是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放缓了步伐么?
我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即便安德烈都有勇气同操法者全面开战——当然现在看起来,这其中也许还有西蒙的主意——东大陆的雄主们就更不可能因为这个缘由而裹足不前。
那么究竟是什么问题?
从这两个人的口中已经不大可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于是我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现在我已无心睡眠……只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于是我打算从矮人的地下王国之中入手。
据说他们的国度曾经发生了什么变故,使其与艾林之间的贸易中断了长达十年之久……从那以后,西大陆上就再难见到铁锤矮人的身影——这又是为什么?
我找到了书房当中的厚厚卷宗——这些是艾林城在过去上百年的时间里大宗贸易的成交记录。然后又找出了十几本极其厚重的大陆编年史,将两者对照着。细细查看。
我一直看到了天明,桌上的烛火也换过了三次。却也只看完了卷宗不足十分之一的部分。倒是那些编年史,因为相比枯燥的数据记录而言更具趣味性。我看得要多一些。
然后我发现了一则奇怪的的记载。
这个记载看起来更像是“野史”。但既然出现在编年史当中,其真实性便不容置疑了。
其中提到,在一百一十多年前,因为魔法师们不堪欧瑞帝国的迫害,怎经发起了一次反击——这次反击看起来像是个闹剧,但也从侧面说明了魔法师“本质邪恶”。
因为他们既没有去刺杀欧瑞的皇帝,也没有在帝国境内大肆破坏,而是跑到了南帝汶自治领、泰达斯公国的境内,施展了一个可怕的诅咒。
据说这个诅咒令很大一片区域变成了瘟疫地带。各种生物纷纷死去,又在几十年之后变成了可怕的怪物、祸害一方。而附近的人们则皮肤溃烂、重病缠身,甚至生出来的后代也都奇形怪状、宛若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魔。
于是人们纷纷搬离此地,一整片广阔的区域成为不毛之地。
然而那片区域……就在矮人的地下王国上方。
事情发生之后有一两个法师宣布对此事负责,说这是针对泰达斯公国“为虎作伥”行为的报复。
但在我的认知里……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强力的、范围如此之广的诅咒。
我自创的传奇法术“瘟疫之云”当然要做得比他们好,然而却不可能持续几十年之久。而况根据史料记载,后来那两个法师终于被人们抓获,在被打断了手脚之后,放在铁锅里活活煮死……
这可不像是两个传奇**师的下场。
充其量。这两个家伙不过是中阶法师罢了。
那么这诅咒,也就更不可能是他们施展的了。
于是我只想到了一个可能……那种可怕的力量,并非作用于地上……而是来自地下。
矮人的地下王国之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诅咒的效果让我想起了更早之前的一则旧闻,铁锤矮人们对我所说的一件事——灰矮人。
据说巴温皇帝使用雷神之锤屠灭巨龙之后。沿海一带的铁锤矮人受到那种毁灭力量的影响,发生了可怕的变异,产生了新的分支。而之前代达罗斯也提到过……他的远征舰队曾经踏足龙岛——却遇到了体型巨大的可怕的怪物。
这两者联系起来……我心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铁锤矮人们……使用了那种禁忌的武器?!
我连忙再向前翻阅那卷编年史。想要到一些讯息来证实我的猜想。然而将之前读过的部分翻了遍,也未见蛛丝马迹——在瘟疫发生的那一年。南帝汶一带的地质状况并无异常,也没有地震的记载。相反的,倒是一个商业发达、农业丰收的盛年。
这便说不通了——使用雷神之锤的时候,不是应当“天摇地动”、“宛若末日来临”么?倘若真是矮人们在地下引发了那东西……地面世界断然不会毫无察觉。
这种解密到一半却再次毫无头绪的感觉真让人窝火。我索性重重地合上了卷宗,将其丢到一旁。
一定是遗迹。
一定是那遗迹出了什么问题。我默默想道。
东大陆、西大陆都有遗迹存在……既然这边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么另一片土地呢?会不会也是因为遭受了这样的“诅咒”,才不得不放缓了西侵的计划?
似乎命运打算要我将在那过去的一百七十三年当中浪费的时间统统补偿回来……我这边刚刚停止思考、打算略微松一口的时候,书房门又被推开了。
我有些不悦——为来者的无礼。但当安博尔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这种不悦却又烟消云散了。
小姑娘苦着一张脸,穿着睡衣,一边怕冷似地搓着自己的双臂。一边走进来对我说:“爷爷,我身上好麻。睡不着!”
麻?……是又感受到了北辰魔力么?这倒是个好消息。于是我连忙走过去,将她抱到高高的座椅上。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
“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她说道,“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周围忽然都黑下来了……抬头只能看到天上有一个绿色的小光点……然后光点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大球。球上有好多密密麻麻的文字在转啊转,我统统不认得……然后我就觉得身上好麻,就醒过来了。”
唔……一个梦。
做梦对于凡人来说来说是挺常见的事情,对操法者而言可就不那么平常了。因为对魔力的感知异常敏锐,因而操法者的梦境大多代表着什么。她的梦……是梦见了北辰之星?
那意味着那魔力之源对她的认可么?
但她话里的另外一个词儿引起了我的注意力……“好多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话给我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我似乎也在什么时候,体验过这样的景象?于是我将手搭在她的肩头。细细思思量起来。然而那个记忆似乎模糊而遥远……又像是有什么屏障阻隔,竟让一向自命记忆力超群的我感到力不从心。
慢着……等等……
屏障?
我的眼睛一亮。便是屏障了——那不正是我与雷斯林一道,穿越位面晶壁阻隔时见到的景象么?好像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光点在眼前流逝,而下一刻,就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位面了。
她梦中见到的场面竟与我穿越晶壁时的景象异常相似?
我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于是我深吸一口气:“现在,你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个梦境吗?”
安博尔侧脸想一想,用力点了点头。
于是我说道:“也许这个梦境对于你成为一个魔法师而言,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爷爷现在打算用一个法术来看看你昨夜梦境的样子。但是可能有些难受……或者你会感觉相当痛苦。你能不能忍耐一下?”
她想了想,认真地问我:“之后我就也能变成魔法师了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骗她:“也许会,也许不会。但都要看过了再做决定。”
她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于是我将她轻轻放在了书桌上。关上了书房门。然后神情凝重地走到她的旁边,在桌上开始构建一个五芒星法阵。
这凝重并非因为担忧她即将引来的痛苦——实际上这痛苦仅仅作用于精神层面,对于一个法师而言并不算大事。一旦她将来走上了那条道路。所要面对的必定十倍百倍不止。
令我凝重的……乃是我认为自己即将得出的那个结论。
命运啊……难以捉摸的命运啊。何以这样多的巧合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你真的还是那原本的命运么?
法术的名为“灵魂窥视”。我将以自己强大的精神力打开安博尔的灵魂之眼,窥视她最深层的记忆。在这过程当中。她心中最负面的情绪、最痛苦的记忆都将被释放出来。也许在法术结束之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她都会闷闷不乐。精神萎靡。
然而无论是为她的前途命运也好,无论是出于对那个秘密的探究也好,这孩子都不得不忍受这样的一次经历。
我花了十五分钟完成这个法阵。为了让她感觉好过一些,先给她施展了沉眠术。小姑娘的眼睛很快合上,眼睑微微颤抖,进入了浅层睡眠。
于是,我诵念了咒文。周围的空间慢慢扭曲起来,我感觉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灵魂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晨雾,在房间里弥漫……最终锁定了安博尔小小的身体。
小女孩的精神力比我想象得还要坚强一些。但在一秒钟之后,最终沦陷,任由我的意识长驱直入。于是我看到了她在梦中所见的那一幕。
她说自己还还记得很清楚。但展现在我眼前的画面却是朦朦胧胧……人们都会如此。在梦境中的时候犹不自知,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模样,但只有清醒过来之后才会发觉其中的异常。
但她所说的那个绿色光点终于还是在天空中出现了。一片黑暗当中,那光电发出慑人光芒,竟令我感受到了……一丝敌对,与邪恶的气息?
这当真是北辰之星?
随后依照她梦中所见,光点逐渐变大……而我也能偶看清它的样子——的确表面有无数符文飞舞……我集中注意力,试图让自己看得更加清楚。然而这里是安博尔的梦境……我所见便是她所见。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没法让自己的视界更加清晰。
但即便如此……我想,我也得到了我所要的信息了。
果然是这样……
我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当下的情感。
那种邪恶与敌视的气息越来越强烈……最终令我觉得浑身都麻木了起来。我忽然理解了安博尔所遭遇的情况。
她并非天赋异禀……
也不是因为拥有远超常人的感知力、那麻木感才会异常强烈。
而是……她所感受到的,其实正是北辰之星的恶意,而非像普通学徒一样与其建立的魔力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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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得不喜欢,以后再修改修改……写得太急了……
感谢安之anber和抽了个风的打赏~~(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替罪羊
我从那精神体验当中退了出来,感到有些头晕。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北辰之星!
在操法者出现以前就存在于高高苍穹之上的北辰之星!就连神祗们都不得不借助它的力量,才能够施展神力……如此存在,怎么会对一个地上界的凡人产生恶意?
太阳……会对某一个人产生恶意吗?当然不会!
在发现能够让科技的通话器相互沟通的“暗星”时,我一度产生一个猜想——那北辰之星会不会也是上一代文明的造物?但之后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那两者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一个是魔力之源,一个是以系统理论为指导而发展出来的另类力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相互矛盾的。
一直以来,我都有深藏心底的一个疑惑:这世界上为什么会出现魔法?
