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法师手札TXT下载法师手札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法师手札全文阅读

作者:沁纸花青     法师手札txt下载     法师手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章 火球术

    我立即将背上兜帽的内衬翻了起来,把边缘的一圈银线刺绣掩藏在阴影之下。三百年前我杀死了太多的魔法师,因此即便知道现在不可能有人认出我来,我依旧保持着本能的小心。

    那三匹马逐渐接近,向我们的篝火投来审视的目光。我们也隔着火堆与他们对视,相互打量着对方。那个法师似乎很年轻,同样穿着黑色的法师长袍,神秘而雍容。只是他的袖口刺绣着一圈橡树叶的标志,而非像我一样刺绣着古精灵族的文字符号。橡树叶……通常是在某一领域得到了导师认可的魔法师的标志,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脱离了魔法学徒的身份,可以熟练使用一到三个中阶魔法并且拥有那些法术的咒文。

    然而拥有这种成就的法师的年龄通常在五十岁上下,但眼前这个皮肤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怎么看也不过与我是同样的年纪。艾瑞法斯特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个天才?

    “夜安,旅人。”这个时候那黑袍法师停下马来,向我们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跳下马来。

    “大人……”两边的骑士低低地呼唤了他一声,似乎想要阻止他接近我们。那法师则轻轻扬起手制止了他们。于是两位皮甲武士只得随之跳下马来,并且由一人牵马将它们拴在一边的树上,另一人陪着他走向我们的火堆。

    年轻的法师一边摘下黑色皮手套一边再次微笑着点头致意,“真是个清爽的夜晚,不过稍微冷了些。”

    我没有起身,只向他点头笑了笑。珍妮则看了一眼他身边那位神色紧张的武士,低低地哼了一声。但年轻的法师露出宽容的微笑,立即挥手让身后的人停了下来。“并非有意对二位无礼。”他解释说,“我的导师太过担心我的安全,因此让两位忠实的兄弟来保护我。我是一个魔法师。”他说完之后稍稍停顿了一下。

    而我和珍妮则全无反应。他只好无奈地笑了笑。的确,对两个无知的旅人表露自己魔法师的身份,而对方却全然不知这种高贵的职业到底有多么的神奇……的确是一件让人郁闷的事儿。

    “来吃点东西吧。”我把手里烤好的兔肉递过去,招呼他坐下。他身后的两个武士则勉强扯了扯嘴角对我笑笑,却没有走到篝火旁边,而是从马鞍上挂着的袋子里取出干粮,站在路边干巴巴地啃着。

    训练有素的战士。我在心里这样评价了他们。

    我再次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的手——那双抓着一只短柄魔杖的手光洁细长,没有丝毫被侵蚀的痕迹……

    正常得不正常。

    之所以说正常,是因为那的确是一双养尊处优的人所应有的手。看他的做派,很像是一个富有的**师的弟子,带着忠心的武士外出游历,试图在旅行和冒险中追求魔法的奥义。

    然而问题就出在他的魔法师身份上。一个法师在施法的时候要用手抓取媒介材料,这些材料有的无害,而有的则有轻微的腐蚀性,甚至剧烈的毒性。一个从事魔法研究、经常接触这些物质的法师的双手绝不应该如此光洁——就像我,我的双手因为长年接触那些不良物质,现在都已经染上了一层淡黄色。

    何况他还带着一副做工颇为精良的薄手套。一个法师绝不应该让任何东西束缚住自己的双手和双唇,因为这两者都是施法的必备工具。

    于是我微笑着问他:“您从哪来?古鲁丁村庄最近可不太平,听说会和卡布兽人有一场战争……如果没有急事的话,我建议您还是尽管离开这附近……”

    “我正是为此而来。”他的脸上露出几分骄傲的神色,“我奉我的导师,北之星冠、**师米伦·尼恩之命前来协助古鲁丁的人民对抗亚人种。如果前方真的有危险,那就有荣耀在等待着我。”

    我和珍妮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警惕。我对她说过米伦·尼恩是我那个已经死去的导师的仇敌,她自然明白这样一个人对我意味着什么。只是,米伦·尼恩的弟子……跑到古鲁丁村庄来,真的是为了对抗兽人这么简单?

    那只巴托恶魔大概是被我魔力中的邪恶气息所吸引,依照本能来到了这个方向。而这个年轻的黑袍法师……要么就是为了替他的导师寻找另外一份魔力,要么就是为了寻找那只逃脱的巴托恶魔。

    这时候那个年轻人拿着手中串烤的兔肉犹豫了一会儿,又伸手将它递给了我,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不吃肉食。感谢您的好意。”

    他将身子向前探过来的时候,兜帽与头发之间出现了空隙。我不经意地向里面一瞥……一对尖耳朵!

    尖耳朵,素食者,贵族气,傲慢气……这是一个精灵。一个小妖精口中的暗精灵。一个能够使用中阶魔法的精灵法师?!

    于是我用一种直率的、未见过世面的语气问他:“恕我无礼,先生,单靠你们三个人似乎并不足以对抗数百的兽人……即便是传说中的魔法师的话……”

    “您大概还不了解一个法师能够做什么,先生。”他颇为愉快地笑了起来,轻轻抬了抬他手中那个乌黑色的、顶端镶嵌了一枚红宝石的短柄魔杖,环视我们两个人——当然,重点是在珍妮,“比如那颗树……”

    他的脸色严肃起来,平端魔杖,将顶端的红宝石对准了路另一侧的一棵挺拔的白桦。这时候那两个武士低呼起来:“大人,您……”但未等他们劝阻的话说出口,这个年轻人的口中已经迅速地吐出一连串晦涩的语言。

    一点光亮出现在红宝石的前方,紧接着迸发出一团热气逼人的火焰。但那火焰并没有四散开来,反而旋转着收缩成一团,而后越胀越大,直至两个人类的拳头大小。汹涌澎湃的热量被囚禁于那火球之内,温度之高甚至使得操法者也无法将它在自己身前停留得太久。于是魔杖微微一颤,那颗火球就呼啸着射向了那颗白桦树。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与浓烟,那可怜的树轰然倒下,而周围十几米的草地都被这火焰引起的气爆波及,草皮伴随着泥土飞射四溅,露出下面黄褐色的泥土来。

    我认得这是著名的魔法,火球术。然而……他没有使用任何魔法媒介,甚至连口中吟诵的、那些听起来晦涩难懂咒语也仅仅是精灵语“赞美我神伊娃,将永恒的生命献给您,请赐予我力量”的而已……

    换言之,这根本不是魔法。

    我忽然想起珍妮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曾经问我,我之所以能够发出那道彩虹射线是不是由于手中的魔杖的缘故。现在这个问题大概同样可以用在这个精灵法师的身上,而答案则是肯定的。

    红宝石有着卓越的火焰亲和力,最适合储存火焰法术。而看他的魔杖顶端那颗宝石的大小,大概可以储存四个火球术。看来我的确是可耻地被米伦·尼恩吓到了……竟然以为随便的一个精灵都可以成为能够掌握中阶法术的法师……

    但这个年轻人……我不由得在心里暗笑起来。精灵就是精灵,哪怕变成了居住于地下的暗精灵。骨子的那种傲慢以及浪漫一点都没有改变——仅仅是为了吸引珍妮赞叹的眼神,就浪费掉四个火球术之中的一个么?

    但我随即在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虽然他并不会知道我是在震惊他如此浪费。“像您这样的法师……还有多少人?”我张大了嘴巴,问。

    他似乎满意于我和珍妮的讶异,将魔杖收回手中重新坐下,露出精灵那种优雅又从容的微笑,“导师的学生除我之外还有四十多人。现在他们正在努力地帮助人类……嗯,人们重建被亚人种扰乱的秩序。如果你们还在担心前面的危险的话……我建议你们与我同行。”

    -------------------------

    节日快乐,早生贵子。

第二十六章 迪妮莎

    但此刻,我们注意力都被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了——那棵被引燃的白桦树上的火焰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迅速地黯淡下来,并且消弭于无形。一个身影从林间的黑暗当中走了出来,然后出现在月光之下。

    那是一个女人,看起来挺年轻,脸上却是一种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称的平静——即便是在差点被暗精灵的火球术击伤之后。她的容貌是典型的克莱尔人类特征,身材纤长,金发碧眼……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上的一柄大剑。那大剑是如此之宽,以至于一个成年男子都可以将它当作一面盾牌。然而此刻这个大家伙被她单手提起,就像构成它的是木头而非钢铁。

    现在这柄大剑上布满了铁锈,甚至还生长着青苔,仿佛在地下沉睡了几十年,又重新被挖掘了出来。但看得再仔细一些会发现……这女人身上的黑色皮甲上……竟然也生长着暗绿色的青苔和发蓝的霉菌。

    就像是刚刚从坟墓里走出来。

    她扫视了我们一眼,忽然开口问:“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本以为她会问:“刚才是哪个混蛋干的好事?”

    我们都愣了愣,没有回答。然后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白槿花王朝?”

    “那是一百一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是德尔塔王朝。”我开口说。

    那女人抬眼向我看了过来,微微皱了皱眉头。于是我可以看清楚她隐没于夜色下的眼睛里……有一条极细的瞳孔。

    啊哈。我的心里有这样一个声音微微地叹了一声。

    “还是叫欧瑞王国?”她抖了抖身上的那些泥土和枯枝,又问。

    “还是叫欧瑞王国。被推翻的只是白槿花王室,只是换了一个皇族徽章而已。”我依旧平静地说。珍妮凑近我,轻声问:“穆,你认得她?”

    “我也不知道。”我同样轻声地回应她。尽管这个答案很怪……但的确是这样。

    “白槿花王室……还有继承人吗?”那女人踏前了一步,神色变得有些紧张。她的巨剑触到了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其实自从这女人出现之后,每一个人都感到了莫名其妙的压力——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种压力和压力带来的紧张感随着她踏前的这一步达到了极致,路边距离她最近的两个武士几乎是同时把阔剑拔出了剑鞘,低声喝道:“停下你的脚步,女人!”

    然后这两个武士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那女人手中的巨剑就像没有重量一样地被她扬起,在身前划过一道半圆形的弧线。武士们手中的阔剑撞上这道黯淡的光,立刻就像两只纤细的牙签一样高高飞上夜空,然后“嚯嚯”地旋转着掉落下来,其中一柄险些插进暗精灵的脚背上。

    他们目瞪口呆,双手的虎口流下血来,甚至失掉了拔出腰间的匕首继续战斗的勇气,整个人陷入了奇怪的恐惧之中,然后踉跄着后退。

    我连忙沉声喊道:“他们不是你的敌人!白槿花王室的成员都在政变的那一天被德尔塔王室的力量屠杀干净了。如果你想要有一个敌人的话……”

    “那就是他们。”那个女人停住了脚步,再次将巨剑放在了地上。而后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要记住我的样子,“作为你回答我问题的报酬,你可以在下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要求我为你做一件事情。你的名字……?”

    “艾尔,艾尔·穆恩。”我站起身来回答。

    “我叫迪妮莎。”她对我点了点头,然后拔起她的巨剑,迎着月光向东方走。

    直到此时那个暗精灵才从险些被阔剑贯穿脚背的惊恐中醒悟过来,并且因为压力随着迪妮莎的消失而变得愤怒。愤怒到他再一次举起了他的短柄魔杖,将它对准了那个女人的背影。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那么做。”看在暗精灵曾经没有选择背叛我的份上,我低声提醒了他一句。

    “她藐视了我!”他咬牙切齿地说,并且让短杖顶端的红宝石的前方出现了一点火光。而那两个刚刚从恐惧中摆脱的武士则再次徒劳地呼喊着:“大人……”

    我几乎要以手撑额了。这个暗精灵的冲动几乎赶得上一打皮克小妖精,丝毫没有半点儿我印象中的精灵的样子。我倒宁愿相信他其实是一个心理年龄只有六岁半的小孩子——做事毫无逻辑性可言,仅凭那些并不稳定的个人情绪来行事。

    假使所有名义上仍旧效忠于我的暗精灵都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天哪,我宁愿他们统统倒戈去人类的阵营,这样我会更容易对付那些克莱尔人和尼安德特人!

