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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出京办差(4)

    第73节出京办差(4)

    在常州府的无锡县治下有一家人,姓叶,原籍是在江苏昆山,寄籍在常州,据说是当年顺治朝那个‘不值一文钱’的探花郎叶方蔼的后人,叶方蔼自从顺治十八年因为‘奏销案’被贬去官职之后,到了康熙十二年复起,做到刑部侍郎,死后谥‘文敏’。

    因为奏销案中获罪由来在江南士子看来既可笑又可鄙,叶方蔼自觉羞愧,便居家迁至同省的常州,归里之后,耕读传家,也是名列本府‘缙绅录’的,这一次赵皖北在治下为铁路建造一事挤占百姓土地,其中就有叶方蔼的后人。而且被挤占的不但有他家的田土,还有叶方蔼的坟茔。

    事关祖宗,家人不能不管,到府衙呈诉,请求免去祖先白骨见日之苦,赵皖北犯了个很大的糊涂,在铁路通行尚未有路线规定下来的情况下,对来人说,“铁路兴建本是皇上圣心顾念,更加是利国利民之举,一路所过,不论是何人,何家的田亩土地,都要为国事让路,不要说是你家祖先的坟茔要给拆除另行安置,就是我这府城衙门,若是有违碍之处,也要拆毁重新来过。”

    一番话把叶家来人驳了回去,一开始的时候,叶家也很觉得无奈,虽然赵皖北处事酷烈,但是这却是朝廷的旨意,百姓便是心中悲苦,也只好依从,不过后来给他们知道,原来朝廷于铁路兴建之事尚无成议,赵皖北不过是贪功心切,又这样不顾民情,枉法而行,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当下便找了一个同是常州的御史,名叫储尚华的,上了一份弹章,奏劾他‘把持公事,胁制官吏;以酷烈之法残民以逞,大伤我皇上登基以来锐行新法,处处皆以爱民养民为行政之攸归之圣意”这还不算什么,在奏折中,储尚华说他,‘以未成文之诏旨蒙蔽百姓,大肆收敛田土,以为图谋私利计,更将省内士绅、民户之坟茔一概决毁,白骨漫路,令人触目惊心小民有呈诉之事,皆为该员推搪敷衍,尽有百姓含泪而去者’

    这封弹章奏上,赵皖北心下又是恼怒又是慌张,自己假借朝旨,虽是一心为公,但是也是很大的罪过,一旦皇帝查问起来,可说是很严重的罪名,正准备上条章自辩,得到消息称,文祥,李鸿章等总署官员到省内来了,据说是为铁路线路做先期勘察而来。这让他看到了一线曙光,若是能够得到总署衙门的谅解和回护,自己不但无过,却还能够有功勋此呢。

    把总署一行人接到本城府衙,筵席款待,招待得很是热情,李鸿章等人和他并不相熟,而且众人出发之前,并没有见到储尚华的弹章,对他如此热忱,倒是很见他的情,不过酒席进行到一半,赵皖北停箸不食了,不但如此,脸上还满是羞惭愧疚之色。一人向隅,举坐不欢弄得众人一阵好奇。

    张芾和他同省为官,两个人的私交也很好,见此情景,自然要发问:“池门兄,可有什么心事吗?”

    “卑职不敢隐瞒,我做了一桩很是失节的错事。”

    “哦?”一句话把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张芾继续问道,“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

    文祥有心想解劝几句,正要说话,桌下给李鸿章轻触了一下,知道他可能有什么异议,当下不再说话。不过看赵皖北一脸苦涩,为未来的命运不知所措似的,心下实在有些不忍。

    草草散席之后,文祥到了李鸿章的房中:“少荃兄,刚才在席上,可是有什么话不好出口吗?”

    李鸿章笑了,“博公可是要为赵池门行借箸筹谋之计?”他问:“又或者是看其苦涩难言,心中不忍?”

    文祥老老实实的一点头,“正有此意,怎么,少荃兄以为不妥?”

    “大大的不妥”李鸿章说,“博公宅心仁厚,本来是轮不到卑职在一旁说话的,只是,博公,赵池门为人荒唐,行事之间酷烈无比,已经是引得本省上下一片怨声载道,朝中纷纷有人上章奏劾,这时候博公深陷其中,岂不是自蹈泥淖?”

    他又说,“更何况,皇上虽然有意在江南之地修建铁路,不过此事尚未确定,赵皖北曲意逢迎,不但是在其治下弄得百姓对铁路之事心存定见——只以为铁路兴建,未见其利,先见其害,更会引来朝臣有了立言之本,届时,铁路之事为朝野上下群起而攻,追缘论始都是赵皖北行事荒唐所致——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使得铁路不能在江南一地通行,赵皖北难辞其咎,而皇上那里的怒火,怕也是他不能承受的”

    到最后,他说,“博公,博公,可不要重蹈胡元方的覆辙啊”

    一句话出口,文祥的脸色变了——。

    胡元方是雍正二年时候的陕西巡抚,他本名叫胡期恒,字叫元方,湖南人,他的父亲叫胡献微,官做到湖北藩司,当时的湖北巡抚就是年遐龄——也就是年羹尧的父亲。两家的老爷彼此气味相投,是通家之好,自然的,少年时期的年羹尧和胡期恒也就结成了很好的朋友。

    到了康熙四十四年,胡期恒中了举人,正好赶上康熙南巡,胡期恒因为献诗而为皇帝授职为翰林院典籍。不久外放为夔州通判,在任恩信相孚,很得百姓的爱戴,特为他建生祠,供奉他的长生禄位——这是当官的最大的荣幸,没有一个长官不重视属下有这样的荣誉的。

    偏巧他的长官巡抚正是年羹尧,对这个总角之交也非常器重,专折保荐,升为夔州知府,再升川东道,年羹尧由四川总督兼管陕西,又推荐他做了西安藩司。

    胡期恒确实是个好官,而且很能干,年羹尧对他言听计从,自不待言。

    众所周知,在康熙中叶的时候,西北广袤的土地上连续出现志在分裂独立的几大势力,其中的最大的分别是葛尔丹、策妄阿喇布坦还有一个就是罗布藏丹增(最后这个人,有看全]文字2]58o过电视剧《雍正王朝》的读者应该有点印象吧)。

    明朝继元续统,只能将蒙古人逐出大漠以北,却不能尽灭蒙古。元顺帝有个好子孙,在漠北再度雄起,称作达延车臣汗,他给自己的部落所定的名字叫喀尔喀。这个部落和明朝的关系很微妙,忽友忽敌,变动不定,大致上还是走驯服则朝贡,不服则劫掠的游牧民族的老路。

    而明朝从英宗土木之变之后,对这样的部族从来都是以安抚为主,因而达延车臣汗的势力愈见壮大,他有十个儿子,其中有四个侵入漠南地区,一直繁衍到清朝开国,这四个儿子的子孙,占到内蒙四十九旗中的大半。

    留守在漠北的是达延车臣汗的第八个儿子,叫格鲁森札,部下有一万余精兵,分为七旗,由他的七个儿子掌管,其中尤以老大,老四,老五最为能力出众。

    这三个儿子的称号分别是扎萨克汗,土谢图汗和车臣汗。统称为漠北三汗,又叫喀尔喀三汗。

    喀尔喀在瀚海以北,它的西邻叫做额鲁特蒙古,明朝成为瓦剌,瓦剌分为四部,其中的一个就叫准格尔,地在新疆伊犁,准格尔有个酋长叫葛尔丹,自立为准格尔汗,一意扩张,先向西攻入青海,再向南摧毁回部诸国,而就在这个时候,漠北三汗发生内讧,给了他一个趁火打劫的好机会。

    喀尔喀的内讧起因是土谢图汗攻打扎萨克汗,杀汗夺位,纠纷闹得非常严重,皇帝特意派遣使者陪着西藏黄教的**喇嘛到喀尔喀去调解,这时候葛尔丹也派人到了喀尔喀。

    这个葛尔丹派来的使者是故意来此在纠纷的基础上再度制造纠纷的,他的手段很决绝,更抱着牺牲自己的决心,说话的时候故意激怒土谢图汗,结果他自己被杀,正好给了葛尔丹出兵的借口。

    于是,葛尔丹便以问罪为由,大举入侵。

    土谢图汗的兵士和葛尔丹接战之下,大败而走,向朝廷求援,皇帝命自己的哥哥——封裕亲王的福全为主将,皇长子胤褆为副手,领左翼;自己的弟弟——封恭亲王的常宁为安北大将军,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礼为副手,领右翼。

    不论是人员调配还是军马形状,这样的声势都是足以威震塞外了。

    这边葛尔丹的部队已经侵入察哈尔东南,与热河接壤的乌珠穆沁部,下一个目标就是科尔沁各旗,于是皇帝命左翼出古北口,右翼出喜峰口,又加派盛京、吉林驻军以及科尔沁各旗的蒙古兵助战。出师的时候,皇帝御太和殿钦赐裕亲王抚远大将军敕印,送至东直门,仪节非常隆重。

    谁知道初战不利,前锋遇挫,葛尔丹领兵度辽河的支流——一条名叫西喇木伦的河流,兵锋直指热河赤峰县境内的乌兰布通,距离京师不过区区七百里

    福全驻军在距离乌兰布通三十里外,两军隔河对阵,葛尔丹的布阵空前绝后,用上万头的骆驼绑住四肢,卧在地上,驼峰上加木箱,木箱上再围上浇湿了的毡毯,名叫‘驼城”他的士兵就在木箱之间的空隙中向清军开枪。

    不过他的火铳不及清军的大炮,打了一天的时间,骆驼城给大炮打成两截,福全下令渡河攻击,清军很是英勇,杀得葛尔丹大败,幸亏是八月初一,晚上没有月亮,葛尔丹才能遁走。

    到了第二天,葛尔丹派了一个喇嘛到清营求和,自己则拔营而走,再回到西喇木伦河边,无船可以渡河,只好砍下大树浮于水面,载浮载沉的到了对岸,连夜狂奔,所过之处尽皆点火,连天荒草化为灰烬,一场火烧了数百里

    福全有心继续追下去,不过两个因素牵扯了他,第一个就是他的侄子胤褆,胤褆是皇长子,在军中作威作福,任意胡来,处处掣肘,这样下去,于军心不利。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科尔沁和盛京的援兵始终未到,葛尔丹那边据险以守,也很难拿得下来。

    而且,葛尔丹找来一个叫济隆的喇嘛,作为说客,大致的意思就是请求朝廷原谅,葛尔丹本人万般悔罪云云。

    皇帝在乾清门召集王公大臣公议,都认为福全明知道济隆所谋,只是为行缓兵之计,而福全居然肯听他的,这是坐失军机,要降旨责备。

    福全得旨,回头找济隆问话,并特遣侍卫,带着济隆去葛尔丹处问罪,葛尔丹在佛前设誓悔罪,另外备了奏章和誓书到军前正式乞降。

    康熙很为难,他有心不饶过葛尔丹,一战而竟全功,不过种种问题摆在眼前,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三藩之乱之后,当初出力的大臣都已经到了极高的位置,只要有一个心里不服,发几句牢骚,都会造成很难估量的影响。福全虽然是自己的哥哥,却必须在军言军,以军法从事,倘若不闻不问,就会严重的打击士气。

    另外一件很难为的事,就是皇长子胤褆。胤褆实在是康熙教子无方的铁证,纯粹的一个混蛋在军中作威作福,引得兵士怨情极大——福全始终不肯入大漠穷追,也有这方面的考量——胤褆真要惹出兵变的大祸,他身为主将,就是死不足赎的大罪。

    这一层皇帝也是知道的,他更知道儿子的人缘不好,要是追查起来,只怕儿子要承担的责任还要大于福全呢到时候,又该怎么处置?

    皇帝要保全儿子,还要让天下人心服,便想出了一条苦肉计,在御门听政的时候,他严厉告诫胤褆:“裕亲王是你的伯父,如果你是口供与裕亲王有异,我就先拿你正法”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不允许儿子在口供中攻击裕亲王,抑子尊兄的意图如此明显,福全如何能够不感动?

    投桃报李,更加是感戴皇恩之下,福全把本来准备好的,想将胤褆在军中胡作非为的事体一一透露而出的念头全都打消了,他哭着说,“皇上这么卫护我,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当下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不提胤褆一个字的过失。

    对福全的罪责公议的结果是要削爵,皇帝自然不肯,以击败葛尔丹有功,降旨从轻,最后落得个罚俸三年,撤减亲王护卫的处分,算是不痛不痒。

    葛尔丹损兵折将,最后和他回到属地的兵员,十中无一,这还不算,等他回到准格尔,更有一件糟心的事在等着他这也是也是他咎由自取

    葛尔丹的汗位得来不正,是抢了他侄儿的位置而来的。

    葛尔丹有个兄长,名叫僧格,僧格死了之后,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叫策妄阿喇布坦,一个叫索诺阿喇布坦。葛尔丹仗着自己人多兵强,抢了侄子的汗位。

    策妄阿喇布坦和葛尔丹还有一层关系:葛尔丹的妻子和策妄阿喇布坦的妻子是亲姐妹——侄媳成了小姨子,叔侄做了连襟。而这还不算完,大约是这姐妹两个很有姿色,葛尔丹得陇望蜀,又把小姨子抢了过来,顺道还杀了索诺阿喇布坦。

    夺妻之恨,兄弟血仇,策妄阿喇布坦如何能够心甘?趁着葛尔丹和福全在乌兰布通交战的时机,带兵到了葛尔丹的驻地的库伦,把子女、玉帛、牛羊掠劫一空,把妻子也给抢了回来——不但是妻子,大姨子也给他顺手带回了吐鲁番,成了他的新宠。

    叔侄两个的仇怨越来越深,给了康熙一个机会,他派人出嘉峪关到吐鲁番,收服了策妄阿喇布坦,既可以侦察到喀尔喀的情况,又可以让他从旁牵制葛尔丹。给他留下一个后顾之忧,不敢蠢动。

    到了康熙三十四年,葛尔丹勾结桑结,再一次起兵造反。

    这一次康熙御驾亲征,谁知道路上很不顺畅,左右两路因为天气、道路的原因或者未到,或者疲惫,而皇帝统御的中军已成孤军,再要深入,就有极大的麻烦。

    有随军的大学士进大帐力谏,请求皇帝回銮。康熙疾言厉色的拒绝了:“朕告祭天地宗庙出征,不见敌而回师,何颜以见天下人?而且大军一退,葛尔丹就可以全力对付西路军,他们怎么挡得住?”

    不但拒绝了大学士的建议,而且皇帝果敢行军,到了克鲁伦河河边,方才扎下营阵。

    这条河是蒙古境内第一条大河,自东而西,极其宽阔,葛尔丹扎营在北岸,御驾一到,扎营在南岸,就是正面相抵,一决生死的时候了。

    战斗正式打响之前,要想一个临敌的策略,有人说等西路军到了并力进攻;一个说出其不意,派精锐突袭;还有一个说遣使告诉葛尔丹,御驾亲征,敌人为声势所夺,必定惊疑动摇,然后大军进击,则事半功倍。

    皇帝采纳了第三种,派了一个使者,由一个俘虏带着渡河去面见葛尔丹,葛尔丹不信,亲自登上一座高山,见对面黄龙大纛迎风飞舞,御营的外面战车环列,再外面是一道用来防飞篁和弓箭的网城,刀甲鲜明,军容极其威壮。

    葛尔丹大惊失色,连夜拔营而起,悄悄遁走。

    到了第二天斥候来报,说葛尔丹逃了,北营一片空落,没有营帐,没有兵士。这使皇帝很觉得意外,以为他会据河而守,谁知道望风披靡,这等无用?

    康熙留下一部分兵士守营,等待西路军,自己带领数千精骑渡河猛追,不过他兵马再快,也快不过葛尔丹的轻骑,追了三天,看看实在追不上了,这才回军。

    另外一边的西路军是由费扬古指挥,也到了库伦以东的昭木多。本来他们的速度是没有这么快的,不过西路军听说皇帝冒险进军,大为感奋,重贾余勇,行道疾驰,这才赶了上来。

    虽然是到了,但是西路军面临一个很大的难题,就是粮草接应不上。本来皇帝早就派人办理过粮台,不过西路情况有点特殊,自从葛尔丹烧荒之后,西路军行进的路上往往数百里也不见寸草,有粮也无从屯起,只能随军携带。现在粮食不够,只好减量兼程——这样一来,吃得少走得多,士气纵然始终高昂,战力却很是低下。如果一旦接敌,心有余而力不足,搞个不好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就在这样的关头,有明珠押运的粮草终于赶了上来,这真有喜从天降之感,士兵们欢声雷动,凭空长了几倍的精神。

    吃饱了肚子,人也有了精神,费扬古和明珠商议,认为葛尔丹已成惊弓之鸟,只盼着速战速决。既然速战于他有利,那么,自己这方就要久拖,把他活活拖死算完

    后来又给费扬古想到一个主意,他选择了在昭木多三十里之外的一个地方扎营,这里有一座小山,三面皆是河,土拉河过库伦向东,折返向北,一分为二,一在东,一在西,中间就是费扬古扎营的地方。

    照兵法看,这里是个绝地,因为只有北面一条出路,如果葛尔丹能够扼守住这里,清军就得活活饿死但是费扬古认为,葛尔丹急于接战,所以本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故意自蹈死路,yin*葛尔丹来此,以求一战而收功。

    果然,把葛尔丹引了过来,双方拼死相争,清军在东面的小山上居高临下,用火枪劲弩向下发射,葛尔丹死伤很重,但决意要夺下这一处高地,双方你来我往,打得一片热闹。

    费扬古注意到敌人后方的人马不动,前面打得如此激烈,又是仰攻,何等吃力?而后援始终不到,一定是有苦衷,便让埋伏在河边的另外一路伏兵向北攻杀,一半截他的后路,一半夺他的辎重。

    葛尔丹的后路全是老弱妇孺,如何能够扛得住虎狼一般的清军,一下子就给冲散了,这一下,正面接敌的清军更为奋发,欢呼猛冲,前后夹击,葛尔丹的百战精锐终于无法支撑,保护着葛尔丹突围而出,官军又追出去几十里地,方才收兵。

第74节出京办差(5)

    第74节出京办差(5)