法师们当然有自己的理论。然而同“科技”这东西相比,法师们的理论显得空洞无力。
虽然我们写出了厚厚的“魔药学”、“魔法概论”、“塑能理论基础”等等神秘学的基本理论,但是……依我今天的眼光看来,那些绝大多数都是经验之谈的积累而已。
我知道通过一定数量的施法材料,配合恰当的手文、咒文可以施展一个魔法……
但为什么是这些材料?为什么是这种手势?为什么是这几句话?
神秘学理论中的确对此做过解释——因为某某与某某混合在一处会产生怎样的效果……某某手文与某某咒文又可以产生怎样的效果。这两种效果叠加、相互作用,便会产生魔力反应……
但为什么?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火球术的根本原理是什么?倘若不用那些千万年累积的经验之谈来解释……如何得到一个理智清晰的答案?
一柄火枪发射弹丸的时候,因为火药剧烈燃烧。所以产生了气体。气体在狭小的空间里推动弹丸,弹丸发射了出来。
整个理论清晰完美。令人无法不信服,并且可以套用在更多的情况之中——于是有了长枪、短枪、火炮。
然而火球术……
就像法师们只知道扣动扳机、便会射出子弹。至于为什么会射出来?千万年间我们一无所知。
也正是因为早有此想法。我才觉得科技这东西终将取代魔法。因为我们只会使用它,而不清楚它的本源、它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就如我今天才第一次发现,原来北辰之星……竟也会产生恶意。
迪格斯家族在一百七十多年间没有操法者出现,原因就在于此么?
我看着静静躺在书桌上的安博尔,叹了口气。她想要的,也许我给不了了。这个身上流淌着我与珍妮的血液的孩子……
我的动作僵在那里。我与珍妮的血液?
马迪尔家……定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那么……我呢?我身上的异常之处,可就太多了。其实从本质上来说,我已经不大属于人类这个范畴了。我是半神之躯,我得到了罗格奥所谓“命运”的认可。甚至于我的灵魂都是残缺的。
会是因为我么。但我并未感受到北辰的恶意……还是说,这种情绪只针对初生者?
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跳了出来——但还有些模糊不清。于是我将那出现在这模糊意识之中的两点慢慢联系到一起。
罗格奥,神祗。
罗格奥自称真神,斥他们为伪神。然而伪神却使用着来自北辰之星的力量,无比强大。自称真神的罗格奥则在大战一场之后,转生到了主物质位面。现在他试图寻找一个凡人,并使其成为神祗,似乎想要那人替他做一些自己无法办到的事情。
至于这事情究竟是什么……就只有米伦知晓了吧。只是她拒绝了那件事,选择了自爆。所以……我不会认为那是什么好事。就连米伦那样冷酷之人。都不惜牺牲自己……
因而罗格奥与星界众神是全然对立的。为了保全自己,他选择了自我放逐。
而来到地上界的他,是一个巫师。就如我从前所想,巫师也是用北辰之星的力量。然而却不是主动、积极的。
我得到了罗格奥的认可。体内留下他的印记。而罗格奥本身曾经选择成为巫师,而不是法师。这两者之间……是因为他也要避开北辰的恶意?因为我们都具有同样的气息,因而。我的血脉才使得迪格斯家族再也无法出现操法者?
光天使亚撒……也是因为他追随着他的那位“真神”,使得他失掉了神力、堕落到了深渊地狱?如此推断的话。也不是不合情理。否则……路尼亚之山与光天使身处深渊位面那么久,嫉恶如仇的星界生物没理由不对那里的原著民大开杀戒。
是了、是了。
只有一个小漏洞。我呢?用北辰恶意只针对初生者这个理由。显然无法解释光天使失去魔力眷顾这一事实。那么是什么力量保护了我?
那么新生的奥利弗……在昨夜远远逃离了我,除去“真名”这一因素只外,会不会也有这个原因?
我轻轻摸了摸安博尔的头发,唤醒了她。
她所感受到的北辰恶意,也是时断时续。我想,我猜得没错。另有一种力量在守护着我们。使得我可以继续借助北辰的力量施法,同时也恩泽我的后人。只是看起来……到了她这一代,那种力量已经变得微弱了。
小姑娘的睫毛轻颤,转醒过来。她先是迷茫了一会儿,然后才坐起来,问我:“爷爷,怎么样?”
我笑着摇摇头:“我看到了。但暂时还没结果——也许你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我才能给你答复。”
她失望地垂下头、“哦”了一声。随后从书桌上跳下来,握着拳头仰头看我:“一定是命运的试炼的。对不对!”
我被她这幅摸样逗得笑出声,揉揉她的脑袋:“说的没错儿。小家伙——现在回去继续研究你的魔法吧!也许不久之后我们就可以正式开课了呢?”
她快活地给了我一个拥抱,领着睡袍的下摆跑出了书房。
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我从怀里摸出了一本小册子。然后,我打开它,翻到其中的某一页,闭上眼睛、细细思索一番。
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走到窗前。
外面的天已经亮起来了。花园中起了薄薄的晨雾。白色的水汽弥漫在花草之间,仿佛它们都漂浮在云朵里。几只早归的鸟雀在枝头欢叫,声音里满是勃勃生机……
我又听到早起的仆从们走动、洒扫的声音……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亲切。
我试着深深呼吸微凉的早间空气,又看了一眼书房地面……那被我处理掉的刺客所留下的灰烬痕迹。这个世界,杀戮、仇恨、死亡、温情、感动、幸福……所有的情绪在大陆的每一处上演。无论一个人遭遇何种状况,总是在体验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
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每一个都是。我这样想着,又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白日很快过去。接连三天,我都在这宅子里安闲无事。出了安博尔,没人敢来打扰我……但那小姑娘的到来也算不得打扰。与她相处的时候,我总能体会到轻松愉悦的感觉——除了她成为魔法师这件事毫无进展。
庄园里的每个人都对那晚的事情缄口不言,似乎它从未发生过。然而我明白,他们都是在等待什么到来而已。
这种等待,在第五日的中午。迎来了答复。
来者是帝国博地艮行省总督官署的代表——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私人代表。因为他们的行踪隐秘,也没有打起总督行署的旗帜。一队大约三十多人,进入了庄园。
当然是为我而来。
现在,总督代表弥尔顿?齐博里伯爵就坐在我的书桌对面。
这是一个保养良好的中年人。有一双野心勃勃的眸子与一脸诚恳恭谨的微笑,看起来从容有礼。但我感受得到,在他华服之下的剧烈心跳……他似乎相当紧张。
这是自然。假如我还是一个凡人。坐在一头传中说久未露面的巨龙面前,也会感到紧张。
“……所以说……”他为难地摊开了手。“尽管总督大人对于您一直极为仰慕,然而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总得到一个答复。”
我想了想,点点头:“这一点,我是清楚的。但我想要弄明白的是,现在,帝国方面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同艾林交流?据我所知,早在一百七十多年以前,艾林就脱离了欧瑞帝国,成为一个自治公国了。”
弥尔顿连忙在座椅上微微欠身:“我清楚这一点。总督阁下也对艾林的自治权保留极大尊重。更何况现在您——第一代艾林大公爵殿下死而复生。在这方面,帝国的立场还是像安德烈大帝时代那样,承认艾林公国拥有完全的、合法的自主权。”
他又清了清嗓子:“但是您可能不清楚——容我为您介绍一下——在新历二年,帝国与艾林曾经签订了一个条约。帝国新政府认可艾林维持从前的自主地位。但……假如帝国的子民在艾林境内遇害,帝国的司法力量有义务、有权利协助艾林警备队协同侦查。所以那夜发生的事情,从这方面来说,总督大人也是不得不过问的……”
但我打断了他:“新历?新政府?这是怎么回事?皇室已经不是格尔兹家族了么?”
弥尔顿笑道:“不,殿下,您误会了。皇室仍是格尔兹家族——眼下在位的格尔兹十一世,菲利普皇帝。但我所说的新政府,是由议会组建的政府。政府代行了皇帝陛下的一部分权力,而陛下也乐意见到有人为他分忧。新政府建立的那一年,就是新历一年。总地来说,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情况。”
也许他是担心我这位辅助安德烈重复欧瑞帝国的“老人”会感到不悦。因此说得相当委婉。但我已大致明白了这个新政府在扮演什么角色……他们在逐步削弱皇权,甚至试图取而代之。
会有这种变化。的确是我没有料到的。难道说这些新生贵族的力量,在东陆人的帮助下。已经如此强大了么?
然而这似乎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就像是在我的年轻时代。那个时候,领主们还有就此处死犯罪子民的权力。但到了欧瑞王国、德尔塔皇室时代,这种权力也收归总督行署所有了。
对此我并无他想象中的强烈反感——毕竟经历了这样漫长的时间,我深深清楚没什么事情是会一成不变的。实际上,当我知道是个一百七十年之后,皇室仍是格尔兹家族的时候,我便感到略略有些诧异。
我从未想过安德里的帝国会千秋万代……眼下这种状况,我也不想去改变它。也许正因为皇帝做出了这样的妥协,因而才能保得自身安稳太平。
于是笑了笑:“原来如此。那么回到正题。你们的总督,打算得到一个什么答复?”