    暗精灵的愤怒使得他甚至懒得用精灵语念诵些什么做做样子,那威力惊人的火球在一瞬间就凝聚完成,而后飞射向已经走出十几米远的女人。

    珍妮惊呼了一声,将手下意识地向前探了出去,仿佛那样就能把那颗火球拦上一拦。然而这危险的魔法产物依旧击中了迪尼莎。

    可就像是她的身体周围有一层透明的罩子,那火球在她附近爆发开来之后化为了汹涌的火浪,但那火浪却只能在她的身后徒劳地舔舐着,然后迅速地黯淡、消退。就像刚才那棵树上的一样。

    迪妮莎停住了脚步,然后微微转身,用侧脸看了暗精灵一眼。这时候月光从她前面照射过来,将她的身体和面庞都镀上了一层银边,就像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像。可这种美,美得有些恐怖。因为她只是遥遥地单手举起了她那柄大到可怕的剑、将它端平,对准了那个暗精灵。

    然后上面的青苔与铁锈就像是从剑身内部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震了一下,“蓬”的化作了一片尘埃四散到空气里。同时一道透明的涟漪——一道半月形、仅有我的真实之眼能短暂地分辨出来那么一瞬间的涟漪——从巨剑未开锋的顶端射出。

    人们仿佛仅仅看到了剑身的上的奇特现象,而后就听到了那暗精灵身上的一声闷响。他持有短杖的右臂几乎是与此同时就爆成了一蓬血雾,碎肉纷飞。而他的身体像是断了线风筝一样斜斜地飞出,在他来得及哀嚎之前就撞上了伸手的石头,令他幸福地昏迷了过去。

    无论是我的前世还是我的今生,我都很少惊讶……然而我此刻的确是真的惊讶了。

    我完全无法分辨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能够隔着这么远,如此粗暴地毁灭一个人的**。我知道“风刃术”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出现同样的半月形涟漪,然而那女人的金属巨剑之内根本无法储存法术——除非那是一整块巨大的宝石!

    每一个塑能系魔法被施展的时候我都感受得到空间里元素的波动,然而刚才我却没有半点觉察。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种形式的狂暴力量,再隐约地推测一下那女人的身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一直以自己是一个法师为傲。而实际上,也的确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在我准备充分地情况下伤害到我。只要给我一点点施展魔法的时间,我就能够让我的敌人在不间断地麻痹、昏迷、或是各种诅咒中死去。而然一旦有人拥有了这种力量,那足以令我自保的距离对他们而言就不再是障碍——因为敌人可以在搏斗中如此迅捷地发出这种凌厉的攻击,甚至比我的魔法更快。

    我忽然有些遗憾刚才那个暗精灵没有杀死她了……

第二十七章 撒尔坦之触

    晚上还有一更。

    ---------------------------------------------

    然而迪妮莎还没有放下巨剑。她又微微侧了侧身子,将手臂遥遥地对准了我身侧的两个武士,像是在无声地询问他们是否要同那个暗精灵一样,做些什么。

    珍妮紧张地踏前了一步,我则立即按住了她的手。这个女人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至少现在不行。两个武士紧张地对视了一眼,拿不准究竟应该向她冲过去,还是转身逃跑。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远远地对她说:“看在今晚的月光不错的份上,迪妮莎,还是继续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这两个家伙刚才不过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

    “你是在要我兑现我刚才对你的承诺么?”她将目光转向了我。

    “不,仅仅是一个建议。”我摊了摊手,“他们并不同我一路,我们是刚才偶遇的旅人。”

    迪妮莎看了看我,缓缓地放下了巨剑。然而就在此刻,那个暗精灵竟然醒了过来!他的血已经在身边积成了一个水洼,天知道他怎么还有力气用左手牵引着自己爬了几米,然后在我们五个人的注视下拿起了那柄掉落在一边的魔杖!

    我叹了一口气,不想因为他接下来的愚蠢举动而再次惹恼了迪妮莎,于是走了过去,准备用脚将他手上的短杖踢开。

    但他紧紧地抓住了短杖,用迷乱而愤怒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也许是看着我身后的迪妮莎,然后将那魔杖浸在了自己流出来的血洼里。

    红色的宝石立刻发出妖异的光芒,像是有一团火焰从里面开始燃烧,然后将血洼里的液体蒸腾成了一团血雾。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我疾步从他的身边跳开,心中充满了不知是惊讶还是恐惧的情感——因为这法术我太熟悉了,熟悉到就像我熟悉自己手掌里的纹路!

    死灵魔法——“撒尔坦之触”——我生前创造的有数几个以我自己的名字命名的魔法之一!

    那血雾在空中盘旋了一阵,立即化作两缕细长的烟雾钻进了两个武士的身体里。原本还面对着迪妮莎犹豫不决的两个人忽然像是拥有了无穷的力量,皮甲之下的身体猛然暴涨,甚至从盔甲的缝隙之中渗出了血液来。

    将自己的生命献祭,令身边的仆从狂化、暴怒,进而以透支生命的形式激发出他们全部的潜能……这正是我的作品,最得意的作品之一。然而当时创造出这个法术的我已经将自己的身体转化为了几乎不死的巫妖之躯,无论如何献祭自己的生命也不会损害自己分毫。但此刻这个愚蠢的暗精灵竟然以生者之躯使用了储存在红宝石之中的这个魔法……我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这一支精灵的确已经不是从前的精灵了。他们已经舍弃了精灵们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这种渗透进血液里的品质,转而变得比曾经被他们认为是黑暗种族的人类更加黑暗!

    两个已经失去理智的武士,两个进入了以透支生命为代价换了的狂化状态的人类武士立即狂怒地拾起了自己的阔剑。实际上从此刻起,他们的身体已不属于“生灵”的范畴。他们现在以一种介于生与死之间的形式存在,头脑中唯一的意识就是完成操法者最后给他们的指令。一旦完成了任务,他们就将彻底死去;如果不能达成任务,那么他们的灵魂将一直游荡在地上界,直至被岁月销蚀。

    但我从未想过仅凭这样的两个武士就可以对抗远处的那个人……或者说生物。就在我跳开以后,我立即俯身从已经昏迷的暗精灵手中拿走了他的魔杖,毫不犹豫地折断了下面的短柄,然后把一整块硕大的红石握在了手中,接着从身后那块石头的阴影里拿起了我的柳木魔杖。

    如果迪妮莎真的是我猜想的那个家伙,那么当这两个她最痛恨的魔法产物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就将是操法者与他们一同被毁灭的时候。然而这个暗精灵不能就这样死去——他既然拥有一柄储存了“撒尔坦之触”的魔杖,就一定知道记载了这个法术的魔法书——我的那本法师手札身在何处。

    “站在我身后!”我向珍妮大喊,然后在两个武士向着迪妮莎狂奔过去的时候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吟诵出了“迪尔芬德之盾”的咒文。

    这两个该死的家伙与我们处在同一条直线上,他们声势惊人地发出非人的怒吼,然后在距离迪妮莎几步远的位置高高跃起,向下劈斩。

    但他们的战斗到此为止。又是同样的一道透明的涟漪,呼啸着撕裂了空气从他们的身上穿过。那韧性极佳的皮甲立即和两个人的身体一样,迎风在空中爆成了一团血雾。然而这两个人的身体甚至没能将那奇特的力量阻挡上哪怕一秒钟,就在他们的躯体被毁灭、我吟诵出咒文的最后一个音阶的同时,我身前的空气里猛然爆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

    迪妮莎的力量同我以红宝石的坚固属性施展出的防护魔法“迪尔芬德之盾”撞击在一处,一道冲击波立刻以我为中心,狂暴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原来燃烧得正旺的篝火霎那间被吹得四散飞落,而周围的大片草地都被翻卷出了泥土,然后化为细小的粉尘。

    我的魔杖疯狂地抖动起来,就像是即将被折断。手中的红宝石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我更是能感受到无数细小的裂痕在一瞬间就爬遍了宝石的表面。

    这第一次冲击就险些毁掉了这一整颗宝石,而迪妮莎却在淡淡地“咦”了一声之后,再次轻描淡写地向着我们挥出了一剑。

    这一次的力量来得更加猛烈——就在两种透明的波动接触的那一刻,我手中的红宝石终于化成了粉末。我的精神力接替了宝石的坚固属性结结实实地承受了这一击,整个人像是一块被公牛撞击的木头,在地上向后滑出了整整两米,然后护盾终于飞散。

    失去了我的庇护,珍妮的身体暴露在那力量之下。幸而她身上那已经被激活的安塔瑞斯之盾忠诚地发挥了作用,为她卸掉了大部分的冲击力。但她依旧昏迷了过去,斜斜地被击飞出去,落在了一边。

    另一部分残余的冲击力则轰击在我胸口,但我身上这件黑色法袍的袖口和兜帽边缘的银线绣文也同时发出了炫目的白光——一个被我永久加持于法袍之上的防护系法术“绝对防御”发挥了作用。我再一次承受了迪妮莎的力量,然后在吐出一口鲜血以后终于有机会大喊:“安塔瑞斯!你还记得我吗?!”

第二十八章 永恒之人

    迪妮莎本就细长的瞳孔猛然缩成了一条黑线,停止了她第三次挥剑的动作。

    我猜对了。

    她先了看了看落在一边的珍妮,又看了看我身后身体已经残破不堪的暗精灵,才缓缓地说:“安塔瑞斯之盾……撒尔坦之触……果然是你么?撒尔坦·迪格斯?”她又冷笑起来,“我从不知道毫无人性的你会为了保护自己的魔法学徒而赌上自己的性命。”

    我用魔杖撑起自己的身体,吃力地站稳,然后踉跄着走到珍妮的身边探了探了她的鼻息。还好……她没有死掉。

    于是我转过头来,向她冷笑道:“呵呵……那么我也不知道一头背弃过誓约的龙会为了一个人类的女人向另一个王室复仇——仅仅是为了遵守一个愚蠢的约定。”

    “我不需要遵守一个与邪恶的死灵君王订立的誓约。”她放下了剑,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而且落魄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撒尔坦,你何必还要复活。”

    “邪恶?”我走到石头边坐下,擦干净嘴角的血迹,笑了起来。“火龙巴卡拉斯将你囚禁在龙窟里,是我要救你出来。代价不过是分享你漫长生命的一部分——直到我找到可以永生的方法为止。但你重获自由之后竟然不肯实现你的诺言……巴卡拉斯赶来的时候我又再次相信了你的许诺,同你并肩战斗,击退了他。结果呢?”

    “你再次欺骗了我!安塔瑞斯!!”我愤怒地吼了起来。心中的某些记忆让我的情绪有些失控……我这二十几年来第一次用这样的语调来大吼,感觉却像是等待了上百年。“我最终败给了你,奄奄一息。你自以为仁慈地没有杀掉我,我却只能选择将自己转化为巫妖这一条路!到底是我变得邪恶让你无法遵守誓言,还是你没有遵守誓言让我不得不变得邪恶?!”

    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又开始咳出血来,“巫妖之躯……敌人们说我获得了半神的躯体。可是你能够想象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的身体里有蛆虫在蠕动着、在啃噬着、恨不得亲手剐下身上的每一片皮肉的那种痛苦吗?!”

    “我已经为我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我失去了我的双翅,并且最后被你又封印了一百年,撒尔坦。”我们都沉默了一会,迪妮莎开口说道,“但你在变成巫妖之后沾染上了那么多的鲜血……艾瑞法斯特大陆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口,都因为你的瘟疫之云而丧生。如果知道你为了延续你的生命而做出这种事,我宁愿在当时就兑现我的诺言。……我低估了你的疯狂。”

    “我失去了我的双翅,无法再使用魔法,更无法对抗巴卡拉斯……于是我不得不变成人形,就像现在这样。”她叹了一口气,“我再也算不得是一头龙了。”

    好,很好。说出你的悲伤吧,地龙安塔瑞斯,永恒之人迪妮莎。我继续低低地咳嗽着,在心里冷笑。软弱一些……再软弱一些吧。你是不会在今晚杀掉我的。与白槿花王朝的那位公主的恋情已经让你的心变得柔软了,你可以再柔软一些,走掉,然后不要再怨恨我……

    我要表现得悲伤,表现得愤怒,却又不能流露出对她的刻骨仇恨。我要让她心存愧疚,然后做出远远离开的决定。她有足够的理由在此彻底地结束曾经的死灵君王的性命,也有足够的理由与我勾销恩怨——一切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自从获得了半神的力量之后我很少采用这种方式来脱离险境,但值得庆幸的是,这种手法我似乎还未生疏。

    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心……是因为我曾经阅读过我死后的三百年来西大陆的历史典籍。其中的一个人物引起了我的特别关注——“永恒之人”。她出现在我死后的五十年,那时候正是欧瑞王国白槿花王朝的鼎盛时期。传说中那个拥有克莱尔人外表的女子踏进了人类历史之中时,是以帝国公主“苏珊·格尔兹”的同性恋人身份出现。

    帝国公主终生未婚,名为迪妮莎的女人也守护了白槿花王朝整整六十年,直至公主死去。据后来的游吟诗人们说,那位生前喜爱穿格子裙的公主去世的时候,容颜一如青春少女,璀璨芬芳。

    公主在爬满蔷薇藤蔓的城堡阳台上握着迪妮莎的手,微笑着要她许下一个诺言——在她逝去以后依旧守护王室,直至千秋万代。同样从不衰老的永恒之人、微笑的迪妮莎答应了她的请求,并为她写下了一首现在依旧广为流传的诗歌——

    仍然会有杜鹃与玫瑰,

    在你我消逝以后。

    白色丁香仍会悄声细语,

    安然怒放。

    苏珊公主听完这首诗歌以后,在城堡的晨光里化为一阵青烟。那座城堡从此以后被称为“蔷薇城堡”,甚至在德尔塔王室发动政变的时候也没有去毁坏它。因为欧瑞的人们依旧深深地记得“永恒之人”的力量——那是人类所无法匹敌的,传说中可以一个人战胜一支军队的力量。

    但那位永恒之人在公主死去之后就消失了。她的影响力渐渐衰弱,直至有人将她曾经守护的白槿花王室赶尽杀绝。

    我一直推测其实那个人,就是失掉双翼之后的地龙安塔瑞斯。她为了躲避火龙巴卡拉斯化为人型,自名为迪妮莎。而今终于被证实了。

    呵呵。一头龙与一个公主的爱情。

    她不肯与我分享永恒的生命,却以某种方式与一个凡人分享了它。她一直不肯与火龙巴卡拉斯承担起延续龙族血统这个责任,竟然只是因为她喜欢的是雌性!巴卡拉斯一定气得疯掉了……因此他后来终于找到了安塔瑞斯,却因为一些原因再次被她逃掉。

    但关键点就在这一段我无法确切知晓的历史之中——究竟是怎样的遭遇,使得她获得了如今这种能够与魔法抗衡的力量?

