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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嵩山坳     清山变txt下载     清山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4节 恭王为使(6)

    双方特使并肩而行,麦华陀和孙以文各自陪在伯明翰和奕訢的身侧,为他们做着及时的翻译。到了衙门中早已经准备好的大厅,双方分宾主落座,谈及正事之前,奕訢照例是要和对方寒暄几句:“本王看过特使出发之前通过两江总督上呈的公文,特使是从贵国本土而来的?”

    “是的,殿下,鄙人是从大英帝国本土而来。”

    “路上走了很久吧?”

    “大约4个月的时间。”

    “那可真的是很远的路途了。特使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

    “多谢殿下的关心,我想,只要鄙人这一次的劳动能够达成让英、中两国能够在一个更加平等的基础上展开对话,我想,我个人再多一点辛苦,也是很愿意承受的。”

    奕訢楞了一下,没有想到英国特使词锋如此锋利一般的,竟是无以为继!还是坐在一边的李棠阶立刻接上了话头:“特使先生这样的话请恕老夫不能苟同!我大清天朝从来便是宗主之国,便如同高宗纯皇帝当年,贵国公使先生来天朝觐见我国皇帝陛下,也从来没有提及什么‘平等’,真不知道今日贵使这番话,是为何解?”

    伯明翰微笑着听麦华陀把话解说了一遍,完全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先生,您说得这件往事,我也很清楚的知道。当年的时候,我国公使马嘎尔尼先生来到贵国,只是为了增进两国贸易往来,互通有无。并非是以附庸之身向宗主国朝觐。所以我才会说,这一次是希望能够在一个更加平等的基础上,增进贵、我两国的友谊。”

    奕訢看场面有点发僵,当下微笑摆手:“特使先生,此次从香港出发,沿途北上,我大清朝的风土人情,可还看得吗?”

    “非常的优美。”伯明翰真心的赞美了一句:“贵国的风貌实在是令人折服。虽然我们的语言不通,却不会成为很大的障碍,贵国人的脸上似乎总是带着微笑和热忱,当然,如果这份微笑和热忱是面对着我们这些来自外国的客人而发出的,那就更加的让人觉得愉悦了。”

    “就正如特使先生所说的,这大约是语言不通造成的障碍吧?”

    “但愿如殿下所说。”

    闲谈了几句,奕訢双手抱拳,向空中虚虚一拱手:“我天朝皇帝陛下高屋建瓴,庙谟独运,于上一年贵国公使文翰勋爵阁下提出之广东府城入城之事,圣心挂念,特命我朝礼部尚书领衔,会同户部侍郎曾国藩大人,都察院御史沈淮大人赴江宁与文翰先生会商此事,并就英使进入我天朝首都朝见我国皇帝陛下之事展开磋商,文翰勋爵以事关重大,其人不能决为由,将此事迁延至今。我皇上有爱民之意,亲亲至德。恐贵国公使远路奔波,舟车劳顿,特准将今次会商之地改为在天津举行。”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待到麦华陀把自己的一番话转述给伯明翰,这才继续说道:“本王此次来,身兼皇命,为增进两国友好,与贵特使商讨入城一事。只是不知道,特使先生贵我双方始终不能达成一致的礼法一节,可有什么主张吗?”

    “殿下,首先,请允许鄙人向贵国皇帝陛下的宽广胸怀表示诚挚的敬意。”伯明翰站了起来,深深的点点头,随即坐下,继续说道:“贵国皇帝陛下允许我大英臣民进入贵国的首都,这是可以在贵我两国交往中留下浓重一笔的事迹,我个人对于贵国皇帝陛下的这种决定非常之欣赏。”

    “……关于亲王殿下提出的问题,我国首相阁下提出的建议是,希望能够免除我国使节的跪拜之礼,改为用五鞠躬的礼节,向大清国皇帝陛下表示我们的敬意。”

    话题刚刚展开,就遇到了困难。英人拒绝在觐见大清皇帝陛下的时候行跪拜礼,而这,偏偏是中方强烈要求的:“特使先生,贵国这等不考虑两国交往中的特定情况,完全一意孤行的做法,我很失望,也很不满。”

    双方的立场都很坚定,中方可以答应一切条件,只要行跪拜礼;英方的意见同样的泾渭分明,也可以答应一切条件,只要不跪拜。

    奕訢和桂良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看出了对方的无奈。这也没有办法。好在会商之前就已经料敌机先,更清楚这样的会商不会是一时之间就能够有成议的,领先张身:“特使先生是第一次到我天朝来,本王酌备酒席,我们饮宴之后,再细细磋商吧。”

    伯明翰也不客气——到了这里,中方公使尽地主之谊也是题中之意——菜肴摆下,众人分宾主落座。每端上来一道,奕訢都要做详细的介绍:“这是燕窝福在跟前金银鸭子,是用最上等的官燕,配以北京顺义出产的鸭子制成,至于为什么还有金银二字,很遗憾,本王也不知道。”

    伯明翰难得真心的一笑,对这个年轻却英俊的亲王殿下凭空多了几分好感。

    “这是万年青蜜制奶猪,这是燕窝如意肥鸡,双喜字鸭羹,肥鸭瓤长生果,芙蓉鸡,在那张小一点桌上的分别是燕窝鸭条,鸡皮溜海参,鹿筋火腿,鲜虾丸子。…………”

    饭菜介绍完毕,奕訢举起酒杯:“特使先生,愿我们这一次的谈判能够取得圆满的成功!”

    伯明翰也端起酒杯:“很感谢亲王殿下的准备,我和我的同僚们为贵方的安排表示感谢。”

    奕訢嘻嘻一笑,似乎完全听不懂他话里的讥讽,一仰头,把酒全部喝了下去。伯明翰也学着他的样子一仰头,这下可闹笑话了:中国提前准备的酒非常烈,伯明翰全没有想到,一口酒落下,原本白皙的脸蛋憋得通红,终于还是忍不住剧烈的呛咳起来。

    中方人员一片大笑!奕訢离他最近:“特使大人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要紧。”伯明翰一张白皙的脸庞呛得通红,拿起放在自己膝上的餐巾用力的擦拭着嘴角:“贵国的酒,好烈啊!”

    “这一次为特使先生及贵国同僚准备的,是产自中国西北的西凤酒,酒性甚烈。”奕訢遗憾的摇摇头:“害得特使先生难过,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明知道旁边的年轻人在说反话,伯明翰只能装作不知道,苦笑着摇摇头:“哪里,哪里。亲王殿下太客气了。”

第135节 恭王为使(7)

    酒宴上虽然折损了英国人一番,却于正事丝毫无补,双方用过午餐,下午重启会商,彼此的立场一如既往的坚定,任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奕訢有心把皇帝和自己交代过的,若是英人肯于行跪拜之礼的话,便允准他们在京中设立公使馆的决议告诉他们,但是看英人始终无有半点松动迹象,便是拿出这样的条件,怕也不会有太大功效,还是再等一等吧。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会商的双方你来我往,各自舌敝唇焦,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奕訢终于不可忍耐拍案而起!在他想来,此番出京办差,不过片言即可建功,却不想遇到这样几个油盐不进的对象?“我等奉皇上谕旨,来与贵国特使相商入城一事,本意各自退让,则其事可行,今日特使阁下峻厉如此,竟是无半分诚意了。既然如此,本王便是拼着受皇上责罚,也顾不得许多了,来人……”

    还不等麦华陀把他的话翻译完毕,桂良和李棠阶就赶忙站了起来,做好做歹的劝解了几句,又把他安抚了下来。然后,李棠阶满脸无奈的瞅向英使:“特使先生,亲王殿下年纪轻,总是不克忍耐,还请特使先生不要见怪啊。”

    伯明翰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过,特使先生,贵国这样坚持,怕也不是相处之道吧?”李棠阶看看天色已晚,不再多说:“今天的会商全无半点成果,我想,就暂时进行到这里,明天,我们再重启会谈。可好?”

    伯明翰点头答应,带领一行人起身离座,举了下头上的礼帽,鱼贯而出。

    把英国来使送出辕门,奕訢等人又回到屋中,围坐议事:“山翁,园公(这是指李棠阶,他字文园),此次和英人会商,总是要上体天心,不要弄到最后推车撞壁,不可收拾的为好。”奕訢左右看了看,他说:“只是怕英人不肯有通融之意,便是有皇上圣意,也难以折服这等不识教化之人呢!”

    “王爷也不必为此忧心。皇上要言不烦,本就是做万一之想。若是英人始终不肯低头,从老夫这里讲,就宁可办砸了差事,也绝对不允许他们入城,也省得那些‘备位宰相,厘治宪典’的清流又从旁说话!”

    “文园兄此言虽是正言谠论,却怕是与皇上圣意不符的吧?”李棠阶的话立刻引来了桂良的反驳:“若真是为行礼一节而导致英夷不能进城,皇上龙心不悦,这又如何?”

    “一切由老夫一人担当!”

    “你来担当?那也要你担当得起才行。”桂良这样的说话就很难听了,李鸿章和宝鋆赶忙起身相劝,两个人才没有吵起来,不过这件事暂时也只得搁置了下来。

    他们可以做意气之争,奕訢身为此行的正使,却不能徒呈口舌之快,很多事还要他料理呢。“明天会商,不知道又会是一番如何局面,若是只有这样你来我往的徒呈口舌,于正事丝毫无补?”说着话,他叹了口气,神情之间甚是无奈。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再见面,坐在一起,彼此也熟悉了很多,伯明翰微笑着学着奕訢的样子拱拱手:“殿下,早上好。”

    “早上好,特使先生。”

    “希望我们今天的会商能够有一个令到彼此都满意的结果。”

    “我和特使先生有着同样的渴求。”

    “特使先生,您这般不通情理,本王也深感为难。此次允准贵国来使进京朝见,乃是我朝皇帝陛下天恩浩荡,为增进两国友好协商,为解决贵国公使在广东府城所发生的不睦寻求解决之道的做法。若是贵使就礼法一节终于不肯通融的话,只恐我国皇帝陛下的一番圣意,也只能付诸流水了。”奕訢很不满对方的这种不肯有半点通融的态度,语气也变得冷起来:“若是因为这样而导致的贵我两国在广州城外引发的任何纠纷,贵方要负上全部责任。”

    “亲王殿下,很遗憾我们始终不能就这样一个问题达成和解。我国所要求的是贵国能够按照《江宁条约》中约定的内容履行彼此的义务,而现在,偏偏是贵国的地方大员鼓动民众,结城以拒,不允许我方公使及随行人员入城。这,难道也要因为今日行礼之事不能取得默契,而怪罪到我方的头上吗?”

    “特使先生,本王此次到天津来,除了要和您商讨这一次入城行礼细节之事以外,广州城之事,不是我要和您商讨的范围。我国的皇帝避席没有给我这样的权限,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探讨其他的问题了吧?”

    “亲王殿下,鄙人已经不止一次和您、您随同的公使先生们解释过了,五鞠躬礼是我国政府允许向贵国皇帝陛下奉行的最高礼节。也代表了敝国对贵国皇帝陛下最崇高的敬意。要知道,即使是在我国,面见我过女王陛下的时候,也只是行三鞠躬礼的。”

    “笑话!”还不等奕訢有任何的表示,李棠阶就忍不住在一边插言了:“难道特使先生认为,贵国女王陛下是可以和我大清国的皇帝陛下相提并论的吗?要知道,天朝从来都是宗主上国,贵国……”

    “贵专使先生是想说我大英是大清的附属国吗?”

    一番话没有说完就给对方驳斥了回来,想到道光年间的冲突,大清败得灰头土脸,李棠阶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便是他肯说,对方也完全不会认同,竟就这样无以为继了!

    奕訢无奈的一笑,在旁边说道:“特使先生,有一件事是我国皇帝陛下允准我向您和您的同僚事先通报的。那就是:如果这一次进京之事进展顺利的话,我国皇帝不但可以下令贵国使臣,民众进入到广州城,而且,还可以考虑允许在北京城中成立贵国的领事馆。”

    麦华陀大大的愣住了。甚至都忘记了把这番话传译过去,还是阿利图在一边替他做了分内之事,这一次,伯明翰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似乎不大相信似地追问了一句:“殿下,您不是在撒谎吧?”

    “当然不是。两国相交,本王奉皇命而来,又怎么能在特使面前撒谎?”

    “如果是这样的话?”伯明翰考虑了一会儿,“请容许我安排一番,将贵国皇帝的这番盛情转达给我国首相阁下暨女王陛下。想来,他们也一定会很欣喜的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的。”

第136节 亲亲之念

    皇帝就收到了奕欣的折子:《大沽炮台武备不修折》。把自己在大沽炮台所见所闻都写在了上面,当然,这等折子从来都是先抑后扬的文字:“……我大清兵勇久经沙场,自先皇中页之变后,于整肃一节,深有成效,军士士气饱满,训练刻苦,技艺娴熟,当可拱卫京师、我皇上万无一失。有天津总兵长瑞,大沽炮台管带滑褚琇等将佐,秉性淳厚,年中风雨无阻,训饬兵卒,可称能员。”

    先将天津守备夸赞了一番,接下来话题一转,谈到了正题:“奴才巡视以来,深以我朝兵备不修为忧,大沽口炮台乃我朝海防重地,其大炮台五座、土炮台十二座、土垒十三座虽整修一新,然所发射之火炮,射程不过百五十步之远,殊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窃以为亟待整顿、更换,一闻外夷有蠢动迹象,立即操演,方可保无虞。……”

    皇帝把这篇内容很短小的折子看了一会儿,无奈的苦笑起来。登基一年多的时间,他越来越习惯于在处理政务时少动感情,出以冷静的诀窍。

    奕欣出京一次,尚未及和英人会商,就上了这样一份文字理直气壮,语句之中大张挞伐的奏章,真不知道等到他和英人见了面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和洋人开仗,是一件多么非同小可的事?看奕欣文中的意思,竟是把胜利全部依托在一些武备的更换上了?

    皇帝看得倦了,坐得累了,想得也烦了,放下奏折,揉揉眼站起身来,想舒散舒散筋骨和心思。六福是一直在注视着他的动态的,这时便赶紧去绞了一把热手巾来伺候她擦脸,接着端来了一碗燕窝粥,关切地建议:“万岁爷,要是累的话,不如先歇一会儿?”

    皇帝心中一动,走回去再一次拿起奏章,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眼中在看,心中在想:只怕这样的一份折子不会是老六有心能够想得出来的哩!嗯,一定是有人给他作出了指点。这个人是谁呢?不脱宝鋆、李鸿章、桂良等辈。李棠阶未必见不及此,不过他为人更加稳重,当不会做此不智之事。

    正要在折子上批示几句,门帘挑起,内侍走进:“回万岁爷,文华殿杜大人,户部曾大人递牌子进来了。”

    “传。”

    杜曾二人这一次是为了山东,河南两省‘河堤失修,堪估议价,鸩料集材,以备整治’事情来请旨的。

    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的老师,一个是他最看重的大臣,自然与别不同:“免了吧,起来说话,起来说话。六福,给两位大人般杌子来。”

    二人谢恩坐下,皇帝很和煦的微笑着,“你们联名上的折子,朕昨天就看过了,这三百六十九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每一毫厘都要用到它该用的地方。现在有那么一些人,整天就知道慷他人之慨、慷国家之慨,对于这些朝廷拨下来的整治河堤河道的款项,花起来很是不理会它本来是用意是什么!这一次曾国藩在折子中提出的办法就很不错:除了户部要拿出一部分,山东,河南的藩司也要拿出一部分。不能总是由朝廷出钱,弄到最后,崽卖爷田不心疼,一到河堤建好了,无人管理,无人照应,过不到几年,又以风吹日晒,雨雪冰霜侵蚀为名,找朝廷伸手要钱。”

    “皇上圣虑周远,老臣愧不能及。只有用心办差,让下面的人知道圣意拳拳,皆在民生大计,想来彼等人但有天良,也不敢、不能、不会将朝廷拨付的银子挪作他用。”

    皇帝无奈的苦笑起来,若是只靠天良,怕是天下再没有该死之人了!他知道杜受田一生精研理学,脑筋都有些僵化了。只不过碍于他是自己的老师,有些话不好出口而已。

    话是这样说,皇帝心中不以为然,那种‘目存笑之’的神情却也是很显然的:“朕的意思是,不论这一次派谁去两省办理大工,都要警醒一点,不要给那些地方上的蠹吏上下欺瞒,将工款挪移。这一节,要宣示给你们。”

    “是。臣等明白了。”

    “户部和工部议过了没有?这一次的差事让谁去?”

    “上一年老臣奉旨出京探查两省河堤破损、失修一事,自问人地两熟,臣想请旨,这一次……”

    “这一次杜师傅就不要去了。你的身体不大好,朕是知道的。”皇帝微笑着一摆手,制止杜受田再说下去:“总不能让人看着朝中只有像您这样的老人披风冒雨,那些年轻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在京中享乐。”

    “老臣……”

    “杜师傅,您是于朝廷、于朕都有大功劳的老臣,朕断不能让你再受那等餐风沐雨之苦的。这件事不要再说了。”

    “是。”杜受田难得的心中漾起一片暖意。皇上登基之后,师弟两个日渐疏远,虽然年节赏赍杜府从来都是第一份的,也难以抵消那种渐行渐远的疏离感,今天听皇帝又提起当年之事,纵然自己从无恃宠生娇之心,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转念一想,又很是为自己事君不诚而羞愧起来。

    皇帝当然不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什么,转脸看着曾国藩:“曾国藩?”

