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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法师手札txt下载     法师手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章 还魂尸

    我松了一口气。他并非看到了我们,而应当是感受到了我们。巫师也对魔力波动有感应,强大者更是如此。

    此刻我们俩的身上叠加着两个高级法术,魔力的波动应当不弱,他能够感受得到也在情理之中。不同于白天的那个低级侦测术——即便是一个法师都容易忽略那种程度的法术气息。

    于是我拉着瑟琳娜,小心地离他远了些。眼下我们隐了身,却一样具有实体。被他碰到可就不好玩了。

    瑟琳娜在静音结界中对我说:“果然,有什么东西在帮他。”

    “而且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点点头。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这句话……胡安没有子嗣,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应该不是指一个小孩子。那么……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这房子里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忽略了?

    这时候他又将视线投向我们身后。我们随之看去,发现那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像。刚刚走进这件半开着门的书房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雕像,却只把它当成一件纯粹的装饰品。因为这雕像看起来有些破败,女性的面部还有两三道破损的痕迹,似乎是被什么人不小心弄坏了。

    对于一个败落的家族来说,这种情况挺常见……但是,难道这雕像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接着,胡安站起身来,打开窗户看了看,又环视四周,微微皱起眉头。然后他关上了门、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些东西。走到雕像之前。

    于是我看清了那是什么——一些山桃树的树胶、疑为尸油的液体、骨粉、老马的睫毛等等材料……那都是法师们用于召唤深渊生物的东西。

    我的心里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而胡安接下来所做的事情证实了那个念头。

    他将尸油倒在雕像的肩头,又将碎末状的树胶、骨粉洒在上面。然后用老马的睫毛蘸了那些液体的混合物,贴在雕像的双眼上。再将其他一些东西抹在自己的手掌。用衣服上的一枚胸针刺破了指尖。

    最终将指尖渗出的血液点在雕像的面部,异变终于出现了。

    雕像表现的石灰色慢慢褪去,原本石质的衣物也变得柔软起来。它的双眼渐渐变得黑白分明,嘴唇也变成了青黑色。而原本面部的那几道伤疤……现在变成了黑红的颜色,就好像是一个死去多天的尸体的面部。

    没错……

    雕像变成了一具尸体。

    一具还魂尸。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与瑟琳娜不禁恍然大悟。

    我们当然能够感受到异常的生命力波动。然而还魂尸这东西……在某种意义上可看成是僵尸。一种具有智慧以及理性思维的僵尸,与人类相似。没能觉察到它的存在,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就是这东西让胡安得到了那种强大的力量?

    还魂尸刚刚从石化状态中醒来,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其实它根本用不着喘气。这种动作大概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然后她看了看胡安。疑惑地问:“有什么事?”

    真有趣……它竟然能这么说话,而且表情如此生动!

    我也不是没见过这类东西——但大多行动慢慢吞吞,说话也像是一个垂死的老人,属于思考上半天才能够回答你一个问题的那种类型。但眼前这家伙显然超越了常理,与其说是一个怪物,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受了重伤未痊愈的人。

    胡安亲密地扶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后不安地向四周看了看:“我刚才觉得有什么人站在我背后——是不是你?”

    还魂尸微微一愣,瞪着双眼往我们这边看了一会儿……一度我以为她已经觉察到了我俩的存在——然后她摇摇头:“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也许只是一个刚刚经过的新死灵魂。”

    这当然得归功于我施展的另一个屏蔽法术。它隔绝了我们的魔力波动。这个法术对于法师们来说并不常用。因为一旦你将某一出的魔力波动屏蔽了。它也就变得更不自然了起来。好比原本在一张红色的纸上有一滩黑色的污渍,你便将它整个剪掉了——污渍自然不见了,但那块缺口也更加明显。

    倘若对面的是两个魔法师,很容易就会发觉我们站立的地方。魔力波动奇异地消失了。但那两位似乎并非经验老道的操法者,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神秘学教育,因此对于这状况并未在意。

    实际上这也是我的另一个测试。

    还魂尸很少见。因为不是每一个怨灵都有能力附在新死的尸体上,让自己重新回归实体状态。大多数是死去的法师们不愿就这样从主物质位面退场。因而才会以这种方式试图延续自己的生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巫妖有些类似。

    然而还魂尸反应迟钝、动作缓慢。绝无可能再像从前一样成为操法者。所以那些法师们的怨灵在体验了一段时间这种日子之后,大多选择了自我毁灭。

    眼前这个异常的、强大的还魂尸既然没有作为一个操法者的常识,那么也就不可能是具有强大精神力的操法者魂灵。

    于是……我之前的那个猜想是正确的么?

    在我脑海中的那个念头面前,什么窃听、天赋、还魂尸……都变得无关轻重。我必须得证实它的真伪。于是我对瑟琳娜使了一个眼色,驱散了我们身上的法术。

    两个人当即在书房之中现形。

    此时还魂尸刚刚说完那句话,胡安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得惊骇莫名,而后想要大喊出声。但似乎又想到了自己身边的那一位,生生把呐喊遏制在喉咙当中。于是他狼狈地咳嗽了一声。一边瞪大眼睛指着我们俩,一边将那具还魂尸挡在身后。颤声问:“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似乎又想到到了什么,将手往书桌上一指:“蒸汽机的资料都在这上面——别伤害我们!”

    那具还魂尸的脸上同样是惊骇的神色。但她比胡安要镇定得多。她先是从胡安的身后探出头来,接着张开嘴,无声地对我们呐喊了一声——

    强大的精神力波动当即向我们俩袭来……于是我摆了摆手,打发了这一次攻击。

    这强大当然是相对于凡人来说——足以令他们的灵魂受到冲击,当即昏死过去。然而对于两个传奇**师来说么……呵呵……

    我随后沉声道:“我们不是为你的资料而来。也没有恶意。”

    又看了看那还魂尸:“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所以从现在起,你最好老实一些。作为一个不再属于人类的存在,你应该知道有一类人,名为操法者。”

    于是那具还魂尸的下一个动作停住了。她原本打算向我们扑过来,用那具不惧损伤的尸体肉搏。然而现在定在那里。用讶异又略微恐惧的表情看了看我们,好半天才缩回身子,拉了拉胡安:“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好恐怖的精神力量……”

    胡安张口结舌,似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瑟琳娜缓和了气氛。她对胡安笑了笑:“何必这样惊讶?毕竟你自己也不是普通人。莫非你还不清楚……自己是一个巫师?”

    “巫师!”胡安好像被吓了一跳,看看那还魂尸,又看看我们,“不……我不是那种邪恶的东西!”

    我差点笑出声来。看起来在这一百七十多年间,欧瑞皇室对操法者的敌视态度令大多数人都被洗了脑。不但魔法师被黑化成极端邪恶的存在,就连巫师都不能幸免。然而眼下他身边就是一具还魂尸。他却又说出了这样的话……莫非认为那具尸体是诸神的恩赐,死而复生的幸运者?

    于是我看向那具还魂尸:“那你认为你身边这位胡安是什么?”

    那东西张了张嘴,想了好半天,才用那种喑哑的声音道:“是受到诸神眷顾的幸运儿!”

    “得了吧。”我叹口气。为自己和瑟琳娜找到两张椅子坐下,“有那么一类人,生下来就具有魔法天赋。能做到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胡安,你就是这类人。从小到大别人对你言听计从。刚才你也说,觉得别人被你的能力影响到了——你认为自己是什么呢?”

    他张了张嘴。又看看身边的还魂尸:“你是说……”

    “你就是巫师。你的那种能力……要说是上天的恩赐,也没错儿。在古代大家的确把它看做是恩赐。只是这最近一两百年,操法者才被塑造成了十恶不赦的恶魔。”瑟琳娜微微皱起眉头,“除去这些不谈——刚才你让这具还魂尸苏醒的召唤仪式,是谁教给你的?既然你知道那仪式,也懂得使用魔法材料,怎么会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清楚?”

    胡安瞥了一眼他身边的那位尸体小姐。

    听她刚才的话……她竟也不知道胡安是一个巫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得好脾气地说:“我劝两位还是安安心心地坐下吧。没有必要的话,我们不会伤害你们。长夜漫漫,我想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一切都说清楚。”

    接下来,如果我这么形容的话——这个房间里,西大陆的操法者“云集”。倘若帝**队有实力在顷刻之间将这栋房子化为灰烬,那么他们也就在一瞬间干掉了整个西大陆上将近半数的“邪恶力量”。

    由于面对的是两个不可思议的无知菜鸟,因而这场谈话进行得很艰难。一方面要接触他们的警惕心理,另一方面又得给他们普及大量神秘学常识,因而直到三个小时之后,我才终于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占据了这具尸体的灵魂,原本是一个普通人。死于一百多年以前。如果按照实际年龄来算的话……她大概是在我石化之后的二十多年死掉的。

    她原本是一个普通人,家境还过得去。受过一定的教育。但因害了肺炎,医治无效。过早地死去了。

    然后……好戏来了。

    灵魂离体之后并没有魔鬼来接引她——当然她本身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异常。毕竟在那个时代,操法者也相当罕见。她便是那些将魔法师之类的词汇当成是神话传说的一类人中的一员。

    于是她有些手足无措。然而的确也感受到了世界之树的召唤——据她自己说,是“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之力在呼唤自己前往”。但一个新生的灵魂,又是第一次进入死后的世界,一切都显得那样陌生可怕。更何况她还有自己心爱的人,因而盘桓在那人身边不可离去……大多数怨灵都是这样产生的。

    因为它们有着过于强烈、执着的念头,因而才能够抗拒世界之树的召唤。

    这样的经历,我却从未体验过。因为即便是前世身死的时候,我的情况也与这些人不同。那时候我的化身巫妖,灵魂则被自己储藏在“命盒”里。

    只要命盒还在。即便身体被毁灭我也能够重生——就像今世这样。

    人们只知道巫妖会将自己的命盒隐藏在某个不易为人觉察的角落,只知道毁灭了命盒才能根本地消灭一个巫妖,因此那时候有很多人到处寻找我的命盒究竟藏在何处,以图一劳永逸。

    但他们却不知道我一直将自己的命盒带在身上,而且就隐藏在自己的心脏部位。

    有资格、有能力知晓我身份的人不会愚蠢到试图将长剑插进我的左胸,以期通过毁坏我的心脏的方式来杀死我——因为巫妖之躯本身就可以看做出一具尸体……即便是一具骷髅也无所谓。

    没有资格、能力知晓我身份的人则更不可能威胁到我……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那么将自己的命盒隐藏在胸口的心脏部分,看着那些蠢货翻山越岭试图找到这件能将我一击必杀的宝贝。

    直到最后一刻来临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方法也许不是那么保险——在我死后人们也许会一把火烧掉我的遗体。那么一来我的命盒也就完蛋了。因此我将它分成了四份,令其散落到大陆的各个角落——只要还有一个不被损毁,我就可以重生……

    虽然代价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懵懵懂懂,失去有关前世的记忆。

    很明显那个赌。赌赢了。

    现在我就坐在这里,听这还魂尸说自己的经历。

    它没有被魔鬼诱惑、堕落深渊地狱,也抗拒了世界之树的召唤。就那么留在了心爱之人的身边。然后看他伤心欲绝,接着慢慢平静。再往后,爱上另一个人。结婚生子。这事儿对于一个新死的灵魂来说可真是一种折磨——你就在他身边,日夜陪伴、眷恋着他,而他却在你眼前对另一个人欢笑示好、恩恩爱爱。

    于是它——现在该叫她莉莉丝——理所当然地变得越来越伤心、越来越愤怒,最终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失掉了理智的怨灵。

    结果是她大闹了一场,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仓皇离去。

    变成怨灵之后的那段日子,应当是懵懵懂懂的……能够记得清楚的就只有两件事。

    怨灵是可以变得更加强大的——在遇到那些毫无保护的新生灵魂之时。在深渊地狱还位面还没有关闭的年代。新生的灵魂受到双重保护——来自魔鬼与世界之树。

    作为第一类指引者,魔鬼当然不允许怨灵伤害它们的潜在“顾客”。而一旦那灵魂决绝了魔鬼的提议,接受了世界之树的召唤,决意前往“天堂”,则会受到星界魔力的庇护。这种庇护并非诸神有意为之,而更像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之一。

    那么没有接受魔鬼的条件,也抗拒了世界之树召唤的怨灵呢?

    当然是在彼此吞噬。

    否则这世界上每年新生那样多的人,又死去那样多的人……怨灵早就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了。愤怒的莉莉丝吞噬了不少怨灵,变得越来越强大。

    而她越强大,也就可以吞噬更多的同类,也能够变得无限强大——理论上如此。

    但自然界自有其平衡……还是那句话,在深渊位面未关闭的时候,堕落去地狱的灵魂占据了很多一部分,去往星界、成为神祗的力量的灵魂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只有极少数留了下来,成为彼此的养分。

    而那些各中强者,也常常会被另一些地上界的魔法生物干掉,也可能被操法者干掉。

    总地来说,不会有过于强大的怨灵存在。

    然而……就如我忧虑的那样,深渊位面关闭了。

    现在停留在这世界上的怨灵越来越多。而因为人类的壮大、城市的扩张、科技的发展,那些原本就不常见的魔法生物们也越来越稀少。

    由此一来……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莉莉丝在一百多年一来吸收了相当强大的力量,以至于在某一天,她遭遇了一个新生的操法者灵魂之时,竟好不费力地击败了它,并且在将它吞噬之前得到了成为还魂尸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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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 仙风静水、盐煎1号的月票,石头布冷的打赏~~

    关于撒尔坦的另一个儿子阿提恩的事情,大家可以看一下 第十一章 失踪者 的结尾,在那里略微提及了。但以后还继续交代下去。

    就是说,他神秘地失踪了,大家都记不起来有这个人。

    你们应当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大毁灭

    于是莉莉丝生出了重新化为人形的念头——身为怨灵虽然无拘无束,却要面对相当多的危机。而且没法儿与人们好好交流,更让已经强大到重新恢复了理智的她觉得无所适从。

    最终她选择了一具新死的女尸,通过那个法师的方法附身其上,变成了一具还魂尸。若说还魂尸与怨灵相比有什么优越性的话,那即是——这躯壳实际上是相当于灵魂的一件铠甲。

    就好比在月光峡谷初见那只后来化身唯安塔的“魅”时,它想要吞噬人们的灵魂,就必须先得将其从身体上拉扯出来。

    打个比方——生者的身体,对于灵魂而言是一具非常合身的铠甲。而还魂尸的身体,则相当于大了一号。虽然不甚灵便、防护能力也赶不上生者之躯,但聊胜于无。

    还魂尸莉莉丝最终遇到了胡安。这两个缺乏基本神秘学素养的家伙,一个不清楚还魂尸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一个不清楚胡安实际上是一个巫师。只是这两类截然不同的生物都因为对方身上的魔力波动而感到亲近,于是成为了“朋友”。

    但从此时胡安的眼神看来,在他的心中莉莉丝的地位显然更高一些——我不得不为他的重口味而感到“钦佩”……

    我不得不出声了:“也就是说,嗯……莉莉丝女士,你不清楚,是自己的精神力量影响了胡安的天赋魔力?”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又看向胡安:“那你从前也不清楚自己具有这种能力?直到发现它变得越来越强?”

    胡安已经稍微平静下来,也摇了摇头:“从前只是觉得大家都肯听我的建议——我们这片社区的人们一向相处融洽,所以……可是。我真的是什么巫师?”

    “要不你怎么解释,你可以将它从石化状态中召唤出来?”我好笑地说道。“莉莉丝女士……是吸收了法师的魔力和部分记忆,才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操法者。而你——你以为随便找个什么人。配齐这些材料,抹上自己的血,就能召唤出一个还魂尸?告诉你,最重要的是你具有感应北辰之星的能力。”

    他双目失神,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那样的感觉……”

    他情不自禁地瞥了莉莉丝一眼,神色当中有些落寞,似乎又有些解脱。

    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口中的“那种感觉”应该是指魔力激荡的感觉。这两个家伙初次见面的时候必定会有此反应——因为他们都还没学会像一个真正的法师那样,收敛自己的精神波动。

    那么……他是将那感觉错误地当成“心旌荡漾”了?低级操法者的确喜欢亲近具有强大魔力的东西。就像小妖精喜欢靠近魔法师一样。而至于那解脱——他自己也不想喜欢上这种非人类存在的吧。

    事实已经展现在眼前了——这整件事,说起来都像是一个玩笑。

    莉莉丝在一段时间以前、在郊外某处遇到了刚刚被塞米尔拒绝的胡安。两人在最初的惊恐之后彼此熟悉,最终胡安将莉莉丝带回了家中——这期间也许就有那种“心旌荡漾”的错觉在起作用。

    这前所未有的、强大得异常的还魂尸影响了胡安的天赋魔力,如同一个增幅法术一样令他变得更加具有“说服力”。于是,在街上偶遇塞米尔其他一个合作伙伴的胡安请那个人去喝了一次酒——两人从前的关系也算不错,那时有没有因为公事而反目成仇。

    酒桌上,不可避免地谈及了塞米尔团队当前研究进度的问题。胡安只是随口开了一句玩笑——“如果你们那些资料都能统统告诉我就好了。我现在也找到了一个商人的赞助,并且也在研究同样的事情”。

    然后那个人就当即将他们目前的进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胡安。他当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那一位没有丝毫不情不愿的意思。反倒是表现得像是巴不得胡安立即掌握他们研究出来的所有东西,赶在他们前面造出那个蒸汽机。

    这时候的胡安还没察觉自己的“说服”已经变成了“命令”——要知道,从前在这种状况下,说出那样的话来。别人可不会老老实实地将所有的事情都交待清楚。甚至就在之前一段时间,当他试图说服塞米尔让他重新回归的团队的时候,那个意志异常坚定的小姑娘还有效地抵御了他的能力。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更何况那时候胡安意志消沉,几乎很少与人接触。更没有多少机会去体验他的那种“新技能”的威力。

    但无论怎么样,他还是将那位朋友告诉他的事情反复验证了一番。最终得出了的结论是……那些思路的确是可行的。因而怀着满腔疑惑。他投入到了自己的“剽窃”工作当中,并且搞出了成果。

    为他投资的商人相当愉悦,第二天就将这消息传得满城皆知。

    所以在胡安第二次遇到那位朋友的时候,他原本以为对方会对他表现出适当的愤怒与警惕。但没有想到……两个人还是友好地走进了酒馆,又进行了一次谈话。

    他试探着再次询问他。结果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他得到了更新的资料。于是他问道——“可是为什么要把这些消息告诉我?塞尔米,不会迁怒于你吗?”

    对方的回答是——“你是我的朋友,告诉你当然无妨。塞米尔也从来没有怪过我”。

    这样的回答是有原因的。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儿,胡安的天赋魔法不但是让人乖乖听话,还是让人在听话之后觉得那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儿——这就好比人们梦里常常会见到很多醒来之后难以理解的事情,但在当时又的确觉得理所应当。

    所以他的那个朋友定然也没有将两人会面这件事告诉塞米尔,塞米尔也就当然不会“迁怒于他”。

    就是这样。胡安从他那里一次又一次地得到有关蒸汽机的最新成果,到了最后关头。他竟然也依靠自己平时的经验积累、勤奋研究,奇迹般地独自攻克最后一道难关。试制出成品。

    一旦这一目的达成,他在喜悦之余就有了精力专心思考之前的事情——当时他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信息上,而没来得及……或者说不愿意去思索事情究竟为什么会那样。他甚至一度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塞米尔为她之前的拒绝感到内疚,暗中授意那个家伙将他们取得的进展透露给自己。

    因而他决定亲自去探一探,塞米尔的团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距离他第一次遇到莉莉丝,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也就是在我们抵达之前的一天,胡安潜伏到了塞米尔所在的那一栋小楼窗外。集中注意力倾听了他们的谈话。

    当然,这些事情对我而言实际上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窗外留下的那个痕迹。

    被怨灵身上的那种气息所影响的人,身上都会有残留的痕迹。这种残余力量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可能对普通人的精神造成伤害,令他们惶恐不安、紧张失眠、甚至有可能发疯。但另一方面,对于胡安这种人而言,则能够“轻微”地刺激他的魔力。

    这个“轻微”,当然是指普通的怨灵。因为莉莉丝此时是一具我前所未见的、无限接近人类的还魂尸,因而我没法直接感受她之前的精神力有多么强大。

    但我可以知道。便是她在胡安身上残留的那种气息,就使得他具有了“命令”的力量,甚至……在集中精力、不自觉地动用自身魔力的时候,在魔力的激荡之下。会将那种怨灵的气息迫发出来。

    而就是这残留在他身上,又被略微迫发出来的那么一点点……在“邪恶侦测”这个法术看来,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怨灵。而且在原地凝聚了数天之久。还未消散。

    这才是我想要了解的事情。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危机……

    在深渊位面关闭之后,欧瑞经历了一场战乱。在那种程度的战争当中。产生了数量巨大的战死者灵魂。这些生前嗜血杀戮的灵魂大概不会乐意乖乖跟魔鬼走到深渊地狱中去,也不会放弃一切仇恨去往什么天堂……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应当还逗留在地上界不肯离去。可以说,自从我们所了解的世界形成以来,人类的身边从未出现过这样多的不死生物。而它们掠夺着彼此之间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大,也不会有“资源”匮乏之虞。

    另一方面,它们的天敌同样在飞速减少,人类的人口基数则飞速增长。更多的人口带来了更多的死亡,而更多的死亡……产生了更多的怨灵。现在,仅仅过去了两百年而已。

    那么三百、四百年之后呢?

    当我还假扮一个低阶法师的时候,我曾经在古鲁丁村庄同帕萨里安说,倘若我们摧毁世界之树,阻断生命之力与北辰魔力流向星界的途径,那么这个位面的力量将越来越强大……我们甚至可以在这个位面成为神祗!

    眼下,我当日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所说的话,竟然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

    当初雷斯林告诉我,深渊位面将要关闭……就是为了见到这个结果?

    倘若我的猜测是真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莉莉丝可以如此强大,也许四百年之后、六百年之后的怨灵更可强大到、即便是今天的我也无法应对的地步……那时候,人类能够与它们抗衡吗?

    被科技的力量所武装起来的人类,会不会走上灭亡的道路?

    我所能遇见的,就只有这一条死路而已。一旦人类灭亡……下层位面又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呢?它们的大部分力量都得通过主物质世界进行补充……人类消失了……深渊的衰落也不可避免吧?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一时间失了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接下来。瑟琳娜与胡安又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在一个小时之后。我们走出了这宅院。

    直到此时,瑟琳娜才将手在我眼前轻轻晃了晃:“出了什么事?你好像有点儿心神不宁。”

    眼下我们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夜间的空气微微带着点儿凉意。四周只有树叶的沙沙声与低低的虫鸣。但如此安宁祥和的景致,在我的眼中却都带上了些冰冷冷的、狰狞厮杀的寒意。

    我被她打断了思路,于是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瑟琳娜低低痛呼了一声,问我:“怎么了,撒尔坦?出了什么事?”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有没有想过,上一代的人类文明,究竟是如何灭亡的?”

    她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我又问她:“那么你有没有想过,雷斯林和那些领主们,为什么要关闭深渊位面?”

    她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抽回自己的手:“你是想说……”

    但我已问出了第三个问题:“星界诸神不会对这样的变化坐视不理——然而事情却这样发生了。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些领主们得到了神祗的默许,或者说……是诸神要它们这样做?”

    “撒尔坦,你究竟是想要说什么?”瑟琳娜不安地看着我,“你是想说,这三者之间有联系?”

    “想想那个莉莉丝!瑟琳娜!”我迫近她,低吼道。“那样强大的怨灵,今后也许会越来越多,你没有想到些什么么!”

    她微微张开了嘴,而后眼睛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随后又如我现在这样,被恐惧的情绪所笼罩:“你是说——星界的诸神,授意深渊的领主关闭了那个位面……然后让地上的怨灵变多?接着让越来越强大的怨灵……毁灭地上界的人类——而上一代文明就是如此灭亡的?!”

    “怨灵!呵呵!”我笑了起来。感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可怕,“来自于人类本身。数量远超任何一种不死生物……人类的数量越多,所积累的这种毁灭之力也就越强大!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

    我抬起手来。指了指这座夜色当中的巨大城市:“我们所做的一切——这繁华的城市,大片的麦田,发达的贸易,兴盛的科技……一方面让人类逐步走向繁荣,而另一方面……当我们繁荣到了极致的时候,也许就会像上一代文明一样,猝然崩塌!不是什么人类内战,也不是什么外敌入侵……就是因为我们自己、我们自己所产生的那些死灵魂!”

    瑟琳娜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不……撒尔坦……我宁愿相信你是疯了……连带我自己也疯掉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

    “你不相信么?有个法子可以证实我说的一切。”我大步走到街道正中,那种难以置信的震撼与恐惧感令我懒得再去考虑什么惊世骇俗之类的事情,而是用随身携带的材料规划了一个简易的炼金法阵。而后我将瑟琳娜拉了进来——

    “我们就在此地感受世界之树的力量,看看它,是不是已经……”说到这里,我完成了手文。我们的灵魂之力通过法术的力量感受到了世界之树的召唤,而后,沿着那召唤的气息一路向前,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追本溯源,直到迷雾森林当中,那颗巨树的周围。

    于是……气息被阻断了。

    那根原本连通着地上界与星界的通道,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条死路。

    “已经被关闭了。”瑟琳娜看着我,眼中复杂的情绪简直难以言表。

    “而且它还在不断召唤着那些灵魂——让它们聚集在一处。这将近两百年来……天知道已经产生了什么样可怕的存在!”我冷笑着,“如果不是想到这件事情……谁会去试探世界之树联通两个位面的通道是否被关闭?整个地上界、主物质界,已经被他们抛弃了!”