第二十九章 从西边的门里吹进雪

    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月色下的景致却并不美好。我受了重伤,珍妮昏迷不醒。一个暗精灵生死不明,两个狂化武士变成了血雾。然而地面那个人却只消再举一次剑就能将我杀死……

    这时候迪妮莎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你还是你啊,撒尔坦。说这些话,想要让我对你心存愧疚。你总是这样,觉得自己的委屈与愤怒是世界上最了不得的事情……想要全世界为你让路。”她抬起了头,我的心却冰冷了起来——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但她接下来的话又令我心中一喜:“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你应该庆幸我的老师对我教诲使得你逃过了一劫。现在的我是一个新我……过去的恩怨再与我无关。实现了我对苏珊的承诺以后,我将不再理会你的事情——只要你做得不要太过分……我将会去追随我的老师。”

    你们大概想象不到这些话从一头龙的口中说出来会带给我怎样的震惊……她竟然有了一个老师?!除诸神之外,什么样的存在能够成为一头龙的老师?而且……那老师对她的影响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她的脸上竟然露出了那种试图超脱世俗的情感……真的是某位神祗降临在这个位面了吗?

    “你的老师……”我处于震惊之下,艰难地开了口,“是神?”

    “呵呵,你没必要这么恐惧,撒尔坦。虽然你的从前的所作所为在这个位面上称得上是灭绝人性,但你我都知道,相对于诸神在深渊地狱里玩的那些把戏,你已经纯洁得像个婴儿了。他们不会为了你而降临主物质界——又不是没有过神祗降临,然后被杀死在这个位面的先例。”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仿佛因为想起了那个神秘的老师而激动起来,“我的老师,是一个人类。一个来自东大陆彻尔尼兹的人类。”

    “人类?!”我惊讶地站了起来,引发了肋下的剧烈疼痛,“你疯了,迪妮莎。”

    她平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耸了耸肩——多么人类化的举动。“在遇到他之前我也这样认为,然而……他……”她思索着,似乎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形容那个人,“他……和所有的人类都不一样。”

    “他教会了我这个。”她顿了顿插在地上的巨剑,“剑气……他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为这种力量想了一个自己更喜欢的名字——斗气。”

    “一个人类?一个人,领悟出了这种力量?”我感到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魔法是建立在人类历史千万年的经验积累当中才产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超越整个人类的群体的智慧?”

    “所以他成为了我的老师。”迪妮莎平静地说,眼睛里又泛起那种奇特的光亮,“他的名字叫西蒙·崔舍……我在苏珊死后,被巴卡拉斯找到又逃脱了之后遇到了他。其实我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他说那并非他的本名,他本名的意思……如果用通用语来理解的话,就是……从西边的门里吹进了雪花……很奇妙的感觉。”

    “也就是说,他在一百多年前遇到了你……然后他直到现在还活着?”我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他不但活着,而且身体健康到了可以使用这种强大力量的地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撒尔坦。”迪妮莎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你想找到一种健康而舒适的永生方法,一种不用将自己转化成巫妖、或者给自己的身体里灌注你们法师弄出来的那些奇怪的药水的方法。还是放弃你的念头吧,我的老师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他在遇见我之后回到了东大陆,而不久之后他即将归来,继续寻找一些东西。”

    “好了,现在我要走了。”她拔起了地上的长剑,叹了一口气,“苏醒的第一天就这么无趣,更无趣的是遇见了你。”

    她竟然真的放过了我。她现在真的是一头龙吗?原本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一下子老去了几十年。我看着她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大路尽头茂盛的丛林里,忽然大喊了一句:“刚才的承诺,你会兑现吗,龙?有关下一次见到你时候的承诺!”

    她没有回头,只是远远地扬了扬右手,向我露出四根手指……而我完全弄不清楚她要表示的是什么意思。

    我撑着魔杖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然后又去看珍妮。真是让人头疼……我前几天才让她脱离了生命危险,到今天又变成了这种状况。我并不是那种想要帮助美少女成就大事业的好人,也不是那种见到尼安德特美女的样貌就被迷昏了头脑的白痴。之所以要把珍妮带在身边,是因为我需要那个“安塔瑞斯之盾”。

    三百年前我在世界之树下被围困住,就是因为我需要借用它的力量。然而自我死后世界之树就被可恶的巴卡拉斯施加了封印,凭借那股天地之间最强烈的“生者魔力”抗拒一切黑暗属性的生物接近——这是一头多么可恶的龙!他这样做仅仅是因为我!

    所以我需要同样拥有龙族气息的盔甲来带我冲破那层屏障——在我重新获得了所有的力量之后。然而从前的我愚蠢地爱上了一个女人,将那片龙鳞融和了她的血液制成了一件铠甲,于是今天我不得不带着具有她血统的后代——天知道是她和哪个杂种生出来的后代——在西大陆上走来走去!还要负责保护她的生命安全!

    北方的那个精灵**师,化为人形的安塔瑞斯,火龙巴卡拉斯,神秘的东大陆人……这些从前都不会被我放在眼里的家伙如今都变成了我需要仰视的存在……天哪,我,死灵君王,毁灭与黑暗的代言人,行走在人世间的半神,我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耻辱!

    迪妮莎对我威胁随着她的离开而远去,我的情绪却压制不住地狂躁起来。就在黄昏的时候,我竟然还对珍妮升起过柔情……那种可怕又恶心的感情,那种注定要被背叛的感情!

第三十章 怎样幸运的人,可以曾经拥有你

    这种狂躁的情绪使得我体内的魔力也躁动起来……不,不是我的魔力,而是那被我分离的黑暗特质所残留在魔力中的影响。这种感觉很奇特,却一点儿都不舒服,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的计划相对于普世道德观而言有多么的邪恶。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那样做……这是多么可悲。

    珍妮的呼吸还算平稳,妖精之血与尼安德特人血统的混和产生了奇特的效果,加之安塔瑞斯之盾的庇护,她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她在飞出去的时候头颅撞在了石块上,右边的额角一片淤青,却没有流出血来。这伤势使得她处于昏迷状态……然而我更担心这样的撞击使得她的脑内产生了淤血。

    在这样一个连人体内部有哪些脏器尚且搞不清楚的世界,这样的伤势可比恶魔之毒更麻烦。这个女孩子一定是在代替她的祖先偿还她欠下的债务……因为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倒霉到如此地步。

    我将注意力转移到暗精灵的身上。他已经没有了呼吸,袍子破烂不堪,身下一摊血污。我用魔杖挑开他身上破烂的衣料,皱着眉头去看他身上零碎的散件。

    然而眼前见到的东西令我大吃一惊。这个暗精灵的胸膛已经在猛烈的撞击之下裂开了,但胸腔里不是内脏,而是一团团黑色的、类似棉花一样的东西。我认得这种东西。这原本是生长在世界树附近的一种植物所产出的棉麻,在通用语中叫做“尼麻”,有极强的吸附性。精灵们用它来做沐浴时候的手巾,人类则将它继续加工,制成质量极佳的布料。它们具有滑顺柔韧的特性,常常被用于制作盔甲的内衬。而我的法袍也是用这种布料制成。

    此刻这些尼麻被填充在他的身体里,中间包裹着一些香料和宝石,取代了原本那些内脏。我认得这种手法……这种拙劣的手法。在我刚刚开始研究魔法与生命的关系的时候,我就曾这样制作了我的第一个魔傀儡。香料与宝石为他们提供了生命力,尼麻的强烈吸附作用则保持着那些魔力不会溃散。尼麻并非像凡人理解的那样,仅仅是优良的布制品原材料——它更是优良的魔法材料,可以吸收魔力,遏制魔力扩散,否则它们也不会只生长在世界树的附近,使得人类无数次移植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用这种方法制作的魔傀儡,看起来同活人一样,也会因为皮肤破损而流出红色的液体。但那却不是血液,而是用于润滑肢体关节的溶剂。我甚至猜得到制造出了这个魔傀儡的人,那个北之星冠,精灵**师对这个悲惨的暗精灵许诺过什么——你将从一个无法使用魔力的平凡精灵变为一个可以操纵这世界上最强大力量的魔法师。虽然你无法亲自使用法术,但你仍可籍由体内的魔力来发动储存与法杖中的法术。最关键的是,你将获得远超你能想象的生命……

    听起来很不错,不是吗?尤其是对那些居住于地下的暗精灵们来说。只是无论何种魔法材料,无论怎样精良的魔法技巧,都无法替代生物机体那种精密而复杂的体系。这种魔傀儡的躯体将在三到五年之后开始腐烂,最终肢节崩溃,却不会死亡。运气好些的,会有人替他们了结痛苦。运气不好的,倒在某个人迹罕至的角落,用上几十年的时间来感受自己身体的腐烂以及痛痒和寂寞难耐,在魔力耗尽之后才失去意识。

    这种由我独创的方法被记载在我的手札里,连同另一些令我变得无比强大的法术技巧,甚至包括了四个传奇法术。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也算是一个坏消息。我的宝贝落到了一个贼的手里,而那个贼还想着从我这里得到更多。

    我抽出长剑来,将剑尖对准那个暗精灵的额头,然后双手用力地一压,了结了他的痛苦。暗精灵的法袍里再没有其他东西,甚至没有一丁点施法的材料。而那两个武士的丧生的地点附近倒是散落着被斗气冲击得变了形的欧瑞金和欧瑞银。我收集了它们,又走回到珍妮的身边。

    所幸的是他们的三匹马都还生还,只是呆呆地站立在那里,甚至连嘶鸣声也没有。越是低等的生物所受的本能制约就越强烈,在面对一头巨龙的时候——即便那是一头化为人形的巨龙——无论人还是动物都会从心底感到紧张与恐惧,那就叫做龙威。这三匹马受到的刺激显然更强烈些,我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才使得其中的两匹黑马迈开了步子,并将珍妮搭在了马背上。

    这是我获得新生以后初次骑马,而很多事情并非靠记忆中的经验就可以做得纯熟,因此我在歪歪斜斜地骑着马行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候之后才成功地让自己保持了平衡。载着珍妮的马匹跟在我的身后,缰绳握在我的手中。走路产生的颠簸使得她的身体不住地下滑,而我也不能让她长时间地处于脑部充血的状态……于是我每隔一个小时就得将她扶下马来,休息一会儿。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强大的精神力使得一夜无眠对我的头脑毫无影响,但大腿内侧的皮肉却受不了了。那里开始发痒并且发热,我知道一定是被磨破了皮。晨曦迎着我们浮现于天际,而林间的蝉儿竟然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就开始鸣叫。今天是一个好天气,也是它们残余生命里不多的好天气了。

    我在马背上取出魔法书,试图记忆被用掉的那个“迪尔芬德之盾”。然而我却怎样也无法静下心来……我的思绪被现实与回忆搅乱,始终无法集中精力去理解那些字符并将它们刻印在脑海里。

    其实我最大的烦恼之源就是身后马背上的珍妮。

    在约克孙的的围墙之外,星空之下,我曾经改变了一个主意,选择让珍妮追随我。而其实我本打算在得到我的手札之后,用上面记载的法术将将她转为死灵骑士。这样的死灵骑士是通过魔法对生命进行改造所产生的最完美的成果。

    它将具有生灵的生命气息,能够理智地不含任何情感地思考,不会衰老,不需要用体内的魔力来驱动,而是吸收生者的活力。它们没有黑暗生物那种特有的邪恶气息,因而完全可以穿戴着安塔瑞斯之盾,带我穿越世界之树外围由火龙所设下的绝对屏障。

    但心中对她那位祖先的回忆以及她那种少女特有的天真与懵懂可耻地打动了我……打动了一个拥有数百年的记忆残片、却同时拥有一具充满活力的年轻身体的我,因此我想要让她以生者之躯追求我,而是不是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形构装物。

    ……我甚至升起过让她代替她的那位祖先补偿我的念头。

    然而经历了昨夜,我心中那些新生的念头都已被打散。若我是一个普通的年轻法师,一个拥有一座小小法师塔和一柄柳木魔杖的法师,我一定会欣喜于这样的一次巧遇,痴迷她美丽的银发和细腻的脖颈。然而那样平凡却幸福的生活对现在的我来说都变成了浑浑噩噩时候的一场梦……

    但我终究记起了一切。

    但珍妮终究不是她。她最终也没有属于我。那一夜之后她出卖了我,而后我再没有机会见到她。她后来会哭泣,还是感到解脱?我只能通过史书知道她又活了很久……久到拥有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这世界上最可怕的距离竟然如此……我苏醒之后,再也见不到你,哪怕是恨你。

    怎样幸运的人,可以曾经拥有你?

