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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嵩山坳     清山变txt下载     清山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8节事与愿违(3)

    第58节事与愿违(3)

    只听尤家老2劝大哥说:“大哥也别说气话,平心而论,魏家不是不奖励的人,又曾经受过大哥的好处,事情闹成这样,他心里也一定着急,我们不能逼迫得太厉害,不然会出事的。”

    “是啊,大哥,我在想,还是要好好的谈。”尤二婶也说:“主要的还是要能够劝得新娘子回心转意,您先别着急,我和大嫂去一趟再说。”

    尤二婶本来觉得办这样的交涉不同于说媒,不妨从长计议,一步一步拉拢。自己和大嫂此去,有着兴师问罪的意味,而且等着新娘子见礼,所以不论行与不行,必得即时有个结果,因而也希望了解如果魏家小姐始终不愿意过门,应该如何?

    或者虽为决裂,而饰词拖延,又要怎么样?自己心里先要有个底,进退之际才能把握得住分寸。如今尤杉态度激烈,她也不敢多问,而私底下的打算,是想直接和魏家小姐打交道,能够做到圆圆满满,自然就是最好。

    这番意思,尤太太完全同意,尤杉的态度也缓和了。到底是做大买卖的人,只要冷静下来,就会有办法拿出来;他认为做事要有步骤,亲家亲自上门,显得缺乏缓冲的余地,此时请弟妹去,如果交涉顺利,再请媒人出面理论,倘或媒人去了也无结果,最后一步就是拉着媒人做证人,和女家打官司。

    说得停当了,尤二婶正要动身,妞妞突然从隔壁转了出来:“娘”她的神情很尴尬,“那个荒唐笑话,可不能传出去。”

    大家都是一愣,而且也给她提醒了。刚才所谈的只是如何能够把魏家小姐弄来做新娘子,却忘记了自家的女儿,没来由的和宝哥同过一回床,这样的笑话传扬出去,名节相关,非同小可

    “是啊,弟妹。”尤太太给女儿提了醒,忙关照:“这可是关乎妞妞终身的大事,你别露风声。”

    尤二婶很觉得为难,在她的意中,就是想利用这个荒唐的笑话张大其词,说魏小姐惹了祸,必得尽快补救,而对魏宇和魏太太来说,因而益增愧疚,就更得逼迫女儿就范,如果把这一节要遮掩过去,她真就没有什么手段可耍的了。

    幸好尤杉和妻子的想法不同,“怕什么?”他说:“我们家妞妞清清白白,行得正坐得直,不愁没人争着要,如果瞒着,倒像是无私有弊,做贼心虚似的,反而有人乱造谣。”

    “爹说得对。”妞妞头脑很清楚,也想通了这一层关窍,“就请二婶照实说,他家宝哥很规矩。”

    “当然。”尤二婶欣然答说:“你不必关照,我还能弄个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吗?”

    于是尤二婶由那个魏家的伴房嬷嬷陪同,从后门坐轿出去,到了魏家,其时天色微明,魏宇和妻子一夜未睡,预期着男方会派人来联络,如何把宝哥调换回来,所以听说二婶到门,并不惊讶,只是很殷勤的接待。

    彼此相交甚深,一向以兄嫂相称,但此时魏太太仍旧管她叫二婶,而二婶则改口称她为亲家太太,同时问道:“亲家老爷呢?”

    “在外面。”

    “请进来吧,不必分什么内外了。”尤二婶说:“我来谈事的,非得让亲家老爷也听听不可。”

    “是宇就在窗外,应声而进,一见面就先没口子的道歉:“这个时候还要劳二婶的驾,真是过意不去。”

    等魏宇露了面,二婶面无表情的说:“亲家老爷,我家差点出人命”

    魏家夫妻两个同时惊呼出声:“二婶,”魏宇问:“办喜事怎么会出人命?是我家……”

    “就是你家宝哥。”

    一言出口,魏太太摇摇欲坠她倒不以为是宝哥差点送命;只不过一定是事情发作开来,儿子挨了揍,揍得还不轻。做娘的心疼儿子,不觉大受刺激。“怎么了,你?”

    魏宇赶忙扶住妻子,急促的问道:“二婶,怎么回事,请您快说?”

    “事情都凑到一起啦我家是妞妞代她哥哥拜堂,入了洞房,上了新床。”

    “糟了。大糟特糟了”这回轮到魏宇着急了,事关妞妞的名节,其事非同小可,这一急便让他连站也站不住了,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二婶不知道这夫妻两个什么毛病,管自说着那套来得路上就已经编好的话:“妞妞上了新床才知道睡在一头的不是新嫂子,又着急生气,又要拿刀抹脖子。亲家老爷,您见多识广,当知道,妹妹代哥哥拜堂是有的;弟弟代姐姐出嫁,可从来没听说过。今天还要等着见礼,新娘子出不来房门,这件事可真正是亲家老爷说的话,大糟特糟了。”

    听完这话,魏太太长出了一口气——儿子总算无恙;而魏宇却更为惶恐不安,只不住搓手跺足的说:“太对不起人了,太对不起人了”

    二婶正是要他有这样的态度,便说道:“既然成了至亲,也不必说什么谁对不起谁的话,如今第一要紧的是赶紧办正事,您说是不是呢?”

    “是,是。请二婶吩咐。”

    “不敢当。我是替我家大哥大嫂来求亲家老爷,亲家太太,无论如何把小姐抬了去,一切就都遮盖住了。”

    魏家夫妇面面相觑,无以作答。这就表示魏小姐迄今不受父母之命,二婶心里想,看起来还得费很大的一番唇舌。

    魏宇坐了半晌,豁然而起:“我去。”他说:“如果再不听劝,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老爷,您不要这样子,”魏太太又着急了:“慢慢来,慢慢来,孩子的意思是活动了,事缓则圆。”

    “还要怎么缓?”魏宇大吼起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比火烧眉毛还要急,一刻都缓不得”

    “亲家老爷,”二婶说:“要不要我去劝劝你家小姐?”

    “好太太赶忙答应:“我陪着本婶去,好歹也要劝得她听话。”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有个丫鬟在喊:“来啊,来啊,你们来啊,”声音惊惶无比,显然是出了意外了。

    众人赶过去,竟是魏家小姐在床头上吊不过发现得早,总算救得及时,挽回一条小命。其实,妞妞自杀是假,魏家小姐寻死更是假不过那个丫鬟串演得真切,让人信以为真。尤二婶再精明,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出戏,觉得十分无趣,默默的告辞回家,把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尤杉,说魏家小姐宁肯上吊自杀,也决不愿踏入尤家大门一步。”

    这时候,在病榻上的新郎官已经尽知始末,将父母请到床前,慨然说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魏家小姐怕做小寡妇,也怪不得人家,就退了婚吧。如果爹娘命中有我这个儿子,未来不愁没有好媳妇;倘或儿子不孝,一命呜呼了,弄个有名无实的儿媳妇在家,想想也实在是害了人家一辈子,不但爹娘像欠了人家一笔还不清债,没有好日子过,儿子做鬼也不安宁。”

    “……本来,名为冲喜,实在我心里很不过意,反倒添了一桩心病,如今是他们对不起我们,退了婚心安理得,说不定我的病还好得快一点。”

    这番话说得很通达透彻,尤杉心悦诚服,不过对魏家小姐不肯嫁过来却难以释怀,心里想,或者魏小姐和旁人有了私情,这边退婚,那边正好别嫁这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因此决定暂时不退婚,只是把宝哥送了回去,对来贺喜的亲友说新娘子的母亲得了急病,回娘家探望去了,改日见礼,再来奉邀,就此避过一个尴尬的场面。

    纠纷本来已经告一段落,不想横生枝节

    有一家人到尤家登门提亲,不但门当户对,而且求亲的本人是个秀才,名次很高,都说他中举人是囊中之物,连捷中了进士,点了翰林,玉堂归娶,是如何风光的一件事?尤杉能够有这样一个女婿,身份便大不相同了,因此对这桩婚事满意极了,一口答应下来。

    在他想来,女儿一定也很高兴,哪知不然,不但不高兴,居然板着脸说出三个字来:“我不嫁”

    这太出人意料了,问他是嫌男家哪一点不好,妞妞认为男家无可批评,然则原因何在,又死不开口,惹得脾气本来就不好的尤杉暴跳如雷,差点连屋顶都要掀翻了。

    尤太太也觉得女儿的态度奇怪,到夜里母女同塌,做娘的掉了眼泪,妞妞才吐露一句,说她和宝哥同过床了。

    同过床又不是真的做了夫妻,何必认真?尤太太突然想到,莫非那天晚上假戏真做,到底**给宝哥了?

    这一下可真把尤太太吓坏了,眼泪都逼了回去,严词诘问,妞妞指天发誓,说自己和宝哥清清白白,绝无越礼之事,甚至愿意让母亲请来稳婆,证明清白。

    原来,妞妞对宝哥,半夜的假凤虚凰,竟是情有独钟,先时还含着不言,到了有人慕名提亲,方始逼出隐情。不过这样的话不能和父母说,只好撒谎说,看书知道的,古代有一个公主落了难,为一名卫士负着她逃离,后来脱险之后,老王要给她选驸马,公主只说得一声,某人曾经背过我,表示从一而终,不曾碰触过第二个男子,方算贞洁——可是知女莫若母,尤太太知道她是托词。

    到了第二天,尤杉也知道了真相,这一次一反常态,居然并未发脾气;因为情况太严重了,不是发一顿脾气就能够了事的。

    妞妞生得极美,从小父母宠爱,哥哥娇惯,脾气养成,很是不好对付。所以尤杉知道,光是劝没有用,釜底抽薪之机莫过于让她知道,决计做不成魏家的儿媳妇,死了想嫁宝哥的那条心,才能另外给她找个好婆家。

    想了一会儿,给尤杉想到一个主意,他托人做了一封状子,将魏宇告到热河南城御史衙门——亲家打官司,就变成不折不扣的冤家,那就不但妞妞知道自己姓不了魏,魏家也不会再想结这样一门亲,这一着确实是很厉害,不想又一次弄巧成拙了。

第59节事与愿违(4)

    尤杉以为魏家小姐依旧不肯过门,所以状子上不提女儿之事,只是说,新妇于吉期之日,托词老母病危,归宁至今,不返夫家,请求勒令魏家将女儿送回,若是做不到这一层,官司就打起来了。

    哪知道两造上堂一问,魏宇表示,愿遵堂谕,将女儿送回夫家。

    这个变化是尤杉想不到的,一开始还以为是魏宇耍花腔,作为招架之用,仔细一打听方知是魏家小姐真的回心转意了。这有两个原因,第一,尤家把宝哥送回,新郎说的那番话通情达理,十分厚道,魏小姐听弟弟说来,心里很是感动;第二个原因是,新郎的病势日渐痊愈,她也不用担心进门不久便成寡妇。而又歉疚于心,很希望早归夫家,善尽妇道,只是当日寻死觅活,态度过分了些,自己怎么样也难以回头,赶上这一次又峰回路转的机会,正好趁势收篷。

    可是她想回来,尤杉却还不要哩一则是赌气,再一则是欲南反北,恰好造成了这等亲上加亲的形式,这口气更加咽不下去了。

    话是这样说,不过案子已经经衙门堂断,表面上来说,官司还是打赢了,要想出尔反尔,拒绝魏家女儿回来,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尤杉为此召集亲友,商量了很久,才又想出一个办法,再进状子,告魏宇‘妄冒’。

    在这份状子上说,朱家女儿过门拜堂之后,因为新郎体弱,当夜虽然也进了洞房,却并未有夫妻之实,第二天黎明,新妇即返母家,前后在夫家不足一昼夜,又是严装之下,所以新妇的面目看不真切,现在才知道,这个新娘子,居然是新娘子的弟弟假扮的既然如此,尤家也不愿意要这个新妇,免得成了怨偶,请求依‘婚姻妄冒’律处断。

    情节虽然离奇,理由却很充分,南城御史就打算依律处断,不想他手下的一个刑名师爷,却有不同的解释。

    刑名师爷精通律法,此辈人最是善于架弄是非,敲诈勒索,知道尤魏两家都是家道殷实,想从中弄些钱来花用一番,所以故意挑剔,讲出一段不算‘妄冒’的道理。

    大清律分为七类,第一类是‘名例律’专讲通则和程序。什么叫五刑,什么叫十恶,什么叫八议,什么叫公罪,什么叫私罪,累犯如何加刑,自首如何减刑等等。其余的六种照朝廷六部,州县六房来分,也就是吏户礼兵刑工六律。

    婚姻属于户律,诉讼中所谓的户婚田土本是小事,可由初审的官员限期自行了结;也因为如此,户婚田土的纠纷,就成为贪官劣幕舞文弄法,颠倒黑白去捞钱的机会。本来,审断的规矩是有律依律,无律依例,无律无例,比附办理,其间斟酌轻重,全看问官的修养、学识、人品如何。

    可是问官照例是读书不读律,一件疑难案子到手,应该引用哪条律法,已经是大感踌躇,至于案例,更加是两眼漆黑,茫然莫辩。这样就必须请教幕友,而刑幕对一部大清律例固然是读得滚瓜烂熟,可是案例太多,也未必尽知,况且例有新旧,出一新例,旧的或者便不适用了,而何时何地能够出来一部新例,往往也无从得知,这就只有刑部的书办才清楚。地方上引例不当,到了刑部即遭驳斥,所以刑部书办,是连各省的臬司都要买帐的。

    像尤家所诉的‘妄冒’成婚,依照户律:“若为婚而女家妄冒者杖八十,追还财礼;男家妄冒者加一等,不追财礼,未成婚仍依原定,已成婚者离异。”

    御史衙门准原告的状子,打魏宇八十板子,退婚追回财礼,并不能算错,不过刑名师爷坚持不能这样判,说他两家的情况不能算是妄冒。

    怎么样才算是妄冒呢?师爷的解释是:假如有一家的女儿,身有残疾,相亲的时候请姐妹代替,成婚之时,男家才发现新娘子有残疾,这就是女家的妄冒;如果新郎官有类似的情况,然后由兄弟代为相亲,这就是男家的妄冒。总之,妄冒是明知道有为人嫌弃的缺点,故意隐瞒对方,到头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想要弄假成真,结成婚姻。

    魏家宝哥并非是嫁到尤家,与妄冒成婚的原意,完全不符,所以,不能按照妄冒律判决。

    刑名师爷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应该怎么判呢?那书办认为,尤家所告,或许不实,要传两造到堂,审问个清楚明白,才能处断。

    这两造可不是指尤杉和魏宇,而是魏宝哥和尤家大公子。同时有风声传出来,尤家大公子根本不曾拜堂,也是妄冒。自己妄冒而又告人家妄冒,其情可恶官府要重重地办原告的罪,替被告伸冤。

    尤杉立刻傻了眼。细细想去,所谋大左如果真相揭穿,不但自己妄冒在先,犯了诈伪的罪,而且妞妞代兄拜堂,和宝哥同床共枕的秘密也会成为大笑话。至于妞妞来说,究竟是白璧有了微瑕,很难嫁得出去了。

    不过这还是后话,现在要紧的是先要避罪。这件事的关键在宝哥身上,他要是一时口快,把妞妞供出来,整个案子就算是输定了。

    “还是请二婶去疏通一二吧?”尤太太劝丈夫:“凭良心说,魏家也很受了委屈,冤家宜解不宜结,何苦呢?”

    尤杉摇摇头,叹了口气,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一直以来都是占了上风,亲家变冤家,现在倒要我去求人家,这张脸实在抹不下来。”

    尤太太性情绵软,不忍再难为丈夫,便转头找二婶商议:“这也容易。”二婶说,“我去一趟,一定把事情办通,让大哥的面子也能圆上。”

    果然,尤二婶很有手段,等她去了回来,紧接着就是魏宇来拜访尤杉。

    两个人本来是很好的朋友,却从结亲之后,变成冤家,就没有再见过面,只是尤杉视人为冤家,对方却不是这样想,“大哥”魏宇一见面就是一个大揖,“种种是我不对,小女脾气是犟了一点,我又教女无方,以至于替大哥更*新。添了这许多麻烦,真变成恩将仇报了。”

    这样卑躬的措辞,尤杉不能不为之感动,急忙还礼,满脸惶恐的说:“言重,言重老魏,你知道我的臭脾气,老朋友,请多包涵,请多多包涵。”

    “彼此,彼此,”魏宇说,“言归正传吧,大哥,这场官司要赶快了,我有个办法,不知道使得使不得。”

    “尽管说。”

    “第一,女婿不能上堂,不妨托病。”

    ‘女婿’二字在尤杉听来还有些不舒服,但此时也只好默认了:“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有一节,宝哥哪里?”

    “那全在我。”魏宇一拍胸膛,大包大揽的说,“宝哥这个孩子别无长处就是听话,忠厚。到了堂上,要他怎么说他就怎么说,绝不会胡乱拿令爱出乖露丑。”

    听他这样说,尤杉放下心来,向魏宇拱拱手说,“能够如此,真正是感激不尽了。”

    “你我两家是亲家,谈不到这些,不过大哥,”魏宇说:“他们这些人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总还要打点一二。”

    提到这里,尤杉又来了火气,他说,“老魏,我不是不通人情的人,要个三五百两都好商量,他们托人递了点子过来,狮子大开口,这就没法谈了。”说着话,他伸出一个手指:“他们要这个数。”

    “一吊?”

    一吊就是一千两,“一千两?哼”尤杉冷笑着:“加十倍”

    “一万两?”魏宇吓了一条:“未免太心黑了一点吧?”

    “亲家。”尤杉也改口了,“:既然你也有这样的意思,我也赞成,趁早把这件事了了,也好。”

    他的心思活动,两家人的意见也更加接近了,很快定下了几个步骤,第一是如原意,宝哥应讯,而新郎照样告病,请求免于传证;第二是送三千两银子的红包;第三是原告再进一张状子,请求撤销原诉。

    众人都以为这是万无一失的计策,于是一面让宝哥到堂应讯,证明新郎并未妄冒,另外一方面,由尤杉托人去‘斟盘’。

    这一次托请的是南城御史属下的一个兵马司副指挥,恰好也是姓尤的出面谈判,对方表示,案子虽然不麻烦,但是知道的人很多,连热河县衙都得分润,看在彼此都姓尤的面子上,原意打个对折。

    对折就是五千两,而尤杉为了尽早解决,原意原数加一倍,送两千两银子,中间还有三千两的上落,彼此各自让一步,可望成交,中间人回来一说,尤杉也很痛快,“他让一半,我加一半,三千五百两银子。”

    人人以为这个数目仁至义尽,对方必定接受,而尤太太则以为既然已经和解,不如让新媳妇早早进门,因而催促丈夫,赶快把撤销的状子递进去,一等批准,立即就可第二次清客,让小夫妻和亲友见礼,正是定下名分。

    她这样心急,还有一层用意在里面,因为儿子的亲事定下来之后,便可以进一步谈妞妞和宝哥的婚事了。对这一层,尤杉表面上没有说话,暗中却也默许,觉得不妨顺应妻子的要求,找人又写了一张撤销原诉的状子,递了进去。

    任何也没有想到,这张状子递坏了对方另外换了一个人出面,铁心冷面,一张口就要一万两银子,少一文也不行这一下连中间人也大为光火,回来据实相告,劝尤杉顺其自然,料想南城御史是读书人,官声不坏,不会不明事理,官司仍然有八成把握。

    尤杉也为这些人的出尔反尔气得火冒三丈,决定就按照中间人所说的,静观其变,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错,不想,全然打错了盘算。

第60节事与愿违(5)

    那些胥吏衙役更有一套手法,御史是君子,君子可以欺之方这些人把尤杉最后递进来请求撤销的状子押了下来,对御史说,男家理由充分,女家证人答供也与原状相合,迎准离异。

    这还罢了,这些人手段毒辣,不但把批示贴在南城兵马司的小衙门墙壁上显眼的位置,而且在热河县衙备了案这样一来,如果两家人和好,固然小夫妻还是小夫妻,亲家还是亲家,的是后患无穷。最明显的是,如果小夫妻失和,男方甚至不用等到休妻,即可再娶;同样的,女方也可以将女儿接回去,另嫁他人——因为从司法关系上来说,他们两家的这一桩婚姻是不合法的

    尤杉是这样的想法,魏宇想得更加严重。女儿嫁过去,不想男家是奉准离异的,名不正言不顺,女儿在尤家全无身份可言,不但委屈,而且全无保障。别的事情还能让步,事关女儿终身,岂能马虎?

    其实这些内情尤杉也是能够想到的,当然也要设法补救,让他困惑的是,既然已经进了撤销的状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状子给人压了下来。显然,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若要挽回,还得花钱。

    “事情弄拧了,”南城的书办大摇其头:“没法子扳回来了。”

    这还是在故作姿态,事实上,如果银子一文不少,还是有法子可以撤销原诉的,尤杉也是热河有数的大商家,银子他花得起,只是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敬酒不吃吃罚酒,而且是让人家掐住脖子硬往下灌,不也太窝囊了吗?