    “为了什么?撒尔坦,为了什么?”瑟琳娜喃喃道,“为了毁灭而毁灭?但人类灭亡的话……深渊怎么办?星界的诸神又怎么办?自人类产生以来,已经为他们提供了太多的力量……他们能够忍受再次跌落回创世之初那种状态的情况?”

    我用力踢散了街道上的法阵痕迹,抬头仰望星空:“为什么?这世界本身就在一个又一个谎言当中存在着……诸神造人?呵呵。可当初就连‘通晓语言’都没法儿全部解读那个太古文明的字符——你相信是星界的诸神创造了他们?”

    “倘若我所料没错……即便是我们的星空诸神,也是上一轮文明结束之后的产物!至于那位罗格奥,瑟琳娜……我从前以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然而现在一想,谁知道他最后对米伦提出的那个交易,究竟是不是也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关?星界诸神被他斥为伪神……看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你觉得哪一方更正义一些?”我深深地呼吸着,然后闭上眼睛,“刚才我还觉得,他们做出这些事,是为了毁灭罗格奥……然而现在——”

    我看了看她,最终还是没让那个可怕的猜想脱口而出:“然而现在……我只希望自己能够是一个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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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新云月影之痕、冥海使者的打赏~

    诸君。这一章,也许是本书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一章。因为到这里为止……前文当中我有意无意布下的那些伏笔、线索、悬念,基本上都能够完美地自洽了。

    包括很多我写着写着,为了制造情节冲突而添加的矛盾线索,到了现在也终于收拢了……

    于是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自豪地宣布,这本书不会烂尾了。哈哈哈哈!(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阿提恩的往事

    “那么……接下来呢?”瑟琳娜问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笑了起来:“你猜呢?刚刚恢复自己的记忆的时候,我想的是,找到前世那个暗算我的人。我觉得那将是我这一生当中最重要的目标之一,只要弄清了真相,我就再也没有遗憾——就像从前西蒙所说的那样,功德圆满了。”

    “后来我遇到罗格奥,得到了所谓命运的认可,于是成为神祗,变成了我的首要目标。我甚至可以为了这个目的而劝说自己,放弃前世的那些恩恩怨怨。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终于放下了对米莲娜的思念……慢慢接受了珍妮。”

    我沿着道路慢慢向前走,紧了紧自己的外衣。

    “然后呢?我发现罗格奥似乎还有一个什么阴谋……于是连成神这个目标都退居其次了——我想要阻止他做那些可怕的事情。但后来我发现,这件事远比复仇、封神,更加令我无能为力。也是你在那个时候劝我——既然我不能改变,为什么不试着把现在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呢?”

    我看着月色之下的瑟琳娜,长舒了一口气:“无论我前世是什么人,今世一开始,不过是古鲁丁一个小小的法师而已。我为自己定下一个又一个目标,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而我的目标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可怕……然而我从未屈服过。即便是前世最后那一年,我也是在抗争——我试着让自己生活得更好。”

    “到了现在……我又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关乎整个世界的毁灭存亡。而你问我……我打算怎么办。”我猜我这时候一定笑得比哭还要难看,“我能够怎么办呢?倘若我将拯救世界这件事当做自己的目标……这远比之前那三个更加艰难、更加危险。我觉得有已经有点儿累了。然而麻烦还一件又一件地找到我……所以你觉得我能怎么办呢?我是一个**师,但我没法儿与星界众神抗衡。”

    “所以说。瑟琳娜,我不打算怎么办。”我最终让自己平静下来。笑了笑,“我打算接受命运了。我累了。”

    她停住脚步,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问:“你当真?”

    我无言地耸了耸肩。

    “那么,既然连世界的毁灭你都不在乎,何必还要去帝都解释什么?不如我们即刻打道回府,各自享受生活去好了。”她皱起眉头,在夜色中低语,“那样一来。至少我们还有一两百年的安稳日子可活。”

    “所以就是为了那一两百年的安稳日子,我才得把眼前的事情都处理好。”我叹气道,“我总不能在一桩又一桩麻烦事当中度过剩下的日子……哪怕那是一些凡人。”

    于是两个人又默默地走出了几步,然后她开口道:“那么……假如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也许你会改变主意。”

    我笑了笑:“说说看。”

    她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们见面的时候……你问过我不少珍妮母子的事情。但是……为什么你没有问到阿提恩?”

    我当即停下了脚步,像是第一次相识一样盯着她,感觉头脑中有惊雷炸响:“你……还记得他?!这不可能!”

    这当然不可能!在我还未石化之前,我便推测。也许阿提恩就是将来……或者说过去的那位掌控着时间与空间的神祗。

    而在我复生之后,在庄园里的第一个夜晚,我曾经询问亚伯恩,他是否是阿提恩的后代。然而他却对我说……他从不知道家族祖先里。有阿提恩.迪格斯这样一个人!

    接着我查阅了记载家族历史的书卷,然而所有的记录当中都显示,在我化身雕像之后。迪格斯家族的男性后代就只有一位——艾林公爵詹尼佛.马第尔之子,多米安.迪格斯。而阿提恩。在家族记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我认为……这证实了我从前的猜想。

    阿提恩就是那一位神祗。

    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他变成了那样不可思议的存在。然而……与他相关的所有人的记忆都被清除——这便意味着他成为了一个操法者。定然是某位引路人,或者干脆就是他自己,令人们忘却了他的真名。

    那时候瑟琳娜应当还不是一位**师……而她在与我会面的时候也没有主动提及阿提恩的事,于是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也被消除了记忆,便没有问起。

    但如今她却忽然对我说——我为什么没有提到阿提恩?

    可她为什么会记得阿提恩?她总不会就是阿提恩的引路人吧?、

    我想我此时的神色称得上惊骇莫名……而瑟琳娜看着我,低声叹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他所说的,那个适当的时候吧。”

    我愣了愣,问她:“你说什么?哪个他?”

    瑟琳娜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得慢慢听我说——很多事情我想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完全理清楚……现在终于等到你也可以同我一起思考了。”

    我带着震惊的情绪,同瑟琳娜走在回到旅馆的路上,并听她在夜色中缓缓诉说当年的那一段往事——就发生在我的身边,而我却毫无觉察的往事。

    那是在我“死去”之后的第三年,某个夏日的夜晚。

    那个时候的阿提恩,看起来已经是一个十岁的少年人了。他的特异体质令其发育得尤其迅速——当初唯安塔也只怀胎数月,便将他诞下了。

    这个时候马第尔宅已经从三年之前的悲痛当中恢复了过来,虽然没有从前的欢声笑语,但也称得上平和安稳。瑟琳娜常常与珍妮谈心,毕竟这宅邸当中就只有她们两个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而我的那位忠诚仆人。死灵骑士索尔……则因为我的魔力断绝的缘故,化为了一具铁壳中的枯骨。珍妮曾经试着将它的遗体好生保管起来。但在之后的漫长岁月当中,似乎被某一代子孙给损毁了。

    唯一还能给珍妮带来欢声笑语的。似乎就是之后她诞下的那个孩子……多米安.迪格斯了。多米安实际上只比阿提恩小了一岁,但两个人看起来却像是两代人。一个刚刚学会奔跑,另一个则已经常常皱眉沉思,并且开始试着自学神秘学的基础理论了。

    于是在这样一个夏天的夜晚,静谧的马第尔宅遭遇了自建成以来的第一场大祸。

    不清楚是哪一个粗心大意的仆从忘记熄灭烛火,或者是失手打翻了什么,大火从一楼的厨房开始烧了起来。当时不少仆人都回到了红砖楼中打算睡下了,珍妮与瑟琳娜也已早早就寝。于是火势悄悄蔓延……等到人们发现大事不好的时候,一楼与二楼的大半部分都已经被熊熊烈焰吞没。

    火光映亮了宽敞的庭院。家族卫兵们从院中的蓄水池、喷泉当中取水灭火。然而对于这样的火势来说,那些人的努力连“杯水”都算不上。

    身为法师的瑟琳娜也许有法子对付这样的火灾——但那必须在准备周全的基础上。更何况,她还得费神去救援珍妮、阿提恩、多米安,甚至得提防那位“夜晚的唯安塔”会不会趁乱闯出什么祸来。

    因而在送出了珍妮与多米安,第二次冲进着火的宅子里,试图找到已经有了自己的房间的阿提恩时,她见到了异像。

    “当时的火已经很大了——整个二层的走廊,看起来都像是传说中深远地狱的火焰魔窟一样。几乎见不到地面和墙壁……我能看见的只有火舌和浓烟。我记得当时我的用的魔法是恒温结界、伊娃之吻。”瑟琳娜坐在旅馆房间的一张椅子上,用手撑着头。回忆当晚的情景,“阿提恩的房间在走廊尽头——你死去之后那孩子就变得很孤僻,所以他对我们说,那样一间卧室不但能够让他远眺风景。还能让他远离嘈杂的人群。但我和珍妮都清楚……原因是那间卧房就在你三楼的书房之下。”

    我轻轻地握了握拳,没有说话。只是想起了从前,我每天喂给他吃的那盒糖果来。

    那孩子……三年之后依旧在记挂着我?

    “但是你也知道。恒温结界这个法术是有吸收限度的。”瑟琳娜继续说道,并且慢慢坐直了身子。似乎即将说到惊心动魄之处,“我在走廊里走了一半。就觉得自己也许没法儿坚持下去了。然而向前没有出路,向后退也已经太迟——我承认那个时候我有些绝望,而且在想,自己会不会就在今夜死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整条走廊里的火焰都忽然暗淡下来了。然后我感受到了一股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她微微摇了摇头,“鲜红的火焰变成了橘黄色,又转成了惨绿色。周围的温度似乎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就在阿提恩的房间门口,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相信我,那不是隐身之后现形,也不是什么传送法术。因为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魔力波动。”

    “那人就是那么的……那么的……”她皱着眉头,斟酌着词语,“那么的强大。远远不应当是属于人类的力量。即便是今天的你,也没法儿跟他相比。按理说……那应该是一个神祗才能拥有的力量。然而……”

    “你没有感受到威压?”我问她。

    “没有。”瑟琳娜摇头,“就好像他还是一个凡人。但是我想不出,在那个年代,怎么可能存在比你更加强大的人。”

    我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眼前人若非瑟琳娜,我定会嗤之以鼻——这怎么可能?

    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当时背对着我,正对着阿提恩的房门,只侧身瞥了我一眼……那似乎是个老人。胡子挺长,雪白色,看起来年纪很大。”她继续说道,“然后那个人就推开门,走进了阿提恩的房里。我这才反应过来——当时我甚至认为这火就是他点起来的。所以我跟着跑了进去……那人当时抱着昏迷过去的阿提恩。对我说了几句话——”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认真听着瑟琳娜接下来的叙述。

    “那老人一挥手。熄灭了房间里的火焰,对我说: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撒尔坦——除非在你觉得有必要、让他继续沿着自己应该走的那条路走下去的时候。”

    “然后他对我说了第二句话:我会带走这个孩子,他有自己的使命。然后我会清除所有人的记忆,使人们忘记他的真名。但是你……瑟琳娜,你要记得我刚才交代给你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当时就知道,我还没有真正死去?”我深吸一口气,追问道,“他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满脸的胡须……虽然服饰有点儿怪,但的确是典型的西陆人相貌。”瑟琳娜慢慢回忆道,“我熟悉的人。都没法儿同他联系在一起。”

    “然后他就抱着阿提恩,在我眼前那么消失了。”她说道,“没有任何法术波动,没有任何能够被感知的痕迹,仿佛那原本就是我的幻觉……我想了一百多年,也没想出来,究竟什么手段能够做到这一点。”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我用手碰了碰杯子,然后又缩了回来。接着,我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最终停下来。转向瑟琳娜,轻声问:“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告诉我唯安塔在火灾之后不知所踪……你当时救出她没有?”

    瑟琳娜摇了摇头:“抱歉……你也知道,她晚上会被法阵困在房间里。当时起了那样大的火。我觉得火焰肯定会将法阵破坏掉,她也就可以自己脱困而出。所以我第二次是直奔阿提恩的房间。后来再出去找唯安塔的时候……才发现她失踪了。但是我想……”

    我想了想,摇摇头:“我想她已经丧生在那场大火中了。毕竟像她那样的存在。最畏惧就是光焰。”

    瑟琳娜看了看我,疑惑道:“撒尔坦。你怎么了?”

    我微微一愣:“嗯?”

    “似乎你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你是想起了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在和你一样。思考同一件事。”

    但这种说法显然没能打消她的疑惑,瑟琳娜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叹口气:“看起来你的确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种口不对心的表演,可一向是你的长项。然而现在你的神色却在告诉我——你在对我隐瞒着什么。”

    我只得回应道:“好吧……的确想起来一些事。但是连我本人都不确定。所以……现在没法儿对你言明。不过你的目的基本达成了——我收回我之前说过的话,我还得继续……和这个世界抗争下去。”

    “哈?”她站起身来,“竟然就这么被他言中了?哪一句让你看到了希望?”

    我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礼送出门:“抱歉,这位小姐……目前我需要一点私人空间。不介意的话……我们明天再谈可好?”

    瑟琳娜站在门外,看了我一阵子,最后问道:“你真的没事?”

    我耸了耸肩。

    “那么,好吧。晚安。”于是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但还回头看了我两眼。

    直她关上房门,我才直挺挺地转过身、锁上门,就那么站在原地,感觉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的确,我想到了什么。然而那件事……实在不知道让我该喜该忧。或者说,用“喜”或者“忧”这样的字眼儿,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目前这种复杂的情绪了。即便现在奥利弗在我的眼前跳出来,告诉我其实他是个想要世界和平、人民幸福的大好人,我也觉得比那件事更靠谱一些。

    某些极其久远、极其模糊、甚至只会偶尔在我的潜意识当中才出现的记忆令我弄清楚了一些事情。虽然不知道遭遇了何种状况才会变成这样,然而就在今夜我才真正地知道,原来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人——

    即便是神祗们……也应该会为此感到惊奇吧?

    于是,自我从这个世界上诞生、有记忆以来,一直到如今——这数百年间发生的种种怪事在我的头脑中被一件件串联起来。那些以前想不透、猜不到的大事件,如今都变得清晰明了。我从未觉得自己的思维像现在这样的灵活敏捷……也从未觉得自己的心灵像现在这样脆弱。

    一直到最后,我茫然地左顾右盼,双手发抖,甚至不知道应该憎恶自己,还是……

    我想我终于能够像一个凡人一样,理清自己的一生了。

    尽管它荒谬绝伦,令我没有勇气再去回忆第二遍。

    我对瑟琳娜说……我还要同这个世界继续抗争下去。然而,如她所想,那是一个托辞。

    抗争?呵呵……我所能做的,便只有接受了吧?

    余下的一生,无非是等待而已——

    还有什么事比这种人生更加悲惨?

    于是我忽然生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令我打心眼儿地觉得开心起来,并且令我不可遏制地放声大笑。接下来,我笑着、颤抖着,施展了一个法术。

    一团青色的旋风陡然出现在房间之中,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呼啸爆涨,刹那间就变成了连接地面与屋顶的龙卷风。接下来,它发出尖利的嚎叫,又在我的指引下,狂暴地将拦在自己面前的红砖墙面撕扯得粉碎,膨胀为一个四层楼高的庞然大物……

    一往无前地、向着楼外推进。

    这样的微凉春夜……倘若能在城中心来一场龙卷风,难道不是令人快意的事情么?!

    我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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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肆虐

    这个法术,只有一个简洁明了,却又恰如其分的名字——“龙卷风”。

    作为一个不是传奇法术而破坏力堪比传奇法术的高等魔法,它被我以超魔技巧施展了出来。于是直到它在街道上成长为一个十几米高的庞然大物时,瑟琳娜才在周围人们惊慌的叫喊当中冲进了门,问我:“撒尔坦,出了什么事?!”

    我转过身来,在呼啸的风声中快活地对她大声说道:“你瞧!这东西多美丽!”

    她愣了愣,然后再次问我:“有人袭击你?在哪里?”

    我当即挥了挥手,张大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袭击我?!谁能袭击我?!我是世界之王,我是——过去、与未来之王!”

    “难道你不知道,在矮人的地下王国里有一本书,名为真理之书么?!”

    我大声喊出这句话,整个世界在我的眼前都扭曲起来。

    什么愤怒、什么不甘、什么别离、什么情爱、什么隐忍、什么理性……不如统统给我抛去一边!

    何必如此?!

    前世我处心积虑想要封神,然后功亏一篑!

    今生我如履薄冰地踏上复仇之旅,却失去再次找回的爱人!

    我倾尽全部聪明才智、在大陆上来回奔波犯险,所得的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命运!

    命运!!

    既然一切早已注定,我再癫狂又怎能改变分毫?

    “我有那样强大的力量,那样强大的力量啊,瑟琳娜!”我在狂风怒号中对她大喊、并且伸展双臂。令那龙卷风咆哮着暴涨为一道贯通天地的青黑色风柱、顷刻之间就粉碎了一整片民居,“可为什么我总在隐忍?瑟琳娜?为什么我畏惧将这力量展现在众人眼前?!”

    然后。我让自己的身体随风飘起,高高升至夜空。

    脚下是一片断壁残垣、凄厉惨号。坚实的房舍在这自然伟力面前变得不堪一击。直径十几米的龙卷风所过之处,巨石砖瓦当空乱舞,百年古树被连根拔起,人类的残破肢体、鲜红血液在空气中飞溅。耳畔满是气流激荡的嘶鸣怒吼,无数高速飞舞的杂物击打在我身边的护盾之上,荡起一阵又一阵涟漪。

    然而这些令我感到喜悦——发自心底的喜悦!

    破坏啊,只有破坏才能令我感到愉快——我已经受够了用理智来约束自己的日子,我更受够了在那群无知凡人之中匆匆穿行的日子……倘若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这个世界,眼下所有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看到瑟琳娜同样让自己漂浮起来。在高空之中,在居民区越来越盛的火光之中大声问我:“撒尔坦,你是不是疯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要我对你说的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之中不甚明了……而我的视线扭曲模糊,头脑发胀,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心中的理智之弦已经绷断。

    她说我疯了?!

    哈哈哈!

    倘若将这样的人生加诸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又有谁能比我做得更好?!

    我这个畸形的、荒唐的、不可思议的怪物——即便是疯了又能如何?!

    所以我放声大笑,令身旁这巨大的旋风带着我一路奔向城市的中心。对瑟琳娜高声道:“那个人?哪个人?小姑娘,你说的是哪个人?”

    “难道你就没发现,那人的眉眼之间和我有些像?难道你就没想过他怎会知道你的名字?!”

    “那个人——就是我!就是我啊,伟大的。过去、与未来之王,并且,即将诞生的、时光与空间之神!”

    我倾尽全力。将身上的精神之力尽数发散出来,又瞪起双目、暴躁地大吼一声——

    六道直刺天际的羽翼顿时在城市的上空浮现!六翼六肢的光之天使幻影。每只手中各持一样武器,在这座西大陆的第二大城市、贝利卡的上空现身。并且带来了更加狂暴的死亡之力!

    神力,使得魔法的威力大大加强,龙卷风的身形陡然一晃,变为一道连接天地之间的漏斗,将高空的云层统统搅散、吸收。而气流皆成利刃,只要有任何的东西阻挡在我们前行的路线之上,便会被撕裂、绞碎,而后变成更加致命的武器,在强大的风力推动之下,将周围的建筑喷射得千疮百孔。

    灯火通明的贝利卡市中心,就在我的脚下呻吟颤抖。数万、乃至数十万的人们哀嚎奔走,试图躲过这场泼天大祸——而有更多远在城市边缘的人们观望着这神迹异像,发出心惊胆战的低呼——我当然感受得到这一切……

    因为我已经完全打开了自己的心灵——那种不顾一切的、狂暴的精神之力外放,令我几乎找回了在世界之树将自己净化时的感觉——我听得到人们的呼吸、心跳,也听得到狂风所带来的雷鸣爆响。我看得清地上的细微砂砾被气流卷起,也看得清数十里之外的人们披衣坐起、看着贝利卡上空的巨大光影目瞪口呆。

    我觉得自己近乎全知全能,我感觉可以对这个世界予取予求、掌控生死、君临天下!

    这本就是我呵……

    那个我在梦中所见,将我从火焰中抱起,在我的耳边低语的老者(见卷一第三十四章)——他对我说:“你的父母都已死去,再无人知道你的真名,你果真是一个天生的魔法师……”

    他将我抱了起来……

    他将阿提恩抱了起来……

    “那就是我啊!瑟琳娜,那就是我!”我向着在狂风之中飘忽不定的瑟琳娜高喊,“阿提恩,不就是我么!我的父亲、我的仇敌。我的救命恩人——统统都是我!这样肮脏、荒唐、荒谬绝伦的人!”

    便是我,在迷雾森林。在米莲娜的耳边低语……刺杀了自己。

    便是我,在之后的时间里。与米莲娜幽会,诞下了后代。

    便是我,在古鲁丁海岸重生,遇到唯安塔,诞下了阿提恩。

    便是我,试图改变阿提恩在未来成为神祗的命运,喂食他可以遏制体内魔法天赋的药物。

    也便是我……在将来将会经历些什么、成为那一位神祗,跨越时间与空间、又拯救了即将葬身火海的自己……又回到了数百年前,让这一切重演!

    这是轮回啊……一遍又一遍。永无尽头的轮回!

    而这究竟是为什么?!

    不不不……我哈哈大笑起来,何必去想?我已经想得足够多——我穷尽心机、绞尽脑汁,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还曾试着令阿提恩变成一个普通人!

    哈哈哈哈……第一世的那个撒尔坦?迪格斯,那个天赋并不出众,花了百多年的时间才成为**师的撒尔坦?迪格斯,原来就是我自己的杰作!

    就因为我是这样、一个拥有神祗血统的存在,所以罗格奥才会找上我!?

    所以……不要再去思考,不要再去试图改变……我在一片懵懂与混沌之中这样对自己说。

    倘若这世界、这命运、这芸芸众生皆是虚妄,倘若我的前世、我的今生、我来的未来早被设定。那么我现在又何必在乎、珍惜、畏惧什么?

    反正一切总有尽头,不该我拥有的终将失去,我能够得到的早晚到来——

    这世界上又能有什么让我心存忌惮、让我牵肠挂肚?

    我觉得头脑发胀,身体之中充斥着无穷力量。我想要尽情地释放、破坏。我想要摧毁这个世界……摧毁这所有的人——假如我毁灭了他们,那残忍而卑劣的命运,是否能够将他们重新复原?

    就像我一样。再经历一次那恶心的人生?!

    于是我将手一挥,龙卷风瞬间席卷了半座城市。这所谓的西大陆第二大城、繁华的贝利卡,就在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化为一大片断壁残垣!

    然后我以魔力激荡空气,又向着去更北方飞速而去。

    瑟琳娜似乎仍在身后努力跟随着我。高空呼啸的气流当中,传来她的呼喊:“撒尔坦——你已经失去理智了!想一想珍妮,再想一想你的那些老朋友……你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你会为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后悔的!在一切都太晚之前,我求你停下来!”

    ……珍妮。

    珍妮?

    詹尼佛?马第尔?

    那……似乎是我的爱人。然而……那也是曾经的我,与米莲娜的后代!

    我依旧爱着她,可这一切又让我感到恶心!

    倘若我真的成为了神祗,然而为什么要让自己这样做?!

    我猛地停下、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追来的瑟琳娜——

    她的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头黑发随风飘扬,诱人的身段显露无疑……

    我的心中忽然浮现起一个邪恶的念头——这念头被我狂乱的情绪所催发,在一瞬间就充斥了整个头脑……

    她也知道了这一切,嗯?

    现在的她也知道了这一切!

    这耻辱的过往!

    我怎么可能还让她活着!

    哈哈哈哈!!

    你对我情真意切……不如就在今夜满足你!

    “那么你就让我好好发泄一下,好试一试……在那之后,我会不会变成你口中,所谓理智的人!”我疯狂地大笑着,挥手操纵无形的空气向她抓去。

    她似乎吓了一跳。脸上那不可思议的惊慌神色激起了我心中更加强烈的**。她飞身后退,裙摆被烈风扬起,露出下面雪白**的双腿来。

    “你!冷静一点!”她一边叫喊着,一边施展了一个“闪耀图纹”。

    一大片光彩夺目的亮斑顿时覆盖了我身边的每一寸空间——我当然清楚,只要我触碰到它们,便会被麻痹、昏迷。

    “用这种东西来对付我么,小姑娘!”我笑着以“镜像分身”脱离了那片法术区域,空气在指间瞬间改变了流向。而后化为条条隐形的绳索向她扑去。但这当然没法儿捉住那只小金丝雀——我又泼洒出大片材料,依次展开了“静止空间”、“时光灾厄”。她身边的一整片区域,顿时变成了看不见的时空泥沼!

    好的……太棒了!

    她终于收敛了神色。开始专心施法了!

    有多少年了,我都在期待着这样的一场战斗……一场毫无顾忌,用不着理会那些无知凡人眼神的战斗!