    皇帝大获全胜,青海各部看葛尔丹已成丧家之犬,纷纷向皇帝输诚,要和策妄阿喇布坦联合,意图擒获葛尔丹,献于朝廷。

    葛尔丹走投无路,只好派出使者到归化城,向临时驻跸在这里的康熙投降。

    康熙给葛尔丹七十天的期限,逾期不至的,就要进兵。

    而葛尔丹仍旧顽抗到底,始终没有投降的诚意,到了康熙三十六年二月,皇帝再一次亲征。

    葛尔丹已经到了掘草为食的境地,想回伊犁,为胞侄不容,想逃往西藏,官军扼守的很严,也成了妄想。

    皇帝胜券在握,而葛尔丹宁死不降,到了这一年的闰三月十九,葛尔丹在一个叫阿密阿穆塔台的地方服毒自杀,他的尸体,他的女儿钟齐海,还有三百户人口,已经全数运到。

    于是漠北三汗复回故土,而准格尔则归策妄阿喇布坦,皇帝知道他这几年重用父亲的老臣子,野心不小,如今乘胜而进,解散他的部下改设郡县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伊犁一带地广人稀,为收一个小部落要动用太多的人马粮草,感觉有点不上算,所以划了阿尔泰山以西至伊犁这片土地,为策妄阿喇布坦游牧之地。

    二十年的功夫,策妄阿喇布坦终于走上了他叔叔的老路,休养生息日渐强盛,于是先则骚扰近地,逐渐犯境,有了公然反对朝廷的迹象了。

    策妄阿喇布坦垂涎西藏久矣,尤其是拉萨西藏在清朝的时候分为四部,康、前藏、后藏、阿里。其中康早就改土归流,称为西藏,前藏在西藏的东部;后藏在中央;西面就是阿里。

    拉萨是前藏的首邑,也是西藏最好的一个地方。号称是极乐世界。没有到过这里的,怎么也不能相信,在这样塞北之地,竟有不亚于江南的胜地:四山环抱,一水中流,温暖宜人,放眼望去满目青葱,一片良田。到了春夏之交,桃花吐蕊,柳眼舒青

    拉萨本来是喇嘛坐床之地,不过这时候掌握实权的是一个酋长,称号叫拉萨汗,住在布达拉宫里,管着两万多喇嘛。

    拉萨汗也算是个英雄人物,不过年纪大了,宏图壮志都消磨在酒杯中,已去死不远,因而启发了策妄阿喇布坦觊觎之心。

    他命他手下的一个大将叫策零敦多布的,在康熙五十五年带领六千精兵,徒步过天山南麓,绕行大戈壁,经出美玉的和田,迤逦向东,昼伏夜行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到达西藏边界

    借着又翻过昆仑山,向东南方向走,从腾格里海湖畔突然攻入拉萨。

    策零敦多布带人杀入布达拉宫,杀了拉萨汗,俘虏了他的家族,把各大寺庙的宝贝搜刮一空,送到伊犁,和班禅也都被拘禁了。

    警报到京,朝廷自然要处理,不过这时候一来皇帝年岁已大,病体侵寻,再也不复二十年前之勇;二来也有心让皇十四子代父完成一场三番亲征,未尽全功的大勋业,便把这件事拖了下来。

    雍正得位的秘闻是清史之中第一大疑案,认为他得位不正是一派有一个很有力的论点就是,康熙五十七年,皇帝以抚远大将军相授,更准胤祯使用正黄旗纛——这种代表天子亲征的仪节——而暗示圣心早有默定,天命已归(这本书是小说,不是正史考究文字,读者不必为此事争论)

    十四皇子胤祯移兵到西宁,先做整军的准备,然后传谕各部的台吉,会议进兵西藏,并护送第六世喇嘛入藏。

    第六世喇嘛有真假两个。原来,五世大权旁落,圆寂之后朝廷竟然不知道,由一个奸人假借的名号执掌政权,十五年后,朝廷诘问,才随便找了个人充数——闹出一场很荒唐的笑话。

    这个假由拉萨汗押送京师,死在了半路上,于是拉萨汗又立了一个叫阿旺伊什嘉穆措的人为,仍旧称为六世——当然,也仍然是假。这个假在策零敦多布奇袭拉萨的时候,被幽禁在扎克布里庙里。

    当时在西康有个叫里塘的地方,有个人叫诺姆达尔扎,他有个儿子叫罗布藏葛勒藏嘉穆措,生得灵慧非凡,康、藏、青海各部落都相信他才是真的转世灵童,崇礼不绝。当时还没有死的拉萨汗自然容不下这个神童,决定杀掉这个孩子。

    好在有人报信,诺姆达尔扎背着儿子连夜逃走,才算捡回一条小命。青海各部落上书朝廷,请求公断,拉萨汗则请出后藏的班禅为他作证,说他选的才是真的,而且朝廷应该照例颁给金册金印,皇帝为了安抚,就准如所请了。

    青海各部自然不服,纷纷攻击拉萨汗,皇帝也知道了真相,特别下旨意,让这个神童移居到西宁黄教祖师宗喀巴出世的黄教祖寺,由他的父亲暂时养护。到了这一次策零敦多布事件发生,正好顺应民意,送罗布藏葛勒藏嘉穆措回西藏,正式‘坐床’成为第六世喇嘛,而青海蒙古各部,当然也要派兵护送。

    到了康熙五十九年,皇帝正式命令胤祯出兵,兵士分为三路,第一路就是前文提到的贝勒延信,他是肃亲王豪格的孙子,算是胤祯的堂兄,他带着的是青海和西藏的士兵,主要任务是护送六世到拉萨。

    第二路是四川兵,是由年羹尧保荐的护军统领葛尔弼带领,从康定出发;还有第三路,是由振武将军傅尔丹率领,从蒙古西行,出镇西到阿尔泰山之南,目的是牵制策妄阿喇布坦的北路。

    至于胤祯,则率领前锋统领、皇七子淳亲王的长子弘曙由西宁移驻穆鲁斯乌苏,坐镇后方,管理军务粮饷。

    三路军中,以第二路四川兵建功最伟。这是因为葛尔弼手下有一员非常得用的大将,这个人叫岳钟琪。

    岳钟琪带兵勇略兼具,是难得的军事长才,带领五百余名精锐,轻车简从,到了康藏边境的嘉黎,又名拉里的一个地方,做短暂的休整,并且见到了一些人。

    原来拉萨汗的旧臣多人,自拉萨为策零敦多布所破,纷纷逃散,潜隐在康藏边界。岳钟琪的到来,招抚,行以番攻番之计,准备里应外合,攻入西藏。于是便派遣能言善道的使者,秘密跟拉萨汗旧臣中为首的康济鼐与颇罗鼐取得联络。康、颇二人看朝廷为他们复旧主之仇,如何不喜?当即取得协议,召集两千番众,悄然报到,相助进攻。

    不久之后,岳钟琪得到一条情报。

    据守拉萨的策零敦多布,已亲领精锐,迎击自青海入藏的延信一路;另遣部下的大头目春丕,领兵两千六百,守住了拉萨北面、拉里正西的各个山口。

    而在春丕想来,清军若由大路进攻,一到拉萨江,就过不去,天然设险,无须多防;要防的是北面各个山口。自黑河以南,顺着数下来是:卡尔庆山口、上顺山口、拉庆山口、拉吉山口。山口虽多,但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两千六百人绰绰有余了。

    于是,岳钟琪决定,带领数百精锐则自拉里往西南,在从无人迹的万山丛中辟路推进。

    走到第八天上午,翻上一座高峰,往下望去,只见拉萨河就在脚下,其时已近黄昏,岳钟琪下令扎营;吩咐所有的营帐锅碗,尽皆抛弃,随身只带武器,还有一项最重要的装备:羊皮筏子。

    就这样,岳钟琪带人乘着羊皮筏子连夜渡江,突然出现了拉萨城下,会同康济鼐、颇罗鼐预先秘密通知的人,双方会师,之后立刻分兵,由清军负责阻击春丕意图回城的道路,由一个叫罗丹布吉的喇嘛,负责清理布达拉宫内处的残余准格尔兵士。

    于是把布达拉宫东北的色拉寺做为清军驻营。岳钟琪在色拉寺整顿队伍,筹尽粮秣,到了第三天,拔队向北,在一个名叫羊八井的地方布了防线,反客为主地扼守要隘,以逸待势,准备拦截春丕的部队。

    再说第一路军,延信等人的行军遭遇到很大的问题,高原之地的天气糟糕透了这一路往西都是烟瘴恶水,从古少行旅的绝域。尤其气候之坏,无以复加,像这样的初秋,中午穿薄棉,早晚必着老羊皮袄,七月见霜,大如鸡蛋的冰雹,说来就来,从西宁到此,已遇到过两次,打伤了好多人马。至于风沙不断,烟瘴弥漫,更不在话下。

    这样的情况对士气自然也会有影响,延信身边除了清军之外,还有很多青海部落的士兵。青海与蒙古、准格尔一样,各部落的酋长,都是元朝皇室的后裔,一向分左右两翼。

    清朝开国,青海两翼最为恭顺。因此两翼的‘汗’都被封为亲王,所辖各小部落的‘台吉’,封为贝勒、贝子。这一次最忠于朝廷的一个叫达什巴图尔亲王,遵从和胤祯的约定,亲自率领部下五台吉,集兵三万五千,听从延信的指挥。

    这个达什巴图尔亲王有五个儿子,其中的长子就叫罗卜藏丹增

第75节出京办差(6)

    策零敦多布也有自己的难处,春丕回头猛攻岳钟琪的部队,意图夺回拉萨,却死伤大半,连春丕自己也阵亡了,眼看着不能回转拉萨,就只有和前面的清军硬碰硬的拼上一场,只求能够打败对方,才好回攻拉萨。

    双方都力求速战,交得一塌糊涂,终于把策零敦多布打败了,兵马死伤了不少,仅以身免的逃回了准格尔。延信大获全胜,奉迎**六世,继续向西藏进发。

    一路行去,一路不断有谍报到来,策妄阿喇布坦在各路兵败的困境之下,犹不服输,调集所有的精锐,连同老母妻子,守住一个名叫卜里多的要隘,成为延信大军入藏,不易排除的一个障碍。

    策妄阿喇布坦带领的都是百战精锐,很是不好对付,当时随军的谋士出主意,认为可以联系现在在拉萨已经稳定下来的岳钟琪,双方前后夹击,不怕

    策妄阿喇布坦不让路。届时甚至可以在他遁向老巢的归路上,设伏截击,定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延信同意了,选派了几个机警又熟悉路程的劲卒,带着书信,赶往拉萨去联络。可是路途遥远,难期速效。转眼秋深,道路艰难,又怕粮食不足,士气不振,那时敌人卷土重来,只怕难以抵挡。

    无可奈何之下,延信找来一个蒙古族的骁骑校,叫椎椎,又名吹吹的,到了自己身前。吹吹是个奇才,最大的长处就是耳朵非常灵。原来在瀚海沙漠中行军,遇到缺水,全军皆渴,几乎要疯狂时,只要他骑着马在周围找一找——以耳贴地,细听片刻,总能找出泉水来。吹吹有这样的异能,自然为延信视作至宝。

    吹吹给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说,策妄阿喇布坦很孝顺老母,只要能够说服老太太,想来未必不能使策妄阿喇布坦归顺朝廷。又推荐了一个汉人,叫赵守信的,他是江南人氏,因为犯案充军,发配到关外。中途与解差发生纠纷,怕受报复,乘隙私逃,辗转投向蒙古从军,随征到此。

    赵守信是个武林高手,翻墙越脊如同平地一般,这一次就让他到策妄阿喇布坦的营中去,想办法见到他的老母亲,说服她劝自己的儿子归顺朝廷。

    赵守信一去就见到了策妄阿喇布坦的老母,彼此商谈之下,老人说只能让儿子让开道路,允许官军过去,归顺朝廷一事,却提也不提。

    朝廷这一次派兵出征,‘安藏’的目的性很明确,延信得到赵守信的回复,认为对方既然肯答应让开道路,则前行再无阻碍,必定可以顺利护持六世**到西藏坐床——这样的结果也可以使天下人满意,就答应了下来。

    他对于这样的结果很满意,罗卜藏丹增却不满意他得到消息,已经逃回准格尔的策零敦多布背叛策妄,想取而代之。于是他觉得,机会来了。

    罗卜藏丹增的想法是,策妄既肯让路,拉萨又有岳钟琪接应,则延信护送**入藏,一路无阻根本不须多少兵力,既然如此,他可以带回青海的队伍,往西追击,至于粮食,不妨就地征购,到底他是青海的台吉,在青海用兵,自会得青海土著之助。

    这话不能说他没有道理,可是,延信看出来罗卜藏丹增心存叵测,很可能是想进占准格尔,取策妄及策零而代之。旧患虽去,隐患又出,绝非朝廷国家之福。便以‘兹事体大,自己作不了主’为由,推拒了他的建议。

    罗卜藏丹增不死心,又提出不用官军,自己带人追下去的办法,再一次给延信断然拒绝了,而且这一次的措辞很严厉,正式警告他,不可轻举妄动

    罗卜藏丹增不敢反抗,悻悻而退。

    策妄阿喇布坦言而有信,放官军过去,一路顺利到了拉萨,九月间坐床,正式成为第六世**,封号叫宏法觉众——这是康熙五十九年的事情。

    在康熙想来,让胤祯在穷边极塞,苦寒荒凉之地,磨练个三年五载,不但‘吃得苦中苦,可为人上人”而且习于军旅,多经战阵,遇到外患内乱,才能从容应付。

    当然,能够收服准格尔,做到真正的统一,版图之内,尽皆臣服,是胤祯足以继位的一大资格。即使武功上差一点,可是领兵出塞有三五年之久,这番辛劳是其他皇子所不曾经过的,光凭这一点,选取他继承大统,亦可使他的同胞手足,无话可说。

    因此,这一年的三月间,皇帝命平逆将军延信、副都统吴纳哈,领兵进驻西藏。五月间命胤祯驻兵甘州,渐次部署远征准格尔。谁想到到了康熙六十年,中原出了两件很荒唐的谋反大案。

    第一件是在山东,有个盐枭叫王美公,聚众作乱,自封为‘大将军’。这场变乱,形同儿戏,很快地为官兵扑灭了。

    另一处比较严重,发生在台湾南部,有个叫朱一贵的,是洪门天地会的首脑之一。平日以养鸭为生,生性任侠好客,很有些前明志士、山泽英豪、奇僧侠客,出入其门,酒酣谈兵,意兴极豪。

    其时承平日久,吏治日坏。知府王珍是个贪官,苛征暴敛,民怨沸腾。康熙五十九年冬天,格外寒冷,兼以地震,失业人多,谣言四起,于是起事的机会成熟了。

    朱一贵在四月十九正式竖旗,先占冈山,后攻凤山,连破清兵,五月初一占领台南府城,知府以下的文武官员,纷纷上船逃回福建。总兵欧阳凯阵亡,更使得局势急转直下,诸罗县城亦为北路军所占领了。

    到得五月初四,朱一贵称王建号,但民间却送了他一个‘鸭母帝’的称号。下置国师、太师、将军、都督、尚书内阁科部、巡街御史等官职。‘新贵’仍拿戏班子里的行头穿在身上,招摇过市,后面跟着一班顽童,拍手嘻笑,了无尊严可言。

    这一场叛乱在六月间也给官军平定了下去。但处置善后事宜,却颇费周折,直到年底,方始大定。于是康熙六十一年开始,皇帝全}文手打}}又专注在征准噶尔一事上了。在正式动手之前,皇帝做了一桩看起来很普通,事后证明很错的任命,他让年羹尧兼理陕西的军务,官称由“四川总督”改为“四川陕西总督”。

    到了这一年的十月,皇帝圣躬不豫,而且来势很急,康熙自知不起,做了下面的安排:一件是批阅奏章,命皇三子诚亲王胤祉替代;一件是致祭孝东陵,特派皇五子恒亲王胤祺前往;还有一件事是冬至南郊大典,他命皇四子雍亲王胤禛恭代。

    冬至大祭非常隆重,照例是要斋戒的,住在斋所要好几天不能自由行动。当此紧要关头,忽然有这样一个差使,胤禛大为焦急,只好假意上奏,说圣躬达和,恳求侍奉左右。皇帝自然不许,在原奏上批示:‘郊祀上帝,朕躬不能亲任,特命尔恭代斋戒大典,必须诚敬严恪,尔为朕虔诚展祀可也。’

    除此以外,皇帝又派御前侍卫阿达色,连夜驰往西北军前,立召大将军胤祯回京。显然的,皇帝是怕自己一病不起,所以召回胤祯,以备继位。康熙的设计可称圆满,遗憾的是,他的盘算全然落到了空处。

    雍正夺位的手段深刻已极以致一旦隆科多口衔天命宣读遗诏,多智如八阿哥胤禩者,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等到心里上能够接受‘皇位竟然落入四阿哥之手’这一事实时,已经错失了最宝贵的,可以提出异议的时机

    雍正到底是顺位还是篡位,史家争论不休,本文不过是截取其中一方的观点加以阐述,读者不必认真。

    登基之后,雍正把时间放缓了两年,这两年之中,他把全副精力用来对付各种潜在的政敌,如胤祯,胤禩,胤禟等人,待到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才准备继承先皇遗志,对青海动手——这时候,那个野心不死的罗卜藏丹增已经势力愈加庞大,在青海蠢蠢欲动——在他想来,总要做出一番可以夸耀于人的武功来,好让天下人知道,自己的帝位并不是篡改遗诏得来。

    于是派年羹尧为大将军,全权处理对青海反叛部落征剿战事。

    雍正皇帝对年羹尧的处处恩结,时时笼络,不但已经出了格,而且让人觉得肉麻,年羹尧陛见回任,皇帝立刻派人颁赏,除了貂帽,蟒袍,御笔的‘福’字、春联、鼻烟,安息香之外,还有一件四团龙貂皮褂——这最后一件衣服,是御用之物。

    年羹尧在谢恩折子中陈奏明白,请求皇帝收回这一件赏赐,不久之后有朱批发回:“只管用当年圣祖皇帝有例的。”

    除了这些,从正月开始,赏赐更加不断,诸如荷包,玉环,人参,鹿尾,野鸡,橙柚,奶饼等食物;西洋圆规,茶叶,东珠等物事更是不一而足,总之每过十天半月,总会有赏赐传到军前。至于朱谕中的亲热之情,更加是旷古绝今。

第76节出京办差(7)

    皇帝认为,自己如此笼络,又是如此支持,青海之乱,多方筹措,要兵有兵,要饷有饷,原来有可以打一点折扣的,也全部如实拨给,这样举国支持,以天下制一隅,便是换了旁人,也定然可以收犁庭之功,又何贵乎你一个年羹尧?