    因此他还是决定要按正道办,状子给人压了,不要紧,再写一张。于是又进了一张状子,上面说彼此误会已经冰释,仍愿与魏家联姻,原判离异,请求注销。同时他又像本县衙门递状子,尤魏两家的婚姻,请准备案。他心里想,只要县衙门承认,不管南城御史怎么批示,都不必在乎了。

    他这两步棋早在积年滑吏的预见之中,早就堵塞了他的路子。首先是向南城御史煽动,说尤杉为富不仁,是个刁民,与魏家联姻之事三翻四复,想如何便如何,既利用官势,欺负姻亲,又视官府如无物,可以玩弄于鼓掌之上。

    南城御史也觉得尤魏两家的官司前后颠倒,莫衷一是,其情可恶,便听从手下的话,批示道:“该民视婚姻大事如儿戏,反复无常,足见刁蛮,所请不准,原状掷还。倘再有渎诉,必依妄告律从重治罪,勿谓言之不预。”

    另外一边的本地县衙,里面的书办衙役是互通声气的,这种大有油水可捞的案子,自然是桴鼓相应,勾串甚严。所以在县衙的状子也给驳了,理由是:“前南城御史文移,如该民所请断离有案,所呈各节,应扔向南城御史呈诉,本县碍难受理。”

    这一下如同推车撞壁,成了僵局。尤杉想过很多办法,一个法子是搬家到另外一位巡城御史那里呈诉,但‘户婚田土,赌博斗殴’在会典上都称为‘细事’,只准由犯事的地方官审理,其他地方衙门不得干预;至于‘越诉’,就是向上一级的衙门呈告,更是于律不合,于法不详。

    尤杉全然没有了主意,再找到那个中间人,姓尤的副指挥使,苦着脸向他求计:“其势如此,若是始终不肯松口的话,便请老兄代为奔走,我愿意出一万两银子,只要能够抚平此事,便于愿足矣了。”

    尤副指挥使也觉得很丢面子,书办出尔反尔,说来实在让人恼火,“尤老兄,你也不必如此懊恼,我看,这笔前可以出得,却不能让衙门中的这些人得着。”

    “这话怎么说?”

    “如今圣驾在城中,”

    “啊”尤杉误会了,赶忙摇手甩头,一脸惊慌:“我可不敢做告御状的事情,便不提这等细故,不敢惊扰皇上,只是这惊驾之罪,我就吃罪不起啊。”

    “不是让你去告御状。不过嘛,朝中六部在这热河城中皆有随扈大员,你不如找个机会,把你的案子告知随扈大员,到时候,同样是花了银子,一来你家儿子与魏家女儿的婚事可告得偕,再一来,上官动了怒,重重地惩办这些经手的官吏,不是也出了你这口恶气吗?”

    尤杉觉得有理,便问,“那,可有哪一部的大员能够料理此案的?”

    “当然是刑部。”其实,这样的案子不论是诉交刑部,还是户部都是可以的,不过尤指挥另有一番心思,他意图借助这样的机会亲近现任刑部侍郎,又刚刚兼署了銮仪卫冠军使的肃顺,故此只提刑部,他说:“此事先不忙,待我面见了刑部肃大人,再为你言说一二。”

    “既然如此,就多谢你老兄了。”尤杉千恩万谢,留下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又和尤指挥商定了细节,这才告辞而去。

    过了几天,肃顺履任冠军使。冠军使虽是隶属内务府,不过城中各处兵马指挥使,也是受其节制的,抓住一个肃顺到南城视事的机会,尤指挥以有事禀告的借口,为肃顺单独留了下来,攀谈了几句公务,把尤杉奉上了五千两银票和一块据说是西汉年间流传下来的玉印奉上,请大人赏收。

    肃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敢立刻接纳,很是推辞了几次,最后问道:“贵司,可是有事?”

    “不敢欺瞒大人,卑职正是有下情回禀。”

    “你说吧。”

    指挥把尤杉、魏宇两家人联姻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热河县衙,南城御史衙门欺人太甚,为两家事大行敲诈勒索之能事,尤杉数次求恳,皆无效果,这些人只知道伸手要钱,一个不从,便想出百般计策刁难。”

    “是啊。皇上当年说过,小民无知,只见胥吏层层盘剥,百姓暗生机械,将来一旦发作起来,就是了不得的大事”肃顺沉下脸来说,“此事我会着人认真探访,若是你所言属实的话,本官定当执法如山,还尤魏两家一个公道。”

    尤指挥大喜,猛的向下一碰头,“卑职代尤杉、魏宇叩谢大人天恩”

    以肃顺的地位,处置这样的案子不过几句话,下面的人就可以料理的清清楚楚,不过他故意拖慢了此事的进程——在他的心里,还有着另外一层打算。

    隔了几天,他让尤指挥把尤魏两家人召集到了一起,亲自坐官轿到了尤府。尤杉、魏宇带着府中人磕头行礼之后,他让众人站了起来:“此事啊,我已经打听过了。诚然,你们所讲的都是实情,不过,若是以上欺下,就是这件事能够达成所愿,日后也是麻烦重重。所以本官想来,此事还是要和本地衙门细细研讨之后,再做决定。若是最后仍然事有未偕的话,本官再行文南城御史衙门,令该员做出处断不迟,不知道尤老兄以为如何?”

    尤杉事后和妻子,亲家商量过此事,也认为以上压下未必是美。便是能够强压下来,却很是得罪了本地的直属衙门,待到事情有了了断,必然为人嫉恨,到时候,两家人除了迁地为良,竟是找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所以对于烦请上官出面这样一个主张,都觉得不妥,正好,今天肃顺所言,正契合了尤杉心里所想,当下赶忙碰头:“大人所言极是,一切就依大人。”

    正事谈完,肃顺的目光落在随侍母亲站在一边的妞妞脸上,“这位,就是令爱了吧?”

    杉看肃顺面带神秘,心中一沉,这位肃大人该不会是看中自己的女儿了吧?赶忙让女儿过来拜见,早上的阳光照在女儿家青春丰润的脸蛋上,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般,雪白娇媚,果然是天香国色。真想不到,在这热河居然还有这样的佳人?

    肃顺满意的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妞妞的年纪,可否字人,待了片刻,起身告辞。

    又过了一天,肃顺把尤指挥找去,对他倒也直言不讳,他说自己跟前少一个得用的丫鬟,有意把尤小姐招进府来,在身边服侍。让尤指挥去问问尤杉的意见如何。而且肃顺让尤指挥告诉尤杉,尤小姐入府,只是丫鬟,却不必改名姓,也更加不会有他们担心的,日后成为肃某人的妾室之事发生

    尤杉知道,肃顺已然提出,自己若是不答应,不但这件案子难以了却,就是日后在这热河城中,怕也是难以立足。只是,将女儿送进肃府,日后又是何了局?

    尤指挥看出他心中忐忑,从旁开解道:“既然肃大人有这样的话,想来必不会做那等食言而肥的事情,况且说,肃大人正是在皇上面前得用的大臣,能够巴结上他,于老兄你的生意也是大有好处。等过上几年,小姐大了,再领出府来,择人而嫁,不也是一条出路吗?”

    “话是这样说,只是,女儿从小为我娇惯坏了,若是到了大人府上,有个礼法不通,惹下祸事,……”尤杉终究难舍,故意找托词,他说:“旗下人家的规矩大,我家女儿有个言语不周,受人责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耽误了差事事小,惹恼了大人,可怎么得了?”

    “这一节不用你老兄担心,丫鬟入府,照例有管家、嬷嬷教导,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来凭妞妞聪明伶俐,一学就会,不会有惹祸的地方的。”尤指挥又说:“若是你老兄不放心的话,不如就在府里先请来人,给尤小姐先行教导一二?”

    尤杉立时明白,此事已不可更改,没奈何,只得把一家人聚到一处,向众人做了解说。尤太太第一个皦然出声,抱着女儿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埋怨尤杉:“全是你的不好若是早日不要和亲家提出迎娶魏家小姐,又何须女儿抛头露面,闹得今天的田地?”

    “你说这些又有何用?”尤杉又是懊恼又是失悔,“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向女儿好生交代一下,才是正办。”他看向呆若木鸡的妞妞,声音中满是无奈和怜惜,“妞妞啊,你这一次到肃府当差,总要多留几分心思,可不敢像是在家里,那样的恃宠而骄,明白吗?”

    尤杉也是心思凌乱,说出话来颠三倒四:“肃大人说过了,过上几年,就将你送出府来,还会……还会陪嫁你一份厚厚的妆奁。不会,不会有什么事的。”

    “爹,”这一会儿的功夫妞妞也清楚了,此事大约不能再有更改,只是父亲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爹,您说什么不会有事?”V

第61节术有专攻

    第61节术有专攻

    肃顺倒真是不肯食言,妞妞入府之后,名姓不改,仍然姓尤,不过妞妞这样的乳名不能再用,问过大名,方知是叫一个莲字。便联名代姓的一起称呼。尤莲人生得美,又极是聪明,学起规矩来又快,又能够融会贯通,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肃顺真觉得身边少不得她的伺候了。

    另外一边,肃顺命人把尤魏两家前后呈诉的状子拿来,让郑敦谨去一次本城的御史衙门,三下五除二的将事情料理清楚,最后又让尤杉拿出三千两银子,算是圆了双方的脸面。至于尤杉送给他的五千两银子和一块汉代玉印,他只留下了玉印,其他的银子,如数璧还。

    尤杉无论如何不肯收回这笔银子,只是说银子出手,万没有收回之理,最后弄得肃顺也没有了办法,只好把这笔银子私下里交给了尤莲,算是自己赏赐给她的花用。

    这样的一大笔钱交给一个府里的丫鬟,自然惹得府中上下一片艳羡,更多的却是又羡又妒,尤莲从这笔银子中拿出五百两,分发给众人,这样才算是让周围嘈杂之声消停了下去。只是背后议论,只怕这位尤家小姐,登堂入室,做肃大人的侧福晋也是指日可待了。

    肃顺顾不得这样的声音,他每日公务极忙,能够在家的时间不多,那一块尤杉奉送上的玉印,也给他随手给了崇实:“你也知道,我于这等物什一窍不通,既不知道有何珍贵之处,又不懂得如何珍护,还是给你,有空找个行家,品评一下吧。”

    “府中有龙先生,何不请他评鉴一二?”

    “请他看过了,他也不能断定。”肃顺摆摆手,说:“还是找旁的人再看看吧。若是假的也就罢了,若是真品,我也不敢暴殄天物。”

    崇实不明白他口中所说的暴殄天物意在何指,金石鉴赏他也不是很懂,不过他知道翁同龢性好此物,便想请他教益一番。有一天在书房入值的时候,谈起来此事,当然,话中只是说肃顺花了数千两银子购入,却不知是否值得如许之数,想请翁同龢鉴赏。

    “汉代的玉印要看质地,文字,印主而定,不知道白水兄所说的,是怎么样的一方玉印?”

    “这方印是纯净无暇的白玉。”崇实说:“其他的,我就不懂了。改日吧,把玉印拓下来,请翁兄赏鉴。”

    过了几天,崇实果然将拓本带来书房,翁同龢接过来一看,是朱文的‘婕妤妾皢’四个字,若是真物的话,就是汉代赵飞燕所留了不由大吃一惊:“印在哪里?”

    “就在我府中。”

    “可否借来一观?”

    “等明天吧,明天我准备搬入皇上赏赐的府中,到时候,我们成了邻居,再请翁兄指教。”

    到了第二天,崇实提前在皇上面前请了假,搬家到后井大街的徐秉义府中,正好,龙汝霖也来道贺,崇实将玉印取了出来,请这两位金石字画方面学有专长的行家做一品评。

    龙汝霖和翁同龢都是个中高开重重锦袱,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紫檀方盒,掀开盒盖,是一方一寸见方,五六分高,通体洁白,只有纽旁有黍米大小的一块红斑,格外显得鲜艳夺目的玉印。

    龙汝霖早就欣赏过,还不觉什么,翁同龢心下激动,轻手轻脚的把玉印捧在手中,只是大约看过,就做到心中有数,只是心下狐疑,不敢骤下断语:“此印的来历,我也是略知一二,未见得一定属于赵飞燕。”

    “是啊,学生也有同感。”今夕何夕,能够一睹汉代流传而下的宝物,真称得上不虚此行了,龙汝霖说,“汉宫中婕妤很多,飞燕的妹妹合德,不也是婕妤吗?还有昭帝的生母,姓赵,也封婕妤。不过现在一看真品,足以破惑,确是飞燕遗物。”

    崇实在一边探头过来,认真的看看:“你有何依据?”

    “就是这个‘皢’字上。”这个皢字与赵字是相通的,翁同龢指出,汉朝杨雄所著、晋朝所注的十三卷《方言》,第十二卷中有这个皢字,解释是,皢字,姊也。姊妹同封婕妤,赵飞燕是姐姐,用这个皢字,巧合而又双关,是第一个证据。

    “果然高明”一贯口舌不肯饶人的龙汝霖也禁不住赞叹有声了,“不瞒翁兄,我于此节也是半通不通,可谓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不敢,”翁同龢深通君子藏拙之道,笑盈盈的把玉印向前一递:“龙兄也是其中方家,就请龙兄为白水老兄解答一二吧。”

    龙汝霖也不客气,接过玉印,对崇实说,“皢字左边的篆法奇古,做飞鸟之势,非‘燕’而何?”

    崇实细细看去,果然。不能说他牵强附会,谈及来历,龙汝霖说,这方玉印,有稽可考的是在明朝,为严嵩之子严世蕃所收藏,严氏父子败后,流入有名的收藏家项子京手中,后来又归入无锡华家,最后为李日华所得。

    李日华是万历年间江浙一带的名士,精于鉴别,别号叫博物君子,他有两多,一个是著作多,一个是别号多。嘉兴鲍昌熙所著的《金石屑》中仿佛收得有李日华一篇关于谈印的记载。

    翁同龢府中藏书甚多,在书架上找找,拿出一本《金石屑》,在第三册中找到了一篇李竹懒的短文——李竹懒是李日华的别号之一。

    翻开一看,果然所记的正是赵飞燕的玉印:“白水兄,皞臣兄,你们听。”他念道:“汉宫赵飞燕婕妤时印,不知何年流落人间,嘉靖间曾藏严氏,后归项墨林,又归锡山华氏。余爱慕十余载购得,藏于六砚斋,为一奇品,永为至宝,若愿以十五城,岂能易也?”

    这是在拿这方赵飞燕的玉印比拟秦昭王愿拿十五城易得的和氏璧了。只有一节,肃顺又何来这样的宝物?和他相交匪浅,从来不曾听他提起过呢?

    肃顺收受尤家的赠送,是瞒不过龙汝霖和崇实的,只是翁同龢不曾通晓其中,这两个人也无法与他解释,当下面对他的问题,只是笑笑不答。就在这个时候,肃顺的官轿到了门口,有轿夫压下轿杆,肃顺穿了一袭便装,登门而入。

    听翁同龢把这方印的来历说一遍,肃顺大皱其眉。他没有想到尤家会奉上这样珍贵的古物,转念一想,尤家必然是全不通晓此物的来历和价值,只当是俗品,这样说来的话,倒是不能在手中久存——日后若是给人家知道了,只当自己全然不会处事,那前一段所费的心血,就都白白浪费了。

    不过现在还谈不到这个,肃顺混不当回事的把玉印放回到紫檀木盒里,由跟随而来的下人暂时保管,他对翁同龢说:“叔平老弟,这一次我不请而至,只是为了喝你和我这结拜老弟的一杯喜酒啊。”

    龙汝霖旁若无人的扬声大笑:“东翁说的极是,正是该喝一杯他二人的‘喜’酒”

    翁同龢很不喜龙汝霖这样的牙尖嘴利,不予人留任何情面的说话,只是他为人忠厚,只好宽和的拱拱手:“肃大人取笑了。”

    顺立时知道是自己口误了,不好意思的一笑,“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是说,来贺翁兄与我兄弟的搬迁之喜的喜酒,而不是那等促狭之意的喜酒。”

    翁同龢这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对方,赶忙说道,“不敢,不敢。肃大人公务繁忙,还要过府为我二人道贺,真正是令我等幸何如哉。来人啊?”

    “少爷?”

    “快点准备酒菜,请肃大人,龙先生在府中用饭。”

    肃顺来这里是有事要找龙汝霖,没想要久坐,不过崇实和翁同龢一个是他的拜弟,一个是他一直以来想拉拢的对象,就改变的主意,慨然应诺:“既然这样,我就叨扰了。”

    肃顺食量很大,不过不是特别讲究,此时一面吃,一面谈,没有停过筷子,片刻之间,将一盘蜜炙火方、一盘银丝卷,吃得光光。周围几个人看着,又是羡慕,又是好笑

    龙汝霖知道他有个习惯,每当心中有事,就吃得更多。看他眉头微皱,对几个人的说话一来是不懂,二来也是无心答声,说起话来经常不在点子上,当下问道:“大人,此来可是有事?”

    顺端起碗,把汤汁喝净,放下筷子,接过听差奉上的热手巾,使劲抹了一把手和嘴巴,这才说道:“今儿个我和赵蓉舫为内务府赵双山的事情递牌子,皇上于部里撰拟的刑辟很是不满意,看起来,竟似是一心要拿赵双山开刀,偏郑敦谨,林拱枢几个又认为此事乃是非刑之罪,不肯具结。”

    他把今天的经过讲一遍,几个人立刻明白了。不过大家各怀心肠,轻易不肯建言。在翁同龢在说,他是侍从之臣,随扈到热河之前,和父亲在北京府中有过说话,听老父说,此去热河,若是皇上有文字之役,自然当仁不让,如是问及朝政,则谨守缄默,万万不可以一言相进。

    他可以不说话,龙汝霖却不行,心下微有些失悔:不应该在这时候问及此事的。又转念一想,觉得不必,在这时候让翁同龢和崇实见识一下自己的才学,不也是正好吗?“大人不必如此,皇上锐意改革,对部员之中贪墨情由不肯姑息,本就是明君本色,更何况,皇上和阿尚书说的,也确是的论。赵双山身为内务府的奴才,持身不正,获此严遣,也算是应有所报。至于部里不肯具结嘛,在我想来,大人不但不要硬来,倒应该以古之刑臣皋陶自期,犯颜直谏才好。”

    皋陶是虞舜的刑官,这个名字在肃顺听来很是陌生,不过他很精明,料想是句好话,只报以感谢的一笑,“那,皇上那里呢?”

    接下来的话就有些犯忌讳了,龙汝霖不肯多说下去,“只要多想一想,总会有办法的。”

第62节委曲求全

    第62节委曲求全

    皇帝执意要加重对赵双山等人的处罚,刑部几位司官自问为国掌管秋曹,行事之间更应守法。所以,几次会商,仍是得不出一个结果。这件事也只好就这样拖着。

    皇帝几次和军机处见面,总是提起此事,周祖培不敢拖延太久,只得把刑部六堂找来,询问对策:“蓉舫老弟,”周祖培叫着赵光的字,特显亲切敬重,“我有件事想请教。皇上如今盛怒不解,又是龙体刚刚康健,深恐病情反复,要解他的盛怒,非杀赵双山等人不可。杀一人而利天下,虽然屈法,似乎可以取谅于世。不知以往数千年,有这样的例子没有?”

    “这是英雄的作为,却为法家所不许。”赵光也很觉得为难,不过话得说在前面,所以毫不含糊地答说:“法不为一人而屈。大人不必问,就有这样的成例,也是不足为训的恶例。”

    话很耿直,周祖培知道他的性子,也不以为忤,想了想说:“律例由人创始……。”

    “大人”赵光很快打断他的话,“创此恶例,关系甚大,大人要爱惜千秋万世的声名。”

    说到这一点,是最能打动周祖培的心,虽表沉默,却是不断在点头。

    “大人”赵光又说,“致君尧舜,全在依法力争,请大人想一想张释之。”

    周祖培也是精通史书的,闻言苦笑了一下,“你当我没有想过吗?昨天见面的时候,我就拿这个典故复奏。勉学张释之,只是……”

    赵光等人明白,这是说,他自己虽有勉学张释之之意,奈何上头没有汉文之仁,徒呼奈何

    肃顺在一边听着,于这几个人口中的说话半通不通,这时候插话道:“那,也不能就这样拖下去啊。皇上等着回信呢。”

    众人为他的话提了醒,不再做无谓的谈论,把精力又放到案子上了。会议未终,内廷来人找肃顺,说是皇上宣召。肃顺不敢怠慢,和周祖培几个人拱拱手,随内侍去了。

    到了书房,见礼之后,皇上让他站了起来:“周祖培到部去了吧?”

    “是。皇上召奴才来的时候,周大人正和奴才等就赵双山之流的刑辟之事做会商呢。”

    “可有成议了吗?”