    她聪明地以一个“次元缝隙”从原地脱身,在重新出现在空中的刹那,同样使用了“镜像分身”。两次空间跳跃,瞬间远离了我布下的那一大片法术区域,而后双手飞快一动,十三个手文成型——

    六只巨大的、轮廓隐现的风精灵浮现在虚空之中,嘶嚎着向我扑来。

    当然这六个蠢货不会知道。“时空灾厄”的效果在我的身边依旧有效。一旦扑入这片法术区域,它们统统像是被丢进了深水当中——时间的流速变慢、腐朽的速率加快。风精灵的身体在缓慢动作的同时逐渐变得越来越稀薄——等到它们即将碰触到我的身体之时,就重新化为了一阵清风,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紧随其后的一道闪光——“时空灾厄”的效果令我可以看清,那条蓝白色的、噼啪作响的电蛇,在空中一点一点地传播着,一丝又一丝电弧纠缠在一处,又像水流一样蜿蜒向前,直奔我而来。

    “麻痹电光”?我大笑:“开什么玩笑?用这种东西来对付我?难道你不清楚。是谁创造了这个法术?”

    我一挥手,空气当中的水分便被飞速凝聚起来,而后形成了一道水帘。电光击打在水帘之上,顿时映亮了一整片夜空。随后因为那水帘的消散而失去了作用。

    于是我立即以超魔技巧,辅以手文、咒文的同时施展,几乎在瞬间发出了一个“风刃术”、一个“爆炎术”、一个“连环火球术”外加一个“七尺牢笼术”。

    瑟琳娜连忙以“精神屏障”防御自身。同时在身前挥洒出一片“湮灭之云”。

    灰蒙蒙的云雾像是有生命一般化为数道灰蛇,流窜着吞噬了接连到来的火球与风刃。又厚实的身体引爆了爆炎法球,在空中形成了一片浓重火云。

    而“七尺牢笼术”被她身前的“精神屏障”中和。同样失掉了效力。

    她一直在防御、防御、防御!

    不过这也算是做得不错了。我们都在使用超魔技巧,否则让任何一个**师将这些法术完完整整地施展出来,都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然而超魔技巧极度地消耗精神力,我可从没想到这小姑娘经历了一百七十年之后……竟然会强大到这种地步。

    我丝毫未留情……

    我此时的头脑也不清楚什么叫做“手下留情”。

    本能与**驱使着我……也许我真像她所说的那样,疯了,失掉理智了?

    不过那又如何?反正命运这恶心的东西总会将我拉回到原路上!

    所以……实际上在那一系列法术之后,才是我的杀手锏。

    律令系高阶法术,“律令震慑”。

    “精神屏障”抵消了“七尺牢笼术”,自身也消失无踪。就在此时,“律令震慑”的效果作用在了瑟琳娜的身上。她看起来就像是微微愣了愣,随后身体陡然失去平衡,僵硬地向下落去。

    我们俩能够在这样的高空中作战,所依仗的无非是“羽落术”、“风翼术”的效果。前者减缓下落的趋势,后者则将我们像羽毛一样吹起。而一旦被“律令震慑”影响,施法者将在一段时间里彻底地失去使用法术的能力——就像是一只被吓坏的兔子。

    我大笑着,同样驱散了身上的法术,又用一个气爆为自己提供了助力。于是很快追上了直挺挺落下的瑟琳娜,一把抱住了她。然后在呼啸的风声当中,看着眼下飞速扩大的地面,问她:“既然守候了我那么多年——今夜我满足你的相思之苦,好不好?”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撒尔坦,别迷失你自己,快点醒过来!”

    “小姑娘,你管这叫迷失?嗯?”我笑着,却感觉自己的声音来凉到了骨子里、头脑里被一片阴云笼罩,满心只剩下无处发泄的不甘、愤怒、耻辱,“你管这叫迷失?我却要说,这才是真的我!”

    地面扑到眼前,我释放了一个“次元缝隙”,两人转眼出现在一块巨石之上。

    然后我将她放下来,仰头吸了一口气,看向远处。

    那巨大的龙卷风,依旧在平原之上肆虐。只是已经移出了贝利卡的范围,留下了震天的呼喊声与满城的火光。

    呵呵……这些蝼蚁般的凡人。

    不过一个高等法术而已。

    夜色似乎被那冲天火光逼退了……甚至城里某几处还有爆炸声。天上开始慢慢地、降下些“雪”来……我用手指捻了捻——都是燃烧之后产生的粉末。

    什么感觉呢?

    没有感觉。

    我只知道,自己的脑袋发胀。胀到,还想去破坏些什么。

    反正都已经是这样的人生了。妻离子散、众叛亲离又如何?也不是从未经历过。

    于是我将目光投向瑟琳娜。并且走过去,俯下身,将手放在她的胸前。

    我们彼此对视了一会儿,我神经质地一笑,便去解她的一扣。

    她怔怔地看着我……眼眸上很快蒙了一层水雾。然后咬着嘴唇,低低对我说:“别逼我,撒尔坦,别逼我,你快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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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亡者国度

    “逼你?”我笑了起来,“逼你?可为什么总有人在逼我?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的手指一用力,她的两粒纽扣就被弹开。衣领歪斜,大片雪白肌肤裸露在月色与火光之下。我凑近她,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我甚至觉得……”

    然后我将心中的那个念头……那个一直被我深埋心底,一再告诫自己那只是一个妄想的念头说了出来。

    “所以,这个世界对我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我的爱人和朋友都已离去,只要我得到的,也会很快被夺走。我一直在寻找、在努力、在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到头来,却只能在这里——在这样一个陌生又冰冷的世界里形单影只——”

    “可是我还没有离开你,撒尔坦!”瑟琳娜捉住我的手,将它按在胸口,“难道我不算你的朋友?别再去想那个可怕的念头,现在你只是情绪激动、失掉了理智。你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们可以重新找回从前的自己,好吗?”

    “至少你被米莲娜爱过、被珍妮爱过,被……我爱过,你还有那么多精彩难忘的记忆,体验了那么多凡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奇妙世界,难道这些对你而言都没有意义?”她的眼中噙着泪水,仰面看着我,“生命是什么,撒尔坦?生命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为了实现什么——因为总有一天你要死去,总有一天它们都会变成虚无的泡影——生命只是为了体验、为了经历,为了那些情感和记忆而存在,对不对?”

    “倘若现在米莲娜、珍妮。都出现在你的面前、告诉你她们深深地爱着你——可若是你没有半点儿对于她们的回忆,你能称其为美好吗?”

    我怔怔地看着她。感觉自己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然而我慢慢低下头,在她的唇角轻轻啄了一下:“你说得对……瑟琳娜。”

    “然而……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再次疯狂地大笑。探出另一只手去,狠狠撕开她的衣襟。

    “阿提恩?迪格斯!”她终于变了脸色,对我厉声喝道,“以北辰的名义,以你真名的名义,我命令你——即刻退下!”

    伴随着这句话的,还有几个玄奥生僻的手文。然而就是这么一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词汇,加上那六个手文……却令我打心眼儿里感到一阵恶寒。

    某种强大而不容违背的力量沿着我的脊椎骨直冲头顶,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地爆炸开来。我的精神一阵恍惚。再也无法操纵作用于瑟琳娜身上的法术、踉踉跄跄地接连后退四步,险些被地上的树枝绊倒。

    而后我感受到了莫名的束缚之力——不是威压,不是禁锢,也不是任何一种我曾经体验过的法术……然而它就在冥冥之中命令着我,要我完全听从眼前那个女人的命令,甚至没法儿生出半点儿反抗的心思。

    我还保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想法,然而……

    我偏偏做不到!

    我没法儿再次上前,将她制伏!

    该死!

    这该死的真名!!

    “你怎么敢!”我瞪圆了双眼。对瑟琳娜发出咆哮似的怒吼。精神力狂暴地扩张开来,周围一整片地面尘土飞扬,枯枝烂叶呼啸乱舞,而后统统化为粉尘。

    瑟琳娜在岩石上站了起来。眼眸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我一直不想这样做的,撒尔坦。我说过……别逼我。倘若你真的没法儿冷静下来……我便只能以真名的名义命令你,给我从眼下这种状态当中摆脱出来!变成我认识的那个人!”

    “你做不到……你做不到……”我慢慢地退出两步。喘息着喃喃自语,“这世界上没人能逼我——哪怕是命运也不行……这世界上没人能够强迫我。没有人!”

    而后我转身、发力、持咒——一连四个增益法术在我的身上同时闪耀,我感到自己身轻如燕、力大如牛、矫健如猎豹——接着发力、狂奔。以平生最大的速度脱离她的视线!

    而她竟没有追赶我,也没有再次说出我的真名。

    我懒得去想为什么……我已经想过了太多的为什么。我只想远远地逃离这个女人,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不再被任何人或事束缚、强迫的世界!

    一旦再也不用顾忌什么惊世骇俗……我便可做到许多从前看起来无法实现的事情。我接连两天两夜没有停下脚步,使用了任何一个我所知道的、能够加快自己步伐的法术,最终离开了欧瑞的国境,来到了……

    但我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一百七十多年之后,许多国家已经消亡,许多地区已经更名。我只知道这里是西大陆的东北方,人烟稀少。眼前是一个海岸,悬崖陡峭,天空之上乌云沉沉,好像天顶随时都要倾覆下来。

    怒吼的波涛拍打着石壁,溅起大蓬雪白的浪花来。空气当中阴冷潮湿……我觉得自己的大衣随时都能够拧出一把水。抬眼向海边悬崖上望去……那里有一片断壁残垣。

    但实际上,还算勉强能够看得出很久以前的轮廓——那似乎是一座矗立在海岸之上的城堡。黑色的石块被时光侵蚀,已经爬满绿色的苔藓,城墙已经坍塌,主堡还算完整。只是外墙已经不复存在,一眼就看得到里面杂乱无章的房间结构。

    我踩着脚下的碎石,沿着荒废的路径慢慢走上去。

    为什么我觉得这古堡这样亲切?是因为……我觉得它就像我自己么?

    经历了百年风霜,如今仍矗立于此,经受时光与风浪的洗礼、千疮百孔、破败不堪,却不肯就此倒去,也不肯融入世间。只固执地守候于大陆一隅……究竟还在等待着什么?

    我走近它。伸手抚摸潮湿冰冷的石块,终于感觉自己的心略微平静下来。

    或许说……是凝固下来。

    它们统统都没有离去。只是慢慢沉淀、积累,变得更加顽固、阴郁、不可动摇。

    “在此。我为你命名。”我对眼前默默凝视着我的黑色城堡说,“自今日起,你名为黑城堡。你将成为……死灵君王,撒尔坦?迪格斯的**师之塔。自今日起,这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将因你的名而战栗,自今日起,你便是,死亡与绝望的代名词。”

    “倘若这个世界已被抛弃……倘若亡魂彷徨嚎泣、无处可逃。那么……就让我代行。亡者国度的权能。”

    然后,我拾起地上的一根枯枝,将自己仅剩的一枚月长石按进了这枯枝的顶端。

    “而我将你命名为,死亡权杖。你所指方向,便是亡魂与怨灵的归所,亡者国度的领域。”

    于是我将这权杖在地上顿了顿。

    大地当即颤抖起来。而后,裂缝沿着我的脚下,如蛛网般向外延展,割裂土层、劈开岩壁。以不可阻挡之势深入地下,直到将整片海岸分割得支离破碎,直到有腾腾白雾自地底升腾……最终涌出了大片火红色的岩浆。

    我将权杖抬起,向着那座残破的城堡一指。岩浆便如条条巨大的暗红色巨蛇。蜿蜒着攀附上黑色的墙壁,将它们整个包在了里面。而后岩浆在魔力的作用下迅速冷却、变形、凝聚……为这座城堡覆了一层厚厚的硬壳。

    “固化术”、“时光庇护”、“钻石特质”、“探知隔绝”、“抵抗射击”……一个又一个强大的法术被我附加其上,一个又一个炼金法阵在岩层内部遥遥成型。

    这城堡将固若金汤。只要我还在操控着它,它便是这世界上不可攻破的堡垒。

    我与它。将一同矗立在这海岸之上,直至世界的末日。

    然后我令大地的伤痕收拢。令土地重归平静,走进了城堡当中。

    积年的灰尘已被灼热的的岩浆荡涤,一切都变成了死灰色——洁净得似乎不容许任何生命存在。大厅当中是一尊镀上了坚固外壳的黑色王座,我不知它曾经属于哪一位王爵。但从今天起它将拥有一个新的名字——黑暗王座。

    我抬起手,在王座的顶端抓出了一个凹槽。而后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匣。

    这木匣……是雷斯林赠与我的礼物,盛装着黑暗之后塔克西丝分身的心脏。

    曾经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它,唯恐它的气息暴露,引来神祗的愤怒。但如今……既然我已知晓今后的命运,又何必畏惧什么神祗?

    我于是掀开了盒盖,取出那一枚乌黑的心脏来,又将它放在了王座顶端的凹槽之中。

    它将成为这个国度的象征。

    就在下一刻,如我所料的那样,一股饱含着狂怒与黑暗的气息陡然自天空传来,庞大无匹的威压令空气顿时变得粘稠不堪、有若实质。仿佛有千百万人同时在我的耳畔呼喝,仿佛有亿万惊雷在我的身边炸响——

    我甚至能够感觉得到,两个位面之间的晶壁被磅礴的魔力冲击得摇摇欲坠,黑暗之后塔克西丝的意识跨越位面,在我的头脑当中轰鸣——

    “是谁——?!”

    而我猛然抬头,目光直刺天际、毫不示弱地展开自己的精神魔力,又绽放出六道光辉绚烂的羽翼,毫不示弱地抗拒着那威压,高声怒吼:“给我——滚出这个世界!”

    “它不再属于你们,不再属于任何人!”

    “你这卑微的爬虫、窃居星界的恶灵,你应当清楚——”我高举权杖,向天空遥遥一指,“你们全部都应当清楚——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去往你们的那个世界,好看一看,你们究竟都是些什么货色!”

    “倘若你还想要不自量力地、愚蠢地令分身降临——那么就在此刻,出现在我的面前!好让你的另一枚心脏,变成我这权杖上的饰物!”

    下一刻,更加的庞大的魔力冲击山崩海啸一般向着这座城堡扑来——但我早有准备,在哈哈狂笑之间。咒文大声脱口而出——一层又一层的法术屏障将整片海岸牢牢笼罩,那冲击力便如海浪拍上了岩石。在呼啸之中化作片片泡沫,向四周崩散而去。

    开玩笑——此地的可是我。地上界从古至今以来的最强操法者,撒尔坦?迪格斯!

    以数道炼金法阵为屏障,即便是罗格奥都要落得转世重生的下场……更何况是一个不能动用法术,只能以精神力量干涉位面的黑暗之后?!

    我大声咆哮:“那么我再送你一份礼物,你这蠢货!”

    而后我将法杖向天际一指,顶端的月长石当即爆发出夺目的光辉,玄奥的符文在那光辉飞舞旋转,又聚集一处,自虚空之中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星界投影”!

    在操控着这个法术的时候。我拼尽全部力量,同时施展了另一个高阶法术——“阿拉曼瑟之召返”。一个携带着我目前所以及的所有魔法的分身,在虚空之中浮现,接着毫不犹豫地投身至那道裂缝之中。

    我当然不是只为去星界露一露面。那个分身之上还有另一个法术——“麦康提尔的最后一击”。它将转化那个分身之上的所有的剩余法术,对整片空间的生物造成一击伤害,同时自己也将承受所有的攻击。

    三个高等魔法同时被我施展出来,意识之海翻腾不休,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但我用自己的意志力牢牢遏制着那种冲动,直至鲜血从我的眼耳口鼻当中汩汩流出——

    但我可不会像从前一样在乎这些……

    因为那可恶的命运早就告诉我。它早为我安排好了另外一条道路——它怎么可能让我死去?!

    整片空间似乎陡然一震,然后瞬间恢复了平静。

    黑暗之后塔克西丝的精神之力消弭无形,天顶的云层轰轰作响,就好像高空之中有一面巨鼓被击碎。震动波及了整个位面。

    我微微一颤,然后伸出手、大口喘息着,抹掉了从眼睛和鼻孔当中流出的鲜血来。

    什么黑暗之后。什么神祗……不过如此。

    它们可以玩弄那些懵懂无知的人,却又怎么可能继续恐吓一个像我这样、已知晓了整个世界本源奥秘的人?

    在抛弃这个世界之后。还妄图继续享受人们的敬畏么?!

    既然我所做的,就是那些蠢货们想要做的事情——它们又怎么可能真的干涉我?

    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我大笑起来——撒尔坦。你赌对了。那可恶的命运送给你的……究竟是诅咒,还是礼物?

    哈哈哈哈哈!

    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简直令我身心愉悦。我毫不吝啬地泼洒着最后一些珍贵的施法材料,又强忍着头脑欲裂的痛楚,构建了一个法阵。

    而后站在那法阵当中,就像数百年前在马拉雅顶峰上做的那样,施展了一个传奇法术——“瘟疫之云”。

    魔力改变着物质的特性,通过北辰之星将影响力一直遍布头顶的大片云层。浓重的水汽由铅灰色渐渐变为惨绿色,而后沉沉地压下来、遮挡阳光、隔绝生机,最终把附近一整片区域都笼罩其中。

    植物在一瞬间枯死,生命无声无息地泯灭。海水因这毒云同样变成了惨绿色,又令毒素充满了附近的整片海域。

    方圆几十公里的范围之内,将再无活口可以幸存。倘若原本就有那么一两户人家居住在附近……就当做是这个伟大的亡者国度建立之时的祭品罢!

    这一次我所做的,可不是为了夺走数百万的生命,而是为了令这一片区域变成禁地。

    它将只属于伟大的司令君王,撒尔坦?迪格斯。

    从前未能实现的,我要在今日,令它一一变成现实。

    黑暗之后塔克西丝冲击这座城堡时的气息——那种愤怒、黑暗的气息尚存。于是我用法术将它们固化了下来。这原本就是我取出那枚心脏时的目的之一……而那个蠢货果真如我所愿了。只要有了这种气息……这片国度就将成为黑暗生物的圣地。

    关闭的世界之树通道将不再对它们形成吸引力……整个西大陆上,能够吸引、召唤它们的,将是我,死亡者的王、被抛弃者的王、被伤害者的王、绝望愤怒者的王!

    做完这一切,我坐回那尊王座上,用权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静静喘息着,等待着。

    外面的光线变得黯淡,室内只有阴冷潮湿的空气微微流动。毒云穿行在大地之上的每一个角落,却不能伤害我分毫。

    世界安静得好似即将死去……而我的国度迎来了新生。

    从未试过如此狂妄的行事——即便是前世也一样。但这感觉竟如此美好,令我感到心中的积郁之气渐渐排遣一空。于是只剩下空洞的胸腔、无望的灵魂。

    它是如此的契合这个世界。

    城堡之外,渐渐传来哀嚎……法术令这片土地变成了黑暗之地,塔克西丝被固化的气息则令它具备了冥界的特质。亡魂在这里将不再是不可见的存在,它们将如同还具有生命时那样,可以被碰触、可以被伤害。

    它们将成为我的子民,我的力量,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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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勇者小队

    我已在黑城堡当中度过了第五日。外面的声音被我隔绝,室内寂静无声。我呼吸着潮湿阴冷、充满恶意的空气,想了很多事。

    大概我前些天的确是疯了。然而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自己重新变成了所谓理智的人。人总是会改变的……虽然本不想那样做。我对之前的所作所为记忆犹新,虽然偶尔会有些不真实感,然而我知道,的确是我造成了那一切。

    城堡之外的亡者灵魂,便有一些来自被我毁灭的贝利卡。

    据说整个中心区域都已被废弃,死亡的人口数量超过了五千。当地人起初并不知道我,只认得瑟琳娜。毕竟对于欧瑞来说,**师瑟琳娜公爵一直都是一个传奇。尽管现在已经有不少年轻人将这个传奇当成了传说,然而……

    经过那一夜,我想再也不会有人质疑魔法是否存在了吧。

    之后又过了三天,才有人推断,那个与瑟琳娜对抗的另一个法师……便是我。

    这并不奇怪。毕竟复苏之后,我先在艾林的庄园里露了一次脸,不少贵族都见过我的模样,也清楚我的身份。

    还听说,东陆人对这件事情也表示了“高度关注”,并且打算派兵援助欧瑞,对我进行围剿。

    我原本就没打算将自己的行踪隐藏起来——海岸这里发生了如此异变,在人口繁盛的今天,没理由不被人觉察。

    不过……只要瑟琳娜不出现在这片区域,其他人我统统不放在心上。

    哪怕她出现了呢?——我的这座黑城堡,可就是为了她而准备的。

    实际上对于瑟琳娜……我并无敌意。也的确没有产生敌意的理由。她一直是我的伙伴、战友。甚至是我那个不成器家族的恩佑者。对于那夜发生的事情,从当时那种狂乱状态之中摆脱出来以后……我的心中也有了些歉疚与悔意。

    然而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她终究喝出了我的真名。我们也就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坐在有月光的露台上。听着风声与虫鸣……追忆似水流年。

    遗憾么?当然。

    但人生怎么可能没有遗憾。

    我从王座上起身,走出了城堡的大门。

    外面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阴冷的雾气弥漫在每一寸土地上。亡灵、怨灵、新死魂灵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悲惨哀嚎。但是,它们也是会分成各个群体的。

    新死的魂灵还能够在短暂的时间里保有生前的意识,因而它们就还像活着时候一样,会感到恐惧迷茫。它们聚集在一处,用含糊不清的声音相互安慰,甚至可见一家数口的身影。这样的存在……大约就是因为我前几日的那个魔法。

    亡灵与怨灵们还有不同。相对于更加偏执、狂躁的怨灵来说。亡灵要显得安分许多。他们大多有前世未了的心愿,但这种心愿不同于怨灵的“执念”。一些没有完成的契约、一些被践踏的诺言,都可以让人在死后变成亡灵——就如我从前的白精灵卫队“鸢尾花”一样。

    最令人厌恶的当然是怨灵——这些家伙是灵魂力量的掠夺者,疯狂偏执的攻击型不死生物。它们奔走呼号着,去袭击那些新死的魂灵,以获得对方身上的力量。

    但由于“灵魂不灭”的铁律,被吸走了精神之力的灵魂不会完全消散,而是变成了更加稀薄的存在……失掉自己的一切意识、记忆,飘荡在虚空之中。不会被生者感知。对于操法者来说也没什么用处。

    怨灵偶尔也会去招惹亡灵,然后双方发生争斗。

    这种争斗当然毫无技巧性可言——精神力强大者获得一切。

    在我的魔力与塔克西丝残留气息的感召之下,这些东西相互吞噬着,整片区域看起来比深渊地狱还要悲惨几分。不过……这不就是亡者国度最理想的样子么?

    这里毕竟不是天堂。

    眼下这些东西感知到了我。畏惧着向四周退去,为我让开了一条道路。

    因为前几日的经验已经告诉了它们——作为此地的主宰,我拥有对其生杀予夺的权力。

    但我自然不是出来旅游观光的。如此妖魔鬼怪大游行的场景。任何一个观光客都不会对其产生兴趣——我是来挑选我的卫队的。

    怨灵与亡灵这种东西……当然有其妙处。它们强大的精神力量维持着自己身上不会溃散,所缺少的只是理性与更高级的智慧。而这个国度当中随处可见的东西——土壤。那种固化了塔克西丝黑暗神力的土壤,就是它们的最佳载体。

    我手执权杖。站在雾气当中环视四周,然后泼洒出了一片月长石粉末。一段咒文出口,那片粉末顿时爆发出炫目的白光,亮度堪比一颗小太阳。在法术“太阳闪光”的效果之下,附近的不死生物纷纷惨嚎着后退,忙不迭地想要避开这可怕的光亮。

    一些精神力较弱的魂灵就此失去了全部力量,变成了毫无意识的存在,更加强大的一切还能行动自如,忙着向雾气当中逃窜。而我的目标就是这类家伙。

    可以触摸无形魔法生物的“法师之手”将它们遥遥捉住,然后拉扯着带向城堡之内。

    在城堡外庭当中,已经有几十具泥土傀儡像静静地站立着,我所要做的就是用一个法术将手中这些不安的灵魂固定在傀儡像当中,变成可以灵活行动、具有一定智慧的死亡士兵。

    这种东西比骷髅兵和僵尸都好用得多——土石结构的身体使得它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生理弱点,更不会感到疼痛。而原本就来源于痛苦与恐惧的它们更会对这两种感觉免疫,只有将其彻底碾碎、散落成泥,才可在一定程度上使其失去战斗力。

    前几日已经制成的死亡士兵。身披岩石铠甲,迈步走了过来。将那些泥像一具具摆好,以方便我进行施法。于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另外三十具新生的战士睁开了“眼睛”——实际上只是我为了看着舒心……令它们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罢了。

    现在不过经历了五日,相互吞噬的怨灵当中还没有产生更加强大的存在。但要再过上五年……那个时候,我就可制造出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来了。

    然而法术刚刚完成,就有一个“噬魂者”——同样是以怨灵为材料制造出来的、没有具体形态的不死生物——飘荡过来,在我的身边发出低语。

    我听得清它含糊的语言。于是我知道,眼下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据它说,有一个勇者小队,正在向黑城堡进发,打算干掉我这个“邪恶大魔王”。

    我不由得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勇者小队?