    他的意思是要让年羹尧想办法整死身在西宁的九阿哥胤禟,而又不至于让自己背上‘杀弟弟’的恶名,方才是最好。

    胤禟是‘八爷党’的中坚,人很聪明,从小在康熙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也学到了很多为宫中人称之为‘圣学’的西洋知识,不过在康熙年间,这样的知识很少能够用到实际中去,但是到后来,给他发现了一种学以致用的好去处,就是用其来书写密信。

    一种叫‘套格’,用来写字句比较短小的通信,方法是不论写什么,或者是一片文章,表面看起来平淡无奇,毫无破绽,暗地里将紧要的字眼嵌在其中,犹如科场作弊的关节一样,拿到对方手中,只要把套格往原件上一覆,不相干的字被盖住,挖空的地方就是要说的话。

    当然,套格有很多种,一一编号,该用那一套,事先约定,或者临时暗示。

    再有一种是用外国字拼音,译成满洲话,哪一个罗马字和满洲话的某一个字‘对音’,也有一套很详细的规定。

    这样的方法有两个好处,第一就是,通篇都是满洲话,拿到识得满洲话的人的手里,每一个字都认识,连成一起却如同天书一般,莫辨其意。可以保证没有漏洞。

    第二个好处是通过这样的方法可以把话说得很详细,不像套格之法,只能传递一些很简单的消息。

    胤禟在新君登基之后,给发到西宁监视居住,胤禟知道皇帝随时随处可能找自己的麻烦,所以到了西宁之后,非常的安分守己,丝毫不敢生事,同时对属下的约束也很严,凡是与商民有所交易,绝对不允许争论多少,更不要说仗势欺人了。因此在西宁只要提起九王爷,百姓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他是贤王。

    而在年羹尧身边的胡期恒对他说,应该礼遇九阿哥,不但要感化他不要再记挂皇帝的仇恨,甚至可以期待他将来为国所用,能够替皇上出一番力。

    这就是求南反北,于皇帝的心中打算渐行渐远,更且是天真之想,不过年羹尧倒听了进去——在他心里其实也另有打算。

    皇上登基,内有隆科多,外有年羹尧,这是朝野尽知的事实,所以凡是反对皇帝的,也无不对这两个人白眼相加,年羹尧为日后的前途计,也希望能够通过与九阿哥交好,改变众人对自己的态度。

    于是,一月之中总是有个两三次,和胤禟书信往来,虽然都是泛泛之文,却也很触了皇帝心中的大忌讳年羹尧统兵数十万在外,又与自己的政敌如此关系密切,如何能够容忍?于是就在这一年的年底,招他进京陛见。

    这时候青海之乱已经有敉平的迹象,他的恩宠又是方兴未艾,众人都以为这一次召回京中,面致慰勉不在话下,从军前回到西宁,一路上官员接待都无比热情。

    年羹尧也以为是如此,现在是太保,回来必定就是太傅了。更加是志得意满。

    动身之前,大宴门下,飞觞醉月,逸兴遄飞,唯有一个幕僚,叫杨介中的,既无善颂善祷之言,更无惜别的表示,就让年羹尧很觉得奇怪了。便问道:“杨先生,临别在即,何以无一言相赠?”

    “我倒是有句话想奉劝,只恐大将军不肯见纳。”

    年羹尧自然要辩,“杨先生这话错了,多少人说我骄恣跋扈,可是我不敢自以为是,凡有嘉言,无不拜纳,这不但是自信得过,也是在坐可以作证的,杨先生直说无妨”

    “既然这样,我就不能不说了。”杨介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急流勇退。”

    一句话出口,满座皆惊年羹尧的酒意渐浓,不免心中动怒,正要行诸表面,突然醒悟过来,“杨先生,容我好好请您。”

    “不敢当,大将军有酒了,明天再谈吧?”

    到了第二天,年羹尧特意多留了一天,专程拜访杨介中,请教他昨天说的四个字,有何依据?

    “大将军以为恩眷如何,是盛还是衰?”

    年羹尧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楞了一会儿他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觉得看不出来而已。”

    “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大将军不肯细想而已。”

    “倒要请教?”

    “大将军请想,年近岁逼,雨雪载途,此时入觐,是不是一件苦差事?”杨介中说,“何不等到来年春天?”

    年羹尧恍然大悟。眼下确实没有什么必须要皇上面授机宜的大事,如果是寻常述职,则以皇上过去无微不至的体恤,料事深刻的性子,一定能够想到时入冬令,雨雪纷飞,正是行旅艰苦之时,必定会等到来年春天,再行进京,于此可知,恩眷确实已经有了转衰的迹象。

    不过年羹尧还是不大当回事,他自问在手中握有一道可以用来保命的‘丹书铁劵’,殊不知更速其死

    这份所谓的丹书铁卷是当年他出京之前皇帝手谕的一份密旨,大约的内容是说,青海用兵,是先帝生前最后一件大事,如今罗卜藏丹增猖狂作乱,果如先帝所料,非彻底敉平,不足以慰遗志。年羹尧受命料理此事,责任甚重,为专其成,特授非常之权,倘或军前有人作乱,不问身份,便宜处置,事后奏闻。

    这样的一份手谕本来是皇帝暗示他以九阿哥胤禟乱性不法为由,临时决断的诏旨,不想年羹尧居然以这样的一份文字作为保命的本钱?杨介中知道年大将军命不久矣,借着年关将近的机会,脱身而去。

    年羹尧不以为意,继续上路,到了保定,又出了一件事。直隶总督李维钧是他的好友,李维钧的儿子李宗渭在西宁候补,也很得年羹尧的赏识,两家人的关系几乎已经到了福祸相共的地步。

    李维钧给年羹尧出示了一份朱批的奏折,再一次让他看到了天威不测的危机。

    原来直隶有个道员叫宋师曾,是年羹尧亲信的旧部之人,上年在直隶亏空了四万七千两银子的公款,为人参劾革职,本来应该抄家赔补,恰好年羹尧进京,就在皇上面前为宋某人求情。

    当时年羹尧正是红得发紫,这样的小事自然一求就准,于是皇帝传喻给直督李维钧,限令宋师曾在三年之内还清亏空,到时候具折陈报——意思是亏空一旦还清,就可以让他官复原职。

    四万多两银子实在不是大事,宋师曾有李维钧的帮忙,一年之内就还清了,于是李维钧遵照当初的谕旨,上了一道折子,除了说清情况之外,另有为宋师曾乞恩之意。

    皇帝在这份折子上长长的批了一段话,一开头就提到了年羹尧:“为宋师曾乞恩,系尔之意见,抑或出于年羹尧之意见?若系尔意,朕即施恩,若系年羹尧之意,朕断不肯施恩也”

    接下去又说年羹尧‘居心不纯’,常有‘舞智弄巧,潜蓄揽权’之意,接下去才说李维钧‘尔之获蒙知遇,特由于朕之赏识,自初次召见时,见尔蔼然有爱君之心,见诸辞色,所以用尔,自用之后,尔能尽心竭力,为国为民毫不瞻顾,因而遂取重于朕,又岂年羹尧所能为政耶?’

    皇帝话中的内在含义很深远,大约的意思是说,让李维钧能够担任首告之员,把和年羹尧多年往来,心中所知其种种不法情事一概托出,给自己一个处置年羹尧的口实,才是任事之能臣、忠臣。

    不过李维钧大约是没有领悟到皇帝的这番意思,又或者是领会了,也没有当回事,不但将奏折出示,而且劝年羹尧,不妨做及早抽身计。实在不舍得禄位的话,也要做一件皇帝一直想做而不能、不便做的事,以为固宠。

    年羹尧全然不听,“那件事如今要做已经稍嫌晚了,倒不如留着那个人,做个制衡之计。”

    李维钧听他居然想用九阿哥来挟制皇帝,这是一步极危险的举措,因此劝他慎重。年羹尧不听,认为皇帝恩眷虽已变衰,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总能够允许自己做一个富家翁吧?

    入京之后,年羹尧大倒其霉,皇帝根基已稳,就开始有时间,有能力来调理这几个帮助他的旧臣子了。(这后面的内容,是很多读者都知道的,不缀。)

    年羹尧被祸之惨,之快,都是很少有的,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权势滔天,已成尾大之势,为皇帝不能容忍,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不能不说是年羹尧、胡期恒不能理解圣意所致,追缘论始,都出于胡期恒对年羹尧的一番劝谏之功

    而今天,李鸿章拿这番话来劝文祥,也未尝不是有这番意思在里面。

    文祥沉思良久,苦笑着站了起来,向李鸿章长长一揖;“多承少荃兄忠告,老夫受教了”V

第77节灵动心思

    第77节灵动心思

    果然,皇帝对储尚华参劾赵皖北的几款罪非常重视,铁路兴建关系到江南百姓的民生重题,本来和军机处的重臣已经取得默契,如今给赵皖北这样的酷吏一通折腾,只怕朝野之间议论纷起,内容不用说,皇帝也能够知道是什么,到时候再想从头来过,不但时间上不能容许,皇帝的本意也万万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有鉴于此,皇帝就决定借赵皖北的头,来平息江南百姓对于即将正式开始建造的铁路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不便的怨怼和怒火了

    打定了这样的主意,在和军机处见面的时候,把这件事拿了出来,“朕昨天派人调来了赵皖北的履历折,他也是走正途登龙外放的,久历外务,本该知道百姓疾苦,朕真是不明白,这样残民以待,不惜把百姓家中的田土征用,更且将坟茔掘开,使冢中白骨遭受烈日暴晒之苦,让百姓情何以堪?这样的官员,又是打着什么样的盘算?”

    贾祯知道赵皖北不过是邀功以逢迎主上,只是这样的话不能出口,当下答说,“赵皖北在常州府任上如此任性而为,全不顾百姓疾苦,只为自己仕途着想,这样的官员,臣以为,应该从重惩处。”

    “贾大人所言极是,臣也附议。”

    “这件事啊,”皇帝抢着说道,有些话总要说在前面,才好取得更多的主动,否则,等大臣们提出来,又要凭空浪费无端的时间和口舌,“关系到未来铁路在江南各省的铺陈大业确实是应该将赵皖北这样的官员从重惩处。而且,这还没什么,倒是朝廷,要派出人去,将赵皖北押回刑部待勘之外,也要把朝廷这一次兴建铁路的至意向百姓晓谕。总不能因为一个赵皖北就使百姓对铁路一事心存抵牾。你们以为呢?”

    “皇上之言大是赵皖北不足惜,只是常州百姓,受其凌虐久矣,朝廷既然将其依法处置,于百姓的安抚,也应该着派有司,详加料理才是。”

    皇帝点点头,“周祖培这话说得很对。”他说,“本来朕是准备在明年铁路通行之际,再让军机处选派大员到江南各省晓谕一番的,有赵皖北这样的酷吏从中为难百姓,倒是应该把此事提前了。季芝昌?”

    “臣在。”

    “朕记得你的家乡就是在江南之地吧?不如你走一趟,到江南各省去,把铁路兴建于国有利这一节向百姓多做阐述,告诉他们,朝廷既然不会允许赵皖北之流留在任上,自然的,对百姓疾苦,也当采集各方意见,加以汇总,不会让任何百姓因为铁路之通而有流离失所之苦,更加不会”

    “是,臣明白了。”

    “现在的时令已经是十月,天寒地冻之下,还要你来回奔波,你这一次去江南办差,差事了结之后,不必亟亟于回热河行在,就顺路回乡吧,在家中过了年,之后再直接回京。到时候,朕与你在京中再见。”

    “臣为皇上分忧,正是份当其责,皇上如此体恤顾念老臣,……让臣说什么好呢?总要把差事做得妥当稳帖,以求令百姓敬服,皇上满意。”

    皇帝摆手一笑,“就这样吧,等到过几天,你就动身前往江南。总之要把百姓心中的愤恚之情化解开来,让他们能够心悦诚服的接受铁路通行之事为尚,你明白吗?”

    “是,臣明白了。”

    这件事落到了实处,皇帝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前几天朕让你们推举担任大阿哥的师傅的人选,可曾有了定议吗?”

    “是,臣等以为,工部尚书翁心存翰苑前辈,饱学之士,为人孝悌持家,更且做事老成,臣等以为,可为大阿哥的师傅。”

    皇帝以手掩口,轻咳了一声,“也好。”他说,“翁心存的品行朕是信得过的,就让他做大阿哥的师傅吧。只是现在天气寒冷,也不必让他到行在来了,等明年春天回銮了,朕再见他。”

    赛尚阿立刻碰头:“是,大阿哥典学,原是该原该隆重些,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皇上回鸾之后,奴才再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开书房。”

    “这倒不用钦天监,日子嘛,朕自己来挑。”

    众人知道皇帝读书很多,纤纬星命之学,亦颇有所知,既然他愿意亲自挑选,也未尝不可。

    君臣议事不能冷了场面,赛尚阿看皇帝没有更多的交代,领头就准备跪安出殿,周祖培却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一件事来:“皇上,臣还有话说。”

    “是什么?你说吧。”

    周祖培说,“皇上,季大人年高德劭,又是位居中枢的大臣,此番赴江南办差,向百姓宣讲皇上的谆谆圣意,实在是不二人选。只是,臣以为,季大人舟车奔忙,只恐会饱受劳顿之苦,不如再简派一员大臣,以为同行?”

    皇帝想了想,觉得周祖培的建议未尝不可,“也好,你说派谁去好呢?”

    “臣以为,何汝霖何大人陪季大人前去为好。”

    这样的话出口,弄得皇帝也愣住了。为了尚未正式开始建设的铁路一事,派两名军机大臣到江南去,不会给人以太过郑重其事的感觉了吗?而且,军机处一连去了两个人,只怕政事也会变得不方便了吧?

    周祖培看出来了皇帝的犹豫,继续说道:“若是简派各部司员,便是季大人宅心仁厚,不忍趋效,同行之人也一定如同仆役一般在旁侍奉,便失去了同路同行的意思,倒不如就让何大人和季大人一起去。彼此都是军机大臣,两个人路上有个照应,遇事也好有个商量。更有一节,季大人和何大人都是祖籍江南,这一趟奉旨办差,也可以顺路回乡探亲,正好成全了皇上顾念老臣的圣意。”

    这番话说得面面俱到,旁人谁也说不出别的来,皇帝也动心了,望望下跪的几个人,“何汝霖,你也是祖籍在江南的吗?”

    “是,回皇上话,老臣祖籍江阴本。,也可以算是江南人士。”

    “也好。就借这一次的机会,你也回乡探亲一次。路上也好和季芝昌做伴,”

    军机处的几个人退出去,已经过了巳时,皇帝用过午膳,让六福抱着内奏事处新呈上来的奏折,移驾到了花蕊琳琅——这里是封了佳嫔的尤佳氏的寝宫——前几天皇帝留宿的时候,尤佳氏和他说,请他冬至之后来,自己有一件新鲜玩意儿想请皇上看看。皇帝记在了心里,这一天过来,是履约而来的。

    进到寝宫,宫中生着的几个大大的炭火盆烧得正旺,外面寒冷而阴沉的天色,到了殿中,却温暖如小阳春一般。皇帝的脚步一步迈进去,正在殿中随侍的宫婢赶忙屈膝行礼:“万岁爷吉祥”

    皇帝举步正要向里面走,谁想到棉门帘一挑,尤佳氏有些慌乱的冲了出来,她是汉家女子,从落生之后不久就是要裹足的,到了宫中之后,皇帝深爱她那副玲珑娇小的双足,特旨不让她穿行‘花盆底”足下始终穿着在家中着的平底鞋,走路又轻又快,皇帝没有注意,给她冲进怀中:“奴才……”

    软玉温香抱了满怀,皇帝一把搂住,“怎么了?这么着急?”

    和皇上做夫妻已久,尤佳氏还是难免羞涩,这一次又是事出有因,女孩儿的脸蛋儿涨红了,挣扎着站好,重新见礼:“奴才尤佳氏,叩见皇上。”

    “起来吧。”皇帝问她:“上一次你让朕今天过来,说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是什么?”

    尤佳氏羞涩的一笑,回身撩起了门帘:“皇上请看?”

    皇帝探头一看,立刻笑了开来:原来,是一幅九九消寒图。

    九九消寒图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按照《荆楚岁时记》上的记载,冬至翌日入九,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出九,三个月的时间里,由冬而春,由寒转暖,万物生长,又是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为了计算日子,就画一数梅花,一共八十一个花瓣,每天用墨色涂上一瓣,等到涂满了,也就出九了。

    不过皇帝有一次和佳嫔聊天的时候说起,他的母亲——也就是孝全皇后在世的时候,把这幅九九消寒图做了改良,用九个笔画为九数的文字,代替了画花瓣,一来是醒目,二来也是更加容易分辨。

    这九个字分别是:“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都是繁体字)。”其他的几个字也就罢了,只有‘珍’字的最后一笔,是要用笔勾红了的——这一笔是五九之末,也就是除夕——蕴含吉利庆祝之意。

    皇帝的生母早年崩逝,道光帝怀念爱妃,每年的冬至到来之日,都会把这幅经过她改良的消寒图拿出来,把玩片刻,然后就让内侍收藏起来,用以寄托哀思。他当时只是和佳嫔随口一说,想不到她居然就照样做出来了?

    虽然这不算什么新鲜玩意儿,皇帝却很喜欢她的这番心思,满意的点点头,“做得好想得也好。”他用手一指,问道,“这珍字末笔,可是用朱笔勾红的吗?”

    “朱笔只有皇上能用,奴才怎么能用呢?这是胭脂。”

    皇帝对她的知礼更加高兴了,“是朕错了,是朕错了。来人,研磨”

    六福赶忙在一边把调好的磨浆倒入砚池,化开了笔,皇帝接过笔,在消寒图的上面题了:‘满城春色’四个字,退开几步看看,自己也很满意,把笔递给了她:“皇上,这御笔可是赏给奴才的?”

    皇帝一愣,失声而笑,“你要是喜欢的话,就赏给你好了。”

    佳嫔笑逐颜开的屈膝下去,碰了个头,“奴才谢主隆恩。”

    皇帝再一次笑了起来:“妞妞,”在知道了尤佳氏的乳名之后,皇帝认为这两个字为夫妻房帏之中屏增情趣,便拿来称呼她了,“妞妞,还记得朕和你第一次见面吗?你就说的是‘谢主隆恩’?”

    尤佳氏大羞:“皇上”

    “好吧好吧,朕不说了。”皇帝拉着她的手坐在床边,问她:“你和朕说过,有两件新鲜玩意儿让朕看,一件是这消寒图,还有一件是什么?”

    尤佳氏羞涩的一笑,低声说,“还有一件,要到晚上,奴才伺候皇上的时候,才能给主子爷看的呢”

    皇帝更加心痒难耐,不依不饶的让她一定要现在告诉自己,佳嫔拗不过他,只得说了。原来,临近新年,各地织造进了多种纺绸,佳嫔也得了几匹,她是汉人,这种女红难她不住,就用其中的一种花色,改为了贴身的内衣裤。

    佳嫔人虽然天真单纯,却很是聪明,知道想在这宫中能够常保帝眷,就只有变着法子的讨皇上的喜欢,所以自己动手,改制了几件内衣裤,原本以为,丝绸之物穿在身上难免划到稚嫩的肌肤,谁想到这种上用之物是如此的精美绝伦,不论材料还是手工都是登峰造极,纺绸又软又滑,穿在贴身的里面,极是舒服。

    听她说完,皇帝心中一动,“是什么样子的啊?让朕看看?”