    “奴才不满欺瞒主子,刑部赵大人于此一节,还是持有异议。”肃顺偷眼看看,皇上正有一搭无一搭的翻动桌上的奏折,精神不知道游离到哪里去了,他不敢多看,又继续说道,“皇上,容奴才说一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身兼四海,又何必为赵双山之流动这么大的火气?而且,而且……”

    “你想说什么?”皇帝等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想说,不过是贪墨而已,也用得到一定要杀了这几个人吗?”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担心,此事迁延下去,皇上圣虑常常记挂,于圣体康健无益啊。”

    其实,肃顺这样说也是另有隐情。

    赵双山,刁清源,长宏几个的涉案犯官的家人如何能够看着父兄只为贪墨之事就落个闹市丢头的下场?眼看着押在牢中,不明圣意究竟如何,皇上龙颜震怒,虽然刑部始终拖着不办,却不知道能够拖延到几时。

    赵双山的儿子赵世勇赶到热河,每天钻头觅缝,想保住老父一条性命,却是到处碰壁,最后碰出一条路子来了。经高人指点,备办了一份重礼,特地去拜访肃顺,磕头求援。

    “不敢当,不敢当”肃顺扶起赵世勇说:“尊大人的罪名嘛,皇上那里始终不肯放过,现在我可以替你托一个人去试试看。不过话说在前面,所托之人肯不肯管,以及管了以后,有何结果?都不敢说。万一不成,你不要怪我。”

    “是,是肃大人这样帮忙,我们父子已经感激不尽。尽人事而听天命,如果大人尽了力,依旧无济于事,那就是再也不能挽回的了。家父果真不测,他老人家在泉台之下,亦是记着大恩的。”说着,流下泪来,又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个响头,然后起身取出一个红封套,双手奉上。

    肃顺不等他开口,便连连摇手:“此刻不必,此刻不必。”他说,“事情成功了,少不得跟老兄要个两三千银子,各处开销开销。事情不成,分文不敢领。”

    赵世勇自是执意要送,而肃顺执意不收,最后表示,如果他一定要这样,他就不敢管这件事了。听得这话,赵世勇才不敢勉强。肃顺送客出门,约定两天以后听回音。

    这一节皇上是不知道的,听完肃顺是话,他说:“其实,就是你不说朕也知道。”

    皇帝冷笑着,“这几天啊,朕很是大开了眼界。为两个内务府的奴才,一个工部主事,不入流的小吏,居然有这么多人上折子力保?偏生折子中还在说什么?”

    他随手拿起一本,翻了开来,“朕给你念几句吧:‘臣……理应抗疏沥陈,而徘徊数日,欲言复止,则以时事方艰。我皇上旰食不遑,圣躬未豫,不愿以迂戆激烈之词,干冒宸严,以激成君父之过举。然再四思维,我皇上登基以来,法祖勤民,虚怀纳谏,实千古所仅见,而于制驭下臣,尤极严明,臣幸遇圣明,若竟旷职辜恩,取容缄默,坐听天下后世,执此细故以疑议圣德,不独无以对我皇上,问心先无以自安,不得已附片密陈。’”

    把折子放下,皇帝面对着肃顺:“朕看过之后,深以为这等折子,实是一篇好文章好就好在,满篇都是忠君爱父之言,全无半点为己谋略之文字。殊不知,这其中隐情,另有玄机”

    “朕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赵双山之流不过贪墨,论及大清律例,是万万没有死罪的,而且今天卖了内务府官员的面子,便是不能得逞,也落得个忠谏的美名,于将来仕途之中大有好处;若是能够得逞呢?自然是更好。更有一节,救下赵双山、刁清源、长宏等人,这等贪墨之事,最坏也全文字o就落得个退赔赃款的结局,日后这些人再有类似情状,也只要比照前例,将所得贿款一一缴清,也能够落得脱身事外,性命嘛,是全然无碍的。”

    “真正是一石数鸟的绝妙好计呢”皇帝的嘴角浮现一丝自嘲的苦笑,“圣祖仁皇帝将天下官员分为六等,第一等就是既能够办事,又能够清正廉洁的,这样的官员,天下罕有,一旦发现,自然大力提拔;第二等就是那种肯于办事,又能够办事,只是操守不及,小有贪墨的。依朕看来,如今大清天下,此类官员倒是占到了大半;再有一种,便是像找双山之流,全然不知为国操劳,做朝廷的官,只是为了伸手拿钱,填补自家。像这样的官员,居然也要有人上折子来保?”

    他拿起桌上的**浅浅的抿了一口,继续说道:“还有人说什么,伏祈皇上绳以家法,防流弊而曲宥之于后,则如天之仁,愈足以快人心而光圣德。这真是笑话赵双山之流犯罪,自然有国法惩处,居然要朕以家法处置?”

    “至于什么以非刑处置臣下,贻及后世子孙,为千秋后世留一酷法恶例?难道在你们心中,认为朕是那等桀纣一般的暴君,大开恶例之门,赏罚之间全然由心,而不论及律法吗?”

    肃顺立刻大声奏答:“这等人语句之间诽谤皇上,他自己就是不忠不孝之人。这样的人,皇上又何须为之动气?”

    “朕真有点累了。”他长舒了一口气,目光望着殿顶的藻井,好像寻找着什么,又孩子似的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你们不论职分大小,或管一部,或理一事,甚或总揽全局,也还是个‘赞襄’。天下事,无论官绅士农工商,山川河流地土,大担子还是压在朕一人身上。承平本来是好事,承平日久,人心懈怠,百姓富了还想富,穷的巴望富,官员的心不在官差上,都扑到了银子上,这里的烦难几人能知几人能晓?文官爱钱,武官怕死,都爱钱都怕死,有了钱还要刮,刮百姓刮朝廷,人心都被钱蚀透了,俊才变成庸才,庸才变成蠢才,变成猪狗想起来梦回惊心”

    “进来天气越加寒冷,皇上还是多加颐养才好。”肃顺这句话空泛之极,自觉毫无意味,但不这么说又怎么说?踌躇了一下,加上一句:“总是奴才奉职无状,上劳圣虑,真正无地自容。”

    “也不能怪你们。”说了几句话,皇上轻咳几声,肃顺看看身边没有人,大着胆子站起来,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替他捶背,又拿茶碗送到他唇边,乱了好一阵,才能安静下来。

    “算了。何苦天下人都是好人,偏偏恶人就要朕来做?”皇帝摆摆手,“等一会儿你下去,告诉周祖培,就按照刑部原议好了,不用加重。”

    肃顺大喜赶忙跪倒:“奴才领旨。”

    肃顺欣然领命下去,到了部中,正好,周祖培还没有离开,听他把皇上的新命当众宣讲一遍,众人齐声颂扬圣明,肃顺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向众人再一次拱手作别,又到书房前请见。

    皇帝不知道他又一次来做什么,让他进到房中:“还有事吗?”

    “是。奴才有一事,想和皇上造膝密陈。”

    “这里没有旁的人,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肃顺没有起身,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奴才有罪请皇上责罚。”

    “哦?你有什么罪?”

    “前数日,本案涉案之赵双山的公子赵世勇从京中来到热河,到了奴才家里,奉上银票,珍玩,求奴才在皇上面前为其父多多求饶,能够免除其父的死罪,而且还说,事情办成之后,另有重谢”

    皇帝听着,面色转冷,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绕室蹀躞几步,“你收了那赵世勇多少银子?”

    “奴才并没有收。奴才和赵家人说,此事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若是成了,少不得要些银子,各处花销花销,若是不成,分文不取。”

    “嗯,你继续说。”

    顺猛的在地上碰了个响头,又说:“奴才身为刑臣,为国执法,于赵双山受贿贪墨一案尚未了结之时私下会见案犯亲属,本是违法,又有收受赵家贿赂之举于后,更是将皇上所训教之言抛诸脑后,实非人臣血诚已进,报答朝廷恩典当为。”他把头上的大帽子取了下来,放在身前:“奴才自知有罪,请皇上降旨责罚。”

    皇帝倒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坦诚,嘴上不说,脸上的那种嘉慰神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你能够用这样的一颗坦诚之心上侍君父,朕便无有不肯包容的。至于你刚才说到的有罪嘛,既然你已经在朕面前自呈,也就算不上什么罪过。不过,”他说:“有过不能不罚,朕降你一级,仍在刑部侍郎任上。你可服气?”

    “是。皇上执法如衡之平,奴才心服口服。”

    皇帝想了想,既然肃顺说到这里,不妨多给他说几句,也算是为他日后保全计:“肃顺,朕在这里告诉你,朕最恨的是两种人,一种是结交外官;第二种就是贪墨。只要你不会犯到这两处,旁的小节,自有朕为你担待一二。望你好自为之。”

    “奴才身受皇上天恩,不敢不尽心报答皇上。皇上今日教诲,奴才铭记在心,今后为人处事之时,当以圣语为凭,万万不敢恃宠而骄,心怀欺惘。”这番话说得文不对题,不过算是应付下来了。

    “还有,赵双山之子有言,在事成之后更加酬庸,你又和他说过,各方都需要花销花销……”皇帝带着浓浓的讥讽的笑意,说:“也不要驳了对方的一片好意。既然赵双山活命是靠朕UU小说春风,就让他多多的出一点钱总不能让他随便的用几个钱,就把朕打发了。这叫请君入瓮”

    肃顺不知道皇帝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正经事,看他神色欣悦,似乎并不是深以为非,当下碰头答说:“是,奴才明白了。奴才下去之后立刻就办。”

    “还有,赵双山之流贪墨之事确有实据,命,可以不要他们的,钱嘛,少一文也不行。不但要追回所有贿款,还要重重地查抄以上这几个人的府邸,将上缴来的银子充盈国库。具体的数额,你下去和周祖培,还有户部的阎敬銘说一声,让他们详加勘验,决不能有漏网之数。”

第63节万几闲情

    第3节万几闲情

    九月底的时候,金佳氏从北京再一次返回热河——刚刚到热河不久的五月,京城的承恩公府中有人送来口信,说是老太太患病在床,请侧福晋回京去探望一番。

    金佳氏不敢怠慢,赶忙让人准备了大车,一路回了京城,果然,老福晋赫舍里氏喘疾发作,每天都有命悬一线之险,听府里的下人说,到了夜间的时候,连平躺下来休息都做不到,只能是由丫鬟仆人抱扶着,在床上坐上一宿。其中苦楚多多,实在一言难尽。

    金佳氏赶回京中,一边延请医药,一边在府中帮着姐姐主持家务,过了夏天,赫舍里氏的身体舒服了很多,却仍旧故意装作病体难支的样子,只是为了将这个年少妩媚的妹子,留在自己身边。

    到了七月间,皇上差了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着人来北京探问病情,在得知病体略有好转之后,婉转的提出,想让金佳氏再回热河,而且说,如果赫舍里氏愿意的话,也可以同赴行在,一来是陪老太妃,娘儿几个在一起,也好说说话;二来热河那边天气晴好,温度适中,也更好让她养病。

    赫舍里氏有心不从,看对方盘马弯弓,只等回信,没办法,只好敷衍下来,说是等到再过上几天,身体能够经受的住远路奔波了,再到行在去给老太妃和皇上请安。

    这一拖延,就到了九月底,赫舍里氏不敢再多拖,带着丫鬟仆人,偕金佳氏一起从北京出发,到了热河。

    安顿下来,先到院子门口递牌子请安,第二天得旨进宫,到了老太妃居处的延熏山馆,老太妃刚才起床,听见她们来了,立刻传见,行礼落座,先问赫舍里氏的病体:“在热河听说你病了,和皇帝念叨了几次,后来听他说,派了京中‘抚局’的御医过府为你诊治,现在看来,倒真的是大好了?”

    “是。奴才叩谢太妃,皇上恩典。因为奴才贱躯不适,还让皇上万几之暇圣心挂念,实在是惊扰过甚。”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老太妃拿过玉嘴方竹的烟袋,就着一边的康熙宣德炉点燃了,吸了几口:“上一次皇帝到我这里来请安,我和他说,派御医过去,没得给公爷府上平增咎戾,她们一家人也会不知如何自处。皇帝说,宗室近人,能够数得上的,近年来日渐凋零;只剩下那些每天里放鹰走狗,亭台楼榭之间打转的庸人充斥庙堂。便不是看在当年和公爷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善公爷做事勤勉的份上——像他这样任劳任怨的宗室近人,已经不多了。”

    善公爷指的是袭了爵位的和世泰之子善奎,补上了一个内务府大臣的差事。善奎为人不是很精明,却很是踏实肯干,于交下的差事尽职尽责,而且有一个极大的长处就是口紧,从来不肯做无谓言论,好事也就罢了,坏事到了他嘴里,就算走到了尽头——内务府的同僚都愿意和他说话,也愿意把一些对旁的人不能说、不敢说的话和他言讲。

    听老太妃提起皇上对儿子的嘉奖之语,赫舍里氏自然是起身立听,听完谢恩,方始重新落座:“今儿个你们姐妹远道而来,中午就不要赶回去了。正好,等一会儿她们就要过来给我请早安,大家在一起说说话,陪我斗斗叶子牌。”

    赫舍里氏点头一笑:“既然老太妃有这样的雅兴,奴才自当伺候老人家开心。”

    皇帝还不知道金佳氏和赫舍里氏都来到了热河,早上起来由内侍服侍着下床穿衣,大解,梳洗,用过一碗燕窝粥,这才升座宝座:“叫吧。”

    福先指挥人摆上几个龙须草的拜垫,然后退了出去,这面,彭蕴章挑起青布棉门帘,赛尚阿领头进到暖阁,在拜垫上躬身跪倒行礼:“奴才叩见皇上。”

    “老六又上折子了,说天朝铁路选址之事已经英人与总署衙门商谈安妥,第一条铁路就定在江宁与上海之间。军机处是怎么议的?”

    “是。奴才以为,江宁与上海之间水路纵横,原是不需要此等外来之物增进交通。而且,以上两地之间多为民户田产,若是一概损毁,不但百姓心怀怨怼,更会伤了皇上爱民之德。”

    赛尚阿知道今天第一起一定是会问到这件事,所以早有准备,心下不免得意,“是而奴才以为,当另选界址为好。”

    “季芝昌,江苏是你的老家,你又是曾经做过上海道的,你怎么说?”

    军机奏对的规矩是只能由首辅奏答,旁的人,即使是像季芝昌这样的军机大臣,照例是不能说话的——除非的皇帝点名问到。

    季芝昌犹豫了一下,肚中打着腹稿,斟酌着词句说道:“臣也以为赛大人所言确是的论。上海江宁之间水路纵横,舟船往来,帆影蔽日,可算是我天朝第一繁忙水路。本来是无需在这两地之间另行修建铁路工程的。”

    “……只是,臣以为,皇上登基以来锐行新法,天下人无不欢欣鼓舞,铁路一物,臣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实在是圣心所时刻记挂,是而,臣以为,是否应该在两地之间修建铁路,全凭皇上一言而决。”

    一番话出口,众人心中大骂季芝昌圆滑这样八面见线的奏答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皇帝轻笑了几声,“不论季芝昌的话对不对,都让朕想到了一个事情。便是当年朕允准英夷入天朝首都,袁甲三给朕上了一道奏折,说‘毂撵之下,各方夷人招摇而过,百姓驻足观望,引夷人以为我天朝百姓少见多怪尚在其次,臣深恐夷人秉性反复,意中有大不敬之处,届时酿成巨祸,臣身为言官,不能料敌机先,罪在不赦。’”

    “这份折子朕留中了。不是为了效法前明,开一恶例。只是为了袁甲三见事不明,传扬出去,不但更适以引发英人耻笑,更容易为朝臣误解,以为朕心中对他的这番话大以为然,则日后这类的奏折必然纷至沓来,朝堂之上为了小说就来英人进城之事闹得沸反盈天,朕也实在是怕了。”

    听皇上诉苦,赛尚阿第一个碰了个响头:“总是奴才等无任事之能,劳烦圣怀。”

    “朕不是要和你们诉苦,只是想告诉你们,和英人合作,不论是前期向他们提出购买火炮等武备,还是今天我们议到的铁路之物,皆是利国、便民之举,所以,不论有任何的阻力或者干扰,你我君臣都要上下一心,将此事推行到底”

    “至于在上海和江宁之间修建铁路嘛,”皇帝沉吟了一下,无奈的笑着,“当初老六来热河,朕和他说过,凭总署衙门想要说动当地百姓顺应其事,怕还是有些难度,朕也曾经和他保证过,从军机处派一员出去,到修建铁路的省份,向百姓宣讲朕的这番至意。朕想,既然铁路要在江苏省内修建,季芝昌,就让你走一趟吧。你可愿意?”

    “是。臣自当竭诚以报,只恐臣能力所限,有负皇上重托。”

    “只要你用心办差,就说不上什么有负不有负的。”皇帝说:“这一次你到江苏,除了要将朝廷锐意改革的旨意向小民晓谕之外,更主要的就是要将百姓疾苦如实上奏,不论是田土丧失,还是赋额减少,又或者是铁路修建沿途有百姓祖宗坟茔之处,都要一一和百姓做好交代。你记住,铁路本是强国之术,若是为了这一节而使百姓心中大有怨言,朕不饶你”

    季芝昌心中叫苦,江苏一省民风淳厚,若是以朝廷旨意为名,大行掘坟掀墓之事,必然引起百姓强烈的反弹,听皇上说,既要让铁路兴建之事顺利推行,又不能让百姓对此事有所怨言,具体怎么做,可真是要大费周章了,“皇上体念百姓疾苦,臣钦服之至,只是,田土一物尚在其次,只是所经之途若是有百姓坟茔,当持何策?请皇上示下。”

    “这个啊,能够绕行的便绕行,实在不能绕行的,和省内府道衙门,将百姓找来,认真研商,不要怕花钱,该花的钱,一定要花到,总要让百姓心悦诚服才是。”

    “是。臣明白了。”

    “再有一件事,徐继畲的案子啊,朕这几天想了想,虽然徐继畲在朕即位之初所刊行的著述之中大有荒唐之言,不过细细想来,他也是道听途说,并非亲身所见,其中舛误之处,料想经过这几年的惩戒,他也应该学会教训。”

    “朝廷律法之设,本是为了匡正纠邪。皇上为徐继畲书中大出悖逆之言事,以重法相绳,原也是保全其人、其名计。数年之后另行起用,也是弃瑕录用的善善之举,臣以为,不但徐继畲感戴天恩,今后再不敢行差踏错,就是天下人知道了,也会默念圣德,日后行事之间,更会谨慎勤勉。”

    “就这样,下去拟旨,派人回京到刑部宣喻,然后让徐继畲到热河来,朕先见他一次,再做处置。”

    军机处的几个人出去,皇帝把肃顺招到御前:“肃六儿啊,”得知肃顺在家中排行也是第六之后,皇帝在私下里就习惯用这样的称谓来叫他了:“今儿个天气难得的晴朗,等一会儿朕想出去,到上一次的那家也闲居去坐坐,你下去准备吧。”

    顺自从几件差事办得不错,皇帝又有新提拔,成为天子近臣之后,给他逐渐发现,这位主子的脾性很是古怪,热河行宫之中大有可供赏玩之处,不论是勤政殿前的福寿园、澹泊敬诚殿、如意洲等处的戏台,还是芝径云堤的行帐,都是风景极美,清幽之极的所在。虽然现在已经入了冬,不宜在此处驻足,但是夏天炎热之时,上面几处正好用来避暑,也没见他多次移驾,倒是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怎么样偷偷跑出去,到外面领略小民气象上了。“奴才请皇上的旨意,可要再带什么人吗?”

    “不用带太多的人,除了崇实和翁同龢,就让西凌阿随驾吧。”

    顺答应着,退步出来,到外面张罗准备。

    过了巳时,一乘后挡车到了也闲居的门口,还不到正式用餐的时辰,饭庄之中却已经有了五成的上座率,踩着侍卫的后背下了车,君臣几个登楼而上,在西凌阿当初定下来的雅座中落座,不一会儿的功夫,也闲居的老板带着一顶瓜皮小帽,在一个伙计的随同下到了雅座的门口,负责守卫的侍卫伸手一拦:“喂,干什么?”

    老板赶忙赔笑:“回您的话,小的姓黄,这间小店是小的产业。今天听我这伙计说,有贵客登门,想亲临拜会。烦请……”

    “得得,”能够在皇上面前当值的,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闻言很是不屑,“凭你也想拜见我家主子?你趁早躲远点只是让你家的伙计用心伺候,就是你的福分了。”

    黄老板不敢不从,心中又存着万一之想,继续和侍卫在门口蘑菇:“这位公爷,小的只想给里面这位爷磕个头,磕完了马上就走。”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呢?”侍卫还想把他哄开,门帘一挑,肃顺和西凌阿从里面走了出来:“吵什么?”

    “是。大人,这个也闲居的老板想进去给主子爷碰头请安,卑职不敢惊扰,正在驱赶。他还不依不饶?”

    黄老板不敢多说,只是一个劲的赔着笑:“两位大人,请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肃顺呲牙一乐:“你就是也闲居的老板?”