    这倒是勾起了我的回忆。当我还是一个低级法师的时候——那时。西大陆上人烟稀少,到处都有可怕的怪物与盗贼横行——我也曾经参加过一个所谓的勇者小队,讨伐的目标则是一只飞蜴。

    这东西,我重生之后,曾经在古鲁丁村庄之外的森林里见过。体型不小,身上披挂着坚固的鳞甲,生有可以飞翔的翅膀,被人们认为是巨龙的远亲。

    那只飞蜴出现在欧瑞西北方的一个村庄附近,经常掠夺村民的财产。甚至会猎捕人类。而周围的一整片森林也都成为了它的领地——这就使得那个村庄里的人几乎都没法儿活下去了。

    牧人没有了牲畜、农人不敢下田、猎人失掉了猎场……两百多个人的村落苦不堪言。

    于是村民们凑了两枚欧瑞金——这在当时对他们而言可是相当大一笔财富——雇佣了一小队佣兵去讨伐那猛兽。

    其时我正在大陆上游历,手头又不那么宽裕,也想要借着那个机会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于是就加入了那个队伍。

    那也是我第一次在凡人面前展现魔法的力量,并且取得了胜利。整个过程虽然苦不堪言。但总地来说也算是美好回忆。

    只是……那种剑与魔法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当时那种淳朴的风气,今天也很难见到了。即便是在一百七十多前年的欧瑞……所谓的“勇者小队”也成了笑谈。然而……我竟然在今天又遭遇了这种事?

    只不过,我从一个讨伐者。变成了被讨伐者。

    哈哈哈,实在有趣。

    这几天的日子可把我闷坏了。虽然我一向不介意、甚至是有点儿喜欢独处。然而也不代表我会拒绝偶尔找找乐子。对于一个像我这样年纪的人来说——从回忆当中找些安慰,总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于是我产生了一个想法。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中成型,就令我不可自制地、癫狂地笑了起来。

    于是……我走出了城堡之外。

    两个小时之后,我从一座房屋的废墟之中艰难地爬了出来,手上还紧握着一柄用来劈柴的斧头。此地位于亡者国度的边界,但已被黑云与毒气笼罩。我用破碎的衣料包裹了一把泥土,按在口鼻上,才终于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

    然后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向着远着几个模糊的身影发出低低的呼喊:“有人吗……有人吗?!”

    灰色雾气当中的人影停住了,在略一犹豫之后,向我奔跑过来。

    随着他们渐渐靠近,我看清了——一共是四个人。三男一女,都穿着黑色的皮甲——这东西在眼下这个时代可不常见。这四位都是典型的克莱尔人,年纪也不大。三个男人行动矫健,背上背着长枪,腰间有短枪,还挂了一柄匕首,看起来就像是贝利卡城当中卫兵们的装扮。而那个女人也穿着一身皮甲,还披了个斗篷,背后有一个箱子,腰间只有一柄短刀。

    这四位急匆匆地来到我面前,当先一个金发男人便俯下身,将我搀扶起来,皱着眉头问:“你怎么样了?”

    他这反应……倒让我愣住了。

    我事先早就做好了被他们盘问、怀疑的打算。也准备了一整套的说辞,甚至特意换上了从这废墟里找来的破旧衣服……然而他竟然一把将我扶了起来。然后劈头盖脸地问我——“你怎么样了?”

    再看那其他三个人,都是同样的神色。脸上流露出真实的急切,这简直是……一群蠢货。

    我只得顺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脑袋发晕,喘不过来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扶我起来的男人连忙向女子一挥手:“给他一个口罩!”

    我这才注意到,三个人下巴上,原本被我看成是围巾的东西,竟然是某种用硬皮革制成的口罩——里面似乎填充了些什么,使得他们丝毫没有受到这毒云的伤害。

    这时候男子已经将那口罩按在了我的嘴巴上。我试着喘息几下——虽然有些费劲儿,但的确比平时要舒畅了。这倒的确是个好东西……竟然达到了魔法的效果。

    于是我装模作样地又靠墙坐了下来,紧皱眉头又适应了一会儿,抬起头茫然四顾,然后发出痛苦的呼喊声:“究竟发生了——什么!”

    要是放在从前……我想我不会在这凡人面前,如同一个小丑一样,演出这样一场闹剧。

    然而此刻,不知怎的,我的心中却生出了一种痛苦的快感来。似乎这样的自我践踏。令我的心情舒畅的许多——就像人们痛苦到极致的时候,狠狠地将脑袋撞在墙壁上那样。

    这四位理所应当地宽慰了我一番,又询问我为何在这里、事情发生了多久、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依照先前的想法,让自己扮演一个单身的农夫。又在“痛苦不堪”的情绪当中使他们忽略了很多问题,最终又从他们的口中套出了不少事情。

    原来这四位就是从贝利卡城里来的。他们原本是同住在一个社区的朋友,三个年轻男人是家境优渥的兄弟。女子则是社区里的医生。他们所在的区域位于贝利卡城的东南方,并未被那种风暴波及。然而在弄清了那场大灾难的缘由之后,这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决定仿效小说当中的勇者那样,来到此地为民除害。

    他们当然听说过有关魔法师的传闻。但他们认为……法师都是些身体相当孱弱的家伙——不然为什么从不见他们使用刀剑作战?而且据说,瑟琳娜在那一夜已经让我重伤,帝国的军队也即将开始对我进行讨伐……

    因而这个四个人在查找了一番有关法师的传闻与资料之后,理所当然地觉得……凭借手上的先进武器,应该就可以赶在军队之前将我清除。

    一百七十多年前我被安德烈“追封”为艾林大公爵,在帝国的历史上也不算籍籍无名之辈……似乎还有几个历史学家对我的事情进行过认真研究。于是从前我对于“科技”的担忧,对于火枪那种强大力量的担忧,也就不再是那么隐秘的事情了。

    这四位“勇者”应当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生出了那样的念头。

    唔……旧时代的勇者,倒的确大多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辈。因为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有多少机会接受教育。只是没想到……这时代的“勇者”竟也是如此。也许是过于强大的武装令他们迷失了自己?

    但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相当有趣的开端。

    最终在我的一再要求之下,四个人同意接纳我进入他们的团队。因为我是一个“本地人”,熟悉周围的地形。否则这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又处处有浓雾笼罩……他们转上四五天,也未必找得到正确的方向。

    于是,我,本地农夫,艾尔?穆恩,成为了这支勇者小队的向导,并且打算真心实意地,将他们带上死亡之路。

    听起来真不错。哈哈哈哈。

    年轻的女医生为我的伤口进行了处理,并且感叹我的好运气——在这样的浓雾当中昏迷了这么多天,还没有死去。最终在我的引导之下,她将我的幸运归结为“恰好把口鼻埋在松软的土壤里”。

    我们在房屋废墟附近扎了营地,升起一堆篝火,就地休息,然后补充体力。

    吃饱喝足之后,我斜斜地倚在墙边,一边想着一会儿玩些什么花样……一边听他们进行一场有关我自己的讨论。

    三个年轻人是亲兄弟,但似乎也都对那个女医生有好感。要我说,那个女孩只算姿色平平,可是在那三位的眼中,她就成了绝世大美人儿——他们在各自发表意见的时候都不忘相互贬损——这种贬损当然也属于善意、无伤大雅的。

    而女孩似乎也乐意看到他们为自己“争风吃醋”,甚至常常挑拨他们相互争执,然后掩嘴轻笑。总地来说,这四位勇者的精神状态良好,内部还算团结……除了有些不知道世事险恶。

    但我知道,很多时候,心中一点小小芥蒂便能成为无法可解的死结。

    而这恰好就是我最擅长的事。倘若我的命运还可改变……倘若我真的有一天能够死去,也许我也就不会介意,前往地狱,成为一个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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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 雨打秋萍 的打赏~~(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最漫长的一夜(上)

    现在是第二天的傍晚——虽然说是傍晚,但因为头顶厚重的云层,四周已经彻底地黑了下来。五个人围绕着一堆篝火,脸色都不大好看。因为我以地貌发生了变化为由,带着他们绕了很长一段路,以至于两天的时间里,我们几乎仍在原地打转。

    不过周围迷雾重重,谅他们也不能发觉什么异常。更何况……这里毕竟是一位邪恶魔法师的领地,再不可思议的事情也会显得理所应当。

    慢慢接近黑城堡,他们开始听到若有若无的怨灵哀嚎。起初三兄弟之中年纪最长的那位哥哥,丹尼斯,认为那是幸存者的求救声,打算带我们前去救援。但在经历了两天之后,女医生索菲亚显得谨慎了许多,她建议我们先是投一支火把过去,照亮发出哀嚎声的那片枯萎丛林,然后再小心行事。

    三人略一思量之后采纳了这个建议,于是真的将一支火把朝着枯树丛中扔了过去——然后他们就见到了永生难忘的场面。

    树丛的正中,一颗还算高大的树上……挤满了面色狰狞、身形扭曲的怨灵——它们就像是蝙蝠一样倒挂在树木的枝桠上,无形的身子像破布袋一样无风而动,一边厌恶地躲闪着那火焰,一边蠢蠢欲动,打算扑击过来。

    女医生发出一声惊叫,随后三兄弟拉着她扭头便跑,甚至还丢下了一柄火枪。

    我装模作样地跟在他们后面飞奔,心里快要乐开了花——哪里用得着这样恐惧?那些怨灵早就发现了我……而它们刚才的所谓“哀嚎”,也不过是恐怖的呼喊罢了。

    否则仅凭这几个家伙……又已经快要接近黑城堡。哪有好运气能够从它们手下逃脱?

    经过那一件事,四个人似乎都已收起了前几日的轻松心态。变得沉默寡言。但令我略微诧异的话,他们的意志还算坚强。没有退出这片区域的打算。

    不过即便他们真想那样做,现在也已经太晚了。

    因为我在他们的身上发现了所谓“人性的闪光点”。可千万别以为一个邪恶的魔法师就会否定人类社会的一切美德。甚至就连魔鬼在挑选自己货物的时候也懂得先去寻找那些情操高尚、意志坚定之辈。因为这样的人一旦堕落,所能发挥的力量远超那些懦弱虚伪者。

    这三兄弟……个个身强力壮、坚韧勇猛。而那个女医生,也是女人之中少见的胆色过人之辈。我可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四个人——他们对我而言,简直是再适合不过的死亡骑士的人选了。

    城堡里的那些死亡士兵虽然身体结实,并且会无条件地执行我的一切命令,然而终归不像真正的人类那样机敏聪明。像那夜在胡安家中所见的那个怨灵那样强大的存在实在稀少……我总得提拔些“管理阶级”。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让他们饱尝恐惧与绝望的滋味——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出他们的潜力。并且令他们在堕落之后变得更加冷酷无情、英勇善战。

    于是我在篝火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几人的表情,低声说道:“也许……这里还有幸存者。周围这一片,我还知道,至少有十几户人家。可能还会有人像我一样幸存了下来……我建议,我们是不是应该……”

    话说到这里,我停住了。

    因为远处传来一个人声:“……救救我,无论什么人,救救我!救命!”

    这声音虽然含糊不清,但的确像是一个正常人在呼喊。远不同于之前听到了怨灵哀嚎。

    丹尼斯一下子挺直了身体,将背上的火枪抄在手中,向发声处看去。

    那里雾气蒙蒙,几步之外就失去了视野。只能从光线的变化当中推断,也许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山坡。

    女医生索菲亚伸手按住了他:“等等——也许……”

    “不,是一个活人。”丹尼斯的弟弟。排行第二的朗恩脸色凝重地说道,“这几天。我们什么时候听到怨灵会说话了?”

    女医生张了张嘴,没有反驳出声。然后转向我:“这声音你熟悉吗?”

    我茫然抬头看了看他们:“呃……附近的人我不是很熟悉——平时也没有什么来往。要我说。可能也真是个幸存者,只是……”

    兄弟之中排行第三,也是最冲动的瑞克已经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咱们俩过去瞧瞧。”

    我连忙摆手:“不不不,应该一起去——这种时候一旦分散开了,是最危险的。要知道这里不但有那些邪恶的东西,从前还有野兽……”

    丹尼斯为我做出了决定:“那么,五个人一起过去。要小心,把枪都取下来。”他又将自己腰间的短柄火枪递给我:“会不会用?”

    我咧嘴笑了笑:“以前见过,用过那么一两次。”

    于是我们把女医生护在中间,每人自篝火中取出一枝燃烧的柴火,小心翼翼地驱散浓雾,向发声处接近。走出了十几步,篝火的亮光就变成了蒙蒙一团。前面果真是一个矮陵,上面怪石嶙峋,布满枯枝烂叶,简直是杀人抛尸的最佳场所。

    那声音又叫喊了几次,然后像是耗尽了力气一样不做声了。

    丹尼斯最先绕过了土丘,探头看了看,然后疑惑地皱起眉头:“就应该是在这里……人呢?”

    女医生勃然变色,大声道:“糟糕,快回去!”

    丹尼斯微微一愣,然后同样叫道:“该死,我们的东西!”

    五个人随即向着蒙蒙的篝火飞奔回去,然而已经晚了。当我们重新看到那团燃烧着的火光的时候,原本堆放在周围的给养——三大包水和食物,都已经不翼而飞了。

    我赶在他们能够说出什么之前抢先哀嚎道:“完蛋了——没了吃的喝的。我们怎么办?我看我们还是连夜退出去……赶紧退出去才好!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么一来,原本脸色难看地盯着我的丹尼斯似乎也没法儿说什么了。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不是你……应该不是你。”

    我装作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二弟朗恩走过来逼视着我:“刚才是你要我们一起去——”

    我微微一愣。之后连忙摆手:“不不不……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是我看起来像那种东西?”

    三弟瑞克看了看我们俩,然后忽然转过身去,朝着迷雾大吼:“该死的,给我滚出来——跟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这场面顿时有些换乱,我在心里偷笑。

    女医生只得大叫了一声:“都别吵了!现在我们得好好想一想,接下来怎么办!是继续往前走,还是退出去!”

    于是五个人都沉默了。不安的情绪在人群当中滋生,除了篝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过了很久,丹尼斯才抬头问我:“现在要你找回原先的位置的话——你能不能做得到?”

    我使劲儿揉揉脸:“我尽量……可是不敢保证。”

    “好。”他简短地说道。“今晚我们两个两个轮流守夜,捱过天亮前的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一早就试着往外走。”

    没人应声,但显然都已经同意了。

    我埋下头去,翘了翘嘴角。想走?呵呵……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刚才的事情是我手下死亡士兵的杰作。虽然那些家伙头脑不甚至灵便,但模拟人声还是做得到的。发声无非就是气流震动声带而已——在魔法的效果之下一切皆有可能。虽然有些模糊喑哑,但在这样的气氛当中,谁会注意到这么一点小小的不同寻常?

    它与我通过精神层面保持着微妙的感应。我能够觉察它依旧把自己的土石之躯体潜伏在附近,深埋在土层之下,等待我的下一个命令。

    但我不会让这些人就这样平平安安地度过今夜。于是我命令它重新站起,在迷雾之中来回走动。弄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即将穿破浓重雾气扑上来。其他人显然听到了这声音。很是紧张了一阵子。然而过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只是在虚张声势以后。也就慢慢安下了心,只警惕着。不去理会了。

    不得不说,这几个家伙的神经都坚韧得不似常人,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将四个普通平民造就得如此不同寻常。

    不过我可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们——我再次命令周围的怨灵与新死的灵魂靠拢,并且用上它们最拿手的本事——奔走呼号。一张又一张模糊不清、发出莹莹绿光的暗淡面孔在雾气当中若隐若现,向着我们五个人大声嚎叫。

    这下就连神经最粗大的人也没法儿好好入睡了,他们统统握住了手中的火枪,背靠着背收缩在一处,随时打算向迫近的敌人开火。我挤在人堆里,感觉得到女医生的身体有些瑟瑟发抖,于是转过头去,打算说些什么话。

    然后我就愣住了。

    因为……周围的那些怨灵与新死的魂灵,在一刹那间统统安静了下来。随后它们的面孔在雾气中闪了闪,迅速消失不见。

    发生了什么事?我连忙在头脑中与去那个死亡士兵取得联系——却发现对方留在我意识当中的精神烙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现这种状况只能是两个原因:一,我死掉了。二,它死掉了。

    死亡士兵当然不会因为被捅破了心脏就倒下……它们所谓的死掉,便是附身其上的怨灵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化作了那种虚无的灵魂印记——有什么更加强大的东西吸收了它的精神力!

    那么这些怨灵的反应就很好理解了——在更加强大存在的面前,这些东西当然会四散逃命、避之不及。

    只是,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个东西?

    倘若我的推断没错儿……能够打破我的精神烙印,将怨灵从死亡士兵的泥身上吸走的东西。其强大程度不会逊色于胡安身边的那个家伙……难道说终于有这样的存在来到了亡者国度?

    于是我一时间矛盾起来。是丢下这四个人,去把那东西捉到手。还是放弃它,继续我这小小的把戏?为了四个死亡骑士而放过这样强大的存在……会不会有些得不偿失呢?毕竟那样的怨灵。都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自己的思维与理性……也许只是被塔克西丝的气息吸引,来到此地,打算捡些便宜就走……

    这真是……

    我有些头痛。而其他四个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而有些不知所措,在僵持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接着,女医生忽然向北方一指,低声道:“看,有亮光!”

    我循声看去……那里果然出现了一团青色的光亮。

    它在雾气当中幽幽闪耀着,竟然比火光还要引人注目。不同于怨灵们的幽绿色荧光,这光芒清澈柔和。看起来就让人感到舒心——但这当然是我的感觉。其他四个人可不会对这种凭空出现的奇怪事物有半点儿好感。

    我知道那是什么……那几乎就是纯粹的精神力量。

    某个异常强大的东西——当然是相对于那些怨灵而言——以精神之力凝聚了这团光亮,并且想要向我们传达些什么讯息。

    接着,耳边响起低低的女声:“来……”

    这声音虚无缥缈,但听起来柔和顺耳,同怨灵们的声音有天壤之别。

    倘若它真的是我推测的那种怨灵之中罕见的强者的话……它就究竟想要做什么?

    难不成是和我一样,想要玩一个吓唬人的把戏?

    怨灵什么时候也具备了这样高尚的情操?

    但下一刻,另一团光亮又出现在更远处,紧接着是第三团、第四团——虽然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但依旧为我们在眼前标注出了一条道路。

    接着那声音继续在雾气中响起:“来……跟我走……”

    如果我们现在身处一片环境优美、生机勃勃的丛林之中。我毫不怀疑身边的四个年轻人会将这声音的主人想象一个丛林仙子之类的什么东西,然后好奇地跟着那光亮走过去。

    然而现在可是身处亡者国度……之前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身边也许还有怨灵虎视眈眈,再大胆的人也不会如她所言那样的。跟着光亮前行。

    但我却知道……这条道路的确是通往亡者国度之外的。

    这家伙……是真的打算救人?发了什么疯?

    似乎是发觉了我们五个人犹豫不前,那声音第三次在耳边响起:“相信我,跟我来……”

    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因为我发现。这一次的声音当中附带了精神力的冲击。虽然极其微弱,但足以瓦解凡人的意志。令其失掉警惕心——眼下我身后的女医生脸上的神色已经由戒惧变成了迷茫,甚至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也许……”

    我当即打断了她的话:“你忘记上一次的事情了吗!”

    精神冲击这玩意儿我当然也会。想要在我面前玩弄这样的把戏……可真是“找对了人”。

    这一句话解除了他们受到了影响,于是丹尼斯一拉她的手:“别上当!也许还是那些东西,换了个法子要引我们出去!这些邪恶的东西,都怕火——大家不是都这样说的么!”

    干得漂亮,丹尼斯!

    于是我们不再理会她之后又说出的两句话,依旧待在火堆旁一动不动。我当然没闲着……而是发散了自己的精神力量,向周围的雾气之中延展。随后便觉察到了那个存在。

    相当纯粹的精神体,在我意识之中形成了一个鲜明的轮廓。不同于怨灵们模糊不清的形态,它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了自己的内部结构,给我的感觉……像是一个以纯粹的精神力构成的“人”。

    我曾经一度以为那是瑟琳娜在捣鬼,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她可不会有耐心以如此风格行事。展现在我意识之海当中的这个家伙,似乎是一种我完全没有见过的存在,类似于怨灵或者亡灵,但没有那种绝望恐惧的气息,反倒是给人某种安定祥和的感觉——我认为这并非错觉。

    我以前见识过这样的存在——唯安塔,那只“魅”。

    但显然不是它——两者的感觉完全不同。况且我早知道,唯安塔已经死去了。

    我不动声色地以纯粹的精神之力给它狠狠来了一记。但对方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强大,不但承受了我的这股力量,而且将其吸收到了自己的体内,精神之力又壮大了几分。

    然后我们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咦?”

    接着,我们眼前的浓雾开始翻滚,蒙蒙的蓝白色光亮越来越强,最终在虚空当中形成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的形态。长发在空中微微飘荡,身着一件长裙。身体透明,就好像整个人都以光亮构成。只是她的面容在雾气中有些模糊,但仍可看到脸上的神色——那是不同于怨灵们的、生动无比的表情。

    她微微皱起眉头,看了看我们五个人,轻声低语:“是谁在捣鬼?”

    于是我愣愣地看着她,震惊之情充斥全身……再也没法儿发出一丝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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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雅安同胞平安。(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最漫长的一夜(下)

    倘若我没有看错,倘若此时我不是发了疯,倘若这世界对我还是有那么一丝怜悯的话……

    眼前这个美丽的形体、那张熟悉的面庞,就是我数次在梦中所见,我今生的爱人,早已在一百多年前死去的……詹尼佛?马第尔。

    我被无以复加的震惊情绪所控制,只觉得全身僵硬、目瞪口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目光在我们五个人身上扫视,但没有认出我。

    这不怪她——因为我已经改变了容貌。银发的尼安德特人总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因而在潜伏到那片废墟中之前,我令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克莱尔人。

    可是,她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当然早就知道,珍妮的灵魂也许还在地上界——但更有可能已经被别的什么东西吞噬。毕竟一百多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孤苦无依的灵魂来说太过漫长,因而我从未生出试着寻找她的心思。

    一来那样无异于大海捞针,二来……如果她真的还没有消亡,也是已经变成了怨灵。我不愿去面对那样的一个珍妮——那样的她早就不是我思念的那个人了。

    但此刻她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虽然不是以人类的形态,然而这样纯粹而温和的精神之力……她绝对不会是一个怨灵!这是某种我从未见过、也从不知晓的存在方式。

    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我试着重新夺回对自己的控制权,并且艰难地开口,涩声问:“你……是谁?”

    她微微低头。用那双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眼眸看着我,用宛若梦幻一般的声音道:“那么。你呢?”

    我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握着拳。缓慢却清晰地说道:“我有一个名字,叫做,艾尔?穆恩。”

    她应当知道这个名字……如果她的确是珍妮的话。

    然而……她轻轻扬起了头,漂浮的发丝如同在水中一般舞动:“那么,我是理想之乡的主宰,芙蕾雅。”

    我微微一愣,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芙蕾雅……这是一个女神的名字。传说她居住在星界,但并非主神之一。她会指引在战场上英勇死去的亡者灵魂前往自己的国度。然后再挑选那些勇士们的妻子——那些忠贞善良的女人,同她们的丈夫在那个国度中相会。

    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在世界之树没有关闭之前,死去的灵魂的确会前往“天堂”,然而那里等待它们的却并非美好幸福的生活,而是成为诸神精神力量一部分的悲惨结局。至于地上界关于诸神的传说,的确有一部分是真实的——那来自于魔法师们的研究、神祗们在这个位面偶尔展示的神迹。

    但更多的,却只是凡人们一厢情愿地捏造出来的传说。

    神祗芙蕾雅……大约就是这样一个被虚构出来的神明。因为法师们从未发现过这位神祗存在的证据。

    然而眼前的这一位,这面容酷似珍妮。却又对“艾尔?穆恩”这个名字无动于衷的存在,自称芙蕾雅——的确是传说中的那位神祗的分身,还是……

    而那个“理想之乡”……又是什么地方?

    我已经顾不得再去掩饰些什么,也没有心思再费劲伪装出惊慌莫名的情绪。而是继续追问道:“你就是那一位芙蕾雅?理想之乡是哪里?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

    她发出轻微的叹息,说道:“理想之乡……那里是英勇战死者的国度,也是亡者们幸福团聚的国度。不同于此地——充斥着绝望、愤怒、恐惧。”

    而后她看着我:“就是你。对不对?你们当中——有一个黑暗者。”

    她的声音轻柔温和,自始至终都让人如沐春风。然而这句话说出来……似乎在其他四个人的耳中就变成一道惊雷了。他们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退出了好几步。将手中的火枪对准我:“原来是你!你究竟是谁?!是那个魔王的仆从么!”

    我没有心情去理会他们。

    因为我此时的思绪纷乱复杂,而我正试着理清头绪。

    她口中的所谓理想乡。听起来就是那个民间说中的女神“芙蕾雅”的领域。但眼前这个存在,我不认为她是一个分身。因为我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威压——换言之,她还不具备完整的神格。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同我一样自封的,某个神话国度的主宰者。

    如果她是珍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渴望弄清真相的愿望令我不得不再次发问:“在我回答你之前,希望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你的理想之乡,又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然而回应我的却是一声巨响。

    “嘭”的一声,身后的某个人似乎在慌乱当中开了枪。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上发枪,声音震耳欲聋。但我早就开启了防护法术,弹丸打击在我的身上,只荡起了一层透明的涟漪,随后斜斜地弹开了。身后的四个人当中有人发出痛呼声——似乎是被跳弹命中了。

    然后丹尼斯喝道:“走,快离开他们!”