说到这件事,弥尔顿的表情略微严肃起来:“也许您还不清楚,被您所杀的那一位,是东陆帝国的伯爵——并且政治地位还要高一些。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够凭借外交特权,在欧瑞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眼下帝国的很多资源,都需要通过与东陆的口岸贸易进行交换。比如优质的钢铁、上等的丝绸、一些稍微先进的技艺……总督,或者议会政府。乃至陛下本人,都不大希望看到两方交恶的情况。所以……”
他看了看我的表情:“所以我们需要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有能力,有动机的人……”
“唔。替罪羊。”我随口说道。
弥尔顿勉强地笑了起来:“也可以这么说。因为我们都不相信,艾林的大公爵殿下是会杀人凶手。”
我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窗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问他:“在帝国的史书里,撒尔坦?迪格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另一个话题让他愣了愣。随后回道:“关于殿下您的记载……我从小就已知道了。强大、仁慈、睿智……这样的词汇都可以用在您的身上。今日见到您本人,我更加深信不疑。”
我听得有趣。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到了今天你还这样想?”
他见到我的表情,略显尴尬地笑着。摊了摊手。
于是我肃然道:“那么我本人可以告诉你,那些都是溢美之词。真正的我,就如你今日所见,或是前日所闻的那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冷血的魔法师。仁慈这东西……呵呵。”
“我此时便可给你答复。替罪羊这种东西……对于别人或许可以。但对于我来说,绝无可能。我倒不是一个自命清高的人。而是,这世上还没有哪一个凡人能够冒用我的名号。”我慢慢说道,“你可以对你们的总督说,撒尔坦?迪格斯就是那个杀人凶手。而我,会亲自前往东陆商会的驻地,处理这件事。其他的……就不需要他费心了。”
弥尔顿站起身来,沉声道:“殿下,请您三思。这并非您个人的恩怨纠葛,而是关系到帝国的整体利益。处理不当的话……”
“我想我会处理妥当。”我简短地说道,并且挥了挥手,“你可以退下了。”
这位伯爵还想要试图说服我。但我已转过身不看他。他在我身后犹豫了一会儿,留下一声叹息退出了门。
东陆人……帝国的整体利益。
我在心里笑了起来。这新政府……似乎也不比一人独裁的皇帝更理智。利益自然是有的……但怎知不是为了喂饱他们,然后才会操起屠刀?不像这些被利益弄花了眼的凡人,我对于那一片土地之上的另一个国家,可一直抱着深深的警惕心理。
他们只是被一些事情拖住了脚步,没顾得上西侵。而依照现在的情势来看,另一种入侵早已展开了。就连西大陆上的同族之间都会高举刀剑相互屠戮,还能指望远隔代瑟雷特洋的异种人有什么好心?
我倒是的确打算去会一会那些东陆人,顺便见识一下,一百七十年多年之后的帝都里,究竟有些什么新鲜东西。从我这几日得到的信息来看,那里与目前已经落后于时代的艾林……几乎是两个世界。
也许我能够在那里得到一些启发……也能从东陆的商人那里了解到另一片土地目前的状况。昨夜的刺客毕竟属于底层阶级,他们所知并不多。
但在此之前,我要等待瑟琳娜的到来。阔别已久,我渴望见到我那位唯一的旧时代老朋友。这一百七十多年,她竟也成为了**师,并且守护我的家族至今。我想要好好感谢她……感谢一位不离不弃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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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开始游历了……(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瑟琳娜
在庄园里度过的第四日。在我即将失去耐心并且感到焦虑的时候,瑟琳娜出现了。
那是一个晚上,夜风拂过面颊。我独坐在房间的露台上,以回忆打发时间。外面婆娑树影晃动,周围寂静无声。除了必要的清洁工作,仆从们很少来到这里,也许那一夜带给他们的恐惧感还未消除,以至于他们仍将我视为洪水猛兽。
但从前马第尔家的人可不会这样。
呵呵……从前。我想我这些日子想得最多的词汇就是“从前”。这显然是一种苍苍老去的心态,但我却并未觉得不妥。
从前我追求永生,想要拥有不朽的生命。但仅仅度过了数百年的岁月……我便感受到时间的蹉跎无情了。过于漫长的经历使得我体验了很多东西,又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不知道假如某一天我真的实现了当初的愿望……到最后会感到愉悦还是痛苦。
那时候是否会有更多回忆,更多的沧桑悲凉之感?
神祗们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将自己高高地束缚在星界之内,不愿体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么?
如此,从未有相聚,便不会有别离。
更不会有无尽思念及无穷回忆。
于是就在这个时候,露台上的纱幔轻轻晃动了一下。下一刻,一个人影出现在我面前。而我之所以没有全神戒备,是因为看到了那身影的银发。
于是我微笑着轻声说道:“好久不见。”
来者背着月光,看了我一会,走到我身边的凉椅上坐下。我们两个倾听着花园里的沙沙风声。过了很久,她才侧过脸来。对我露出一个微笑:“真好啊。就像以前一起坐在花园里。”
瑟琳娜的头发上传来六叶茴的清香。我呼吸着这香气,看她百年未曾苍老的面容。扯了扯嘴角:“谢谢你。”
“你我之间还需要这样的词语么?”她轻轻摆了摆手,“都已经几百年的老怪物了。”
“作为一个暗精灵而言……”我说道,“你可一点都不老。”
她笑了笑,未作声。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
“好吧。”我微微叹口气,“显然你不打算和我叙旧——”
她拂了拂掠过嘴角的发丝:“假如你有此打算的话,作为旧时代的遗民,我们倒的确可以……”然后我们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随即又逃开了。
我的心里微微一愣……是这样么?抑或是我多心?
那样的眼神……
于是我想起第一次同她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她显然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姑娘”。喜欢化作一只小妖精,骑在黑猫上。用那种尖声尖气地语调同我对话。我们在房间里斗嘴,为独角兽弄来新鲜的水果,在去往南方的路上为一口新鲜的空气而“勾心斗角”……
不知不觉这么多年过去……她身上那种青春活泼的气息已经积淀下来。
变得成熟稳重,像一个……真正的**师了。
瑟琳娜转过去头去,扫视了一眼室内的布置,笑了起来:“这房间倒真不错。比我那里好多了。看起来,那十万欧瑞金让他们做了不少事情。”
既然她想要这样避开那个话题,我就随她的心愿好了。于是我冷哼了一声:“一群不肖子孙。”
她笑道:“不肖子孙?唔……虽然你说的是实情,然而从你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是有点儿别扭。”
看起来我的确是适合扮演这样的角色——那种冷酷而不近人情的角色。因为现在。此前那种略微尴尬的气氛显然已经消失不见。于是我顺着她先前的话说道:“你那里……是哪里?”
她的一双明眸看着我:“说起来,你可别生气——就是你从前的法师塔……巴温皇帝的傲慢之塔。”
“怎么?”我的确略微有些惊异了,“灰色地带的那些匪类竟然放过它了?”
与米伦的最后一战时,我和我的分身撤掉了那一整片区域的魔法结界。从那之后。黑暗塔的周围便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场所离了。在那样一片贫瘠的地方,忽然出现那种山清水秀的福地,我都能够想象那些家伙有多么欣喜若狂。
也许还有那么一两个老家伙会记得我。约束他们的族人,但还有更多的人不受他们的控制。依照我对他们的了解……失掉了魔法防护的黑暗塔一定会被他们拆成碎片。然后运走加固他们的老巢。
瑟琳娜点点头:“我去的时候……的确不成样子了。但先前还是有人在那里经营了一段时间。我想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
“是他。”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痛恨“自己”。
“他已经不在了。你的怒火也可以略微平息一点儿了。”瑟琳娜轻拍我的肩头,“我去那里的时候……是打算为你复仇的。然而当我看到那个人时……”
她看着我的脸。视线有些飘忽:“当我看到那个人时……撒尔坦,我可从没想过你老去的样子……他从前的确没有骗你,他已经沦为一个中阶法师。那时候已经过了四十三年,我认为自己也许已经具备了同从前的那个他作战的能力。”
“他没有你的半神之躯……这土地上也再没有几百年前那样的奇遇,所以他就像普通人一样,不可避免地老去了。脸上都是皱纹……手上覆满斑点。走路摇摇晃晃……因为早些年的冒险和战斗损害了身体,他精神层面的创伤其实比身体还要严重。一个魔法飞弹……他都要想上好半天。”
“那么你……最后……”我问道。
她微笑着摇摇头:“你不会想要知道。”
其实我很想要知道。但我终究没有问下去。
“之后我就占据了那里。清理出了一片不小的洁净空间。”瑟琳娜用手比划了一片区域,“但是你得知道……最后你们把一层抽走那一下子……让那座高塔差一点就倾塌了。所以眼下,它不过是一座四层的法师塔。我在那里种了很多橡树和梧桐树。将近百年下来……都已经生长得高大了。”
“以后你打算继续住在那里么?毕竟老宅已经毁掉了。”我问她。
瑟琳娜摇了摇头:“抱歉……为了让你苏醒。我不得不那样做。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奥利弗的身份。”
“嗯。但是知道得并不详细。”
“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天赋。”于是瑟琳娜说道。“那时候我的确只是打算把魔法传承下去……所以观察了他很久,又给了他几天的时间考虑。最后决定收下这个学生了。起初我的确欣喜……你知道。作为一个暗精灵混血,我的魔法天赋更不好。所以我希望能够有一个天才出现……一个能够找到复活你的方法的天才。”
我点了点头。无声地叹口气。
“他的天赋的确令我感到心惊……然而我起初只觉得欢喜。”瑟琳娜继续说道,“他甚至只花了几十天的时间就施展出了小火球术。后来我有事外出,把他留在我的实验室里。我回到家之后……他告诉了我一个消息。他说,看到你的头发动了。”
“于是那时候我就感到有些异样——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对那些超乎常理的事一笑置之的。所以我想了很久,产生了一个推测……是不是他日渐强大的魔力,影响到了你?所以接下来……我一心只想要他变得更强,用了近乎严厉的方式来传授他魔法。最后我发现。我的推断是对的。从那天开始,到你苏醒之前,你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那段日子?我想了想……大概就是我苏醒之前,感觉有无数光影和无数声音在眼前耳边搅成一团的一瞬间吧?将那么多年的发生的事凝结为一瞬……倒的确可以产生这样的效果。而那个时候,我正在努力试着张开嘴,大大地吸一口气。
我想了想,问道:“这一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瑟琳娜笑起来:“你肯定不相信……他最崇敬的人竟然是你。”
“他刚刚察觉到你的雕像可能是活着的时候……竟然把自己的两件斗篷披在了你身上,本人却经常冻得瑟瑟发抖。每天在我的实验室学习完魔法。临出门的时候,都会在你的雕像前施礼——这样的人,你能够想象,便是从前的罗格奥?”