    “是!”曾国藩赶忙躬身答说:“臣和部中司员商议了一下,臣想保荐户部左侍郎阎敬铭阎大人出京办差。工部那边,由工部左侍郎文祥文大人去。”

    “也好,这两个人倒是很合适。不过,阎敬铭在户部的差事交卸得下吗?朕知道,自从户部盗案之后,他很是已经成为你最大的助力了呢。”

    皇帝难得的开了一次玩笑,曾国藩却不敢有轻浮的表现,正容点头:“是,阎大人处事清晰,决断分明,正是户部能员之一。不过,户部的差事已经越发稳妥,阎大人此时离开,也不妨事的。”

    “那就好,你和杜师傅催他们一下,总要赶在雨季到来之前把河堤加固好。山东、河南两省水患频仍,贻害无穷啊。”

    “臣等遵旨。”

    说过了正经事,皇帝转而谈起了旁的事情:“曾国藩,朕看过你前几天上的折子,国家正在用人之机,你……朕想,你还是再等过上一段,再请旨回乡奉母,可好?”

    曾国藩的母亲江氏太夫人患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起因还是上一年儿子突然被皇帝下旨严谴——把老太太吓病了,一年多的时间里总是不很见好,前几天,曾国藩连续上了两封折子,请求皇帝允许他暂时交卸户部的差事,回乡奉母养病,等到母亲病体痊愈,再入京视事——皇帝今天谈起的,就是这件事。

    曾国藩为母亲的事情愁得什么似的,背地里不知道落了多少眼泪,此刻听皇上这样说话,泪水又忍不住了:“回皇上话,臣小有微才,为先皇捡拔,入仕已逾十载,十年来无一日侍养亲闱,今臣母患病在床,倚门期盼儿归,臣……”

    “哎!”皇帝也感觉很为难,难道要告诉他:你母亲也没有很久的时间可以拖延了的话吗?

    真实的历史中,他的母亲就是在咸丰二年一瞑不视的。算算日子,也快到了。而一旦高堂弃世,曾国藩必然要丁忧返乡——在这承平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夺情的,更何况便是自己想,曾国藩也一定会力辞不就。与其这样,就不如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多一会儿为好。

    这种心事是绝对不能和曾国藩说的,甚至连表露出来也绝对不可以,只是太息连连,却始终不肯放松口风。

    基福堂中静了一会儿,杜受田终于开口说话了:“皇上,曾大人之言甚是,虽是忠孝不能两全,然现今天下承平,皇上宵旰勤劳以安寰宇,种种弊政次第扫除,政令修明,人心团结。”他又说:“是故,臣以为,户部差事经由曾、阎二位大人努力疏爬,已成不急之务,皇上以孝治天下,当体人臣之孝思,准予他回乡探母,一待老夫人病体少痊,曾大人自会入朝。届时,既成全了曾大人的孝心,也可使湘潭曾宅上下,感念圣德。”

    “这样啊?”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就在这时,曾国藩跪了下来:“臣请皇上允准,以全臣亲亲之念!”

    “你先起来,先起来。”皇帝在这会儿做出了决断:“这样吧,我们变通一下。朕给你一个月的假期,你回省一趟,将令堂接到京中来。一来呢,你可以就近照顾;二来,京中的大夫怕总是比湘省的要强一些。嗯,若是有需要的话,朕还会从太医院派人过去,为老太太诊治,你以为如何?”

    曾国藩楞了一下,还是杜受田在旁边拉了一下他的袍袖,他才赶忙再一次跪倒:“皇上对臣天高地厚之恩,臣……带家母,阖府上下叩谢皇上!”

    “那就这样吧,赶紧准备一下,快去快回,很多事还要你料理呢。”

    “喳!”曾国藩深深的叩下头去:“臣领旨,谢恩。”

第137节 寡人有疾

    曾杜二人跪安而出,皇帝再一次拿起奕欣上的折子,在留白处写上几句话:“览,所言甚是。兵武不修实为天朝疲弱之疾。朕允准英夷入京,实在是为此之故……”写到这里,皇帝觉得很是荒唐,自己做出的决定,难道还要和奕欣解释什么吗?随手用朱砂把已经写好的上谕涂抹掉,弄得雪白的折稿上红艳艳的一片,看来很是不雅。

    这一下弄得皇帝连继续批示的心情都没有了,胡乱的把折子合上扔到一边:“来人?”

    “万岁爷?”

    “摆驾,到,……天地一家春,兰常在那里去。”

    “喳,容奴才预备。”

    紫禁城有太保三大殿,圆明园也有正大光明,勤政亲贤和九州清晏与之差相仿佛,其中九州清晏是皇帝在园子中的寝宫,殿阁的东路便是天地一家春;而西路,原名叫清辉阁,内悬乾隆初年绘制的巨幅圆明园全景图,又称大观图,嘉道年间改名为湛静斋,成为皇后的寝宫。道光十一年,爱新觉罗?奕詝就出生在这里,登基之后,将这里的名字改为了基福堂。

    从这里到天地一家春不过里把远路,坐上步辇,身后有内侍打起明黄缎面的伞盖,一路前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地方。兰常在叶赫那拉氏正在和祯嫔说着话,听见太监传旨,赶忙告罪而起:“姐姐……”

    “恭喜你啊,妹妹。”祯嫔真心的握住她的手:“可真的要恭喜妹妹了。”

    叶赫那拉氏鼻子一酸,赶忙挤出一副笑脸:“多谢姐姐。”

    “来,我帮你。”帮着她换上朝服,挂上朝珠,戴上朝冠,另外又戴上各项首饰,踩着花盆底。一切准备停当,祯嫔还不忘记嘱咐她一句:“皇上是第一次到你这里来,好好的说话。”

    明知道祯嫔是在劝慰自己,杏贞还是觉得心中略有不满:什么叫好好的说话?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好好说话了吗?这时候也无能辩白,皇帝的步舆已经快到了,殿中的内侍探头进来:“兰主儿?好了没有?可不敢让皇上等啊!”

    “哦,来了,来了。”兰常在不敢怠慢,赶忙走出殿门,先蹲下去,一手微扶着地,跪倒下来。听着‘吃、吃、吃’的呵斥声由远及近,最后,几个内侍抬着的步舆停在自己眼前。女子不敢抬头,只是深深地俯下身躯,她还记得祯嫔和自己说过的话:“奴才,给皇上请安。”

    皇帝始终没有说话,只见内侍脚步移动,步舆进到殿阁中,男人才从上面下来,进到了屋中。

    兰常在跟在后面也进入到殿中,见皇帝的仪注,早在之前就由祯嫔给她解说过,但此时不知忘到那里去了?她一直走到皇帝面前,才扑通一声跪下。

    照规矩,应该一进门就跪倒,行君臣大礼,请圣安,然后趋行数步,跪在一个适当的地点说话。她这样做法,已经算是失仪。等到想起来时,吓得脸都白了!一开口奏报履历,说了‘奴才’二字,下面的竟是无以为继了!

    她也算是有急智的,胡乱中想起祯嫔教过自己的,先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趁着这一会儿的功夫,想起来该当说些什么:“奴才,镶蓝旗下,叶赫那拉氏,恭请皇上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奴才谢皇上。”

    皇帝的眼睛望着她,和后世看到的那些图像资料有着天壤之别的是,面前的女子很年轻,满头珠翠,盛装雍容,睫毛自然的下垂,遮住了眸子,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宛若玉树临风。美中不足的是,神情中很是紧张,一双手没个安放处似的,不自然的垂在身前。

    皇帝可以肆无忌惮的扫视着自己的嫔妃,后者却不能这样做,低垂粉颈,任由对方打量着,好半天的时间,皇帝轻轻叹息一声,在她屋中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朕记得,你是叫杏贞的吧?”

    “是!承蒙皇上记挂奴才的贱名,奴才感激不尽。”

    皇帝给她的话逗笑了,知道她是第一次见自己,心中难免紧张,倒也不以为忤,“抬起头来。”

    “是。”

    兰常在飞快的抬起头,梭巡的一眼面前的男子:他穿的是便装,香色宁绸外袍套一件玄青直贡坎肩,没有戴帽,露出刮得青虚虚的头皮。看上去清爽而干净。她不敢多看,赶忙又低下头去。

    皇帝也在认真的打量着她。叶赫那拉氏在皇帝**的嫔妃中算不上容貌很出众的,只能算中等,黛眉修长,凤目幽深,最少见的是,她生了一张不怒自威的长隆脸蛋,笑起来的时候还好,若是扳起脸来……,心里想着,皇帝问道:“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吗?”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家中尚有一妹,一双弟弟。”

    “你阿玛和额娘呢?”

    “奴才的阿玛任职安徽池宁道,奴才的额娘和奴才的弟妹住在京中西四牌楼劈柴胡同的祖宅中。”

    “日子可还过得去吗?”

    “是。奴才的家中薄有资产,旗下也有几分公中的月银,奴才的家人日子很过得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皇帝的眼睛在室内打量了几眼,窗明几净,桌案上放着一支康熙窑五彩花瓶,里面插着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牡丹花,另外一边的桌上放着一具蟹壳青宣德炉,里面的线香袅袅,升腾起缕缕幽香:“这,都是你自己操持的?”

    “回万岁爷的话,这都是奴才自己闲来无事胡乱摆弄着的。这牡丹花,是姐姐来的时候……”

    “姐姐?”

    “是露香斋的祯嫔姐姐。”

    “哦。朕知道,朕知道。”皇帝悠然起身,“朕只是过来看看你,要回去了。”

    “是!奴才恭送万岁爷。”

    望着皇帝的仪驾走远,兰常在失望的叹息一声,回到殿中刚刚坐下,就听见外面一声公鸭嗓子响起:“有旨意!着兰常在叶赫那拉氏今晚在基福堂伺候。”

    “奴才叶赫那拉氏,领旨谢恩。”

    过了戌时,天色才逐渐暗了下来,一乘软轿抬着兰常在缓步转过树影婆娑的小径,在灯光通明的基福堂前停了下来:“兰主儿?”

    常在呼吸几次,让心情平复一点,踩着花盆底进到殿中,这一次她记得规矩了,在明亮的烛光下盈盈拜倒,口中称颂:“奴才叶赫那拉氏,恭请圣安。”

    “进来吧。”

    子答应一声,步入暖阁,皇帝换了一声月白色丝质袍褂,坐在软炕式的宝座上,正在放下手中的御笔,把尚未合上的折子交给身边的内侍,由他们晾干、归总、收拢:“用过饭了吗?”

    “是,奴才已经用过了。”

    “来,到朕身边来。”拉着女子的手,带着她走到塌边,挽着她的腰肢:“前几天朕到秀儿那里去,还是经她提醒,才想起来,原来自从你到了这里,朕还没有见过你呢。”

    兰常在又是紧张,又是羞涩,身为女子,能够陪伴君王自然是万千之喜,内心却又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有些紧张。凡是被征选的秀女,都在家中由长辈传授过男女之道,入宫之后,更有有内务府的嬷嬷教授——这不是什么媚术,而是为了服侍皇帝所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只为在床第之间,让至尊天子享受到更多的人伦之乐——兰常在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不知道今夜初次侍寝,可还能记得其中一二吗?

    她只顾胡乱思考,皇上的话都没有听清楚:“在想什么?”

    “啊,奴才失仪。”

    皇帝随开果盒,取出一枚乌绿栗放在口中咀嚼着。他嗜食甜食,这种乌绿栗是台湾进贡的果品,形如橄榄,而核小如樱,味道甜中带酸,很是爽口,一边吃着,一边笑呵呵的灯下观美:“朕在问你想什么呢?”

    “奴才,奴才,没有想什么。”

    命人进漱口水,又洗了洗手,皇帝在塌上盘膝而坐:“朕有些累了,我们休息吧?”

    “喳。”

    司帐、司床的宫婢铺好被褥,放下一边纱帐,又点起用来驱蚊的艾香,等到兰常在脱下朝服,只穿着贴身的小衣爬到塌上,这才把纱帐的另外一边放好,悄无声息的退到外间。

    借着纱帐孔隙间映进来的烛光,年轻的皇帝细细的打量着她,肉光致致的双肩,闪耀着健康的光泽,奶白色的小兜被双丸高高的拱起,在胸前划出美妙的弧线,如雪的肌肤上几条鲜红的丝带在颈后和腰间缠绕,红白相间,更是令人心生绮念。

    一双修长的凤目紧紧地闭着,睫毛来回忽闪,显现出主人的紧张和不安。看到这里,皇帝难得的升起一片怜爱,挑起她的下巴,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唇瓣。

    兰常在只觉得身子软得如同沸汤浇雪一般完全瘫软了下来,喉咙中咿唔有声,自然的轻启朱唇,一瓣丁香笨拙的迎合着男人的挑逗。

    长长的一吻过后,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凌乱起来,兰常在星目迷离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唇间讷讷的呼了一声:“皇上?”

    男人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去,解开她颈后和腰后的绳扣,小兜顺势滑落,露出雪白而饱满的丰腴:“皇……上?”

    将她放得平躺在榻上,男人脱下贴身的小衣,腾身而上,覆了下去。

    在雪雪呼痛声中,兰常在完成了从少女到少*妇的嬗变。

    暖阁之声大作,门外服侍的宫女脸红耳热,倒是一众太监,左顾右盼,混不放在心上。

第139 夏日闲话

    清朝自世宗皇帝起,每一朝的皇帝夜晚休息都是在养心殿,即使偶有巡幸,最后也会回到殿中暖阁中休息,皇帝对此项祖宗成法深以为苦,这样的小事他不愿意更改,心里又不喜欢随意翻牌子招嫔妃到养心殿来侍寝,久而久之,皇帝在内中甚至都断绝了男女之事。

    驻跸到园子中,就没有这样的困扰,大可以在镂月开云、天地一家春、乐安和、又或者是在露香斋中安歇,和瑾常在,兰常在,瑜常在,祯嫔等说说笑笑,夜来很是领略一番女儿温柔,弄得皇帝乐不思蜀,竟有不大愿意回内中的想法了。

    这还不算,几次恩宠下来,瑾常在阿鲁特氏梦熊有兆,有了身孕。

    让太医院的医正请过脉案,确认无误之后,内务府的一众人又开始忙了起来:嫔妃有孕,是要从受孕之日算起的。认真的查过皇帝的起居档,推断出来是在选秀进宫之后的二月二十三日受孕,产期是在今年的十二月初七日左右。

    虽然距离产期的日子还有很远,很多事却要及早准备:保姆,稳婆,乳媪,其他的诸如针线、浆洗、灯火、锅灶之类的‘上人’——就是嬷嬷——也全数准备停当,只等到年底,胎儿降生,就可以随时听用。

    皇帝也觉得很开心,没有想到阿鲁特氏这么快就怀了自己的第一胎,若是女儿也就罢了,若真的有幸产下男婴,最起码也可以堵住内务府大臣如载铨等人的嘴巴了吧?胡乱的想着,把内务府呈上来的折子打开,取过笔来琢磨了一会儿,想批示几句什么,不过这方面的内容实在不懂,只得写上一句:“知道了。”便放在一旁。

    瑾常在有了身孕,一些必要的赏赐也还是要照例发放的,不过这不用急,等到和军机处见面之后再说。

    皇帝双腿一偏落到地上:“传吧。”

    “喳!”六福指挥小太监准备好拜垫,又给皇上倒上一杯温热得适口的**,带领内侍退了出去。

    这边退下去,赛尚阿一行人来到殿前,彭蕴章挑起门帘,几个人鱼贯而入,在龙须草的拜垫上跪倒:“臣等,恭请圣安。”

    “老六从天津那边上折子了,英使迁延反复,最终又一次给国内发送电报之后,同意单膝落地。朕想了想,此事也未必就一定要强人所难的逼迫来使行君臣大礼。”皇帝把折子拿在手里,打开来看了看:“这里有几句话,朕给你们念一念……”

    “……先朝召见西使时,不逮今日,犹得律以升殿受表常仪。然嘉庆中,英使来朝,已不行三跪九叩礼,厥后成约,俨然均故,未便以属礼相绳。拒而不见,似于情未洽,纠以跪拜,又似所见不广,第取其敬有余,当恕其礼不足。惟宜议立规条,俾相遵守,英使之来,许一见,毋再见,许一时同见,毋单班求见,当可杜其觊觎。且礼与时变通,我朝待属国有定制,待与国无定礼,近今商约,实数千年变局,国家无此礼例,前圣亦未预定,礼经是在酌时势权宜,以树之准。”

    给众人念诵了几句,皇帝把折子放在一边,“这份折子虽然是老六一人所奏,但是在朕想来,怕也是此番赴津与英人会商众人合议的结果。”说到这里,他端起**抿了一口:“朕想,就准了恭亲王所请,你们认为呢?”

    赛尚阿第一个开言答说:“皇上天威远播,英使心悦诚服之下,单膝落地行宾主相见之礼,老臣以为甚可。”

    祈隽藻等人知道皇帝这一次是铁了心要让英使进京,能够争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上对得起朝廷,下可以安抚清流、百姓,当下也不再多言:“臣等附议。”

    “嗯,等一会儿散了之后下去拟旨吧。老六这一次办差得力,朕很欣慰。封赏之事嘛,等人回来之后再说。”

    “喳。”

    “还有几件事,是英人到来之前要妥善准备停当的。赛尚阿,你的职分是管着九门提督的,让载铨他们料理清楚,把京中那些流民,乞丐,无家可归者,全数聚拢起来,暂时安置,不要让英人进京之后看到一幅破破烂烂的景况。”

    “英人到京,是我天朝与英国两方相交的第一件大事,我方自当认真对待,你们都是做老了差事的,也毋须朕言。不过有一件事,要说在前面:此番英使进京,是为增进中英两国交往而来,英使在京中的行程,要和有司细细商议,具折陈奏。”他又说:“这等外交之事,最是细节决定成败,若是有人因循苟且,闹出为人耻笑,有辱国体的舛误,朕不轻饶!”