    然而事情可不会这样简单,我一挥手,魔法的力量便将他们牢牢束缚在原地,附带的麻痹效果更使得他们的武器脱落,一时间进退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随后我抬起头来,驱散自己身上的那些伪装法术,逼视着眼前人:“回答我。”

    芙蕾雅……又也许的确是珍妮,轻声叹气:“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它们已经都是些可怜人,而你却令它们承受更大的痛苦。我之国度……就在在迷雾的森林,世界之树下。至于我是谁……我原本也是它们之中的一员,直到有一个人拯救了我。”

    我的心中有惊雷闪过。头脑当中仿佛掀起惊天巨浪——她说她也曾经是这些亡魂中的一员……

    没错儿,那么就有可能。那么,她也就有可能的确是珍妮的亡魂!

    因而我迫不及待地追问:“你?什么时候?一百多年前?一百三十多年以前?对不对!”

    她轻轻地“咦”了一声:“黑暗者。你何必如此惊讶?这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么?”

    这当然重要。因为我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渐渐平静下来,进而在心中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我……那个未来的、苍老的我可以回到过去拯救阿提恩,也就是幼年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不可能回到珍妮死去的时候,拯救她的灵魂?眼前这个自称芙蕾雅的存在,这个明显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神祗”,又恰好拥有与珍妮同样的面容——如果不是她,还能是谁?!

    我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拯救你的人。是一个老者,对不对?你从前的名字,叫做詹尼佛?马第尔,对不对?难道你已经没有哪怕那么一丝关于从前的记忆了么?你想一想……你试着想一想!”

    她愣了愣——她终于第一次露出了这样人性化的神情,然后在浓雾当中漂浮过来,向我伸出了手。

    我没有躲闪,就任由她将手搭上我的额角,然而听到她轻声说:“我没有见过他的容貌。我只感受到他的力量……然而,他曾为我留下一段启示:倘若某一天有一个人在我面前说出了詹尼佛?马第尔这个名字。那么……就让他感受这股气息——”

    说着,一股精神力量如涓涓溪流进入了我的意识之海——我感受到了那股所谓的气息。

    那股熟悉的、我不止一次体验过的气息。

    我在米伦留下的那件神器当中感受过这种印记……那是属于那位陨落的神祗、时光与空间之神的印记,或者说……就是我自己的印记!

    我想我终于知道她是谁、她是什么了。

    就如我先前的那个想法一样,也许。她是一只魅。唯安塔融合了塔克西丝灵魂的残片,变成了这种罕见的存在。而我眼前的这个人……她应当是融合了来自未来的,我的灵魂残片。

    在太古遗民的那片森林当中。我遇见了一位老人。她给我了几个提示,而后便被来自星界的力量湮灭。同样的……那位以神力干涉主物质位面运行的神祗也陨落了——

    而那位神祗。应当就是我。

    想到这里,我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的。尽管早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有所准备。但我的心中终究还有一丝期待。然而到了这个地步……

    看着眼前这个,由“我”的灵魂残片聚合而来的珍妮……

    我多想彻底弄清楚,在过去的数百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林中老人的那几句话,应当是自“我”的授意吧?我想要提醒自己,小心身边的罗格奥。但当时的那位神祗又在她泄露天机之后试图毁灭她——如果我没有猜错,当时也自有其原因。

    老人的信息来自那位神祗,而一旦对我,也就是对他自己说出了口,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虽然不是“直接”干涉了这个位面,然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自己同自己交谈”……

    因而他,似乎是迫于某种铁律的力量,想要打断那位老人说得话——于是通过某些细微干涉,在她的身上施展了几个强力法术。然而那时的我近乎无知……一次有一次地打断了“自己”。终于,似乎又是迫于无奈,星界之上的“自己”不得不以陨落为代价,湮灭了她。

    倘若我的推断没错……那一夜应当是“我”最后一次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后便陨落至主物质位面,又通过“生前”的精心策划,将珍妮的灵魂拯救,使她融合成了一个“魅”……

    我曾经抱有幻想……想要逃脱这个命运。

    因而我才像是发了疯……强迫自己做出种种不合情理之事,甚至挑战了星空诸神——我就是想要试着改变自己的命运。

    然而现在,珍妮……或者说由珍妮残留的精神之力。和由我的灵魂残片所共同形成的魅就漂浮在我的面前……

    我一时之间不清楚,是该为了她的新生而欣喜。还是为自己的灭亡而叹息。

    未来的我将她改造成这个样子……又在冥冥之中令其成为了所谓“理想之乡”的主宰,究竟是为了什么?是还在试图努力改变这个世界的最终命运么?是为了让她去控制那些无人约束的灵魂。不使其令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文明毁灭么?

    但我总觉得“我”的作法另有深意……也正是因为她变成了“理想之乡的主宰”,才会对亡者的灵魂异常敏感……因而才会在感受到此地发生了变异之后,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

    于是终于同我见了面,并且让我知道,我的珍妮,还没有完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为了什么?

    为了感化我……目前这个邪恶的我?

    呵呵……看起来未来的我还真是变得越来越像是一个圣者了。只可惜现在的我,似乎还没有那样高尚的情操。

    眼前的那位芙蕾雅所建立的理想之乡,应当已经存在了很久。同时也解答了我心中的另一个疑惑。已经一百多年了——世界之树的通道已经关闭一百多年了。为何地上界强大的怨灵仍是少数?我一直觉得有一部分亡者不知去向、我一直认为它们还在世界之树附近相互吞噬,却没想到是这位芙蕾雅在其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倘若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应当也像我一样,在那片区域代行冥界的职责。

    只是……除了令他们相互吞噬、变成那种虚无的灵魂印记这个方法之外,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消除这些亡者么?

    她的精神之力,相对于怨灵来说虽然异常强大,但甚至远远不如瑟琳娜——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但我暂时放下了心中的这些年头,推开一步避过了她的手,仔细打量着她。在这样的光影映衬之下,她显得更加美丽……美丽得宛若梦幻。

    然而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么?我已经在心中称其为芙蕾雅,而非珍妮了。我的那个珍妮。是一个深爱着我的、陪伴着我的、与我拥有共同记忆的女人。眼下的她失掉了关于从前的所以记忆,只有一张惊人相似的面庞……她是我的珍妮么?

    人之所为人,除去一具躯壳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那些记忆吧——无论它们令人多么悲伤。

    就像今生的我……在没有遇到珍妮,没有苏醒之前,我又算是什么人呢?

    眼前这一位……

    我瞪着她。而她用那种温和的表情看着我——即便知道我就是那个所谓的“黑暗者”。即便目睹了我将身后的四个人统统困在了那里,她还是那样温和地看着我。

    她越来越……显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于是心中忽然浮现一阵没来由的气恼、悔恨、愤怒。这情绪令我忽然收敛了神色。重新变得冷酷麻木,并且哼了一声:“既然你来到了我的国度……那么。你就留下来吧!”

    在她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我一连退出了四步,每一步都念出一段咒文。咒文将北辰魔力聚集起来,并且以玄奥的规律构成一个结界,将一直停留在原地,毫无动作的芙蕾雅困住了。

    她略显差异地看了看我:“你……想要做什么?”

    我真是讨厌她的这种态度!这种永远不瘟不火、淡定从容得不似人类的态度!

    这绝不是我的珍妮!

    于是我冷笑一声:“我想要做的便是——令你成为我的俘虏!”

    最终我完成了手文。法术成型,芙蕾雅身边的空间顿时浮现出八面透明的方型盾牌印记,而后那些印记在瞬间收拢——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便化作一个光点,在空中飘荡着下落。

    我上前一步,取出袖中宝石,接住了她。

    于是红宝石里出现了一个淡淡的人影,若隐若现。面对这个高等法术“灵魂束缚”……她竟然没有生出半点儿反抗的心思——这也是那个“我”,要她做的事情?

    可我偏偏就不要按照他为我设计好的那条路去走!

    我打定主意,将这枚宝石锁进黑城堡的最深处……我永远也不想看到这个、亵渎了我对珍妮记忆的存在!

    身后的四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对她所做的一切,还没从麻痹状态中回复过来。我转过身,对他们阴险地一笑:“勇者们……与魔王同行的感觉如何?事情原本不该结束得这样索然无味……只可惜我现在没有继续做游戏的心情了。”

    女医生看着我,艰难地说道:“你……你就是……”

    “我就是撒尔坦?迪格斯,亡者国度的统治者。”我上下打量她,然后说道,“说起来奇怪,这么多年,我还未曾拥有过一位女性的死亡骑士——虽然你还不算倾国倾城……但是以后面孔藏在铁盔里,体型倒也过得去。”

    丹尼斯当即大吼起来:“恶魔!放过她!都是我的主意!”

    “别把我同那种低级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我轻轻一拍,打掉了他艰难抬起的手,“也别心急——你们也会同她作伴,成为我最忠诚的侍者……这难道不是一种荣耀?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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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 悠悠小风的月票,tianchi1105的评价票~(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这该死的月亮

    两个小时之后,我重回黑城堡。

    今夜过得真是无趣。我这样对自己说——然后握着那枚宝石,走到城堡的地下室里。

    这里应当是从前那个主人的藏宝处,不同于普通的杂物储藏室,它当初被建造得相当隐秘坚固,即便在城堡坍塌之后,也没有损坏丝毫。

    因而这里还维持着从前的旧貌,没有被岩浆洗礼。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石质的摆架上空空荡荡,想来是好东西早就被转移了。

    只是这密室的设计者同样犯了一个我相当鄙视的错误——在室内正中的地面上,建造了一个挺大的大理石台子。

    很多贵族都有此癖好——在自己的藏宝室中建造这样一个引人注目的台子,再把最宝贵的东西搁在上面……实际上就是为了告诉那些盗宝贼们,这屋子里究竟什么东西最有价值。

    不过我想了想,仍是将那宝石放到了台子上。然后一连施展了四个防护法术。

    倘若真有胆大包天、运气又好到没边儿的盗宝贼混进来了,也只能留下一具尸体而已。

    我看了看宝石中的那个人——她也看着我,然后发生一声极轻的叹息声:“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呢?”

    “不想被人玩弄而已。”我低声说道,“哪怕是我自己也不行。”

    哪怕是我自己。那个未来的我——本身就已经走上了陨落的那条路,还指望我踏着他的足迹一路前行下去么?虽然今日他的所作所为,也许又的确是为了避免我走上那条路。然而……我只信任当前的自己。

    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哪怕是“自我”这个东西。也常常会在漫长的时间之后变得面目全非。

    还没有成为魔法师的我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以后会屠戮上百万人。

    而屠戮了上百万人的我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以后会放弃封神的机会。

    同样的……现在的我,也许没法想象。以后的我会为了什么事情而甘愿牺牲自己。

    我可以因为我的爱人而做出牺牲。但至于世界存在与否之类的大事……为何要将那种责任放在我的肩头?我想我已经承受得够多了。

    于是我转身走出门了,将这间密室隔绝了起来。

    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但我已经懒得去理会、分辨了。

    但……今晚似乎注定要是漫长的一夜。我的心头忽然一动,脑海深处似乎有某根紧绷的弦,忽然就断裂开了。

    这毫不起眼的异变令我愣了一会儿。这是一个魔法信息,意味着我留在某处的魔法陷阱被人破坏了。然而……是哪里?

    我似乎已经不记得了。最近这段时间,我布下的魔法陷阱、法阵都集中在黑城堡附近,而身后的密室当中也毫无异常,至于这座城堡的防护法术——一旦被破坏,反馈给我的讯息可不会如此轻描淡写。

    我一向自诩记忆力超于常人。然而……

    我站在那里,苦思冥想了很久很久,最终才恍然大悟。

    然后不知该作何感想。

    是那个魔法陷阱吧?

    一百七十多年前,我离开那座位于古鲁丁海岸的小小法师塔的时候……曾经在门后布下了一个名为“吸取生命”的陷阱。倘若有人未经我的允许、推开了那扇门,门后的法术就会发挥作用,令那人当即死去。

    然而……时隔这样久,竟然……

    我早以为那座法师塔已经被人毁坏了。古鲁丁海岸附近,常常会发生地震。在我的印象当中,那栋木质结构的小屋虽然被我的魔法加固过。然而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早就应该损毁在某场天灾或者**当中。

    毕竟是一百七十年啊……它竟然孤零零地矗立在那个偏僻的海岸角落,一直等待我的归去么?

    回忆起往事,顿时百味陈杂。离开那栋小屋的第一天……我便遇到了珍妮。而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刻就在我身后的密室之内。

    呵呵……

    我低下头,轻轻搓了搓手。然后慢慢走到大厅的王座前,坐了上去。

    黑城堡里。照例是没有灯火光亮的。即便有,也是幽绿色的魔法风灯。然而我没有点亮它们。只让黑暗与令人窒息的寒意包裹着我,安静地待了半个钟头。

    随后城堡的大厅里响起了轻微的呻吟声。

    是被我带回来的那四个人醒来了。这样黑暗的环境当然会令人惊慌失措,于是又过了五分钟,我听到女医生的低呼:“啊……这是哪里?”

    然后丹尼斯的声音响起:“嘘……别说话,我想我们是被关起来了。咱们得想法逃出去。朗恩,你身上还带着点火的东西么?”

    隔了一会儿,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响起:“该死,都被那个魔头搜走了——这是哪?地牢么?”

    三弟瑞克发出轻轻的咳嗽声:“这里没有外面的毒气……我们应该是在他的城堡里。刚才我们应该听那女人的话,跟她走的……”

    在黑暗的环境当中,只要还有些许的光亮,人类的眼睛就总能看得清一些东西。然而这黑城堡此刻却是完全封闭的,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因此我通过黑暗视野,便可见到四个微红的人影相互摸索着,试图找到周围并不存在的“牢房墙壁”,然后再循着墙壁找到“牢门”。

    而站立在过道两旁的二十个死亡士兵,也毫无感情地冷眼旁观着,没有发出一丝言语。

    这四个可怜虫便这样时不时地发出低低的交谈声,同时相互鼓励安慰,却一直没有找到那所谓的牢门。

    不过这样也好。一旦他们认为周围没有敌人,就开始透露出一些我想要听到的信息。

    例如……起先他们告诉我。帝国的军队会在几天之后对我发动讨伐——看起来那只是当时他们为了安慰我的托辞而已。真相应当是,附近的帝国驻军绝大部分都参与到了对贝利卡的灾后救助工作当中。仅剩的那一些,则处于防御的态势。

    想来那一夜留给他们的印象过于深刻。使得那些用先进火器装备起来的新式军队都变得信心不足。

    不过这情有可缘……毕竟现在的人们还没有掌握像“雷神之锤”那样可怕的武器,面对威力强大的高等法术、甚至传奇魔法,都显得有些无能为力。

    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引发一次海啸。在那种程度的人为天灾面前,人类的力量还是显得过于渺小。

    但总而言之……那些家伙怕了。想要讨伐我?呵呵……得看看他们有没有勇气承受死亡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代价。

    唯一能对我构成威胁的,不过是瑟琳娜而已。然而我可不认为,她会充当什么正义使者。

    况且在法师们的世界观当中,凡人这种生物……

    平日里当然可以表现出适当的亲善、温和,甚至怜悯。但不要忘记……她原本就是暗精灵的公主,米伦?尼恩的女儿。两百年前她就坐视自己的那位母亲荼毒生灵。将族人残忍地改造为魔法傀儡,又凭什么认为此刻会对这些毫无关系的凡人大发慈悲?

    即便是在贝利卡的那个夜晚,当我毁灭了半座城市之后,她也不过是想要我“冷静下来”而已。

    倘若我没有做出之后的事情……她甚至连我的真名都不会喝出来吧。

    有这样的一位老朋友……也许是我最近几百年来,所做的为数不多的、有价值的事情之一吧。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是躲在某处黯然心伤?

    如此也好。我当然清楚她对我的感情。但我这样一个不祥之人……除了带给身边人永无止尽的痛苦之外,又能为她们做些什么。不如就趁此机会……让她永远地绝望。再不相见,直到彼此有一人死去,永远留在对方的回忆当中。

    我叹了一口气。

    于是大厅之中四个人的窃窃私语陡然停顿下来。

    然后我一挥手,墙壁上的两排魔法风灯依次亮起。将广阔的空间映成了可怖的淡绿色。

    这一下,四个勇者可就看清楚他们所处的坏境了——女医生的手还保持着向前摸索的姿势,再一点点,就会碰到一个死亡士兵的小腿。丹尼斯一把抓住她。将她拉了回来。然后兄弟三人半蹲在地上,把那女人护在身后,戒惧地看着我。

    我用左手撑着额头。在王座上啧啧赞叹:“真是令人感动的情谊,勇气可嘉。倘若在以前。也许我们还会成为朋友——”

    “魔鬼才是你的朋友!你这魔头!”瑞克恼怒地吼道,声音在大厅里回荡不休。

    我无奈地笑了笑:“之前同你们说过。别把我和那种东西联系在一起。那玩意儿已经变成传说了——即便你想,这辈子也见不到一个。”

    “按照你们刚才说法,你们的帝国暂时还拿我无能为力?”我继续说道,“那么你们的命运可就堪忧了……不过,身为想要打败魔王的勇者,你们也早就有此准备吧。我就如你们所愿——也许再过上十几天,你们就会成为它们当中的一员——”

    我指向那些高大魁梧的死亡士兵:“没有恐惧,不畏伤痛,忠诚地执行我的命令,且永生不死。多么美妙的未来。”

    他们还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我已经一挥手,四个死亡士兵当即走了上去,将勇者们牢牢抓住,拖向更下层的牢房。

    叫喊声逐渐消失,随后我听到牢门关闭的声音。这下子他们可以稍微安心些了——至少还有一扇牢门可供他们消磨时间,不必费心猜测究竟身处何地。

    说要将它们变成死亡骑士,这一点,我可是相当认真的。既然有这样四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勇者前来,保不准以后还会有不胜其烦的其他杂鱼来碰运气。我没可能事事躬亲,于是就得挑选几个靠得住的部下来捍卫我的领地了。

    而转化死亡骑士这件事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可的确麻烦。

    虽然身为魔法师。还属于相当神通广大的那种,但我终究还没有成为神祗。因此我也得面对相当多的问题——

    衣食住行。每一件凡人要考虑的事情,我也得考虑一番。

    衣服么……我原本就拥有一件“坚固法袍”。这东西眼下就穿在我身上。不会破损、不会折旧,哪怕沾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丢到火堆里烧一会儿,再抖一抖也就成了。大多数法师们都要在外游历很久,因而一些实用的小法术也就不断地被创造出来。例如,如何使自己的身体保洁、如何凭空制造饮水、或者一定数量的食物充饥。

    但我可没打算只用那种黏黏糊糊、毫无味道可言的东西充饥。因而这些天来,我只进了两次食。

    而柔软的被褥、整洁的环境、干净的毛巾……相信我,即便是诸神也不会拒绝这样的诱惑。

    而眼下,这座城堡当中……一样都没有。

    大魔王当然也是要追求生活品质的。我没可能一直待在这石头房子里,生活得像是一个苦修士。所以这四位看起来还算顺眼的家伙……在成为我的死亡骑士之后。实际上大部分的工作就应当是为我解决上述几件麻烦事。

    我可不希望自己外出购物的时候被人认出来——

    黑城堡的主人、亡者国度的伟大主宰,在某一天被人发现出现在一家面包店中,手里还抱了一堆蔬菜肉类、用四个铜板买下两支长棍面包,这……

    但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也还需要一个前提:施展法术的材料。

    去往贝利卡之前我曾经想要补充一些东西,却被告知有将近一半都没有凑齐。那时候可没料到会处于今天这种境地——毕竟有不少法术可用其他的同类型魔法替代,我也就没有计较那么多。但转化死亡骑士……却是没法含混过关了。哪怕是一种材料少了那么几克,也会导致整个仪式的失败。

    因此,尽管万分不愿、时机也不大适合,我还是不得不……

    再次外出了。

    好在帝国的军队已经被吓破了胆……这片区域又是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多少像这四位那么胆大包天的家伙来找我的麻烦。更何况外围的毒气、亡灵、死亡士兵、防御法阵就已经够他们手忙脚乱的了。

    于是我叹了口气,收拾一番——不过就是变幻了容貌、换上之前在贝利卡购买的那套新时代的衣服,然后走出了黑城堡的大门。

    此刻正是深夜,我向着东方独自行进了大约七个小时。才走出了被浓雾笼罩的那片区域。期间在一条荒芜的小路边看到一块界碑——奥茨维尔公国领。

    原来这个地方叫做奥茨维尔公国。从前没有听说过,想来是在我石化之后新出现的小国家。只是看起来……那位公爵就只能被迫接受我这样一个侵入者了。而且至少在一百年之内,我还没有搬出去的打算。

    因为瘟疫之云的缘故。附近的人们死得死,逃得逃。仓促之间来不及带走太多的东西,于是大部分家当都留了下来。我又走了一会儿。期间停下来喝了两次水,终于见到不远处的两栋木屋。

    这里从前应当是一个农场——冬季里被保养好,又被拖出来打算下田的耕具还丢在地上。而院中散乱着衣物与锅碗瓢盆,似乎人们在逃难的时候一路“丢盔卸甲”减轻重量,只为速速离开这片死地。

    我满意地点点头,穿过院落走到门前,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屋子里有些黑暗,月光从半开的窗户当中透射进来。我打了一个响指点起东面的壁炉,然后发现这家人的生活条件似乎还不错。

    于是开始翻箱倒柜。

    他们还算有些良心……食材没有统统带走。眼下未到夏月,温度不是很高。尽管有些东西已经发了霉,但大多数还保存良好。我找到三枚鸡蛋,一棵卷心菜,一块风干的腊肉,打算给自己做一顿晚餐。

    谁能想得到,那个毁灭了贝利卡的刽子手,眼下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农场当中,还在炉灶上升起了火,在为自己摆弄一道鸡蛋煎腊肉?

    这世界真是总能为我们带来惊喜——尽管这惊喜又有点儿讽刺。

    不过,一百七十多年没有为自己摆弄过伙食,新世界的灶台又有些怪模怪样,这令我的厨艺大大有失水准。鸡蛋煎焦了两面,里面包裹的腊肉似乎还没有完全熟透。等我相当不满地将它装进盘子里,坐在桌前一尝的时候又发现……似乎盐放得有些多了。

    然而总是比那些用法术制造出来的、黏黏糊糊的东西好很多。于是我皱着眉头用过了这一餐,又在楼上找到一张床,慢慢平躺上去。

    过了一会儿,月光安静地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我觉得有点儿刺眼。

    所以眼睛就有些潮湿了。

    这该死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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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传说中的超鬼的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狗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了。空气里带着令人愉快的微微凉意,深吸一口,只觉得身上的疲惫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又变成了那个冷酷坚强的人。

    我振奋精神,走下楼去,为自己在木盆里打了水,然后洗一把脸。

    接下来像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一样,生火,煎蛋,终于给自己弄了一餐还算不错的早饭。

    但在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我的座椅正对大门,但没有看到有什么人站在那里。于是精神一震、眯起眼来,法师之手蓄势待发。

    然而下一刻……一颗毛柔柔地脑袋露了出来。

    我不禁哑然失笑。我竟被一条狗弄得紧张兮兮。随后它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试探地向前迈了两步,露出了全身。

    尽管看起来并不壮实,然后也还算干净,似乎是一条家犬——会是这家从前的狗么?

    它有一身金黄色的皮毛,耷拉着两只耳朵,冲我小小地叫了一声。见我没有试着驱赶它,便小步跑到桌子底下,舔了舔我昨夜掉在地上的腊肉渣,然后讨好似地用那颗大脑袋蹭着我的腿。

    这家伙不是一条小狗,站立起来的话也快有一人高了,却出奇地温顺。

    我微微皱眉,但还是在打算将它一脚踢开之前生出了另一个念头——倘若一个人带着一条狗上路……看起来是不是更像凡人?

    这狗东西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犹豫,又仰起头来要舔我的手——我赶紧缩了回去。我的手可是要用来施法的——沾上了唾液,谁知道会弄出什么事儿来。

    不过最后还是拿起了盘子。将底下那么点碎鸡蛋倒在了地上,然后就自己也禁不住苦笑起来。我这是怎么了?或者说这栋普普通通的房舍里有什么魔力?为什么一离开那个阴暗冷酷之地……我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打算尽快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农场向东北。那条道路应当是去往欧瑞的方向。然而附近似乎仍然属于乡村,路边的绿意并未受到由我制造出来的那场大灾难的影响,反倒更有几分旺盛。我苏醒的时候已是春月中旬,现在应该快到末尾了吧。夏月即将到来,一些小花朵也开始怯怯开放。

    无人的路边弥漫着些微的香气,我细嗅它们,并且觉得因晨起而混沌的头脑更加清醒了些。

    但身后也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那条狗。

    它微微喘息着,耷拉出一条薄薄软软的舌头,远远地跟着我。我停下脚步。它也停下来,然后瞪着一双大眼睛,向我友好地摇着尾巴。

    这狗东西……

    别人对我都避之不及……它却自己要贴上来。

    这样“玩”了将近半个小时,我转过身,冲它招了招手。于是它兴冲冲地跑过来,又围着我的脚下来回蹭着,令我没法迈开步子。我只得对它说了一声:“跟着我走吧。”

    于是它抬起头来,对我眨了眨眼,然后就真的跑去了一边。抬头远望……就好像一个要踏上行程的旅者。

    我们就一起沿着一条无人土路,慢慢向前走去。

    后来我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句话——经历的人越多,我就越喜欢狗。

    从前我没养过这东西……因为我习惯了寂寞,也没有时间去照看它们。然而这一次是它选择了我。而非我选择了它。作为一个畜类而言,也许只是因为它在本以为已经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听到了声响,又闻到了香气。同时得到了些微不足道的残羹剩炙。

    然而便是这样一点小恩小惠,就令它死心塌地地跟随着我。却不去计较我究竟是什么人。

    我这样想着,忍不住侧头看了它一眼。

    而这狗东西却兴致勃勃地昂着头。不时地向四周看去——就像是在为我提防着什么危险。

    一股不可思议的暖流竟然在心头烧了一下。

    就那么小小的一下……

    我有些想笑。

    午休的时候,我靠坐在一颗橡树下。大树的枝叶已经略显繁茂,将阳光遮挡起来,只留下点点光斑投射在地上。

    狗慵懒地趴在我的脚边,下巴搁在前爪上,不时警觉地抬起头看看四周,复又低下、眯起眼睛。我入神地看着,研究它的每一个动作……同时脑袋里回忆些往事。

    然而我的确是在认真研究它的。

    这小小的肉食动物、号称人类最忠实伙伴的家伙,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别有深意。如果不算亵渎的话……我觉得它像是从天堂而来的天使。那双眼睛里,究竟盛装着什么?那毛茸茸的身躯里,又经历了什么?