我愣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要说奥利弗本人是个沉默寡言、阴郁无情的人我倒更容易接受……然而竟然是这样子?
“所以曾经有那么一两次,我都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了错儿——看他在我对他冷漠严酷,却依旧对我们两个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时候。我相信我没看错……那时候他在心里依旧是尊敬着我这位“老师”。和你这位“艾林大公爵殿下”的。若非想要你复活,我真想让他一直做一个普通人——那种善良温顺的普通人。”
我试图将瑟琳娜口中的奥利弗与前世的罗格奥两者融为一体。却发现,果然连我自己也做不到。
“直到那一夜之前?”
“直到那一夜之前。此前你的那个后代。阿瑞斯想要夺走他的妻子——那时候我想,唔,你让撒尔坦体会了一回妻离……嗯……那种感觉,我为什么不也要你试试那种感觉呢?于是我就把他的妻子,宅邸里的女仆玛丽“送”给了那个年轻人。接着我要他去把他妻子救回来,说是对他的试炼。他果然就去了。用了几个法术,包括两个中阶魔法。”
“于是我终于肯定了他就是罗奥的转世。接下来我清楚阿瑞斯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提前离开了宅子。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么?”
我摇了摇头。
瑟琳娜缓缓说道:“因为那时候的他,还不是从前的他。他没有恢复自己的力量、记忆。我推测,倘若他的生命受到了巨大威胁……也许会在最后一刻觉醒。一旦遭遇那种紧急状况、又身为一个拥有一些自保能力的法师。他会在最后关头变成从前的那个人。不过我可不是拿你来冒险……我临走之前,已经为你施展了一个防护法术。”
我笑着摇摇头:“这一点我当然清楚。然后你成功了……他觉醒了。于是我也复苏了。”
“嗯。”瑟琳娜露出略显得意的笑容来。“他的真名,叫做奥利弗?特劳伦斯。作为法师。我们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我认真地看着她:“谢谢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耸耸肩:“没什么。我们是老朋友了。”
嗯……老朋友了。我无声笑了笑,然后又与她一同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与月光。
“接下来……我打算去一趟帝都。”坐了一会,我说道,“我杀了一个人。或许有些麻烦,所以我打算去那里走一趟。奥利弗这件事,应该不算急切了吧……毕竟当世仅存的**师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他如果想要物色一个新人选的话……百年之内都不可能更进一步。所以他的事情可以暂且放一放——你要不同我一起去?”
瑟琳娜沉思了一会儿:“你要去看那些东陆人?”
“嗯。”
“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然而……也许我会走得更远。”她说,“我想去东陆。”
“欸?你是打听到了什么事?”我坐直了身子。“为什么要去那里?”
“你曾经推测东陆人即将西侵。但现在这片土地平安无事——你不想知道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么?”
“倒是有些猜想。”于是我将前些日子,在书房里找到的信息整理了一遍,又同我的推测一起说了出来。
瑟琳娜点点头:“矮人的事情我的也知道,而且我曾经打算去那里看一看。然而……‘危险侦测’告诉我不要去。那种感觉相当强烈,就好像底下有上百头巨龙虎视眈眈地等着我,所以我没敢靠近。你的推测应当是正确的——那诅咒的确来自地下。你觉得,会不会是……深渊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倒像是雷神之锤惹下的祸事。”我在袖子里摸了摸,将那小东西拿了出来——看到按键上那些代表数字的符文时候愣了愣,但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将那东西递给她。“按理说……没这东西那武器用不了。然而……”
我摇了摇头。遗迹里的东西远超我的认知……我实在没自信妄下结论。
“既然不是深渊。那么就的确如你所想的了。”瑟琳娜研究了一会儿,将它还给我,“因纳德立与东陆人打了两次,我也去了两次。从一些东陆人嘴里得到一些讯息……然而并不完整。我有隐约的预感……也许矮人那里发生的事情。同样在东陆的土地上出现了。因此我想一探究竟……”
“从前可没发现你这样强烈的好奇心。”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除了做这些事情……我还能做什么呢?”她瞥了我一眼,叹气说道。
我不知该怎样接上这句话……想了很久,又犹豫着:“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先去帝都。处理了那里的事情——当然。更有可能牵连不清……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东陆了。”
“这里的人呢?”她比划了一下。我清楚她所指的是庄园里的那些人,于是苦笑起来:“说实话……除了叫安博尔的小姑娘。我对于其他人其实没什么感情。倘若有一天你醒过来,忽然跳出一堆人叫你先祖。还个个是不学无术、荒淫无耻之辈,你的反应也同我一样吧。”
“好吧。”她微笑道,“这的确是你的风格。”
也许是时间过得太久……我总觉她的每一句话里都有深意。我甚至怀念起她还是一个心机不那么深的小姑娘的时候了。那样,我也不会如现在这样,在听到她的每一句话之后都要花上些心思揣测她究竟在暗示着些什么……
“那么你同意了?”我问。
“嗯。就这样吧。只要你舍得你那个……艾林大公爵殿下的头衔。”她总算略显俏皮地开了一个玩笑。于是我们一同笑了起来。
新历二十二年的这个夜晚,我们再次相逢了。之后,每当我回忆起如今的场景……总觉得它实在太过短暂。倘若这个时候可以再让我们石化、变作雕像……静静地坐在夜风里,不管外面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也许也会是一种幸福吧?
之后我们相谈一夜,直至外面的天际发白。
第二日,我遣人告知了来自行省首府的弥尔顿伯爵——我将亲自前往帝都处理此事。也许是我的名声和爵位令我的话听起来值得让人信任,他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并未过多纠缠,在下一日就离去了。于是我同瑟琳娜做好了出行前的准备,又许诺安博尔将尽快回来探望她……
便踏上北上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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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章像是谈话类节目哈?哈哈,因为我喜欢写人说话……
不过接下来就要上路了。温馨时光结束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蒸汽机
两位**师结伴同行踏上旅程,我想,这倒称得上是空前绝后了。亚伯恩知晓我是前往帝都解决那天晚上的事情,显得相当愉悦。因而给我们配备了一辆豪华马车。即便我从前用法术变化出来的座驾也没有这样舒适——空间宽敞,座位柔软,甚至可以放开来当成一张床。
车夫是一只青蛙——显然瑟琳娜迷上了我从前那个法子。只是这位车夫先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也许是没有冬眠的缘故。不过夏月很快就要到来了,我想,他也就要回复活力了。
出了艾林边境,宽阔平坦的大路上,车辆也多了起来。甚至有一种叫做“公共马车”的东西——一群人挤在一个大车厢里,满载欢声笑语从我们身边驰过,据说每人只要缴一个铜板。这个法子倒是相当不错,但在从前可是没人敢这样做的。
因为那个时候,人类的数量还不算多。野外有不少地方被亚人种、类人种占据着,除了一些有武装护卫的商队之外,一般的旅人很少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踏上旅途。但眼下,据瑟琳娜说,整个西大陆的人口已经翻了一番。大片森林被砍伐,变成了耕地和农场。亚人种与类人种的数量日渐稀少,甚至在很多大型城市周边,他们都已经绝迹了。
不少人甚至从未见过那些人形生物,以至于将他们当成了传说。
“比如小妖精。”最后她说道,“你知道那些家伙对于生活环境的要求比较苛刻——必须有茂密的丛林栖身、有六叶茴做食物、有干净的空气来呼吸……然而现在人类生活的区域,已经越来越难满足那样的条件了。所以最近这三十多年来。我走过了那么多地方……都再没见过它们的踪迹。也许是躲去更偏僻的地方了……也许是一些族群已经灭绝了。”
“或者也是好事……至少人们走在路上不需要再时刻担心会被什么东西拖进草丛里。”我笑了笑。
“也许后人们会为此而感到惋惜呢?”瑟琳娜叹口气,“想一想。也许再过上几百年,我们曾经熟悉的那些家伙。不管是可爱还是可恶,统统消失不见。人们只能从书本里看到他们的样子——也许连书本都将他们当成了古人虚构出来的生物。那时候的人们会不会想要亲眼看一看呢。”
我无奈地笑了笑,没说话。这世界不就是如此么。总有什么在消亡。比如一两千年以前,人类还经常为来自巨龙的威胁而担惊受怕。然而到了现在,提起巨龙的话,十个人里面会有九个人说——噢,那种东西,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真想亲眼看一看呢!
剩下的一个。则会嗤之以鼻。
同样的,还有一些稀有的植物与矿物——
出门之前我曾经让宅子里的仆从为我购买一些施法材料。虽然不是骨粉、月长石粉末那种最常见不过的货色,但在一两百年前也算是随处可见的东西。然而仆人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之后,回来告诉我清单上有四分之一的东西根本找不到……另外四分之一的东西则从未听说过。
从未听说过……比如铁蕨草,从前可是只要走进森林里,就到处都在疯长着的东西啊!