    他说一句,赛尚阿在下面用力的碰一次响头,等到他说完了,后者大声答说:“奴才等明白了!细节决定成败,我天朝定要有海纳百川的气度,让英使有宾至如归之感。”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唔,这番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他又说:“还有一件事,刚才太医院来报,瑾常在怀了身孕……。赛尚阿,此番瑾常在若是一举得男,你可是有大功于邦家啊!朕要赏你。”

    赛尚阿闻言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瑾常在是自己的女儿,赶忙免冠碰头:“臣女有幸服侍君王,幸而身怀龙种,更是列祖列宗保佑,使天家子嗣兴旺之兆,也是臣家中的福分,大功之言,臣不敢当。更何况,奴才不过微末之才,能得皇上一语褒奖,已经是荣于华衮,焉敢邀天之赏?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皇帝扑哧一笑,没有理他的说话,自顾自的说道:“赛尚阿入值军机处以来,宣力有年,身堪表率,着赏赐紫禁城骑马。”

    “奴才,谢皇上赏赐。”

    “还有,祈隽藻?”

    “臣在。”

    “你是分管礼部的大臣,下去之后拟旨:祯嫔钮钴禄氏、瑾常在阿鲁特氏,人品贵重,服侍朕躬,甚为得体,祯嫔进封为祯妃,瑾常在进封为谨嫔。”

    “老臣明白。”

    军机处退出去,皇帝从软坐上站起来:“今儿个还有几起啊?”

    “回皇上话,今天一切太平,没有请起的大臣递牌子进来了。”

    “那好,移驾镂月开云,去看看阿鲁特氏。”

    “喳。奴才这就安排。”

    一行人到了镂月开云,阿鲁特氏却不在,问过内侍才知道,和祯嫔、兰常在、瑾常在等人到承恩堂去给太妃请安去了。皇帝兴致正浓,当下改变了行程,转路行往承恩堂去了。

    果然,不但是祯嫔等人,便是平时很少见到的枚嫔瓜尔佳氏,琪嫔费莫氏也在,正围坐在太妃的身边说着闲白儿,听到堂口一声高唱,众女赶忙站了起来,跪倒见驾:“奴才,恭请圣安。”

    “大规矩都免了。”皇帝举步入内,单膝落地:“给太妃请安。”

    “起来,起来。”静皇贵太妃满面春风的虚扶了一下:“来人,给皇帝搬椅子来坐。”

    “今儿个没有什么很多的事情,儿子就到太妃这里来了。正好,你们也都在。”他的眼睛落在站在人群中的瑾常在的身上:“你是有身子的人,坐下吧。你们也都坐吧。”

    “奴才谢主子爷。”

    “这一次儿子来,一是给太妃您老人家请安,二来,是想给您老人家道喜。”

    “哦?给我道喜?”

    “是啊。”皇帝轻笑着翘起了腿:“老六这一次出京办差,做得很是不错。大长了我天朝的威风,让英人终于同意在见朕的时候,行单膝下跪之礼。”

    静皇贵太妃双手合十,颂祷了一声:“阿弥托福,祖宗保佑。”她说:“其实,这还是皇帝龙目无差,平日里教导有功,再加上他肯上进,有孝心。”

    这样的话皇帝听得多了,也不会很当回事,当下继续说道:“老六总还是年轻人,平时偶有细行不谨之举,儿子还是很看着他的。只要他肯于为国出力,朕自然也会曲予优容,不让他的才华埋没。”

    他又说:“便如同这一次办差吧,他就做得很好,朕满意,天下臣民满意,待到日后,携英使进京之后,朕还要大大的封赏于他。”

    “皇上肯用他,那是他的福气。至于什么封赏,他做奴才的,想来也万万不敢承受。”

    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转而看向坐在一边静悄悄的一众嫔妃,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儿子来的真是不合时宜。刚才进来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怎么我来了,你们倒不说话了?”

    叶赫那拉氏思路极快,看得出来皇帝今天的心情很好,说话也就略脱了上下尊卑的痕迹:“我们姐妹几个来探望太妃,本是聊一些风俗趣闻来给老人家开心。主子爷来了,谈得都是正经事,祖宗有成法,奴才们不敢插言。”

    皇帝心中佩服。这样的一番话其他人不能、不敢、也不会说出来的。甚至连想,怕也是想不到的。可见她能够名垂青史,不是没有来由的。果然是胸中大有丘壑!

    想到这里,展颜一笑,说道:“既然是说一些风俗趣闻,儿子也给太妃说一个趣事,博老人家一粲。”

    “皇帝要说什么?”

    “就说一个好笑的吧?”皇帝想了想,开口说道:“从前有个书生,进京赶考,身边带着一个书童。这个书童嘴很笨,总是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有一天,刮起了大风,书生的帽子被风吹落,书童赶忙捡了起来,掸净上面的尘土递还给书生,还不忘加上一句:‘少爷,帽子落地了。’”

    一句话出口,殿中个个翘起了嘴角,都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皇帝却还是保持着一本正经的容貌,全然不理,继续给众人讲故事:“书生很生气,大声斥责:‘该死的奴才,怎么说少爷落地了呢?难道你是想让少爷此科场中蹭蹬,落地南返吗?记住,若是再有此事,也只能说少爷及地了!’”

    “书童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很是失悔。于是,一路上再也不敢说话,便是再有大风将少爷的帽子吹落,也只是把帽子捡起来递还,口中不敢再发一言。”

    众女知道故事不会就这样结束,静悄悄的听着:“到了晚上,主仆两个投宿客店,书童想了一个好办法,找来两根布带,缝在帽子下面,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把帽子交给少爷,将布带在颔下系牢,便是再大的风也不用怕了。”

    “少爷心中高兴,很是夸赞了书童几句,不合书童又多了句嘴:‘这一回,少爷再也及不了地了。‘”

    最后一句话出口,不但老太妃完全忘记了仪态,失声大笑起来,就连一边随侍的宫婢、太监也无不掩口。

第140 天子脚下

    四月二十七,奕欣陪同伯明翰一行人从天津抵达北京。

    他们从崇文门进城,两扇三丈三尺高的朱漆大门大开,载铨带领陆有恭、肃顺等在门下,见一行人近了,轻打马蹄袖跪了下去:“奴才,给王爷请安!”

    “是定王啊?”奕欣知道,对方这一次到城门口迎接是奉旨而来,不敢怠慢:“快快起来吧。”

    载铨请安站起,把雪白的袖面向上挽了挽,拱手一笑:“王爷出京归来,一路辛苦了。”

    “不敢,本王奉皇上旨意,出京与英人商谈进京事宜,总算得祖宗保佑,英人顺应天意,总算是不负皇上所托。”

    “这几位就是英国来使了吧?”载铨的目光中满是新奇之意,“果然与我天朝人物殊不相侔呢!”

    “我来介绍……”奕欣和伯明翰等人相处多日,已经见怪不怪,当下为双方做了介绍:“E^TOOUR

    TRY。”

    谁也没有想到,载铨居然能够结结巴巴的说几句英文,弄得奕欣和伯明翰等人同时一愣:“您……会说我们的语言?”

    “…………”这一次,载铨却不知所谓了,眨眨眼,一副有听没有懂的神色,还是通译给他们做了翻译,他才笑了:“这几句话是我朝皇帝陛下交给我们的。为想向英国特使先生表示我们的欢迎之意。”

    “非常感谢您。尊敬的先生。”

    在城门口谈了几句,众人举步入城。崇文门税吏之可恶天下第一,对过往商客无不多方刁难,这一次却已经得到上风指示,不但不敢留难,相反的一个个仪容整肃,拱手相送,倒让伯明翰觉得北京城确实不愧为中国的首都,见微知着,只是看这守门的兵丁的仪表,就可以想见清朝官员的仪制了。

    为了表示对这一次英国来使的尊重,崇文门特别为之擦拭一新,黄铜的门钉看上去熠熠生辉:“这里叫做崇文门,北京城外围共有类似的城门十一座,不论从哪个门进入,都算是进入到我朝的首都了。”

    奕欣一路走来,一路为英使做着简单的介绍,用手指着远方东北方向一片人烟密集之所:“这里号称七牌三十七铺,是京中第一流繁华之地。诸如天仙庙,崇恩观,卧云庵,无量庵,崇恩寺,卧佛寺等地,都是百业咸集之所。”

    这一次麦华陀所能够掌握的语言就很难起到恰如其分的作用了,中方的通译孙以文担任起了沟通的工作,一路为英使解释着:“这一次特使先生的行程中也包括在以上地点的游览和观光,想来到时候,特使先生就可以亲身领略一番北京城的繁华胜境了。”

    “多谢殿下的美意。”伯明翰听着孙以文的翻译,很是谦恭的微笑答说:“第一次到贵国的首都来,真令鄙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了。”

    伯明翰没有撒谎,他真觉得有点震惊:只是从当年的文献中看到过对这个远方国家的描述,心中充满了好奇,这一次身临其境方才知道,原来,文字中的描述,连这里十分之一的景况也没有表述出来!

    陆有恭和肃顺带领九门提督府的兵役在道路两侧弹压着越来越多的民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驻足观望,看着骑在马上招摇而过的英使,口中窃窃私语:“这就是张里正说过的英人吗?看啊?他们的眉毛真的是黄色的哩。”

    “唔,这等颜色的眉毛,是不是要犯忌讳啊?”

    一句话出口,引来周围笑声一片:“听朱小哥的意思,只是因为眉毛的原因,也要杀头的吗?”

    “这有什么?上一年,我看见一个,因为吃桔子吃多了,脸色发黄,我就过去问他:‘喂,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黄?不知道这是犯忌讳的吗?’”

    “那个人对我说‘鹅是外乡来的,不晓得脸色黄也犯忌讳啊?’”

    “还是我好心肠,告诉他:‘这里是京师,事事都有讲究,像你这样的,若是给官府见到了,免不了带到堂上,弄不好就要皮肉受苦,还是赶快的离京,另谋出路吧。’”

    姓朱的生了好一张利口,把这段无可究诘的故事讲得很是引人入胜,弄得周围人都忘记了此来是观望英夷,只是回头望着他,一个劲的询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这个外乡人对我千恩万谢,又送了我几两散碎银子,我到大酒缸,美美的享受了一遭。”

    众人一片大笑:“未免促狭得太过了!”

    那姓朱的青年男子摇头一笑:“这不过是玩笑之语,以博诸君一粲。朱某人从来不做那等有伤阴鸷之事的。”他说:“若是有人爱听朱某人说的小段,改日请到天桥来,我好好伺候您几场。”

    这一下周围人才听明白,原来此人是到这里来招揽生意来了!一时间笑骂之声大起:“你小子,长毛真是比猴儿都灵!”

    把伯明翰和他的随行人员安排在贤良寺住下,又带领几个人在管驿中转了一圈,做到熟悉环境,奕欣微笑着拱拱手:“特使先生,我要向您告辞了。”

    “殿下要到哪里去?”

    “我要到园子中向我朝皇帝陛下交旨……”停顿了一下,看伯明翰还是一脸的不明白,奕欣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几句话的功夫很难和他解释清楚,也无谓多费唇舌,回头吩咐:“英使远道而来,你们要好生接待。明白吗?”

    “喳!”

    再一次向伯明翰以一拱手,奕欣转身走出,钻进早已经准备好的官轿中,一路向园子中而来了。

    皇帝从内侍的手中拿过拟好的旨意看了看:“给常大淳的旨意中要记明一点:石达开之流若是真有心归顺朝廷,只知道提条件可不行,总要拿出诚意来。难道常大淳没有告诉他,朕把他的家人一直囚禁在刑部诏狱,甚至都没有发遣吗?难道这样还不能证明朝廷对他的安抚和诚意?简直是笑话!”

    听皇帝语气不顺,军机处的几个人不敢抬头,祈隽藻回头看看周祖培,示意他代为陈奏:“皇上息怒。石达开本是拜上帝会会匪首逆之一,洪秀全等均已伏法闹市,他隐匿于湘桂交界之地,心中有畏缩之意,也是情理之中的。是故,臣以为,总要朝廷给他一些保证,他方才敢下山投案。”

    “朕的话就是保证!”皇帝摇摇头,徐徐说道:“把这番话写进廷寄之中,六百里加急交给常大淳。让他派人就这样和石达开去说!朕不过珍惜他还算是个人才,和洪秀全等人略不相侔,方才法外施仁,告诉他,不要自误。天下这样便宜的事情不是很多。”

    “是。”

    “还有,老六回来了。你们先不要走,等一会儿一起议事。六福?”

    六福打起门帘,入内跪倒:“奴才在。”

    “你出去看看,恭王他们回来了吗?”

    “正要跟主子爷回,六爷递牌子进来了。”

    “那正好,就让他们也进来吧。”

    “喳。”

    六福退出去,很快的,门帘再一次挑起,奕欣、桂良、李棠阶、李鸿章、宝鋆、载铨、肃顺、陆友恭几个人鱼贯而入,和军机处的几个人分列东西跪倒:“臣等,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老六,这一次你辛苦了。”

    “臣弟不敢!这都是皇上将说理细入毫芒的长才教导臣弟,臣弟才能一步一步劝得英人顺应天意。”

    “恭王爷这话奴才赞同。”桂良跪在奕欣身后答说:“皇上天纵之才,抚远追夕,虽历朝历代圣明之君皆无可比拟。此番奴才随同恭王赴天津办差,英人虽处处推搪,欲行以本邦俗礼,却也深为皇上天威所摄,改为行单膝下跪之礼。可见我皇上威势远播,足以令四海俯首。”

    看宝座上的年轻人骄傲的翘起了嘴角,众人焉得不明白皇帝的心意?一时间基福堂中颂圣之声大作。

    皇帝摆摆手,徐徐说道:“老六啊,上一次你上折子,说的英使进京行程安排之事,朕想了想:旁的还无碍,只是这游览南城街市一节,还是不要了。若是日后在京中设立英人的领事馆,他们有着大把的时间可以领略我天朝风土,又何必急在一时?等一会儿你下去,把这番话告诉英人。让他们不必纠结于此。”

    “是,臣弟领旨。等一会儿会去将皇上的圣意与英人宣讲明白。”

    “嗯,你这一次的差事做得清楚明白,大长了天朝威风,朕心甚慰,甚慰朕心啊!”

    “臣弟不敢。”

    “祈隽藻?”

    “臣在。”

    “记档,赏恭亲王奕欣黄带,紫缰。将王府侍卫增至十六名,准他用杏黄……”

    “皇上,臣弟平日里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总要靠皇上包涵之余,耳提面命,方可保罪不及身。此番赴津办差,小有微功,也是仰赖皇上的荫庇。臣弟只是想做一个不负皇上期许的有用之人。这等封赏之事,臣弟请皇上还是收回成命吧。”

    不但是他自己这样说,旁的人也认为初初建功就临以重赏,容易给人幸宠之感,皇帝顺应所请的点点头:“那好吧,这件事回头再说。”

    众人看皇帝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各自俯身叩头,起身后退,就要退出殿去,偏生祈隽藻退了几步又站住了,回到拜垫前跪了下来:“皇上,老臣有一事,想向皇上奏请。”

    “哦?是什么?”

    君臣两个这样的说话,旁的人自然不好再走,便站在门口等待着:“皇上方才天语训导恭王,有领事馆一言,臣愚钝,不明其意,请皇上的示下。此领事馆,可是上几日皇上与臣等交代过的,与上海,宁波,广州等城中所有的领事馆同为一体的吗?”

    “是的,你说得没错。朕让老六和英人商议过,此番英人进京,若是一切顺利,彼此双方都可以认同的话,朕会允许英人在京中设立领事馆。”

    “皇上,万万不可啊!”

    “为什么?”

    “皇上,夷人性情狡猾反复,又是未经开化之民,居住于上海、广州等地就已引发民怨沸腾,皇上迭降天恩,允准彼等人入城,想来英人就该上体圣德。于广州入城之事偃旗息鼓,再不敢在君前哓哓不休。若是皇上有意让英人在这天子脚下设立领事馆的话,只恐百姓就要鸣鼓而攻了!”