    “不敢,不敢,不过是小本生意,混口饭吃。”

    “小本生意?我家主子万千至重,公务繁忙之际,只是到你这‘小本生意’的店中来‘吃口饭’的吗?”

    黄老板第一句话就说错了,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小的糊涂,小的糊涂只是想给里面的贵人磕个头,请个安就走。”

    “没有旁的了?”肃顺冷笑着看着他:“若是赶上我家老爷兴致上来,你大约还有旁的所请吧?”

    “全凭大人栽培,全凭大人栽培”

    肃顺想了想,“你等一等,能不能见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明天有事,临时改为一章,后天照旧

第64节闲游在外

    第64节闲游在外

    肃顺转身回来,皇帝正在和翁同龢两个说话:“翁同龢,朕记得你是江苏人,是不是?”

    “是,学生祖籍江苏常熟。”

    “今儿个和大臣们见面,说起来在江苏省内兴建铁路事宜,”和军机处商谈的事情,没有必要和两个文学侍从之臣说很多,皇帝只说了半句,便抬头看向肃立在一边的翁同龢:“翁同龢,若是在江苏省内建造铁路,你认为,会有什么大的阻力吗?”

    “皇上,学生草茅新进,不敢就国事献策于圣躬之前,请皇上恕罪。”

    “这里不是商讨国事的地方,朕也不是问你要就国策献计,只是想问问你,就你在家乡所见所闻,百姓于这等英人所进的新鲜事物,可有接纳之心?你不妨把知道的说一些,今天言者无罪。”

    听皇上这样说话,翁同龢不能不说话了。说起来,在皇上身边久了,也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气是不禁人言,而且,极少有因为细故骤加挞伐的,想来说几句也无妨吧?“回皇上话,学生在家乡的时候,每每见富商百姓以能够得一西洋物事为乐事,一方手帕,一支皮夹,一块饰物,拿在手中,也无不炫耀乡里,以为荣幸。”

    他逐渐放缓了语速,“不过,皇上,铁路一物,学生全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这等新鲜之品,在江苏省内兴建,百姓是何态度,请恕学生不敢悬揣。”

    “听你这样说来,倒似乎百姓对西洋所产的玩意儿,很有一份好奇之心了?”

    “是。”

    皇帝还想说句什么,肃顺从外面走了进来,在地上跪倒行礼:“皇上,奴才有事,想请主子的示下。”

    “是什么?”

    肃顺把也闲居的黄老板想进来给他磕头行礼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皇上,奴才想,天恩如海,黄老板能够见主子一面也是他的福气,可否就赏了他这个面子,让他来给主子尽尽孝心?”

    皇帝的心思都用在季芝昌即将开始的江苏办差上了,怎么样能够将铁路修建完成,而又不至于惊扰的百姓的生活,实在是个很让人觉得两难的局面,肃顺的话他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肃顺不知道这是不是不准所请,大着胆子又说了一遍,这回皇帝听清楚了,“肃六,这又是你的主意吧?找个人来,弄这样一番做作?”

    “奴才万万不敢。”肃顺立刻碰头:“奴才不敢骗主子,奴才今天来之前,和这个黄老板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

    “这样啊?”皇帝微有些愧意,不忍再驳了,“你带他进来吧。”

    “喳。”

    在门口和黄老板嘱咐了几句,肃顺引着他进到雅间,只见一个面容很清秀的男子坐在正位,旁边是两个同样年轻的书生,垂手肃立,黄老板不敢多看,抢上半步,跪了下来,肃顺刚才在外面和他说过,主子爷不愿意旁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黄老板明知道他是谁,也只得装作不知道,“草民黄世仁,诚惶诚恐,叩见……大人”说完,趴在地上一个劲的碰响头,砰砰有声,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下。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回老爷的话,他说他叫黄世仁。”

    皇帝几乎笑出声来忍住笑已经不容易,想说话却有点费劲了,咳了几声才缓过一口气来,“你叫黄世仁?”

    “是,小人名叫黄世仁。”

    “你有没有一个佃户叫杨白劳的?”

    黄世仁不明所以的摇摇头:“回爷的话,没有,小的家中在城外倒是有几亩田地,也有几个佃户,却没有姓杨的。”

    皇帝扑哧一笑,摆了摆手,不再多做纠缠,“你想见我,有什么事情吗?”

    “小的没有。小的只是想给主子爷磕个头,请安。嗯,若是主子爷在小店用的受用的话,小的想……小的想……”

    “想什么?”

    “想请主子爷给小的小店题……”黄世仁怯生生的望上瞧了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给小的小店题个字。小的奉回家中,日夜叩拜……”

    这是个很失礼的请求,皇帝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了下来。肃顺站在他身边,他的一举一动,眉高眼低,无不注视着,看他一皱眉,立刻知道黄世仁的话惹恼了他。

    宫中相传的心法,遇到这种情形,要抢在前面申斥、开脱,来平息皇帝可能会爆发的怒气。所以他严厉地喝道:“好糊涂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让老爷为你题字?”

    “是,是世仁何敢辩白?赶忙又趴下去,捣蒜价的碰起头来:“小的糊涂,小的糊涂”

    皇帝倒并不是舍不得自己的手泽,只不过容黄世仁这样的商贾在自己面前有一番奏答,已经是破格的恩遇,若是再轻易赐予墨宝,传扬出去,人言皇上恩赏不值钱;而且又是在像也闲居这样的所在,给那些言官知道了,自然又会上折子规劝,凭空惹出事来,他虽是万乘之尊,也有不堪其扰之苦。

    看黄世仁吓得什么似的,皇帝倒觉得不忍。他的性格中有有样好脾气,在这些上面,一向‘诲人不倦”小太监写错了字,他会和颜悦色地给他们指出来,甚至朱笔写个‘字样”吩咐‘以后照这样写’。因此黄世仁十分惶恐,皇帝却夷然不以为意,摆了摆手,“你下去吧。等到你学会了礼法二字,日后还有你见我的机会。”

    黄世仁求荣反辱,又碰了个响头,这才浑身大汗的退了下去。

    肃顺讪讪的一笑:“皇上,不用为黄世仁这样的人生气,他们是生意人,最讲究将本逐利,便是来您这碰个头,也想着捞点什么好处回去。就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了。”

    经过这样的插曲,他真觉得有点饿了,“让他们上菜吧。”

    饭菜摆上,这里不是禁中,不能将就食前电]脑访问方丈那一套规矩,一张大方桌子上零零散散的摆了几个碗碟,在皇帝看起来竟有寒酸之感,年轻人心中苦笑,这可真正是养移体、居移气了。只是这些自己就完全吃不掉,还要再上?不也都是浪费了吗?

    由六福伺候着,主仆两个在雅座内用餐,崇实几个人退了出来,在门口闲话。翁同龢怎么也舍不得前几日见到的那一方玉印,只是不好开口,给崇实使了个眼色,自己借故走到了一边,“大哥?”

    “嗯?”

    “上一次那一方玉印,可还在府上吗?”

    “啊,已经不在了。我派人将那方玉印给尤家送还了。”

    “怎么,送还了?”

    “是啊,若是旁的物事,我还可以接纳,西汉年间的旧物,又是宫中流传下来的宝贝,落在我的手里,也算是明珠暗投,与其这样,还不如还了回去,也算是在热河交个朋友。”肃顺是那种极精明的,看拜弟脸色阴晴不定,心中一动:“怎么,兄弟很喜好这方玉印?”

    “倒不是我。”崇实换了个话题,“那,大哥可知道,尤家人可有意为这方玉印找一位新主人吗?”

    “这倒不曾问过,怎么,兄弟想买?”

    崇实向站在不远处支起耳朵听着的翁同龢努了努嘴,肃顺立刻明白,“啊……”他的神情中也很觉得好笑似的:“既然是翁小兄喜欢,何不早一点和我说呢?现在既然已经璧还,又何能索要?”

    “既然这样,也不必大哥为难,等我和翁兄说清楚,也就是了。”

    肃顺一把拉住崇实,“这样吧,”他是很会笼络人的,更不用提翁同龢是天子近人,更是久想纳入袖中,这一次天假其便,怎么肯放过机会?“改日我到尤家去一次,若是对方有意出售的话,我再带着你和翁兄一起过府,彼此见面,也好商谈价钱,若是无意,那就算了,你看这样可好?”

    “既然这样,就多谢大哥了。”

    翁同龢得到消息,赶忙又回到楼上,想肃顺长长地一揖:“多谢肃兄从中转圜,实在是多谢了。”

    “我如果早知道翁兄有意收藏此物,便是转手奉上又如何?”说完这句话,肃顺觉得有点矫情,又说:“如今我算是一手托两家,能否各呈心愿,还是未知,等到事情真的办成了,翁兄再谢我吧。”

    “此事办成,翁兄总要准备十三只半鸡来感谢我大哥啊。”

    翁同龢这么稳重的人,也不禁为他的话扑哧一笑。倒是肃顺,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了?”他左右看看,“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不,不是大哥说错了什么。”崇实给他解释了几句,原来,这是江南的一种特殊的风俗,媒人为两家奔走,没有一个是可以走一趟就能够成功的,而每一次登门,不论男家、女家,都要杀鸡款客,据说要吃到十三只鸡,才能最终让彼此满意——至于这剩下的半只鸡,是在迎亲当天,不过这一天事物繁杂,没有功夫容媒人好生享受——只能吃半只。

    这样的风俗,生长在江南翁同龢和随父多年寓居于此的崇实自然深悟,肃顺是北方人,就全然不通了。

    听崇实说来有趣,肃顺嘿嘿一笑,“这话倒也不错,”他说:“我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于翁兄这样的书生而言,能够得一意中宝物,真正是比娶一房称心如意的媳妇更难的事情。”

    听他语出粗俗,翁同龢有些不喜,不过彼此相交,心中就先存了忠恕的念头,更何况他的话虽然粗鲁不文,其意倒是恰中己心。

    大家在外面说着话,耳朵留心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听声音逐渐减弱,知道用得差不多了。果然,六福挑起门帘,“肃大人,列为大人,皇上召你们进去呢。”

    几个人鱼贯而入,皇帝正在用手巾把手擦净,笑意盈盈的看着走进来的几个人:“大规矩都免了吧。”接下来便问,“肃顺啊,这热河城中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去处吗?”

    肃顺知道,这位主儿看起来是一时没有回园子的念头,他做事从来都是不顾旁人眼光,只看皇帝喜好的,“回主子爷的话,城外的大小庙宇,自从上一年得知皇上要移驾以来,都为工部、礼部官员粉刷一新,皇上要是想看的话,容奴才陪着主子游览一番?”

    “有几处来的时候已经去过了,没的什么新鲜。”皇帝摇摇头,说:“而且今天时间太晚,待到转完了,怕天都要黑了。改日吧。”

    “是。”

    “还有什么?”

    肃顺心中一动。他知道皇帝年少风流,年中的时候圣躬不豫,就是因为房帏之中征伐过甚,现在病体痊愈,自然又有了眠花宿柳的心思。上一次他把尤莲引入府中,又加以调教,本来就是存着有朝一日‘献美’的打算,只是这样的事情总要找到一个好的时机,今天听皇上提起,倒让他觉得有了机会。

    “不瞒主子,奴才前几日遇到一桩怪事,今天说来,给主子爷解解烦闷。”

    “哦?是什么?”

    “有两家人,一家姓尤,一家姓魏……”

    听肃顺绘声绘色的把这一桩奇异的家务官司讲完,皇帝好笑的翘起了二郎腿:“这样颠三倒四的官司,还是第一次听说,比之当年常熟的那桩,倒是更有奇峰突起之感。崇实,你说是不是?”

    崇实赔笑着一躬身:“是,皇上说得不错。奴才第一次听肃大人说完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想,分明是陈平六出奇计。”

    皇帝扬声大笑,“真不愧是朕的第一个状元,果然语出惊人”他站了起来,举步向外,“走,肃顺,到你府上去。朕去看看这个代兄娶亲,却几乎自身难保的尤小姐。”

    “喳”

    肃顺的居处在南城不远处,这里本来是康熙年间,皇帝移驾热河时给上驷院用来办公的场所,到了乾隆年间,皇帝崇尚武功,性情也变得好大喜功,上驷院豢养的御马最多的时候达到千百匹之多,上驷院的差事也变得越来越繁重,后来经内务府请旨,将上驷院的办差之所挪到了围场边上,一来是地方够大,二来,皇帝选用马匹的时候,也更加的方便,位于南城的这一处居所,便空置了下来。

    这一闲放就放置六十年。这一次皇帝驾临热河,肃顺随扈而至,他住不来朝廷为众多随扈大臣准备的公出房子,自己花钱另行将这处空置的房产买了下来,买下这栋房子,不过花了两千余两银子,整修一新却花了不下五六倍的价钱

第65节快美(1)

    第5节快美()

    肃顺自问居所的整修很是有文人气息,却不想皇帝从下车伊始就开始笑,“上一次在也闲居听人说,树小房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朕看你这个奴才,虽然不是内务府出身,比之那些人,倒更有几分铜臭味道这都是什么啊?”

    有些话是皇上可以说,旁人不能说的,崇实和翁同龢也曾经到肃顺的府中来过几次,见到府中到处都是一派富丽景象,都认为难逃穷人乍富之讽,听皇上这时候说起来,二人便笑,“奴才是俗人。”肃顺说,“在这热河买下这样一处房产,原也不敢求什么清幽雅致。左右奴才也不会结交外人,就是有些失当之处,也不会为人所知。”

    几个人在园子中走了几步,前面便是主人所居的正厅,上面的匾额写着‘云帆月舫’四字,两边的楹联是,‘疑乘画掉来天上,欲挂轻帆入镜中。’“这一处还好,只是楹联和匾额用了两个‘帆’字,还要仔细推敲。”

    目光在周围的景物上搜寻,还想再说点什么,肃顺却怕皇上冻着,赶忙躬身,“皇上,”他说:“外面天冷,还是进到厅中吧。”

    到了厅中,皇帝更加乐不可支,正厅中间,摆放着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几张太师椅,擦得一尘不染,这也罢了,在桌子的中央,居然放着一盏洋灯,玻璃罩子擦得极亮,里面一支蜡烛,似乎也是新近换上的,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你糊涂了?”皇帝回身笑道:“哪有把洋灯摆放在这里的?”

    “回皇上话,这有个缘故。”肃顺很从容的解释:“奴才读书不多,识字不全,有时候要看点什么,很觉得费劲,便要把先生请到书房去,一点一点学。后来给奴才发现,这样的做法不妥。”

    这段故事是崇实几个人已经知道的,却不好说破,忍着笑在一边听着,“后来,奴才就想,这样一次一次把先生请到书房,总不是办法,就改为在正厅府之中和先生学。只是奴才年纪大了,悟性好,记性不好,背书背不来,先生就生气。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暗自没人的时候多多用功,就是今天皇上看见的,每天点一盏洋灯,在灯下学习。其实,不但是在奴才的厅中,就是其他的房中,也有这样的洋灯的。”

    皇帝一开始还保持着笑容,逐渐的,笑容逐渐隐退了下去,“你这样做很好。”他说:“朕早就说过,不要耻于做人家的学生;最羞耻的事情不是我们不及人家,而是在于明知道不如人家,明知道自己有短处,却还是抱残守缺,不肯学习,不肯放下天朝大国的架子,去向那些在很多道学家口中的蛮夷之邦学习的勇气这一点,肃顺,你做得好”

    “奴才不敢”看皇帝面色转正,肃顺几个都跪了下来:“皇上是天下第一有才学之人,奴才学识浅薄,平日里皇上偶有临问,奴才经常要搜肠刮肚的想上好半天,才能知道皇上想问奴才什么,奴才一个人事小,耽误了皇上的国事事大,所以,也只有以勤补拙,以期不负皇上垂问。”

    皇帝呲牙一乐,“朕不用你吹捧。”他说:“前面给朕带路,在你这府里看看。”

    在府里转了一圈,皇帝举步进到书房,红木的家具以外,还有一架书,墙上挂着字画,有戴熙的山水和邓石如的隶书,都是近时的名家。多宝架上陈设着许多小摆饰,一具形制极其新奇的铜香炉正烧着香。青烟袅袅,似兰似麝,触鼻心荡。

    肃顺恭请皇上在书房中准备的软榻上落座,自己则向后退了几步,向门外招招手,于是,脚步声轻轻响起,一个脸蛋红红,低垂粉颈的女孩儿手中托着盖碗茶缓步走近:“老爷?”

    “别怕,别怕。”肃顺低声的嘱咐她,“进去之后,先给皇上磕头,知道吗?还有,跪在那里,皇上不让起来,千万不要自己起来,知道吗?”

    女孩儿脸儿更红了,声如蚊讷的应了一声:“知道。”

    “进去吧,进去吧。”

    于是,女孩儿低垂着头,托着茶盘进到房中,皇帝正在口渴,倒没有注意给他端茶进来的人是谁,接过茶水喝了几口,一低头间,只见一个穿着翠绿色绸子夹袄,梳着三丫髻的女孩儿跪在自己面前,却不说话,“你是谁?”

    “我叫……不是。”只说了半句,女孩儿立刻慌乱的摇摇头,“奴才叫尤莲,是大人命奴才来伺候皇上的。”

    “啊,”皇帝猛的想了起来,“你就是那个尤莲啊?抬起头来?”

    尤莲在肃顺府中呆了有两个月的时间,肃顺并没有和她及家人撒谎,他的府中也确实很少有下人伺候,不过自从把她领进府中,肃顺却只是请来嬷嬷认真教授规矩礼仪,其他的府中细务不让她经手——在府里的下人看来,尤小姐早晚有一天是要做老爷的侧福晋的,如此一个将热的冷灶,不趁凉的时候烧一烧怎么行?所以,不论的府里的管家还是一众下人,都处处殷勤,时时伺候,弄得尤莲有苦说不出,心里难过,暗中埋怨父母,不应该答应肃顺的请求,将自己送到这里来。

    肃顺待她却是守礼甚严,每日里只是让她学习规矩,又取来旗下女子的衣服让她穿上,只是一样,尤小姐是裹足,穿不来‘花盆底”就是放开了,也是缓不济急,便只好仍让她着平底鞋,在各处行走。

    过了一段时间,尤杉家中事务停当,带着妻子过府来探望女儿,见女儿衣着光鲜,容颜秀丽,夫妻两个很是为女儿欢喜:看起来妞妞不但不曾在这里受苦,反倒像是比家里更加容光焕发了?不过做母亲的心细,认真打量之下,给她发现,女儿眉宇之间虽是丽色依旧,却又像是有着哀怨之色。

    趁着丈夫和肃顺说话,尤太太把女儿拉到一边,“妞妞啊,”她问,“在这里住得可还顺心吗?若是不从人意的话,娘和你爹说,拼着花上APo几两银子,也好把你领回家中?左右又没有卖于他们?”

    “没有。”妞妞说,“大人对女儿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大人和女儿说,将来有一天,怕是要将女儿送进宫中。”妞妞不解的看向母亲,问道:“娘,送到宫中是什么意思啊?我问过大人,他说过几日自然就明白了。”

    尤太太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失礼,快步到了厅中,大声质问:“肃大人,我听小女说,您是要将她送入宫中,可是的?”

    尤杉也吓了一跳,转头看着肃顺,很有点气急败坏的模样:“肃大人,内人所说的,可是真的?”

    肃顺见事已揭破,也无谓隐瞒,当下点点头:“不错。”

    “大人您当初答应小人,小女入府,绝不做……”

    “绝不做什么?”肃顺沉下脸来,大声说道:“我当初答应你们,令爱到我府中,绝不做我肃某人的侧室,也不给她做任何粗重使唤,而且又每月有三天假期,可以回府探亲,可有食言的地方?”

    一句话把三个人都给问得愣住了,“这?”

    “老爷,老爷”尤杉急得双泪交流,“小的就靠这个女儿养老……”

    “唉你老糊涂了”肃顺硬将他的话打断,“这是别人求不到的事,你怎么倒得福不知?不识得眉高眼低,真也亏了你是做大生意的怎么这么傻?皇上若是看上你女儿,别说是你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再多,也得撒手啊再说,这哪里是坏事?如果尤莲得宠,你作兴就是‘皇亲”还怕没有人养你的老?”

    尤杉和妻子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肃顺居然如此翻脸无情,只听他继续说道,“你们也不用担心,”他摇摇头,站了起来,“其实,便是你们想把女儿送进宫去,也要皇上看过、喜欢你家女儿之后。若是入不得龙目,你放心,我把你家女儿还给你送回府去”

    这样的话对夫妻两个倒是意外之喜,尤杉赶忙追问了一句:“大人可不是诳我?皇上若是不喜小女,就将小女送还?”