于是我知道,依照这样下去,再过上三四百年,也许世界上会出现一位不折不扣的魔法天才。甚至可以通过自己研究魔法典籍就领悟法术的施展方法。然而……他还能凑得齐那些用于施法的材料么?
说到底,都是因为人类在改变着环境……日渐污浊的空气和水源灭绝了不少对环境要求极为严苛的物种,最终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难逃被灭亡的命运。
有得就有失……只是不清楚这样的代价是否值得。
一百七十多年之后的大路修建得相当不错。我们不但免去了颠簸之苦。就连行进的速度也快了很多。在过了将近一个月之后,瑟琳娜告诉我,我们已经抵达了北方的第二大城市。贝利卡。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已经越来越多,甚至连道路两旁都植有绿色的景观树。看起来就像是贵族庄园里的景象……然而这仅仅是一段通向城门的道路而已。
地平线上,一片灰黑色的痕迹逐渐出现在视野当中。就好像远处凸起一片延绵的山脉。但我看得清,那不是自然的造物……而是人工建造出来的奇迹——那就是,贝利卡么?
自我出生到现在,我可从未见过这样规模的巨大都市,而瑟琳娜却告诉我,这仅仅是北方的第二大城市。
至此,我终于对如今,居住在这片大陆上的人类文明繁荣到了何种程度,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然而令我惊异的事情还在后头。
因为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声音来自马车后方,那是某种有节奏的“突突”声——我想不出有什么类似的词汇可以形容那种声音。
瑟琳娜从车窗向后看了看,惊喜地对我说:“呀,竟然看到了一辆蒸汽机。这还是我第二回见到这东西。”
我想问问她“蒸汽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她已经像是见到了心爱玩具般的小女孩一样又将头探了出去。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打算安稳地坐在马车里,只等那东西的声音越来越大、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才瞥了一眼。
然后我就愣住了。
这究竟是什么?
说它是马车……但它不是用马拉着的。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箱子在拖着一辆板车——前头的箱子看起来相当笨重,用金属制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个粗长的烟囱从箱子顶上探出来,喷吐着浓重的黑色烟雾。
三个男人站在箱子后面的板车上——板车上则满载黑色的煤炭。他们赤膊用铁铲将板车上的煤炭不断送进箱子后方的一个开口当中……那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火焰。
我看得正奇怪的奇怪的时候,前头大箱子里。忽然开了一扇小门,一个人从门里探出头来。满脸大汗地朝那三个男人喊:“再加把劲!动力不够了!”
他竟然就待在里面——不怕被箱子里的炭火给烧化了么?
这东西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由于路上车马还算不少,都提不起高速、又像躲避怪物似地给他们让路。于是这东西突突地冒着黑烟,不久就跑去更前面了。
瑟琳娜这才将头缩了回来,笑着对我说:“有趣吧?”
我想了想,不知该如何评价,只得问道:“那东西……是做什么的?”
“那是蒸汽机。”她又对我重复了一遍,“矮人们曾经有过那构想——你还记得在你离开地下王国之前,他们曾经向你索要欧瑞境内的煤炭的开采权吧?大概就是为了这个。后来矮人们出了事,这东西也就没造出来。现在见到的,是东陆人的技艺——只是听说他们还不肯全部交给我们——于是这些人就自己在弄。”
我有些意外:“你对这东西挺了解?”
瑟琳娜笑了起来:“你猜怎么着?我还为它花过钱。当时我经过贝利卡。停留了一段时间,所以遇到了一个女孩儿,叫做塞米尔?安。就是她在搞这东西。但是手上没钱,我资助了她一点儿——那时候还只是在屋子里突突冒烟的笨家伙……没想到现在竟然跑起来了!”
我闻了闻空气里残留的那种难闻的味道,又想起那东西刚才样子,皱了皱眉头:“似乎这样的进展……不是很乐观哪。”
瑟琳娜却忽然正色起来,说道:“的确没法儿和东陆人比。但毕竟是我们弄出来的。你知道吗,我前些日子去因纳德立,曾经悄悄潜入了东陆人的战舰——你猜猜他们是用什么作动力的?”
我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最后慢慢抬起头:“你该不会说……就是用这种东西?”
她点了点头:“之所以会把自己的财富投入到这方面……也是从前受到你的影响。假如你担心的那种情况真的会到来——我们至少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于是我只得笑了笑。说道:“那么进城之后,你真得带我去好好瞧一瞧。”
然后瑟琳娜又探出头去,试图看那辆“蒸汽机”的身影。而我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忽然觉得有些不大舒服。这种感觉……就像我从前嘲讽什么人时候说的那样——好像一个凡人走进了魔法师的实验室。
在艾林……在落后却平静的艾林。我倒没什么感觉。然而随着我们越来越深入北方,我却觉得自己变得有些无知起来。不是对于那段被我忽略掉的历史的无知……而是对那种越来越强大的、名为“科技”的力量的无知。
曾经在古鲁丁的那个雨夜,在残破的城头。我与**师帕萨里安的对话仿佛还历历在目。那时候他担忧科技这东西将要取代魔法,而我认为那将是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久到也许我自己都见不到那一天。
但我没想到。就因为一百七十多年前我轻轻地推了它一把……它如今就变成这样……
庞大而难以控制的东西了。
那种味道。那些黑色的烟雾。都令我本能地感到不适。
类人世界、魔法世界的衰退,也和这些东西有关吧?
它就像是一头野兽——从樊笼里被释放了出来。然后又得到适合的环境,于是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凶狠、越来越蛮横。只用了将近两百年的时间,就把旧世界远远地抛在一旁,甚至将要毁灭它。
它在发展的过程中也产生着不可抗拒的毁灭之力……这完全不同于魔法。虽然也是奇特而巨大的力量,但它终究是与这个世界共生的,而非像眼前那东西,格格不入。
我看着瑟琳娜脸上那种惊奇而兴奋的表情,在心叹了口气。
就连一个**师都会变成这样子。
中午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贝利卡的城门。
于是眼前的情景再一次让我感到惊讶了——实际上我对自己的这种情绪也有些习以为常了。
这座城竟然没有城墙。
所谓的城门更像是一个税务点。凡是入城的车辆都得缴税——但并不多。
城门的周围便是房屋与商铺。红砖建造、整齐美观。街道上竟然已经异常洁净……一点都不像我印象中的大城市。
很久以前我曾经去过王都——那时候欧瑞的王都仍是西大陆上最繁华的的几座城市之一。然而便是那一次。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愿再踏足此类大城市。
因为它实在是太脏了。
那时候的街道狭小肮脏。两侧民居里面的主妇们会将马桶当中的屎尿都泼在街道上,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溅上一身臭气。无论晴天雨天,街道总是泥泞的——水分当然来自那些人体排泄物。
可怜我当时穿的还是长袍……下摆挺长的那种长袍。
但是眼前的街道……竟然是洁净的。这种洁净是指。虽然有尘土泥沙,甚至路边有人们的呕吐物、便溺物……但终究是少数。大部分地面露出青石板来,车轮压在上面,粼粼作响,听起来轻快悦耳。
而且街道是宽敞的,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
这第一印象使我对这座城市生出了几分好感,连带街道嘈杂的叫卖声和亲切了许多。
瑟琳娜为车夫指明了方向,我们便开始在大街小巷当中穿行。于是我发现……这的确不是我印象中的世界了。相比这座城市中的人,我倒像是个异陆来客。穿着打扮与他们格格不入。
配着长剑、穿着盔甲的武士已经极少见到了。大多数的卫兵都穿着轻便华丽的外服,背一柄长枪,军官则会再配上一柄短枪。玻璃门窗随处可见,街边的商铺也会有镏金镀银的装饰物。就连街边小摊之后的商人都穿得像个男爵……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确是沉睡太久了。
瑟琳娜善解人意地拍拍我的手背:“过上几天,就习惯了。你的新鲜劲儿,最后还是留给接下来我们要看到的东西。”
马车在这座巨大的、宛若迷宫一般的城市里穿行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抵达了我们的目的地。那是一大片红砖建造而成的低矮小楼,行人稀少、树木茏葱。大片阴影投在街道上。显得有些阴郁冷清。
但这样的环境终于令我那种违和感中解脱了出来——虽然这些建筑看起来一样挺陌生,但送算没有目不暇接的新鲜事物了。我从车厢里跳下来,觉得自己重回现实世界。
瑟琳娜走到一栋三层小楼的门前,看了看门边的铭牌。然后轻轻敲门。
但没有人应。
于是她回头对我笑了笑:“那么就没错儿了,还是这里。”然后她又扬起胳膊,在门板上重重地砸了好几下——我甚至看到门缝儿里有灰烬落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终于传来脚步声。而后门被打开了,一个奇怪的人出现在我们面前。
身材不高。不是女人就是小孩。脸上套着一副遮住了半张面孔的玻璃眼镜,头上则戴了一顶大大的帽子。使得这个人只露出了半张脸——当然我是指在镜片之下的那上半张。因为下半张被一个巨大的口罩给遮住了。
身上穿着样式奇怪的连体服。蓝灰色,肮脏不堪……就好像直接把睡衣穿了出来。然而看那连体服的材质,又像是挺结实的样子。
我一时对这个人的性别有些疑惑,直到她惊喜地叫了起来:“瑟琳娜女士,您来啦!”