第141节 龙颜震怒

    皇帝前数日和军机处见面的时候,曾经提过在京中单独划拨一块面积,用来给英人设立领事馆,以增进两国之间更好的协商和解决问题,也免除了现在这种双方有时因为沟通不利造成的困扰。

    皇帝交代这件事的前后几天里,政务非常之多:太妃的寿诞之日快到了,皇帝对这位庶母纯孝有加,各省进贡的礼物不绝于途,宫中也是要大肆操办,一应的赏赐,蠲免也要在见面的时候和军机处几位大佬达成共识;英使进京之事也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这件事算是大清有史以来——同时也可以算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外交往上的第一件大事,筚路蓝缕,杂物繁多,让年轻的皇帝大感吃不消。

    在见面的时候把这件事和众人说明,当时祈隽藻等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应付差事的含糊以对,自陈下去之后和京中有司认真商讨,再来君前回奏。

    散值之后,祈隽藻琢磨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在京中设立领事馆一事殊不堪问!自本朝定鼎中原,于外朝从来就是持敬而远之的态度。顺、康年间朝中也有外臣,不过都是做一些钦天监之类冷曹闲役,国家正事,这些人是插不上手的。

    当年京中也有一些来自外洋的传教士,不过例如汤若望,南怀仁,白普,雷孝思等人更多的是担任皇帝的参赞——康熙皇帝好学是很出名的,不但是国学、儒术,西洋各门学科皆能触类旁通。不得不说,其中也很有这些以传教士身份来到中国的外洋人的一份功劳在内。

    不过在祈隽藻看来,教民一事实在是圣祖皇帝御宇一甲子中最大的不妥之处!顺治十八年,世祖驾崩,汤若望以一言进于皇太后身前,可称有先见之明(这一节知道一点历史的读者都清楚,不缀)。因此,圣祖对他亦异常尊信,修明历法,提倡天算,天子躬亲倡行。也就使得天主教能在中国大行其道。

    不过,教民不事祖宗,只知供奉上帝的做法让从士大夫到老百姓的天朝百姓无不痛恨。此等人如此‘忘本’,自然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可得而诛之。

    雍正即位,立刻禁止西洋各教在中华土播,到雍正三年,更加是下达了‘禁洋令’,把所有的洋人都给赶了出去。一直过了一百多年,到了道光二十四年,在黄埔的一条法国兵船上,签订了三十五条的《中法商约》。接着,法国公使克勒尼,向两广总督耆英提出交涉,要求取消雍正三年的禁令。耆英据情转奏,礼部议定,准在五个通商海口,设立天主教堂,但‘不许奸诱妇女,诳骗病人眼睛’——洋教士为人治病,有时会动刀,所以民间有洋人挖人眼睛的传说,朝廷亦信有其事,因而特别申明约束。

    京中也建有教堂,不过空落已久,更不用提神父,牧师,教民了。祈隽藻也是知道的,这一次皇帝允准英使进京,又要在京中允许其人设立领事馆,……这等一味媚软,将来若是纵容得洋人气焰愈高,总有一天因为洋人的‘欺人太甚’而激出变故来,可怎么得了?

    心中胡乱想着,祈隽藻招呼一声:“来人?”

    “老爷?”

    “拿我的片子,请周芝台周老爷……”他犹豫了一下,周祖培虽然是北派重镇,却一味圆滑,柔言甘语百计款曲,行事只知顺应帝意,把他请过府来,怕也听不得什么有用之语,便临时改变了:“还是请程楞香程老爷过府吧。”

    “喳。”

    程楞香便是当年在上书房因为言语之中攻击陶文毅的海运之策而为皇帝大肆驳斥一番的程庭桂,道光二十五年的翰林,响当当的清流。祈隽藻是道光二十五年一科的阅卷大臣之一,和程庭桂也有师弟之谊,因为人生得英俊,UU小说又很来得,再加上他的提点,已经升至吏部主事。上一次的事情过去之后,皇帝并没有因言废人,相反的,补了他起居注日讲官,也算是天子近人。

    程庭桂听到老师派人敦请,赶忙收拾一番,过府拜望。学生拜老师,照例是要走角门,花厅中给老师请过安,师弟两个分别落座。

    程庭桂知道他极忙,这一次叫自己过府一定是有事交代,客套了几句之后问道:“老师这一次唤学生来,可是有什么差遣吗?”

    “楞香啊,近日京中可有什么声音吗?”

    “声音?”程庭桂心想,近日以来京中最大的声音无非就是英人即将进京一事。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老师不会是让自己找机会向皇上进言吧?

    上一年中薛福尘为陈孚恩贿买,两个人都弄得个灰头土脸,陈孚恩不用提,薛福尘也一夜之间成为清流败类,为人不耻,前情在在,自己可不能重蹈覆辙。主意打定,再出口的话便很让祈隽藻觉得有不投机之感了:“京中最近没有什么声音。若说一定有什么的话,也就是百姓安居乐和,都在夸赞皇上圣明。”

    “是啊,是啊。”明知道对方在敷衍以对,祈隽藻也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皇上年少有为,正是天下百姓之福呢!”

    师弟两个谈了一会儿,程庭桂终于还是不肯接老师的话题,弄得祈隽藻失望已极,无奈之下,只得做出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来,正好,程庭桂也想快一点结束这令人不快的会面,起身告辞。

    学生拜老师,照例是从角门进,从正门处,谓之:软进硬出。做老师的,也要送到正厅,目送离去。不过这一次,祈隽藻顺应了程庭桂所请,只是在二堂花厅前向对方哈一哈腰,便转身回去了。

    送走了程庭桂,祈隽藻心中恼怒失望:既然他不愿意进言,便自己独自进言,又有何妨?

    皇帝很是奇怪的看着他,在桌案后俯下身子:“前数日朕不是和你们说过吗?此番英夷前来,乃是我天朝于英人交往中的第一件大事,不但要以礼相待,更加要借这一次的机会增进两国交往。成立领事馆,正是为此。你怎么……,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皇上允准英人进京,便已经是天恩浩荡,若是再任由英人在这天子脚下成立领事馆,到时百姓观瞻,怕是有伤国体,有伤皇上爱民之德啊。”

    “祈隽藻,上一年朕和你们说过,当今世界,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大变化,强国林立,群雄并争,有如上古春秋战国时期一样。只有了解世界大局,顺应潮流,以变应变,方有立足之地。御敌必先强国,强国先要明理,盲人骑瞎马,是要误国误民的。”

    “是,皇上天语教诲,臣谨记在心。只是,皇上,允许英人在京中设立领事馆,任由彼邦民众在京中招摇而过,引得百姓议论纷纷,怕有伤帝德于万一啊!”

    皇帝叹了口气,眼睛落在门边站立,茫然不知所错的几个人身上:“你们都听见祈隽藻的话了?”

    奕訢领先向前走了几步,在祈隽藻身边跪了下来,口中答说“是!臣弟等都听见了。”

    “你是刚刚从天津和英人会商归来的,你来说说,允准英人在京中成立领事馆,其行可有道理?”

    这是不消说的,不过皇帝问话,臣下不能不答:“回皇上话,臣弟此次出京之前,于皇上交派的差事也很是心下惴惴。一来是不知道英人秉性如何,怕言语之中略有冲撞,办砸了差事,有负圣上相托之重;二来嘛,臣弟幼年所学,皆是圣贤之道,深以外夷不经教化,未知礼仪为耻。”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待臣弟到了天津之后,与英人相会于天津府道衙门之中,却发觉英人与我天朝虽行容绝不相同,倒也是知礼之人。”

    “哦?可有实例?”

    “有的。”奕訢回忆了一下,向上答说:“臣弟赴津与英人会商,照例要一尽地主之谊,在饮宴之时,但有提及英国女王之时,英国特使等人与我国人一般,语气中之恭敬之意,臣弟看在眼中,也深以为对方性情肫(音谆)挚,并非心中无父无君之辈。此番从天津归来,出发之时听管驿之人言说:英使入住期间,离开之前,对一众执贱役之下人,也都是恭敬客气有加。可见,英人倒也并非全然不知礼法之辈呢!”

    “嗯,六弟说的虽只是细节,却也可以一叶知秋。可见英人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呢!”扭头看着祈隽藻,他又问道:“祈隽藻,你听见了恭王所说的话了吗?”

    “老臣听见了。不过臣以为,这不过是英夷的鬼蜮伎俩,其用意就是在使我朝放开怀抱,皇上不可做那等独坐穷山,引虎自卫之事啊!”

    皇帝自小在上书房读书,祈隽藻所言及的‘独坐穷山,引虎自卫’的典故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你是这样想的吗?”他说,“只是听老六说到英人也深通礼法,又曾经向下人表示谢意,在你看来,这些人就成了别有居心,准备在进京之后欲行不法之辈喽?朕让他们进京,在你看来,也就成了自招祸患之举了?”

    祈隽藻大吃一惊!

第142节遽尔去之

    第142节遽尔去之

    不但是他,基福堂中众人同样大惊失色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为祈隽藻的一席话发了这样大的脾气“臣,臣焉敢做如此之想?臣……焉能做,如此之想?”

    “既然这样,你又不是英人肚子中的蛔虫,你怎么就敢说英人此番进京,是要有不法举动的?”

    祈隽藻一句话说错,给皇帝抓住了把柄,追比不休之下,弄得老人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一口气上不来,哼了一声,在御座前萎了下去

    众人赶忙上前,便是皇帝也有点慌了手脚。处置大臣便处置,激得对方昏厥于御前,旁的不提,身为上位者,处事‘严酷’二字怕是板上钉钉的了

    这犹不算,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前情不明,人人都以为祈隽藻国家元老重臣,因为劝谏君上失德,忧虑沉痛到这样近乎五内崩裂的程度可见天意难回,人心涣散若是处置不好的话,帝统纵不至受到影响,也是流言纷起,于自己践祚以来一力推行的新政全无半分好处再深一步,怕是前事尽废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只是这一会儿的时间,皇帝心中打定了主意:既然已经落到这样的程度,不如就让一切事全都敞开来吧一念至此,皇帝硬起心肠,待祈隽藻挣扎着爬起,第二次跪倒,他继续问道:“祈隽藻,你身为军机首辅,本有辅弼朕躬之责,今日之事,你意图令朕朝令夕改在前,大放厥词,咆哮君前在后。朕问你,这都是所为何来?”

    “皇上,老臣从无不谨之心啊只是,领事馆之事关系到我天朝礼法、百姓小民愚钝之人,更且英人从来狡猾多变,得陇望蜀之下,必以为我朝为可欺之民,……”

    “什么叫可欺之民?难道在你的眼中,我天朝是可以任由英人欺凌的吗?”皇帝真的动了火气,声音越来越大:“要是照你这样说的话,朕前些时日所作的准备,命恭亲王赴天津办差的时候,你为什么始终不肯进一言?今日英人进城,你却就领事馆一事喋喋不休,这就是你身为军机大臣当为的吗?”

    “臣秉性荒疏,原不敢推诿责任,只是臣以为,允准英人入京,本有皇上文治之功其深意在内,让英人借机领略我大清风貌,彼时该等夷人身受教化,当能够改恶从善,也是可行之计。只是,在京中设立领事馆,到其时,英人招摇而过,于城中有我天朝小民发生纠纷,我方拘于外臣之名,便是有司也甚难决断,到那时,必然伤了京中小民之心啊。”

    “真正是高论”皇帝冷酷的一笑:“照你说来,这满朝大臣任谁都看不出来的弊端,竟是只有你祈隽藻一个人看出来了?真是大才啊”

    “臣不敢,只是大小臣工,敷衍塞责,营私自肥,也是有的。”

    祈隽藻这样一句不让的和皇上顶嘴,把基福堂中众人都听得傻住了。周祖培在军机处中虽是新进之资,却以北派重镇自居,眼看着祈隽藻的话气得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暗叫不好祈隽藻若是倒了,自己失却依靠,在军机处中怕也很难立足了。

    想到这里,赶忙上前几步,在祈隽藻和奕訢的身边跪了下来:“皇上,祈大人语句混乱,然却也是公忠体国之言,请皇上……”

    “狗才,几时轮到你来说话?”皇帝勃然大怒,硬邦邦的一摆手,制止了周祖培劝解的说话,继续望着祈隽藻:“照你说来,这朝中大臣全都是营私自肥之辈,,竟是只有你一个是为国谋喽?”

    “臣不敢。”

    君臣两个各有肺肠,便是强自临以君威,也只是能服其人,很难服其心。想到这里,皇帝摆摆手:“你这样的人才,在这朝堂之上,便如同蓬生于麻中,朕也万万不敢再用,也免得伤了你这一番为国谋的荩忠之心。你回家去吧。日后,自有旨意与你”

    祈隽藻深深地叹息一声,伏地叩头:“臣,领旨谢恩。”

    打发祈隽藻出去,皇帝在御座下的脚恨恨的一跺,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口中讷讷的骂了一句:“朕不用之”

    基福堂之事当天下午就成了朝中人口口相传的新闻,祈隽藻犯言直谏更加是引得清流中人交相称颂,认为他这般匡扶君父之非,方是古大臣本色。一时间位于西城的祈府门前人流不息,竟都是私下去慰问阁老的。

    祈隽藻全无半点悲戚之色,满堂宾客之间侃侃而谈:“皇上有何重谴,老夫一身承担,只是允准英人在城中设立领事馆一事,便是死也不能奉诏”

    这样的诤言自然更加惹来众人赞佩之声一片。都说本乎春秋责备贤者之意,认为他这样据理力谏,就这一点上,恭王等人与他的贤愚便极分明,这几乎已成定评。更不用提军机处旁的那些软骨媚迎之辈了。

    到了第二天,礼部尚书孙瑞珍和军机大臣周祖培分别上了折子,都是针对此事而来,内容却全然不同。

    周祖培在折子中认为他于君父之前虽有失礼,然‘所进者乃是为国之言,不能细心筹划,只为不曾身经其事,身临其地’,请皇上‘毋存祈隽藻巧言善辩之心,虚衷以听,’这样的话,则皇上便有以重责,祈隽藻九泉之下,也当有‘自解自*之处。’

    而孙瑞珍所上的折子是立足于‘礼’之一字,抛开君臣二人争论的事实,纠结于祈隽藻君前咆哮,认为他‘以三朝老臣之尊,言辞之中不敬之语甚多,殊不堪问,可见祈隽藻其人目无君父,一至于斯,’又说他:‘即无秽迹,本亦常才,就令伴食朝堂,束身寡过,殆未能斡旋时局,宏济艰难;……度其志气消沮,愤懑不平,内发叹咤之音,外为可怜之意,久居要地,窃恐非宜。’

    皇帝看折子已经很有经验,完全可以看清楚这两个人上的折子中的深层内容何在。孙瑞珍是借此事打击周祖培,攻掉他在军机处的冰山;而周祖培呢?也不过是想通过这样一份折子,给天下人留一份他敢于抗疏直谏的本色,为将来继承祈隽藻的衣钵铺平道路。说起来,倒是各有一番心肠啊

    孙瑞珍不提细情,只追究祈隽藻大节有亏,而且在折子中引用乾隆朝的一个大臣,是杭州人梁诗正的故事。

    梁诗正物望不孚,高宗暗示他辞官,而梁诗正恋栈不去,于是高宗趁南巡经过杭州之便,命梁诗正在家侍养八十岁的老父,以为保全之计。孙瑞珍认为这个故事,正适用于他:‘例载:亲年八十以上,即有次丁终养者。祈隽藻母年七十有六,……养亲乃人生至乐,当此崦嵫渐迫,喜惧交萦,实亦报国日长,报亲日短之际。若听其去官终养,该员家在山西,有湖山以涤尘氛,有田园以供甘旨。’

    “……如其不然,就算祈隽藻‘持禄保身,其子世长,及其交游仆从,狂恣轻扬,非祈隽藻所能约束,必令白首偏亲,目见子孙不肖之事,忧危惶惧,损其余年,殆非隽藻所忍出也。’

    这份折子真的是很厉害,祈隽藻便是再有理,面圣之时语出不恭,也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两朝老臣,累受国恩,在这样的关节上出了大的纰漏,怎么说都是一件过分的事情,这时候孙瑞珍上折子弹劾,他也很难自处。

    当下上了一封自辩折,却非是就领事馆之事认罪,而是针对自己失却臣下之礼的事情。内中说自己‘奉职无状,咆哮君父之前,’实非人臣之道,又恐‘至增宵旰忧劳’臣‘夙夜扪心,岂无悚愧?’

    折子送抵御前,皇帝便是心中对祈隽藻再有不满,也要照例有所表示,不过再宣喻颁发的朝旨文字就很见功力了:“览其所奏各情,本应俯如所请。不过军机处办事需人,祈隽藻尚称熟悉,着祈隽藻于日后照常入直。”

    这‘尚称熟悉’四个字,是军机章京看风头所下的贬词,经季芝昌和何汝霖商量过,奏请裁可而见诸明发上谕的。熟悉朝章故事的,一看祈隽藻落得这四个字的考语,就知道他非出军机不可了

    这还不算,当天上午见诸邸抄,下午的时候,皇帝特别宣召赛尚阿和彭蕴章到了御前,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为祈隽藻的继任人选而咨询了。选择赛尚阿一来他是旗人,和汉员大臣并无挂碍之处;而彭蕴章则是新进之资,尚未沾染那些军机处已经渐成水火的南北之争。

    军机处是朝中第一重地,任命枢臣责任极大,能够入选其中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中尤以吏尚贾祯为最。数月之前皇上曾经就此事征询过祈隽藻等人的意见,提到贾祯的时候,皇上以上书房责任重大为由,将他驳了。谁知道时隔不久,皇帝便下旨,免去了他上书房师傅的责任,而今天,再提起军机处增补的人选,想来,也很难再用这样的理由推拒了吧?

    果然,赛尚阿一提起贾祯的名字来,皇帝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即点头:“也好,吏尚身为六部之首,贾筠堂又是两朝老臣,物望有归,就着他入值吧。”

第143节英使陛见

    第143节英使陛见

    天色放亮,贾祯就进园子了,在二宫门外的军机处直庐等了一会儿,找个人去打听叫起的情形,得报一共是两起,第一起是军机,这是照例的;第二起就是他。

    贾祯也是理学大家,着重在持志养气,要教人看起来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养。若是为入值军机而太过兴奋激动,自然为清议所讥,好比苦修多年的狐狸,将要脱胎换骨的刹那,不自觉地把条毛茸茸的尾巴露了出来就这一下,自己把自己打掉了五百年道行。

    所以自从见到邸抄之时起,便自誓这一次无论如何要学到曾国藩的‘不动心’三字,所以谨言慎行,时时检点,一颗心做作得象绷得太紧的弓弦,自己知道快要控制不住了。

    偏生今天叫起的时辰比平日里长了很多,贾祯也知道,最近几天皇帝都在为英人入京觐见之事而忧心,千头万绪,都要天子决断,也难怪会为了祈隽藻的言语冲撞大发雷霆,身为臣下不能为君父分忧也就罢了,如此月旦,又如何为上位者能容?说起来,他也算是自取其辱

    胡乱的想着,门外有苏拉大声叫道:“贾大人,叫起了。”

    祯答应一声,整袍理冠,掀起门帘走出直庐,来到基福堂前,迎面正看见御前大臣郑亲王端华,带着笑容拱手相贺,贾祯不敢怠慢,长揖还礼:“给王爷请安。”

    “不必带班了,请进去吧。”

    祯答应一声,举步入殿,进门先跪倒,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臣,贾祯,恭请皇上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在早已经准备好的拜垫上再一次跪倒奏答。

    “贾祯?”