    再不会有坐在路边等待旅人经过的日子了,再不会有牛油煎鸡蛋那样的一餐了,甚至再不会有一个小贩和气地笑着,从我的手中接过一串叮当作响的用贝壳制成的戒指。

    我会怀念那斜坡上的小白花……然而仅仅是怀念而已。

    如今我不得不再次思考最初的那个念头。珍妮不能死,至少在我重获魔力,进入世界之树的屏障之内以前。如果她的身体状况不能好转,我将不得不让她成为死灵骑士……

    我侧头看了看被我放在一边树下的珍妮——她脸上的污渍已经被我用马鞍旁边挂着的水袋里的清水擦净,此刻有些苍白。嘴唇发青,眼睑微微地颤动,还有口水从嘴角慢慢地渗出来。

    如果没有遇见我,她或许会在那个下午被路魔吃掉,也许会逃过一劫,现在依然在四处游荡,迷茫地寻找着她想要的“荣耀”。然而无论哪一种结果,似乎都比现在的处境好一些。

    旁边的两匹黑马在吃草,并且悠闲地甩着尾巴。这些生物用不着知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只要被驱使就好。它们能够如此之快地从紧张的情绪中平复下来,又能在下一刻立即抬起头,载我踏上去往古鲁丁的道路。这都是因为它们没有人类一样复杂而无聊的情感,其实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我这样想着,又去看看珍妮苍白的脸,忽然觉得原本有些透不过来气的胸口稍稍好受一些了。

    -------------------

    我啊,看看能不能再写3000字亚。

第三十一章 古鲁丁

    两天以后,骑在马上发着高烧的我和依旧昏迷的珍妮看到了古鲁丁村庄的大门。那是一扇高大的、足以作为城堡城门的木门。岁月将黄褐色的外表侵蚀成了乌黑色并且留下了刀劈斧砍的痕迹,一些黑褐色的印记——不知是历年积攒下来的血污还是油渍——在门上留下了奇特的花纹。这两扇木门的两侧是更加高大的石墙,它们带着同样的累累伤痕向四周延伸,将整个村庄——这个博地艮行省北方最大的、甚至比不少城镇的规模还要大的村庄保卫了起来。

    这城墙足有五米高,是欧瑞王国法律规定的村镇一级城墙的最大高度。再高一些,就会被视为谋逆。这是因为德尔塔王室的成员原本也只是白槿花王朝的一个公爵,他们在建造了高大的城墙和密集的堡垒之后对当时的王室发动战争,凭借高大坚固的城墙拖住了王军的攻势,而后派遣一支秘密部队潜入了欧瑞王都杀死了所有的王室成员。

    自此之后,整个欧瑞王国的君权得到了空前的集中。原本的皇家议会被解散,地方军被裁撤,取而代之的是王室直接控制的边防警备队和王朝禁卫军。德尔塔王室为了维持这些军队对外欠下了巨额债务,作为代价,他们让出了在西大陆的霸主地位,将欧瑞帝国更名为王国。国家元首不再自称皇帝,而是被称为欧瑞国王。

    然而我知道,德尔塔王朝即将结束。因为迪妮莎正在去往王都的路上。从这里到王都,需要经过博地艮行省、塔米拉行省、希尔斯布莱德行省,而后穿越马拉雅山脉,最后才能到达目的地。快马换乘、脚不沾地的话,最快需要两个半月的时间。而如果仅靠步行,则需要将近七个月。

    这将是德尔塔王室最后的七个月,之后这个国家会再次群龙无首,陷入混乱。现在的德尔塔王朝已经不是从前的白槿花皇朝,各地诸侯并没有绝对优势的兵力可以在这种突发状况中控制国内的政权……于是这将是我的大好机会。

    我那最终用于向整个人类复仇的尼安德特人帝国,将在这一片混乱中诞生。我将紧握这混沌之中的王权,重新成为站在世界顶端的人。

    然而我的雄心壮志,目前承载在我的这具因为高热而疲惫无力的凡人躯体当中。我牵着两匹黑马混杂在四个小型商队当中通过了并不严格的检查,在两个守门卫兵有气无力的目光当中通过了那扇敞开的大门。

    看起来,古鲁丁村庄这些隶属边防警卫军的老兵们已经对频繁的战争感到了麻木。或者同我一样,他们也知道这一次与以往的进攻并不会有何不同——在分散于附近村镇的商队陆续躲进城墙避难之后,他们将紧闭厚重的城门,然后由那些被雇佣来佣兵接手防务,在打退了兽人的又一次进攻之后上报行省防卫厅,获得上级的嘉奖和荣誉。而那些佣兵则带着欧瑞金与失去同袍的悲伤离开这里,去寻找下一个可能使他们丧命的雇主。

    古鲁丁村庄里并没有因为战争的即将到来而显得冷清,相反的,因为大量的商队涌进这里避难,这里的贸易甚至比以往更加繁荣。进了城门以后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地面平铺着大块的花岗岩。这个面积相当于约科孙镇的广场被众多的商贩占据,地面积累着各种食物的残渣和废弃的商品,在夏末的阳光里散发着令人厌恶的酸臭味儿。

    商贩们以一种完全不同于守城卫兵的精神气向每一个行人兜售自己的货物,只盼能在战争和雨季开始之前将它们统统换成欧瑞金或欧瑞银,然后离开这里。

    我牵马载着珍妮从这片极广阔的广场当中走过,耳边是一片嘈杂声。不少衣服破旧的小孩子活跃地在我身边跑来跑去,明亮的眼睛里充满着贪婪的意味,紧盯着我腰间的凸起。这些小家伙都是些“金手指”,大多被一个衣服光鲜的混混所控制,尽可能地盗窃每一个行人的财物,然后供那个人挥霍……这种事情在几百年前屡见不鲜,没有想到现在依旧如此。取得了西大陆的霸主地位之后,人类进步的脚步似乎因为缺乏压力变得缓慢了。许多事情数百年来一成不变,除非有某种巨大的外力去打破它们。

    我不愿意被这一群小家伙围住不得脱身,于是将腰间的那个凸起露出我的袍子……那是我的诅咒魔剑的剑柄。接着我用左手一拉,令那魔剑的剑身露出了一截来。阳光立即在雪亮的剑刃上反射出一抹寒光,寄居其中的魔灵也感受到了周围浓重的生人气息,于是变得躁动不安,想要饱饮鲜血。

    一阵本能的恐惧感立即侵袭了那几个孩子的心灵。原本蹦蹦跳跳嬉笑着盯着我的小家伙们立刻变了脸色,甚至还有人惊慌地跌倒,然后飞快地跑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之后的三到四天晚上,他们都将被噩梦折磨,然后感到头晕乏力……不过仅此而已。我并不想在进入城镇的第一天就制造几具尸体,给自己惹上麻烦……尤其是在这种被战争阴影笼罩的状况之下。

    穿越这个广场使得我更加疲惫——那些污浊的空气可并不适合一个病人呼吸,小商贩们的叫嚷和招呼也让我心烦。尤其还是在我感觉自己的肋骨被迪妮莎的那一击弄裂了几根,导致我的胸膜发炎的情况下。我想要找到一家不错的旅店将珍妮安顿下来,然后自己去采购魔法材料和草药,先保证她不会再有生命危险,然后把自己弄得活蹦乱跳。

    但让我恼火的是,村庄里的有限的几家旅馆竟然都因为避难潮的到来而客满,甚至包括了一家一天要一个欧瑞银这样天价的高档旅店!

    我牵着马停在一条稍微僻静些的道路旁边树木的阴影里,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本地人,感觉糟透了。

第三十二章 我觉得我得了胸膜炎了

    古鲁丁村庄的布局是一个大十字,依附着东西纵横和南北纵横的两条主干道,又建修起不少较窄的道路来。主干道上分布着大量的店铺,它们的交汇处就是大广场,现在我站在主干道之后的一条道路的路边,将身体用我的袍子裹紧。虽然依旧是夏末午后炎热的天气,但高热还是让我觉得寒冷。我想我身体里的那些创伤一定是发炎了——我有几十种法子去干掉一只小哥布林,却没有任何办法让自己立即感觉好起来。魔法很强大,却不是无所不能。

    这条道路上分布着一些规模较小的店铺和旅馆,我的斜对面则是一家面包店和一家水果店。喷香的面包和色彩艳丽的水果被店主摆在门外,我却没有一点胃口。我的身后是一扇紧闭的木门,大概是一户人家。

    附近的店主人们隔着木头窗子好奇地打量着我,猜测着我们的身份,打发无聊的午后时光。

    我也看了看他们,觉得喉咙里开始发痒,并且干得厉害。我从马鞍上取下水袋晃了晃,发现只剩下一口水了。珍妮闭着眼睛靠坐在大树下,依旧毫无意识。我看了看她干裂的嘴唇,又掂了掂手里的水袋,还是把最后那点水送了进她的嘴里。但她只凭着本能喝进了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浸湿了她胸口纠结在一起的长发……那些头发因为连日的奔波所带来的灰尘已经不复从前那种银亮,而是呈现出一种死气的苍白来。

    我看着她现在狼狈的样子,又想起第一次在路上见到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女骑士,忽然觉得心酸又无力。

    看起来疾病真的会让人变得软弱,我竟然又开始对这个女人生出怜惜的情感了……

    我为她擦干了嘴角抬起头来,却发现一个穿着格子布裙的女孩子,左手挎着一个篮子,正站在路对面看着我们。我只当她也是那些好奇的本地居民中的一员,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就站起身上将那个水袋挂在马鞍旁边。但当我回过身来之后,发现她竟然还在看着我们。她亚麻色的头发被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口。两只眼睛细细长长。嘴唇仿佛为了配合她的眼睛,也是薄薄的两片。总的来说,不与精灵的女孩子和尼安德特人的女孩子比较的话,在克莱尔人当中,她还是一个相当有吸引力的姑娘。

    于是我隔着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的道路,向她微微歪了歪头,那意思是:“有事?”

    这个女孩接触到我的目光,似乎立即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她侧过身去,似乎想要走开,却没有迈开步子。接着她又看看自己的篮子——那篮子里盛着三条从旁边的面包店里买来的黑面包——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一直看着她,拿不准她到底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她不像是那种做皮肉生意的姑娘,也不像是给旅店拉客的人,做“金手指”的话,年纪又太大了些……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普通的村民,看着我,做什么?

    这时候那女孩竟然穿过了街道向我们走了过来,神情严肃而紧张,就好像我是一尊挂着青苔爬满了常春藤的金牛神雕像,而她要来膜拜我一样。下一刻,她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身上散发着衣服清洗之后的皂角味儿,亚麻色的头发被阳光映成了橘红色,手指因为劳作而有些粗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最普通的少女。

    “……先生,”她神色肃穆、结结巴巴地说,“您是找不到旅店了吗?”

    我忽然弄明白这女孩想要做什么了。原来她是想要带旅行的人去家里住。这种事情其实挺常见,但是在这个时代风险也挺大。因为你很难弄清楚你带回家里的人会不会在看到你美貌的妻子之后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也很难弄清楚那人会不会在结算了住宿费用之后又跑回来把你们全家干掉然后抢个精光,又或者那人安安稳稳地住了几天结清食宿费用后即将离开,却忽然跑来一堆人说他是他们的仇人,顺带把你也送去见了星界诸神。

    虽然那些事情大多发生在比较偏远的山区村镇,但在人口流动频繁的古鲁丁村庄,也很难杜绝此类事件。每年来来去去的佣兵和商队有十几万之多,仅凭城镇治安官手中的那点力量,可远不足以应付那么多事情。

    这个女孩大概是第一次招人回家,却正赶在我觉得自己虚弱得要死掉,烦躁得要发狂的情况下——真是个好姑娘!