唔……这是个女人。
接下来这女人摘掉了眼镜和帽子,露出褐色的长发来——不得不说,重重保护之下的这张脸还挺漂亮。只是这姑娘究竟是做什么的?莫非……就是瑟琳娜此前说过的——
“这位小姐就是塞米尔?安。”瑟琳娜转身向我介绍道,“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塞米尔看了看我,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来:“日安,先生。我想您就是瑟琳娜女士提到过的、她那位外出游历,不知何时归来的朋友吧?”
随后她向我伸出手来。
我的眉头微微一皱。这样的打扮……却是这种礼节。
然而瑟琳娜似乎挺喜欢她,就在一边微笑地看着我俩。
但看在瑟琳娜的面子上……看在她等待了我那么多年的份儿上……
于是我强忍心中不快,捏起她三根手指,低下头去,在指节上虚吻了一下:“日安,女士。我是撒尔坦?迪格斯。”
随后,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到两个女人脸上惊讶的神情。塞米尔愣了愣,才古古怪怪、似乎还略显羞涩地笑起来,对瑟琳娜说道:“您的这位朋友……嗯……真有古代的骑士风度。”
直到此时瑟琳娜才毫不留情地掩着嘴,大笑,然后对我说:“抱歉,撒尔坦,我是的错。我没有跟你说清楚这时候的礼节,应当是——”
她抓起塞尔米刚才伸出的右手,握了握:“是这样子。”
于是我感到自己平生第一次……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身前,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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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诡异的窃听者
然而这小插曲,竟反而令我放松了下来。大多数人应当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当你在某个人的面前犯了个不尴不尬的错误之后,也就很难再对那个人板起脸、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了。
所以我只得令自己的脸上露出自嘲似的微笑来,说道:“呃,抱歉,是我失礼了。”
塞尔米却笑笑:“不、不,也是很有趣的经历啊。这样的礼节,现在只能在剧院里见到了。刚才我还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古代贵族呢。说起来您的名字——撒尔坦?迪格斯,竟然和那位艾林大公同名?”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瑟琳娜。而她轻轻地对我摇头。于是我明白她也是在用假身份同这个小女孩接触……于是说道:“唔……父母给我这个名字的时候,大概没听说过还有那样一个人。连我也是在长大之后才知道的。”
便是用了这个名字也无妨。快要过去两百年了,又能有几个人记得我呢?
毕竟现在不是欧瑞王国时代,那时候的一些人们还对于数百年前那场亡灵之乱心有余悸。但到了现在,就在我看史书的时候,还发现一些新时代的历史学家竟对那段历史产生了质疑……他们不认为会有一个像“瘟疫之云”那样的法术,能够夺取上百万人的性命。而怀疑那实际上是一场波及范围极广的恶性瘟疫。
不得不说,我挺乐意见到这样的推断。
塞米尔没有深究我的话,或者又是想不出究竟该说些什么。于是我们三个就站在门前。一时间气氛颇为尴尬。
直到瑟琳娜让自己露出一个略显俏皮的笑容来,往门内侧了侧头。然后塞米尔竟然也迷茫地笑了笑。瞪大眼看着我们俩。
于是我们明白……这女孩是在装傻了。她当然弄清楚了瑟琳娜的意思——你不邀请我们进门吗?但显然有某种原因让她不愿意那样做。
我只得在瑟琳娜的暗示下,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唔……里面出了什么事么?”
“……啊?没有啊。一切都很好!”她笑着说。
但我们都听得出她的言不由衷。
就在这时候,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粗鲁的、恼怒的吼叫声:“该死的!又失败了啊!”
女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瑟琳娜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塞米尔,你是在担心我之前说的话?”
女孩似乎被猜透了心思,涨红了脸:“嗯……我没想到您会来得这样快。您知道的,我一直在很努力地——”
但瑟琳娜已经笑着摆了摆手:“这次我来,不是为了看什么成果……只是纯粹的拜访而已。我的这位朋友在来时的路上见到了你们的蒸汽机,所以打算来看看这种新鲜的东西——”
塞米尔惊叫起来:“蒸汽机?您说蒸汽机?在路上看到了蒸汽机?”
她的声音尖锐又急促,就好像见了鬼。瑟琳娜似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微微皱起眉:“怎么?那不是你的东西?”
塞米尔现在变得垂头丧气,就好像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噢……我的天。终究还是那些人走快了一步。”
我和瑟琳娜对视了一眼。然后她轻轻拍拍女孩的胳膊:“看起来我们最好找个地方详谈。也许你遇到了麻烦事?”
塞米尔抬起头来,用失神的眼睛看看我们俩,后退了一步:“那么,请进吧……”
于是我们终于得以踏过这扇门。跟着无精打采的塞米尔向里面走了一会儿,我便感觉到有些闷热。虽然现在是春天,然而这栋红砖楼里却好像提前迎来了夏天。不但温度高,还有些怪味道。就好像……有一座铁匠铺被安排到了这房子里。
而在我身前,两位女士已经在讨论刚才提到的事情了。
“您知道的。在您为我投资之前,没什么人乐意把自己手里的金币交给我来做这件事情。他们觉得我们永远没法儿学会东陆人的那一套,认为那种东西——就比如说蒸汽机,是我们永远也制造不出来的。”塞米尔有气无力地抱怨道。“后来您给了我一笔钱,说下次回来的时候希望见到突飞猛进的进展——”
瑟琳娜善解人意地握着她的手:“没关系的。事情总要慢慢来。”
“但我们的确取得了进展啊,女士。”塞米尔懊恼地说道。“然而您在路上见到的蒸汽机,的确不是我们的作品。那是城西胡安弄出来的……我们在此前也听到那些人到处散播‘我们又取得了怎样伟大’进展之类的话,然而我总觉得事情有点儿蹊跷。”
瑟琳娜点点头:“那么你说说看?”
“以前他也是打算跟我一起做这个东西的。”塞米尔的声音变得平静了些——或许是瑟琳娜的态度让她略感安慰。“但是那段时间找不到投资,我们的进度又遭遇了瓶颈,他也就灰心丧气地离开了。在那之前我们几个人当中闹了些小矛盾——他要求把他曾经拿出来的钱再带走……然而我们都知道起初自己凑的那些金币都已经投入了到了实验当中。为了起了些争执……但无论如何最后还是把钱给了他。”
“可是后来从您那里得到了赞助……没有了经济方面的压力,我们终于有能力尝试以前的种种大胆想法,最终取得了初步进展。这时候胡安听说了这件事,找上门来希望重新回到我们中间。对此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啦,毕竟他也的确是个有头脑的人。可是汤姆森和两外几个人却不愿意重新接纳他。最后他也只得愤愤地离开了。又过了段时间,他在城西宣布自己也要试制蒸汽机——我们都认为他没可能成功。毕竟他没有钱,又是独自一人。然而……”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推开一扇门:“请进。”
我这才明白这栋楼里为何那样闷热——他们竟然是真的把铁匠铺搬到房子里来了。
门后是一个极宽广的房间。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当是将几间房都打通了。房间里只有几根粗大的柱子承担着顶棚的重量。几张巨大的木桌占据了大部分的面积,西北角则有个壮汉在卖力地挥动大锤。敲打砧上的金属。两个人同样穿着连体服装的男人在一堆图纸与铁质材料间忙来忙去,不时地交头接耳讨论上一两句什么,然后又将视线投向身边的一个奇形怪状的铁疙瘩。
那东西应该是用钢铁制成的,足有一人高。上面有弯弯曲曲的金属管道探出来,就好像是一个铁制的心脏。
赛米尔指向那东西,对我与瑟琳娜说:“这个……就是我们的蒸汽机。”
我不禁微微一愣。这样看的话……我的确难以将它与之前见到的、那个可以自己在路上跑的东西联系起来。
伏在桌上的两个人听到了我们说话,但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女孩抱歉地笑了笑,摊开手:“他们俩就是这样子……一旦投入进去了……”
瑟琳娜点点头:“我理解。刚才你说到哪里了?”
我们三个在各种材料之间小心翼翼地下脚。最后走到东南角落的一张小桌子旁边,拖出三张椅子坐下来。桌面上放着碗碟与杯子,里面还残留着吃剩下的食物。塞米尔连忙将它们收走,看样子熟门熟路——显然这里经常是此种状况。
这女孩倒是不简单——竟可以在这样恶劣的环境当中如鱼得水……也许就和法师们可以面不改色地穿行于实验室里各种剧毒材料当中,是一个道理?
塞米尔将桌面清理干净,才继续说道:“嗯……我说到他自己在城西也宣布要做这个蒸汽机。但是我们都没想到,那家伙后来竟然成功了!怎么说呢……实际上他是紧紧地追着我们的脚步。经常是我们在前几天取得了一个进展,他在之后就会将他也如何如何的消息放出来。一开始我们都认为是他离开之前所知道的的那些东西派上了用场——毕竟,似乎他也找到了一个商人的支持。在经济方面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到了后来这种状况就有些奇怪了……明明是一个我们日思夜想持续工作了几个好几天才突破的关头,他竟然也一个人就做到了。虽说总是比我们要慢上不少,然而……”
“所以你觉得是有人泄露了你们的消息,或者说卖给了他?”我忍不住问道。
塞米尔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想的。不然也太奇怪了。所以……我们想了个法子。四个人。都住在这栋楼里。在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和解决之后的半个月,谁都不准踏出门半步。提前购买了饮食——而且就如您看到这样的,我们甚至把锻造铺都搬了进来。”
“结果呢?”