    “臣在。”

    “你身担六部之首,此番入值军机,也是情理之中,更不用提你入仕以来一贯勤勉,做人又是清廉有加,这些,朕都是知道的。”

    “是臣自知尽力报答,只恐才力不具,有负天恩。”

    “朕知道你是肯实心办事的,操守也好,只要能够破第一次情面,就没有做不好的。”

    “是。”

    “祈隽藻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这,臣知道。”

    “在你看来,朕对祈隽藻的处置,可有有失公允之处?”

    “臣不敢臣以为,祈隽藻两朝老臣,于洋务本是不通之才,偏又于皇上圣断之事横加阻扰,更且言语之中大失常礼,也就更增其人罪衍。皇上有任何责罚,想来祈隽藻身为人臣,也当甘之如饴。”

    “你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见你见识明确。不过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臣愚钝,请皇上教诲。”

    皇帝满意的一笑,他说:“朕处置祈隽藻,倒并不是为了他失却人臣仪体,也不是为了在洋务一节横加阻扰,而是为了政令有所出。”他喝了口热茶,又说:“英使进京,事关重大,不但是举国观瞻,更会引发众夷热议。这等大事若是不能做到上下一心,给夷人知道了,从中分化,瓦解,又如何能够在未来做到拒敌于国门之外?祈隽藻两朝老臣,与君父离心离德,所以,朕才要重重的办他”

    贾祯心中感叹,皇上登基一年多的时间,处理起政事来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是皇上圣明,大开下臣茅塞。臣不胜钦服之至。”

    “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朕可以容得臣下犯一些错误,但是有些事,却是容不得的。你此番入值枢廷,又是体仁阁大学士之尊,入值便是首辅,内外臣工众目睽睽,若是有失节之处,便是朕有心保全,也要顾及天下众口籍籍。你自己要时时当心,注意。”

    “是臣明白了。”

    “不论是你,还是彭蕴章,入值军机,都算是朕身边近人,很多话总要说在前面,也免得日后有人说朕不教而诛”皇帝和煦的一摆手:“你跪安吧。”

    “喳。”

    五月初一,皇帝御九州清晏殿,品级山下红蓝顶子照日生辉,洋洋一堂,待到静殿鞭响起,众人跪倒:“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叫起吧。”

    “谢皇上。”

    “今日叫大起,是为了明日英使觐见之事。”皇帝抬眼向下,“恭王来了吗?”

    “臣弟在。”

    “老六,这几日英使在京中所行所言,朕已经见到了。你做得很好。朕很满意。”

    “臣弟不过是略供趋走之人,一切还要仰仗皇上指点方略。”

    伯明翰在京中呆了三天,这三天中,由恭亲王奕訢为首的中方代表带领英使在京中很是游览了一番。大清中叶,天下承平久矣,尤其是这首都之中,更加的繁华处处,入目之中皆是一派雍容胜景,唯一令伯明翰觉得有点遗憾的就是此行不论到了那里,都有大清国的兵士把己方与百姓分隔开来,不能如同在本国那般,与百姓亲近。

    他也和中方的代表奕訢交涉过这样的问题,当然,话不能这样说,只是说:“若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至百姓紧张,甚至失却平日里的生活起居之所,倒是我们不希望见到的情况了。所以,希望能够放开禁令,让我们更加深刻的领略一番中华文化之富饶。”

    对这样的问题,奕訢觉得很为难,他是年轻人,也认为这样封闭四九城,只为让英人所到之处畅通无阻,大有不妥,清流中更有人认为这是抑民心以奉外的铁证,准备上折子弹劾了。

    消息报到御前,皇帝的批示是:“英人与我天朝语言不通,便是放开禁令,也很难有水**融之景况。况且英人在京中逗留,本就是容易引发物议操切。若贸然从事,小民围观之下,引出拥挤、踩踏之事故,想英人也曾经受典仪所教,必不忍见之也。”

    奕訢把皇帝的这番批示转述给伯明翰,又对他说道:“容等过上几日,待朝见我国皇帝陛下之后,若能够得陛下恩准,在京中设立领事馆,则贵使与贵国人与我朝百姓日常相见之日大有,还是不要急在这数日之间了吧?”

    伯明翰听过奕訢的解释,心里也深以为然,当下不再要求。

    在京中转悠了数日,将北京城中著名的胜景都领略一番之后,伯明翰提出是不是可以按照当初在天津定好的行程,在五月初觐见大清朝的皇帝陛下本人了?

    中方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于是,在五月初一的朝会上,奕訢把英人的请求提了出来:“皇上若开恩诏准的话,臣弟下去之后即刻和有司安排入朝觐见事宜。”

    “也好,英人到京已经有四天了。此事不宜久拖,就订在初三吧。朕也想见见这些来自岛国的特使。不过,却不需在这九州清晏,就改为在……山高水长吧。那里本来也是高庙引见外藩之地嘛。”

    “喳。臣弟领旨,五月初三日,臣弟引领英国公使朝见陛下。”

    山高水长在万方安和的西南角,西向,三层,每一层都是九间,后拥连岗,前带河流,中央地势平坦,有数顷面积的空地,是用来外藩朝见、赐宴、做鱼龙角抵之所,平时则是驻园子中的侍卫聚集于此,校射为乐;每年灯节的时候,也在这里举行火戏娱乐。在这里传见英使,使其人‘瞻觐’。

    这其中还有太多的规矩,首先就是要演礼,演礼不能在园子中进行,没办法,奕訢递牌子请起,请皇上的示下,最后决定,就在紫光阁演礼。在这里熟悉了趋拜行走,待到初三的时候再到君前行礼。

    伯明翰、文翰、阿利图、麦华陀等一行人得到奕訢的通知,心中都有点紧张:步入紫禁城中,入目黄红两色,处处彰显庄严肃穆的天朝壮丽之景,令人凭空生出渺小之感。便是这数人都是外邦使臣,第一次瞻仰到这等所在,心头震撼无可名状。

    有礼部礼宾司官员前后引导着几个人,进到中海西苑的紫光阁。紫光阁在中海西岸,是狭长的一区,中有驰道,可以走马。明世宗在西苑修道求长生之暇,往往在这里校阅禁军的弓马,所以在北面造一高台,上面是一座黄顶小殿,前面砌成城墙的式样,由左右两面的斜廊,沿接而上,其名叫做‘平台’,后来改名紫光阁。到了崇祯朝,打流寇,抗清兵,命将出师,总在平台召见,封爵赐宴的。

    清入关以后,这里仍旧叫做紫光阁,是出武状元的地方。乾隆皇帝把它当做汉明帝的‘云台’,改葺新阁,自平定伊犁回部到大小金川,画了‘前后五十功臣’的像在紫光阁,御制题赞,陈设俘获军器,因而又定为藩属觐见之地,用意就是在耀武扬威,震慑外藩。

    伯明翰等人虽然来中国时日不长,但是耳濡目染,见得也多了,趋走之间也能像模像样:在紫光阁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礼部名赞官唱喏一声:“大英国女王陛下特使,伯明翰?奥尔德勋爵阁下暨大英国驻香港全权总督,五口通商大臣乔治?文翰勋爵阁下,大英国驻上海公使阿利图先生阁下,奉上大英帝国女王国书,并诚致大清帝国咸丰皇帝陛下万安”

    于是,伯明翰、文翰、阿利图三人上前一步,呈品字形在太师椅前单膝落地:“大英帝国女王陛下特使伯明翰?奥尔德,问大皇帝安。”

第144节英使陛见

    第144节英使陛见

    和紫禁城给人带来的庄严肃穆的感觉不同的是,圆明园的奇瑰秀美更是让人目瞪口呆从康熙以降,一百三十余年间几代人苦心经营的天下第一名园不但是收罗了中华建筑之精华,一些西洋景致的新奇和精美令到伯明翰这曾经驻足于英国的白金汉宫和法国的枫丹白露宫的外臣,心中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难怪文翰先生在来的路上和自己说过:见识过中国的富饶和华美,方才知道人间什么叫皇家富贵

    看着眼前这一片连云景致,白金汉宫和枫丹白露宫简直就成了连曼彻斯特钢铁厂的那些下等人都不愿意居住的茅草棚了这一次回国之后,一定要把这里所见到的一切记述下来,让自己的朋友们也知道,原来在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片美丽的土地就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连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从二宫门入园,一路上穿堂过院,路上所见亭台之间,花木繁盛,纵非是琪花瑶草,却也不是寻常得见的凡卉;而见到的中国官员,也无不对来自外国的特使拱手微笑,伯明翰不知情,还以为中国人如此好客呢殊不知都是皇帝下了诏旨之故。

    一路过坦坦荡荡,茹古涵今,便是万方安和,伯明翰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奇异的建筑群落,忘情的惊呼了一声:“唔?怎么会这样的?”

    “这里叫做万方安和,是我朝世宗皇帝生前最喜欢居住的地方。”奕訢轻笑着解释几句,领着几个人由石阶路前行,沿漫坡石卵甬道上北,顺路沿花房隔玻璃天窗看花儿。西北角的山高水长已经近在咫尺了。

    山高水长前硕大的空地上一片热闹,内阁,九卿,六部官员如数到齐,正在站班等候,五月的圆明园中最是花团锦簇,夏日明媚的季节,入目全都是妖娆胜景,众人站队排列,却鸦雀无声。

    众人的身边左右,有六十四面龙旗,各由力士挺执而立,紧接着五十四架盖伞飘摇而出,翠华紫芝,明黄纯紫,艳色杂陈,豹尾枪、龙头竿高高矗着杂处其间,看得人眼花缭乱。信幡红旗导引着,又是羽葆如林,从门中涌出,七尺宝扇上一面面都写得有字:“教孝表节”“明刑粥教”“行庆施惠”“褒功怀远”。四葆在前,接着“振武”“敷文”“纳言”“进善”随后,四金节、四仪锽氅、四黄麾、八旗大纛、羽林大纛、前锋大纛、五色金龙纛,旌麾蔽天而过,什么仪凤、翔鸾、仙鹤、孔雀、黄鹄,白雉、赤乌、华虫、振鹭、鸣鸢,种种祥禽;游鳞、彩狮、白泽、角端、赤熊、黄熊、辟邪、犀牛、天马、天鹿,诸多灵兽都绘在片金青旗上,招招摇摇,浩浩荡荡。

    伯明翰等人正看得眼花缭乱之时,耳边传来丹陛大乐,旱雷聒耳已近,再注意看的时候,奕訢等中方引带官员均已经跪了下去。于是,一众英国来使知道,大清国的皇帝陛下要来了。

    果然,从九州清晏前的青石街前,似乎无止地向外涌流出一队车马。直到六十四名侍卫金盔银甲,挎刀骑马,威风凛凛,蹄声叮叮踏石过道,后边无数太监拥着黄络龙舆,车轮碾石,辚辚有声——待到车驾出来,人们才看清,一顶六尺高的龙辇,上遮九龙华盖,玉座方轸,正中坐着一人,头戴中珍珠顶冠,江牙海水瑞罩披肩下,石青缂丝面貂皮金龙褂子,外套着黄缂丝二色金面黑狐欣金龙袍,瑞罩下微露半边珍珠朝珠,一条束金镶碧玡瑶线钮带,斜露在龙褂外边,很是清秀的瓜子脸,弯月眉,眼眸环顾,微微带笑,看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渊亭岳峙的坐在舆轸中,目不斜视——伯明翰便知,这就是御极天下垂裳而治中国大皇帝了。

    顷刻之间,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腾跃而起:“皇上万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伯明翰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若不是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是代表英国女王陛下,只怕也会如斯相应,随同跪下去了

    待到皇帝陛下的御辇在山高水长楼前停稳,御座上的年轻人在内侍的虚扶下落足下舆,居中而坐,奕訢赶忙撩起袍服的下摆,快行的几步,到御座前跪倒,似乎在说了些什么,伯明翰等人离得远,听得不是很清楚。就看见皇帝摆摆手,吩咐了一声。

    奕訢再一次磕头站起,转身回来:“特使先生,我国皇帝陛下传旨,命我传召前去见驾了。”

    “喔明翰最后一次整理一番身上的装束,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了,才把礼帽摘下,放在胸前,跟在奕訢的身后,缓步向前。

    离得很近了,可以清晰的看见坐在御座上的年轻人,他的容貌比多次打交道的奕訢来得清秀和英俊一些,剪水瞳子黑白分明,非常的有神,唇边带着一抹微笑,正在向走过来的几个人行注目礼。

    伯明翰事先经过奕訢等中方人的教导,知道不能和皇帝陛下做眼神的接触——在中国人的观念中,这也是很失礼的。按照当初演礼的程式,有礼部铭赞官高声唱喏,伯明翰等三个人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大英国女王陛下特使,伯明翰?奥尔德勋爵阁下暨大英国驻香港全权总督,五口通商大臣乔治?文翰勋爵阁下,大英国驻上海公使阿利图先生阁下,奉上大英帝国女王国书,并诚致大清帝国咸丰皇帝陛下万安”

    奉上国书,有内侍取过,交由礼部官员收存,皇帝微笑着点点头:“贵使来京几日,起居之间,可还习惯吗?”

    “…………”

    皇帝吃吃笑了:“朕倒忘记了。是在问你们……”不等孙以文通译,再出口的话竟然换上了熟练的英语虽然口音难免,却也不妨伯明翰等能够顺畅的听懂。

    伯明翰吃了一惊,赶忙回答:“多谢大皇帝陛下的关心,外臣等生活起居一应如常,贵国的百姓和官员,对我们也很尊重,很有礼貌。”

    “这是最基本的。两国交往,首重的就是彼此尊重二字。贵我两国路途遥远,民风民情大不相同,朕不能要求贵国人也像我朝百姓一般,不过是求同存异罢了。”

    “正是这样大皇帝陛下说得无比透彻。”听大清国皇帝陛下的说话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严厉和凌酷,伯明翰自然也放开了怀抱,他说:“两国交往,正当是在求同存异的方针下寻求各种问题的解决之道,我想,只要大清国和大英帝国能够在这样的精神下展开对话,则任何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奕訢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心中暗暗叫苦:皇帝若是一时兴起,说出一些不当说的话来,日后再和伯明翰等人就两国政事磋商,他处处以皇上的话作为凭借,自己可就真的是难为了。

    但是这样的时候万万不能容许自己插话,只得一个劲给身边站着的孙瑞珍使眼色,示意他出班进言,阻止皇帝再说下去。又或者请旨,命随侍的通译孙以文代为传译。

    皇帝看见了他这番做作,苦笑着一摆手:“贵使先生请起来吧。”

    “是。多谢大皇帝陛下。”

    “孙以文?”

    孙以文上前一步,跪了下来:“臣在”

    “你来传译。”

    “是”

    “英国特使伯明翰勋爵不辞辛苦,远路而至我大清上国,更为朕携来大英国女王陛下国书、礼物、问候之语,朕心堪慰。”皇帝慢悠悠的说着,“可见英国女王及其臣僚,百姓,心中也尽有君父之念。想彼邦孤悬海外,尚能够心念上国,更应酌情奖庸。礼尚?”

    “臣在。”

    “你和有司酌情商讨,依高庙年间例,一应赏赍、奖庸等物具折回奏。”

    “是。”

    “恭王?”

    “臣弟在。”

    “等一会儿把英使带下去,赐予茶、宴,好生款待,然后,你递牌子进来,朕还有几句话和你说。”

    “喳”

    就在山高水长的三层九楹间的大殿中,皇帝临时召见了军机和内阁大臣:“数日之前,朕曾经在朝堂上说过,英人此次进京,朝廷不但要以礼相待,还要借助这样的一次机会,和英人增进交流,古人云,君勿自足,自足则骄,骄则轻,轻则残民以逞……。”他又说:“今天和你们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们,我天朝虽是物产富有,人才辈出,却也要学会放开怀抱,与彼邦交往,万不可做那等自矜犝牛之辈。”

    “圣训在耳,臣弟自当奉行不悖于英人交往之中,放开胸襟,以海纳百川之势,容纳四夷。”

    “嗯,老六能说这样的话,可见他不是那等拘泥之人。朕刚才的话总算也没有白费唇舌。”

    “皇上言重了,臣弟不敢当。”

    “这一次英人北上,在天津相会的时候,朕曾经让你和他们说过,此番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允准他们在我天朝的首都成立领事馆。此事嘛,朕和军机处几个人议了议……”

    听到皇帝再一次提起领事馆的成议,赛尚阿、贾祯等人同时低下了头,皇帝无疑很满意对方的表示,他说:“朕昨天在南书房翻查了一番圣祖仁皇帝实录,其中于夷人之事略有所得。彼等人于一些奇技yin巧,也确实有可称道,可供我天朝借鉴之处。便如同牛痘吧。”

第145节英使陛见

    第145节英使陛见

    关于领事馆的选址、建设、人员的补充,中英双方没有很多的障碍,大清朝许诺:在一到两年的时间里,在大清门外棋盘大街不远处的翰林院一角,一处名为东交民巷所在之地,作为大英国驻清国领事馆的新址,一切英国领事馆之官员,随从,家属等人居住在内,大清国任何人等不经事先通传、英方安排,不得入内——这些都是国际关系中的惯例,也毋庸多言。

    双方会商是在紫禁城中的内阁值屋,每一天几个高鼻窝眼的洋人出入宫禁,弄得朝堂留守大臣人人侧目,不过与英人会商之事本来就是皇帝钦点奕訢为全权代表,随同的人也只有孙瑞珍、李鸿章、宝鋆、还有一个负责通译的孙以文,其他人是断不能从旁打听的,只得是强自忍耐,只盼着会商赶快结束,让这些夷人早早的迁地为良。

    听到中方把自己的要求说完,伯明翰楞了一下:“牛痘之术在敝国本已经成熟并经我过首相以诏令的形式在全国推广使用,也确实是治疗天花之疾的良方。只是,不知道贵国皇帝是如何知道的?”