    是什么令它能够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陌生人……又尽其所能地为我殚精竭虑地警惕着周围的可怕事物?

    或者说……如果我变成这样的存在,会不会觉得幸福很多。

    终于,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而狗惬意地眯起眼睛,舒服哼了几声。于是我像是被扎了一样,飞快地缩回了手。

    怎么会这样……现在的我,已经沦落到,要从一条狗的身上寻求安慰的地步了么?

    “走吧。”我说道。然后起了身。

    便如从前无数次旅程一样,在大多数时间里,旅途是枯燥无趣的。所见所闻不过是人们针对海岸之上那个大魔王的争论——有的人相信确有其事,有的人认为贝利卡是毁于内战的战火。还有人觉得那是因为地域之门敞开,或者是受到了诸神的神罚。

    昧昧愚夫所见,我都不放在心上。而真正有意义的消息,一个都没有打探到。途经另一个城市的时候。我弄出来一辆马车。狗对于一只青蛙能够变成车夫这件事似乎显得很感兴趣,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都满腹疑惑地围绕着那车夫打转,试图找出其中的奥妙来。

    而车夫显得畏畏缩缩。显然野性还未完全褪去,本能地畏惧这个曾经能够一口吞下它的“大家伙”。

    有了这两位,旅程就不那么无聊了。但在六七天之后,狗对车夫也失掉了兴趣,反而同我一道坐在马车里,蹲在座椅上,兴致勃勃地观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旦有鸟儿经过,还会汪汪大叫两声。

    每当这个时候,行进的马车就会出现轻微的颠簸。

    于是一只青蛙驾着南瓜马车载着海岸的大魔头与一条狗。悠悠穿越了整个欧瑞国境,并且在夏月的时候,抵达了曾经的灰色地带。

    灰色地带……竟然如同此前数百年一样,仍然被各类匪徒所占据。只是这些匪徒们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胆大包天,只敢隐藏在路边的树丛之后,暗暗窥视。一路之上我打发了几波不开眼的家伙,也留下了不少活口。而这些活口将“一个难缠的可怕人士来到此地”的消息散播了出去,使得我之后的旅程少了很多麻烦。

    曾经的黑暗之塔被笼罩在结界当中,但与米伦一战之后。结界已经完全开放了。又经过瑟琳娜的经营……现在它的周边竟然出现了小规模的城镇。只是这城镇里居住的则是各类被流放者、囚徒、无家可归的孤儿、被掠来的女人。

    但总归是有了些正常的模样。我在一家看起来不那么友善的旅馆里补充了食水,顺便清理掉了旅馆那位想要打我主意的老板,又收走了为数不多的几枚金币,在一干人的暴力欢送之下离开了镇子。乘坐车马,沿着土路西行。

    并且看到黑暗塔的身影在眼中逐渐放大。

    失去了魔力的约束、魔法傀儡的照看,黑暗塔周围的植被疯长。看起来快成为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了。

    越接近它,我就越小心。一连释放了三个探测法术。但反馈而来的信息令我安下了心——瑟琳娜并未在此地。

    然而在她临走之前,似乎仍然留下了几个禁制。使得这片故土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拨开眼前一片枝叶,我看到了塔前的白石广场。几只鸟儿在广场上蹦蹦跳跳,而狗欢快地跑过去,惊飞了它们。我踏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面,走向黑暗塔的大门,并且仰起头,看了看这座饱经风雨,却一直屹立未倒的伟大建筑。

    眼下……是新历二十二年的夏月。

    新历二十二年我故地重游,法师塔隐没于梧桐与橡叶的树荫当中。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是一个新世界的开始。而我就在这个午后,重回我的黑暗之塔。

    我在这里留下了那么多的回忆……许多回忆已经在我的脑海中模糊不清。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只有这坚固的土石建筑无声见证一切。我轻抚坚实的墙壁,掌心有微热的感觉。

    然后我转过身,走到大门之前,微微一用力……推开了它。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无论是那一位撒尔坦,还是瑟琳娜,似乎都没有去改变些什么。前者……是因为我们共有的记忆吧。而瑟琳娜……则是因为对我的怀念?

    我在大厅中之中慢慢走着,而狗则先我一步,迈着小碎步跑到那王座之前,疑惑地嗅了嗅,然后再一用力,跳了上去。

    接着它端坐在王座之上,向我“汪汪”地叫了几声。

    我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它。它咧着一张嘴,舌头耷拉下来,快速地喘息着,一双闪亮的大眼睛也盯着我。

    接着,它略显疑惑地歪着头,送嗓子眼儿里对我发出讨好似的呻吟声。

    于是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这狗东西……

    这狗东西……

    哈哈哈哈哈!

    一条坐在王座之上的狗。

    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一条被人抛弃,却又死不悔改,想要再去寻找、证明些什么的狗……

    哈哈哈哈哈!

    我一边任由眼泪流出来。一边走到王座前,将它抱了起来。用脸颊去蹭它毛茸茸的脑袋:“你这天使……是谁令你出现在我身边的?是谁?”

    而狗不明所以地呜呜叫着,伸出舌头来。舔舐我脸上的泪水。

    于是我抱着它,沿着楼梯往二层走去。

    于是一阵旋风在一楼的大厅舞动起来,并且挥舞着空气制成的刀刃,狠狠刮擦着它触及的每一个角落。地面、墙壁、王座,都因为这蚀骨的风而渐渐分崩离析,失去从前的样子……失去数百年以来,它们一直维持的样子。

    我继续向上走去,那旋风紧跟我的脚步。消磨掉每一处华丽非凡的装饰,消磨掉每一处我曾经留下的印记。消磨掉每一丝我们曾经留下的回忆。

    我所行所过之处,一切变得面目模糊。

    我抱着它,走进二层,用法术展开一块包裹,并且把任何我用得上的东西统统收进去。金器、银器、珍贵稀有的木材。我们曾经躺卧、纠缠过的桌椅——统统在无形的力量之下离解为细碎的材料,然后分门别类,出现在我的囊中。

    这些东西……在从前仅仅是记忆的载体,昂贵的饰物罢了。但到了今天……却已经成为了一个魔法师手上最为珍贵的材料。也许除了它们,这片土地上再难找到同样的东西。

    但时代终究是在变迁……消亡与新生。也是亘古不变的主题。我这样的一个人,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不过是落得一个身死陨灭的下场罢了。

    我走过了二层,又走过了三层,最后走直上四层。四层之上。便是巴温时代留下来的东西……初建黑暗塔的时候我就曾经探索过……那里面的事物也许比我几世的生命更加悠久。

    那么……就让它们留在那里吧。

    当我转身走下楼梯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狗被我展现出来的出来的力量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在我怀中发出惊慌的低吼。我拍拍它的头。安慰它。

    四个大包裹漂浮在我身后,随我一起走下去。一切都已变了模样——包括瑟琳娜曾经留下的那些痕迹。

    最终我来到了门外。远远走出几十步,停留子树林的边缘。然后放下它。抹了把脸。

    手上沾满了温润的液体。于是我微笑着抬起双手,大段咒文脱口而出。

    沉沉浓云在黑暗塔之上汇聚,缓缓旋转、越来越快,直至变成了一个乌黑的漏斗。电蛇在云层当中若隐若现,并且纠缠一处,最终成变成了一道明亮的光柱。

    它无声地向下劈击三次,然后才有轰隆巨响震荡我的耳膜。

    这矗立了将近千年的高塔在毁灭巨力面前显得脆弱不堪。塔顶大块岩石开始崩裂,带着滚滚烟尘,直坠地面。裂痕爬满了塔身,并且飞速扩展,露出了它隐藏百年的内部结构,而后又被自重压垮,引发连锁倾塌。

    飞溅的土石与厚重的尘土向我们扑面而来。狗惊慌失措地在原地打着转,但聪明地没有离开我的身边。于是护盾庇佑了它。

    烟尘与石子在我们身前激动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视野渐渐被厚实的尘雾笼罩,再看不到巨塔倾塌时的壮观模样。

    巨塔的毁灭,持续了一分钟。这一分钟同一千年相比,显得微不足道。当弥漫的烟尘散去,视界重新恢复清明之后,在我眼前之后剩下一地的废墟。高塔的石块仍旧堆了足有三层楼高,遍布整个广场。而就是这石块,曾经承载了我的无数回忆。

    但从今以后,我不再需要它们。

    因而我带着我的狗,与四个巨大的包裹,没有再去看一眼,转身离开了这片遗迹。

    我想,我应当成为一个新的人,就从今天开始。拥有全新的记忆,全新的世界,全新的自我。什么回忆,什么情感,什么可笑的眷恋与责任……无论于我,还是于这个世界,都不再有任何价值。

    很早很早以前,在重生之后,我就对自己说,要为自己活着。然而为何要在经历了一百七十多年之后才幡然悔悟?

    太多的牵绊已经令我迷失了自己,甚至于……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总能找到懊悔的理由。我痛恨这感觉,痛恨这被世界绑架的感觉。

    悲欢离合,我已然经历太多。

    倘若不再试着去拥有什么……

    也就不会失去了吧?

    便如这座高塔。一旦被彻底地毁去,也就不再会有人试着再在它的身上留下些什么印记、留下些什么回忆。就让这世界空空荡荡,毫无眷恋,做个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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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是不是快要结束了的感觉……

    但实际上还没完……我的写作进度超出了我的预期,可能还要持续更新一到两个月。呵呵呵呵呵……(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轮回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往迷雾森林走一趟。我很想看一看那个“我”,究竟在那里留下了什么。而芙蕾雅所建立的理想乡,又与我的亡者国度有何不同。

    灰色地带距离迷雾森林只有几天的路程,并算不上遥远,但我仍惦记着黑城堡当中的那四位勇者,因而赶得急了一些,只花了两天的功夫。

    倒不是担心他们会被人救走,而是……我忽然发现我忽略了一个问题。

    我没给他们留下任何饮食。

    从前那座城堡里,需要吃喝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但我走的时候忘记了给他们准备那些足以维持生命的东西,只对几个死亡士兵交代了一句——确保他们活着。

    至于它们会如何执行我的这个命令,我的心里可一点谱儿都没有。也许那些家伙会出去搜寻些吃的……但似乎发霉变质的东西也属于吃的。

    所以我得尽快把事情都办完,好在他们四个统统死掉之前赶回黑城堡。

    最终我来到了那个回忆之地——曾经我的殒身处,米伦的陨身处。

    令我惊异的是……火龙结界竟然消失了。这也许是另一个“我”的功劳,我并未如何惊讶。因为令我惊讶的另有其事——

    我竟然找不到去往世界之树的入口了。

    明明那颗无比巨大、直入云端的古树就在远方的天际矗立着,而面前的道路也没有任何阻碍,但……我的马车一次又一次经过同一块路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原地。其间没有任何景物的变幻,延期啊的道路也是一往通途。但偏偏这诡异的情形就这样发生了。

    在唯安塔待过的那个山谷里,我的乌鸦之眼曾经遭遇过这种状况——努力向天空飞翔。却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原地。但那种情况与眼下有有不同——那毕竟是一个封闭的山谷,在封闭的环境当中布下那种局,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然而现在我面对的是一整片广阔的区域——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与何等精妙的技巧?

    于是我想到未来那个“我”的身份来——

    时光与空间之神。倘若他是可以从操纵时间与空间的话……做到这种地步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然而,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在今天所经历的,应该是属于他的回忆——否则他也不会提前以如此手段应对我。但悖论也就产生了——

    如果他曾经没有踏足过这里,又怎么会知道,放我进入这里有不妥之处?

    或者说……最终我还是会找到什么方法,打破这个结界,而他现在所做的只是徒劳的无用功?

    正在我沉思的当口。狗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它略显兴奋地嗅了嗅地面,然后冲我摇摇尾巴,又向远处汪汪地叫了两声。

    我循声看去——那里并无不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丛矮树而已。但它表现出来的异常情绪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也许这动物具有人类不曾拥有的本领,竟能够指引我找到出路?

    于是我也跳下了马车,跟在它的身后,轻声道:“带我走。”

    狗似乎听懂了我的话,迈着轻快地步子向那从矮树跑去,并且隐没其后。

    我赶紧跟上去。转过了那一丛茂盛的植物……然后发现我失去了它的踪影。

    身后的前的枝叶还在微微摇晃,更远处则是一片青草地。但狗已经不见了。附近又没有什么陷坑,眼前更是一马平川……它哪去了?

    我皱了皱眉,还是迈步向前走去。走出了几十米。前面又出现了一丛矮树,于是我的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拨开枝叶——果然。后面是停着的马车。而我又向身后看去——仍是那边草地。

    于是我叹了口气,重新走到马车旁边。

    倘若我刚才又走出去的话……也还会见到同样的景象吧。这是一个死循环。

    不像由魔法造成的幻象——无论怎样高明。始终是幻象而已。人们可以通过周密的观察、细心留下的印记来慢慢找出环境的破绽,然后令其失效。然而现在我面对的……似乎是空间的本质改变。换言之。以我的能力,还无能为力。

    而且这东西似乎只对我有效果——狗已经穿过去了吧。

    我略微有些茫然地停在原地,而头上的太阳投下明亮的光来,晒得我的脊梁微微发烫。两侧的树木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空气里没有一丝风。

    这样一个初夏的午后……我该在阴凉的屋子里读书。但眼下却站在这条毫无阻拦的道路面前,束手无策。

    青蛙变成的车夫坐在马车前,不安地跺了跺脚。这家伙的智力有限——因为它化为人形还没过久。大约要维持这样的形态一或两个月,脑袋才能跟得上身体的变化,变得更加机灵一些。

    但即便是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不安与恼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要对我说?”

    他咧开一张大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听见了……狗叫。”

    欸?我微微一愣,然后侧耳倾听。

    但四周什么都没有。就连路边的小昆虫似乎都因为这高温而显得疲惫,闭上了嘴。

    我瞪了他一眼。车夫缩了缩他那原本就几乎不存在的脖子,抬起手往前指了指——“您听”。

    前面还是那条路……黄土路。路的两侧是杂生的野草,虽然没有经过人为修剪,但那种翠绿色也的确讨喜。野草再往边儿,就是矮树,然后渐渐变成高树、茂密不透风的丛林。视野相当良好,而我也没见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但他总不会拿我寻开心吧?

    我正想再好好询问他的时候……自己也发现前面的景致发生了变化。

    路的尽头原本是弯路,现在从弯路的那一边出现了一个人影。我们隔得远远。大约有上百米。平日里这样的距离对于拥有法师之眼的我而言原本是纤毫毕现,但此刻似乎受到了无形的时空屏障的影响……我的视线变得和一个普通人一样了。

    但随着那人慢慢接近。我可以看到他的身边还跟了一个小东西。没看错的话……就是那条狗?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法师袍,样式相当熟悉。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认为那就是我自己。然而我现在穿的可是新时代的服饰。没有披那袍子。

    直到我们之间相隔了十米远的时候,我才看清那人的样子,然后松了一口气。那是一个年轻人……怎么看都不是我。而他身边的,正是我的那条狗——它看到了我,欣喜地飞跑过来,一边无声地叫着,一边左右晃着尾巴,然后跑、跑、跑……

    就在距离我两米远的地方一直跑。不能跨越半步。

    最终它也疑惑地停了下来,耷拉着舌头喘着粗气。似乎颇为懊恼。

    来者走到狗的身边,看了看我,神色极其复杂。我没开口,只等他说话。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出现一个这样的装束的人……怎么说都不可能是过路的。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或者说面对你。”

    实际上我并没听见他的话,只是读懂了他的唇语——这是操法者们的必备技能之一。在战斗的时候,也许周围的环境嘈杂。也就没可能听清对手的咒文。这个时候,如果可以读懂唇语,也就可以了解对方在施展什么法术、从而从容应对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苦笑。于是我的心里有了一个相当的模糊的推推断,只是还有待证实。

    于是我说道:“你是……奥利弗?”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从前的我怎么会想到,我一直所崇拜钦佩的那个人,实际上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即便是现在……我恢复了过去的记忆。也还没法把当时那种情感彻底地从脑海当中驱逐出去。所以说……我该怎么样面对你呢?”

    于是我又道:“你是奥利弗。”

    “那么你还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奥利弗一下子笑了起来,然后说道:“上一世没法儿和你交流。到了这一世,我的力量已经被大大削弱了。倒是可以钻法则的空子同你好好说上一会儿话——你何必这样的焦躁不安?”

    “你这个……蠢货。”他嘴角满含着笑意,最终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辱骂我?他……是在笑着辱骂我?!

    我的怒气勃发,感到脸颊都微微发热,踏前一步,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他嘲讽地笑着,摊开手,“你甚至连你真正的敌人是谁都弄不清楚,难道不是一个——蠢货?!”

    “前世你对我警惕戒备,甚至在最后一刻想要同我一起死去……你知道你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么?!”他脸上的笑意褪去,眉头倒竖,一张年轻的面孔上竟出现了几分威严,“倘若我还活着,你何必在那种状态之下虚度一百七十多年?!”

    “你复苏之后,从一个三流法师一步步变成,随时可以成为永恒不死的存在的半神,你以为是谁在庇佑着你?依靠你前世那个大预言术么?!它早被修改了!没有我,你早在古鲁丁村庄之后就被人干掉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甚至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你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么?你知道你生活在哪里么?你知道星空诸神都是些什么东西么?你知道什么这世界上会有魔力这种完全不合常理的力量存在么?!”

    他一口气问出四个问题,一个接一个,就像是接连的当头棒一样。打消了我的怒气——前世我无数次问他诸如此类的问题,然而他都没有给我确切答案……他是打算摊牌了?

    “找来那些**师。差点儿毁灭你的人不是我!让你妻离子散孤苦无依的人也不是我!而我究竟为你做了什么?保护你?给你强大的力量?令你得到命运的认可?这些难道都是错事?难道伤害了你?”

    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皱起眉头:“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他在我的对面,隔了两米……无比漫长的距离,喘息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好问问你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生出了戒心——是从米伦的自爆开始?”

    我没有说话。

    “如今你想要知道,我就给你一个答案。”奥利弗一挥手,像是下定了一个决心,“你们都以为,我要毁灭这个世界,是不是?你们这类人。自诩睿智,觉得这世界上没什么能够欺骗你们,一旦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就再难被改变。那么现在我可以问你这样一个问题——”

    “眼下你们的星空诸神又在做什么?深渊领主们,又在做什么?你应该早就察觉,它们关闭了上层与下层的位面……令这世界上的亡魂越聚越多,然后呢?”

    “然后就会毁灭这个文明,这个世界。”他冷冷地盯着我,“你管这叫拯救世界?”

    我沉默地看着他的双唇。等他终于问出了这一句话,才说道:“这叫毁灭世界。但同样的……我不清楚你是否也会这样做。又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奥利弗像是有些灰心地叹了一口气:“你从前听说过所谓为的神创论。对不对?神祗创造了你们这些人类、创造了其他的生灵,而也是神祗开辟了深渊地狱。”

    我点点头。

    “那么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他看着我,“既然是神祗创造的世界。而深渊位面又在主物质世界之后被创造出来——按照你们的说法,是被帕拉丁的铁锤熔出的无尽世界。那么为什么,那样一个低等位面当中的生物。会远比地上界的生物强大?”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似乎我的确从未考虑过。一直以典籍之中就是那样说的——深渊位面存在着强大的黑暗生物。至于为什么强大?

    ……因为它们的确、就是很强大啊?

    “我再问你——前些日子,你在海岸,对抗了神威,对不对?——我在这里都能够感受得到。”

    我只得点了点头。

    “那么你就没觉得那位黑暗女士的威压……比平日里弱了许多?同你在矮人的地下王国感受到的那次威压远远不是一个水准?你真以为,仅仅凭借你身上的、那来自于光之天使的部分力量,就足以与其抗衡?光之天使能够对抗黑暗之后么?!”

    这番话,的的确确地震撼了我。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在矮人的地下王国的那一次经历——雷斯林取出了黑暗之后的心脏,随后就召来了她的愤怒——那种毁灭性的力量……的确……

    同我在海岸感受到的那一次完全不同!

    也正如他所言,光之天使,即便在星界之中、在全盛之时都无法与主神抗衡,而我又怎么可能仅仅依靠他的一部分力量,就令神祗退却?!

    从前我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我想我当时,的的确确是……已经彻底地疯癫了!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再也没法儿按捺自己的好奇心。哪怕对于眼前这人还没有完全信任,然而我也同样急于从他的口中听到一个解释……至少能够给我提供某些线索、供我细细思量的解释!

    “可怜的人,你只是……错生了时代而已。”奥利弗的脸上露出嘲讽似的微笑来,“你赶上了这个时代的终结——不是你们人类所谓的文明兴替,而是……彻彻底底地终结。我来告诉你,为何星界与深渊界的那些家伙……会那样强大。为何,现在的神祗又那样孱弱。”

    “因为它们将相当大一部分的力量,都用于关闭这三个位面了。而在位面关闭之后,就如你所担心的那样,地上界会被亡灵充斥,最终使得人类的科技文明覆灭,而后……这些亡灵相互吞噬,渐渐变得越来越强大,最终,只剩下那么有限的几个——”

    “而这有限的几个,将获得无法想象的力量,强大到,它们可以依照法则,强行打开本应连通着的位面通道,再趁此机会——”

    “封神……”我目瞪口呆,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来。

    “没错。封神。”奥利弗冷冷地说道。“想要封神,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在一个文明的终结、另一个文明的发端。而新神会继承旧神的神格,依旧宣称……是他们创造了新的人类。他们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获得那种凌驾众生之上的神力……永世轮回。”

    “那么现在的神祗们呢?他们为什么会甘愿,令新神取代他们自己?这样的轮回究竟有何意义?他们为什么不……不断地吸收来自主物质位面的力量,让自己便的越来越强?”我轻声问道,觉得头脑里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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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理想乡

    修改完成了。神速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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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利弗笑了笑。我总觉得他那笑容有些故作神秘。然而他对我说:“你确定,你想要知道这一切?”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了一会,最终点点头。

    于是他转身向后走去。我一愣,然后大喊道:“喂,你去哪里?!”

    随后我意识到这样做毫无用处……因为他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而我也没法儿用他的真名使其对我俯首帖耳——因为那同样需要受术者能够听得到我说话——至少是“认为自己听得到我说话”。

    我就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并且消失在道路的转弯处。只留下狗还在蹲坐在地面上,快活地盯着我。

    一切都是那么的诡异……该死,究竟怎么了?

    这时空屏障毫无疑问,是未来的那个我布下的。但……竟然是为了保护奥利弗?

    难道说我最后终于被他说服,与他变成了同盟?

    至少依照眼下的情势来看,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我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按照未来的自己为我安排的那条路走下去,然而……又该怎么办呢?

    这心思还没在头脑中转几下,我就发现路对面又有人走过来了。起初依旧是模模糊糊,看不清真面目,但随着他越走越近,我看清了那是谁——

    竟然是我?!

    穿着和现在的我同样的衣服,脸上的表现也显得略微惊异。似乎同样对我的出现感到不解……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难道说是之前的“另一个我”,还没有死去?瑟琳娜骗了我?

    那么他也不该穿着与我同样的服饰啊?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停在狗的旁边——狗舔了舔他的手,就好像他才是它的主人。

    这狗东西……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吗?!

    我正打算开口询问。却忽然觉得手心有点儿发痒。还有些软软热热的感觉。下意识地侧脸低头一看……

    搞什么鬼?狗正在舔我的手?

    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再次向前看去——那个同我一模一样的人已经不见了,我的眼前,隔着几米远……是我来时坐的那辆马车。

    我竟已经跨越了那时空的屏障,来到对面了。或者说,刚才走过来的那家伙其实就是我自己……

    我已经彻底地……没有更多的想法了。这就是神祗的力量么?这种不可思议的……比魔法更加玄妙的手段?我甚至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便从路的一边来到了另一边。

    但我随后放弃了无谓的猜想……反正也根本理不出头绪。现在,我就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初次踏足魔法师实验室的凡人好了。神力……这就是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我会得到的力量么?

    奥利弗对我说。只有在世界毁灭之后,才有可能封神。难道说,未来的我竟接受了那个结局,坐视这世界崩塌……然后成为了诸神的一员?似乎按照我现在的心态……这种整个世界都与我不再有丝毫关联的心态,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该死,我左推右挡,竟然还是走上了他为我安排的那条路。

    于是我迈开步子,带着我的狗继续向着世界之树走去。我想要找到奥利弗,我还有那么多问题没有问他——比如米伦。那样的一个女人。究竟在得知了什么信息之后选择了自爆?