    于是我没有让这个看起来几乎扭头就要跑掉的女孩再多说话,而是疲惫地挥手打断了她:“如果你家里足够清静而且干净的话,我们就走吧。”

    她愣了一愣,然后脸上蔓延出喜悦的笑容来:“我家里很干净的,我保证!而且只有一个妈妈,也很清静……”

    “那么就走吧。”我说,“顺便帮我把我表妹扶上马,她还生着病。”

    我记得后来我曾经问过这个名为艾舍莉·崔碧思的姑娘,为什么从来不敢带人回家的她会选择了我。当时她笑着说:“因为没钱吃饭了呀。”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当时看到你给珍妮姐喂水——坏人是不会有你当时那种伤心又无奈的表情的。”

    我一直很羡慕这些凡人可以拥有如此简单又单纯的逻辑……但这种逻辑,是我不敢奢望拥有的。

    艾舍莉的家住在村东面,靠近村庄的围墙。那里有一大片不错的荒草地和高大的橡树,树下就是木质的房舍。她带着我们走到门前,很小心地侧脸去看我的表情,大概怕我觉得这里无法同那些高档的旅馆相比,会转身离开。然而我停步在门前看了看了,微笑了起来。

    爬满常春藤的木墙,绽放着夏末最后生命力的野生蔷薇,低矮茂盛的青草,小小的、却洁净的玻璃窗——这些都使我想起自己在海边的那个法师塔来。我无名指当中的那个陷阱一直没有启动,看起来那个小贩也没有做什么傻事。总还有一些东西被保留下来了,就在那个海边的悬崖上。一些我想要拥有、却不得不抛弃的东西。

第三十三章 昏黄

    艾舍莉的父亲生前是一个木匠,因此房子造得很大,大到将我与珍妮用两个房间安顿下来之后,依旧有一间空余。客厅很宽敞,有温暖的阳光透射进来,将房子烘出原木的清香味儿。只是这样一栋漂亮的房子里却承载了那么多的不幸——她的父亲死于兽人的袭击,母亲则害了重病。

    走进我们的房间的时候,她母亲的房门开着。我向里面瞥进去,发现那是一个脸色苍白,手腕缠着绷带的中年妇女。她的身体陷在厚厚的被子里,一双无神的眼睛直视着我,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艾舍莉急走两步关上房门,有些局促地解释道:“她的病不传染的,也很安静,我保证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不方便……”

    我轻轻皱了皱眉,问她:“她病了多久了?”

    “一年了。”她低声说,“也不是一直都这样……每隔二十多天就发作一次,一发作身上就会疼上六七天,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带我走近房间,帮我掀开床上的被子,我则把珍妮放了上去。我没有解开她的披风,我还不想让她知道这是一个贵族。

    “请医生看了吗?附近的医生?”我为她盖好被子,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抱她上床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我身体里的全部力气。

    “请过了……就是因为花钱请了医生现在才不得不招呼你们,我们实在没有钱了。”她抿着嘴唇,站在房门的阴影里说,“医生放了几次血,可是一点都没有好转。他们说这病治不好了,我……”

    她这样说着,几乎要哭起来。我也同样觉得挺无奈——我没力气,又发着高烧,头脑一片混乱,实在懒得费力气调理自己。本想请一个医生来帮忙,哪知道竟然是些只懂得放血疗法的货色……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袍子里摸出一个欧瑞银抛给那个姑娘。银币在阳光里闪了闪,划出一道弧线来。但女孩没有接住,银币掉在了地上。她眼角还带着泪花,手忙脚乱地俯身到地上去追那个险些滚进门缝的小东西。

    我忽然觉得心里又有点不好受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痛的关系……

    “先带我去看看你母亲吧,然后用这去钱去给我采购些材料。”我对她说,“可以的话,就把给你母亲治病的药材也一起买了。”

    “……嗯?”她蹲在地上看着我,背着光,细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您说什么,先生?”

    被病痛折磨的我非常不愿意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话……哪怕她是因为惊讶或者说喜悦才问出这个问题。然而当我触及她的眼神……那种柔软的、哀伤的、惊讶的眼神和将她的轮廓剪成了半片金黄的阳光,我忽然觉得自己心底有些东西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释放了出来。

    我很想把这最近反复出现的情感归结于病痛带来的软弱,然而我发现……那种令我胸口酸胀心头酸楚的感觉……竟然让我如此着迷。

    我真是要疯掉了。

    “带我去看看你的母亲。”我再次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同时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如果你不想让她继续受折磨的话。”

    她终于听懂了我的话,几乎是抢着在我的面前打开了门,将我让了进去。房间里干净整洁,没有让人厌恶的气味。这对于一个长期居住这重病人的病房来说很难得,至少证明这个姑娘很会照顾人。

    我走到床前,用左手挽起右手的长袖,轻轻拿起她的手。那女人试图把手抽出来,然而只是无力地抽搐了一下就再无力动作了。这只因为长年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并不漂亮,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黑色污渍。手指的关节肿胀充血,几乎无法并拢。我轻轻弯了弯她的手指关节,病人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却叫不出声。

    我放下那只手,摇了摇头。艾舍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就连从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也无法抹掉上面的那层黯淡。“真的治不好么?先生?”她用最后的希望问我。

    “我只是觉得,这些医生连这样的病都束手无策,简直是……”我用有些混沌的头脑想着一个合适的词语,“蠢材。”

    “就是说……”她愣了一愣,然后惊喜地叫出声来,“治得好吗?”

    “痛风而已。”我耸了耸肩,“再让那群蠢货给她放血,她就会死掉的。我给你开一个单子,你按照上面写的去买齐我的东西,然后我来处理吧。”

    “好好好!”她连忙答应,然后快活地在她母亲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妈妈,这位先生说他能治好你!你再不用受这些苦了!”

    那床上的女人转了转呆滞的眼睛,费力地牵了牵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干脆转身走出了房门,去自己的房间里从包裹中扯出一块羊皮纸给艾舍莉列出清单。

    小姑娘几乎是飞跑着出去的,然后我才想起,我似乎忘记嘱咐她弄点吃了的。但罕见的睡意很如潮水般袭来,使我顾不得胃里的痛楚了。我弄了些水给珍妮润了润嘴唇,然后回到房间脱掉自己的长袍躺倒在床上,很快就在灼热的呼吸与胸口的疼痛中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一段又一段噩的梦从脑海里挤出来,浮现在意识层面。我几乎又能感受到将自己转化为巫妖之体后身上的那种痛楚,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我的内脏,挣扎着想要冲破我的胸口。

    我似乎回到了世界树下,站在精灵们建造的那华丽优美的祭台上。乳白色的光辉包裹着我,净化着被我分离出身体、却一直在体表萦绕不去的“恶”的特质。近乎全知全能的感受再次回到我的意识之中,我能同时感知到上百里范围内微风的流动,树叶的碰撞,枯枝的折断声,上万人的盔甲撞击声,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脚步引发的大地微微震动。

    我同时倾听这一切,却能将它们一一理顺。我分得清风的细语和林木的呼啸,也分得清每一个人的心跳和血液流经伤口时所受到的阻塞。

第三十四章 盐渍李子

    我即将成为新神,我的一切都在被净化、重组。我的感知力在此刻达到巅峰,身体却像一个婴儿一样脆弱。而那些小心翼翼地前进的怯懦的人,却将在此刻对我进行的可耻背叛,冠上战争的美名。指引他们的,则是那个十几小时前与我彻夜缠绵的女人……

    这一段记忆很快模糊,我忽然又回到了更早的时候,变成那个侧卧在马拉雅山脉最高峰上的人。极度的严寒将我的血液冰冻,魔力却使得我的头脑依旧运转自如。我的身躯只剩下一只完好的右手,其余的三肢和躯干则翻露出可怕的血肉,甚至戳出了骨茬——这都是安塔瑞斯那可怕的龙息的杰作。

    我毫不犹豫地泼洒出价值足以买下一个公国的昂贵魔法材料,让山巅万年不变的晴空当中聚集起乌云。那血色的云团在我的头顶形成可怕的大漩涡,而后隆隆地向四周扩散。它们将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覆盖半个艾瑞法斯特,将死亡散播到每一个角落。

    这瘟疫之云将夺走百万人的生命,然后以生灵的力量塑造我的巫妖之躯……

    然而这场景又很快跳转,跳转到我还是一个真正的婴儿的时候。某些记忆的碎片从我的潜意识层面再次浮现,而这些,是我从未发现、仅靠孩童的本能深藏于潜意识之中的东西。

    光,似乎有模模糊糊的光,隔着我的眼皮照射进来。

    本能地感到刺眼,于是张开嘴嚎哭。

    “不听话的孩子,会被洛基山上的魔法师抓走,变成蜥蜴干挂在屋檐下唷~”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柔和又温暖。

    然后是什么?是高温,是火焰带来的高温……

    是死亡。

    然而此刻又是谁在抱着我?

    试着睁开眼睛,眼前是银色的胡须。黑色的长袍。银线刺绣。

    “可怜的孩子……”那个老人的声音说,“不过这样也好。你的父母都死掉了,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真名,包括你自己。你无需惧怕任何人,你果然是一个天生的法师,命运的宠儿……”

    这个人是谁?是谁?如此熟悉的语气,如此熟悉的声音,如此熟悉的气味!

    谁!!

    我大吼着从睡梦中挣脱,猛然坐起。胸口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疼痛欲裂,那痛楚从我的胸腔蔓延开来,一直连到腋下与脖颈,像是有无数的尖刺扎进了我的身体。但我无暇顾及这些,我需要知道最后一个梦里,出现在我婴儿时本能的记忆之中的那个人是谁!

    在我的前世,七百年,到底是谁教我拥有了魔法的力量,又将我十三岁之前的记忆抹得一干二净?!

    命运的宠儿……命运的宠儿!一定有人在那之后,又对我说出了同样的话语……到底是谁,到底在哪里,到底在何时?!

    但梦中的内容很快就从我的脑海里消逝得一干二净,难以琢磨。睡眠不但没有使我的头脑更加清醒,反而加剧了胸口的疼痛。屋子外面似乎已经黑了,月光从窗户里投射进来,把室内的东西都拉出了奇形怪状的影子。

    身上的被子散发出的皂角味道帮助我慢慢平静了下来,我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费力地起身下了床,披上袍子。外面传来了有节奏的“咄咄”声,我想那大概是艾舍莉在弄吃的。

    走廊里黑得彻底,只有通往客厅的小门尽头才有微弱的光亮。艾舍莉一定是舍得不点蜡烛的——传来的牛油灯燃烧时的特有难闻味道证实了我的想法。我走到门口,依着门框看着那个姑娘——她正借着牛油灯昏暗的光亮在木头案子上用小刀切熏肉,而身后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白面包和新鲜的卷心菜。一小盆浓汤在散发着香气,盆旁边是热腾腾的烤苹果和盐渍李子。

    恒定法术“法师之眼”使我只借助微弱的光亮就可以看见室内的全貌,而艾舍莉则等到切完了熏肉、我忍不住喉咙的干涩咳嗽起来之后才发现我。她立即丢下手里的刀子,将双手在围裙上擦干,快步走过来扶我坐到桌子前面:“您醒啦,先生。我回来的时候您睡得正沉,就没有叫醒你。我先给母亲吃了东西,现在您可以一个人慢慢享用了。”

    我并没有虚弱到走路需要人搀扶的地步……然而我却意外地很享受这感觉。因而我只是沉默地坐到了椅子上,看着她把熏肉端到的面前,又把牛油灯移到桌上。

    “我还弄了些吃的给了那位小姐,可是她还在昏迷……”她后退到油灯光亮之外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问,“您……打算什么时候治疗您的表妹?”