    “这个嘛,我大皇帝陛下天亶聪明,更加是熟通天下大事,区区牛痘一物,又有何难知?”

    伯明翰点头,他说:“鄙人原则上同意贵国皇帝所请,只是,牛痘的接种和治疗,本身也需要甚多的专业人士从旁协助,这些人,请原谅我会怀疑到贵国的医疗水平,只是,我国医疗之法与贵国不同,针刀皆为常物,诊治之时破皮流血也并非仅见,其中关碍甚大,还请殿下奏明大皇帝陛下,以为知会。”

    在坐的几个人大约都通一些医术,不过中华数千年传承而下,医家四决,全在口目之间,便是有针灸之术,也不过是起从旁辅助之功,听孙以文言之凿凿,把对方的话转述一遍,听到其中竟然会有动刀割肉之举,不免心中略有惊惶。

    李鸿章想了想,在旁边进言:“王爷,莫不是忘记了三国故事了吗?”

    “啊”一句话给奕訢提了醒,三国中有关圣公刮骨疗毒故事,自己怎么给忘记了?当下点头一笑:“本王明白了,会将贵使的话转奏我国皇帝陛下,一切,就等皇上圣躬而断吧。”

    “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是要请求贵国政府郑重对待的,便是广东入城之事。”

    奕訢把伯明翰的话转述了一遍,对方着重重申的还是请求中国政府履行道光二十二年签订的《江宁条约》中的内容,允许英人进入广州城内设立公使馆,允准英人在城内传教生活云云。

    皇帝一直凝神听着,待到他说完,他却没有表示意见,而是把目光转向下跪的几个人:“赛尚阿,你听见老六的话了?”

    “是,奴才听见了。”

    “你怎么说?”

    “奴才以为,广东入城之事本已经是先皇诏准,而且其中条款是写进两国签署的《江宁条约》中的,今日英人再一次提出入城之请,奴才以为,当廷寄广东叶、徐二员,命他们妥善布置,安抚百姓,并按照条约中所列款项,允准英人入城。”

    “贾祯,你认为呢?”

    “赛大人所言句句合乎天理人情,又于礼法有节,臣附议。”贾祯答说,话题一转,又就另外一事进言:“只是,臣愚见,英人所言,牛痘治疗之法,本是为儿童强身健体,以备天花时疫,事关天朝亿兆稚龄娇子,怕是为人父母者,皆心有抵触,未肯轻易答允呢?”

    “嗯,你的话也有些道理,不过,天花之疫,本是困扰我天朝百姓,特别是稚龄儿童之疾,更是朕心所系,民之所望。此事不能不慎重以待,所以,待到英人再来,朕的瑾常在也应该生下子嗣了……”

    贾祯大吃一惊,赶忙劝阻,说:“皇上,瑾主子不论所生是男是女,皆是天家血胤,万万不可行以……”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皇帝笑了一下:“朕身为天子,也要以身作则,此事是朕一力推行自然要用朕的孩子作为第一个实验者。至于有什么闪失嘛?想来英人也是受过文明教化,当不会轻呼以待的。更何况,朕的两位皇兄,皆是在幼年之时便因为天花之疾而过早薨逝,朕思及过往,深以为痛。此所以今日由此良方,可根治天花之疾,便着意推行之本。”

    “皇上心念天下百姓小民,实在是大善之举,臣不胜钦服之至。”

    “也说不上是这样。”皇帝默然良久,他说:“而且以朕想来,英人虽有众多不是,当也有医者父母之心,更何况为之诊治的乃是襁褓婴儿,也一定不会轻忽以待。便是朕的子嗣,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不过众人都能够听得明白,赛尚阿答说:“既然圣意已定,奴才等遵旨就是。”

    “嗯,今天把这件事就定下来吧,另外,军机处廷寄广东叶名琛、徐广缙,让他们妥善安抚百姓,万不能再有阴唆民众,聚集相劼,若是再有引发这等民众骚扰,抗拒礼法、不允许英人入城之举,朕就唯他们二人是问。”

    “喳。”

    “还有一事,礼部把对英使及英国女王的赏赍之物的礼单呈上来了,等一会儿朕批一下,交内阁明发。”

    “是。”

    “还有,五月初七是太妃她老人家的寿诞之日,老六,带孩子和弟妹进园子来,让老人家见见孩子,也开心一下。”

    “是奴才恭谢皇上天恩。”

    五月初五端午节,宫中照例也要有一番庆祝,而且因为临近太妃的寿诞之日,更加的热闹非凡。

    前一天的时候,皇上移驾城中,同时下旨:朝中耆老名宿,内大臣,大学士,皆恩赏乘坐龙舸,于南海之中畅行一番,至北桥登岸,观龙舟竞渡,与天下同乐。

    不但是在朝的官员,包括已经被贬斥的穆彰阿和祈隽藻,这一次也在恩赏之列,自然的,两个人得到内侍传旨,带领阖府望阙叩头,具结上表拜谢天恩。

    在圆明园中住得久了,皇帝觉得在紫禁城中很是不耐,有心下旨再转回园子中驻跸,又考虑到六月初九就是三大节之一的万寿节,也只得放下这个念头,来回奔波不但自己劳神,更加是耗民伤财,还是等到万寿节过去之后再说吧。

    初五日,皇上驾幸瀛台。瀛台在南海之中,明朝叫做南台。三面临水,杨柳参差,在康熙年间,每到夏天,圣祖喜欢移驻此地听政。

    一众大臣前引后从扈从着皇帝到了南台,步下御辇登上岸边的龙舸,屏湖而坐,隔窗眺望,远处的宝月楼,双塔庆寿寺水波氤氲中隐约可见。有内侍引导以祯妃钮钴禄氏为首的一众嫔妃登船,脚踩花盆底,风摆杨柳一般盈盈拜倒:“皇上吉祥,奴才,给皇上请安。”

    “都起来吧。今天是五月端午,普天欢庆的日子,这里又不是在养心殿中,不要行这些大规矩了。”

    “是”众女起身,各自落座。这边有内侍来报:“请万岁爷的旨意,是不是可以开船了?”

    “各位大人也都已经登舟了吗?”

    “是,回万岁爷的话,各位大人也都已经登船了。”

    “开船吧。”

    龙舸船身甚是宽大,足有十丈长、两丈宽,中间各有隔间,供皇帝、嫔妃、内侍、宫婢等人使用,这样大的龙船在南海宽阔的水面上行走起来平稳之极,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簸弄,两岸鸟声蝉鸣不绝于耳,让人有乐而忘忧之感。

    “这里啊……”皇帝的手指向窗外,给众女解说:“是当年圣祖皇帝夏日避暑书之地。朕还记得当年在上书房书的时候,到圣祖的诗集,其中有一首五言古风,诗题叫做《夏日瀛台,许奏事诸臣网鱼携归诗》,注释中有一条康熙二十一年六月的上谕:‘朕因天气炎烈,移驻瀛台。今幸天下少安,四方无事,然每日侵晨,御门听政,未尝暂辍。卿等各勤执掌,时来启奏;曾记《宋史》所载,赐诸臣于后苑赏花钓鱼,传为美谈,今于桥畔悬设罾网,以待卿等游钓;可于奏事之暇,各就水次举网得鱼,其随大小多寡,携归邸舍,以见朕一体燕适之意。谁谓东方曼倩割肉之事,不可见于今日也?’”

    皇帝慢悠悠的讲述着,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似乎是悠然神往,又似乎是在追忆着什么。众女听得入了神,那个年纪最小的旺察氏珣常在怯生生的问了一句:“皇上,那,圣祖爷为什么不到园子中去避暑呢?”

    皇帝一笑:“那时候啊,园子还没有正式动工建设起来呢。就如同俗称飞放泊的南苑一般,荒凉得很,又如何是圣祖爷万千至重驻跸之所?”

    旺察氏俏皮的吐了下舌头,逗得皇帝心中一动:“奴才明白了。多谢皇上赐教。”

    夫妻几个一路说笑着,龙舸在南岸停靠,上岸就是宝月楼,皇帝摆摆手,把御辇挥退,带着众人拾级而登,“你们谁知道,这宝月楼的来历?”

    穆彰阿这一次也是为皇帝点名要求在五月初五的端午节龙舟会上赐宴赏赍的朝臣之一,也在随后靠岸的龙舟上下来了,跟在人群之中,听皇帝问到,他在人丛中出言答说:“回皇上话,奴才知道。”

    “那好,就由鹤翁来给你们说说。”

    彰阿上前半步,一边随着皇帝的步子拾阶而上,一边解释:“宝月楼之建造,本是为民间成为香妃的容妃而来。容妃入宫以后,言语不通,而高庙又不愿她跟其他妃嫔住在一起,因此在西苑的最南端,与瀛台隔着南海相对的皇城根,修建一座宝月楼,作容妃的香闺。凭楼俯望,皇城外面就是西长安街,为了慰藉容妃的乡思,高宗皇帝又特地下令,将归顺的回民,集中在西长安街居住,俗名‘回子营’,还建筑了回教礼拜堂,让容妃朝夕眺望,如在家乡。”

    “你们听见了?鹤翁史记详述,掌故明确,只是这份博闻强记之功,就是很多人学不来的呢”

第146节千秋仪注

    第146节千秋仪注

    五月初七日的早上,内阁学士奉请皇帝庆贺表文从内阁值房出,这等表文从来都是事先由内阁如式具拟,上报御前,恭请圣裁,敬谨书写,都是用的《尚的典故,骈四俪六,抬头的地方极多,需要找一个文识精通之士诵念,方可保无断句之处舛误之忧。

    和表文写好之后,由内阁领班大学士从勤政亲贤殿入内,穿九洲清宴,由礼部尚书、侍郎导入,到五福堂前升东阶,将表文陈于案上,然后退下。

    接下来是由内侍举案,宫殿监二人前面引导,由左门入,恭设于宝座东西向。礼部官员奉诸王大臣、内外文武官所进的贺表文安放于龙亭内,校尉舁行,鼓吹前导,由东长安门行至午门外。

    慈宁宫前,早有武备院卿预先为皇帝准备下拜褥,放于慈宁宫外门正中。王以下,入八分公以上立于中阶下左右,先集于永康门左门外迎驾,宗室公、将军、公、侯、伯、大学士、内大臣,尚书、都统、子、侍郎、副都统、内阁学士、前锋统领、护军统领、步军统领集于长信门外,文武三品一下集于午门外,错落有致,丝毫不乱。

    又有记注翰林四人,站于慈宁宫西阶下,御史二人,站于门外。纠仪御史,礼部官署各二人,立于午门外。

    执事、鸿胪寺卿、鸣赞各二人,立慈宁宫檐下,引进王公鸣赞二人,二品以上鸣赞二人,三品一下鸣赞二人;又有鸣赞二人立于午门内外;鸣赞一人立于永康左门;鸣赞一人立于右翼门;又有二人立于熙和门内外。

    待到天色放亮,礼部尚书、侍郎入乾清门奏请圣驾,皇帝具礼服,乘舆从乾清门出启祥门,引导御驾至永康左门,皇帝降舆,有礼部尚书引导皇帝入慈宁门东阶,于门左西向立。

    皇帝身后的随扈大臣侍从于后,十名前引大臣于长信门内左右分立,领侍卫内大臣领豹尾枪班夹东西阶敛立。礼部尚书转传内监,奏请太妃升座慈宁宫宝座。太妃礼服出宫,中和韶乐做,奏《豫平之章》。

    太妃升座,乐声停止,然后,礼部尚书恭请皇上就拜位,其时,鸿胪寺官引王公大臣于阶下;引长信门外暨午门外百官就拜位,丹陛大乐起,奏《益平之章》。皇帝率王公大臣,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首礼。

    乐止,礼毕,礼部尚书转传内监,奏请太妃还宫,乐起,奏《履平之章》。

    乐止,礼部尚书奏请皇帝登舆还宫,命礼部司员携王公大臣贺表至内阁不提。这边,由侍卫,命妇豫设妃嫔拜垫于阶下左右稍后,其他公主,二品以上福晋命妇拜垫于丹陛下左右,不提。照例还是由礼部尚书转传内监,奏请太妃升座宝座,照样再来一遍,方可了事。

    用过了午膳,皇帝第二次到了慈宁宫,今天是太妃的好日子,做儿子的,自然也应当多多的尽一份孝心。

    内侍传唤一声:“皇上驾到”立刻惊动了慈宁宫中的群雌粥粥,皇帝特为的门口放缓了脚步,待到入得厅堂之中,还是引发一阵慌乱:“奴才,恭请圣安。”

    慈宁宫的正堂中除了静皇贵太妃、祯妃、瑾常在、瑜常在、兰常在、珣常在等之外,平日里很少一见的琳贵太妃,彤嫔,佳嫔等先皇嫔妃,更不用提还有一大群的命妇福晋等人也在场,看到皇帝驾临,众人或跪或蹲或站:“万岁爷吉祥”

    “都起来吧。”皇帝笑着挥手,自己快步上前,很是边式的请了个安:“给太妃请安,给几位母妃请安。”

    “起来吧,皇帝。快点请坐。”

    帝在一边坐下,眼角扫过,上一次在园子中见过的承恩公侧福晋金佳氏赫然在座,粉颈低垂,双手紧握,神情之间很是紧张的样子,“哦,今天舅母也来了?”

    “是。奴才金佳氏,今日奉召,恭请贵太妃金安。”

    一番话说得凌乱已极,旁的人还不觉得什么,坐在太妃身边的一个宫装命妇却不自然的撇了撇嘴角,眼神中一片鄙夷:“狐媚子”

    “上一次宗人府定王回奏,说国公他老人家身体不爽,可要紧吗?”

    和世泰的身体很糟糕,早年醇酒美色以自戕,征伐过重,早已经是油尽灯枯,请来的医生也不过是开一些人参、鹿茸、肉桂之类的贵重药来投贵人所好。任谁也都知道,不过是在拖日子罢了。

    这一次进宫是为太妃祝寿,大好的日子里这样的话题自然不能提及,只是说一些外间风情,给老人家开心解闷。

    不过皇帝问及,不能不答,那个宫装命妇和金佳氏同时离席拜倒,口中答说:“奴才带我家公爷暨阖府上下,叩谢主子爷垂问天恩。”

    “这位是?”

    “这位就是和世泰的福晋。”

    帝恍然大悟:“起来吧,起来说话。”

    个女人起身站好,重新归坐。

    “当年啊,和公兼着弘德殿行走的差事,那时候朕淘气得很,和老五是做一些让人讨嫌的事体。偏生和公是那等粗心的,有一次,他回家的时候把个鼻烟壶忘记在了值房,给我看见了,便和老五想出了一个坏主意。”

    皇帝口中的老五是指五弟奕誴,在兄弟几个中最是秉性荒疏,念书也最糟糕,很是为道光帝不喜,早早的将他过继了出去。而当今天子和他当年在上书房中淘气之举,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不过听皇帝本人说来,更有一番奇异的感触——。

    奕詝和奕誴当年淘得出了圈儿,和世泰的鼻烟壶忘记在值房,给两小捡到,立刻命人到御膳房取来辣椒面,掺进鼻烟中,又重新收好,待到第二天和世泰来找,两小把鼻烟交还,和世泰还心存感激,不想一吸之下,闹了大笑话

    火辣的辣椒面冲入鼻管,和世泰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弄得狼狈不堪,连入值也做不到了,托人带他在皇上面前请假,自己一溜烟的跑回家找医生诊治去了。

    这件事过去之后,老皇帝大怒。很是想认真的责罚两小一番,不过那时候奕詝年纪很小,时方七岁,奕誴更小,只有六岁,再加上皇后(就是奕詝之母)还在世,老皇帝爱屋及乌,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奕詝和奕誴小时候做的这等顽皮事太多了,偏生两个人胆子极大,经常命内侍抓来一些老鼠,草蛇之类的小动物塞到值房中,听里面惊慌失措、人声鼎沸,二小在外面嘻嘻坏笑。

    就是穆彰阿、卓秉恬也曾经受过他们两个人的捉弄,上书房众多师傅中,唯一幸免的只有一个杜受田。到了后来,孝全和皇后崩逝,奕詝母丧,为老皇帝交由静皇贵妃抚养,年幼的孩子也识得亲疏,竟似在一夜之间,便脱离了顽童的痕迹,变得沉稳起来。

    皇帝念及旧事,慈宁宫中沉闷了片刻,还是和世泰的福晋打破了僵局:“我家老爷曾经对我说,皇上天亶聪明,便是从微小之事就可见端倪。就如同鼻烟之事,若是同龄稚子,还只知道在额娘怀中撒娇,哪有皇上当年时那般的敢作敢为?”