    “我诳你作甚?”肃顺又转了一副笑脸,给厅中随侍的下人使了个眼色,把尤莲半扶半胁的带离正堂,这才说道:“老尤,尤太太,你们想想,皇上要是真喜欢上了你家女儿,这是多大的福气?先不提一人得宠,全家受福,这是件人家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只说凭莲小姐的容貌,颜色,到了宫中自然是……”他想了想,给他想起一句唐诗:“三千宠爱在一身了。到时候,皇上一高兴,给你家抬了旗,你就是响当当的旗下大爷了。再做生意,无往不利,不比你现在在这热河城中要舒心畅快得多?到时候,你就是富贵逼人来啦”

    尤杉和妻子给他说得晕头转向,话当然动听,但总觉得有一点不大对劲,只是说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何处?

    看到夫妻两个阴晴不定的脸色,肃顺心知他们都已默喻他的言外之意。打铁打到紧要关头,还须狠狠捶它两下,方能收效。因此,他放出极其郑重的脸色说道:“此事关乎府上祸福荣辱,请慎重考虑。语云:‘小不忍则乱大谋”朝坏的地方去想,不测之祸,恐怕还要蔓延到三亲六眷。”

    “什么……”尤太太终于是妇道人家,给肃顺的话吓到了,茫然无助的左右看看,“什么不测之祸?”

    “什么祸?”肃顺冷笑着,又加了一把火:“灭门之祸”

    “灭门?”尤杉睁大了双眼,惊恐地问。

    “有道是‘灭门县令”小小一个七品官儿,尚且如此,难道皇上倒不能灭人的门?只怕祸还不止灭门”

    “还有什么祸?”尤杉越发惊惶了。

    “族诛”肃顺答说:“灭九族你别以为我吓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安上个谋反大逆的罪名,大大小小先抓起来再说。等辩白清楚,已经九死一生,倾家荡产了。”

    这番话说得尤氏夫妻毛骨悚然,不自觉地举双手环抱两臂——是不寒而栗了。

第66节快美(2)

    第66节快美(2)

    告辞回到家中,夫妻两个抱头痛哭家中的长子和媳妇听见消息赶了过来,尤杉把经过说了一遍,尤公子和妻子也是大惊失色

    尤太太哭着大骂丈夫:“若不是你,也不会惹出这些事来如今可好,孩子若真进宫去了,我这个做娘的,就和你拼命”

    尤杉劝也不是,闹也不好,急得火烧眉毛,还是儿子献计:“爹、娘,您也不必慌张,不如把孩儿的岳父一家人请到府里,共谋对策?”

    把亲家一家人也请过府来,商量了一天也没有丝毫办法,最后还是尤杉叹了口气,“现在只能是盼着皇上不喜欢妞妞,肃顺又能够话复前言,我们一家才能有团圆的一天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倒是向着肃顺期望的道路行进了;尤莲抬起头来,皇帝几乎看呆了眼睛。尤莲的容貌更胜艳冠后宫的瑜妃赫舍哩氏长眉入鬓,一双清冽的凤眼儿,淡红的嘴唇,微微翘起,形似菱角。言语之间露出两排编贝似的细白牙齿,可能是为了初次见驾,女孩儿心中惶恐,扇子般的睫毛闪啊闪的,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一般,惹人怜爱。

    皇帝认真的打量她一会儿,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一边,“你先起来说话。”

    面对着的是皇上,尤莲全然没有了在家中的骄横刁蛮,连该说些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多行礼总是不会错的,又碰了个头,才站了起来,“奴才谢皇上。”

    “来,到朕身边来。”皇帝嘻嘻笑着,也忘记了女孩儿自称‘奴才’二字本已是妄言,毫不顾忌的拉过女孩儿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摩挲着,“今天听肃顺说到你家的事情,真是可笑啊”

    尤莲心中慌乱无比,暗中抽了一下,由如何能够抽得动?她不敢太过使力,没奈何只得让皇上握着自己的手,胡乱的答了一句,“奴才不敢。”

    皇帝自生病以来,数月之中早已经断绝了男女之事,这一来是因为身体不负支撑,二来是老太妃对宫中嫔妃有过训戒,众女为了皇帝康健计,平日里除了白天到书房和寝宫去为皇上请安,到了晚上,都早早的解衣上床休息,根本不给他‘劳累’的机会。

    男女之事本来就是如此,若是夜夜欢歌,旦旦而伐,总会觉得无一日可以忍耐;若是真的放下来了,倒也不会觉出什么异常,皇帝也是这样。知道大家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不愿意伤了众人心,却不料想今天在肃顺的府中,居然能够得偿异味

    一时间只觉得心中yin情如焚,半刻也不想忍耐,半用强的将尤莲抱在怀中,低头闻着沁人的女儿体香,更觉得胯下如铁,不由分说的噙住女孩儿的红唇,用力吮咂,一边用手拉拽衣裳,不到片刻之间,两个人已经裸裎相见了。

    尤莲在家中幼承庭训,本是谨饬如玉的处子,到了肃府,也是为肃顺看中,连下人都不能算是,这会儿给皇上抱在怀里,上下其手,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全然不知要面临的是什么,惊呼声中已经给男人按在身下,将她的一双三寸金莲握在掌中,细细把玩:“缠得好可爱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弄成这般勾魂夺命的娇物?嗯?”

    尤莲羞得无可奈何,清白身子全落在男人眼中,有心想躲,一来是力气不及,二来对方是皇上,更加不敢。听他语出调笑,只好以手捂脸,喉咙间发出小兽一般的哀鸣。希望能够避过此劫。

    殊不知这样的情态落在男人眼下,更觉得心中火热,**贲张若狂,分开身下女孩儿的双腿,露出芳草菲菲,馒头一缝,在一片雪雪呼痛声中,已经给他破体而入

    六福和肃顺几个见船已入港,早就躲得不见人影。关上书房的门,隐约听见有女孩儿呻吟哭喊的声音,却权当没有听见一般,远远的走开了。

    一朝欢愉,元阳泄尽,皇帝满足的叹了口气,伸出手去,在她圆润而光滑的肌肤上游走,“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尤莲不知道他吟诵的是南唐后主李煜所做的一首词,既听不懂,也不敢说话,不过大约知道,是在夸赞自己。

    女孩儿给他弄得浑身酸疼,便是嘴唇,也为他吻得肿了起来,一念及此,女孩儿更增羞怯,把头使劲埋在他的怀中,任男人如何逗弄,再也不敢抬起来。

    皇帝知道她女儿家初初见面就为自己临幸,难免害羞,也不忍心再逗弄。支起上身看看天色,已经是黄昏了,“糟糕”

    这一声出口,尤莲倒不再娇羞,抬头望了他一眼,却见皇帝面色很是严肃,她女孩子没有经过事,还当是自己惹怒了皇帝,赶忙作势欲起:“奴才,奴才请皇上恕罪。”

    皇帝呲牙一乐,“不关你的事。”然后高声呼喝;“六福?”

    “奴才在。”

    “什么时候了?”

    “回皇上话,已经过了申正了。”

    “糟糕太晚了。狗奴才,还不伺候主子穿衣?”

    “啊,是”

    胡乱的穿好衣服,皇帝转过身来,看着拥着锦被、露出半截雪白的肌肤、呆呆望着自己的尤莲,轻笑起来,“先在这里住上一宿,明天,朕有恩旨给你。”

    尤莲眨眨眼,突然想起来似的,不避风寒的裸着身子跪在塌上:“奴才,谢主隆恩”

    皇帝再一次笑了开来,“你啊。”六福拉开房门,领先出去:“还有的学呢”说完,才头也不回的走了。

    肃顺几个在外面闲坐谈天,一眼看见皇帝出来,顺势跪倒:“皇上?”

    皇帝看看天色,已经愈见昏暗,其时已不能容他久坐,“好生照看,明天,”他停了一下,说道:“肃顺?”

    “奴才在。”

    “从今天起,你兼领宗人府事物,到老五那里去,做他的左宗丞。”

    肃顺重重地碰了个响头,大声答说,“奴才领旨,谢恩”

    “还有,尤姑娘那里,你好生照管,明天,朕会有旨意给她。”说完,他脚步不停,向外走去。

    “喳奴才恭送皇上。”

    在府门口恭送皇上等车远去,几个人又转了回来,肃顺安排人伺候尤莲洗漱更衣,好半天的时间才见她在几个使唤丫头的服侍下步入厅堂,还不等她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肃顺先一步上前跪了下去:“奴才肃顺,给主子娘娘请安。”

    崇实、翁同龢也随着他跪了下来:“给主子娘娘请安。”

    尤莲弄了个大红脸,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局促不安的退了几步,“大人,”一双手都没了个安放处,“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娘娘今后就是奴才的主子了。”肃顺大声答说,“主从有别,礼不可费。有任何需求,请主子娘娘吩咐。”

    尤莲脑中不辨好恶,只觉得心口怦怦跳着,“我,我没有旁的吩咐。”她说:“大人,您……先起来说话,这两位大人,也请起来说话。”

    肃顺、崇实、翁同龢这才站起来,“主子,请上座。来啊,还不给主子娘娘上茶?”

    经过肃顺这样一番做作,尤莲逐渐平复下来,却又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惊喜在心中流动,原来这就是做主子了?真是想不到,只是这样……就使自己从府里的使唤丫头,一跃而成*人上人了?她突然问道:“肃大人?”

    “奴才不敢当。主子直呼奴才的名字即可。”

    “那好吧。”尤莲壮着担子叫了一声:“肃顺?”

    “奴才在,主子有什么吩咐?”

    “我的父母?”她望着肃顺恭谨的脸色,语气中还是难掩怯意,“是不是也要知会一声?”

    “奴才以为,今天大可不必。这有个缘故,”肃顺很从容的给尤莲解释,“明天皇上就会有恩旨下发,到时候不但是主子娘娘,就是主子的家里,也同样会有恩旨。与其今天晚上让老人家心惊胆战,还不如等到明天天亮了,再派人到府上传旨,届时再一起热闹热闹。”

    尤莲小小女孩儿,给他几句话敷衍过去,当先点头说,“那好吧,就听您的。”

    皇上回宫,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园子中树影婆娑,月色如银,踩着脚下的青石板路,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北风,皇帝真觉得有点冷了。

    回到寝宫,皇帝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用晚膳呢有心现在再传,御膳房虽然不会说什么,但是给人知道了,私下里问一声‘皇上怎么这么晚传膳’?自己出宫冶游,甚至在肃顺府中临幸侍女的事就立刻传扬了出去。一时间皇帝觉得有点后悔——应该把尤莲召进宫来,再着她伺候的,在奴才的府中行这等事,总是难堪。

    不过,想是这样想,在年轻的皇帝心里,却又觉得无比刺激,那种明知道肃顺几个在外面守候的、近乎**的滋味,实在是沁人心脾,自己动作起来,也觉得分外有劲儿A

第67节有钱就行

    第67节有钱就行

    一夜之间,宫中突然多出一个姐妹,而且自从选召进宫,皇上每天留宿在这个姓‘尤佳氏’的女子房中,引来众人侧目。

    听人说,尤佳氏是阿玛是内务府一个姓尤的奴才,这一次跟着父亲随扈到了热河,给皇帝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立刻选召进宫,日夜陪伴。

    于旁的人来说,宫中多出一个姐妹,也不过是惊诧一阵,过去也就过去了,只有一个生来心思重的兰妃,很是伤了一番脑筋热河小小的地方,根本藏不住什么秘密,不到三天的功夫,这个姓‘尤佳氏’的女子的来历就给人摸了十足十。乃是新任冠军使肃顺为皇帝特意挑选的汉家女子,前几天找了个机会,请皇帝过府,并在房中临幸,然后将她抬入了旗,赐姓‘尤佳’,选入宫中。

    这样的消息经那些爱嚼舌头、爱传是非的宫女、太监口口相传,已经全然变了味道,听他们说,皇上在肃顺府中足足住了一夜,和尤佳氏大行之事,更且有肃顺等人在旁卖力鼓劲,害得万岁爷一早上起来,连起床都要靠六福伺候,才能做得到了。

    叶赫那拉氏是极聪明,极有主见的,孰真孰假很能分的出来,她告诫身边的小太监:“若是再敢编排主子的事,全都把你们送慎刑司,一顿板子活活打死”这才算是把这些流言蜚语硬压了下去,没有传到皇帝的耳朵中。

    不过,虽然不让太监宫女乱说乱道,兰妃也给这件事气得不行,她倒不敢气皇上,而是生肃顺的气:该死的奴才,皇上的身子刚刚才好,就弄这些民间的汉家女子来魅惑主子?还不是为了你自己邀功请赏?可恶

    转念又想到给皇上封为佳嫔的尤佳氏,叶赫那拉氏冷冷的哼了一声:“狐媚子”

    她身边随侍的宫女叫连环,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以为有什么吩咐,“主子,”她问,“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兰妃站了起来:“祯姐姐现在哪里,你去看看?”

    环出门而去,一会儿的功夫就转了回来:“祯主儿在瑾主子房里,正和瑾主子说话儿,逗大阿哥和大公主玩儿呢。”

    兰妃站了起来,说,“我们也过去,大家一起说说话。”说着先一步踩着花盆底,一溜烟的出门而去。

    皇帝的几个后妃住的都不远,出门转过一道小路就到,一边走,叶赫那拉氏一边想着心事,瑾妃在也好,她是皇上唯一生产过子嗣的后妃,说起话来应该更有效果。

    心中想着,就到了瑾妃居住的跨院,还不等进月亮门,就听见里面有咕哇大叫的婴啼声,不用问,一定是大阿哥载澧又把妹妹逗哭了。

    进门一看,果然。瑾妃阿鲁特氏扳起面孔,正在大声训斥载澧:“小冤家,整天就知道逗妹妹,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妹妹还小,你做兄长的,要好生疼爱,怎么……就这样?”她一把揪住儿子的小耳朵,使劲一拧,载澧吃痛不过,没口子的大叫开来:“额娘,我不敢了,额娘,我再也不敢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说,每一次你也不改”

    听哥哥呜咽有声,小小的秀慧倒止住了哭声,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苦着脸的哥哥,晶莹的泪花挂在小脸儿上,分外可爱。

    “姐姐,大阿哥也是欢喜妹妹,才故意逗弄她的,”兰妃一步踏入正房,好笑的解劝着:“树大自直,等过上几年,大阿哥就知道心疼妹妹了,是不是?”

    祯妃从奶妈怀中接过女儿,晃悠了几下:“你啊,哥哥又没有弄疼你,干什么哭啊?你平时不是不喜欢哭的吗?真是不乖”

    秀慧在母亲怀里舒服的躺着,大约是玩闹的累了,孩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

    祯妃把女儿又交还给嬷嬷,让她带着孩子退下,这才笑盈盈的望着兰妃,“你今儿个来得倒很早啊?”

    “是啊,看天气好,就早点过来了。”祯妃秉性宽厚和平,颇得皇帝的敬重,更得其他姐妹、太监和宫女的爱戴,不过说话有些不拘小节,这是连皇帝都知道,又刻意优容的,所以虽然刚才的一句话问得兰妃心里不大舒服,表面上却丝毫不敢流露,更何况这也不是自己今天来的主旨?“最近总是想找人打牌,不如找来一位姐妹,我们一起打?”

    “也好。”两个孩子睡的睡,玩的玩,左右没有事情可做,祯妃也给她说得动了心思,“那,找谁做牌搭子呢?”

    “找珣妹妹吧?”

    “不行,珣妹妹有了身子,正在静养,怎么能找她呢?”

    兰妃故意这样说,只是为了逼出后话,“那,找谁来呢?三个人凑不上手啊?”

    祯妃和瑾妃没有她这样多的心思,瑾妃在一边答了一句,“不如就叫瑜妹妹来吧?”

    兰妃顺势点头,回身吩咐,“去,看看瑜主子用过早饭了没有?若是用过了,请她过来。”

    祯妃赶忙一拦,“瑜妹妹不会打牌,找她做什么?”

    “不会怕什么?只要有钱就行。”

    一句话出口,祯妃和瑾妃同时大笑起来“你这个做姐姐的啊,真正是不厚道。”

    很快的,瑜妃赫舍里氏进到房中,先给祯皇贵妃请了安,“今儿叫妹妹来,是兰妹妹提起的,说是想打几把牌,正好缺了一把手,你来凑吧?”

    瑜妃轻笑起来,“我?”她说:“我不会打牌啊?”

    瑾妃和祯妃想起兰妃刚才的说话,古怪的扑哧一笑,“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兰妃立刻接口说,“我们也不大会,大家在一起消遣消遣。”

    “那,好吧。”瑜妃娇媚的脸蛋飞起一抹红晕,“我打得慢,你们可不要催我啊。”

    于是几个人分别落座,有宫女取来牌,各自站在主子的身后伺候茶水。本来兰妃和瑾妃都是喜好吸旱烟的,不过前者当年入宫的时候为祯妃一句话戒掉了;后者怀孕的时候有一次让宫女给她点烟,正好皇帝一脚踏入,像是见到什么怪物似的瞪大了眼睛,望着正要伸手接烟的瑾妃,一言不发。随即快步上前,一把抢过烟袋,撅成了两截

    这件事过去之后,皇帝特意下了一道旨意,内中不论是嫔妃,还是宫女太监,都不允许吸烟。从此以后,除了老太妃的慈宁宫可以吸烟之外,宫中再也见不到烟气缭绕,如同下雾一般的景致了。

    兰妃一边摸牌,一边想着怎么样打开话题,她只顾着思考,乱扔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输光十个围棋子儿——每一个围棋子儿都当五钱银子,每人十个,就是五两银子的本钱。

    自己姐妹在一起打牌,自然不能像在赌场里那般的正式,事先说好了的,谁输光了,也不必再拿钱出来,输了继续,赢了拿钱,也就是说,输得再多,也只有五两银子。

    瑜妃不大会打牌,所以摸牌,出牌的速度非常慢,坐在她下家的瑾妃等得心头冒火,几两银子她输得起,只是要看输给什么人,瑜妃连吃牌、碰牌都要靠身后的宫女指点,如何能够服气?偏偏瑜妃虽然不大会打牌,手风却是好到离奇,不是自,就是吃胡,就让人很觉得郁闷了。

    正在想着,瑜妃打出一张,“六索?”

    瑾妃正要伸手抓牌,站在兰妃身后的连环叫了一声:“主子,您胡了。”

    兰妃低头一看,可不是吗?把牌一推:“我胡了。”

    祯妃看出她心不在焉,胡乱的拿起两个围棋子儿递了过去,自己长身而起:“先歇一歇吧,等一会儿再打。”

    “别啊。”兰妃赶紧拉着她的手,“我刚才赢了一把呢,就不让我再赢了?”

    她这样一说,祯妃倒不好停下来,因为那会显得自己真的有意不想让她赢钱似的,只好又坐了下来,“倒不是不想让妹妹接着赢,只是,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

    兰妃胡乱的洗着牌,手上不停的码好,重新开始,“也算不上是心事啦,”她说,“只是啊,瑜妹妹,这几天,皇上翻你的牌子了吗?”

    赫舍里氏楞了一下,粉面一红,又立刻变白,“没有。”她说,“从皇上生病以来,都没有翻过。”

    兰妃不屑的“哼”了一声,“好不容易皇上的身子养好了,偏又有肃顺那样的奴才,进呈一个汉家女子,魅惑君上,姐姐,您也得说说话啊。这样下去,皇上的身子骨再有个什么差错,可怎么得了?”

    祯妃是极老实忠厚的,听兰妃口口声声皆是为皇上身子着想的话,心中大以为然,不停的点着头,“嗯,妹妹说得对。”她说,“上一次皇上龙体抱恙,老太妃也有过训诫,让宫里的姐妹照看着他,不要由着他的性子来。想不到刚刚好了几天,就把这番话扔到脖子后面了?”

    这话说得竟似是连皇上也扫了进去,瑾妃和瑜妃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妥,“姐姐,”瑜妃说,“主子就是这样的脾气,您也不好就这样规劝吧?总是要好好说,您看呢?”