“结果……唉。结果就是您今天看到的那样。”塞米尔看了看远处的两个人。压低声音,颇为无奈地说。“我们刚刚走到了最后一步,还在试图改进得更加完美。胡安那边又‘果不其然’地……突破了。显然他在我们之前制造出了成品。但依瑟琳娜女士所言,那东西还不完美,实际上没有实用价值。”
“你确定……你们之中没人能够走露风声?”瑟琳娜追问了一句。
塞米尔颓丧地伏在桌上:“我确定。这简直是见鬼了……”
女孩的这一句话……却给了我一个提醒。
见鬼了。这事儿倒不是没可能。倘若这四位都是清清白白的……那也只有魔法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吧?难道说这城市里……或者那个胡安,竟然是个法师么?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打算做点儿什么。这女孩倒不讨人厌,这事业又是瑟琳娜的投资……在某种程度上也有我的一份儿吧。
于是趁着塞米尔离开桌子,去为我们备茶的功夫,我对瑟琳娜说:“我觉得这件事儿可能和我们这类人有些关系。”
她微微皱了皱眉:“你想说这里也有个操法者?”
“挺不可思议吧?”我说道。“但我的确是这样想的。至少我们得试试看。”
她最后点了点头。于是我微微侧过身去,用手指从袖子里捏出了些粉末。选择魔法的时候。我很是思量了一番。也许一些低级法师也会像我这样思量——是选择那种容易记忆、不那么费神的魔法,还是选择一些高阶的、施法材料比较昂贵却效果卓著的魔法呢?
但在我成为**师之后。基本上,我很少这样想问题了。因为魔力的消耗对我而言微不足道。至于令绝大多数魔法师都感觉痛苦的记忆过程,对我而言也是轻轻松松。然而到了今天……我不得不再一次瞻前顾后。因为另有一个新问题——许多施法材料已经很难找到了。
可能我施展一次法术、消耗一些材料,某种法术就离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更近一步。
于是我考虑一番,最终使用了“邪恶侦测”这个魔法。
除去新生的灵魂之外,几乎所有的无形体、有意识的东西都可被归类为邪恶。很多灵魂在生前也许是个温和善良的人。然而死后——假如他们既没有坠入地狱也没有去往世界之树,而是因为某种缘由留在了这个位面……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就会变得越来越邪恶。
没有了生前理智与人性的牵绊,灵魂之中的那种暴虐、仇恨的情绪会变得越来越显著。直至某一天彻底忘记了自己曾经是谁……变成为执念所控制的东西。
我们管这类东西,叫怨灵。
这个法术在我完成手文之后生效。无形的魔力波动在房间内外扩展开来,像无处不在的空气一样渗透进每一个角落。我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魔力为我带回来的反馈……然后心中一动。
于是睁开眼睛,笑着说:“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瑟琳娜嗯了一声。
我转过身,看向离我们最近的一扇窗户:“就在此时此刻,那窗户下面有个人在偷听。”
她微微愣了愣,然后说:“这样巧?”
我站起来身来,摊了摊手:“所以说小心无大错。”然后我装作走走看看的样子。慢慢接近那窗户。也许是因为房间里温度较高,这扇窗被打开了。外面的清新空气透了进来,树木的阴影投在窗台上。窗户正对着外面的林木茂密的小花园,也算是个隐藏和逃离的好地方。
一直走到窗边。我才飞快地探出了身,低下头,用“法师之手”向窗下探去——一旦被我抓住。就算是两个壮汉也别想逃。
然而……
然而我竟然抓了个空?
我连忙向那里看去——窗下是一片嫩绿色的草地,地上还有一两片冬季留下来的、枯萎的树叶……但的确是空无一人!
见鬼了么?
不不不……我所要侦测。不就是鬼魂这类玩意儿么?凡人看不到,我的“法师之眼”却不可能放过它——但现在。窗下的的确确是,连半个鬼的影子都没有!
我愣住了,然后再次闭上眼睛,感受刚才那个法术给我的反馈。
倘若我没有疯掉的话——“邪恶侦测”这个魔法依旧在告诉我,就在窗下,在我抓不到也看不到的那个位置……有一个邪恶的存在!
有点儿不知所措……我最信赖的魔法,总不可能欺骗我吧?还是一个星袍法师便可施展的低级法术!
我转过身,直直地盯着瑟琳娜,过了好半天才对她说出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且让她也施展了这个法术。结果让我略微安下了心——她也得到了与我相同的结果。然而……
这时候塞米尔已经拖着木盘走了进来,要我们喝一杯热茶。于是我俩只得暂时收起脸上惊讶的神色,重新坐回木桌旁。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变成了如今这局面,可真令我尴尬——幸好刚才没有在塞米尔的面前夸下海口。于是她与瑟琳娜交谈着,我则在小口地喝着茶,心里思索着刚才的奇事。
“邪恶侦测”这个法术,原理是能够探测到组成灵魂的生命力结构。实际上它并没能像人类的眼睛一样“看”到它们,而是将那一个形体“勾勒”了出来,接着反馈给施法者。
刚才我接受到的讯息便是……在窗户下面,有一个强大到足以构成一个怨灵的生命力波动潜伏着——那动作与姿态便是一个人类——兔子绝不可能躬身弯腰、侧脸贴墙,一动不动地待上好几分钟。
即便是现在,那东西还没走。
它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于是我开始觉得,也许是我搞错了些什么。魔法探测到的那东西……也许不是一个怨灵?不然也不会在受到惊扰之后依旧待在窗下……它们又不是雕像。
那么……是残留的扰动轨迹?
这个词儿从我的脑海里蹦了出来。它是如此生僻,以至于……我可能是在将近五百年以来,第一次想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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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上一章呀,不是我黑欧瑞王都啊……而是欧洲古代大城市的真实情况阿,哈哈(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看不见的家伙
扰动轨迹这东西,是法术的初学者们才需要注意的事情。无论是法术还是灵魂体,在主物质位面出现之后都会留下某种痕迹。或者是魔力的残留,或者是生命力……或者说是精神力的残留。
初学者们必须培养自己在这一方面的敏锐触觉,这样以后才可以感受到敌人或者其他生物的留下来的气息,可以避免自己受到伤害,或者是感受到邪恶生物的存在。
法师们的力量比凡人强大,但相应的,所接触的事物也更加危险。这种感应也是为了保护初级操法者的生命,不使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令自己身处险地。
但到了我这样的级别,对大多数东西都已经有所了解,仅凭借它们留下的蛛丝马迹便可略知一二。又因为有了各种侦测术的辅助,因此没人愿意再费心去体会、去推断。
可眼下的这种局面,显然不是法术能够解决的了——我知道那里有东西,却没法“看见”它。
因此……那可能是灵魂体留下的“扰动轨迹”。
但令我不大明白的是……为何会如此强烈?
倘若是一个高等恶魔曾经出现在这里,它留下这种程度的气息倒还好理解。可是怨灵这东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大了?即便它们会留下痕迹,也应当是淡淡的、可以被“邪恶侦测”这个法术忽略不计的。
这事儿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没有想到在魔法没落的今天,在这样一个繁华的城市里……能够撞见这样的事情。
因而我开始与塞米尔闲聊——话题主要围绕着那个胡安。最终我成功地从她口中得到了那个人的地址。于是半个小时后,我与瑟琳娜告辞了。
一出门。我就把自己的推断告诉了她。
她挑挑眉,沉思了一会儿。对我说:“要我看……你这个想法也不是不合理。因为那件事——”
她话只说了一半,我便茅塞顿开——我怎么忘记了这茬儿?现在的地上界可不是从前的地上界了!
好奇是法师的天性。因此我们让车夫停在一家服装店门前。我走进去让瑟琳娜为我挑了几件看起来比较“正常”的衣服。
黑色的长外套、灰色的裤子,加一双黑色尖头皮鞋。虽然色调略显阴暗,但衣服的材质和做工可真是没话说。我在试衣间换上了它们,并且将原本袍袖暗格之中的材料都归拢到了一个新式挎包里。这种东西是斜挎在腰间的,并不大,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略显粗重的腰带。但被外套盖上之后,也不甚引人注目。
只是这么一来,施法的时候就得从腰间往外掏东西了。数百年的习惯一时没法儿完全改正过来,我有点儿不适应。可若是穿着法袍去胡安那里一探究竟……估计一下马车就得被人围观——得不偿失。
我别别扭扭地走了出来。在镜子里看看自己——原本披散的头发被束在脑后,整个人似乎精神了许多。镜子里的……是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年轻人,表情肃穆,眼神深沉。可打眼一瞧……也和街上来来去去的那些家伙没什么两样儿。
罕见的发色倒是没什么关系——因为瑟琳娜说最近帝都附近的人流行戴假发。不少人便是选择了银发……也许是羡慕尼安人不大衰老的容颜。
但我想了想,又选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把一些储存了法术的宝石装进内兜里。新式的衣服穿在身上合体轻便。但就是这种轻便……却让我缺乏安全感。厚重的大衣一上身,感觉整个人都被包裹起来,顿时轻轻松了一口气。
然后我们又上了马车,向城西驶去。
这一次。经过的中央广场。在此之前我可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人聚集在一个地方……或走或站、相互交谈。大喷泉的石沿上坐着不少无所事事的人在打发时间,广场地上还有大群鸽子踱着步子,不时有人将手里的东西抛给它们。
真是一派繁荣无比的景象。
马车穿越了十几条街道,耳边的嘈杂声再次安静下来。但这边社区似乎并非塞米尔所在的那种偏僻城区——虽然行人稀少。却还称不上冷清。街道两旁仍有商铺开着门,附近的居民进进出出,不时传来人们的谈笑声……似乎是一个生活区。
瑟琳娜往四周指了指:“城市里稍微富裕的居民。大多住在这种地方,介于上城区与商业区中间。看起来塞米尔说得没错儿。胡安如今过得挺好。”
我点点头,向前方看去。在这座城市里。似乎每所房子的门前都有金属铭牌,上面蚀刻着房屋的编号。而前方的那一栋,似乎就是塞尔米告诉我们的,胡安的地址。
那所房子占地颇大,大门尤其宽广。门口还散落着一些灰黑色的残渣。我没猜错的话,那是从先前那辆蒸汽机后面板车上掉下的煤炭。
此时门前围了一群人,正在好奇地观望着什么——想来那东西是在城里转了一圈,刚刚回到此处,因而附近人们的好奇心还未褪去。
我们远远地停下了马车,挤进人群里,向院子当中看去。正巧,两个男人正在对大家说道:“……抱歉,现在可不能参观——下一次上路的时候我们会提前通知各位……但眼下还是散开吧,一会儿就有运货的马车都进来啦。”
但人们交头接耳、脸上都是欲欲跃试之色,似乎想要挤进院子里一探究竟。看起来这时代人与人之间相处得还算和善——放在从前遇到这种情况,房主早就如临大敌了。
我倒是希望这群人能够涌进去……那么我和瑟琳娜也就可以混在人群里一同潜入了。然而我这念头落了空。因为另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来者一头黑发,眼窝深陷。穿了一件与塞米尔身上类似的厚实衣服,身材高大。如果我没猜错。那就是胡安。
他从那两人的身后来到众人面前,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然后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来,慢慢说道:“大家还是先散开、都去做自己的事。好吗?”