    皇帝哑然失笑:“这都是朕当年顽皮,国公不肯责怪,还如此……”停住了话头,他又转口说,“和公总也算是懿亲重臣,当年更加于朕有抱持之功,有什么要的,就让人进宫来要,不用太过拘束。”

    二人再一次离席拜倒:“主子爷天恩如海,奴才带我家老爷叩谢皇上。”

    在慈宁宫见过金佳氏,皇帝的心中像是存了块心病一般,命人打听,只知道和世泰的病好一天坏一天,又拖了五天,终于一瞑不视了。

    和世泰是多年闲散之人,虽有国公之名,却也难抵人情冷暖之常,听内侍来回奏,宗人府倒是请旨赏赐陀罗经被——这也不过是照常例进行——府上冷冷清清,根本没有什么吊客登门拜祭。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看折子,折子是曾国藩上来的。他奉旨回乡,江氏老夫人见儿子回来了,心中喜欢,精神也随之健旺起来,曾国藩想再在家乡住上几天,一待母亲的身体情况允许,就奉母北上。

    六福跟在皇上身边久了,察言观色,看皇帝脸上带着笑容,知道万岁爷心中高兴,静悄悄的上前一步,打开大果盒:“万岁爷,用点水果吧?”

    皇帝嗜食甜食,随手拿出几枚欧栗子放在口中,慢吞吞的咀嚼着:“六福?”

    “奴才在。”

    “命西凌阿准备,朕要到和公府上去拜祭一番。”说话间他双足落地,六福不敢怠慢,取过单布的靴子给他登上:“万岁爷,可还要传旨宗人府通知接驾?”

    “不用了。”皇帝随手把剩下了几枚甜果放回到果盒中,他说:“朕只想到灵前上一柱香,没得惊扰太众,于和世泰泉下也不安。”

    “喳。奴才这就去安排。”

    主仆几个轻车简从,从东华门出宫而去。承恩公的府邸是在西城的槐树胡同大街,一路行来,天气燥热无比,远远的可以看见孝幡低垂,出来进去的听差白衣如雪。果然和内侍回报的一样,门厅冷落,车马稀少。

    府中已经得到通秉,知道皇帝突然驾临,都有点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宗人府派来主持丧仪的一个主事,姓华,汉军旗人,外号叫花样多,负责在灵前支客,带丧家接待吊客——来往祭奠之人甚少,他也没什么事可做,骤闻御驾即将亲临,花样多又惊又喜,一边命人通知在京王公大臣,一边促请家中内眷府门前迎驾:“奴才瓜尔佳氏,恭迎皇上。”

    “都起来吧。”看见门廊下跪的满满的孝子孝妇,皇帝心里也觉得怪不是滋味的:“和公是侍奉过皇祖、皇考的三朝老臣,朕今天此来,也只是尽一份心。你们也不用多礼了。起来吧。”

    “谢皇上。”

    和府本来已经请到上一年恩科状元崇实点主,听闻皇上要驾临,崇实不敢造次,和本家请来的花样多商议了一番,那番意思,倒似乎是要有意请旨,请皇帝点主。不过花样多人老成精,焉能如此行事?还是请崇实点了神主牌位,又重新更换了一本开缘薄,恭放在灵前。

    进到灵堂,拈香祭拜,皇帝随开开缘薄,里面空空落落,全是白页。皇帝一皱眉,怎么居然连一两奠银也没有吗?转念一想,心中恍然,定是重新更换过了。心头苦笑着,拿起笔,在薄上写下:“奠仪四百两。”字样,便转身出了灵堂。

    和世泰福晋带阖府照例在院中跪倒谢恩,皇帝示意众人站了起来:“家里都还好吗?”

    “是。多承皇上垂问,家中事一切安好。”

    皇帝眼神飘过,站在人丛中的金佳氏白衣飘飘,素颜如画。人言‘要想俏,一身孝’,看她亭亭玉立,神情哀婉,真正让年轻的天子心头怜爱。

    胡乱的错过双眸,跪在不远处的几个素装吊客让皇帝心中一动:“那边的几个人是谁?让他们过来。”

    几个人到了皇帝身前,再一次整衣跪倒,这是在灵前,自然不能说一些请圣安的话,为首的一个奏答:“奴才参见皇上。”

    皇帝认出了其中的两个,“哦,你们也来了?”

    实和肃顺又一次俯下身去:“奴才们与和公爷虽不同旗,却也是同朝为官,今日公爷身故,奴才们怕府中事多繁杂,故而过府,一来是拜祭一番,二来,也想略尽绵薄。”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看向另外一老一少:“你们是?”

    “奴才正白旗下,天津镇总兵长瑞,携小侄荣禄,叩见皇上。”

    “起来说话。”

    叔侄两个爬起身来,皇帝认真的打量着,荣禄身材晳长,细眉大眼,容貌生得很是英俊,看年纪还小得很,却是一派昂扬之色:“你们叔侄两个,也是为了肃顺同样的原因过府的吗?”

    “是。”

    “嗯,你们能够有这份心,总算是于圣人的孝道略有所得,”不等两个人跪拜下去,皇帝又问道:“上一年中,广西剿匪,有凉州总兵长寿,你们可认识的?”

    “是。回皇上话,长寿乃是奴才弟弟,荣禄之阿玛。”

    若不是场合不对,皇帝几乎为长瑞最后的话逗笑了,喉间咳了几声,正要说些什么,听外面车马喧嚣,人声嘈杂,以恭亲王奕訢为首,携惇郡王奕誴,袭爵不久的礼亲王世铎,肃亲王世子华丰,宗人府载铨,这边是军机大臣赛尚阿等朝臣,也过府拜祭。在门口跪了一大片。

    “和公是侍奉过三朝的老人,一朝身故,朕心中也实在是惋惜,这才移驾前来。倒是你们,”他的表情很阴郁,说:“你们便真的有那么忙?连过府拜祭,在灵前上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了?圣人教你们的仁爱忠孝之道呢?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

    众人不敢答话,只是伏地叩头不止。

    皇帝没有多说什么,脚步迈出院门,径自登车而去。

第147节军火买卖

    第147节军火买卖

    恭亲王奕欣全权负责此番英人进京之事,皇帝于他的处事也很是满意,而且,英人所求甚大,有时候君臣两个就细节会商,总是要再临时召唤军机处重臣前来,到后来,皇帝觉得这样太过耽误时间,干脆就在召见军机处的时候,传奕欣一体陛见了。

    旁的事奕欣插不上话,只是在一边跪听,心中也自佩服,听皇帝和众人处置国事既快捷又清晰明白,几句话的功夫就将自己听来很是繁杂的事物料理的清清楚楚。

    今天的事情便是这样:上一次奕欣奉旨到天津与英人会商,尚有巡视大沽口炮台之责,谁知道巡视之后令人大失所望,军容倒还整肃,兵弁士气也还饱满,只有一个:火炮威力太弱,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巩固海圉的实际效用。

    皇帝也很觉得为难,火炮不足使用,不是人力能够解决的,大清也有武备处,负责修缮破损的武器装备,只是火炮并未损坏,又如何解决?前些日子,他派兵部左侍郎孙葆元再一次赴津巡视,得到的结果更加糟糕。

    在孙葆元上的折子中称:“沿岸炮台,多不可用,每一发炮,烟气眯目,……”语气非常的率直。

    贾祯、赛尚阿等都知道孙葆元为人过于耿介刚直,知人论世,难免偏激,因此,对这个奏折上的话,不甚深信。但大沽口炮台是海防重地,轻忽不得,因而军机处议了议,都认为很是为难。只能是请旨定夺了。

    “臣以为,大沽炮台地势要紧,更是京畿门户所在,孙葆元折子中有我皇上欲‘……永固边圉,则大沽炮台非彻查整修,以精进武备’之语,虽语出切直,却也是为国谋的诤言。是而,臣以为,当派遣武备处司员再赴天津,与孙大人等商讨之后,再行寻求解决之道。”

    “老六,”皇帝突然转过脸去,问向奕欣,弄得他一愣:“啊。臣弟在。”

    “英国特使已经回去了吗?”

    “回皇上话,还不曾回去。”

    皇帝点点头,又把脸转了过来,“这件事啊,朕想,是不是可以寻求一点英国人的帮助呢?”

    奕欣一下子愣住了:“皇上的意思是?”楞了片刻,突然叩下头去:“皇上,此等太阿倒持之举,请恕臣弟不敢苟同啊”

    “什么太阿倒持?”

    “皇上的意思,难道不是把我大清海防重任交予英人措手吗?”

    “你糊涂了?”皇帝笑骂一声,他说:“朕几时说过要让英人负责我大清的海防?朕的意思只是说,在火炮一节,与英人会商,哪怕是购买呢?也要得到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炮。你等一会儿下去,和英人商议一下,若是彼邦也同意,便议定此事,具折来奏。”

    “喳。”

    和奕欣交代了几句,皇帝又低头看向赛尚阿等人:“你们认为呢?”

    “皇上圣明。英人武备精进,当年已有明证。”贾祯不敢说得太过透彻,一些事君臣彼此心照也就是了。他说:“只是,武备之事事关我大清海防安靖,臣只恐英人未必会同意将先进的武备售卖于我呢。”

    “你错了。”借这样的机会,皇帝正好给众人宣讲一番:“英人所求不过‘利’之一字,你们以为他们只是为了鸦片一物而轻发虎狼的吗?不是的。他们只是为了在我中华攫取更大的利益而已。”他说:“而利益之得,最可满足英人贪欲之壑的,便是军火二字。我大清有了这样的需索,嘿。你们等着看吧,不但是英国人,怕是四方蛮夷都要主动登门了。”

    “臣弟明白了……”奕欣很是不愿意通过这样的方式和夷人有什么联系,却也懂得货比三家的道理,心中知道皇帝的话都说到点子上,当下叩头领旨。

    “还有一件事,前几日朕游西苑,宫墙外有北堂教堂。地势甚高,登楼远望,俯视禁苑,成何体统?你去和英人商议一下,让他们把教堂拆掉挪走。”

    上一个任事之责比较起来,对这项公务,奕欣倒是甘之如饴。大声的答应下来。

    北堂教堂起建是康熙四十二年的事情,皇帝生了一场伤寒病,由伤寒转为疟疾,三日两头,寒热大作,颇感困顿。因此降旨征药,不论何人,皆可应征,特派御前大臣索额图、大学士明珠、隆科多还有一位宗室负责考查。

    应征的人不少,然而所进的药物,让患疟疾的病人服用以后,全无效验。最后有两名法国天主教士,呈进一种白色的药粉,说是刚从本国寄到,名为‘金鸡纳霜’,专治疟疾。四大臣询明来历、制法,认为不妨一试。

    于是找了三名正在打摆子的太监来试验,第一个是病发以后服用;第二个正发病时服用;第三个未发即服,结果都是一服而愈。

    圣祖本来就相信西洋的一切,他自己亦深通西洋的天算之学,所以一听四大臣奏报试验结果,立即便要服用。可是皇太子胤礽却大不以为然,责备四大臣冒昧,万一异方之药,无益有害,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这就两难了,后来找到一个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亲尝汤药,而且四大臣听法国教士说过,金鸡纳霜不但能治疟疾,亦是补药,所以四个人各取一剂,用酒吞服。一夜安眠,精神十足,见此光景,皇太子的疑虑方才打消。

    圣祖亦由近侍口中,得知有尝药之事,所以一早召见索额图,问明经过,深为欣慰,当时便服用了一剂。到了下午…钟,照算应是发病的时刻,居然未发,于是天语褒奖,群臣称颂,论功当然要行赏,圣祖决定在皇城内赏给进药教士第宅一区,以为酬庸。

    赐第是由圣祖亲自检阅皇城舆图所选定的,就在三座门外街南的蚕池口。三座门内,西苑的西北一隅,在明朝是世宗玄修之地的仁寿宫,宫侧则是皇后亲蚕之处,有先蚕坛、采桑坛、具服殿、蚕室等等建筑。洗桑浴蚕有池,由宫墙外引西山之水入池的口子,即名为蚕池口,那里有一座云机庙,是明朝宫人织锦的工场。入清之初,大半废弃,但却留下好些当年侧近之臣的赐第。圣祖挑了一座最好的,赏给法国教士,而且指派工部的司官和工匠,照教士的意思,修改成天主教堂的式样,题名‘仁慈堂’,表示感戴圣祖的仁慈。

    到了第二年,法国教士因为仁慈堂西侧有一段三十丈长,二十丈宽的空地,起意修建大教堂,上奏说道:‘蒙赏房屋,感激特甚,惟尚无大天主堂,以崇规制。现住房屋,固已美善,而堂为天主式凭,尤宜壮丽严肃。用敢再求恩赐,俾得起建大堂。’

    皇太子认为法国教士得寸进尺,有意推拒。还是皇帝,不以儿子的话为然,专门指派大臣勘察,将那块空地恩赏了一半,等起建大堂开工,又赏了一块金字石匾:‘敕建天主堂’。此堂就是所谓‘北堂’。

    从雍正驱洋之后,北堂空落已久,道光二十四年虽有开禁之旨,却也只是在五口通商口岸,京中却还是不允许传教的。

    听奕把中方的要求讲述完毕,伯明翰无奈极了,“殿下,这等事不是鄙人能够做主解决的。首先说,北堂教堂本是法国传教士兴建,也是归于法国教会管理,不论兴建还是拆毁、挪移,都要向位于彼国的天主教会报备申请,不是鄙人能够在这时候给您明确的答复的。而且……”

    这些教会、天主教会之类的话奕一句也听不懂,只是知道对方把自己的问题推拒了回来。他年轻人心中藏不住事,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不过听对方话中似乎有未尽之意,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询问:“而且什么?”

    “而且,拆教堂这种事,亵渎宗教,不论是在我国,还是在法人看来,是极大的忌讳,不可鲁莽。”

    “听特使先生的意思,竟似是解决不了了?”

    “倒也不能这样说,”伯明翰卖了个关子,他说:“这件事如果希望成功,只有派人到巴黎,与北堂所属教会的会长商量,得到他的许可,法国人想来就不会再阻挠了。”

    李鸿章突然在旁边插话了,“如果请特使先生去说,能不能办得通?”

    伯明翰倒没有想到中国人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思虑了片刻,他说:“我是英国人,但是我信奉天主教,以教友的资格,倒也可以去说。”

    “如果请特使先生专程去办此事,不知道特使先生可有成议?”

    “第一,”伯明翰说,“要请中国政府给我一份委任书,作为凭证;第二,我到了巴黎,先要联络几位有声望的人士,请求他们协助;第三,见了法国天主教会的会长,我想可以这样说……。”

    伯明翰准备的说词是:天主教在中国传教,一向受到优待保护。如当年中国皇帝陛下恩准法国教士在京中兴建教堂,并恩准在中国传教。这种格外体恤的恩惠,不可忘记。

    而北堂的建制过高,下窥宫廷,依照中国的习惯,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现在中国政府愿意另外拨给一方基地,并负担建筑新堂的费用,这是情理两得之举。如果接受中国政府的要求,中国政府还可以特颁上谕:凡在中国传教的外国人,只要安分守己,不犯法纪者,各省督抚一律保护,不准欺侮。

    “我想,”他又说,“大致照这样的说法,应该可以征得同意。然后,我再转到罗马去见教皇,事无不成。”

    奕大皱其眉。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教堂,竟然要这样的大费周章,便是己方动手,强行拆除了又能如何?

    和身边的宝鋆、李鸿章商议了几句,“听伯明翰的话不像是在推搪敷衍,此事暂且搁置,还是问问他们皇上念兹在兹的火炮之事吧?”

    奕白了对面的英使一眼:“佩衡,你来说吧。”

    鋆答应一声,接过了话头:“我国皇帝陛下有意加强中英两国交往,特别提出:要购买贵国武备。”

    伯明翰一愣:“不知道是什么武备?”

    “便是火炮。不知道贵国肯于出售吗?”

    伯明翰心中大喜正如皇帝和几个人说过的那样,英人追逐利益二字,上至政府,下至商人,无不望风景从。‘一鸦’之前,中国初开海禁,英国很是为打开中国这样一个无比广袤的市场而欢欣鼓舞,商人们或租借或购买商船,越洋而来,谁知道闹了极大的笑话

    英人贪图重利,而且不做任何的调查,运来的都是一些钢琴、睡衣、刀叉、瓷器、咖啡等物。这样的东西在中国如何销售得出去?便是连运费也都赔上了,弄得英国商人苦不堪言。相反的,中国的商品却源源不绝的通过广州口岸销往英国及各殖民地。道光初年,中英之间进出口贸易顺差达到了三、五百万两之多

    到后来,英人也学得聪明了,改为输入一些镜、钟、表、玩、腌腊、海味、洋酒、药材、杂货、布匹花幔等物,却还是抵不上从中国出口到英国的物品的贸易额来得大。

    而且在中方和英方议定的《海关税则》之中,以上诸物皆要课以重税。例如燕窝,上等燕窝每百斛就要上缴税金五两;即便是柴鱼(就是鱼干),也要上缴肆钱的税金;倒是洋米、洋面、五谷类——这些都是免税的——但是中国人用这些东西用得很少。唯一一个可以挽回一些颓势的,只有东印度公司进口中国的鸦片。

    听闻中方提出购买武器装备,尤其是要购买英国制造的火炮,伯明翰大喜过望这笔生意若是真能够谈得成的话,自己在政府中的位置,想来也能够得到进一步的提升呢这样想来的话,这一次进京之行,倒真有意外之喜了

    注1:“……税款……”税款的明细不是作者凭空杜撰,都是有真实的材料的。

第148节军火买卖

    第148节军火买卖

    虽然中方提出购买火炮是一桩可以大大的增加贸易额的生意,只可惜伯明翰并非有专攻的术才之人,这种火炮类的武备,他也是知之不详,不过心中有一个定义便是万万不能放过这样一桩生意。当下和阿利图,文翰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说道:“贵国有这样的要求,鄙人可以代表我国政府答应,只是,不知道贵国对所需要购买的火炮,可有什么要求吗?”