    我抬头看了看她——她脸上是焦虑而期待的表情。我又看了看她身后案板上的篮子,那个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提着的篮子。里面的三条黑面包只剩了两条半。她说给她母亲先弄了吃的……

    “这些是为我特别准备的?”我抬起手来,撕下一块白面包,蘸了小木盆里的浓汤,送进嘴里。

    真是好味道。

    “是的。”她在阴影里点了点头,“……作为对您的报答,我会为您免费提供食宿,您……”

    “明天早上。”我用手捏起一只盐渍李子,打断了她,“明天早上就开始。一会给你母亲吃些卷心菜和汤。但是别给她吃肉,会让病情恶化的。至于你……也坐下来,吃点东西。”

    卷心菜配熏肉和白面包的味道很好……再配上浓汤更是美味至极。只是烤苹果我一直吃不惯,从来吃不惯。倒是有个女人喜欢这道菜……

    该死,我又在胡思乱想。

    我们两个人沉默地进餐,伴随着我偶尔的咳嗽声。这女孩吃得极节制,仅仅吃了一个烤苹果就停下手来,看着桌上的食物发呆。

    我的胃口并不好,即便是面对着这些美味的食物。我吃掉了半条面包,两个盐渍李子,几片卷心菜和几片熏肉,也停下手站了起来。我看得出这女孩其实是急着把这些平日里并不能常常吃到的东西带给她的母亲。我不喜欢喝冷掉的汤……我想她们也是一样。

    她又要来扶我,我摆手制止了她,然后从袍袖里摸出一枚小小的欧瑞金。这一次我没有抛,而是轻轻搁在了桌上。金币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美丽,迷离的橙光使得桌对面的艾舍莉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有见过一枚金币……但至少不会包括她了。

    “食宿费用作为我治疗你母亲的报酬,这枚金币作为这餐美味的奖励。”我走到一边的地上有些费力地提起那个装满了我所列出的药材的篮子,补充道,“我不喜欢被拒绝。”

    -------------------------------------

    这两章的东西应该连在一起看,可是妈妈说做人贵在坚持。所以为了保证我是一个忠实的2K党,我就把它们分开了,这样表示我今天更新了两章很勤劳。我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更啊,不如你们明天也来给我投推荐票啊?

第三十五章 黄黄……绿绿……

    是的,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我从不吝于给与我的追随者最大的荣耀,也从不吝于给背叛者最大的痛苦。

    这个女孩的身上有一些我许久未曾看到的东西,让我觉得温暖,让我想起自己……曾经是一个人。虽然是一个那样平凡的人,但那感觉让人想要流泪。

    我提起篮子走近黑暗的走廊里,女孩在我的身后呆立了很久,然后叫道:“先生……”

    我有些恼怒地在一片黑暗里转过头去,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她要进行无谓的推辞,那么我就将收回那枚金币。我并不常有这种令我舒适的软弱感……不要去破坏它!

    但她说的是另一件事。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但是也许对您有帮助……我刚才去买东西的时候,恰好碰见一个人……穿着和你的衣服很相似的袍子,问我是否见过和他的衣服类似的人。”她顿了顿,用不确定的语气说,“他已经打听了挺多家店铺,然后才碰见了我。我觉得他也许是您的朋友,但又不很确定,就对他撒了谎,然后悄悄跟着他去了他住的旅店……”

    “一个黑袍?”我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清醒过来,疾速思索着,问,“衣服上绣着橡树叶,脸色很苍白的年轻男人?”

    “的确是黑色的袍子,但不是年轻男人,是一个中年人,还有胡子。嗯……也没有树叶。倒是绣着星星,挺漂亮的星星。”

    有胡子……那么就不是那些被制成魔傀儡的暗精灵。因为精灵们从不长胡子。而星星……

    一个魔法学徒。

    也许不是在打听我……而是在打听那个精灵**师的暗精灵魔傀儡。只可惜他永远都见不到了。

    “谢谢你,小姑娘。”我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她脸上有些不安、欲言又止的表情,补充道,“是我的朋友,不是仇人。你也不必担心他会追到这里。”

    “啊,我……”她想要解释些什么,但我却已提着篮子走进了房间。

    这栋房子里有三个病人。一个昏迷不醒,依靠安塔瑞斯之盾的魔力勉强维持着生命。另一个受了内伤,发着高烧且头痛欲裂。还有一个被痛风折磨,不能说话。

    实际上看起来最痛苦的那个人——艾舍莉的母亲,却是病情最轻的那个。这些脆弱的凡人哪……只要小小的病痛就能让他们束手无策。而只有力量,魔法的力量或者知识的力量,才能让人超越众生,甚至与众神分享永恒的生命。

    我从我的袋子里拿出我的瓶瓶罐罐以及从法师塔里带出来的材料,借着银色的月光,首先花费了一个小时给自己制作了一份药剂。至少它可以保证我的头脑清醒起来,不被病痛分散注意力,而使某些需要精确计算剂量的配方以失败告终。

    我服下第一剂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粉末时,听见艾舍莉关上了隔壁的门。大概是艾舍莉服侍她的母亲享用过了晚餐,准备睡下了。

    一阵冰凉彻骨的感觉立即从我的尾部传到尾椎,然后沿着我四肢走了个来回。我的身上泛起了一阵小疙瘩,而下一刻那寒冷就变成了让人舒适的温暖感。我的脑子像是被丢进了冰水里然后又捞了出来,思维立时变得清醒得可怕。

    搁在从前,我可不敢给自己吃下效果这么猛烈的东西。那样的代价将是清醒以后连着十天的昏睡不醒——十天不喝水,对于一个人类就意味着死亡。然而此刻的我却不在乎……因为我得到的精神力的确很强大,强大到可以无视这样猛烈刺激之后精神上的疲惫感。

    艾舍莉母亲的痛风,其实治疗起来挺简单。用秋水仙根和麦芽混在一起,每天吃上一点点,几天之后就可以痊愈。只要以后多吃蔬菜少吃肉类,几乎不会再复发,唯一的副作用也只是可能引起腹泻。

    然而这样简单的法子在这里却没有一个医生懂。不然也不需要我彻夜不眠,在这里自己打理自己。

    然而最棘手的是珍妮的伤。我一边在嘴里将可以消炎的蒲公英茎叶嚼出白色的苦涩汁水,一边尝试着搭配药材。我只能控制她的情况不再恶化,试着用药物消除她的脑袋里可能存在的淤血。如果她无法在十天之内醒来的话,她也许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一旦发生了那种情况,我只好将她转化为……死灵骑士。

    现在的珍妮其实是在依靠半身甲上纯粹的魔力与妖精之血生存。她的身体机能几乎都已停止,算得上是半个死人了。否则这几天下来,她也不会……没有任何排泄物。

    尤其是在身体肌肉都已不能被有意识控制的情况下。

    我要做的是重新让她的器官运作起来,至少可以不依靠安塔瑞斯之盾维持生命,直到我找到我那一份逃掉的、代表着我人性中纯粹之恶的一部分。我的手札上记载了转化死灵骑士的方法,但其中运用了大量的暗语,甚至包括了龙语、精灵语和恶魔语的变体杂糅后的结合物。但幸运的是这种方法是炼金法阵的产物而非魔法,因此我不需要重新记忆它才能操作。

    至于现在暂时拥有我的那本手札的精灵**师……我有充分的信心相信在我重新夺回属于我的东西之前,她没有可能破解那些玄奥到极致的操作。

    我花费了一整夜的时间来调配药剂,谨慎的程度超过我以往的任何一次试验。我得考虑到她身体里妖精之血和尼安德特人血统对药物的影响,还得考虑到残留的恶魔毒液对一些药材的反应,甚至还要考虑到一些具有毒性的药材会被安塔瑞斯之盾的魔力削减效果的状况。

    到天亮的时候,我的房间里已经满是奇怪的味道。烟雾弥漫,甚至连我自己都透不过气来。我先试了试那一玻璃瓶黄绿色的药剂——实际上大多数效果卓著的药剂都是黄绿色。不要去问为什么会呈现出这种类似脓液一样的恶心颜色,因为我也挺想搞清楚。

    仅仅是一小口的药水入喉,我就感到整根舌头都被麻痹了。然后我再感受不到药剂的苦味儿,反而是胃里像被丢进了一块烙铁,接着那烙铁长出了胳膊和腿,快活地跳起踢踏舞来。由此可见为什么很多人宁愿去请那些只会放血疗法的庸医,也不愿意去请一位懂得制作药剂的炼金师——因为他们的药水在治愈病人的同时,往往会带来更加剧烈的痛苦。

    撑着床头忍过最初的痛苦时期之后,我终于觉得胃里平静了些。那痛楚一消失,胸腔里也随之一空——原来的那些延绵细密的疼痛也好了很多。

    我得以缓过神来推开小小的木头窗子,夏末早晨的清新气息立即扑到我的脸上。屋外是矮草地,窗框上则垂下常春藤。它们散发出迷人的清新味道,就好像我身处森林之中。再远处,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小树林的尽头则是古鲁丁村庄的高大围墙。艾舍莉的家住在村庄的最外围,是一个足够清静的地方。可在战争到来的时候,也是一个足够危险的地方。

    然而我倒是挺渴望战争的到来——我是指在我的身体痊愈之后。

    兽人属于被人类承认其文明地位的亚人种之一,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化,自然也懂得畜牧农耕的道理。战争的发生从来都是利益的驱使,无人得益的战争绝不可能发生。

    卡布兽人营地的亚人种袭击人类,是为了掠夺食物和铁器。然而双方都知道,在夏末秋初的时候,正是去年的粮食用尽、新的粮食还未收获的时节。在这个时间发动战争,不但会毁坏农田导致一个荒年,更是会无功而返,得不到一点好处。

    以往的掠夺都发生在秋收之后,但今年却是如此反常。一定是有着别的原因。

    残留在我身体里的那一丝邪恶印记使我可以知晓那一部分从剑鞘峰逃走的纯粹的“恶”的位置。于是我可以很明确地将目光投向西南方——卡布兽人兵营。亚人种们的狂躁和嗜血并非毫无根据,被邪恶控制就是最好的解释。即便是从我的身体里分离出来,那一部分纯粹之恶果然还是有着我的影子——对力量的渴望,对权力的欲求。只是,这些**被它放大到了扭曲的地步。

    它驱使着兽人们发动一场战争,为的是什么?

    我很难弄清楚那个奇特存在的想法,因为这世界上从未出现过像它一样纯粹的恶。即便是以贪婪和暴虐为美德的深渊恶魔们,都会偶尔流露出对美的向往这类高尚的情感。而那个存在……则只是为了毁灭与黑暗而生。

    背叛我的人们从不知他们犯下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如果不是我将它们用来守护我的魔力同时又以魔力和命盒压制了这些本该被世界树之力净化的邪灵上百年,这地上界早已诞生了一个毁灭之神。

    但此刻我知晓它的存在,它却并不知道我。我将等待着它对这个村庄的攻击,然后在它还没能对我构成足够威胁的时候制伏它。至于是否要将它永久地封印……

    ……我看了看那瓶黄绿的药剂,拿上它推开了房门。

    ---------------------------

    竟然又更新了三千字,完蛋了,我完全被自己感动了……

第三十六章 慷慨赠礼

    艾舍莉小姑娘正抬起手,打算来敲我的门。她的手上托着一个木头盘子,上面是码好的面包片和熏肉片,还有一碗漂着薄荷叶的汤。我险些将她手里的东西撞翻,她连忙后退了几步,慌乱地稳住了手脚,对我说:“早安,先生。我刚刚给珍妮小姐喂了些水,可是她还是吃不下东西……”

    谁能说朴实勤劳的农家姑娘就不懂得些小心机呢?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用提起珍妮的法子催促我治疗她的母亲了。

    于是我对她说:“把早餐放在厅里吧。以后用不着这么服侍我,我又不是什么老爷。你母亲的药在我房间里的桌子上,每天给她吃一点——指甲大的一点。别因为心急过了量,那样你会害死她的。”

    然后我顺手推开了珍妮的房门,又关上了它。

    我不想看到女孩脸上那种惊喜又感激的表情……那样只会让我变得软弱。我不需要被人感激……因为一旦接受了别人对你的这种感情,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做得更多。这对我而言是一种毒药,温和却会致命。

    就像我眼前这个头发凌乱、脸色发青的女孩子。如果她是一个陌生人,此刻我会毫不犹豫地用五种以上的方法彻底地禁锢她的生命力,将她变成一具干尸,直至我得到那邪恶的东西将她转化成死灵骑士。

    然而此刻我却不得不撬开她的嘴,极有耐心地将药剂一点一点送进去。

    人性中的善与魔力中那残留的恶交织在一起,让我不停地在各种矛盾中挣扎。这感觉令人苦恼,甚至要发狂。

    我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让黄绿色的药剂流进她的胃里,然后推开了窗户。她的状况很糟糕,需要更久的时间来让药物起作用。我胸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因为我制作的药剂的效果远非那些炼金师们可以比拟——我的药剂当中,蕴含了魔法的力量。

    我的高热已经褪去,头脑清醒。除了胸口被碰撞之后还有疼痛感之外,一切都不错。于是我决定去弄清楚一点事情——关于艾舍莉昨晚提起的那个魔法学徒。

    我没有带魔杖,也没有带长剑。脱去了自己的袍子,披上了褐色的的披风,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平凡的年轻人。实际上我常常会忘记自己是一个年轻人这个事实,仅仅在某些时刻,从艾舍莉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红晕中才会记起自己还算是一个模样看起来并不令人生厌的青年人类。

    这样的外表让我挺满意。因为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年轻人是一个拥有强大魔力的巫师——包括那些真实的法师们。我们年代已经过去了太久,除去安塔瑞斯那种生命漫长到可以将几百年的时光当成弹指一挥的生物之外,大多数人都已将我的故事当成了传奇。