这样的劝诫甚至还不如之前那两位,注定徒劳无功。然而……
人们竟然微微一愣,然后如梦初醒一般纷纷说道:“哎呀,说起来,我还得去……”
然后真就慢慢散开了。
我与瑟琳娜同时一愣、对视了一眼。人们走得挺快,就在这一愣的功夫,我俩变成了站在最前面的人。胡安看了看我们,走到过来对我点点头,看着我的眼睛。又看着瑟琳娜的眼睛,再次说道:“离开这里,好吗?”
语气倒是挺温和,也挺郑重。但……我立即感受到了异常。
此前的那种扰动轨迹又出现了。
我想一想,给瑟琳娜递了个眼神。于是也装模作样地说道:“噢……对。我是有件麻烦事儿得去处理……”
然后我慢慢转身,与瑟琳娜一起走开了。
我们一走,他也没将过多的注意力投在我俩身上……而是径自回到了院子里,关上大门。于是我转头向刚才他停留的地方看一眼、感受了一下子。
那里……似乎又有个什么东西,一动不动了。
我俩一直走到一家面包店门前。确定胡安的宅院里再没有人将视线停留在我俩身上,才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又出现了。”
看起来……塞米尔宅院的窗外,那种气息就是胡安留下来的。但我另有一事不解……为什么人们会乖乖地听他的话?有几个法术倒是可以达成这种效果。然而我不认为胡安是一个法师——除非他比我们俩还要强大,强大到可无需记忆。也无需施法材料,便可反复地施展同一个魔法。
那么……他会是一个巫师?
如果假设他是一个可以让人乖乖听话的巫师——巫师们的天赋魔法千奇百怪,这倒也可以理解——那为什么之前他不利用自己的这种力量。让塞米尔重新接纳他?
我和瑟琳娜讨论了几句,也没有理出头绪。但在刚才。胡安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的时候,瑟琳娜已经使用了一个储存在月长石的法术探查了他。他身上的精神力量的确异常强大。另有几分邪恶的气息……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想要检验这个推断是否正确很简单——问一问附近的居民就可以了。被怨灵附身的情况极其罕见,但如果发生了,被附身者就会表现出明显的异常——因为他自己的精神与灵魂会被强大的外来力量压制,通俗地说,他就会变成另外一个全然不同的人。
正好身后是一家面包店,我们就走了进去。
店主是个看起来好脾气的中年男人。于是我们装作不明所以的外地人,好奇地向他打听刚才究竟出了什么事。店主一边摆弄玻璃橱柜里的面包,一边笑着说道:“胡安哪,那可是个有本事的家伙。从小我们就知道,那孩子以后肯定不得了。大家都以为他长大会变成政治家、或者市长,却没想到他做了学者,还搞出了那东西。听说那些东陆人……”
我咳了一声,打断他:“噢?这么说起来他小时候就与众不同?”
店主微微一愣,然后笑起来:“是啊。小时候,甚至到了现在,那都是一个有领袖风范的人——您也许觉得我挺夸张。但实际上,只要在一群人里他提出了什么意见,大家基本上都会拥护他的决定。即便有人还有异议,他也会温和地对你说出他的想法来。比如前些天我儿子打算跑去当兵……我就找胡安来帮忙说服他。结果他只和我儿子谈上了几句话,那小子就好像从未产生过那念头一样,一连好几天都没再提那件事……”
瑟琳娜显然也发觉了话里的一些蛛丝马迹。于是一边捡了几块面包让老板包起来,一边问道:“您的意思说他最近变了个人?”
“变了个人?”老板歪着头,微微想了想。“要说是变了个人,那也对——自从胡安搞出了蒸汽机之后。整个人变得严肃了。说话也更让人信服了……您瞧,刚才他就是那么一句话。就把大家说服了么?不过还是个受人尊敬的人——前些天我的店里缺了点儿钱,他又恰好从商人班赛那里得到了一大笔投资,还慷概地借了我二十个金币……总算让我挺过去了。”
我微微皱了皱眉,与瑟琳娜拿着包好的面包,走出了门。
然后我们又走访了附近的几家店。重新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已经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了——手里抱着各种各样的当地特产。
“看起来不是我们原来想的那样……情况似乎复杂得多。”我说道。
“嗯……但首先,他应该的确具有巫师天赋。”瑟琳娜低头想了想,“但并不强。”
没错儿。巫师的天赋也有强有弱……从前的胡安应当是比较弱的那一类。面包店的老板提到过,胡安从前会“提出意见”。而且还会有人在涉及严重切身利益的时候持有“异议”。那与今天的情况完全不同。也许他天生便可对人们的想法产生影响,然而仅限于“说服”,而非像今日一样的“命令”。
但他和另外一些商人也提到,最近的他发生了变化。变得会更严肃、更有“说服力”了。这种“说服力”,应当就是指他拥有了“命令”的力量。
“天赋魔法”之所以被冠上“天赋”二字,一方面是指它与生俱来,不需要像法师的魔法一样反复记忆、并且通过施法材料施展。另一方面,也是指它们一旦觉醒,就不再会有变化——不会变强。不会减弱。除非操法者死去。
但如今胡安的天赋魔法似乎变强了。
是因为被怨灵附身?
然而这也说不通。因为我们走访过的每一位都提到,胡安还是从前那个温和的人。他甚至还会接济一些从前帮助过他的邻居,帮助人们解决彼此之间的纠纷……
被通常意义的怨灵附身的话,最好的情况也是自己一个人躲在暗处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可不会这样好心。
于是,不得不想到那件事——
影响着他的,那种异常强大的东西。也许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怨灵。
它通过某种方式增强了胡安的力量。虽然还无法对我与瑟琳娜这样具有强大精神力的高阶操法者造成影响,但对于那些凡人来说却已经是不可抗拒的了。
如果它真的存在。也许是某种精神之力已经强大到足以支持它重新恢复理智,并且能够对人类产生相当影响力的形态了。平时。地上界可不会出这样的存在。然而……
我与瑟琳娜面色凝重地对视一眼,说道:“晚上,去看一看吧。”
初到这座城市时的那种轻松心态已经消失不见,我忧虑了起来。这种忧虑,可不像对于奥利弗或者是罗格奥的那种担忧——那样的事情毕竟还遥远。
但眼下发生的事……已经在影响着这个世界了。
也许还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我们下了车,就近找了一家还算干净舒适的旅店休息,又吃了点东西,一直捱到天黑。大约十点钟之后,这片社区逐渐安静下来。路旁的街灯孤独地亮着,街道上已经几乎没人行走。有几家人的灯火依然亮着,但似乎很快也要熄灯睡去了。
瑟琳娜换上暗色的外衣,与我一同出了门。
两位**师结伴而行,寻常障碍当然阻止不了我们。每人施展一个法术之后,我们便来到了胡安的家中。目前我俩隐着身,被静音结界包裹着,大大咧咧地在每个房间门口探头探脑,于是很快掌握了这座宅子的大致情况。
房子一共两层,五个房间,目前只有胡安与一个女仆住在这里,似乎白天的那两个男人是他的帮手或者合作伙伴,已经离开了。
从装潢来看,这一家从前应当还算富有。然而很多东西看起来显得陈旧,一些银器上甚至有了斑痕——这说明这家人目前已经败落了。倒也符合塞米尔之前对他经济状况的描述。
但……房子里没有发现预想的那种邪恶气息。胡安正独自在书房之中写写画画,似乎正在对他的那台蒸汽机进行改良工作。
我们两个人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这情景应当是会令知情者脊背发冷——发现他所写的的确是一些平常数据,而非玄奥的魔法符文。
于是我考虑着是否要现身,用法术令他说实话。
然而……他竟然开口了。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他连头也没回。我与瑟琳娜愣住了,然后转身看向门外——空无一人。
他是……在和我们俩说话?
但他继续说道:“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塞米尔那些人……可能也被我的那种能力影响到了。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卑鄙?”他转过身来,直视着我们……
然后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来:“嗯?你在哪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