    “皇上,现在还是白天呢?给下人们看见了,多么不好?”

    皇帝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要求很是荒唐,“好吧。”他苦笑了几声,“就等上一天,到了晚上,朕再灯下观美”

    到了晚上,果然,尤佳氏在锦被之中褪去外裳,露出在烛光下致致生光的如雪肌肤,皇帝的眼睛都瞪大了。她的贴身的小衣是用上好的丝绸制成,博如无物,滑若凝脂,穿在内里,紧贴在肌肤上,更显得曲线玲珑,配以颊上朱霞,眼中秋波,更添一番动人心魄的春色

    皇帝伸手便拉,佳嫔欲拒还迎地倒在他怀中,捏住她不盈一握的小脚,轻轻地摩挲着,女孩儿怕痒,嘻的笑了一下,缩了回去,却更加引得一阵乳波臀浪,让男人口中阵阵发干,“妞妞?”

    “妞妞在。”

    “你叫朕?”

    “皇上?”

    “不是叫这个,”皇帝突发奇想,也更是为了增加夫妻间的情趣,他问她,“朕记得你今年十七岁的,可是?”

    “是。奴才虚度十七寒暑。”

    “你比朕小,就叫朕哥哥吧。”皇帝把妞妞抱在怀中,置于腿上:“叫哥哥?”

    “万岁爷,这怎么行呢?”妞妞真的有点害怕了,皇上是天子,如何能够称呼‘哥哥’?挣扎着作势欲起,又给他按了回去:“又没有旁的人,怕什么?快叫?”

    尤佳氏想了半天,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真的要叫?”

    皇帝干干的咽了口吐沫,强自坚持着,压下立刻就要把她置于身下的冲动,“朕等着呢”

    “就叫”她勉力支起上身,凑近耳际,轻轻叫道:“皇帝哥哥”

    “哥哥”二字的声音不曾完,女孩儿已经羞得扑倒皇帝怀中,笑不可抑。这般放纵的情味,是皇帝从来不曾领略的,龙心大悦,觉得这等略脱了痕迹的风流韵味比之和祯妃、兰妃等人在一起的时候更加令人漏*点如火,喉咙中哼了一声,翻过身躯,将这娇媚的妞妞按在了身下。

第78节过府探望

    第78节过府探望

    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色愈加阴沉,佳嫔伺候皇帝穿好衣服,撩起门帘,冷风灌进来,让人精神一振:“啊,下雪了。”

    皇帝探头看去,可不是吗,漫天的大雪下个无休无止,看起来是从昨天夜里下的,天地之间一片洁白,让人有不忍落足之感,“六福?”

    “奴才在。”

    “你到军机处去,传朕的旨意,天降大雪,道路湿滑,告诉几位大人,今天的见面先缓一缓。”

    福答应一声,出殿跑进了风雪中。

    皇帝用了几块点心,又喝了杯,突然又一次动了游兴,而且,既然已经让六福传旨,让军机处的几个人暂时不必到御前来,倒不如今天就由自己屈尊降贵,到军机处那里去?

    想到就做从来都是他的脾气,当下起身,又加了一件酱色小羊皮毛的斗篷,由身后的六福打着一把伞,出了蕊花琳琅,一路迤逦而行,踩着脚下咯吱咯吱作响的积雪,到了园子入门处的军机处值房。

    听完六福传旨,赛尚阿几个放下心来,一个个喝茶聊天。临近年底,急需要处置的政事不是很多,只是昨天见面的时候奉皇上口谕,着派季芝昌和何汝霖两个赴江南办差,雨雪风霜之苦也就罢了,一个管着工部,一个管着兵部,公事上还要料理清楚,做好移交,方能动身。不过,这样的差事都是一些例行文章,不用费很多心思的。

    虽然随扈在外,军机处的章程还是一如既往,各人的身边都不能有听差服侍,一应事物都由军机章京来做——季芝昌接过沈桂芬递过来的烟袋,吸了几口:“经笙啊,把窗户开一点,烟气太重了。”

    沈桂芬点头过去开窗,冷风夹着雪花卷了进来,还不等他转过身来,突然楞了一下:“几位大人,皇上来了”

    赛尚阿赶忙探头去看,果然,皇帝带着六福一前一后正在向这边走来,他不敢怠慢,一把抓起暖帽戴好,从直庐中转了出来,就在门外的雪地上跪倒:“奴才,叩见皇上”

    “朕本来是想让你们的屋里见驾的,这倒好,反倒让你们跪在雪里了。都起来吧,起来吧。”

    赛尚阿碰了个头,这才爬起身来,把马蹄袖向上挽了挽,“皇上有什么吩咐只该派人来传奴才就是,怎么……这大雪天,皇上怎么……这让奴才怎么说呢?”

    “朕知道,你一片忠君爱父之心,不过是呆得烦闷了,想出宫来走走。”说着话,他轻笑了一下,“怎么,不让朕到里面去吗?”

    “奴才糊涂,奴才糊涂。皇上请里面走,皇上看着点脚下,军机处这里黑。”

    君臣几个到了军机处里面,皇帝脱了靴子,由六福捧来一张毯子,包住双腿盘膝而坐,又把靴子拿到外面,放到暖炉边去烤,皇帝左右看了看,微笑着一摆手:“你们,也坐下来吧,这是在军机处,认真算起来,朕倒应该说是你们的客人呢坐,都坐吧。”

    赛尚阿几个欠着身子坐在了椅子边上,贾祯说道:“皇上关爱臣等,我等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说;“刚才六福公公来传旨,臣和赛大人几个还说,自古以来,从未见哪一位主子如此怜惜臣下,我等生逢明君,实在是三生有幸。”

    “这也算不上什么怜惜。你们几个,都是侍奉过先皇的老人,更加是朝廷柱石,朕略加体恤,也是为你们能够有更多的精力为国出力,为朕分劳。你们这些人啊,表面上看起来是朕的奴才、臣子,实际上呢,有很多时候,朕对你们都是要有请教益,时时处处匡正朕非是之处的。”

    听他娓娓道来,语气中满是眷顾之意,赛尚阿为首跪了下来:“皇上天资聪颖,更是饱览群书,又有何处需要奴才的指正?”

    “三人行必有我师,更何况军机处是我朝第一中枢重地,能够出入其间的,都是顶尖的人才?”皇帝摆摆手,中止了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他说,“今天就临时在这里议事吧。可有什么事情吗?”

    “是。京中有折差送来急报,士杜受田杜大人病了几天了。”

    皇帝一愣,“怎么了?杜师傅病得很严重吗?这件事朕怎么不知道?”

    “是。回皇上话,”赛尚阿不敢起身,跪在地上说:“奴才也是刚才得到京中的回报,才知晓此事的。”

    贾桢起身在炕上的几案上找了找,果然,给他找出了奏折,是留守京中的礼部尚书倭仁上的折子,内中说杜受田:‘自入秋以来,病体侵寻,自知不起,心中所念之事,唯有皇上,’又听现在国子监担任祭酒的杜受田的次子杜愕说其父‘经北京名医诊治,已到油尽灯枯之境,想来年命不久……’

    草草的看过折子,皇帝叹息一声,下意识的伸手取笔,又醒悟到这里不是自己的书房,悻悻然缩了回来,心里实在放不下这件事,当下吩咐一声:“传太医院薛宝善,李德山。”

    很快的,薛宝善和李德山到了军机处,进门先把药箱放在一边,进门跪倒见驾;“奴才薛宝善(李德山)叩见皇上。”

    “薛宝善,你回京一趟,士杜受田身子不好,你回去之后认真为他诊治,不论用什么方法,……”皇帝想说,要让杜受田能够到热河来一趟,君臣两个见上一面,又一想,他的身体不好,在这样的季节来回奔波,于病体更为不利;或者让他能够坚持到自己明年回銮,却又怕这样的要求对薛宝善而言有点强人所难,一时间竟然无以为继了

    贾祯看出了皇上的为难,在旁边进言说道:“薛大人,皇上的意思是,能够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总要全了皇上和杜大人一番师弟情谊才是的。”

    “还有,”贾祯的话给皇帝也提了醒:“让内阁侍讲学士杜翰和你一同返京,于病榻前尽孝心。最后,军机处拟旨,让京中的恭亲王代替朕,到杜府探望,该用什么药就到大内去取,不要有任何的犹豫、拖延。”

    几个人听皇帝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又觉得好笑,心中对杜受田又觉得羡慕为人臣者,尊贵莫如帝师,诚然是至理名言

    薛宝善自然的唯唯诺诺的应了,带着李德山自去准备赴京之事,不提。

    杜受田之事给皇帝添了一块心病,挥退了薛宝善之后,他说:“杜受田是朕开蒙的师傅,本来大阿哥典学之事,阿鲁特氏还想让杜师傅担任的,不过给朕驳了,说杜师傅年纪老迈,正该是在家中休养,静享含饴弄孙之乐的时候,等到大阿哥懂事一点,再派杜师傅做上书房总稽查的差事,现在看来……哎“言下大有嗟叹之意。

    “杜受田三朝老臣,累受国恩,皇上对他又是叠加恩赏,此番抱病在家,请容奴才说一句,怕也是时限已到,皇上如此降恩旨为其诊治,想来杜受田阖府上下,也当存殁俱感帝德皇上也不必过于难过了。”

    皇帝心中骂了一声:荒谬绝伦不能当面训斥赛尚阿,转而谈论其他:“今天还有什么事?”

    “是,回皇上话,新任山东巡抚张亮基上折子说,济南府并临清直隶州所属各州县,今年夏秋以来被水,被风,被雹,被旱,被虫。经该员派人勘察,虽尚不致成灾,收成仍然受到影响,新旧钱粮若是招实征收的话,民力未免拮据,他想请旨,能否免除被虫,又被风较重的章丘县等十九村庄,被水被虫的邹平县一百二十九村庄,被水的长山县四十村庄,新城县崔庄等六村庄的应缴本年各项钱粮?”

    皇帝点点头,“准了。另外军机处转山东巡抚张亮基。告诉他,百姓受灾之下,民情哀苦,更有惶恐不安之意,着张亮基在任上妥善安置,不可使一家一户有流离失所之情,更加不能让百姓出外逃荒,若是于明年春天的种粮确有难处,让他据实回奏。朕届时再下旨意,予以安排调运。”

    他说一句,贾祯在下面答应一声,直到他全都说完了,重重的碰了个响头,他说:“皇上自从登基以来,施政之间每每以百姓为第一挂念圣怀,便是古之明君也不过如此,这一番安民的旨意下发到省,想来山东全省百姓,叩谢圣德之外,更当努力自救,以为来年展开田间劳作,再不复往年一遇大小饥荒,便合家出外,为口腹之欲遭受背井离乡之苦”

    贾祯的一番话处处说到皇帝的心里,年轻人很是自得的翘起了嘴角,“这些事啊,不但是朕要随时记挂,你们这些人,身在庙堂,也要平时处处留心。这一次季芝昌和何汝霖赴江南办差,多多的走出去,听一听百姓在想什么,担心什么,等到回京的时候,朕要认真听取你们的回报,明白吗?”

    “是,臣等明白了。”

    在军机处盘桓了一会儿,皇帝起驾还宫,杜受田突然生病的消息让他觉得心中很有些难过,一路行来眉梢不展,六福几个只敢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从,半句话也不敢出口。

    皇帝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完全的看不进去,恨恨的放在一边,“叫肃顺进来。”

    肃顺为了几次办差得体,很是为皇上满意,又让他兼了内务府的差事,肃顺知道,自己再度升迁,除了皇帝满意之外,这一次献美于上,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他的这种做法也很是为人诟病,齐园岭的折子给皇帝驳了,难挡清流不耻其人,面子上不好多说什么,背后的非议,却是怎么也少不了的。

    肃顺也不大当回事,他知道皇上虽然年少风流,但是这些不过都是小节,于政事推行新法,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几个月前对内务府在这一次热河行宫大修之事,有赵双山,长宏之后从中中饱私囊一事的处置,就很能看出颜色。所以,更稳妥的固宠之道,就是在内务府的任上多多的做出一番成绩来,到时候,更能得皇上的赏识,也好让那些读书人看看,自己并不是只知道邀宠的弄臣

    打定这样的主意,肃顺在内务府大臣的任上大行搜检之能事,将已经为阎敬銘和户部考量司司员疏爬过的热河行宫大修工程中的各项明细又重新翻查了一遍,内务府知道他是皇上面前正在得用的大臣,不敢过多的阻拦,却人人自危,生恐给他发现什么弊病。

    听到内侍的传谕,肃顺赶忙取过大帽子戴好,随在身后到了书房:“奴才叩见皇上。”

    “肃顺啊,你最近在干些什么?”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肃顺想了一下,向上碰头答说:“回皇上话,奴才这几日在任上将往年来由内务府承办的差事一一加以检点,”他说,“奴才是笨人,心里知道皇上于官员贪墨之事每每忧怀圣虑,所以奴才想,奴才到任之前,总要弄得账目清楚,条理分明,做到一一结算清楚;奴才到任之后,则要保障内务府所经手的差事,不但再无半点舛误之处,更不能有有人于经手之处,挤占挪用之弊。也好让那些言官、都老爷们说不出话来。”

    这一番回奏让皇帝很满意,笑眯眯的点点头,“做得好内务府是朕的奴才,奴才做错了事,那些言官上折子弹劾,朕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你能够想到这一层,可见你心中实在是把君父放在首位只要你有这样的心思,便是偶有失误之处,朕万没有不为你保全的道理。”他说:“放手去做,内务府的事情,也早就应该认真的管一管了。”

    “是。有皇上做主,奴才还怕什么?今后定当更加认真,把差事办的漂漂亮亮,上让皇上满意,下让天下人说不出话来。”

    “朕的开蒙的师傅杜受田患病在床了,你知道吗?”

    “这,奴才不知道。”

    “杜师傅是于朕有大功劳的。这一次突然卧病,虽然是年纪老迈,便是因此逝了,也不算夭折,只是,朕的心里又怎么能稍减哀痛之意?”

    肃顺重重地碰了个头,“皇上宅心仁厚,便是对百姓小民也从来都是行以仁术,更不用提杜大人这般和皇上有一番师弟情谊的老臣子了?”他说,“只是,奴才以为,杜大人年届古稀,为国操劳半生,身为帝师,皇上又是朝野交口称赞的圣明之君,今后人人谈起皇上,皆言其中也有杜受田当年之功。史笔如铁,定当如实记述,杜受田以一介文臣,能够落得这样的身后之名,想来,也定能够含笑天上了。”

    “你这话倒也不错,朕已经给老六发下诏旨,让他代替朕,到京中杜府去探病。本来他替朕去一次也算是恰当人选,”皇帝说,“朕想了想,有些话怕老六说不清楚,你再去一次吧。到了杜府之后,告诉杜受田,当年之事,朕从未有片刻或忘,着他安心养病,待朕明年还京之后,再把他召进来,师弟两个不论君臣,只谈过往情谊。若是这一次的劫难终于不能度过,……”

    皇帝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也告诉他,有朕在一天,就可以长保杜家富贵,万万不会让杜翰几个受了半点委屈。”

第79节狂悖大作(1)

    肃顺离了热河,一路冒着风雪赶回北京,先回府料理一番,然后换上公服,乘轿到了下池胡同的杜府。

    门下人得报,赶忙告诉了正在父亲病床前伺候汤药的杜翰,杜翰不敢怠慢,让下人开中门,将肃顺迎了进来,他也不多客气,劈头就问:“继园兄,老人家的身体可好些了吗?”

    “多谢肃大人垂问,太医院薛大人昨个儿刚刚来过,”

    “薛宝善怎么说?”

    杜翰黯然摇头,“薛大人开了药,给老爷服下,却……”

    “怎么了?”

    “薛大人和我说,开药方也不过是略尽人事,左右拖日子而已。”

    肃顺也陪着嗟叹几声,他说:“我这一次来,是奉皇命,有几句话想对杜大人说的。”他说;“继园,请引路。”

    “喔,是翰在前面引路,带着肃顺到了病榻前,杜受田已经不大认识人了,若不是胸膛仍是微见起伏,只以为是一具尸体,杜翰到了老父身前,呼唤了几声:“爹,爹肃大人来了。爹肃大人来探望您了。”

    杜受田勉力睁开眼睛,带着问讯的口吻说,“哪一位肃大人?”

    “内务府肃顺肃大人,从热河来探望您老人家来了。”

    “喔?可是有皇命?”杜受田张开嘴巴,突然说,“容我起身接旨。”

    “啊顺上前一步,伸手虚按:“老中堂,皇上只是让我给您带几句话,让您不需劳动,只是躺着听听就可以了。”

    杜受田苦笑了一下,“皇上挂念老臣,老夫更加不敢恃宠而骄,翰儿,扶我起来。”

    肃顺百般解劝,杜受田只是不听,终于还是让人在床边备下了毡条,由两个儿子架着在地上跪倒请了圣安,方才作罢:“老中堂,皇上让我说……”

    听他把皇上的口谕宣讲一遍,杜受田再一次跪倒谢恩:“老臣带阖府上下,诚惶诚恐叩谢皇上恩典。”

    这一次肃顺上前去,把他搀扶了起来:“老人家,我刚才来的时候,和杜世兄谈过,您的病不要紧的。只要安心静养,待到天气转暖,一定会大见起色,到时候,皇上也回銮了,君臣相见,万千之喜,岂不是快美之极?”

    杜受田笑着摇摇头,神情中一派倦于听闻这等无关痛痒的语句的意思,“多承肃大人善颂善祷,老夫的病,怕是拖不过去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能够有皇上如此顾念挂怀,老臣便是死了,也当感念圣恩于地下。”

    肃顺自然还是要劝解几句,正在说着,门下人来报:“恭亲王过府探病。”

    杜翰和肃顺迎到门口,恭亲王的轿子已经抬到了二堂门下,奕弯腰钻出,一眼看见肃顺:“你也来了?皇上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是。奴才给王爷请安。”先行了礼,肃顺站起来说:“皇上有几句话命奴才转给杜中堂,让老人家安心养病,等到明年春天回銮之后,再和大人长相盘桓。”

    答应着,举步入内,口中问杜翰:“用过药之后,老人家的身体可好些了吗?”