    这条路的路面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即便隔着鞋底,我都能感受到那种热量。迷雾林森位于西大陆南端,因而即便是夏月初。也已经相当炎热了。我有心事,加之走得急,身上不多时就渗出了一层汗水。

    但还是没有使用法术为自己驱散暑意。那当然是个低级魔法。咒文也不长。然而需要用到的材料,在从前是随处可见的某种植物。到了现代则已经几乎绝迹——因为它对空气质量的要求实在太高。

    别说那小植物,即便是我。现在在观看天顶暗星的时候都有些费力。从前的夜空,蓝黑色的天幕之上撒满了点点光亮,甚至可以瞧得见玫红色的大团星云。然而现在的夜空,就只能瞧见一片死气沉沉的黑,别说玫红色的星云……就连一些稍微暗淡些的星星都看不见了。

    所以我只得将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只穿了一件衬衣赶路。走了一会儿,又将头发束在脑后,终于感觉清凉了些。

    拐过了道路之前的那个转弯儿,一片清凉之意顿时扑面而来。

    我不由得微微张开了嘴。今天所感受到的惊讶之情,几乎比过去两辈子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因为出现在眼前的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世界。

    天幕一下子就暗淡下来,变成了宝石蓝。既不是晴朗白日的那种湛蓝,也不是夜晚的那种黑蓝,而像是被什么人用一柄刷子,整个涂了一层厚重的色彩,顺便将太阳也抹掉了。

    这一整片空间——包括了正中那无比巨大的世界之树,都属于这片宝石蓝的天幕之下。

    这样巨大的空间,在外面却看不出半点儿端倪——我试着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走了两三米,再次向前看去——

    眼前仍是一条通途,道路的两边依旧是茂盛的翠绿色植物,世界之树仍旧矗立在远方,被阳光照耀着。然而只要再向前走出几步路,就再次进入了那片诡异的空间。

    的确是一个诡异的空间——没有阳光,却并不黑暗。因为无数的植物,都散发着荧光。它们的茎叶尖发出七彩的光芒,就那么交织在一处,将这世界映得灯火辉煌。仿佛有人正打算在这里举行一场盛宴。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手碰了碰离我最近的一片叶子。它立即像是害羞似地蜷曲了起来。同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的确是惊呼,然而不是声音。而是直接在我的意识之海当中响了起来。

    我忽然想到了芙蕾雅对说的……理想乡。她说那个一个欢乐、和平的国度……指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么?

    令那些灵魂统统附身于草木之上?

    一股恶寒涌上我的心头。这样的作法。和我的作法,究竟哪个更加残忍一些?亡者国度当中的魂灵相互吞噬,而被吞噬者则变成毫无意识的存在,游荡在天地之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也应当算得上是“死去”了。

    那种死去,相比附身草木之上,不会再移动,却仍旧保留有人的意识……哪一个更像是“解脱”?将一个人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已经算得上是一种惩罚了——倘若将这刑期延展至“永远”,相信任何一个人都得发疯。

    而像眼下这样。令一个人的灵魂不能动作、长久地禁锢在草木的躯体里……他们却依旧拥有意识、能够思考,又是什么感受?

    大概,就如同那些身躯腐朽,意识却仍然存在的魔法傀儡一样吧?我曾经试着用这种刑法来对付帕萨里安,却没有想到芙蕾雅将以这种方式禁锢灵魂的区域,称为幸福平和的理想乡。

    我忽然在心中大笑了起来——这岂不是说,这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好人?

    狗已经先我一步跑了出去,在那些荧光植物之间快活地玩耍起来。它甚至会低下头,饶有兴趣地轻嗅那些生长在树根的发光蘑菇。然后一口将其吃进嘴里。于是我的意识当中便会起一声低低的惨嚎,但狗却听不见。

    它就那样快活地奔跑着,转眼之间便消失在树丛之后。

    于是我跟了上去,看它一边玩耍一边向世界之树靠近。

    昔日的那个大家伙、那个我已有数百年未见的大家伙。也已经变了模样。

    从前那巨大的、翠绿色的树冠,已经变成了深紫色。而在树冠之中,有无数水滴似的东西悬挂着。发出莹莹的光亮来。有些是淡蓝色,有些是亮黄色。有些是浅绿色——就好像一只又一只的卵,微微晃动。仿佛下一刻就会掉落下来。

    而它的树干上,一条条亮线蜿蜒向上,看起来又像是血管一样的东西。似乎是在为那些“卵”提供着养分。随着我们渐渐靠近它,树下的巨大白石广场也展露在眼前。

    从前这里是白精灵的祭坛。但现在,在我的眼中,似乎也成为了某种祭坛。

    十几个由光亮构成的人影,漂浮在半空之中,围绕一口巨大的锅忙碌着。那些都是如同芙蕾雅一样的女子,长发飘荡在空气里,手中持有一根由树枝制成的长棍。

    这树枝当然不是普通的树枝,而是那种闪耀着淡淡荧光、有灵魂附着其上的树枝。

    她们将一堆又一堆的果实、花朵放在那口锅中,然后以长棍搅拌,并且升腾起蒙蒙的雾气……那是纯粹的精神之力。

    等待那口锅被装满之后,女人们便将它推翻,倾倒在一个“水槽”里。于是那些混杂着碎块的明亮液体便顺着水槽末端的水道,慢慢流向世界之树,然后又被无形的力量吸引,形成一条又一条的血管。

    这是……

    我皱起眉头,这是在做什么?我想了想,放下拨开眼前那团树叶的手,打算暂时不惊动她们,绕去别处看看。然而一个声音忽然从我的身后传来:“你猜猜她们在做什么?”

    我被吓了一跳,立即转身,却看到奥利弗就在站在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

    奇怪!我怎么可能没有觉察,这人接近了我?在走进这片区域之前,我可是为自己加持了好几个防护、探知的法术!

    他似乎对我脸上的戒惧之色毫不在意,摊了摊手:“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来到这里?因为在这里……除了精神力量,你没法儿施展任何法术。包括真名法术——这就是神祗的力量。”

    我从最初的略微惊慌当中镇定下来,哼了一声:“无非说明你已经开始畏惧我了而已。不过眼下我还不打算对你做些什么——倒是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他微笑摊开手:“我就期待我们开诚布公的这一天,只要你能接受……血淋淋的现实。”

    “那么。我就发问了。”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首先我想知道,那位暗精灵**师。米伦,在最后一刻究竟经历了什么。你又为什么,在找到我之后,又找了两外两个人。如果说你认为我的前世今生是那样的与众不同,那么其他两位呢?”

    “这个很好解释。”奥利弗搓了搓手,“有备无患而已。另一个你,与这个一个你一样,都是最佳人选——我想这一点你是能够理解的。你们两人之中终究要有一个胜出,成为最终人选——毫无疑问就是现在的你。至于米伦……你应当不会认为。我只出现在这一轮文明当中吧?”

    “实际上,在上一轮文明当中,我同样拥有自己的代理人,只是我们失败了——就如同从前的无数次失败一样。因此这一次……我仍然没有把握。所以你并非如你自己想象得那样与众不同——在从前,甚至还有比你更加强大、更加接近那一步的人。然而……”他摇了摇头,“但我不会放弃。即便这一次你同样落得与从前无数先辈一样的下场,我依旧会坚持下去。直到我的目的实现。”

    “至于米伦为什么会落得那样的结局——我还是那个答案,到了最后一刻你就会明白。但恕我现在没法儿对你解释,实际上那种情况也没法儿用语言来描述。就好比你得到的命运认可——现在的你根本感受不到那东西是什么。然而它的的确确是存在的。”

    “好吧……我就当你没说。”我叹了口气,“那么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诸神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这个世界是有法则的。”奥利弗说道,“就像地上界的人类,力量增长到了某一个巅峰之后便达到瓶颈。诸神也是一样。法则限制了他们不可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因而他们没法儿让自己不断变得强大……而因为某些原因,它们也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太久——所以它们需要‘更新换代’。而神格这东西……实际上是类似于人类灵魂一样的存在。但又有所不同。它们只给予继任者从前的记忆。却不会改变本体的意识,就类似于……”

    我想了想。说道:“权力。继位者得到皇权,将统治延续下去。虽然同样名为皇帝。然而那是一个全新的自我。”

    奥利弗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没弄懂他这一眼究竟是什么意思——然后赞许地点头:“没错,你可以将神格,理解为一种权力。”

    “世界的限制……”我重复这句话,“你一再提到世界的限制……而以前,你又在幻境中对我说,你就是这个世界。那么你是什么?”

    这一次,奥利弗没有向之前那样爽快地回答我,而是犹豫了很久。然后他抬起头来,眸子在周围的荧光当中灼灼发亮:“相信我,撒尔坦,我多想也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那个答案。然而我不能。”

    “是你不能,还是不愿意?”我追问道。

    “是我不愿意。”奥利弗略显伤感地叹气,“我曾经尝试过——对那些比你的心智还要坚强的人,说出过真相。然而最终他们没能撑过自己那一关。并且……不是一次两次的尝试,而是许多次。所以我后来终于明白,作为一个人类而言……那样的真相对于你们来说还太过残酷。”

    然而他越是这样说,就越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几次三番忍不住想要继续追问,然而他眼中的神色却是诚恳无比的。也许我犯过很多错,然而在察言观色这件事上……却很少犯错。因此我想了想,最终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但还是问了一句话:“也许,你低估了我的判断力。倘若你不肯说,那么我问你一件事,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他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我曾在我的后代,安博尔的梦境当中见到了北辰。在她的梦里,那是一颗被绿色符文层层包裹的星,而且似乎对于我的血脉,怀有极大恶意。而在我与雷斯林穿越晶壁的时候,也见到了类似的异像,你所说的世界真相,是否与它有关?——你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于是我看到,奥利弗的眼眸中爆发出一阵惊诧的光彩来。他直愣愣地盯着我,像是用尽全部心力来研究我脸上的表情,又像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视觉。最终他微微颤抖着嘴唇,吐出一个字来:“是。”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然后睁开。便发现奥利弗正用那种急切的、仿佛畏于见到一颗属于自己的珍宝被毁灭的眼神盯着我。

    于是我笑了笑:“如何?我是不是,比你所谓的‘心智更加坚定的人’,更加坚强?”

    他沉默无声地退开一步,再次观瞧,然后轻声道:“我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我说,“然而我接受了。或者说,你与我,与我们,的确是不同的。我们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体验悲欢离合。而你一直认为自己高高在上,觉得自己超脱这个世界,所以,即便你现在会感到惊诧、喜欢、悲伤,你也不是真正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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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救世主

    奥利弗默不作声,听着我所说的一切,然后微微摇头:“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撒尔坦。你说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也许没错儿。然而当你变成我这样的人时候,恐怕不会做得比我更好。那种见证一次又一次轮回的痛苦……和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经历——”

    我打断他的话:“但还有一件事情。从前我遇到过一个东陆人,名为西蒙。据他所说……那片土地上一样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神明。那么那些东西……实际上是我们的星空诸神换了一个名字而已?”

    他摇摇头:“那是……用你能够理解的说法,另一个神系。这两片大陆之间,实际上相隔的并非代瑟雷特洋——你是否从未跨越过那片大洋?”

    我点点头。

    “那么我建议你试一试。只有那样,你才会有更加直观的感受。”

    “去东陆么?”我愣了愣,然后笑起来,“我的心里倒是隐隐有这样的念头。然而见到了贝利卡的一切,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适应那一片土地之上的世界。那里定然更加与众不同……而我什么都不了解。”

    “好吧。那么……我们来谈谈眼下的事情。”奥利弗耸了耸肩,“看到这颗世界之树了么?这是,为你准备的。”

    “为我?”我挑挑眉,“你不会是想要……”

    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这个世界的毁灭不可避免,我只能在最后一刻来临之际为你做好万全准备。那些魂灵可以通过相互吞噬获得无比强大的力量,而你。同样可以通过这种方法,超越它们。”

    我没有立即回应他。而是再次看了看那颗世界之树。

    怎么说呢?

    一切好像来得太突然,又太顺利。

    一直以为被我认为是最大反派的奥利弗。或者说罗格奥,此刻却变成了我的最大的支持者,并且对我坦言世界真相,还要祝我成为“救世主”——

    每一个人都定然有过拯救世界的梦想,然而……

    这一切是真的吗?

    就在这当口儿,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林中老人对我说过的一件事——警惕我身边的人。她所指的,便是奥利弗吧。而那三句含混不清的话语,应当是来自那个未来的我。

    应当是因为要遵守“神祗不可干涉”位面运行这条铁律,那三句话才说得那样隐晦。但毫无疑问。那个未来的我……是对奥利佛起了戒心了。也就是说……他也经历了我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而没有他的警告的话,我也许会在权衡利弊之后,真诚地与奥利弗合作。

    那么最后呢?

    最后我还会回到过去,对过去的那个自己提出这样的警告来。

    警兆在心中油然而生,我再次打量这个站在眼前的年轻人,心中微微生出一股凉意来。这无比真诚的面孔之下……隐藏的究竟是祸心,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奥利弗轻轻皱起眉头:“怎么了?”

    “我……”我还没想好该怎样开口,他又像是恍然大悟一样,笑了起来:“你在怀疑我。”

    我只得叹了口气:“没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没法不多想一些。”

    但是实际上,即便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的念头还是没有停下来。

    因为我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悖论。

    现在的我已经受到了未来的那个我的影响,因此许多行为模式已经发生了变化。例如——没有芙蕾雅的话。我就不会知道所谓的理想乡,更不会来到这里,遇见奥利弗。

    而假如——假如现在的我。在未来又成为了神祗,并且再一次跨越时空第二次回到了过去。看到现在的我——

    那时候的“现在的我”,与我第一次跨越时空的那个“现在的我”。所做的事情应该是完全不同的吧?因为那个时候我要面对的,是已经被修改了一次的人生轨迹。

    但,第二次跨越时空之后的我依然是有能力再一次对这残破的人生修修补补的。倘若第二次跨越时空之后的我,在倾尽自己所能之后仍旧没有达到满意的结果,那么,那个人生被第二次修改的凡人撒尔坦,应该会第三次成为神祗——

    然后又会再一次回到过去。

    也就是说,我的一生当中,也许会被无数次自己所影响。倘若一直没有实现我的最终目标,那么就会一直有“跨越时空”的撒尔坦回到现在,试图给我些暗示,好像我朝着更加正确的目标走去。

    但眼下的状况是……

    我只遭遇了一个“神祗撒尔坦”。也就是说,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两个可能。

    第一,那个未来的我,在修正了我这一次的人生轨迹之后,令现在的我最终得到了完美结局。于是我在成为神祗之后不再需要回到过去做些什么,因而我没有再遭遇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自己。

    第二, 现在的我,在被修改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之后……甚至都没走到封神的那一步,便死去了。因而没有能力再跨越时空提醒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即,“神祗撒尔坦”,好心做了坏事。

    依照眼下的局面来看……这两者都有可能。

    但是……

    还是那三句可怕的预言——警惕身边的人,警惕罗格奥。

    是因为这一次,我相信了他,才导致未来的我没有封神?

    还是说,因为我相信了那三句话,没有选择信任他,才导致了未来的我没有封神?

    那个在未来成为了神祗的“我”,他的判断,值得信任吗?

    究竟是选择信任、或者不信任。才导致了现在的我,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一败涂地。或者功德圆满?

    我的天,我觉得自己的头脑仿佛要炸裂开来了!

    从前我觉得。倘若自己不反抗,放任自己随波逐流,就会得到“未来的我”的那个结局——成为时光与空间之神,然后回到过去,一次又一次地惊醒自己。我对那种近乎无尽循环的未来心生绝望,因而才会做出种种不合常理之事,试图冲破他的意愿,拥有一段只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眼下,在第一次想到这个“信任或者不信任”的问题之后……我发现。从前那种我所讨厌的人生,竟然不是最差的结局!

    那样一来,我至少还有机会试图改变。

    但现在,按照我当下正在经历的事情来看……我从前所担忧的那种人生是永远不会再实现了的。等待我的只有两个极端的结果——生存,或者毁灭!

    而这一切,都取决于我今生的判断。

    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结果,然而一旦它就这样摆在我的面前,等待我自由抉择,我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奥利弗一直没有说话。而是静静观察我。我想他应当已经发现……我的脸色变得很差。实际上就连我自己都没有心思再去掩饰,而是痛苦地弯下腰,后退了几步,坐在一棵大树下。

    不折不扣的生死抉择啊……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远处的那些女子们又在制造新一锅的材料。然后将其推倒,作为养分提供给世界之树。

    我怔怔地盯着罗格奥看,许久许久。才蠕动嘴唇,低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

    他似乎早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也靠着一颗古树,在我的对面坐下来:“我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神。真正的支配者。”

    前世的罗格奥很少做出这样“人性化”的动作。而他现在的表现,是的确将我当成了盟友,还是……故意为之、好令我放松警惕之心?

    “那么你如何会沦落到这一步?”我再次问道。

    “很多次轮回的结果。”他回答道,眉眼之间竟然出现了淡淡的忧伤,“一次又一次地轮回,我的力量已经在逐渐衰退,而这个世界也被伪神们破坏得破败不堪。关闭位面——毁灭人类文明——你以为这世界原本就该是这样子么?就如我从前对你所言,在某种意义上说,我才是这个世界的意识……然而,眼下已经不得不通过这种方式来寻求与你结盟。我甚至因为畏惧你所知道的我的真名,而不得不躲来这一片空间。如果是在十几个轮回之前,撒尔坦,我甚至有能力令你直接成神。”

    “既然从前你有那样的能力——为什么不自己去做那些事情?何必假手于人?”我觉得自己语气已经近乎“质问”了。然而他竟然没有丝毫恼怒,仍旧耐心地回答我:“你能为自己的背部做手术么?”

    这样的答案……模棱两可。但我不想再多言。

    因为我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好吧。”我站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我选择相信你,奥利弗。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喜悦之情,几乎是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那样,从地上“跳”起来,指向世界之树:“你看——这些东西,都是近一百七十多一来,聚集在此处的死灵魂。未来的你——在陨落之后,建造了这样一个国度,并且令珍妮——”

    “芙蕾雅。”我说道。

    他微微一愣,然后笑了笑,“并且令芙蕾雅,将那些亡魂的力量逐渐萃取出来,再利用世界之树的魔力将它们转化为纯粹的、不含恶意的精神之力——就像你前世所做的那样。因此你只需要留在此地,吸收这些力量。然后令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超越这个世界的极限,然后……”

    “唔。”我点了点头,“然后在末日来临之际,夺取那些伪神的神格。再然后?”

    “再然后,不要令这样的事情重演。”他郑重说道,“让这个世界,一直和平下去。让地上的人们,永远安居乐业。”

    “听起来。就好像一个真正的救世主啊。”我笑了起来。

    他严肃地看着我:“这不是玩笑。拥有人类的理性的你封神,和那些怨灵们封神。是完全不同的。难道你就没发现,哪怕是现在的所谓星界诸神,实际上它们的思维模式都与你们人类完全不同么?”

    “难道神祗不都该如此?”

    “都该如此?”奥利弗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来,“你们的世界当中,应当流传着不少关于神祗的传说吧?”

    “比如神话里,那些创造了你们尼安德特人的神祗。他们是不是曾经给你们的先祖降下神谕,说将要引领他们找到一块丰腴之地,好令他们的子孙兴盛?”

    我点了点头:“是有这样的传说。”

    “然后呢?”奥利弗笑着,“然后令你们当时的国王以他的家人献祭以表明自己的忠诚。而那位国王拒绝了这个请求。于是所谓的神祗便降下天灾,以惩罚他们的‘不敬’——史书是否这样记载?”

    “又或者,他们同样降下神谕,说要庇护某支人类繁荣兴盛,要他们夺下某座城池,让那里成为自己的‘乐土’。然而在那些愚昧无知的人遵从了它们的旨意之后,神祗却又消失了数百年……直至那些人被驱赶、奴役,频临灭族边缘的时候才再次出现,又降下所谓的神谕。说要拯救他的子民——于是再次获得人们的虔诚跪拜……这样的传说,应当是层出不穷的吧?”

    我再次点头。

    “这就是那些家伙!”奥利弗向着天空张开手,“一群喜怒无常、完全不同于人类的思维模式的家伙——或者说,喜怒无常这个词已经算是溢美。要我说,那统统是一群疯子——先令人们遭受漫长的苦难,然后偶尔伸出手去。给予微不足道的恩赐,又说成是自己的慈悲怜悯——还有比这更荒谬、无耻的事情么?”

    “稍稍有不如意的地方。便降下雷霆之怒,毁灭杀戮的人口动辄数以万计——却又要你友爱互助、敬畏神明——”奥利弗大笑着。“哈哈哈……这便是那些怨灵的思维模式,即便拥有了所谓的神格,仍旧不过是一群怨灵而已!”

    我摸了摸鼻子。他说得倒是正合我心。我当然知道那些传说,也曾经对那传说当中,神祗的种种作为感到不可思议,甚至觉得反感。

    到现在,如果套用“怨灵封神”这套说法的话……似乎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看起来,至少在这一点,他是说了真话的。

    “唔……”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在脸上露出笑容,“那么还在等什么?让我们开始吧。在一切太晚之前,令我成为那个救世主。”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乏善可陈。所做的无非是吸收那世界之树上的精神力而已。对这种事情我驾轻就熟——毕竟我是一位**师。

    要我说,这段时间是我与这位“真神”相处最融洽的日子。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日日变强,甚至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仿佛在某一刻就要升上天空。

    我也与他讨论过米伦自爆的事情——用他的话来说,其实是那个女人在最后关头知晓了这世界的真相,“脆弱的心灵”没法接受那样的现实,选择了永远的自我毁灭。不过说起来,当天算是她过于心急——似乎就连当时的罗格奥也没有想到她会那样迫不及待的令自己成为神祗——他明明提醒过那个女人,不要操之过急,得做好心理准备。

    经历了一百七十多年才积攒下来的、纯粹的精神之力,似乎并不能满足“成神”这件事的需求——大约过去了十五天,世界之树上的那些泪滴状“果实”便已经寥寥无几了。于是在等待果实新生的这段日子,我常常和奥利佛肩并着肩、带着我的狗,友好地外出散步。

    理想乡的景色固然诡异美丽,但那种美丽并非自然景观,时间久了,总有一种违和感。不像此时我们眼前的蓝天白云——这样令人心旷神怡。

    今日,是我进入理想乡之后的第二十二天。

    狗跟在我的身边,在我们两人的身前身后快活地跑来跑去。我被它弄得有些烦躁,喝令它乖乖跟着我。于是狗就蔫头耷脑地、听话地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与奥利弗沿着来时的土路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那片时空屏障的入口处。

    然后我叹了口气:“说起来,还真是怀念那些美食——这些日子我已经受够了用魔法制造出来的食物了。”

    奥利佛友好地笑了笑:“可以理解。”

    于是我挑了挑眉:“不如我们就近找个城镇——灰色地带那里就不错,一饱口福?”

    “听起来倒是不错,然而……下一批果实就要成熟了。我不建议在这个时候……”他笑着婉拒,然后转过身,“我们该回去看看进度,以免发生意外。”

    “我倒不这么想。”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再见,奥利弗。”

    随后我向前迈出两步,跨越那时空屏障。

    他霍然转身,与我隔着两米的距离,看着我,张开嘴:“怎么?美食就那么诱人?这件事完成之后,我们有大把的时间——”

    实际上这个时候,我已经听到不他的话了。只是依靠读唇,弄清了他究竟在说什么。

    于是我说道:“怎么样?来不来?你不来……我可要走了。”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异样,而且嘴角也轻轻地抽搐起来:“我的确没心思去那种嘈杂混乱的地方。”

    “那么。”我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声道,“似乎你的确是没法走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魔法陷阱

    奥利弗终于变了脸色:“事到如今你还是不相信我?”

    “你说的那些事?我相信。至于你……”我笑了笑,“我不信。”

    “你……!”这是他罕有的、气急败坏的表情。

    “前世的那些事情,你是不是已经记不大清了?”我歪头看着他,“这是我这几天的出来的结论。大事件你有印象,然而涉及到一些小细节的时候,奥利弗,你露出的马脚太多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会儿,然后一转身,向后走去。走出了几步,又忽然停住、转过头来看我:“例如?”

    “例如你从前跟我说过,单单拥有强大的力量没法儿成神——其实这也不是你的原话,是那位光之天使转述给我的话。”我说道,“但是如今你又告诉我,神祗与领主们打算关闭位面通道,然后令怨灵们相互吞噬、当力量达到极限之后便可冲破屏障、夺取神格——这有些自相矛盾啊。”

    他动了动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我抢在了他的前面:“噢,从前你还跟我说,想要封神必须得到命运的认可——就是你的认可。然而……相信自己总好过相信你——哪怕那是未来的自己。我之前以为未来的那个我弄出来这么个结界是为了限制我的力量,不使我对你出手。然而再想一想……既然我们此前就可以通过谈话的方式解决问题,未来的那个我何必又花费气力、多此一举?”

    “恐怕是为了你吧?”我嘲讽地说道,“实际上不是为了限制我自己。而是为了限制你。所以刚才我出得来,而你出不来。再想多一点。也许未来的我弄出这么个收集灵魂精神之力的大工程……其实也不是为了吸引我,而是为了吸引你。”

    他直愣愣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话:“即便是真的。但是,撒尔坦,我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

    “包括给我所谓的命运认可,然后在我快要成为神祗的时候夺取我的身体?”我终于说出了这个推断来——它在我的心中隐藏了好几天。在古鲁丁城镇的时候……我身上的那份邪恶特质所附身的兽人巫师都能够想得到,以血液感染的方式,试图夺走我的身躯,我又怎么会认为他在我身上留下的那所谓“命运认可”其实是安全无害的东西?