    我按照艾舍莉告诉我的地址一路走过去,呼吸着上午的新鲜空气。街道上越来越热闹,也有更多来避难的人们挤在比较僻静的小巷子里,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我得知,相当一部分人是附近农耕村镇的居民。已经有小股的兽人队部袭击了他们,并且掠夺了为数不多的存粮,显然在酝酿着更加猛烈的攻击。

    统治博地艮行省北部的博达拉然伯爵将连同这里的禁卫军指挥官将兽人即将进攻的消息隐瞒了下来。因为没人希望外省的部队进入自己经营已久的区域并且在消耗掉当地大量的供给之后再大摇大摆地走开。为了保卫自己的领地而将自己的领地置于危险之下——这就是政治的一种表现形式。

    然而他们完全没有认清这一次的进攻与以往都不同。只在很小的范围里——例如我和那位感知到了我的黑暗魔力就在附近的精灵**师——才晓得这一次战争会给整个行省带来怎样的变化。但我们各自心怀鬼胎,都不会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暗精灵**师希望人类重新陷入战乱,那样她在混乱中将可能为她的族群寻求到更多的支持。而我则希望全世界都陷入战乱,而这战乱也即将来临。几个月后,从欧瑞的王都开始。

    我在一条路边的一个水果摊停留了一下,买了一串翠绿的提子,一颗一颗丢进嘴里,嚼得满口蜜汁。这是典型的村民做派,悠闲而懒散。我这样闲逛着一路打听,走到了那个学徒所在的“最后的归宿”旅馆。

    旅馆那个微胖的老板娘正坐在门前晒太阳,但这事儿有点奇怪。现在可是将近中午的时间——夏末的中午。那阳光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令人觉得舒适。这个拥有一头火红色头发的女人叫做提卡,她的丈夫名为卡拉蒙。这都是我在路边一点一点打听到的消息。夫妻两的旅店以辣土豆和热苹果酒的美味而闻名,然而最近他们却做了一件傻事。

    他们将旅店以四个欧瑞金的价钱卖给了一个穿黑袍的外乡人。这个价格在平时看起来挺公道,然而在此时却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一件明智的事,尤其是对他们这样头脑精明的生意人来说。在这种村子里热闹非常、旅店人满为患的情况下,单是半个月的收入就抵得上一个欧瑞金了,何况他们还在卖掉旅店之后继续留在那里为新的店主工作。

    我站在旅店屋檐的阴影下吃着提子乘凉,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个老板娘。她的脸上是愁苦又迷茫的神态,似乎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会做出那种傻事来。

    这时候她的丈夫,卡拉蒙,满头大汗地提着一个装满了食材的巨大篮子从西边的街角走了回来,见到她的妻子呆坐在阳光下,皱起眉头问:“怎么了?提卡?干嘛把自己晾在太阳底下?我都快要热死了。”

    “嗳,卡拉蒙,那个黑袍给了我一个铜板,要我去对面的酒吧坐坐。”女人愁眉苦脸地说,不再光洁的额头上更添了几条皱纹,“可是我才不愿意去瘸子吉米的酒吧里去、坐坐!我就想呆在这儿,哪都不想走。我们当初怎么会昏了头脑把旅店给卖掉呢?”

    “他又在里面招呼来历不明的人?”那个男人皱着眉头,似乎想要推门进去,但又想起了什么,将篮子甩在地上,也在他妻子身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在阳光地下底下呆坐了好久,那个女人忽然慢慢张大了嘴,扭过脸去看旁边的丈夫。卡拉蒙疑惑地抹了抹自己的脸,问她:“怎么了?”

    “魔法师。”她用一种难以置信、又极其神秘的语气轻轻地说,“你说他会不会是魔法师?是有那种人才能迷惑人,让我们把店铺卖给他!”

    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提卡,你还是从前那个爱听故事的小姑娘。可是里面的那人要是魔法师那种东西的话……我可就是撒尔坦·迪格斯了。”

    我忽然被嘴里的提子噎了一下,狼狈地轻声咳嗽起来。

    那个叫卡拉蒙的男人肯定不是撒尔坦·迪格斯,但里面的那个家伙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法师——即便还是个学徒。有一种法术就可以让他们两个陷入目前的这种窘境——“慷慨赠礼”。那是一种令人产生强烈的、将被指定的物品交付在对方手中的魔法——当然也包括这所旅馆的产权证明。

    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法师们也有一个秘密的组织,这个组织被称为秘党。秘党们奉行隐秘低调的原则,不愿意让自己的力量暴露在公众的视野之下。因为正如我从前所说,人类总是对拥有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的同类感到本能地畏惧,并且会进一步地排斥他们。但这并不代表这个组织是一个毫无影响力的团体,相反地,只要他们愿意,他们随时可以左右整个世界的走向,无论是经济层面,还是政治层面。因为相当数量的法师们与这个世界的大贵族有着极亲密的联系,甚至有的法师会秘密守护一个贵族家族长达数十年的时间。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足够他们去施加一些极有力度的影响了。

    我曾经也是秘党的一员——实际上从你成为一个法师开始,你就身在其中了。也正是由此,在我无节制地使用魔力夺走了无数人类的生命之后,秘党与人类开始了对我的讨伐。但前者在意的仅仅是我毫不留情地践踏了他们的规则,后者在意的则是整个人类的存亡。

    当然这“整个人类的生死存亡”,仍是建立在他们之前对我的背叛之上。

    而眼前旅馆里的这个学徒,竟然在魔力如此低微的情况下就公然违背了秘党的原则——这真是有我从前的风范。

    --------------

    啊咧?神马状况?作者今天又更新了?!其实作者表示本书再前进两名就进分类的推荐票榜单了,所以啊……作者表示……今天天气哈哈哈……

第三十七章 黑袍

    我原本打算混进这个小旅馆中去,却没有料到那个黑袍法师竟然买下了整个旅馆并且连老板娘都赶了出来。他应该庆幸旅店的两位前主人都已经不再年轻并且因为丧子之痛而变得对任何事物都缺乏兴趣。否则,按照附近居民们的说法,红发的提拉,那个年轻时候的美人儿,可是拥有号称古鲁丁最强的“平底锅回旋打”这样的绝技的人。

    据说在早年的兽人战争中,提卡曾经用煎辣土豆的平底锅打晕过一个兽人的分队长,掩护她被兽人俘虏的朋友成功逃离。然而现在的提卡变成了发胖的中妇女,脸上也生出了黯淡的斑点,神情无奈又悲凉,真是让人概叹岁月不饶人。

    而这也是我一心想要逃脱人类生老病死这一规律的原因。无论再美丽的凡人、再健壮的凡人,最终都会衰老、死亡。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于是我改变了主意,从前门的屋檐下走出来,拐进旅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这里堆满了垃圾与污物,还有不少腐烂发臭的老鼠尸体。我小心地踮起脚踩着凸起在垃圾之上的石块走完这条窄到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巷,走到旅馆的后门。

    这里满是空的橡木酒桶和零碎的杂物,因为长年被房屋阴影笼罩的缘故,温度比前面低了许多。我扯开了衬衫的领口和袖口,让汗味尽量的发散出来去。又安静地站了一会,直到自己不再有新的汗水出现为止。那只路魔给了我一次教训——永远不要轻视别人的鼻子。

    后面的门是一扇薄木板门,原本应该是门锁的位置破了个洞,一根粗大且结实的绳子从那破洞里穿出来,从门框的缝隙里穿进去,又在门内打了个结,拴住了这门。鉴于老板卡拉蒙和老板娘提卡年轻时候的名气,一般的小贼不会跑去这家旅馆里碰运气,因而他们大概也懒得换上新锁。

    我凑近后门隔着破洞向里面瞧了瞧,确定没有人守着,就对那木门的破洞施展了一个法术——“修复术”。卡拉蒙和提卡夫妇肯定乐意看到我露这么一手,但里面的那个黑袍就未必开心了。因为感受到魔法的神奇效果之后,门板上的那个破洞飞快地弥合了起来。新生的土黄色木质快就就挤进了破洞里那结粗绳占据的空间,并且将它一分为二。

    要是随身带了一把匕首,我也不就用这么麻烦了。

    粗绳无声地脱落下来,木门向外面倾开,我及时接住了它,没弄出一丁点声响。我用最轻的步子走进后厨,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地上的瓶瓶罐罐,最后来到了厨房的木门前。这门关得严实,我没有再想法子去打开它。因为我已经隔着门听见了里面的人声。

    那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一个沙哑些,似乎是中年男子。另一个人的声音则有特点得多——就像是一人在睡梦里被掐住了脖子,拼了命的一点一点向外挤出点声响。那个中年人应当就是艾舍莉遇见的黑袍。如果是那个声音奇怪的家伙的话,细心的她不会忘记向我强调那一点。

    我将耳朵轻轻贴在门上,听到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就在那森林里,周围是硫磺味儿,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但是绝对不会是地上世界的生物……天哪,如果那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那么深渊地狱一定也是真的了。可是它们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一界的?”这是那个让人不舒服的家伙的声音,急促又惶恐。我轻轻吐了口气——他是发现了那只被我们杀死的巴托恶魔的残骸了。

    “听见传说里的东西变成了真的觉得挺难以置信,是不是?”这是那个黑袍的声音,竟然带着点悠闲的意味,“你早该弄清楚这一点——刀剑要砍在身上才会流血,火焰要靠打火石和灯绒才能燃烧,到了冬天的时候水才能结成冰。可是魔法早就脱离了这些限制——你我所熟悉的魔法。既然你能这么自然地接受魔法这种东西的存在,怎么会不相信恶魔和深渊地狱的存在?”

    然后他不等那人有所表示,忽然改变了话题:“应该是一个人。杀死那个地狱生物的人,打伤老师的人,在约克孙露过面的人。我还听说在古鲁丁海岸附近有一个法师塔,那里应该是他的老巢。可是看他急着赶来这里的样子,那里应该不会有收获了。不过你可以在下午赶过去,看看能不能从里面弄到些别的东西。”

    “可是……”那个令人觉得不舒服的声音说,“约克孙的居民说那人是黑色头发蓝眼睛,随行的还有一个尼安德特人贵族女爵士——但是击伤老师的人是白发的尼安德特人,随行的是两个克莱尔人武士……也许是我们搞错了,约科孙的那个人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马克,你觉得这种地方,有可能同时出现两个强大的法师吗?一个能够使用火球术击伤尊敬的马克西姆斯,另一个能够制伏新生的魔剑?”黑袍用无奈的声音说,“还是两个从未被秘党议会登记过的强**师?”

    -------------------------

    就写出这么多了……

第三十八章 一箭双雕

    “毫无疑问他使用了变形术。”那个黑袍继续说,“我很好奇那个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有导师的教导,没有经过**师之塔的试炼,怎么可能开启身体里的神秘学天赋?”