    祯妃也注意到自己的说话有点放肆,自失的笑了一下,“好吧,”她说,“等见到皇上,我和他好好说说也就是了。”

    “此事宜早不宜晚,姐姐要抓紧啊。”

    祯妃坐在那里想了想,再一次把手中的牌一推,终于下了决心,“你们先回去吧我来办。”

    于是,兰妃几个识趣的也站了起来,吩咐太监把牌收拾好,又把活腿包金的桌子撤了,各自应声‘是’,退了出来。未出殿门,就知道了她的办法,是祯妃身边的宫女,叫双喜的声音,“看佳嫔在那儿?快找了来”

    兰妃心中暗自得意,忙了一上午,到底把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可也不无希望,最好能亲自在场,看着祯妃如何申斥佳嫔,那才真的叫痛快

    然而她如果真的在场,却也未见得会痛快。祯妃是天生宽厚和平的性情,从无疾言厉色,所以把佳嫔召来,也只是规劝一番而已,倘或期待着她会对她放下脸来申斥,那就一定要失望了。

    尤佳氏入宫半月之久,每夜独承欢宠,她女儿家心性,又是逢到君上真心喜爱,每天夹道珠灯,玉辇清游的快心日子,思量起皇帝温存体贴的许多好处,早就将自己是如何于他的那一段不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这还不算,见识过天家富贵,更让这本来尚算出身豪奢的女孩儿大开了眼界不但不再记恨肃顺,反倒时时念叨他的好处。

    唯有一节,入宫之后只是个‘嫔’,不但比不上祯皇贵妃,就是比起那些其他的后妃,也很是觉得委屈了一大截。不过,尤佳氏在入宫前后学过礼仪,知道这等封赏皆是出自御口,为奴才的只能叩头领旨、谢恩,却绝对不能有非分之求。

    再有一节,便是每天早上都要到祯妃房中请安,在她看来既觉得委屈,又是一项苦差事,便总有畏难之意,前几天还好,最近几天,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一早过来了。

    皇帝不以为然,祯妃反倒给她说好话,曲意优容,“她还小,不懂事,而且,又是内务府下人出身,不懂规矩,等训导一番,也就是了。”

    皇帝明知道祯妃是在皮里阳秋的讽劝自己,不好意思的一笑,遮掩了过去。

    这一次听兰妃说的有理,祯妃不能再坐视不理了,等了一会儿,佳嫔得旨,赶忙到了房中,盈盈下拜:“尤佳氏给姐姐请安。”

    “你知道我找你来的意思吗?”祯妃向跪着的佳嫔问。

    “请姐姐开导。”

    “你起来我有好些个话要问你。”

    等佳嫔站起,祯妃先屏绝宫女,把她带入寝宫,只是未上炕去坐——坐在梳妆台边,让她站着回话,“昨儿个你伺候了皇上一天?”

    嫔还是不知道所谓何事,很老实的答道,“昨儿晚上,皇上批的折子,是我伺候笔墨。”

    “说皇上跟你整聊了半夜,倒是说些什么呀?”

    “也没有什么,”佳嫔老老实实的答说,“皇上批折子,我就在一边看着,也不敢多说话,到了晚上,才服侍皇上睡下的。”

    祯妃琢磨了一下,彼此都还年轻,无法老着脸谈房帏中事,只好绕着弯子来问,“你进宫时间短还,可知道前些天,皇上圣躬抱恙的事情吗?”‘

    “是,我知道。”尤佳氏总还是不脱天真烂漫的本色,再加上皇上有意不要让她变得循规蹈矩,所以特准她在宫中,没有人的时候可以自称为‘我’,她说:“在家中听爹……不是。是听阿玛说,皇上还下诏求医呢。”

    祯妃无奈的笑了,“你啊”很快的,又扳起脸来,“你可知道请来的医生是怎么说的吗?说皇上这一次发病,是……缠绵病榻,嗯,劳累太过所致。这,你知道吗?”

    这样的话尤佳氏从哪里能够得知?“不知道,”她摇摇头说,“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起过。”

    祯皇贵妃很是犹豫了一下,总觉得没有什么不会因辞害意的方式,心中暗骂自己嘴巴笨,若是换了言辞便给的兰妃,想来早就想到对答的言语了吧?

    左右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直抒胸臆了,“妹妹,”她说:“皇上的身子骨刚刚才好起来,总还要静养一段,才能完全的康健如初,你啊,夜来不要总由着他的性子来,该让皇上节制的时候,也要让他节制。”

    这一次佳嫔听懂了,一时间又慌又窘,心中怦怦乱跳,言不及义的答了一声,“我,我知道了。”

    皇帝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后宫一天之间发生了这样的谈话,用晚膳的时候,照例吩咐一声,“着佳嫔今晚在寝宫伺候。”

    内侍传旨,佳嫔不敢不听,更不愿不听,沐浴之后,到了寝宫,照往常一样的见礼:“奴才,给皇上请安。”

    皇帝随手把批完的折子合上,放在一边,含笑于灯下观美,“不是和你说过吗?不用自称奴才的。”

    佳嫔故意顽皮的一笑,“皇上恩赏奴才,”她说,“奴才却不能不知进退。”

    皇帝就喜欢她这样的娇媚颜色,“你果然灵透。”他绕桌而出,拉住了尤佳氏的手,“唔,好凉啊?是冷吗?”

    听皇上关怀问切,佳嫔心中委屈,眼中含着一泡珠泪,依进他的怀抱,“皇上……”声音中竟带上了哭腔。

    “怎么了?”皇帝很是一愣,赶忙扶正了,低头打量,“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和朕说?”

    “没有,没有。”

    “那为什么哭啊?”

    “皇上,奴才舍不得您,您别把奴才赶出去啵?”

    皇帝心中好奇好笑,“这是从何说起?”他再一次把佳嫔拉了起来:“到底是怎么了?”

    祯妃和佳嫔白天交心,姐妹两个谈得很好,不合祯妃后来又说,“若是给宫中的老太妃知道了,怕就不是这样能够轻易饶过了啦”

    佳嫔终于是小孩子,给祯妃的这一番话吓到了,以为自己痴缠皇上,惹得老太妃生气,要把自己给赶出宫去呢一来是心里真正难舍;二来想及出宫之后前路茫茫,不知何处可去,连一日三餐都没有仔细用过。

    她支支吾吾,半哭半诉的说了一遍,最后说,“奴才舍不得皇上……。皇上,奴才有错,您打也成,骂也成,只是不要把奴才赶出去,奴才……”说着话,她的身子矮了半截,“奴才舍不得皇上,不想离开皇上”

    听她说到一半,皇帝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好笑起来,哄劝着把她抱进怀中,吻着她的发际,“不怕的,朕欢喜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把你赶出去呢?是不是?”

    “皇上,您敢不是哄我?”

    “不会的,你放心吧。”皇帝好笑的松开臂膀,在她挺翘的鼻尖点了一下,“你想,”他带着笑意问她,“如果要是你做了什么错事,或者朕不喜欢你的话,直接一道旨意,就把你送出宫外了,又何必今天晚上还要传你过来?”

    “皇上,真的不会把我送出去了?”

    “当然不会,”皇帝一把把她打横抱起,“朕还要你给天家多多生几个阿哥呢怎么会就这样把你赶出去呢?”

    非常对不起,昨天晚上居然忘记更新了今天会补上,不但补上,而且会多发一节

第68节当面教子

    第68节当面教子

    军机处几个人跪安出去,恭亲王奕临时做带引大臣,领着徐继畲进到殿中,趋行几步,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罪臣徐继畲,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等候问话。

    皇帝向下看了看,徐继畲生得一副高大的身躯,腹圆如鼓,面红似火,不像是在刑部天牢中呆过三年,时时为不测的命运发愁似的犯官,倒更像是在督抚任上做得风生水起,这一次陛见是来述职、邀赏似的。

    其实也是一样,徐继畲在狱中住了三年,和狱卒也混得熟了,平日里除了读书治学,还招来狱役讲学,闲时打打太极拳,院中游悠散步,才养得这般红光满面。

    徐继畲系狱已经有四年之久,第一年新皇登基,照例免勾,从第二年开始,家人无不为老爷时刻命悬一线着急,钱也不知道花去多少,虽然一再能够逃脱,不在勾决的名单之内,得以不死,但亦未蒙特赦,这样下去,人困马乏,不知道何时是个终了?

    他本人倒还泰然,咸丰二年的夏天,他在狱中写了一部自己的年谱,一切后事亦早有交代。不过他的家族亲友,当然还要尽营救的全力,尤其是这一年中,皇帝让庄亲王绵愉、恭亲王奕主持、开设全新的总署衙门,给他的家人看到一线生路。

    因为徐继畲在福建巡抚任上服官多年,于洋务久有干练的名声,虽然有‘神光寺’之事为福建乡里上书攻击,皇帝却不过是将其降职使用,并无太多的获咎。想来既新成立了专为和洋人打交道的总署衙门,皇帝念及他在福建任上的能力,总能够弃瑕起用了吧?

    在焦急中又等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有恩旨降下,将他从牢中放了出来,并到总署衙门报道,随后同恭亲王一起,赴行在陛见。

    徐继畲在狱中望阙谢恩,和牢中的狱卒相处数年之久,彼此都有了一份情分,提牢司主事夏友全第一个过来给他道喜,“徐大人,皇上天恩浩荡,不但将大人释放出狱,而且让您到总署衙门任职,想来日后鹏程展翅,指日可待了。”

    徐继畲向他拱拱手,“多谢夏主事善颂善祷,皇上天恩如海,老夫自当豁力以报。”

    “来啊,还不快点把徐大人的行李箱笼准备好,只等家属到了,就可以具结领回,可不敢耽误了大人的时辰。”一句话出口,夏有权呸,呸的啐了几口吐沫,“大人,您可不要见怪啊,做我们这等粗役的,口无遮拦,不会说话,这个时辰,可不是那等时辰。”

    一句话说完,众人同声大笑起来。

    这一面,有徐继畲的家人听到消息,赶到刑部大堂的门口,先谢过夏有权等刑部司员多年来照拂之恩,这才将老父接回家中,略作休息,就要赴总署衙门报道了。

    到家不久,门下人来报,恭亲王来访。

    徐继畲不敢怠慢,开中门相迎:“给王爷请安。”

    奕把他搀扶起来,“不敢,不敢。”他说:“我来得冒昧,只是因为皇上的旨意来得急,要我和田翁一起赴行在请见,想来,皇上还有旁的吩咐。田翁,不知道几时可以料理清楚?”

    “我是刑余之人,日后怕又是要在王爷麾下听用,一切全凭王爷做主就是。”

    “那好,就定在明天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可以吗?”

    于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徐继畲辞别家人,乘上总署衙门派来的后挡车,一路和恭亲王同行,到了热河。

    数年之后蒙皇上再度启用,纵然是徐继畲冷静而谨饬的性子,也难掩心中的激荡,路上还好,和奕谈天说地,倒不觉得什么,到了热河,到了皇上面前,老人眼眶发胀,只为了怕君前失仪,方才不敢流露。

    只听皇帝说:“徐继畲,朕记得你是道光六年的进士,是不是?”

    “是。臣蒙先皇赏识,于道光六年的时候,登龙入仕。”

    皇帝心中慨叹,徐继畲是办洋务很称手的人才,只是为了一部著作为自己大加挞伐,虽是其来有自,也难抵心中的不忍,不过这样的话是不会出口的,“说起来也算是不容易啦。”他说,“你来之前,朕看过你的履历折,你久历外务,又能够体恤民情,为官清廉,是一员难得的好官。这几年间,老六总是在朕前说,徐继畲若不是当年一朝得咎,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若是能够放过,便予他一条生路吧?”

    接下来他又说,“其实,便是没有这样的缘故,朕总也是在想,徐继畲尚有可取之处,几次勾决人犯,一看到你的名字就放笔,绕室徘徊,想着再看看,再等等……”

    徐继畲终于难忍泪水,拼命克制着,不要在君前大声嚎啕,“总是臣书生意气,不知敬天法祖,于著述中胡言乱语,”他用极难听的哭腔说道:“皇上顾念老臣,真正是令臣无地自容。”

    “朕正要说到你的著述。你写的那部《瀛环志略》,实在是糟糕透了”皇帝的语气再度转为冷峻,“你从来不曾去过书中记述之地,不过是道听途说,就居然敢刊印发行?百姓愚钝,懂得什么?看过你的书,只以为远隔万里之外,有这样一处‘大同’之‘乐土”若是引得百姓心向往之,纷纷买舟以渡……朕问你,你可知道我中华与你书中所记述的美利坚国相距多远?该地有多少人口?当地百姓于外人又是持何等见解?”

    听皇帝还是于书中所述情节不依不饶,不但徐继畲害怕,奕也有点心慌起来,“皇上,”他在一边跪下说:“徐继畲书中种种舛误之处,早已经皇上一一点明,更将此书列为我朝**。徐大人也深以为非,就请皇上谅过此节吧?”

    皇帝叹了口气,“徐继畲,事情已经过去,朕也懒得再提,今后你做事多用用脑子,不要听见那些夷人口中对自己国家的吹捧之言,就信O,Net以为真。明白吗?”

    “是,罪臣明白了。”

    “就这样吧,今后在总署衙门,想来老六还有多多用到你的地方,要好生办差,不要让朕失望。”

    “是,皇上天语教诲,罪臣都记下了。”

    “你下去吧,朕和老六还有话说。”

    继畲碰头跪安,略有些艰难的爬起来,后退几步,这才转身出殿。

    殿中只剩下皇帝和恭亲王两个人,奕以为皇帝把自己留下,是有些关于徐继畲的私己的话要对自己说,还不等皇帝开口,他先说话了,“皇上,徐继畲其人算是难得的能员,更是于洋务一节略有所识,此番皇上将他派往臣弟的总署衙门,不但臣弟有如虎添翼之感,就是宝鋆,李鸿章等人,也觉得总署衙门奉旨办理的差事,有了这样一个人在,当处处……”

    皇帝打断了弟弟的说话,“朕留你下来,不是为了徐继畲的事情,”他说,“朕是想问你,和英国人协商,在上海江宁之间修建铁路的事情,你这一次来,可有所奏陈的吗?”

    奕脱口而出一句话,“啊,是这件事啊?”说完立刻意识到谈话的对象不同旁人,赶忙跪了下来,“皇上,臣……”

    奕有时候细行不谨,皇帝是知道的,不过在自己面前却很少流露,这一次自己问得突然,倒是逼出了真颜色。皇帝心中苦笑,“老六啊”

    听皇上的口气中有不满之意,奕想及当年之事,暗恨自己说话失礼,又碰了个响头,“臣弟糊涂,臣弟昏悖,请皇上责罚。”

    “这里只有朕和你兄弟两个,还不妨事,若是有别的人在场,参你一个‘言语失节”你说,朕是理还是不理?”皇帝摆了摆手,“你是朕的血亲兄弟,于你,朕将来是要大用的,你懂吗?今后啊,老六,你可要真的注意了。别给你自己添麻烦,也不要让朕为难,嗯”

    “总是臣弟年幼无知,时时刻刻劳动圣怀,实在惭愧。皇上不以为臣弟粗鄙,反倒以未来重托,臣弟,惶恐无地。”

    看这个最有才华,最有能力的弟弟给自己几句话吓得语不成句,皇帝心中得意,也就不再纠缠,“你先起来。”他说,“和朕说是与英人商谈的铁路之事吧?”

    这才站了起来,“上一次臣弟奉旨将皇上的一番圣意转达英使文翰,文翰勋爵阁下也觉得甚为意外。”

    正如前文所说的那样,英国人听说大清有意兴建铁路,又是有意与本国人合作,自然乐见其成,只是彼此之间的合作细节,迟迟不能商定。更有一点让人觉得讨厌的是,这时候大清还没有自己的电报,往来信息都要通过香港、印度等地的电报线路,传回本国,来往费时,很是耽误效率。

    而美国、法国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信息,各自派驻京专使到了总署衙门,请求按照和大清国签订的条约行事——大清既然要和英国人合作兴建铁路,其他各国也要利益均沾,从中分得一杯羹。

    听奕说到这里,皇帝似乎早有所料的冷笑几声,“他们也想加入进来?很好啊。”

    “皇上的意思是?”

    “朕说过,铁路不是什么稀罕物事,英国人有,法国人,美国人也有。而铁路线路暂时只有一条,干脆,让他们驻京公使到总署衙门去,你传朕的旨意,我天朝要认真听取各国优劣之处,然后从中挑选技术最先进,价格最低廉的一方,与之合作。”

    “皇上,这样做的话,不会激起列夷的不满吗?”

    “这有什么可以让他们不满的?铁路只有一条,却又有三国同时想要拿下这一项工程,我大清择优而取,何来激怒之说?”他说,“其实,这样的变故便是列夷皆知,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我天朝要修建铁路,这样的大工程,本也是引发国人关注,认真挑选其中之一,也是很应当的。”

    用过了午膳,皇帝起驾,到了祯妃居住的跨院,一声内侍长长地呼喝:“万岁爷驾到”让屋中的众女赶忙停下说话,迎了出来:“万岁爷吉祥。”

    “你们都来了?”皇帝游目四望,除了祯妃之外,瑾妃,兰妃,领着穿着香色棉衣的大阿哥载澧,连昨天闹得很是不愉快的佳嫔也在,正好,他有些话想和几个人说:“到里面去吧,外面太冷了。”

    到皇上的御驾移到屋中,众女随后跟了进来,“都坐吧,朕今天来,还真的有点事想和你们说,正好你们都在,也免了再让他们到处去传,都坐,都坐吧。”

    “是。”

    看众人坐下,他这才说,“大阿哥明年就五岁了,也该到了入学的年纪,朕前几天和军机处见面的时候就已降旨,命他们择保儒臣堪膺授读之任者,今天叫起的时候,问起了这件事,都以为现在北京的上书房老人,一个倭仁,一个卓秉恬,才德俱佳,可为皇子的老师,不过,这两个人都给朕驳了。”

    祯皇贵妃看看瑾妃阴晴不定的脸色,主动搭话:“怎么呢?倭大人是先皇很看重的大臣,卓大人,也是六叔的老师,都不好吗?”

    宫中按照民间的称呼,管奕都叫‘六叔”皇帝点点头,又摇摇头,“要说这两个人的才学和品行嘛,没有可以挑剔的。”他说,“只是大阿哥的老师,除了才学之外,胆子还要大,心还要细致,最主要的是,要有一条强项令的心肠。”

    “大阿哥天性醇厚,又很乖巧,想来也不会在书房中倚仗自己是皇子之尊,不敬师傅的吧?”

    “他当然还不敢,只是做老师的,难免会有这样的杞忧。”皇帝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儿子,说,“阿哥嘛,天家子嗣,身份贵重,不要说是没有犯错,就是犯了错,做老师的难道可以打骂吗?只能是迁怒旁人,嘿这件事啊,你们不知道的,当年,五叔的儿子可没少因为我犯错,而多受杜师傅的责骂哩。”

    尤佳氏不明究竟,只是听皇帝说得好玩儿,忍不住扑哧一笑,在这安静的暖阁中显得分外引人瞩目,众人的目光扫过来,佳嫔本来就红彤彤的脸蛋,一下子变得更红了。

第69节背后训妻

    第69节背后训妻

    皇帝无奈的摇摇头,又说,“奕谟当年学书的时候很认真,只是因为我不听话,杜师傅便呵斥于他,饱受伯禽之苦,弄到最后,奕谟也没有了读书的兴致。”

    说起来,这也是皇帝少年罪孽,他为人很聪明,只是过于顽皮,恶作剧的事情不知道做过多少,道光帝几次想责罚,一来碍于皇后的面子;二来奕詝是他五十岁的时候得的儿子,老蚌生珠,疼爱得不得了。曹振镛、穆彰阿又在旁边劝慰,说什么‘宁养贼子,不养痴儿’的道理,也就更加放任。

    到后来给他选了老师,就是杜受田。在上书房教授他读书,不过小小的奕詝顽皮惯了,很难管教——也无法管教,杜受田便故意不理他,也不让奕等人理他,就任由他折腾,等他折腾得没有力气了、没有味道了,再教授他功课。

    在学书的时候,每每奕詝不听话,杜受田就训斥同在上书房,做伴读的奕谟——经常有奕谟看书看得好好的,突然遭师傅一句痛斥:“轻佻”

    奕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头看时,奕詝正收起鬼脸儿,做正襟危坐状。到后来,奕谟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难过,怎么旁的人都不说,单单就说我呢?心里便将上书房视作畏途,再也不肯去了——弄得绵愉提起杜受田就骂:“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杜受田担任上书房师傅,还是绵愉保荐的呢

    至于皇上口中提到的伯禽,他是周公的儿子,等于算是周成王的兄长,成王年幼,在书房随周公读书,他是天子,犯了错不能打骂,周公就只好责打自己的儿子,做给成王看,成王兄弟情深,觉得于心不忍,自然也就会好好读书了。(关于周公、成王,是很多读者都知道的,不缀。)

    只听他说,“所以朕想,这一次给大阿哥找的师傅,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胆子要大,不要因为是朕的儿子,就不敢训斥。载澧,你听见了吗?”

    载澧从母亲身边绕过来,恭恭敬敬的跪倒,用满洲话叫了一声,“阿玛,”然后说,“儿子都听见了。”

    “我天朝自祖宗起,便无比重视皇子开蒙之事,你也不能例外,等回了京中,朕会给你找一个严厉又有学问的师傅,你若是敢仗着自己身为皇子,不敬师傅,仔细你的皮”

    载澧究竟是孩子,给父亲的话吓得呆住了,小脸煞白的回头看着额娘,委委屈屈的说不出话来。瑾妃更加不敢多言,低垂下头去,故作未见。

    祯妃天性平和,看这母子两个满面委屈,觉得皇帝的话说得有些过分,在一旁婉转的说,“皇上,大阿哥还小,等到了上书房,经师傅教诲,自然就懂事了,何必吓唬他?”

    “不是要故意吓唬他,玉不琢不成器,朕只有这一个儿子,便是再有,他也是皇长子,总要给弟弟们做出表率来才是的。”皇帝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重,叹了口气,弯腰拍了拍儿子的头,“阿玛的话,你记住了吗?”