    “是。多承王爷垂问,家父的身体比之昨天好一些了。”

    “总算薛宝善肯于用心办差。”奕说:“杜师傅不但是皇上的老师,也是本王的老师,老人家患病,本王也日夜牵挂。有什么需用的,继园,不用客气,只管开口。”

    “是是是,多谢王爷。”

    从杜府出来,奕把肃顺叫住了:“肃顺,你从行在过来,皇上的身体可还好吗?”

    “是。皇上龙体康健得很。”

    “我听人家说,你前些日子做了一件大事?”

    肃顺想了想说:“奴才不知道王爷说的是什么大事?”

    “尤佳氏,是你进献给皇上的吧?”奕不和他绕圈子,盯着他圆润的脸色问道:“皇上本年年中的时候圣躬抱恙,操劳国事之外,正该安心静养,你弄一个汉家女子献宠于前,……”事关天子,有些话不能是臣下能够出口的,奕追问道:“可是有的?”

    “回王爷的话,奴才万万不敢不以皇上龙体为重,进献汉家女子以为邀宠,只是皇上前几日驾临奴才府中,龙目见喜,相中了奴才府中用来服侍的丫头,特意降恩旨,选入宫中,其他的,奴才不敢打听。”

    “你别拿我糟改了。”奕难得的用上了民间百姓的说话,略带呵斥的语气,“肃顺,你是皇上身边的人,皇上又宠着你,你就更加应该认真办差,少弄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皇上身兼四海,关系至重,你明白吗?”

    “多承王爷教诲,奴才都记下了。”肃顺自然奉命唯谨,他说:“奴才在皇上身边,旁的不敢大言,只有忠心二字,可对日月。”

    “那就好。”奕是总署衙门的领班大臣,公事上是管不到肃顺的,只能以主子的身份劝慰他几句,要言不烦的说了几声,自顾自钻进轿子,一路抬着出去了。

    肃顺是在皇上面前很得用的人,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又是赶在年下,来自各省的折差送来的年节供奉数不胜数,他也懒得回家应对这些自呈忠悃的各地信差,转而命轿夫抬着轿子直奔郑亲王府——端华和载垣给皇上下旨,关在宗人府高墙内六个月,那是今年七月间的事情,眼下到了年底,府里的的光景不知道如何了?

    郑亲王府也算是他的半个家,门下人不用通报,大开中门将轿子迎了进来,见面先请了个双安,很‘边式’的样子:“给六爷请安。”

    “起来吧。福晋可在家吗?”

    “在家,”下人贴近了一点,低声说道:“六爷来得正好,福晋正在和少夫人掉眼泪呢可巧,六爷就到了,快点进去劝劝吧。”

    “怎么了?”肃顺隐隐约约听见二堂内有哭声,赶忙又追了一句:“是谁在哭?”

    “还不是为了少爷的事情?”府里的下人对肃顺说了一番,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自从年中皇帝为张记皇木厂和内务府上下勾结,徇私舞弊之事发作以来,特为降旨都察院,会同刑部,严办张利剑。于是刑部派出司员,会同巡城御史咨照顺天府,转饬宛平县衙门派差役抓人,而张利剑确具手段,差役不敢得罪,到他家中将他好好‘请’到‘班房’,直到都察院来了‘寄押’的公文,方始将他收监。

    就是这样,也已经轰动九城,不知多少人拍掌称快,同时张利剑的劣迹,也在街谈巷议中不断透露出来。原来皇木厂不远处有一家九开间的门面,是朝廷拨给下来,用作贫民义院的地基,也给张利剑强行占了去。有一个御史据实陈奏,奏旨交都察院并案,确切查明。

    张利剑是注定要倒霉了,但清流以为只打苍蝇不打老虎,则民心郁积,不但未能疏导,反添不满。所以另外又有人上折子,针对端华,载垣、赵双山、刁清源,长宏一干人等发难,事由是:‘身为亲王大臣,结交匪类,’请皇上下旨,让几个人‘据实直陈’。

    当初阎敬銘的折子呈上之后,皇帝大为恼怒,下了一道措辞很严厉的上谕:‘赵双山之流身为大臣,于奉旨询问之事,岂容稍有隐匿,自取衍尤?此次阎敬銘所奏各节,着该员据实复奏,不准一字捏饰,如敢回护前奏,稍涉欺蒙,别经发觉,决不宽贷。以上各节,并着都察院堂官,归入前案,会同刑部,将张利剑严切讯究。’

    这一和来,起恐慌的就不止于赵双山和刁清源等几个人了,如果张利剑真的据实供陈,将有不少名公巨卿,牵涉在内。因此张府门口,车马塞途,那些素日与他有往来的京官,名为慰问他的家属,其实是来探听消息。

    府里管事的人,见此光景,知道东家不会有大罪过,当时便隐隐约约表示,如果大家合力维持,那么什么经手倒卖,用假账舞弊等事的内幕,张利剑决不会吐述只字。否则,就说不得只好和盘托出了。

    其实,这也是恫吓之词。身入囹圄的张利剑心里比什么人都明白,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个字都供不得。一供,便是罪无可逭,轻则充军、重则丢脑袋。不供,则那些有关连的名公巨卿,必得设法为自己开脱,小罪纵不可免,将来尽有相见的余地,不愁不能重兴旧业。因此,他只叮嘱探监的家人:‘万万不能有只言片语流露在外,把所有书信汇总起来,付诸丙丁。’

    到最后,赵双山等人判了流刑,端华和载垣被关进宗人府高墙内,这件事才算是暂时平息了下来。

    事情过去之后,张利剑给发遣回广东原籍,再也不允许其入京,京中的产业变卖一空,大半用来赔缴几次大工中偷漏的税款,少半的用来填补货款的亏空,再剩下的戋戋之数,实在也抵不得什么用了。能够落得个全身而退,还要多多感谢伯颜讷谟诂的从旁助力。

    张家人出京而去,旁的人也就罢了,只有一个载垕,分外觉得难过

    载垕仗着自己是郑亲王世子,将来老父不在了,自己就是正牌子的铁帽子亲王,所以在礼部任职的时候,往往连主事、郎中、甚至侍郎、尚书都不放在眼里,不当值的时候,在外面花天酒地,有张家人努力逢迎,肥马轻裘,轻易可致,也根本不看重那微薄的鹤俸之资。

    这一次张家遭了祸事,他却如丧考妣,平时席丰履厚惯了的,这一空落下来,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端华代子受过,恨透了这个混账,自己身在宗人府高墙内,不能出外责打,便给太太留了话:“等这个畜生回来,打断他的两条狗腿看他再出去惹是生非?”

    郑王福晋心疼丈夫,自然没口子的答应下来,等到儿子回府,老人家有心重重责打,又下不得手去,只好对他说:“每天散值之后,立刻回府,再也不准你到外面去野有一天不听,就家法伺候。”

    载垕根本不拿母亲的话当回事,表面上唯唯诺诺的应了,老实了不到三天,又故态复萌,一如既往,老福晋管他不来,也只好随他去了。

    眼见到了年下,逢年过节,对于懿亲近臣,照例有文绮食物的赏赐。端华虽然被祸,这样的一份赏赐倒也没有短,再加上王府之中还有各省督抚照例的一份孝敬,若是在当初张家未曾出京的时候,这样的一点小钱,载垕怎么也是看不上的,但是现在,却大不一样了——钱虽然不多,但是集腋成裘,总也是聊胜于无。

    载垕在府中也有福晋,也是姓瓜尔佳氏,是他的母亲娘家未出五福的侄女,在家中主持中馈,很得老福晋的疼爱,不过在载垕看来,妻子一来生得不美,二来更无半点风流味道,除却当年成亲时在房中睡过几夜,多年来竟是望影而避,夫妻两个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这一次是有求于人,突然到了房中,弄得福晋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笑话,这里是我家,我不能来吗?”载垕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扒掉鹿皮靴子,扔在一边:“该死的奴才,看见少爷来了,连杯水也不给吗?”

    有在福晋房中的丫鬟赶忙倒来一杯热茶,怯生生的走近:“少爷,您要的茶水。”

    “出去,都出去。少爷和你们主子有话说。”把丫鬟几个人哄出房门,载垕转头问妻子:“我问你,这几年来皇上赏赐下来的东西,都放在哪里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你管我呢?”载垕闷着声音,“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东西都在你这里,是不是?”

    瓜尔佳氏楞了半晌,不知道丈夫打着什么主意。也难怪她猜不到,皇上赏赐的御用之物,是绝对不会有人拿到外面变卖了来换钱的,更加不会有人敢这么做一旦事发,给皇帝知道了,不但自己要大倒其霉,阖府都有灭门之祸。

    丈夫好不容易来一次,瓜尔佳氏心中欢喜,又穿上小棉袄与套裤,将‘五更鸡’上墩着的红枣、莲子、薏米粥取了下来,给他盛了一碗,口中答说,“也不是在我这里,东西都在祖屋香堂后面的库房里锁着,不过钥匙是在我这里的。”

    载垕也是筹谋良久,他不是不知道变卖赏赐之物罪名极大,只是一来这样的东西赏赐到府,从来不会有人查问,就是卖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二来,他在王府外面有数处外宅,临到年底,每一家都要花上一点银子,积攒下来,也不是小数,前些天已经从府中偷了点玉器、瓷器出去变卖,却还是不够用,听人家说,若是能够拿来一两件宫中的御用之物,一定可以解了这一次燃眉之急。

    听妻子说钥匙在她这里,载垕满意的点点头,不再多问下去,很承她的情的把一碗粥喝光,“我累了,让人给我打洗脚水来。”

    瓜尔佳氏怎么也想不到丈夫此来居然会打上这批御赐之物的主意,还以为经过额娘的多次训教,丈夫有了转变,高高兴兴的吩咐下人给他打来水洗脸洗脚,夫妻两个携手登塌,载垕故意放出风流手段,把妻子弄得欲仙欲死,一时事毕,沉沉的睡了下去。

    载垕却没有半点睡意,摸黑起来,在妻子梳妆台的小抽屉中翻找了半天,找出一串钥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存物的祖屋的钥匙,现在不得而知,也只好到门前去一一试过了。

    当下带着一个贴身的小太监,到了祖屋之中,天可怜见,偷来的钥匙中有一把正好可以打开把门的‘铜将军’,擎着蜡烛进屋搜检,一些绢匹,文房用具一概不拿,只拿那便于携带,又可以在当铺之中出手,换来大把银赀的物件——这样的东西很少,却都是极为贵重之物,找了一会儿,终于给他摸到了几件东西,有一顶紫貂暖帽,一件玄狐石青褂,还有一方脂玉雕西番莲瑞草方异。而这些东西,都是先帝的遗物。

    照满清入关之初的规矩,大行皇帝的一切遗物,都要依关外的风俗,在大殓和出殡的日子,在乾清宫外,举火焚化,称为‘大丢纸’‘小丢纸’,当初世祖章皇宗出天花驾崩,就是这么办的。

    据说‘丢纸’时的火焰,呈现异彩,不知焚毁了多少奇珍异宝?以后大概是想想可惜,到圣祖宾天,就不这么办了,把大行皇帝的衣冠鞋帽,日常服御的器物,分赐大臣和近臣,称为‘颁赏遗念’,照例在除服之前举行。

    受颁‘遗念’的名单,事先早由军机处开呈,内则亲贵大臣,外则督抚将军,另加已经告老致仕的先帝旧臣,一共五十几个人。每人照例要有四样,也照例有一两样是贵重的,两三样是凑数的。当然,特殊的人物,不在此限。

    这几件衣服器用之物就是如此,衣物也就罢了,那方脂玉雕西番莲瑞草方异便是价值不菲,载垕算计了一番,便是其他的都不要,只凭这一件,到了当铺,不给八千两银子也是绝对不能出售。

    昏暗的烛光下,载垕的脸色阴晴不定,这件事一旦给人发现,阖府都要遭灾只是想想几处姬妾微愠的嘴脸,翻起的白眼儿,明知道是祸,也是不能忍耐了V

第 80节狂悖大作(2)

    第80节狂悖大作(2)

    把东西拿到前门外恒和当铺去典当,铺里的朝奉只打开来看了一眼,立刻向外一递:“小店本小利薄,不敢收这样的物件,还请您另寻别家吧?”

    “这是什么话?”载垕不敢自己到当铺来,只好找了府中一个信得过的下人,叫隆海的,拿着瑞草方异到当铺去,谁知道对方居然不收?“掌柜的,北京城谁不知道你恒和当铺家大业大,没有吃不下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敢收了?”

    当铺的朝奉姓王,听完他的话笑了几声,隔着铁栅栏向下看了看,“这位小哥,本来呢,进门就是主顾,你来当当,我们开当铺就是要收东西,不过你这件物什不但在这北京城中不见得有人敢收,就是在这大清四海之内,怕也是没有一个人,一家当铺敢收的。”

    隆海也不知道这件瑞草方异是什么来头,少主子让他到当铺去,自己就听命来了,听王朝奉的话中有话,隆海不自觉的追问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这件东西还是偷来,抢来的不成?”

    “你就是偷来的,也关不到我当铺的事,这位小哥,你还是快点回去,别给你、你家主子,还有我这小号惹事了。”

    隆海莫奈其何,只好捧着瑞草方异出了恒和当铺,他一时间还不肯死心,拿着匣子登上马车,总觉得就这样回府有负少爷,便在北京城中转了一圈,谁知道所到的任何一家当铺竟没有一处敢于收下这件物什的。

    隆海心中惊讶,又觉得有点不妥:照这样看来,这件东西怕不是寻常旧物,还是拿回府去,请少爷决断吧。当下让御夫赶着马车回了府,载垕不在家,只有郑王福晋和儿媳妇在堂上说话,看他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进了门,老福晋招手叫他:“隆海?过来?”

    隆海暗叫不好,东西是什么来路他不知道,载垕却交代过他,不能给老福晋和少夫人看到,自己一个不小心,为老福晋逮了个正着,这可怎么得了?一边嘀咕着,一边磨磨蹭蹭的到了近前:“给老太太请安,给少夫人请安。”

    “你拿着的是什么啊?”

    “这是少爷的一顶新买的帽子。”隆海急中生智,扯谎道:“前几天着琉璃厂的春明斋改动过的,这不,少爷让我今天去取来。”

    “新买的帽子?我前几天不是刚刚才把老爷用过的一顶帽子给了他的吗?怎么又买新的了?”

    隆海心中暗喜,顺势说道:“就是您说的那一顶,少爷戴着不大适合,这不是让小的去给改过了吗?”

    “不对啊。”坐在一边的瓜尔佳氏说道,“额娘,昨天世子回府的时候,我还看他戴着拿顶帽子来着,怎么今天就又拿出去改过了呢?隆海,你这奴才,居然敢和主子撒谎?”

    “我没有,奴才最是孝敬主子,怎么敢和主子撒谎呢?这真的是少爷让我拿出去改的。”

    “拿过来,打开我看看。”

    事情到了推车撞壁的情形,隆海在老少两位主母的注视下打开了匣子,郑王福晋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这……这不是皇上登基的时候赏赐给府里的……府里的脂玉雕西番莲……吗?隆海,这是怎么回事?”

    隆海吓得也跪下了,哭丧着脸,“两位主子饶了奴才吧,奴才也不知道啊,这是今天早上,少爷让我拿到当铺中去的,当铺里不敢收,就拿回来了。”

    郑王福晋又恨又怒,瓜尔佳氏又惊又怕,两个女人脸色惨白的对坐着,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各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府里人不知道这是所为何来,只听老福晋一边大哭一边咒骂:“合该挨千刀的冤家啊,我是做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个畜生,把你阿玛弄进宗人府还不罢休,要把阖府上下全都断送了,方才满意吗?”

    她哭得呜呜咽咽,旁的人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正在人喊马嘶,闹成一团乱的时候,肃顺的轿子抬进了府门。

    郑王福晋听说六叔来了,不敢再哭。肃顺和载垕叔侄两个从来不睦,这件事若是给他知道了,一旦心中旧怨不释,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就是泼天的大祸孰不知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肃顺已经大约的知晓了此事的始末。

    肃顺是那种很记仇的人,听到这件事,心中一动,若是就此发作开来,不要说载垕性命不保,连端华也要跟着倒霉,皇帝一怒之下,只怕连他的王爵都给夺了,改封他人;只是这样的话,在宗室之中就落下了大大的恶名,于自己很是不利;若说装作不知道,府里上上下下都听到了此事,人多嘴杂,难免有一天会传到皇上耳朵中去,到时候,不用皇帝动怒,只要有言官上本,问一句:“明知道载垕有这等大不敬情事,为什么不及早呈报?”就是极大的麻烦,连自己一年来办差得力所换来的恩遇,也要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两相为难之下,此事该如何筹措,倒真要认真的思考一番了。

    心中胡乱想着,走进二堂花厅,老福晋和瓜尔佳氏强颜欢笑的站起行礼:“给六叔请安。”

    “不敢,不敢。”肃顺赶忙摆摆手,把大帽子取下来放在一边,“这是怎么了?娘儿两个怎么都红了眼睛?”

    “没什么,没什么,六叔公事繁忙,还要让六叔记挂着这里,实在是不敢当。”老福晋岔开话题,吩咐一声:“去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人在,给六叔端烧鸭丝汤面来。”

    肃顺也真是有点饿了,不再和她客气,这顿粥喝得痛快淋漓,食饱摩腹,得想法子消食;这时候自然不能喝普洱茶,便只有嚼豆蔻了,一边嚼着,肃顺一边打量二女的脸色,突然叹了口气:“大嫂啊,您也不必瞒我了,彼此是一家人,难道我还能看着侄儿掉到坑里,不出一言解救吗?”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在埋怨老福晋,不应该把自己当做外人看,只以为他会挟电脑]访问私报复,是很重的指责,老福晋苍白的面色一红,又一次落下泪来,而且随之起身,在肃顺面前矮了半截:“六叔,多年以来你的侄儿荒诞不经之处多多,就请六叔看在他阿玛的份上,救一救侄儿吧?”

    “大嫂,快点起来,快点起来”肃顺也有点着急了,他读书不多,但是男女大防还是懂的,对方的自己的嫂子,不好伸手搀扶,赶忙指挥丫鬟仆妇,把老福晋搀扶起来,回归到座位上。

    就在此时,门口有脚步声响起,载垕的声音跟着传了进来:“……他来干什么?这里和他有什么相干?”

    老福晋正要动怒,肃顺摆了摆手:“大嫂,您既然要我管,就要听我的,您和侄媳坐在一边,不要出言。”

    婆媳两个为载垕惹出的祸事已经乱了方寸,这时候也只得依从他,“那,好吧。”

    几句话的功夫,载垕进到屋中,对自己的六叔他虽然心中一百个瞧不起,面子上还是要做的,“给六叔请安。”

    要在往日里,肃顺自然会虚虚的拦一下,载垕也就顺势而起,叔侄两个各有心病,谁也不会把这样的请安问礼当一回事,不过这一次肃顺没有说话,翘起了二郎腿,硬是让载垕跪下去碰了个头,还不等他站起来,肃顺语气很平静,脸上却带着杀气的突然问道:“载垕,我问你,你想死还是想活?”