    伯明翰的问题把奕问楞了。皇上只是和他提起要和英人购买火炮,其中的细节却全然没有交代,心念电转间,想起自己在大沽口所见所闻,又思及皇上对此事的裁断,现下也只好含糊应对了。他说,“总要射程越远越好。”

    双方都是一头雾水,交涉自然不可能有预期之功,好在彼此都有了心底的打算,此事也可以上奏了。于是,奕派人送伯明翰一行人离开,自己会同宝、李二人递牌子请起。

    皇帝正在乾清宫俗称三希堂的东暖阁中看折子,听报奕递牌子进来,说一声传,几个人进到暖阁中躬身行礼:“臣等,恭请圣安。”

    “都起来吧。”皇帝放下折子,笑呵呵的看着他们:“是为了英人之事而来的吧?”

    “是圣明无过皇上,臣弟此次来,确是为奉旨与英人相商之事而来。”

    “说吧。办得怎么样了?”

    “是”奕点头,先把和英人会商关于教堂移拆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教堂之事,英使殊难决断,臣弟看他倒不似是在敷衍应付,此事确有难度。”

    “笑话若是照他这样说,教堂留存于我天朝土地上,我天朝竟然没有处置的权利了?此事不用再去征询什么洋人的意见,着军机处下旨工部,让他们直接拆除了事。朕就不相信,这样一点事都解决不了?”

    奕心中羞愧,跪了下来:“总是臣弟办事无能,令皇上忧烦,请皇上下旨责罚。”

    “这个不是你的责任。”皇帝又说:“火炮之事如何?”

    “是。购买火炮一事——”

    听他说完,皇帝沉默的半晌,奕等人站在那里,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压迫感,皇上对几个人的办事能力大不满意,连呼吸都放得更加轻柔了。半天的时间,皇帝用一种倦怠的口吻开口说道:“此事先放一放吧。左右也是急不来的。”

    “皇上体谅臣弟,臣弟感佩难言。”

    “六福?”

    “奴才在。”

    “看看军机处有谁在?叫他们过来。”

    福答应一声,飞步出殿,到了军机处直庐,传唤一声,众人跟在后面鱼贯而入,见礼已毕,皇帝说:“给两江、两广、闽浙发一份旨意,把这一次和英人会商,我天朝意图购买火炮之事在旨意中写明,另外告诉他们,把这件事知会在各省通商口岸往来做生意的夷人,总之是要传得声势浩大,让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众人没有想到叫他们过来是为了这件事,赛尚阿楞了一下:“奴才遵旨。只是,旨意中可要写明缘由?”

    “怕是你自己想问的吧?”皇帝吃吃一笑,他说:“其实很简单,不过是货比三家而已。”

    “啊奴才明白了。”一句话提纲挈领,抓住局势的关键,赛尚阿也难得的聪颖起来:“皇上圣明,这一来就不能由着英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奴才下去立刻让他们拟旨。”

    “还有一件事。曾国藩回乡探母,怕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部视事,阎敬銘又去到河南山东,督察河工建设。户部那边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不能就这样荒废掉。朕想,你暂时把户部的差事兼起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这又是一条从来未有过的先例。朝中照例是有大学士和军机大臣管部的,若说他是皇子,皇帝这样的任命犹有可说,只是皇弟,做这样的任命,分明就是在说,管户部的大学士卓秉恬和赛尚阿不能信任,或者说皇帝对他们两个人不甚满意,才有这样的安排。

    赛尚阿无能自辩,奕倒是心中甚为高兴,不过事涉朝廷大员,他也不能率性而言。暖阁中静了一下,奕左右看看,觉得还是自己出言推拒一番为好:“皇上有任命,臣弟自当遵从,只是,户部差事臣弟一无所知,朝廷又有大学士和军机处赛大人……”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们管是他们管,朕让你管是另有用意。”皇帝摇摇头,他说:“和英夷购买火炮只是第一步,今后用钱的地方多,户部掌管天下度支,正是国之根本。上一次户部盗案发生,从那些黑心的库丁家中抄出的资产就不下一百万两。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听皇帝再一次提及旧事,赛尚阿赶忙免冠跪倒:“奴才职分管理户部,出了这样的岔子,难辞其咎,请皇上下旨责罚。”

    “哎现在说这些干什么?”皇帝不耐烦的一摆手:“朕说的是将来万万不能再有如斯事体出现。不过,若说只靠人心良善,怕是很难根绝此类弊端,黑眼睛瞪着白银子,还有个不会动心的吗?”他又说:“所以,朕才要你入部视事,不要有任何的顾忌,放手去做。一切有朕为你做主。有什么窒碍之处,报与朕说。”

    “是。臣弟明白了。定当认真盘查,断不许有类似之事再度上演。”

    “这份差事,”皇帝的眼睛在宝李二人身上扫过,满意的一笑:“宝鋆和李鸿章此次和你共同负责英人进京、会商之事,处理得很是妥帖,就着他们两个人和你一并入部视事吧。宝鋆,李鸿章?”

    “臣在。”

    “你们两个人这一次做事很有分寸,既令天下人满意,又上慰朕心。希望你们能够一如既往,在户部之中更做出一番成绩来。”

    “臣等定当剀切报效,不负皇上所托。”

    君臣几个说了会儿话,皇帝心中一动:有些事,还是事先吹吹风,听一听朝臣的意见的好。当下把心中考虑了很久的成立新衙门的事情说了出来,他说:“前几天在园子中召见英使,理藩院的孙以文身担通译,朕听他满口南音,真的是很不方便,不知道会同四议馆中可有北人能操英文的吗?”

    清朝有理藩院专管藩属外邦事物,初置会同、四译两馆,会同馆隶属于礼部主客司,掌管外国使节的食宿招待;四译馆则隶属于翰林院,职司语文翻译。乾隆年间的时候合并为会同四译馆,以礼部郎中一人,兼鸿胪寺少卿衔,提督管事。

    贾祯答说:“这,据臣所知,通译本非繁差,四译馆中虽有通译之设,却是人数很少,是而都是选择一些生长于南国之人充任,并无北地之人。”

    “这样下去可不行。倒并不是因为语言难懂,而是因为将来和英人打交道的时候多了,只有这几个人怎么够使用?朝廷处事总要想在前面,不要等到事情发生了,再抓瞎。”皇帝双足落地,绕室踱了几步:“就趁着这一次的机会,把这件事操办起来。”

    贾祯闻言心中很不以为然,他说:“皇上,英人北上本来不是常务,馆中现有的通译数人,也是足足够了的。”

    “将来呢?朕已经答应英人在京中设立领事馆,到时候有什么事情和我方交涉,又要靠谁来交涉?”皇上抢着说道:“更不用提若是真的从英人国中购买武器装备,必然会有英人随同前来,就装卸、使用、维护、保养之务传授机宜,这难道不也要通译从旁传译吗?”

    贾祯干干的咽了口唾沫,无奈的点头:“皇上圣虑周详,臣不能及。”

    “你们也知道,朕现在降旨允准英人在北京城中设立领事馆,怕是有越来越多的四方夷人纷至沓来,请求照英国例,成立领事馆。朕不能也不愿意厚此薄彼,为四方落得一个口实。”

    他在御案前站住脚步,拿起了青玉石的镇纸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又放下了:“朕想,是不是在京中专门设立这样一处所在,给那些年轻人一个进取的机会,专门请洋教习来传授一些诸如天文算法、语言文字之学,一来是可以增进天朝与四夷之间的交往。二来,此等洋务之事,今后怕是会越来越多,就着这个新成立的衙门,负责管理、接待事物。名字嘛,就叫同文馆。你们认为如何?”

    贾祯给皇帝几句话驳了回来,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办法推搪此事,回头看着季芝昌,示意他越众奏答:“皇上,臣以为,天文算习之学,我天朝早已有之,丘壑之中,更有精于其术者。”季芝昌说:“又何必一定要请夷人来我天朝做教习?而且……”

    “好吧,就算你说的有些道理。”皇帝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在赌气一般,抢着他的话说道:“那么,我朝武备不修,现在只能够从英夷或者其他外邦手中购买武备之事,你又怎么说?难道以后就总是这样吗?处处都要买人家的东西?不提银子花出去多少,一旦有一天两国又像当年之事那样,因为细故引发争端,人家不卖给我们了,或者拿一些残次品支应我们,又当如何?”

    听皇帝语气不善,季芝昌吓得赶忙跪倒:“臣糊涂,臣糊涂。”这一来,连他后面的话也给吓得咽了回去。

    “朕不是生你的气,只是,这同文馆之设不是朕心血来潮,而是为了师夷人之长技以制夷”皇帝的声音逐渐提高了起来,他大声说道:“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我们不如人家,而是在于明知道不如人家,却还不肯倚靠学习人家的长处而奋起直追若是还是抱着高宗年间那般‘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货物以通有无’的念头,是要吃亏的。”

第149节初议同

    第149节初议同文

    众人退出乾清宫西暖阁,一时间都觉得有点昏头涨脑,特别是奕,和几个人拱手作别,向前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佩衡,少荃,你们说,皇上命我起草同文馆设立章程,内中可有什么深意吗?”

    “这个嘛?”宝鋆卖了个关子:“王爷于设定同文馆章程一事,可有什么定见吗?”

    “当然是奉旨唯恭,皇上在阁中降下口谕,佩衡不是也听见了吗?”奕年轻,在刚才奏答的时候蒙天子温语相加,心中深为感动,知道自从上一次在南书房奏答失仪到这一次办差谨慎,总算是天意已回,恩宠可复,也正想以此事做固宠之道,所以言辞间表露出来的态度很是热衷。

    宝鋆和李鸿章大约猜出皇帝突然提到这样的一项动议有提前吹风的用意在里面,不过二人彼此的想法却又不尽相同。

    在宝鋆来说,皇上召英人进京,会商之余,更提出向英人购买火炮,分明证实了朝中早有人预见到的前言:皇上锐意进取,便是通过为官民视为蛮夷之族的英人增加国家实力,也是在所不惜。自己身为人臣,自当努力报效,上慰帝心。

    而李鸿章却另有一番打算。他是那等功名心极盛之人。这一次身为与英人会商的随从人员,和奕、宝鋆、桂良等人不同,他一个汉人,又是两榜出身,却不能效李棠阶那样在英人进京之后请辞差事,难免为清流同僚不耻,落得一个‘弃篾常理,以身事夷’的考评之语。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左右已经为人讥讽,就不如放开怀抱,若是能够办妥了这件事,倒是可以在皇上眼中落得一个‘勇于任事’的观感,如果那样的话,便是得罪了同年、同僚,也是可以接受的损失了。

    一念到此,只听宝鋆和奕说道:“皇上登基以来,每次谈及道光二十二年换约之事,总觉得创巨痛深,因此才有这一次招英人进京,会商两国合作之事。至于此次同文馆之设,也是其中一环。王爷若是有心为皇上分谤的话,便要认真从事,毕竟,魏默深虽早有师夷长技以制夷之语,朝中大佬却从来都是对这等话不屑一顾的。”

    奕觉得他话中有话,沉默了半晌,“你是说,皇上有意在死棋肚中出仙着吗?”

    这句话和宝鋆前面说的全不搭界,不过大致的意思还是有的。宝鋆点点头,徐徐说道:“我等身为臣子的,自然是要上为君父分忧,下为朝廷出力呢。”

    “我明白了。”奕说:“皇上的意思是说,让我上表章设立同文馆,原是为朝臣看的?”

    听到这里,李鸿章在一边说话了:“总也要认真谋划,不要让那些人有太多的把柄可以作为攻讦的借口呢”

    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奕回忆了一番刚才在乾清宫中对答的话语,大约做到心中有数,“即便是这样……”他说:“我年纪轻,任事不久,这同文馆章程之设,倒还要靠佩衡与少荃兄助我啊。”

    “此事乃是职下分内之责。”李鸿章第一个表明的态度:“便是最后旁人不谅,只要能够为我大清社稷有益,鸿章自当勉力效劳。”

    “少荃肯如此公而忘私,实在令人钦佩。”奕又说:“不如今日到我府中一叙,也好共商国是?”

    “王爷宠招,焉敢不从?”

    三个人各自登轿,一路到了恭王府中。心中有事也顾不得欣赏府中风景,奕将两个人引进书房,命下人待茶款客,不必多说。

    彼此说了几句话,宝鋆说:“此次皇帝招我等与军机大臣同见,口谕中大有语焉不详之处,同文馆的章程嘛,我想,还是我等先准备出来,然后明天入内请起,再听皇上如何交代?王爷、少荃兄以为呢?”

    “嗯,此言极是。同文馆之设从无先例,我等也不解其详,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再做定夺。”

    三个人有了成议,再回忆一番皇帝和自己交代过的同文馆办事章程,奕拿过桌上的白皮折本,也不用旁的人代笔,自己动手写了起来:“……窃为夷情之强悍,始于嘉庆年间,怠江宁换约,鸱张弥甚,至上年直入江宁,要挟狂悖,夷祸之烈极矣。凡有血气者,无不同声愤恨,臣等粗知义理,岂敢忘国家之大计?我皇上践祚之初,即有上谕:‘朕深以今昔异势,外敌环俟为苦,……’煌煌上谕在耳,臣等何敢或忘须臾?”

    “……夷人承我虚弱,而为其所制,如不能胜其忿而与之为仇,则臣恐有旦夕之变;若忘其害而全不设备,则贻子孙之忧。古人有言:‘以和为权宜,职守为实事’,洵不易之论也。”

    “若就目前之际,按照条约不使其稍有侵越,外敦信睦,而隐示羁縻,数年间即系偶有要求,尚不璩为大害,臣细心参度,统计全局,酌拟章程数条,恭呈御览,恳请敕下王大臣公共同商议,如蒙俞允,臣等即尊此办理,其余琐屑事物,并间有损益之处,随时再行奏闻。”

    一大段的帽子写完,奕认真的审视一番,随手挖掉几个错字补正,交给了一旁的宝鋆:“佩衡兄?”

    宝鋆看了看,无奈的一笑:“只有一番题头,全无实质文字,这样的折本呈上去,怕真是会惹皇上一粲呢”

    “我倒以为,不必将这份折子呈上去,明天请起,先问一问皇上的圣意如何再说。王爷以为呢?”

    奕也觉得这样一篇没有半点内容的折子有些荒唐,当下一诺无辞:“就依少荃兄所言。一切,等明天见面之后再说吧。”

    和军机处的几个人见面的时候,皇帝注意到奕、宝鋆和李鸿章神情中的异常,他还以为三个人在一夜之间就把章程拟好了,只不过碍于军机处几个人的面子和怕为人言辞之间攻讦,所以不敢明言。处理了几件公事,让赛尚阿等人跪安而出,这才转头看向奕:“章程,拟好了吗?”

    “臣愚钝。”奕向上碰头,答说:“臣弟昨天和宝大人、李大人认真商讨了一番,却全然计无所出。今日请起,本是想请皇上再降天语,开臣愚智的。”

    “这样啊?”皇帝也觉得这件事是自己做得有些出格。同文馆是中华现代史上关系最重大的一个机构。这个衙门成立起来,可以称得上是真正意义的开创了中国与外国外交制度上的先河。只凭昨天在乾清宫和奕说的几句话,也难怪他摸不着头脑。

    想到这里,皇帝双腿一偏落在外面:“今天外面的天气很好,朕出去走走。”

    奕楞了一下,正要规劝几句,只听他继续说道:“不用你们多说什么,朕只是在内中转上几步。”

    然皇帝说不会出宫游幸,几个人也就不好相劝。奕上前一步,捧起了靴子:“容臣弟伺候……。”

    皇帝扑哧一笑:“朕不是李太白,你也不是高力士,还是免了吧”

    一句话出口,连站在门口的随侍的宫婢太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奕尴尬的一笑,躬身行礼,在后面跟随着。

    皇帝在前,奕等人呈品字形在后,只带了几个侍卫,甚至连宫婢都没有跟随,出养心殿,直奔长康左门:“老六啊,还记得当年吗?你年幼贪睡,每一次保姆都唤你不醒,不过只要喊一句:‘四阿哥走了’你就会立刻爬起来,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呢,嘴里就喊:‘四哥等我,四哥等我’”

    奕一笑:“臣弟似乎从那时候起就是一个很懒的孩子了吗?”

    “除了在上书房上课之外,我们两个人一天之中总是在一起。现在回忆起来,青灯有味啊”

    宝鋆和李鸿章都是心中一动:皇帝的话没有说完,后面还有半句:儿时不再听皇帝话中的意思,似乎……两个人不敢多想,低垂着头,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随着。

    “朕有时候真想永远不要长大,就还是那两个少年懵懂的孩子,永远保持那一份在彼此心中的童真,该有多好啊”

    “不管到什么时候,臣弟对皇上的忠诚对天可表。”奕琢磨了一下,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

    皇帝的脚步停住,回头看了他一下,满意的点点头:“朕绝对的相信你。”他又一摆手,说道:“不提旧事,说正经事吧。”

    “是。”

    “你刚才说的话朕想了想,确实有些道理,同文馆是我天朝旷古绝无的新兴衙门,成立它的用意,昨天朕和你们说过了,就是为了以之兼领其事,备与各国接见,增进彼邦与我天朝的交往。”

    众人知道,皇帝这是在面授机宜了,三个人跟紧了几步,聚拢了精神的听着,皇帝觉察出身后几个人动作有异,回头看了一眼:“怕听不清楚吗?”

    奕脸一红,向后退了半步:“臣等失礼。”

    “若是有听不懂或者记不住的地方也不打紧,我们君臣几个日后还要做很认真的商讨,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来向朕问询。”

    “是。皇上诲人不倦,臣弟明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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