    “那么他也不是我们能够对抗的……”那个嘶哑的声音又说,“能够使用火球术、能够杀死恶魔、能够制伏魔剑的法师……除了老师之外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我建议你不要继续在城里打听他的消息了……一旦惹恼了那个人,说不定连我们也……”

    “伟大的帕萨里安即将接受达拉然伯爵的委托来到这里对抗兽人,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那时候这个傲慢的法师将会为他对马克西姆斯大师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黑袍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更加清晰,似乎正在向厨房的木门走过来。

    我忽然发现他使用了一个词语——“这个法师”。他发现我了,他知道我在这儿。他一定是使用了“魔力侦测”——想不到一个学徒竟然拥有这样一个实用的法术。我还有时间在他打开木门之前迅速地溜走,然而我犹豫了一下。里面有两个学徒,每一个人的身上都会有几种不错的法术,运气好的话,甚至会有一本魔法书。得到它们将令我能够使用的法术种类变得更多——在我目前所掌握的法术数量远远不能满足我的精神力的情况下。而且他们的身上也许会有我暂时没法搜集到的魔法材料,能够让我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对珍妮进行的转化更加顺利……

    如果等待过些日子,**师帕萨里安也赶到这里——那个我从未谋面,只在史书中了解过的威莱斯**师之塔的主人——我可就没机会再从他们的身上得到点什么了。也许现在的我足以让一些小角色觉得头痛,但要对付一个活了一百二十四年、拥有相当数量的魔法物品的老家伙,目前孤身一人、准备不足的我可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而且这两个糊涂鬼口中的“白发的尼安德特人法师”,一定就是那个被迪妮莎斩断了右臂,又被我撞到岩石上死掉的暗精灵魔傀儡。暗精灵和尼安德特人都拥有银色的头发,如果不注意他们的眼睛颜色或是暗精灵的尖耳朵的话,的确是很容易将他们都归类为克莱尔人最熟悉的尼安德特人种。

    最妙的是……暗精灵**师米伦·尼恩手里的魔傀儡可不止一个。帕萨里安早晚会遇见另外一个容易激动、拿着短柄小魔杖的家伙。那时候他可就明白到底是谁在打伤了马克西姆斯之后又在古鲁丁行凶、干掉了那位法师的两个学徒了——绝对不是我这个克莱尔人。既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又能挑拨米伦·尼恩和秘党议会之间的关系、削弱那个以不恰当的方式得到了我一部分魔力的小偷的力量——这简直就是北辰之星赐予我的礼物。

    门里面的两个学徒大概还从未有过与法师对战的经验。实际上从整个西大陆法师的数量上来说,他们连见到除去自己的导师以外的其他法师的机会都很少。这给了他们盲目的信心和不恰当的勇气,使得他认为可以用两个人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来击败我,并且正在向我靠近。

    黑袍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再没有说话。我轻轻挪到门边的墙后,在心里想象他此刻的动作:取出施法材料,默念咒文。然后用某种威力不错的法术打碎木门,运气好的话,连同毫无防备我的也一起打晕。运气不好的话,另一个人还会有另一个蓄势待发的法术等待着我。

    只能算他们运气不好。他们本该装作没有发现我的。

    我摘下手里那串翠绿色提子的最后一颗捏碎,甜蜜的汁液就涂满了我的手指。而后我身边的木门发出猛烈的爆破声,木条和碎屑像嘭的向外溅射开来,在下一刻就深深地嵌进了厨房的墙壁里,整个房间顿时一片狼藉,弥漫起灰黄色的烟雾。这是一枚魔法飞弹的效果,然而那个学徒却使用得并不熟练。如果让我得到那个咒语并且用于实战的话,我施展这个法术的速度至少要比他快上一倍。

    木门一被打碎,施法就再没有阻碍了。我立即闪身出现在门口,通过手指上的液体施展出了“寒冰牢狱”这个魔法。一阵酷寒的雾气立即笼罩了他们脚下的地面,然后飞快地爬上小腿,将他们牢牢地冻结在地上。

    我终于看清了那个黑袍和另外一个人的模样。黑袍学徒,正如艾舍莉所说,是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人。而另外一个人,则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到了这个年纪依然是一个魔法学徒,作为一个法师来说真是生不如死。

    这两个家伙在木门被打破之后就立即准备下一个咒语,然而寒冰牢狱的刺骨凉意扰乱了他们的精神,白发老头狠狠地打了一个寒噤,手上冒出了一缕黑烟——不知是什么魔法失败了。中年学徒的手上则被一层薄冰覆盖——这家伙原本打算发出一个冰锥术,可惜被打断的未完成魔法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们可不是巴托恶魔,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来踢碎小腿上坚硬的冰块。白发的老学徒惊讶地睁大眼睛——他一定没想到我看起来如此年轻。然而他的惊讶到此为止。我的右手已经聚集了七彩的光芒,一边大步走向那个中年学徒一边向他遥遥一指。美丽的七彩光线立即喷射到他的脸上,将他的身体连同惊讶的神情化作一片光斑。失去支撑的衣服噗通一声掉在地上,旋即覆上了一层蒙蒙的雾气。

    我可没功夫同时防备两个法师对我进行的偷袭,于是先解决掉了一个。而另外一个——那个艰难地尝试着打碎手上的薄冰试图再使用一个法术的学徒,则被我用随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起的木头杯子敲晕了过去。他的身体向后倾倒,小腿却被固定住了。于是后脑勺在地上弹了弹,昏得更加彻底。

    这时候旅店的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卡拉蒙在门外大吼:“该死的!你们在里面做什么?!别弄乱了我的旅馆!”

    北辰之星作证,破坏可不是我造成的。我仅仅是在地上弄了点冰块,干掉一个人敲晕一个人而已。我不想让无关的凡人掺合进来,于是使用了我那本魔法书中的另一个法术“幻音术”。黑袍学徒的声音立刻在空气中响了起来:“别来打扰我,我们只是在解决一点事情。看在一会你会得到的两个欧瑞金的份儿上,给我安静点!”

    卡拉蒙的怒气虽然没有因为这几句话而消弭,却在提卡隐约的劝说声里平静下来了。他狠狠地踢了厚实的前门一脚,又没了声音。

    于是我先捡起那个白发学徒冻得**的衣服放在桌子上慢慢地展开——法师们都会携带施法材料和一些药剂,其中不乏具有强烈毒性的东西。要是不小心沾到手腐蚀掉一大块皮肉,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但衣服里却只藏了些常见的施法材料和一小块月长石碎片、一张发黑的羊皮纸卷轴。

    卷轴上记录了三个法术:魔力侦测、寒冰之锥、魔法飞弹。这大概是这个学徒从他的老师那里得到的三个法术,也是他勉强能够掌握的三个了。我又去另一个中年学徒的身上摸索,这一次的收获却不小。

    这家伙的身上有一小瓶粉色的药剂,我小心地拔开塞子用手在瓶口上扇了扇,立即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甜味道,像是烤苹果的味道。这是一瓶德布里的血液,那种喜欢群居在亚丁王国蜥蜴人草原附近的小东西。人类喝掉它以后会在几天之内丧失掉说话的能力,用来对付法师最好不过——一个不能开口念咒的法师,威胁性可要大打折扣了。

    盖上塞子,我又从他的袍子里摸出一卷羊皮纸来。上面记载的法术要比另外一个家伙的多些,却也多得有限。“魔力侦测”、“寒冰之锥”、“魔法飞弹”、“云雾术”、“炽炎法球”。一共五个法术,都是我的那本魔法书上没有记载的东西。总的来说,没有白白辛苦。

    然而令我心跳加速的是另一样东西。这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筒里,里面藏了一个卷轴。卷轴上没有记载任何法术,而是用精灵语书写了几行短短的字句。

    “致伟大的帕萨里安**师。我将在秋月二十三日开启代达罗斯皇帝的陵墓,寻找撒尔坦·迪格斯的法师手札。请您务必前来。马克西姆斯,夏月八十三日,敬具。”

第三十九章 代达罗斯

    我愣了愣,将那薄薄的卷纸移到从窗板缝隙里透射进来的阳光下又看了一遍。上面没有其他的暗语,没有魔法小伎俩的痕迹,的确是那样几句用墨水写成的话,在阳光里微微地泛着光。

    然而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太多太过惊人,以至于我一时间愣住了。

    他们找到了代达罗斯皇帝的陵墓?他们知道我的手札就在那里?信中的落款是夏月八十三日,今天是夏月八十八日,还有三天就即将进入秋月了。这应当是那位马克西姆斯在被击伤之后写下的信,托付他的两名学徒带给帕萨里安。但帕萨里安是被达拉然伯爵请来协助古鲁丁村庄对兽人进行的防御的,在战争结束之前,他无法离开这里。也就是说,一,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兽人们即将在秋收之前发动进攻。二,代达罗斯皇帝的陵墓一定距离此处不太遥远,甚至就在博地艮行省之内。因而他才来得及在秋月二十三日的时候与马克西姆斯会面。

    呵呵……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代达罗斯·格尔兹,曾经的欧瑞帝国白槿花皇朝的第三位君王,雄踞西大陆一十六年的霸主,号称魔法皇帝的男人。

    与珍妮同行聊天的时候,我们曾经偶然提起过欧瑞的上一个皇室家族、那些白槿花皇朝的统治者。当时她询问我对他们的评价,我只给出了一个词语:“浪漫。”

    这个家族是在我消亡之后才统治了欧瑞帝国,因此我对他们并无刻骨的仇恨,也更容易站在比较客观的角度去评价他们。无论是这个魔法皇帝,还是那位苏珊公主,骨子里都有一股极不符合皇家气质的浪漫气息。而这气息几乎贯穿了白槿花皇室统治的一百多年,在每一代皇室成员的身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于是我开始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在我没有恢复记忆时最喜欢的一个传奇故事……一个有关代达罗斯的皇帝的故事。

    在代达罗斯皇帝还是少年的时候,邻国亚丁为了表示对欧瑞的臣服、也是为了获得欧瑞新政权对其王室的巨额资助,将最小的一个王子,阿尔苏勒遣送来欧瑞作为人质。那时候并不被父皇宠爱的代达罗斯很快与他成为了密友,并且一同结识了欧瑞帝国威廉公爵的小女儿法尔泽娜。

    三个人在一起度过了漫长而快乐的少年时代,直至都已经长大,开始懂得爱情的滋味。美丽的法尔泽娜被阿尔苏勒身上那种亚丁人所特有的的高贵与冷漠气质所吸引,投向他的怀抱。而同样迷恋这位侯爵小姐的代达罗斯、一位不受宠爱的皇子,所能做的只是默默祝福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与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后来阿尔苏勒因为两位哥哥的意外去世而成为亚丁王国的王储,并且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国。法尔泽娜也一同离去,代达罗斯甚至不能再看她一眼。这个年轻人几乎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最爱的女人和最好的朋友,于是开始以每一个统治者都天生具备的帝王心术与狼一般坚韧的毅力踏上争夺皇位这条道路。没有人想到,在三年之后他成功了。昔日最被看好的皇子们臣服于他的脚下,对他宣誓效忠,而他将死的父皇则迫于邻国新王——阿尔苏勒王的压力将皇冠交到了他的手中。

    在他加冕为欧瑞帝国白槿花皇朝第三任皇帝的时候,亚丁王阿尔苏乐勒也与法尔泽娜举行了婚礼。这两件事情发生在同一天,因而阿尔苏勒没有看到代达罗斯戴上那尊皇冠,代达罗斯也没有看到阿尔泽娜戴上亚丁王后的王冠——实际上这是极不合乎礼仪的。人们猜测是欧瑞皇帝与亚丁国王在之前达成了某种协议——亚丁王支持代达罗斯成为皇帝,而代达罗斯则承认两位朋友的婚姻。

    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代达罗斯皇帝加冕之后的那个晚上,他在汉弥尔宫花园的雪夜里独自站了一夜——按着佩剑,遥望帝国北方的亚丁天空。

    之后的代达罗斯自称“魔法皇帝”,他开始收集各种与魔法有关的材料,甚至亲自向一位法师学习魔法。没有神秘学天赋的他注定无法施展出任何法术,然而任何人都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那位亚丁王后在少女时代,最迷恋魔法这门神秘的学问。然而很多人对他的这个称号都颇有微辞,认为那代表着不详。因为历史上最著名的魔法皇帝只有一位——那位曾经的尼安德特人大帝国的皇帝,魔法皇帝巴温。他最后被光天使所杀,建造的通天高塔也变成废墟。

    但代达罗斯并非巴温,他不但没有被厄运诅咒,反而开始开拓疆土。除去亚丁王国之外,欧瑞周边的国家都日夜笼罩在恐慌之中,甚至连提玛克兽人帝国都不敢与欧瑞最强大的索尔德(亦称“Sword-of-Emperor”——“王剑”)骑士团正面交战。

    欧瑞帝国的辉煌时代持续了整整十四年,直到有一天,被炼金药剂的副作用与相思疾苦折磨的代达罗斯似乎终于明白,即便他得到了整个世界,也无法抹掉心里的那一个影子。于是他发动了对其最好朋友的战争。这两个西大陆上疆域最广阔、国力最强盛的庞然大物用了两年的时间来相互试探,并且在秋月的时候发动了主力决战。亚丁王的军队战败,退守都城。可就在当天夜晚,代达罗斯遇刺,死在了汉弥尔宫。

    然而格尔兹皇室没有通缉凶手,甚至没有丝毫将其抓捕归案的意思。据说,那是因为代达罗斯皇帝在被刺客的短剑插进胸膛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了无比幸福的表情。他在王座上俯身向前令那匕首更深地刺入心脏,试图去拥抱面前的人……却被无情地避开了。

    接着代达罗斯匍匐于地,说出他一生中最后一道王命:“让她走。”

    (此处致敬羽烈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9062/ 第一时间欣赏法师手札最新章节! 作者:沁纸花青所写的《法师手札》为转载作品,法师手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法师手札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法师手札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法师手札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法师手札介绍:
魔法师们在高塔的阴影中窃窃私语,至今已经少有人能够听到他们微风一般的低吟。
新历二十二年我故地重游,法师塔隐没于梧桐与橡叶的树荫当中。
那是一个时代的终结,是一个新世界的开始。那也是一个神话的终结,是更多传说的发端。
两个世界的碰撞,两种力量的战争,无数种族的血泪,亿万生灵的哀嚎……由野心、鲜血、仇恨、掠夺、迷茫、欣喜构成这画卷,而我就在开端。在某个明媚的清晨,我踏上旅途的第一步。
这个世界,早已不是我所知的那副模样。
-----
书友群号:132717993
法师手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法师手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法师手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