    “是。儿子都记住了。”

    “去吧,阿玛和你额娘她们还有话要说。”

    载澧给嬷嬷带了下去,皇帝在炕上盘膝坐好,端过杯子喝了口水,“钮钴禄氏,阿鲁特氏,叶赫那拉氏,尤佳氏,朕有话和你们说。”

    这样陌生的呼唤让几个人吃了一惊,待到惊醒过来,赶忙离座跪倒:“奴才恭聆圣训。”

    “朕自即位之初,就发下宏愿,要效法圣祖仁皇帝,以兢兢业业,宵衣旰食为任,成就我天朝辉煌,成就朕一世令名。而自古明君,没有一个是可以在宫闱不靖的情况下成为一代令主的。所以,国事之外,深宫之中,朕也绝对不会允许有什么风浪你们之中,除了尤佳氏初初入宫之外,都是跟了朕多年的,应当勤勉小心以侍奉朕躬,否则的话,多年的情分就毁于一旦了。你们记住了吗?”

    几个女子用力的伏下头去:“臣妾自当谨尊皇上训示。不敢有丝毫懈怠。”

    “你们都下去吧,朕和秀儿说几句话。”

    将其余众女驱赶出阁,皇帝又屏退太监、宫女,阁中只留下祯皇贵妃,“秀儿,除了你早亡的姐姐,就属你随朕最久,这件事,你是怎么搞的?”

    皇帝口中的‘姐姐’是指他的原配萨克达氏,她福气浅,嫁给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奕詝时间不久,就一命呜呼了。当时在府里,钮钴禄氏她们几个都是彼此以姐妹相称的。听皇帝这样说话,祯妃委屈的跪了下来:“皇上息怒,总是奴才做事不周,惹皇上生气,今后奴才再也不敢了。”

    “你也无非是担心朕的身体,这一层意思,朕很明白。”皇帝对祯妃真的是敬爱有加,亲自把她扶了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问,“朕听人说,是兰妃从旁挑唆,你才把尤佳氏找来的?”

    “啊,不。皇上,这不关兰妹妹的事,都是奴才自己的主意。”

    “你这个人啊,怕是想不到这样的枝节的。”皇帝不依不饶的继续问,“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祯妃心中慌乱,只怕皇帝迁怒于兰妃,支支吾吾的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皇上,兰妹妹也是爱护您的本心,就不要和她生气了吧?”

    皇帝心中冷笑,叶赫那拉氏不愧是在历史中可以掌控朝局几达半世纪之久的女人,胸中果然有丘壑不论是这件事的起承转合,还是看祯妃对她如此回护,就可见一斑。“朕不会和她生气的,你放心吧。”

    “皇上?”

    皇帝心下慨叹,这件事实在不能说是兰妃的错处,只是这样的话难道就不能直接和自己说?把宫中姐妹如此玩弄于股掌之上,又如何能够忍耐?此时的场合不容他当场将叶赫那拉氏找来诘问,只好暂时放过:“你放心吧,朕不但不会生她的气,正好相反,今天晚上还要要她侍寝呢。”

    祯妃真有点搞不明白了,瞪着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微笑而立的皇帝,说不出话来。

    叶赫那拉氏自家知道自家事,听皇帝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这样的话,当天下午又有旨意,着她今天晚上在寝宫伺候,知道所为何事,梳洗沐浴之后,到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正在批折子,他年少风流,是众多朝臣都知道的,身为臣下,不能就此事谤议君父,只是肃顺这样献美以邀宠,却大大的为人诟病,尤其是在皇上龙体刚才康健的时候,就进以汉家女子,实在是不像话有个叫齐园岭的御史,不耻肃顺为人,上了个折子弹劾他。内中说他:‘不顾皇上龙体安危,身为銮仪卫冠军使,不知于皇上效白龙鱼服之时尽臣下之责以劝阻,反讲皇上引致臣府,以汉家女子相进,上邀帝宠,实乃前明钱宁、刘瑾、谷大用等奸佞不可比也。皇上圣明烛照,圣心必早有所料,臣区区之愚,伏乞圣鉴。’

    肃顺知道齐园岭上了一道弹章,却很不当回事,只要皇帝喜欢,其他的人说什么,在他而言都当做放屁

    就是皇帝自己,也觉得这份折子上的没有什么意义,把肃顺比作前明有名的奸佞如钱宁、刘瑾之流,那倒把自己比作什么了?只知道胡闹,于国家正事全无决断的正德皇帝了吗?这些言官,真是讨厌肃顺忠君爱父,又何能容得你们这些人来指手画脚?

    拿起笔,想在折子的留白处批几句话,只是这样的笔墨官司不是很好打的,既要保全肃顺,又要让臣下明白,自己不是那种只知道胡闹的正德皇帝,便要大费脑筋,想了想,写下一句:“狗马鹰犬,何损万几?”

    再仔细的看看,觉得有这样一句话作为起始,下面的文章就比较容易发挥了:“况,朕上月间圣体有恙,本是日夜之间宵旰勤劳,国事忧心所致,又与肃顺有何相干?”正写到这里,兰妃进到寝宫,俯身跪倒:“皇上吉祥,奴才叶赫那拉氏,恭请圣安。”

    皇帝放下笔,“你来了?”他也随势站了起来,“来,到这边来。朕有几句话和你说。”

    兰妃没有敢起身,仍是跪在冰凉明亮的地上,“奴才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站在花里云团龙贯口八吉祥龙边姜芽海水如意的暖炉前,伸手过去烤着,“你啊?”他叹了口气,“你先起来,朕有话和你说。”

    赫那拉氏这才敢爬起身来,神情中还是满带着畏缩之意的站到他的身前。

    “不论是治国,还是治家,都要多多的以大道行之,而不要使用那些鸡零狗道的权谋之术。你懂吗?”暖阁中明亮的烛光下看她一脸茫然,皇帝无奈的苦笑起来,“便如同是你吧,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对朕说,偏要和秀儿使这样的鬼心眼儿?自从你入宫以来,她对你百般回护,当年她还几次劝朕,要多多的到你们姐妹几个的房中去,你想想,这一次的事情过去之后,给她知道了你全然是在利用她,她会怎么想?你又如何见她?”

    叶赫那拉氏感惭交汇,扑簌簌的落下泪来,“奴才知道错了,奴才今后再也不敢了。”

    皇帝本来真是有心重重的发作她一番,最起码将她降回到刚入宫时的‘常在’。只是,为了自己也有错处的一件事就这样在宫内掀起波澜,实非本心所愿,“今后,叶赫那拉氏,若是再让朕知道你在背后做这等事,说这等话,朕断断不能容你。”

    “是。奴才几下了,今后再也不敢了。”

    看她又是冻,又是怕得像避猫鼠一般,连头上的珠钗都摇动起来,皇帝伸出手去,以为奥援,“来,起来吧。”

    叶赫那拉氏给他拉了一下,这才站了起来,“奴才谢皇上赐援。”

    “其实啊,朕知道,你这一次的做作,担心朕的身体占了一大半,心中嫉妒尤佳氏,倒也占了小半,是不是?”怒意一过,皇帝yin心又起,笑眯眯的调笑着。

    兰妃一下子红了脸,是那种心事给人发现的羞窘,“皇上国事操劳,奴才不敢……”她说;“奴才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皇帝扑哧一笑,“这算什么非分之想?人伦乃是大道,便是圣人也不能免俗。”说着话,拉着她的手做到炕边上,吩咐一声,又司床司帐的宫婢进来,铺好软榻。又躬身退了出去。

    夫妻两个携手登床,兰妃很少有给皇上翻牌子的时候,这一次自然是放出万千柔情,将身上的男人伺候得大呼过瘾,一夜颠鸾倒凤,在皇帝是yu仙yu死,在她也是一解多日来的相思之苦

第70节出京办差(1)

    第70节出京办差

    恭亲王陛辞之前,皇帝再一次把他招到了御前,不过这一次却是在书房中,行礼之后,皇帝让他站了起来:“老六啊,这一次找你过来,是有件事要和你商谈。”

    “是。”

    “铁路是可以极大的增进各地往来的利器,便是现在不建,早晚也要建,与其这样,不如抓紧时间,把它建造起来。”皇帝无意识的用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圈,他说:“朕这几天总是睡不安稳,心里在想,将来铁路建成了,百姓能够从中受益,其他各省纷纷上折子,请求在本省也同样的修建铁路,难道还要靠列夷的帮助吗?我天朝地大物博,难道就不能有自己施工,自己建设,甚至连同铁轨,火车,机车全部自己铸造的铁路吗?”

    奕一时间没有弄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说,我天朝自己建造铁路?”

    “就是这样。”皇帝点点头,“上一次,朕得到总署衙门的奏报,说从英夷购买的火炮已经逐批运抵。当时朕明发天下的谕旨中就说过,做人家的学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难堪的是,连人家的学生都做不好。你还记得吗?”

    “是,臣弟记得的。”奕答说,“皇上的这番圣意通达天下,各地督抚、府道、百姓咸使闻之,都称皇上所言大是,先做学生,再做老师,真正是鞭辟入里。”

    皇帝没有理弟弟溜须的话,“所以啊,朕就在想,”他自顾自的说着,“你说,若是能够通过这一次兴建铁路,把洋人教习请来,除了教会我们铁路的技术之外,更把铸造跌路,甚至是钢铁冶炼技术也一体带到天朝,教会我天朝工匠,日后,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需要洋人的帮助,自己动手了呢?”

    “皇上之言大是圣人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果我天朝工匠能够掌握铁路修建之术,日后,自当有……”他琢磨的一下,却不知道接下去应该如何陈奏了。

    皇帝大声说,“老六,我天朝崇尚礼仪教化之道,奉行的也是圣人立德之言。夷人的那些奇技yin巧,本非像我大清这般物产丰富,亿兆黎庶子民的天朝上国,却要靠那些幅员百不及一的蛮夷之国供给钢铁、技术、将来呢?永远靠人家吗?总是要有自己的东西,才能够不受人制,不受人限。”他说,“所以啊,朕想,这一次除了铁路等物要全靠列夷从本国用船只携带而来之外,在和列夷商讨的时候,不妨加上一条,除了该承铁路,也要兴建我天朝第一座钢铁厂。”

    奕不自觉的为皇上气势所夺,心下即便有一些反对的话,也要认真的考虑一下,是不是宜于在此时宣之于口?支吾着答应一声,“是,臣弟明白了。这一次回到京中,臣弟和总署衙门召集各国公皇上的这番圣意与使,将之宣讲晓谕清楚,我天朝奋发图强,想来列夷也一定会乐见其成的。”

    “现在已经是九月中了,天朝和列夷交往,总要等到该国公使上奏本国朝廷之后,方能有所决断,往来之间费时费力,所以朕想,电报之物,也要操办起来。将来建成之后,万里音信,瞬息可通,有事呼应灵便,无事可便商贾。更加是可以为天朝朝野谋利的大好之事。”

    “是,皇上明鉴万里,所言不虚。臣弟在总署衙门曾经听英使文翰说过,电报一物可使万里相隔之地,如同自家亭户一般的便捷之极想来等将来建成之后,定然可以使天下大事,尽在掌握了。”

    皇帝点点头,深以为然的说,“铁路和电报的兴建,特别是钢铁工厂的兴建,处处都是要花大价钱的,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银子,”他苦笑了一下,“怕又要折腾得河干海净了。”

    奕心中酸楚,他虽然没有担着内务府的差事,却也大约的知道,皇帝克己甚严,从穿戴,到吃用,都很是俭朴,上一年,任江宁织造的文端办了一批宫中专用的绸缎衣料,送进宫来。

    织造和学政一样,都是差事,而不是官职,和盐差一样,也是朝野皆知,天下有数的大肥差之一。照例是一年一放,文端一连放了四年,不过却从来无人说话,这其中有个缘故——他是咸丰皇帝的亲舅舅

    上一年他进贡了一批上用的绸缎,一改多年来所进的上用衣料,花样古板,亘数十百年不改的旧式,独出心裁,绣成新样。其中有一种团花,青松白鹤梅花鹿,颜色搭配得非常好,尤其是鹤顶一点丹红,格外显得鲜艳而富丽,同时锡以嘉名,用鹿鹤的谐音,称为‘同春’。这一款衣料,进奉到宫中,很是为皇上喜欢。

    这样的衣料,皇帝用了几天,就觉得有些后悔。自来目迷五色,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心中存了定见,岂不是要成为那种越来越寻求华美不实之物的昏人了吗?

    只是不好对自己的舅舅多说什么,便在给文端的折子中批了一段话,‘……今有江宁织造进奉衣料,大获朕意。然静夜长思,当今天下虽久已承平,四海之内稍无兵燹,然用度之浩繁所在,尽皆小民脂膏,朕心不忍。着令该员,今后宫中一切用度,皆行缓征,待到另有旨意,再行办理。’

    文端接到奏折,吓了一跳,以为皇帝对自己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派人到京中打探,知道皇帝有意节俭,这才放下心来。

    今天听皇帝说起国家用度不足,奕年轻人脑子一热,突然冒出一句话来:“皇上克己为公,天下人无不感念帝德。臣弟身为先皇血胤,为祖宗江山出力献策之外,更该效法圣明。臣弟想,捐出一年的亲王俸享,为天下人做一番表率。”

    皇帝大大的楞了一下,他真的没有想到,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心当场答应下来,又觉得不妥。奕这番做作,不提他本心如何,只是给外面的人看见了,自然群起仿效,届时不但是京中大员,就是各地督抚也一定会努力报效——他们的银子捐给朝廷,最后还一定会从小民身上盘剥回来——这几乎是铁定的事实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不过说话之中却换了个口气,“老六啊,你能够有这份心,我这做哥哥的就很满意了。不过俸享银子嘛,还是不要捐了。”他笑了一下,满面都是嘉慰之色,“朕知道,你府中人丁众多,花钱的地方也多。就算了吧?”

    奕还想再说,皇帝已经扯开了话题,“这几项大事办下来,银子确实是要花不少,不过,这件事朕等几天再把户部的人叫来,总能够想出办法来的,你就专心办好和列夷交涉之事,就是你对朕最大的孝心了。”

    “是。臣弟明白了。回京之后,自当认真和列夷商谈承建之事,上抒廑忧。”

    “就这样,你下去吧。等过几天你回京之前,再递牌子进来。”

    “是。”

    九月二十八近午时分,轿马喧阗,仪从云集,总理衙门里里外外,从没有那么热闹过。

    这天是恭王主持会议,与议的中方人员是李鸿章、宝鋆、文祥、徐继畲、汪康年、唐文治。各国的公使分别是,英国公使文翰,法国公使窦纳乐爵士,美国公使休斯,以及各方是参赞,随从、翻译等。

    一到总理衙门先吃饭,饭罢品茗,然后闲谈。等到开议,已经…钟了。双方在一张长大的桌前分宾主落座,奕先说话:“文翰爵士,窦纳乐爵士,休斯先生,为我天朝修建铁路一事,虽有枝节尚未安排妥当,但是各国公使为使本国能够和我大清在利国之术上进行的奔忙,本王和我大清国皇帝陛下,从来都是心存感激的。”

    说完他等了一会儿,等通译把这番话各自翻译结束,这才继续,“天朝幅员辽阔,原并无需各国孝敬之处,铁路之务更是惊扰地方过甚,我天朝皇帝陛下本无心接纳,不过碍于列国与我天朝交好,不愿坚峻过甚,这才有此成议。”

    “……不过,兴建铁路,工程浩大,于地方惊动过多,我天朝皇帝陛下圣明烛照,洞察其弊,故此特为降旨,对小王说,不论铁路兴建之事花落谁家,总要保证其间不可有疏漏之处。至于这疏漏二字何解,皇上对我说,第一要保证铁路通行之后,安全为上;第二,要保证铁路通行前后,承办国要派出专人作为指导,待到通行之后,各国工匠暂留我国,将火车使用、维修、保养之计倾囊相授,方可离境自去;第三,除却使用施工承办国所铸造之火车之外,该国还需为我天朝承办、建造本国所有的钢铁工厂,以求能够生产我国自有的火车。第四,除却铁路、钢铁工厂之外,我天朝还希望能够有列国构建电报工程,使我天朝与各国交通往来,更加的便利快捷。”

    前面两个条件还不算什么,听完第三、第四个要求,几位公使都兴奋的瞪大了眼睛:“亲王殿下的意思是,贵国要建造自己的钢铁工厂和电报体系?”

    “正是此意。”奕把几个公使阴晴不定的脸色看在眼里,心中暗笑,“我天朝皇帝陛下锐意进取,为朝廷计,为天下计,推行新法。只是,这等yin巧之技,殊非我天朝自古所有,所尚,故而,邀请列为公使大人到来,各抒伟见。”说着话,奕一摆手,“下面,请总署衙门的宝大人为列位做具体的说明。”

    听宝鋆把兴建铁路和电报体系的省份、路程远近、山地情况略加说明,文翰等人心中大喜。

    不论是铁路、钢铁还是电报,都是极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大事,同样的,也是极有油水可以挖掘的大工,文翰等人暗自思忖,这三方工程能得其一已经是意外之喜,若是能够全数拿下来,自己的政途无疑会顺畅得多;只是看身边几个人的形状,想要独得,怕是不可行,想了一会儿,他先说话了:“亲王殿下,鄙人很高兴的看到贵国政府有意加深与我大英国、美利坚合众国、法兰西国在各项领域上的交往,只是,以上三事,皆是需要动用我等国内大批人员,设备,资金的大产业,请原谅,现在鄙人还不能给出明确的答复,希望能够得到敝国政府的回复之后,再行和贵国商谈具体的合作事宜。”

    “当然。当然。”这样的要求也是情理之中,奕也知道,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有确切的答复,“既然这样,那么我想请问公使先生,大约几时,才能有正式的回复呢?”

    “总要等到来年三月之后,方能够有正式的答复。”

    一场没结果不过看文翰等人的表情,奕相信,等到他们离开了,就立刻会派人将此事细细写明,用电报发回本国,到时候,就静待佳音吧?

    端茶送客之后,众人又回到直庐坐谈,宝鋆看看大家,见无人出声,他先说话了:“我以为,不论将这样的铁路建设之务交予列夷之中的哪一方,总是我天朝从来未有过的大工程,从江宁到上海路途有五百里(这是按照华里计算),其间山水重叠,铁路铺设,诸君又也是听英人详细解说过的,耗时费力不说,更要动用民夫何止百万之数?这其中种种,总要有一个通盘的掌握,方可着手进行。”

    “佩衡大人说得在理,卑职也附议。”李鸿章在一边也答话了,“王爷,田翁,宝兄,我以为,总署衙门先要派人去一次以上省份,实地考察一番,做到心中有数,也免得日后列夷再来询问,我方无以回复,我等为列夷耻笑丢面子事小,耽误了正经事,事大啊。”

    奕呆呆的望着桌上的茶雾蒸腾,竟似乎是出了神,他心里在想,数月之前,皇上突然将湖广、两广、两江总督职位调动一番,又派了桂良做两江总督,是不是也是在为这件事做先前的准备呢?他只顾得思考,李鸿章的话如同未闻,等到身边的宝鋆碰了他一下,才惊醒过来:“啊,少荃说的极是,正该派人到两江属地走一趟。”说话间,他的精神已经聚拢过来,“那,不知道哪一位肯于出京一趟呢?”

第71节出京办差(2)

    第7节出京办差(2)

    督臣领袖,自然是直隶,不过若论起来能够称得上是‘雄藩’的,就只有两江和两广了。东南人文荟萃,天下菁英大半于此,开府两江,自然是煊赫已极,非同小可。

    陆建瀛接到上谕,很是楞了半晌,怎么好端端的把自己发往两广了呢?旨意中是措辞很是温婉,说陆建瀛在两江任上,‘多日奔劳,操心过甚”皇上本想将其‘北召内用’君臣两个‘日夜盘桓”只不过第念两广所在‘夷情凶猛”而徐广缙又非‘治理长才”这才简派他奔赴两广,相信以他的手段和能力,必然能够使‘民情恰然,列夷雌伏’。

    除了这些文字之外,皇帝倒也不肯手紧,给他加了‘兵部尚书衔”又赏赐黄马褂,三眼花翎,命令他,‘一待接任之员抵府,交办差事之后,择日启程’。

    陆建瀛碰头领旨谢恩之后,让幕府缮草谢恩折,鸣炮拜发,然后让人火速办差,只等接收大员到了,即刻交付。等了几天,桂良抵省,陆建瀛亲自到城外接官亭迎接,将他请入总督府,招待得分外热情——彼此都是官场上人,这等事也不必一一细表。

    等到陆建瀛和他办理的交接手续,桂良正式履任两江,坐上了两江总督的高位。

    履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沙船帮的郑若增和漕帮的罗九找了过来。他这一次赴热河行在陛辞的时候,皇帝对他说过,两江之地,政务繁多,错综复杂,海运之事,经过三年来的试运行,已经初见成效,你到任之后,千万不可懈怠,陆建瀛留下的一片大好成果,更加不能因为你心存‘人去政亡’之念,而付之阙如。否则,朕断断不能饶你。

    皇上声色很是严厉,桂良不敢怠慢,在稍作休整,把衙门中的事情交托给下面的幕僚料理得差不多之后,立刻把这两个人请过府来,仔细询问。

    一问之下才知道,两江治下各省的漕粮(虽然已经改为海运,却仍沿袭旧称)共计三百七十余万石,以每条沙船装一千石计算,就是三千六七百条。

    船只不是大问题,郑若增和罗九这几年来大肆购买、打造沙船,有一些还是拿当年漕船改头换面重新使用的。只是这样,船只仍然不够使用,不过这几年合作下来,郑若增和罗九早有了默契,沙船在天津卸下漕粮,却并不会直接南返——。

    听到这里,桂良问道,“为什么?是风信不符吗?”