    我说出这句话来之后,奥利弗干脆地扭头、转身。再不多说一句废话,很快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的转弯处。

    这家伙快要发疯了吧……呵呵。

    但我的心情……也不能说相当好——即便我刚刚把“真神”给气跑了。从理想乡得到了相当庞大的精神魔力倒是没错,然而……这世界背后隐藏的真相也令我多少感到有些绝望。

    不同于之前自己推断、得出某个不确定结论时的那种绝望,而是某种可以预见的未来。

    如果以奥利弗那样的手段——无可否认他的确是很可怕的家伙,只是运气实在差劲——都无法阻止这一次又一次的毁灭,那么我呢?

    如果非得找出一些理由令自己安下心的话……那便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成功地拯救这个世界。或者说,距离世界毁灭还有相当漫长的时间。即便我并非生命短暂的凡人。也应该能够相对从容地生活——

    狗在我身边呜呜地叫了几声,然后跑去路前面,轻嗅地上的一个大南瓜。

    前几天散步至此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了——青蛙车夫的精神当中留有的魔法印记,一直等待此地。结果我过了这么久才走出来……它早就重新变成原来的样子了。而且因为失水而死去。而变成马车的南瓜被烈日晒得干瘪萎靡,还有地发了霉。

    我走过去将它们两个踢去一边的草丛里,算是草草下葬。然后带着狗继续向前走去。

    此行也算是收获颇丰——我得到了不少东西,觉得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即便一个简单的法术“法师之手”。眼下的效果都有些不可思议——不再像从前一样,是一只“手”的模样。而是……像是无数隐形却又触觉敏锐的细小触角。分散在空气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感觉任何东西都没法儿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不过……城堡里的那个四个家伙,怕是已经没命了吧?

    时间过去这样久,我可不能指望他们依靠死亡士兵的“关照”就能活下来——对于那些家伙来说……变成灵魂也算是“活下来”了。

    于是行程变得不是那么急切。在途经城镇,打听了欧瑞帝国最近的状况之后,我就更加放松了——帝国至今没有大规模调动军队的迹象,想来真的是被我吓怕了。

    只是瑟琳娜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就悠悠闲闲地、带着我的狗,沿着海岸往自己的领地走。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步行,而非乘坐马车。魔力强化又淬炼了我的身体,我觉得即便现在自己不做法师,转行去做一个靠盾牌与长剑谋生的佣兵,也会干得有声有色。

    然而转念一想……

    这世界上,这个行业早就消亡了吧。

    因而,就在新历二十二年的夏月,我进行了一次自我有记忆以来,最漫长的徒步旅行。沿途的见闻令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更加深刻,也更加意识到,为何神祗与领主会无数次地关闭两个位面,令人类文明陷入一次又一次的毁灭。

    因为这个物种……一旦得到了科技的力量,实在发展得太过迅速。

    就比如,我现在行走的这条道路。

    路上,铺满碎石与黄沙,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路面平整,周围视野开阔。道路两侧是延绵不绝的大块田地。翠绿的小麦在夏月风中摇摆,如滚滚绿浪。翻涌不休。零星几座农舍点缀在麦田之间,大多是白墙红顶,看起来就像是艺术品一般。

    这样的大块田地我一路走来已很常见,于是便更加清楚,这样规模的麦田,所生产出来的粮食,能够支撑起怎样的一个庞大社会体系。

    然而令我感慨的并非是这麦田,而是……

    我记得这条道路,这片土地。在一百七十多年前的样子。

    这条路,应当是一条土路。土路的两边,林木茂盛,空气清新。树下会开着大片的铃兰、鸢尾花、野生百合。一些矮小的灌木丛中还会有鲜红色的多汁浆果——

    而我就是在这条路上,撞见了一只路魔。

    以及……那个尼安德特人女骑士。

    但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便是连不远处原本的一座小山丘,都已经被铲平。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有点儿复杂……因为再向前走一会儿,就会转到古鲁丁海岸。

    然后……

    那里还会有一片斜坡。上面满覆青草,有白色小花朵孤独绽放。而斜坡之上。面朝大海,会有一栋小小的、木质的法师塔。那里就是我从前生活了很久地方……

    我几乎还记得那些小哥布林、食人魔,以及幽绿色的魔法风灯。

    只是当时传言有一个会把人做成蜥蜴干的魔法师居住于此的人们,早就在坟墓中化为朽土了吧?

    就连当年赠送我一条披风的那个小贩。我都不知道他的后代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真是物非人非。

    怀着这样不安的心情,我继续向前走去,并且在日落十分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但其实已经不是那么熟悉了。

    原本这里荒无人烟。而现在竟然出现了一个小镇。镇子里的房屋精致小巧,都是白墙红顶。还有袅袅炊烟升腾,一片平和安稳的意味。当我出现在镇子街道上的时候。人们向我投来的目光倒并不如何惊讶。想来这里的交通已经相当发达……大家已经见惯了来自远方的旅人了。

    小镇一直向着海岸之上延展,最边上的一栋房屋几乎就建在当年的那条小路旁边。它稍微有些高大,于是我顺着房子旁边的一条小路传过去,海岸终于展现在我眼前。

    那里现在竟然还聚集了不少人。散乱的建材堆在地上,一群镇民来回忙碌,快活地交谈。再远处,我看到了那栋两层的木质房屋。

    然后心里微微一酸。

    无论是它保持着原样,还是已经消失不见,可能我都不会产生这样的情绪。然而我所见的却是……它只剩框架了。

    仿佛一只固执守候在海岸之上、等待主人外出归来的野兽,在死后仍然不肯就此倒下,而是矗立在海风当中,孤单地倾听海啸风鸣,想要坚守至世界尽头。

    而它的周围还有一些人,将粗大的绳子绑在那些原木上,用几匹马拉着,试着让它倒下。然而那毕竟是经过了一位法师加固的房屋,即便经历了百年风雨依然没有倾塌,又岂是这种程度的人力可以毁坏的。

    如果他们拥有重炮的……也许还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一个看起来挺好说话的年轻镇民提着这一只装满泥水的桶从我身边经过,于是我叫住了他:“日安,朋友。”

    他微微一愣,然后从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日安。你有什么事?”

    我看了看那些在木屋旁边忙碌的人,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水桶放下,抹了把汗:“如你所见,我们打算推倒这房子,然后再建个新的。”

    “噢……”我慢慢点了点头,“这房子看起来够老的了。”

    “是啊,够老的了。我小时候它就一直在这,不过从没人进去过。”他微微摇头,“大家都传说这以前,是一个魔法师的房子——”

    我顿时笑了起来,拉长声音:“魔法师啊——”

    “你不相信?”他眨了眨眼,表情变得神神秘秘,“说实话。从前我也不相信。不过……”他又看了我一眼,问道。“你这是……”

    “我旅行至此,打算往北边走。”我笑了笑。“路上听人说起过,这一带有座一百多年的房子,挺好奇,就过来瞧瞧。”

    “那您真该早来几天。”他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你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了。”

    “哦?这话怎么说?”

    年轻人往周围看了看,然后搓了搓手,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这话题本来不该说,不过说了也无妨——毕竟大家都看见了,就连治安官都看见了。从前吧。这房子应该已经是在这里好久了,我估计也得有一百多年——不过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多人。”

    “我们这些人是后来才搬过来的……来这之前,这里就只有一户人家。喏,就是那一家。”他向我身后指去,我一转头,发现就是靠近路边的那栋稍微大些的房屋。

    “这是我们镇长的房子——他家就是最早住在这里的那一家。就是他们家人说——世世代代说,这木屋里从前有个魔法师,一直没有让大家进去过。”

    我的心中微微一跳:“你是说……这么多年,大家还真就听他们的话。从走进过这屋子?”

    “你别小瞧他们!”年轻人摆出郑重其事的脸色来,“他们从前有爵位的,听说祖上是个男爵,以前这一大片地都是人家的——据说他们家祖先是做生意发了财。然后才买了一个爵位。”

    “那个祖先……是不是黑发、绿眼……额头还有颗痣?”我忽然问道。但随即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我所描述的当然是当年那个小贩的相貌,然而……他怎么可能知道!

    但出乎意料的是。年轻人竟然点点头:“果然——你也听说过他们家的事情吧?他家祖先在这一代还有挺有名,我见过他们家里那个人的画像。跟你说得一模一样……你是在哪见到的?”

    我只得随口敷衍了过去。然后心中……或许是惊喜?

    还真是当年的那个看起来相当机灵的家伙?呵呵……

    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大约是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为我代售了不少东西,也曾经给我带来了不少魔法材料。他的确应当是知道我是一个法师的。而且我曾经怀疑……那个“邪恶魔法师”的传闻,就是那个家伙故意散播出去的。

    若是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考虑……大概是他不想再有其他的什么人来同他争夺“供货商”。

    不过我也从未提起过那件事。毕竟我也不希望被人打扰……他算是帮了我一个忙。

    至于那小贩之后的发家史……也许我能找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便是……当年我做出的那些幸运戒指,的确是发挥了作用了。小贩也许自己留下了一两个——或许不会因为的确相信它的魔力,而只是觉得那相当于某种幸运护符——于是幸运戒指真的令他变得幸运了起来,从一个小贩渐渐变成大商人,最后还变成了一个贵族。

    呵呵……这其中的故事,我想,应该足够写成一本传奇小说了吧。

    健谈的年轻人见我对这个故事产生了相当的兴趣,便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于是我也渐渐知晓,为何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没人会踏足这小屋一步了。

    起先挺简单——这片领地都属于那个小贩,而他也的确知道我是一个魔法师,也曾经有幸见识过那么一两次我当时并不高明的手段。然而那种“并不高明的手段”,对于那个年代的凡人来说,已经算得是不可思议了。

    于是在成为富有的商人之后,他把家安在了这里。大概不是为了什么“守护”之类的高尚情感,而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外出旅行的我会重新回到此地,带给他更加优质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他知晓我的身份,也就大致明白一个魔法师的领地是危险而不容侵犯的。因此在之后的岁月里,一直严令家人不得踏足我的故居,甚至不惜搬出了“那是一个被诅咒的邪恶之地”那样的话来。

    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谎言竟然维持了那么久……久到,时间一直过了一百七十多年。这个家族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风风雨雨,起起落落,随后的子孙们又离开了这片祖宅,只在节日时才回到此地凭悼祖先,自然更没有人去在意老宅之后的那栋略显破旧、看起来又阴森可怖的屋子。

    再后来,家族不可避免地没落了,子孙回到了老宅,安定地生活下来……但家族当中依旧记得祖先留下的那条规矩——不要踏足那间木屋。到了那个时候,这与其说是一条家规,倒不如说已经变成了某种人们无法理解的神秘传统、或者说是诅咒,然而因着习惯的力量,他的后人们一直没有违背它。

    这就好比,番茄这种东西,曾经在上百年的时间里被认为是一种剧毒之物——所以尽管随处可见,却没有一个人尝试着去吃上一口。

    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迁来此地的人们渐渐变得多,最终形成了一个小镇,而小贩的后代,则一直都是镇长。终于到了前不久,人们已经不相信什么魔法师的传闻,因此镇长的后代打算将它改造成一个仓库。

    于是在某一天,镇长家的独子,与他的朋友——镇上唯一一位治安官,来到这木屋之前,撬开门锁,推开了那扇门。

    我在一百七多年前,为那个小贩设下的那道陷阱……

    竟然在他那个家族如今,唯一的一个男性后代的身上生了效。(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三流强盗

    镇长家的独子就此死去,但是并不痛苦。

    “生命吸取”这个法术发挥作用只要一瞬,也许他还没有感受到什么叫做痛苦,就已经化为一滩灰烬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发生在如今这个“文明”社会,治安官当然惶恐不堪——因为他前几日就听说了贝利卡城被毁灭的消息。但他没有选择向更上级报告这件事,而是打算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尽量将次“灾难”平息下来。

    于是从前那个被人们遗忘的古老传说再次从记忆当中浮现——这栋木屋,的确是受到了魔法师的诅咒的。镇民们行动起来,打算这屋子彻底铲平,以消除这个“危险因素”。

    他们放了一把火。然而……

    开玩笑,如果一把火就能烧掉我的法师塔,那么它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在无数次的魔法实验事故当中粉身碎骨了。浴室他们用了一个笨办法——隔着老远,用各种工具一点点地捣毁房屋的木质外墙。

    虽然固化的法术令这房子变得坚固,可以抵挡百年风雨,但就算是石质的城堡也会被人力摧毁,因而他们还是逐渐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到现在为止,如我所见,房子已经只剩下骨架了。

    于是这最为坚实的骨架,在此刻就变成了新的难题——他们壮着胆子靠近它,用绳子套住,再用马匹施力,却仍旧没法儿将它拖垮。

    年轻人说到这里,往身后一指:“再不行的话,我们就打算挖开地基——挖开地基。这些柱子总不会还不倒吧?”

    我笑了笑:“既然是受到了魔法师的诅咒,你们就不怕地底下会跑出来魔鬼?”

    我开了个玩笑。年轻人的脸上却微微一愣,然后迟疑地说:“……不会有这种事吧?”

    “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魔法师的事情,哪里还有人知道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前面走去。

    年轻人还好心地提醒了我一句:“小心点啊,谁知道一会儿会出什么事。”

    那些支柱在努力支撑着,吱嘎作响,却不肯倒下。而人们也在努力着,试图消除这片土地上最后的隐患。

    其实在我看来,两者都是……值得尊敬的。

    不过是旧时代与新时代的较量罢了。人类文明变得越来越繁荣,人们也将自己的手脚伸得更远。试图征服眼前所看到的的一切东西——包括这曾经他们畏惧的力量。

    所以这屋子……坚守在此处,还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我对它感到由衷钦佩。

    于是我站在人群之后静静地看了一会,看了一会它最后时刻那不屈不挠的模样,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

    拉扯着它的马匹们,脚下顿时变得轻快起来,忽然从先前低头用劲儿的模样变成了奋勇前行。支柱的接缝处陡然爆出大蓬烟雾,然后发出剧烈的呻吟声,最后哗啦啦地倾倒下来。

    最后一根木柱也倒下了。人们先是愣了愣,然后爆发出一片欢呼声。接下来。一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大步走上前去,将那些木柱抬起,统统堆叠在原地,点了把火。

    火焰很快在干燥的木材当中燃烧起来。光亮映红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他们带着狂欢的神气大声欢笑交谈,好像在庆祝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火光替代了天边斜阳,将一整片场地都渲染上了火红的颜色……

    就好像是那太阳的血。

    晚风悠悠地吹过来。空气里带着远处麦浪的香甜气。镇子上空的炊烟更多了,从家家户户传出的食物香气连成了一片。吸引着那些在街道上玩耍的孩童如乳燕归巢一般直向家门跑去。

    这情景真是混乱,却令人莫名心安。

    然而我是不属于这样的场景的。于是我悄悄从人群当中走开。在镇子了又转了两圈。待夜幕降临,街道上的行人变得稀少之后,我才再次来到了那个镇长的住所。

    这就是那个小贩的老宅吧?

    但显然已经经过了修葺,加入了许多现代因素。与镇子里其他家庭温馨欢乐的气氛不同,这一家显得沉闷冷清——我所见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悲伤的味道,显然还没从独子新死的悲痛当中平复过来。

    的确有些凄凉。因为挺大的宅子里,就只有一对老夫妻。

    我站在他们两个人身边——隐身术使得他们不能发现我——然后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那一枚幸运戒指。

    此时它就被套在男子,也就是镇长的中指上,因为长期的摩挲仍旧显得光洁明亮,甚至没有半点儿铜锈。

    大概也就是靠着这枚戒指,这家人才能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一直过着还算不错的生活吧。

    幸运戒指这种东西,其实像是个鸡肋一般的存在,只能对少数人起作用。

    虽然“幸运”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但没人能够否认它的存在。比如你走过一户人家的楼下,刚刚迈出一步,一个花盆就落到了你的身后。或者你正在田中劳作,翻开一块泥土,就发现了一罐金子。

    生来幸运的人总会比那些生来不幸的人多占些便宜,虽然另外一些人可以通过努力与勤奋弥补两者之间的差距,然而世上总有付出努力,却依旧“不走运”、没法成功的事情发生。

    在神秘学当中,我们认为,这是“命运”的力量。不同于奥利弗口中的那种“命运”,神秘学里对这个词儿的解释,是相信它的确是一种可以被魔力操控的东西。

    而幸运戒指上面附加的法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看做是相当低级的“预言术”。这种预言术的效果是如此低微,以至于它大致仅能改变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比如地方向你劈砍过来的刀剑偏了那么一丁点儿,没有切入盔甲的缝隙。而是砍到了肩带的铜质搭扣上。比如你在做生意取货的时候早到那么半分钟,老板正好将最好的货物都发给了你……

    这样微不足道的改变。如果再配上本人原本就不错的运气,实际上是可以带来“质”的变化的。

    这小贩的家族。大概就属于那种运气本就不错的人。再加上这枚祖传的戒指,能够过上这样的生活……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他们的幸运,似乎终于在这一代用尽了。

    否则推开那扇门的也许就不是他家的独子,而是那个治安官。否则我就不会经过这个镇子,然后站在两个老人的身后,向他们的身上扬出一把细沙。

    催眠术籍着细沙发挥了作用。两个坐在饭桌前长吁短叹的老人一声不吭地倒在桌子上,沉沉地进入睡眠。于是我走到男人的身边,轻轻拉起他的手,将那枚戒指褪了下来。

    一枚戒指对我而言当然算不得什么。

    但既然维系着我与那小贩之间缘分的法师塔都已经被推倒、毁坏了。这东西……也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吧。

    今后他们应当依靠自己好好生活下去了。当然……也许这个家族的传承,也就至此中断了。

    但无论怎样,在这个世界上,我又少了一样牵绊。

    马迪尔宅已被毁坏。黑暗塔已被毁坏。我这故居已被毁坏……

    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值得让我留恋的了。也许远方艾林庄园当中的安博尔时常还会勾起我心中涟漪,但……她注定与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所留下的所谓后代们……与我也永远不会再走到一起。

    因为我走得太快了,快到已经超越了时间,知道了太多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我趁着夜色离开了这小镇,然后唤醒了之前被我用魔力“拴”在一颗树下的狗。做那种潜伏之事当然不能带着它,一旦它快活地绕着那夫妇跑两圈儿。就没法儿办事了。

    于是我们继续踏上归途,并且平平安安地,在十几天之后回到了我的领地。

    一切都没怎么变样儿——我甚至有些弄不清楚,帝**方究竟在想什么了。

    外围依旧荒芜。只是在经过那座废弃农场的时候,狗转头看了看,然后又很快跟上了我的脚步。一旦踏进亡者国度的蒙蒙雾气当中。狗就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然后呜呜地叫起来。于是我给它套上了一个防护法术。它这才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这家伙肯定不知道,它是第一个享受了一位**师的增益法术的兽类。不同于那些青蛙车夫——那种变形术。实际上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亡魂们已经越来越多了——因为在我所见的范围之中,怨灵的数量还维持着我离开时的规模,似乎并没有变少。但这就意味着,它们吞噬了更多的新死灵魂。很是有几个已经已经成长到了可以被我利用的强度,然而我没有急着收服它们,而是打算先去瞧瞧被我关住的那个四个人,究竟是在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是已经腐烂发臭了。

    当然在我的心里,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然而,当我跨越了黑城堡的外部结界、走进大门当中之后……

    我险些骂出了声。

    搞什么鬼?

    城堡的庭院里,竟然完全变了模样!!

    原本应该是黑漆漆、阴惨惨、被邪恶的气息笼罩,令凡人只要一见这情景就吓得魂不附体。然而眼下……

    外墙上竟然生长出了不少茂盛的、像是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的蔷薇——还开着微微发光的小花朵。

    这些蔷薇就与我在理想乡当中看到的一样,叶片上有莹莹微光,大片大片地扎根在火山岩墙壁之上上,几乎将院子里映得像是满月之夜一般!

    而更令我难以忍受的是——

    那四个人,那四个本该在牢房里腐烂,或者已经半死不活的四个人,此时正聚在一大片蔷薇之下。快活地谈论着些什么,就好像……

    是外出度假的!

    我当即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已经被我关进了宝石当中的芙蕾雅。是她搞出来的鬼?

    她打算把这里变成游乐场吗?

    这里可是亡者的国度!

    于是我罕见地发了火。怒吼声在庭院当中回荡起来:“给我出来,芙蕾雅!”

    远处的四个人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当即转身向我看来,然后微微一愣,扭头向城堡大厅当中跑去——我都快要被气乐了。

    把那里当做是自己的庇护所了么?!

    那里可是我的领地!

    所幸捣蛋鬼没让我等多久,三秒钟之后那个飘飘荡荡的女人就从大厅里走出来。我尽量让自己不要将她的面容与我记忆之中的珍妮联系到一起,然后皱起眉头厉声喝问:“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她像是叹息着说,“我就那么,走出来了啊。”

    “你……!”我只说了一个字,然后觉得自己愚不可及。我用的法术是束缚灵魂。然而这个法术的原理是,一旦**被毁灭。被束缚在宝石当中的灵魂就会被立即释放出来。而……她的**早就不在了啊!

    岂不是说从一开始,那法术对她跟本就没有约束力?

    “那么你之前还待在那宝石里?”

    “我只是想知道,你打算要我做什么。”芙蕾雅无辜地睁大眼睛,“然而后来我发现,你离开了太久,就出来找你了。”

    我以手抚额。而狗在我身边不明所以地叫了两声。

    随后我大步向前走去,绕开她,推开了大厅的门。果然,就如我想象的那样。这位芙蕾雅,已经将曾经黑暗的大厅也搞得乱七八糟了。

    现在哪里还像什么死亡主宰的居所……倘若有阳光照进来、再为那些花花草草镀上些暖色……完全就成了爱神或者美神的住所。

    而那四个人就站在大厅中间,警惕看着我——手里还拿着本该被收回的火枪。

    “死亡士兵呢?我的死亡士兵呢?”我转身喝问她。

    “应该快要回来了吧?”她幽幽答道,然后向外看去。“已经回来了——”

    然后我就看到我那些,原本是由怨灵与充满恶意的土壤制造而成的死亡士兵,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以一种搬家的气势豪迈地走了进来。

    当然称得上是豪迈——倘若你见到一个全身覆满了黑漆漆的盔甲的武士,肩上扛着两口猪、手中提了一篮子还带着泥土的蔬菜。腰间又缠满了包裹……

    偏偏还走得雄赳赳、气昂昂,也就只能用“豪迈”来形容了。

    不祥的预感在我的心中升腾。我觉得自己几乎是在用颤抖的声音发问:“这些东西……你让他们从哪里弄来的?”

    “去附近的村庄或者城镇里取来的。”芙蕾雅平静地说。

    “你是想说,抢来的?”我指着站在我面前的一排死亡士兵。

    “如果他们没有付出报酬的话,那就是抢来的吧……”她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我又问最前面的那一个士兵——它的脸上还沾着泥土与碎石块:“你们,杀人了没有?”

    士兵迟钝地“想了想”,然后瓮声瓮气地回答:“依照命令,没有杀人。”

    “抢了就跑?”

    “嗯。”

    我当即暴跳如雷,觉得一辈子的耐心与隐忍都在这一刻被用尽了,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吼:“抢东西?!你们去抢东西?!抢的却是猪、羊、牛、蔬菜、衣服?!你们还没有杀人?!”

    “亡者国度的主宰!死灵**师!我的死亡士兵竟然像个不入流的蟊贼一样,抢东西、不反抗——你们是不是最近还在被村民追着打?!”

    死亡士兵,当然体会不到这种暴怒的含义,而后继续平静地回答:“嗯。”

    我看了看它,又看了看芙蕾雅。

    两者都一脸“淡然”。

    于是我颓然泄气,慢慢越过那四个警惕地看着我的人,没有理会他们,走到了我的王座之前。

    然后将自己抛了上去。

    这是在开玩笑吧……

    那样阴森可怕的杀人机器,本来已出现在凡人的目光当中,就令他们瑟瑟发抖。然而眼下……看它们的样子。

    我都能猜得到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它们依照芙蕾雅的命令,忽然出现在某个宁静的村庄,开始掠夺村民的家畜——那些人肯定惊慌无比、四散逃命。

    然后发现这些家伙,只拿东西、不伤人。

    之后再过上那么几次,再迟钝的人也会试着反抗……于是后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那些凡人大概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恐惧之心,甚至可以一边高喊着“滚出去”,一边用农具追打我的这些……杀戮机器。

    然而他们依旧“憨厚”地挨着打,做着每一个三流强盗该做的事情。

    我建立这样一个死亡国度……难道就是为了去抢夺那些蔬菜牲畜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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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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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9062/ 第一时间欣赏法师手札最新章节! 作者:沁纸花青所写的《法师手札》为转载作品,法师手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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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手札介绍:
魔法师们在高塔的阴影中窃窃私语,至今已经少有人能够听到他们微风一般的低吟。
新历二十二年我故地重游,法师塔隐没于梧桐与橡叶的树荫当中。
那是一个时代的终结,是一个新世界的开始。那也是一个神话的终结,是更多传说的发端。
两个世界的碰撞,两种力量的战争,无数种族的血泪,亿万生灵的哀嚎……由野心、鲜血、仇恨、掠夺、迷茫、欣喜构成这画卷,而我就在开端。在某个明媚的清晨,我踏上旅途的第一步。
这个世界,早已不是我所知的那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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