    载垕自顾自的爬了起来,掸一掸膝盖上的尘土,陪着笑问道:“六叔,您说什么?侄儿不明白。”

    “送你到刑部大堂,你就明白了”肃顺见他到现在仍然不肯吐实,心中有点不耐烦起来:“我没时间和你蘑菇,你想活呢,把你做的老老实实说出来,看看还有没有活命之机;你想死更简单,我亲自送你到刑部大堂,一顿板子夹棍用过,绑你到菜市口,一刀斩讫也省得你这畜生连累一家大小”

    载垕皱着眉,一个劲的眨眼,肃顺不愿意多等下去,起身欲走,老福晋可不能容他这样离开,一步迈过来,先给了儿子一个嘴巴:“畜生你做得好事,你六叔发慈悲救你,还要当面扯谎吗?”

    这一次载垕知道坏事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六叔,您救救侄儿,看在我阿玛的份上,您救救小侄”

    “现在就只能看你的造化了。”肃顺为这母子、夫妻拦着,又坐了回去:“眼下就是过年了,皇上人在热河,这边的事情还能暂时遮掩几天,只求这段时间里没有旁的事情、旁的人把这件事抖落出去,我在皇上面前,赶哪一天皇上高兴了,我再找个机会进言,或者还能救回你这条小命。”

    “多谢六叔,多谢六叔。”

    “我可把话说在前面,皇上的性子谁也摸不准,我更加不能保证能够救你,就要看你的造化。不管怎么说,就是皇上能够饶了你,怕也有重谴,你要有所准备,还有,大嫂。”肃顺转过脸来,看着老福晋:“这些天,派人看紧了他,再有什么不着四六的举动传出来,就神仙也难救了。”

    “是,是,是。我都记下了。”老福晋又看着儿子,怒声训斥道:“听见你六叔的话了吗?”

    载垕也真有点害怕了,规规矩矩的垂手肃立,口中答应了一声:“是,儿子都听见了。”

第81节天颜震怒(1)

    第81节天颜震怒

    肃顺在京中又呆了两天,看杜受田的身体暂时无碍,这才再一次冒着风雪转回热河,先进园子缴了旨,皇帝问问老师的身体,听说进来服用薛宝善开的药大见好转,心里很是高兴,“你这一次的差事做得不错,这几天来回奔波,朕给你几天假,先回府休息去吧。改日再来入值。”

    肃顺碰头谢恩,转身出殿,回到府中,立刻着人把龙汝霖叫了来:“皞臣先生,这一次又要仰仗高明了”

    “哦?大人又有什么事要皞臣以供趋走的?”

    “这一次不关我事,是我的侄子,在京中闯下一场大祸事来”

    听他把经过说完,龙汝霖迷惑的眨眨眼,竟似是很觉得新奇似的:“亭公,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够救得?泥足深陷之下,不但是载垕自己要倒霉,就是大人你,怕也难以从中自拔了。听学生一句相劝,等一会儿赶紧进宫去,把此事奏报皇上,只求皇上念在你年来奔波,甘冒雨雪载途之苦,事情又和你没有半分相干的份上,把你从中饶过,就算是万千之幸啦”

    “那,龙先生是说,载垕之事,就全无可措手之处了?”

    龙汝霖斩钉截铁的摇摇头“没有”他说:“不但载垕之事无从措手,就是郑王府,经过这一次,怕也是覆巢之下,再无完卵了。”

    “可是,龙先生,难道就看着载垕掉脑袋吗?”肃顺言下大有不忍之意,毕竟是自己的侄儿,虽然自己和他并无什么深交,不过他的阿玛是自己的亲生兄长,现在关在宗人府内,外间的事情一无所知,过了年放出来,知道儿子闹市被斩,自己却不出一言以相救,日后兄弟见面,难免心生愧疚,所以,他总还是抱着万一之想,不死心的继续问道:“龙先生,您饱览群书,通晓各代朝章故事,总有相近之处的吧?”

    “亭公,”龙汝霖冷笑着,是那种不屑一辩的神情,“载贝勒是个什么样人,大人不是比我更知道吗?这样的人杀了便杀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接下来他又说:“更何况,载垕今次所犯,是何等大罪?将先皇遗物从府中盗出,意图倒卖,本朝还从来没有这样丧心病狂的宗室子弟,皇上能够把此案仅就载垕而止,就已经是郑王爷阖府之幸,若说饶过?亭公,您还是不要心存奢望了。”

    “若说我先请旨呢?”

    “请什么旨?”

    “我只说有大事奏闻,先请了皇上的金口,然后再将此事托出呢?”

    龙汝霖大惊而起:“亭公,可不能这样做啊为了一个载垕,断送了大人前程似锦,大人想想,可划得来吗?”他说:“到时候,皇上认为大人有意欺瞒,其心不可追问,便是可以饶过载垕这一次,日后呢?日后难保他还会做出什么昏事来,到时候,两下里一起发作,不但救不得载垕,到那时,连能够在皇上面前为大人进言的人可都没有了”

    肃顺绕室蹀躞,恨恨的一跺脚,“可是,在我返回之前,也曾经和我那嫂子说过,此一去尽力搭救,若说尽人事,听天命,本是人情之常,如今我未能尽力,将来如何能够心安?不行,我要进园子去一次,哪怕皇上震怒,也要以一片赤诚待人”

    龙汝霖自知拦他不住,在后面跟了出来,“大人,此去面君,不论皇上发多大的脾气,大人只要谨记一条:要把此事推得一干二净,绝对不能承认事先知情,更加不能说什么为载垕求情的话,只以兄弟、叔侄情谊说之,皇上若是念在你精白事君的份上,或者还能够法外施仁。那样的话,就是上上大吉了切记切记,万嘱万嘱”

    “我记下了。”

    一路到了园子,军机处已经散值回家,尽有的几个值班的军机章京正在用饭,冬天夜长昼短,军机处辰正上班,到了未末就退值了,除了两个留守值夜的军机章京,其他的人就都回府休息去了。

    军机章京留守值夜,是以园子外面的军机处北房直庐为办公之处,每两个人值两天夜班,都成为‘班公’,一个资格老一点称为老班公。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成为小班公。

    一般而言,老的值第一天,小的值第二天,这是因为第二天值班结束,到了第三天的早晨就要和新一班的章京做交接手续,各种琐碎事务很多,比较起来更加麻烦,所以会偷懒,选择值第一班。

    今天晚上值班的正是沈桂芬,而今天晚上除了照常值班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要敬‘土地’。土地是京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一种规矩,六部九卿都有各方的土地,也有很多很有趣的传说。

    礼部和翰林院都有‘韩文公祠’,供奉的是一代文宗的韩愈;但是翰林院说韩愈是他们的土地,所以那里的韩文公祠就是土地庙;此物有名的土地有户部的‘萧相国祠’,这是供奉的萧何——户部的书办奉其为祖师爷。

    军机章京值宿的方略馆中所供奉的土地名气更大,就是汉初三杰中的另一位——张良,所以方略馆的土地庙就叫‘留侯祠’。

    留侯祠每年都有一次大祭,由方略馆提调——也就是军机章京领班米主持;而在平常的日子里,就由留宿的军机章京在每月的初二、十六上供;香烛之外,祭品很简单:一杯白酒,四个白水煮过,剥了皮的鸡蛋。

    很让人觉得奇怪的是,白水煮蛋每每不翼而飞,有人说是为大仙所攘夺。所谓的大仙,据说就是《聊斋志异》中所描写的成了精的狐狸。

    这本来是京中的风俗规矩,到了热河行在,并无方略馆可以供奉,也只好将就一番,就在军机处南房的直庐中,摆上一张临时的桌案,把香烛、白酒,鸡蛋放好,就算完事。

    当年有那好事而有才的军机章京,做了两首七律,用来讥讽红黑章京,比之八股文更加的尖刻,却也很是俏皮,红章京的文字是:‘玉表金钟到卯初,烹茶洗脸费工夫,熏香侍女披貂褂,傅粉家奴取数珠;马走如龙车如水,主人似虎仆如猴,昂然直入军机处,笑问中堂到也无。’

    还有一首是《诼黑章京》的,不但是叠韵,而且句式也完全相同,是这样写的:‘约略辰光到卯初,劈柴生火费工夫,老妻被面掀貂褂,丑婢墙头取数珠;马走如牛车似碾,主人似鼠仆如猪,蓦然溜到军机处,悄问中堂到也无?

    今天正好的初二,该由沈桂芬值宿,他是鼎鼎大名的红章京之一,在几位军机大臣面前都是很能说得上话的,为人架子也大,每日里‘昂然直入军机处’,竟似是比真正的军机大臣更加来得器宇轩昂。

    临近新年,各省呈上来的折子都是一些请求蠲免钱粮类的奏折,很少有让人头疼的夹片类奏折,处理起来很是轻松愉快。

    沈桂芬先把‘随手’摊开,开始办公。‘随手’是简称,全称是‘随手登基档’,是用连史纸装订而成的一本极厚的册子,总有两寸上下,这是因为军机处的规定,这样的‘随手’一季只用一册,非得这样厚不可。

    这种册子的作用是用来记档,规矩是顶格大写‘某人折’,陆建瀛就是陆建瀛,张亮基就是张亮基,只记录名字,不记录官职,以下摘录事由。接下来是注明所奉的朱批,不外乎‘阅’,‘知道了’,‘该部知道’,‘交部’以及‘另有旨’等等。

    这是一种值班时随到随办的记录,有点像是流水账,然后分门别类,记入小册子,以便日后查考,这种小册子叫‘记载’,除了上折子的人名、事由以外,上面还会另外加一个记号,分为‘明发’和‘廷寄’。其中明发是画一个圈圈,廷寄是画一个尖角。

    这样的工作只是水磨工夫,照录下来就算完毕,接下来还有一项是写‘知会’,就有点费脑筋了。知会就是工作日记,首先是写一个‘起’字,写明这一天皇帝召见了多少人,分成几次召见;其次是‘旨’,这是指皇帝主动颁发的上谕而言,这不是每天都有的,若是没有,也不能写‘无’,而要写一个‘摇’字,沈桂芬刚入军机处的时候,曾经请教过前辈,问道哪一个,都不知道这个‘摇’字,典出何处?

    最后一个最麻烦,就是记录京内各部及各省督抚的封奏,京内的写明衙门;外省的则简写省名,如直鲁晋豫等。这本没什么,不过有一件很讨厌的事情是,地方上的封奏都是用夹板以黄丝绳捆住,一来就是好几个夹板,而在夹板之中,可能还有夹片——每个夹板之中,可以最多附四个夹片,也就是说,一份封奏而到的奏折,可能有五件事要办,两个夹板就是十件事

    军机章京最头疼的就是夹板,倘若这一天没有夹板,那可以肯定的,就是今天可以清闲了。当年有个章京,做了一副谐联,专讽其事,叫做:“得意一声‘无夹板’,伤心三字‘请该班’。”

    肃顺来的时候,沈桂芬正在抄录文字,听见门口响动,以为是厨子送晚饭来,没有想到是肃顺,他和肃顺不算特别熟,不过肃顺对于沈桂芬这样的读书人从来都是高看一眼,和龙汝霖呆得久了,说话也不像以前那般的粗鄙,倒也不讨人厌:“雨亭兄,这么晚了,有事吗?”

    “刚才递牌子进去,请圣上的起,这不,想在这里等一会儿,消磨片刻。”

    沈桂芬人很聪明,知道肃顺这时候请起,一定是很大的事情,不过事不关己,不好多问,当下摆手邀客:“既然这样,雨亭兄,请过来坐,过来坐,只是这值房之中蚁旋之地,不足以请雨亭兄贵步停留呢”

    “还是这里暖和啊,外面贼冷贼冷的。”肃顺笑了一下,举步入内,在大大的炭火盆边坐了下来,伸手烤着火:“我便叨扰一二了。”

    皇帝还没有用晚膳,就听见六福来报,说是肃顺递牌子进来了:这个时候?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有心不见,又想,肃顺这时候递牌子,怕是有很紧要的事情,当下传谕一声:“让他进来吧。”

    六福找了一大圈,才在军机处的值房中找到了肃顺,在这样的天气里冒雪出园子,六福的脸色自然是不会好到那里去,“肃大人,和奴才走吧?万岁爷等着见呢”

    肃顺暗道糟糕:太监没有不是气量小的,自己一时疏忽,让他空转了一场,自然心中不快,日后在皇上面前进上几句坏话,好端端的前程就败在这些小人的手里。

    随手在袖口里摸了摸,今天出来的急,身上还没有带着银子,只好快走了几步,和六福走到并排:“陆公公,这一次我出来的急,没有带银子,日后有机会了,请陆公公到我的府上,我们长做盘桓,不知道陆公公几时有空,我扫榻以待?”

    六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看看前面就是皇上所在的烟波致爽殿,时间有限不能多说,只好点点头:“那,改日我一定到大人府上拜望。”

    “欢迎,欢迎。”

    “走吧,不要让皇上等了。”六福在前,把肃顺领到殿中,穿过甬路,撩起黄绸子缎面包裹的棉门帘,殿中一片明亮,四周燃着儿臂粗的蜡烛,吐吐吐的闪烁着,皇帝正坐在御案的后面,手中拿着一本奏折,却没有在看着,而是抬起头来,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肃顺不敢多打量,趋前几步,一打马蹄袖跪了下来:“奴才肃顺,叩见皇上。”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问道:“这个时候你要见朕,可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若是没有,朕要问你惊驾之罪哦”

    皇帝虽然语出玩笑,肃顺却不敢有半点欢容流露,以头触地,大声说道:“奴才这一次回京,听闻了一件大事,要向皇上造膝密陈,故此才在此时请皇上的起。冒犯之处,请皇上恕罪。”

    “你说吧,是什么大事。”

    “皇上,奴才说之前,想先请皇上的旨意,恕奴才大不敬之罪,奴才才敢吐露实情。”

    “大不敬?你犯下什么大不敬的罪过了?”皇帝愈加好奇起来:“好吧,朕答应你,不论你有如何不恭之处,朕概不加罪。”他又说:“这下你可以放心的说了吧?”

    顺答应一声,把这一次回京之后,到郑王府拜望郑王福晋,以及听到,见到的一切向皇帝说了一遍。

    皇帝一开始没有把肃顺这一次雪夜而至、有所陈奏当成很重大的一件事,可是随着他的陈奏,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起来,听他说完,皇帝随手拿起茶杯,只喝了一口,就随手把茶杯向外一抛:“这是什么茶?”

    ‘哗啦’一声响,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肃顺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把头埋得更加深了,只听皇帝冷冷的声音问道,“这是哪一天的事情?”

    “回皇上话,这件事是在十一月二十三日,奴才回到京中之后的第一天所见所闻。”

    “你在京中呆了几天?”

    肃顺心中叫苦,这时候万万不能撒谎,当下答说:“回皇上话,奴才在京中呆了七天,十一月三十日从京中启程,今天回到热河行在。”

    “整整七天的时间,你知晓载垕有如此丧心病狂的大不敬之事,居然拖延了七天,才在今天回到热河,向朕禀告?”皇帝脸色铁青,一把抓起桌上的砚台,重重地砸向肃顺:“连续七天的时间,你和载垕、郑王福晋商讨对策,这就是你身为奴才,上侍君父的吗?还知道事先请旨,让朕免了你的罪?其心可诛”

    皇帝恨声大骂,“好,好好个狗奴才朕金口玉言,不治你的罪,嘿嘿,朕不治你的罪。来人?把这个奴才叉出去,今后朕再也不要见到他”

    肃顺眼中满含着珠泪抬起头来,向皇上重重地碰了个头,“奴才告退”

    “滚出去”皇帝余怒未息的大吼着

第82节天颜震怒(2)

    第二天叫起,皇帝和军机处的几个人只做了很短时间的商讨,就将这件事确定了下来,在明发的上谕中,先谈肃顺,认为他‘率先蒙蔽,私相议论’以图解救郑亲王世子载垕‘盗卖先皇遗物于街市店肆之间’的大罪,实在是‘令人不耻其人所为,’,种种揣摩‘圣意’之举,比之载垕所犯的大不敬罪行更加‘可恨’。着免去肃顺一切官职,贬为庶民。

    然后才轮到载垕。载垕所犯较之曾国藩当年的谢恩折一事严重得多得多,因为在明发的诏书中认定载垕是‘明知先皇遗物赏赐到府,本是颁赏遗念’,其目的是使朝中大臣铭记先皇圣德,不敢有片刻或忘,载垕明知如此,却将其‘……夤夜盗出,意在售卖’,乃是有心为恶,罪在不赦不过事情还只是听肃顺言说了一遍,具体情节尚不清楚。皇帝下旨让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堂会审,将载垕先行收押,待审清问明之后,再做决定。

    熟悉本朝律法的,只是看到上谕中有一句‘非但不敬于朕躬,更且对先皇不恭,全无人心之处,实在难以尽数’的话,就知道载垕是一定要掉脑袋了唯一的问题是,皇帝是不是有意借这一次的事情掀起大狱?