    “回总宪大人,不是的。”郑若增给他解释,“回上海是‘回空”若是空船回返,水脚太贵,所以便要在天津卸船之后,继续北上,到了旅顺,装载大批的北货回南——这样一来的话,等于便减轻了公家的运价。”

    良点头,表示听懂了,“那,这样一趟,总要多少时日?”

    “这要看在天津卸船顺利与否,若是顺利的话,总计四十天,就可以了。”

    “好在时间还算富裕,就走两趟好了。不过,海运来回方向不同,去时是从东南奔西北,回程则相反,初夏之际多东南风,不利回程,”桂良很是读过一些书的,倒不是两眼全黑,任凭属下摆弄的昏聩之辈,问题也很在点子上,“如果风向不利,耽误了第二趟装运,两位如之奈何?”

    “大人圣明。这等事当然也要先考虑到,不过逆风逆水,船只只是走得慢,不是不能走,到时候只有见风使帆,格外用心用力而已。”

    “风险呢?”桂良又问,“我看过《元史?食货志》,自元世祖用丞相伯颜之策,创兴海运以后,‘风涛不测,粮船漂溺者无岁无之,间亦有船坏而弃米者’;我倒要请教,沙船往来,真的没有风险吗?”

    “风险怎么没有?”罗九答说,“不过风险二字,要看怎么说,同样出事,在甲是风险,在乙可能就不是,不能一概而论。”

    “你倒举个例子?”

    “大人,是这样的。譬如在洋面上遇到海盗,在商人是风险,在公家就不是,因为公家有水师保护。”罗九说,“商人遇盗也有两种,有的有风险,有的没有。”

    “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罗九和郑若增相视一笑,似乎不大愿意往下再说,却禁不住桂良一再追问,终于还是说了,“大人钟鼎之家,自然不知向小的这般跑江湖的难处。这就好比陆路上的镖行一般,有的镖行手面阔,吃得开,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总能够拉上交情,丢了镖,凭一份名帖就可以拿回来;有的就不行。”

    郑若增说,“镖行招对了,风险就小。商人运货也是一样的,找沙船找对了,这方面几无风险可言,当然,费用也不一样。”

    桂良这一次听明白了,原来沙船帮和洋面上的海盗有声气相通的,所以才不至于遭劫当下又问道,“遇盗可说是**,风涛之险的天灾,遇到了结果是一样的,其中也有趋避之计法?”

    “这要看管舵的和水手是不是得力了。至于减少损失,全在未雨绸缪。拿小人的沙船帮回南来说,货色由货主负责,我们损失的只是沉掉的船,不过船从下水之后,每一次的水脚之中,都要攒起来一部分,做日后汰旧换新之用。加以有漕帮帮衬,所以风险不大。”

    “……至于货主,也有弥补之道,比如一船北货沉了,来源不继,行情一定会高,存货也能够卖得起价钱,就贴补了一部分的损失。”他想了想,又说,“小的和各方人打交道,听人说,列夷之国现在有一种名叫‘保险’的办法,有了损失,由保险行估价照赔,更无风险可言,不比公家的——”

    郑若增突然停了下来,脸色很是复杂,有点忧虑的模样,实在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正在桂良疑惑想要发问的时候,郑若增又开口了,“不瞒总宪大人说,皇上推行海运,小的和罗九兄真正是赞佩全*文字。皇上圣明,更加是举双手赞成,不过小的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心里害怕得很,海运之事,不遇风险便罢,一旦遇险,损失必重装一千石的船沉掉了,损失的就是一千石米,一条船。就算我的船不要公家配,死掉的水手总要抚恤吧?这些事,朝廷全然不管,算起账来,倒全要我沙船帮倒霉”

    桂良听他说完,没奈何的皱起一双寿眉,处处履任,若是就沙船帮的难处上言,只怕皇上会认为自己全无办事之能——怎么在陆建瀛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难处,到了自己这里,问题就层出不穷了呢?

    想了半晌,他说,“郑兄,罗兄,此节的难处,本官已经知道,待到时机到来,自然会在皇上面前为你们痛陈厉害,也就是了。至于现在嘛,还要两位老兄从中为国出力,为皇上解忧,海运之事,更是要全靠二位了。”

    “小人自当谨从大人之言,认真报效朝廷。”

    几个人正在说着话,有门下的戈什哈进来奏报:“大人,有京中寄来的书信。”

    郑若增和罗九就势起身,向他告辞,桂良向外送了几步,二人一再请主人留客,桂良也不强求,哈一哈腰,转身回去了。

    信是奕寄来的,其中除了照例的问候之外,就是提及这一次皇帝有意在两江治下修建大清朝的第一条铁路,并且着派总署衙门的文祥、李鸿章、唐之浩三人赴两江,从江宁到上海实地走上一遭,将可能施工经过的途径、区域做一番简略的查勘。并请求桂良从旁协助云云。

    把信折好,重新放到信皮里,桂良问道,“可有信差?”

    “有的。”

    “叫他上来,我有几句话问他。”

    什哈把送信的折差叫到堂上,给大人见过了礼,桂良问他,“你是几时出京的?路上走了几天啊?”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九月二十九日出京,路上走了两天,这才到达江宁省城的。”

    “嗯,路上辛苦了。王爷可还有什么话吗?”

    料在机先,预计桂良可能有话要问,特意像送信的折差交代过,所以,来人很是从容,“王爷说,大人若是问道的话,就和大人禀明:请大人在治下先行准备,铁路兴建是国之大事,列夷观瞻,百姓仰望,其中还有一节,便是铁路同行之处,怕有很多田亩土地,需要所属府道认真料理;更有为难之处,就是怕会有掘毁坟茔之事。”

    奕挑选的这个折差口齿伶俐,语句清楚,最主要的就是记性极好,把奕交代他的话一字不漏的如实转述,“这等事于小民更加是不克容忍,所以,请大人在治下先行通知,有甚碍难之处,尽早的上报皇上,届时,再就安抚事宜请皇上圣意裁决。”

    桂良听他说完,点点头,“好吧,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差行了个礼,转身下去,有总督府的下人负责接待,安排住宿。

    这一边,桂良却开始泛起了疑惑,铁路兴建之事他在京中的时候也知道,引发全国各省督抚的不满和非议,都以为其事绝不可行,其中种种理由他也略知一二,从来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思——铁路兴建不是在京津之地的吗?怎么要移到自己治下的两江来了?

    在堂中呆了半晌,自觉多想无益,还是办自己的去,“来人,请江苏府,松江府,上海道几位大人,到府议事。哦,还有,”他又加了一句,“把张学政也请过府来。”

    张学政就是张芾,他办公的居所就是在这江宁城内,所以一传就到,其他的几个人就要等候了。

    天色过午,松江知府联英也到了。联英,字再臣,蒙古镶黄旗,道光二十四年的进士,其父是在鸦片战争中赫赫有名的上章弹劾琦善五大罪的裕谦,是蒙古族大员中少有的主战派。

    朝廷对英宣战之后,用兵广东,照例是要在江西、浙江设兵站,办理粮台。江西那边是派的前任广东巡抚,改调刑部尚书的祈贡做专差,浙江这边,则是以署理两江总督,钦差大臣裕谦为主。

    定海失守,英军进扑镇海,浙江提督余步云贪生怕死,弃城而走,裕谦见事不可为,便跳江自杀,后来又给人救了上来,最后到了余姚,在此地气绝身亡。

    朝廷和英人议和之后,道光皇帝以为裕谦‘以身殉国,大勘表彰”为旌其忠烈,除了各种抚恤之外,更拨银为其修建墓地,享殿,石碑,石柱,望天吼,石羊等物一应俱全。他的几个孩子,也特旨准予以举人之身,参加会试。

    三个人在总督行辕一边喝茶一边说着闲白儿,又等了片刻,黄倪二人才姗姗来到,彼此见礼之后,各自落座,桂良把奕派人送来的书信给大家传阅一遍,又把和信差说的话和几个人说了,最后他说,“铁路一物,是皇上念兹在兹,圣心挂念之事,在我省内推行,实在是令我等官民人等乐见其成的大事。只是这其中碍难之处重重,要靠在坐列位,共同谋划,共襄盛举。”

    和桂良同样的,兴建铁路是在坐几个人都知道,只是不知道皇上有意将此事放在两江来进行?听桂良把和信差的一番对答讲完,联英第一个泛起了嘀咕,他是松江知府,上海正是在其辖区,不提工程所需银两,民夫都要自己从中供应,只是这掘坟毁墓之事,又如何做得?

    “列位大人,皇上有意振作,身为奴才的,自当努力报效,只是,铁路所经之地,处处皆有百姓田亩土地,这也罢了,若是有小民祖宗坟茔,又如何能够容得自家祖先惨遭白骨遍地之苦?”他说,“便是皇上,登基以来推行仁政,至深至厚,这样一番举动,引得百姓号哭连天,又岂是圣心所愿?”

    “再臣老兄说得极是,不过本官倒以为,铁路之兴,实为利国利民之举,其中有伤及一两户百姓之心处,也是在所难免。”黄宗汉说,“只要能够妥善将这一节与百姓晓谕,再拨给田土妥善安葬,想来,百姓也未必就一定会怨声载道吧?”

    桂良听完两个人的对话,不置可否的望向张芾,“小浦兄,可有高见?”

    张芾自从上一年为李泉之事,给倭仁攻得颜面扫地,虽然皇帝将吏部撰拟的处分压下,改了个不痛不痒的罚俸的处置,却也让他觉得人前丢丑,更知道当年之事,朝中大把的人仍然记挂在心,于正事轻易不敢置辞,这回听到桂良问道,他不能不说话了:“我等坐而论道,于事无补,不如等总署衙门派下人来,听一听其中始末原由到底如何,再做道理吧?”

    一场没结果桂良心中泄气,草草散席而去,只等京中来人,打听清楚了具体情况,再想对策。

    文祥几个十月初九抵达江宁,桂良屈尊降贵亲自到城外迎接,因为几个人并不是奉旨办差,也就不必搞得郑重其事,彼此在京中也是经常见面的,这一次桂良赴江宁上任,再见之下,自然是万千之喜。

    在城外的接管听攀谈了几句,各自登轿,回到城内总督府中,桂良命人奉上茶水点心,也不多做客套,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博公(文祥字博川),实不相瞒,这一次铁路在老夫治下通行,实在是给我添了太多的难题啊。”

    李鸿章一听这话立刻心中不悦,什么叫添了难题?这又岂是臣下事君之道?不过自己是此行的陪衬,铁路通行更要两江属地的官员通力配合方才能够见功,有些话不能出口,只听文祥如何对答。

    “山翁,便是你不说,皇上圣心之中也早有默断。铁路之物最大的困扰就在于百姓未见其利,先闻其害。自然心中不满,这一番我等几个出京之前,另有皇上钦笔手谕告知,此去江宁,除却将铁路通行所经道路查勘清楚之外,更要紧的一件事,便是在以上等地,听取民情民疾,并加以解劝、解决,总要使此番大事,能够让皇上满意、朝廷满意,更要让百姓心甘情愿的为好。”

    “皇上体念百姓,实在是圣明之君,”不管怎么说,颂圣总是不会错的,“博公,本官接获恭王手书之后,着人将皇舆全图取来,认真梳理之下,以为承建铁路的路线需要早做安排,其中尤以江宁—镇江府城—常州府城—无锡县城—苏州府城而至上海一线,为路程最近,且而于沿线两旁惊扰最小。”

    “不瞒山翁,我这一次出京之前,也和王爷等署内同僚有过公议,也认为以此为通行线路,最为妥当。”

    “既然路线确定下来,”桂良回头对张芾几个人说,“列位大人,就请各司其职吧。”

第72节出京办差(3)

    这一次建造铁路所过,正是海内第一膏腴之地的苏松常诸府,每一年的粮米赋额站到两江治下的三成以上,虽然不会因为铁路的兴建而造成田土全部被挪占挤用,但是影响却也是极大的。

    这样的状况自然引起地方官极大的担忧,百姓无故失去了土地,如何能够依从,更主要的是,文祥等人前来,不过是查勘铁路沿线的状况,朝廷于百姓肯定会有的免除赋额、或者是一些安抚、体恤措施在这几个人的身上全然没有着落,就更加让联英等人为难,下来之后和同样为这件事头疼的苏州、常州等府的知府一商议,决定暂时把这件事压下来,等到有切实的朝廷的成文发下来,再向百姓宣讲——也免得空口无凭,百姓群情汹涌,引发事故。

    至于文祥那边,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由学政张芾陪同着,由陆路在沿线走了一遭,时已入冬,北地早已经是瑞雪飘扬,而在这江南之地,却是一派早春风光。路边的水田有的还没有收割,不时看见几个农人带着农具在田间耕作,青天碧落之下,倒有几分生气蕴含其中。

    一路走来,到处都是这番景象,倒令文祥有了不忍催伐的怜惜,“小浦兄?江南之地,到现在还有未收割的粮米吗?”

    “是啊,江南的粮米一年双熟。第一收是在每年的五月间,第二次是在每年的十月间。”张芾在省内多年,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如数家珍,“这全靠省内气候适宜,全不似北地,然一季有余,两季不足,每到春天,百姓农户便要多加小心,”

    “这是为什么?”

    “江南春季凉而多雨,稻米易烂秧死苗,总要认真呵护才是的。”

    李鸿章听得扑哧一笑,回头和他说话,“想不到前辈于四民之中的农术,也通晓一二呢?”

    张芾面色一红,心中更是大怒李鸿章这样的说话是很不客气的。士农工商四民,以‘士’为尊,今天听张芾于农家之事大作阐论,李鸿章语出讥讽,也难怪他会生气,“我等衣食住行,朝廷所给的俸享,皆是要靠这些小民供养……”他用力的喘息几声,“我等身为读书人,代天立言,心挂小民疾苦,难道不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吗?”

    看两人说话有流于意气的迹象,文祥和董之浩赶忙把他们劝阻了开来,却弄得自入仕以来,从来不曾受过半点委屈,更不肯下省察克己功夫的李鸿章心中郁结难平,暗暗恨上了张芾。暗道这一番差事完毕,若是能够见到皇上,问道江南之行的时候,只要让一句:“张芾性近浮滑,于此番皇上交托之事全不用心承担”,用不着具折,就能够毁了他的前程

    在张芾来说,又有一番心肠,他在江苏学政的任上已经做到第三任了——在大清开国以来,这还是第一份。学政和前文提过的盐差、织造之类一样,同是差事而不是官,第一任结束的时候,还可说是新君登基,万事待决,于自己顾虑不及;到了第二任和第三任,就可以看出自己当年之事,是如何的为人鄙薄了。

    这让他也有了求卧之心,学政任上宦囊颇丰,将来告老而去,回归乡梓,也未尝不是君子取舍之道,所以,于李鸿章口出不敬之言,张芾丝毫不肯假以辞色的当面驳斥了回去。

    这样的一番故事弄得几个人都没有了心思,各自带着听差下人,登轿自去。

    离开无锡县城,众人继续前行,出无锡走六十余里就是常州府,众人还没有到,常州知府已经携府城官民、士绅人等迎了出来。这位知府老爷姓赵,名叫皖北,安徽人,道光二十五年恩科三甲进士,不能入翰林院读书,榜下即用,分发到了两江,十年消磨,做到了常州府知府的位子。

    赵老爷是从风尘俗吏一路爬上来的,历练得非常聪明,脑筋也很活,当年有一桩案子,轰动一时,可见其人颜色于一斑——。

    有个湖南人,在无锡做生意,积攒下来的资产拿回家乡置办天产,全交由比自己小很多的胞弟一手打理,及至垂暮之年回乡养老,满心以为可以安度晚年,不料他的弟弟竟然全然不认此事,所有的田地契约,也都是写的胞弟的名字。

    这一来自然就要打官司,可想而知,他的官司一定打输了,这个人没有办法,带着仅有的一点资产,再度返回无锡,想重操旧业。但是生意做得很是不顺利。老人越想越生气,就准备在无锡再打官司。

    但是像这样争夺田产契约的,都算是小事,地方官完全不受理。等到赵大老爷上任,这个人久闻赵皖北精明过人,能够为民伸冤,便投了一张状子,不过有了前几次的教训,这一次也不敢抱很大的希望,只是姑且试一试。

    赵皖北一看状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案子在湖南省内,他也不好跨省问讯,只得另辟蹊径,通过人找到湖南省内所属的知县,订下了一条妙计。

    先是在常州府内找个由头,随便抓了几个湖南人,故意交代对方如何做供,然后行文湖南省内,说那一家的胞弟是这几个人的窝家,然后飞咨湖南巡抚,逮捕了这个弟弟,押解到常州受审。

    这个弟弟自然极力喊冤,赵皖北问他,“你才不过二十多岁,由你胞兄抚养成人,一向又不事生产,竟有如此大笔的田产,如果不是坐地分赃的窝家,你怎么会发财?”

    这个弟弟没奈何,为了逃脱在大清律上标明是死罪的窝藏盗匪之罪,只好供出田产的来源——那个兄长数年委屈,就在片刻之间便消逝了从此之后,赵皖北能吏之名响彻两江官场,也成为陆建瀛得力的干才之一。

    这一次陆建瀛改调两广,做属下的自然要为上官道贺践行,在酒席上杯筹交错之间听倪良耀和椿寿说话,谈起了铁路兴建的事情,这件事赵皖北在京报中也曾经看到过,京津之地距离这里遥远得紧,毋庸他有什么可以挂念的余地,不过听到后来,听到倪良耀对椿寿说:“这一番令郎在御前随侍帝侧,可有什么书信往来吗?”

    椿寿也是酒劲上涌,红着脸说,“前数日还托人送来家信,在信中说,京中大佬于铁路之事阻力很大,更不用提直隶省内,皆我大清祖宗陵寝所居处,贸然惊动,便是皇上怕也是承担不起。听说,皇上有意在两江试行铁路,只是不知道确实与否?”

    赵皖北给这句话提了醒,若是真的能够在两江之地试行铁路的话,只怕自己所辖的常州府,定是这其中的重要一环

    外官知府过班成三品道员,是宦途顺逆的一大关键,越过此关,便有监司之望,而监司已称‘大员’,再跳一步就是封疆大吏的巡抚。不然,调来调去当知府,说起来还是风尘俗吏。

    赵皖北是功名心很热的人,皇上登基以来,每每推行新政,江南之地首当其冲,先见其利,这一次铁路兴建之事,若是真的能够在本省试行,而自己又能够从中出力,将来仕途升转不在话下,倘或能调个海关道,盐运使之类的肥缺,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因为这样的心思,赵皖北在文祥、李鸿章等人到来之前,先把府城之中的教谕、学政、武进、阳湖、无锡、江阴、宜兴等县的县令一众人全数请过府来,先做了一番布置:“……大人,向百姓晓谕这样的讯息,朝廷又全然没有补偿之法,百姓无端失了田土,如何肯依?”

    “现在当然还谈不到,不过是让百姓有个准备罢了,也省得事到临头,麻烦多多。”赵皖北混不在意的说,“若说铁路不从常州而行,自然不会惊扰百姓,也不会有征用田亩之事,本官担心的是,若是有了这样的成议,我等事先布置下去,也好让上官知道,我等的辛苦。”

    众人自然知道知府大人意图通过此事以结上官,不敢多说,又想到若是真有这样一天的话,只怕也真的是要大肆的折腾一番,与其这样,不如早早准备,当下各自领命而去。

    这件事事先没有任何知会,突然而来的消息让州府下辖的百姓一片惶急,纷纷到县衙、府衙去闹。弄得赵皖北大为光火。

    赵知府是难得的能员,对于下属官吏的使用从来都是想当然的以为这些人应该和自己一样,于公事处置上如臂使指、全无措手之处的才对,这一次听到下属有畏难避缩之意,不以为是自己所谋大左,只以为是这些人办事不肯用心用力,不但不予宽容,反倒追比甚急,一桩还没有确定落实下来的朝议,就给他在常州府搞得百姓怨声载道,民愤大起。

    这样折腾下来,到了九月间,终于闹出一桩事来。V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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