    皇帝果然不肯轻易放过,不但是载垕,他还在旨意中派三法司,将郑亲王府中那个叫隆海的奴才也抓来,会同京中有司衙门,让隆海引路,把当初售卖赏赐之物时到过的几家当铺也一一指认出来,然后由京中各衙门派人封铺原因是,‘……心内深知恶仆身携御用之物,各家店肆不知出面首告,只以将该恶仆驱出为尚,这等不知礼仪,不尊君父,平日见利忘义之风,可见一斑’

    至于关在高墙内的端华,皇帝说他‘自先皇在世以来,深知其人居心浇漓乖张,平日早有所见’,不过第念其为宗室一脉,先皇又是‘唯知以诚心待人’,方‘延宕至今’。然后在上谕中说,自本年内务府之事以来,端华‘巧言令色,应事周旋,欺朕不知其奸,欲常保禄位,是其丧尽天良,愈辩愈彰,直同狂吠,尤不足惜。’

    接下来是对端华的处置,除了把他在宗人府高墙内的圈禁又加了五年之期以外,还写下一句话——听人说,这句话是军机处‘述旨’之后经由皇帝裁可的时候,朱笔亲自加上去的,“载垕劣行如此,不知伊平日将多年以来先皇御赐之物盗卖几多之数?着宗人府,内务府,会同三法司,将先皇、先祖、暨我朝列祖列宗赏赐于郑亲王府之历年恩赏之物逐一查明登记在案,并令郑亲王府如数归还。”

    这等追回先朝赏赐之物便等同于抄家了,可以说,这样的一桩大案发出,除了一个郑亲王的爵位因为是现在的皇帝不能剥夺,不得已只好放过之外,竟是将郑亲王济而哈朗流传而下贰佰年的这一脉,彻底的打回了原形

    这已经是十二月初三发生的事情,再有半个月的时间,就是每一年照例的封衙期限,不过这一次皇帝很是震怒,各方衙门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好在本案的情节很是清晰明白,载垕到案之后,不用动刑,便如数招了,具结的证供送上,三法司会鞠定谳,拟定了斩立决的处置。

    纵使载垕再有不孝,也是独蒙娇宠,眼看着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仍然身在高墙内的端华托人给恭亲王奕,惠亲王绵愉写了一封信,请求两个人看在宗室一脉的份上,出言解救一二,不求免死,只要能够缓决,让孩子过了这个年,就阖府感激涕零了

    奕接到端华的来信,也难过了好半天,载垕大他几岁,按照辈分来说,是他的侄子,而且礼部衙门距离总署衙门不远,叔侄两个有时候还能道左相逢,他明知道载垕的罪行非常严重,就是上折子也未必能够使天颜转霁,还是想一尽人事。

    但是还不等他上折子,惠亲王就先上折子了,大约的内容奕不知道,不过也能够猜出一二,无非都是一些老调重弹的话,什么‘宗室至亲’啦,什么载垕虽‘罪在不赦,幸有我皇上宅心仁厚,恩出于上’啦。

    不想惠亲王的折子封奏而上,碰了好大的一个硬头钉子绵愉当年掌管总署衙门之事,做了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就将所有事物交给奕,自己托病在家,干领着衙门中的一份俸享,皇帝早就在暗中生了他的一肚皮的怨气,这一次他主动送上门来,正好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在给他的朱批中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惠亲王‘自峙年高,又为朕之叔父,于朝政全无贡献,每日尸位素餐’,对公事从来都是‘昏聩已待’。当年成立总署衙门之时,‘简派惠亲王为领班王大臣’,本意是借助他亲王之尊,为天下做出表率,却没有想到,‘该王心存游移’,于‘朕交付之差事全无用心经营之处’,将总署事体托付于小辈如恭亲王者,自己躲在一边,‘干领俸享’,实在是‘无耻之极’。

    痛骂一番之后,他又降旨,将惠亲王绵愉的亲王爵位削除,改封为惠穆郡王——这是非常辣手的处置,一时间朝野上下都看到了皇帝对此事的愤恨和恼怒,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有第二个人做仗马之鸣了。

    虽然朝臣不敢再就此事进言,却还有一个很大的难题。刑部的处置上报到热河行在,皇帝当然诏准,不过这时候临近新年,早就过了勾决之期了。

    清例,勾决从每一年冬至之前的六十天开始,按照省份道路远近,逐一办理,距离越远的,越要先行处置,到了冬至前的第十天,是朝审勾决之期,大清立国以来,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是在勾决之期早过,临近新年尚存几天的时候,仍要降旨斩决的。(关于朝审,勾决,后文祥叙。)

    新年是第一大节,在临近这样的喜庆日子居然还要杀人,不但有碍天下观瞻,更会给人留下皇上为政酷烈的印象,这是皇帝不能不考虑的,所以,为了能够有一个让天下人心服口服的理由,皇帝临时命军机处连夜翻找,终于给他找出来乾隆三十六年的上谕档,关于犯官王钲(音正)的前例,用来作为有稽可考的证据。草拟了一份上谕。

    这份明发的上谕是这样写的:“向来情罪重大之犯,例由刑部开据事由,另行奏闻,请旨正法,乾隆年间,迭奉谕旨,如三十六年系停勾年份,而官犯王铮等,罪无可逭,即于正法,成案可稽。本日刑部具题,已革除亲王世子载垕一犯,身为宗室,不知本是太祖一脉,不敬祖宗竟至以先皇遗物盗卖而出,至市井之间,店肆之中谋取私利,其情尽伤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何能忍耐?”

    “……今已早过秋决届期,若因停勾之年再行停缓?致使如载垕之情罪重大之犯久稽显戮,朕何以面对我朝列祖列宗?又何以肃刑章而示炯戒?载垕着旨到之日,立即处决,派大学士卓秉恬、宗人府府正惇郡王奕誴监视行刑,钦此。”

    奕誴正在北京会同宗人府、内务府办理抄没端华家产的差事,他知道皇帝为这件事发了极大的脾气,甚至上表为载垕乞情的绵愉也落了个灰头土脸,这也是载垕为人荒唐,又做出这样大不敬之事,也怪不得皇上动怒,在衙门中领了旨意,叹了口气:“来人,请提牢司夏老爷。”

    夏有权到了跟前,给王爷,卓秉恬见了礼,奕誴对他说:“夏老爷,都准备好了吗?”

    “是,回王爷的话,都准备好了。”

    “你亲自料理,不要闹出什么岔头来,否则,这一路行去,给载垕一嗓子喊出来,一声半句,你、我的差事就算是彻底砸了到时候,不但无功,更且有过。你明白吗?”

    夏有权是做老了差事的,闻言笑着点点头:“王爷,大人放心,卑职早有预备。”

    载垕押在刑部大牢中,仍旧不改旗下公子哥的颜色,在他想来,盗卖御赐之物虽然罪行很大,不过自己的阿玛是一国的亲王,先皇崩逝的时候也是顾命大臣之一,皇上又怎么能不念旧情?更何况现在已经到了年根底下,更加不能不顾及天下人的观瞻。只要能够拖过了年,家里再花钱从中运动,想来大事化小未必可得,保住自己的一条命总是在意料之中的。所以呆在牢中,他并不着急。

    载垕的手面阔,经常有赏赐,所以刑部的差役都愿意巴结他。但此时不便叫他们来服役,怕言语或神色之间有所泄露,让他发觉疑窦,引起许多麻烦,所以夏有权亲自到了他的牢中,伺候他大洗大抹了一番,换上杭纺小褂裤,细白布袜子,双梁缎鞋,然后穿上江西万载出的细夏布长衫,外套一件玄色实地纱‘卧龙袋’。头上戴一顶竹胎亮纱的小帽,帽结子是樱桃大的一颗珊瑚,帽檐上缀一块绿如春水的翡翠。左手大拇指上一只白玉扳指,右手拿一把梅鹿竹的折扇,扇面上一边是王麓台的山水,一边是恽南田的小楷。完全是一生下来就有爵位的‘旗下大爷’的打扮。

    出了牢房,原该往南,夏有权却往北走,一面走,一面说:“从提牢厅边上那道门走吧,近一点儿。”

    载垕没有多想,踱着八字步,跟着他走,一走走进一座小院落,蓦地站住脚说:“怎么走到这儿来啦?这是什么地方?”

    “那不有道门吗?”

    倒确实是有道门,不过那道门,轻易不开,一开必有棺材进出。载垕是知道的,正站着发愣,给人在后面推了一把,脚步进到门里,穿过一条夹弄,往左一拐,便是个大院子,站着十几个番役,有的提着刀,有的拿着铁尺,有的拿着绳子,还有辆没有顶篷的小车,一匹壮健的大黄牛已经上了轭了。

    载垕脸色大变,张皇四顾,大声喊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奕誴上前一步,高声喝道:“载垕接旨”

    载垕没奈何的跪了下来:“奴才在。”

    奕誴高声念道:“……载垕之情罪重大之犯久稽显戮,朕何以面对我朝列祖列宗?又何以肃刑章而示炯戒?载垕着旨到之日,立即处决,派大学士卓秉恬、宗人府府正惇郡王奕誴监视行刑,钦此。”

    听他念完,载垕呜咽有声,嗓子眼儿里呜呜噜噜响成一片,连‘奴才领旨谢恩’这简单的几个字都说不清楚了。奕誴硬起心肠,向夏有权点点头,后者指挥差役,把吓得浑身瘫痪的载垕架起来,放到牛车上,连人带座位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夏有权把手中的硬栗木又放了回去,看他的样子,可知功夫只用到这里就可以,其他的备用措施,都可以放开了。

    向来菜市口看杀人,只有市井小民才感兴趣,但这天所杀的人,身分不同,一国的亲王贝勒,便是有罪,也不外乎赐绫赐酒,还没有过显戮的;另外一个,就是时日不同,眼下已经到了腊月十六,大清国还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时候开刀杀人的呢

    因为这样的缘故,所以颇有大买卖的掌柜,甚至缙绅先生,也来赶这场热闹。他们不肯也无法到人群里去挤,受那份前胸贴后背,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活罪,这样,就只好在菜市口四面,熟识的商铺里去打主意了。其中有家药铺,叫做‘西鹤年堂’,据说那块招牌还是严嵩写的,这话的真假,自然无法查考,但西鹤年堂纵非明朝传到现在,百年老店的称呼是当得起的,所以老主顾极多,这时都纷纷登门歇脚。西鹤年堂的掌柜,自然竭诚招待,敬茶奉烟,忙个不了。

    迁延了片刻,只听外面人声骚动,车声辘辘,隐隐听得有人喊‘来了,来了’的声音,大家顾不得再喝茶议论,一拥而出。西鹤年堂的小学徒,随即搬了许多条凳出来,在门口人潮后面,硬挤下去摆稳,让那些客人,好站到上面去观望。

    倒是有车来了,两辆黑布车帷的后档车,由王府护卫开道,自北而南,越过十字路口,驶入北半截胡同。

    “这不是囚车,囚车没有顶。大概是监斩官到了。”一个熟悉朝章的人说。

    他的话没有说错,正是监斩的奕誴和卓秉恬到了。进入北半截胡同,临时所设的官厅,自有刑部的司官上来侍候。奕誴皱着眉说:“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回头你们要好好当差,这个差使要出了纰漏,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别的倒不怕,就怕这一层,照例犯人要望北谢恩,看样子载垕已经连下跪的力气都没有了,那该怎么办?得请王爷和卓大人的示到时候百姓起哄,……”

    “笑话”卓秉恬大不以为然的神色,“载垕是什么忠臣来的吗?百姓起什么哄?”

    一句话给奕誴提了醒,“老大人说的极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刑部的差役连这样的事情也办不来了吗?”

    有了王爷的话,刑部的差员做到心中有数,又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载着载垕的囚车过宣武门大街到了菜市口,载垕浑身瘫软如泥,口水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倒是让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大失所望。有差役把他从车上架下来,放在刑台上。

    其时官厅外面的席棚,已经设下香案,奕誴和卓秉恬请了圣旨,升上临时所设的公案,主管宗人府属下刑名的直隶司郎中,依礼庭参,静候发落。奕誴问道:“载垕可曾带到刑场?”

    “已经带到了。”

    “他怎么样?”

    “回王爷的话,很安分。”

    “既然这样,”奕誴转脸向卓秉恬询意见:“旨意已到,不必再等什么了。我看早早动手吧?”

    “王爷见得是。”

    “好了”奕誴向直隶司的郎中吩咐:“传话下去,马上开刀”

    “是”直隶司郎中疾趋到席棚口,向守候着的执事吏役,大声说道:“斩决钦命要犯载垕一名,奉监斩官惇郡王堂谕:‘马上开刀’”

    “喳”堂下吏役,齐声答应。飞走奔到刑场去传令。同时奕誴也离了公座,走出席棚,由直隶司郎中陪着,步向刑场。

    早有站在载垕左后方准备好的刽子手怀中抱着鬼头刀在等待着了。说是砍头,实际上应该说是‘切’才是的。刽子手行刑之时,反手握刀,刀背靠肘,刀锋向外,从犯人的脖子后面,推刃切入。

    载垕浑身如同一滩泥一般,便是下手也很觉得为难,不过能够在刑部担任刽子手的,都有独到之功,他们有个千百年来一脉相传的心法,正好拿来使用。

    他站在载垕后方,略略偏左,先起左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拍,载垕这时候已经是草木皆兵,一拍便一惊,身子自然往上一长,刽子手的右臂随即推刃,从载垕后颈骨缝间切进去,顺手往左一带,刀锋拖过,接着便是一脚猛踢,让尸身前仆。这一脚踢得要快,踢得慢了,腔子里的鲜血往上直标,就会溅落在刽子手身上,被认为是一件晦气之事。同时运足丹田气,嗓子中爆喝一声:“嘿”

    这样做法也不知道是哪里流传下来的规矩,凡在刑场上刽子手一刀下去,必定得喊这么一嗓子,免得鬼魂附身

第83节太妃薨逝(1)

    第83节太妃薨逝

    载垕落得个闹市丢头的下场,奕誴和卓秉恬办完了差事,起草奏折飞报行在,皇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折子上批了一句‘知道了’就放在一边。

    这件事过去之后,最难过的就要属老太妃钮钴禄氏了。载垕被祸,郑王福晋恼怒肃顺不会办事,但是这时候还顾不得这些,只得从京中托人带来两封信,一份给老太妃,一份给和公爷侧福晋金佳氏,请求两个人在皇上面前进言,总要保住自己儿子的一条命,其他的,皆可以任由皇上发落。

    钮钴禄氏深知皇帝什么都好,就是对宗室、朝臣略有行差踏错之处,每每大加挞伐这一点有可商榷处,于是,在一次皇帝照例来给问安的时候,老人聊闲天儿似的把这件事拿了出来:“……本来呢,处置他是皇帝的权利,只是,郑亲王只有这一个儿子,便是小民犯了法,朝廷不是也有留养,承祀之情的吗?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留下载垕的一条小命,容他阿玛,额娘日后好好管教,教养好了,不但可以承继王府一脉,不是也可以为国留一贤臣的吗?”

    皇帝不能和老太妃在言语中动什么‘声色’,不过脸色也不是很恰然了:“母妃的话,本来是应该听的,不过这其中有个缘由,载垕所犯罪行很大,国人皆曰可杀,朕每每静夜长思,也想着能不能找到一个缓决的理由,只是啊,母妃,朕翻遍青史也实在找不出如同载垕这般丧心病狂的奴才,更加找不到可以宽免的借口。而且,这件事闹得太大,已经通传天下,朝廷做事,不能虎头蛇尾。”

    说到这,他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让人下不来台,便又解释着说道:“您可能不知道,这几天啊,清流中也有人上折子了,历数载垕这些年在京中种种不法情事,朕也是今天才知道,只是外宅,他就养了四所。其中不乏好人家的女孩儿,硬是给他夺了来,收于房中,其他仗着自己身为亲王世子,包娼容赌之事更是不知有几何之多。只是看到这些,朕就想,漫说还有这一次的大罪,就是没有,朕回京之后,也要重重的惩办他”

    老太妃干干的咽了口吐沫,拿起烟袋吸了几口。她是在道光皇帝身边的宠妃之一,谨守祖训,从不敢乱言乱动,但是见得、经得多了,自然也能够听得出皇帝的言外之意,这是在指责自己不应该以后宫之尊,干预朝政决断了。这样的一顶大帽子,老太妃也是戴不起的,只好选择了闭嘴。

    看他杀人的决心甚重,旁的人更加不敢多说什么,暖阁中一片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在老太妃想来,自己抚养皇帝长大,这样的一个请求是怎么都应该满足的,你是皇帝,想杀一个人容易,想放一个人,难道不是更加容易的吗?既然这样,便退而求次:“那,皇上可否容他和家人过了年……”

    “已经来不及了,朕今天早上传旨京中的五弟和卓秉恬,旨到之日,立即将载垕绑至菜市口,明正典刑”

    “啊”那个坐在一边的金佳氏忘情的惊呼一声,却立刻换来皇帝的一声厉斥:“大胆”

    金佳氏知道皇帝属意不善,赶忙离座跪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帝的脸色扳得紧紧的,双唇抿成一条线,冷冷的看着金佳氏,好半天的时间忽的站起,头也不回的出了暖阁。

    一次请安彼此不欢而散,老太妃连着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到了腊月二十七的早晨,老太妃就觉得头重脚轻,左手发麻,一开始还当是起得猛了,由内侍宫婢服侍着重又躺下,想歇息一下,过了片刻,老人家好受了一点,照常起来大解、洗漱,用过早膳还很好的,谁知道过了辰巳之交,手脚越发麻痹,急忙传内侍过来帮着摩挲,却逐渐人事不省

    有人飞报皇帝,他总算是过来人,知道情况不好,一面命人赶紧传太医、军机处;一面命人传到热河行在述旨、并且准备在热河过年的恭亲王奕火速到园子中来。

    这边赶忙到了老太妃的寝宫,老人家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床锦被,张大着嘴巴正在酣睡,口涎流出,淌下嘴角,有宫婢不停的用温热的手巾温柔的拭去。暖阁的外面,祯皇贵妃带着宫中嫔妃跪在那里,手里咬着手帕,生恐哭声传出来,惊扰到老太妃。

    看见皇上急冲冲的步入暖阁,众女收拾眼泪,碰下头去:“参见皇上。”

    “免”皇帝一摆手,脚下不停进到房中,宫婢趴在老太妃的耳边呼唤:“老祖宗,皇上来了?”

    老太妃还有知觉,勉强把头向外转了一下,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用力挤一下眼皮,涌出两滴泪来。

    思及自己幼年丧母,全靠老太妃抚养自己长大,不是母子胜似母子,万般滋味冲上心头,皇帝也落下泪来同时心中更加失悔,为了载垕的事情和老人家闹得不欢而散,又是何苦来哉?他半跪下一条腿,握住老人的手:“额娘,您没事的,儿子已经派人去传太医了。您……再忍耐一会儿。”

    老太妃闭了下眼睛,又挤出一滴泪来,然后听她吃力而模糊的吐出两个字:“奕……。”

    “额娘放心,老六朕也命人去传了,马上就到。”

    这样的话似乎不能让老人满意,泪水不停的涌出,却无以为继。便在此时,六福靠近了一点,在皇帝耳边说:“皇上,两位薛大人到了。”

    “叫他们进来,赶快。”

    薛宝善和薛福尘微弓着身子进到暖阁,先给坐在一边的皇帝行了礼:“奴才叩见皇上。”

    “这是什么时候?”皇帝是很不耐烦的语气,“还不赶紧给老太妃请脉?”

    薛答应一声,在地上跪着转过身,薛宝善先给老太妃碰了个头,这才轻轻地撩起老人身上的锦被,一眼看过去,二人同时皱眉——老太妃的小水已经失禁了,把身下的垫子浸湿了一大片。

    医家四决,望字已经有了定案,闻字很难求诸这肃静无声的深宫,问字倒是有个大疑问,不过只能私下问薛福尘,所以薛宝善只得直接跳到最后一个切字,准备请脉案了。

    二人商议了一下,薛福尘重又转身,向皇帝请旨:“皇上,两个大熏炉,奴才的脑袋都要热晕了,怕切脉不准,求皇上准许奴才卸掉狼皮帽和狐皮褂。”

    “可以,可以。”

    于是二薛在御前解衣,头上的帽子一去,如同交卸了千斤重担,人也觉得脑子一清,轻快无比,重新跪下,让内侍把老太妃的左手拉出来,搁在专为诊脉而用的五色丝绣缎面的‘脉枕’上,按住寸关尺,凝神细思,按罢薛宝善退开一步,让薛福尘再请脉案。

    然后到床边,再请右手的脉案,等到两个人分别从床上下来,皇帝已经迫不及待的发问了:“怎么样?老太妃怎么样?”

    二薛对视一眼,却不急回答,薛宝善趋前两步,跪了下来,“奴才不敢有一时游移之语,致误大事,请皇上传吉祥板吧”

    这等于是在明白宣称老太妃已经到了‘大渐’之时,一句话出口,门口有人皦然出声,众人转头看过去,是奕和军机处等人已经到了,奕跪在地上哀嚎一声:“额娘”

    皇帝也顿时两泪交流,但仍旧不死心:“一定有法子的,你……你们想想法子。”

    “老太妃天年已到,实非人力所能挽回。”

    “混账”皇帝勃然大怒,“老太妃尚未及五旬,怎么说天年已到?”

    二薛吓得连连碰头:“奴才糊涂,奴才糊涂。”

    皇帝用手一指,“你想,你们两个人慢慢想。”

    福尘趴在地上,想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说:“奴才以为,只有大封固法一方可用。”

    “什么叫大封固法?”

    “老太妃元气已脱,仅存余气,流连肺腑经络之间,尚未尽断,倘若能够封固余气,或者真阳可以恢复,”说着话,他又碰了个头:“不过,请容奴才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希望极微。”

    “只要有希望,就得尽心尽力,你赶快拟方子进呈吧。”

    于是二薛退到门外,先找来内侍,问清楚老太妃发病的经过,然后开始按照大封固法拟方子。

    这边皇帝也暂时移到对面的暖阁中,军机处几个人都是从府中突然得到消息赶过来的,一个个形容很是狼狈,赛尚阿连早饭还没有用过,开始还不觉得,这会儿倒觉得有些饿了。

    “都坐吧。”皇帝颓然的摆摆手:“都坐吧。”

    尚阿几个屁股沾着椅子,欠着身子等候皇帝说话。

    看皇帝脸色阴沉,奕先说话了:“皇上,奴才的额娘受皇恩深重,时时刻刻教训奴才,要以皇上圣体为重,奴才想,……”

    一番话说得支离破碎,真让奕有点无以为继的感觉,还好,赛尚阿适时的接上了他的话:“六爷这话奴才赞同。忧能伤人,奴才请皇上仰体太妃她老人家以天下苍生为念,以皇上为念的心思,以天下为重,多多看开。”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只是,太妃她老人家于朕有教养之恩,这样弃朕而去,又让人情何以堪?”他转脸望向奕,“老六,你可知道,太妃她老人家心中,可还有什么事是迟迟不能放下的吗?”

    这样的话让奕怎么接口?离座跪倒,以头触地,亟亟有声,却一言不发。

    皇帝想了想,点点头:“朕明白了。贾祯?”

    “臣在。”

    “拟旨。”

    祯赶忙起身,从外间找来纸笔,随侍在旁,只听皇帝慢吞吞的说:“静皇贵太妃侍奉皇考二十余年,徽柔素著,天下共知;抚育渺躬十五载,恩恤优加,虽懿德为谦,而孝忱难磬。今谨上尊号为康慈皇太后。”

    话音刚落,奕重重地碰了个头:“奴才带额娘叩谢皇恩”

    “老六,你……”皇帝的强调很是难听,“朕本来想着等到明年她老人家四十五岁寿诞的大喜日子,给她老人家上尊号,现在看来,老太妃怕是等不到了”

    奕听得这话,更是嚎泣不止赛尚阿在他身边跪了下来,低声说道:“王爷,不要再哭了,引得皇上伤心过度,有伤龙体啊。”

    “哦答应一声,也顾不得仪制,用袖子抹了下眼泪,不敢再在人前嚎哭。

    这边贾祯UU小说不停,草草写就,把笔放下,重新跪倒,问了一句:“皇上孝心感天动地,臣等不胜钦服。臣以为,是不是可以再加上一句:‘福履无极,长承爱日之暄;寿考有征,永协亿龄之庆?’”

    “你是分管礼部的大臣,斟酌着拟旨吧。”皇帝怔怔的答应着,再一次落下泪来:“都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皇上?”

    “出去吧,出去吧”皇帝背过身子,肩头微见耸动,显见是不愿意让人看见他泪流满面的凄惨之景众人不敢停留,在地上又碰了个头,跪安而出。

    薛福尘和薛宝善退到外面,冷风吹面,两个人清醒了一点,薛福尘让人拿来纸笔,草草写就,用人参大补元气,附子复元回阳,黄耆止汗,于术健胃祛湿,五味子去痰滋,这就是大封固法了,顾名思义,可知是以保命为主。

    赛尚阿接过方子看了看,“老太妃的命能够保得住?”

    “这,”薛福尘苦笑起来:“大人可是要我说实话?”

    “当然是要听实话。”

    “大人,这命之一字,是要看怎么个看法,生龙活虎也是一条命;有一口气吊着,也是一条命。现在也只得用这样的方子留住老太妃胸前一口热气。说句难听的话,只是为让皇上给老太妃尽一尽孝心而已。”

    “我明白了。”赛尚阿深深地点头:“这才是忠心爱君。”停了一下,他又问道:“这个方子能够维持多久?”

    “至少一昼夜。这是卑职可以保的。”

    “好,我去请旨。”

    很快的,赛尚阿去而复还,“皇上交代,就用这个方子好了。”

第84节太妃薨逝(2)

    第84节太妃薨逝(2)

    恶事一起来,到了腊月二十九的早上,园子外有从北京而至的礼部官员,带来一个坏消息。大学士杜受田于咸丰三年腊月二十八,在府中殁了。

    这样的消息让赛尚阿也有点慌了手脚,皇上和杜受田师弟情深,偏又赶在这个时候故去,若是如实奏陈,皇上遭受轮番打击,真怕他支持不住;若说押后,第一没有这样的道理,第二,只怕刚刚从老太妃薨逝的打击中挣脱出来的天子,又要哀痛一场——与其那样,还不如就一起发作出来,也好过日后再来一次。

    军机处和恭亲王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趁现在奏陈。几个人进到暖阁之中,皇帝满面戚容的坐在老太妃的床前,眼神有点呆滞的望着胸膛微见起伏的老太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赛尚阿在皇帝身前跪了下来,“皇上,”

    “朕没事,朕只是想陪老人家多呆一会儿,你们……”皇帝收回目光,在几个人脸上转了一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奴才有一件大事要向皇上奏陈。”

    “说吧。”

    赛尚阿沉默了片刻,暗中一咬牙,语速极快的说:“回皇上话,奴才得到京中发来的丧榜,杜受田杜大人殁了。”

    皇帝没有听明白似的眨眨眼,“你说什么?”

    赛尚阿不敢抬头,趴在地上又说了一遍,“回皇上话,杜受田杜大人殁了。”

    皇帝脸色变得苍白一片,喉咙中哀鸣了一声,坐在那里的身体大大的摇晃了一下:“这件事,可是确实的?”

    这是不消问的,天下又怎么会有人谎报这样的消息?皇帝不过是在挣扎着不肯相信罢了,“可有……遗折?”

    “是。”

    “呈上来。”

    六福转过来,从赛尚阿的手中拿过遗折,递给皇帝,后者一把抢过来,打开一看,却不是杜受田的手迹,想来,他已经不能够亲自起草遗折了这一次才真的相信了,手一摊,遗折落在地上,本来已经消退下去的泪水,再一次流了满脸都是

    赛尚阿喊了一声,“皇上”膝行几步到了近前,也顾不得君臣大防,和六福分为左右,用手在他的后背上使劲的上下摩挲着,口中说道:“皇上,您可要保重龙体啊”

    “朕没事,”皇帝叹息了一声,“朕觉得好累。”说着话,身体向后一仰,竟似是这样昏睡了过去。

    贾祯和奕不约而同的惊呼出声,“皇上昏倒了,传太医,快传太医”

    等到皇帝再睁开眼睛,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转头看看,身边立刻有人说话,“皇上,您醒了?薛大人,皇上醒了。”

    薛福尘低着头进到房中,跪下碰了个头:“皇上大安了。”

    “朕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什么的。”皇帝在枕头上摇摇头:“六福,扶着朕坐起来。”

    福扶着他坐起,用靠枕在身后垫着,他这才看见,军机处几个人都在地上跪着,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赛尚阿抬头望了一眼:“皇上万安您可把奴才吓死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是,回皇上话,现在是咸丰三年腊月二十九日的申时一刻。”

    “朕是不是昏过去了?”

    “是。薛大人给皇上请过脉,说皇上忧急攻心,又因在皇太后身前服侍,连着两天未曾合眼,方才有昏迷之举,用过汤药,已经不妨事了。”

    皇帝也觉得自己的嘴巴里苦涩难当,“拿一杯水来。朕漱漱口。”

    六福取来净水,伺候他漱口已毕,吐在一边的金痰盂中,他这才问道,“老太妃的身体?怎么样了?”

    “喔……”

    “说吧,朕已经不碍事了。”

    “是。康慈皇太后已经于本日的巳时二刻,升天了。”

    皇帝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太后她老人家弃天下而去,身后事要办得妥妥当当,这是朕最后为她老人家尽孝心的机会了。贾祯,下去之后妥善预备。”

    “是。臣领旨。”

    “杜受田的身后事呢?你们议过了没有?”看众人一起摇头,皇帝说,“就在这里,你们议一议,今天就把这件事定下来。还有,老五来了吗?”

    老五就是惇郡王奕誴,皇帝和军机处议事,其他人未奉传召是不能到前的,奕誴弯着腰从外间屋中到了里面,跪倒行礼:“奴才叩见皇上。”

    “老五,你火速派人回京,从皇木厂中把皇太后的梓宫运至热河,殓藏之后,运回北京,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停灵,命天下臣民汇集举哀。再有,贾祯,下去之后拟旨,朕要护送皇太后梓宫回京居丧。”

    “皇上,臣以为,现在天气寒冷,皇上龙体尚在虚弱,不如还是先将皇太后梓宫运返京中,等到天气转暖了,皇上再回銮吧?”

    “不行”皇帝盘膝坐好,用锦被盖住双腿,摇头说道:“朕要护送皇太后梓宫共同返京,为她老人家尽孝心。”

    贾祯自知劝不住,暗中碰了奕一下,后者知情的膝行了几步,碰头答说:“皇上,奴才以为,额娘她老人家多年来深知皇上纯孝,母子恰融,心中时刻感怀,这一次奴才的额娘弃皇上而去,也定然不愿意见到皇上为了她老人家饱受冰天雪地之中千里跋涉之苦,不如就由奴才带皇上奉迎皇太后梓宫返京?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皇上回銮之后,再在皇太后灵前恸哭一场?”

    皇帝沉吟了一下,赛尚阿适时插言道,“皇上,恭亲王所说在在成理,就请皇上俯准所请吧。”

    “是啊,皇上,臣也以为,恭亲王所奏皆为赤子心生,请皇上俯准所请,待到开年,回京之后再到皇太后灵前举哀吧?”

    皇帝终于叹了口气,“难为老六能够有这样一番孝心,好吧,就如你所请。由你奉迎皇太后梓宫还京,待到年后,朕再回銮。”

    “是。”

    看皇帝强打着精神和几个人说话,脸上满是倦容,赛尚阿不敢多呆,说了声:“皇上歇着吧。”领着众人跪安而出。

    皇帝说了会儿话,又有了倦意,和衣躺下,猛的又睁开眼睛:“六福?”

    “奴才在,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告诉赛尚阿他们,让他们今天就把杜受田的身后事商谈出一个成议来,等一会儿朕还要问的。”

    “喳。”

    于是,军机处几个人可就要大忙特忙起来,首先是康慈皇太后灵驾事宜,既然已经上封号晋为皇太后,自然的,从陵寝的规制,到沿途返京的跸道都要和太妃的仪制有所不同,这都是有成例可考的,还不用很费时间,主要的事情只有一个:在北京皇木厂的棺木运抵热河殓藏之前,皇太后的遗体如何安置?

    现在是数九隆冬,暂时还不会有遗体**之虞,不过也不能停滞太久,最好可以有一个寒冷而无人居住的地方,用来停灵是为最佳。

    众人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把澹泊敬诚殿腾出来,暂时让皇太后的灵柩厝居在此,等梓宫运到,即刻移灵,恭请皇帝行了启灵礼,由皇帝带领行在的文武百官行礼,跪送上道。

    商议妥当,赛尚阿命人把奕请了进来,彼此见礼之后,把商议的结果和他说了一遍,最后问道:“王爷,您看,可行不可行?”

    连续为额娘的事情难过,不过两天的功夫,奕的眼下明显的出现了眼袋,精神倒也还算健旺,端坐着听赛尚阿把话说完,他站起来作了个揖:“多谢几位大人从中周旋,皇太后的身后事,朝廷有法度,为人臣者,岂可乱言?”

    “话不是这样说的,”贾祯立刻接口道:“六爷,这里也没有旁的人,皇上和王爷更加是血亲的弟兄,若是差事办得不好,令天下人笑话,于我等面子上不好看也就罢了,若是伤了皇上一片纯孝之心,我等罪莫大焉。感请王爷畅所欲言,我等共商才是的。”

    奕苦笑了一下,“不,贾大人误会我了。”他说:“我真是觉得几位大人所言、所议已经是尽善之策,全无半点可容勾抹之处。”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这样定下来吧。等一会儿具折呈进,只等皇上诏准,就照此实行了。”

    这件事确定下来,接下来要谈的就是杜受田的恤典,而恤典第一位的,自然还是赐谥。赛尚阿拿出鼻烟壶,用银匙舀了一点,用力吸入鼻管,‘咻咻’转头看向贾祯,“堂翁,你来吧。我听着。”

    贾祯也不推让,“第一个是‘文’字,不消说得;第二个字嘛,少不得是忠、襄、恭、端的字样。不过,”他把视线绕了一周,徐徐说道:“杜芝农是于皇上有教养辅弼之功的,更且是帝师,是不是要仿照朱石君的前例?”

    朱石君是指嘉庆帝当皇子时的老师,本名是朱珪,石君是他的字,先世是浙江萧山人,从他父亲开始移居到北京,籍隶大兴,乾隆十三年,朱珪十八岁的时候中了进士,后来做了十五年外官,乾隆四十年内召,给当时十六岁的的十五阿哥顒琰做老师,师徒两个感情极深。

    过了五年,朱珪再一次外放为福建学政,临行前给顒琰上了‘养心、敬身、勤业、虚己、致诚’五箴,顒琰奉行不悖,到了乾隆六十年,退居宁寿宫,做了太上皇。

    顒琰以这五箴持身,终于熬过了四年危机四伏的岁月,等到乾隆驾崩,立刻解决掉权臣和珅,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大清天子。

    到后来朱珪病逝,皇帝特别赐谥‘文正’,在朱珪之后,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帝师,又于皇帝有殊勋的,都可以奏请赐谥文正。

    不过这不是可以由众人决断的,一个‘正’字要出于特旨,非臣下所能擅拟,不过大的方向确定下来,接下去的事情就比较好办了。

    其他诸如追赠太傅,照大学士例赐恤,赏银三千两治丧。赐祭一坛,请旨派御前侍卫前往致祭;此外入京师昭忠祠、贤良祠,在原籍省份建立专祠,生平史迹,宣付史馆立传,以及生前一切处分,完全开复等等,都是照例必有的恩典。至于加恩后人,那还是第二步的事。

    谈到这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众人正在商议,内廷苏拉来报:“皇上叫起了。”

    众人和奕拱手作别,到养心殿见驾,把皇太后的梓宫安放事宜陈奏一遍,皇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诏准,吩咐一声:“下去之后立刻交内阁,明发吧。”

    “喳。”

    接下来又谈到杜受田的恤典之事,赛尚阿说:“杜受田老成谋国,不及丝毫之私,应该谥忠;教养皇子,功在社稷,应该谥襄;崇尚正学,品行纯粹,应该谥端;不过臣等几个,都觉得这三个字,那一个也不足以尽杜某的生平。是否请皇上恩出格外,臣等不敢妄行奏请。”

    其实这就是奏请特谥‘文正’,不过必须如此傍敲侧击地措词,皇帝懂他的意思,开口问道:“是不是说,该谥‘文正’啊?”

    “皇上圣明。”

    皇帝扬起脸来,望着穹顶的藻井,慢吞吞的说道:“杜受田是朕的启蒙师傅,朕与他情分与别不同,就如同赛尚阿刚才说的,杜受田当年教养朕躬,功在社稷,也配得上一个‘正’字,”他低下头来,望着下跪的几个人:“就给他一个‘文正’吧。”

    “是”赛尚阿又说,“如何加恩杜某的子孙,等查报了再行请旨。”

    “好”皇帝想了想又问:“杜师傅生前不知道有什么心愿未了?倒问一问看,朝廷能替他了的,就替他了了吧”

    “皇上如此体恤老臣,杜某在九泉之下,一定感激天恩。”

    皇帝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曹振镛是几时过世的?”

    “回皇上,曹振镛殁于道光15年。”

    “死后呢?”

    “曹振镛谥文正,入祀贤良祠,其次子恩潆擢升四品卿。”

    “他不配”皇帝冷冷的哼了一声:“曹振镛下下之材,一贯以媚惑主上为能事,以资质平庸之身,窃据高位,以排挤打压有能之士为立身之本,蒙蔽皇考几达十余年之久,最后居然还落得一个文正的谥号?”

    “……军机处,下去拟旨,交内阁明发,国家名器,不可轻授。曹振镛窃据大位,蒙蔽皇考,犹有甚者,使下情不得上达天听,终始皇考临朝之时,不能熟知民间疾苦,着免去文正谥号,改为……文穆撤去其在贤良祠神主。”他似乎还有点不满意,却想不出什么,“你们看看,还有什么?”

    “圣上思虑周详,明辨忠奸,我等不胜钦服之至。”

    皇帝摆了摆手:“就这样,你们跪安吧。”

第85节得尝所望

    第85节得尝所望

    皇太后薨逝,天下齐集举哀,京中不提,热河这里入殓之后,每天皇帝三次到灵前哭祭,奠酒致哀,这些都不在话下。

    本来时逢新年,各衙门都要封衙的,不过临到皇太后的丧葬大事,只好收拾起佳节当头的欢天喜地,人人换上一副戚容,入朝视事。

    和军机处几个人见过面,皇帝出了烟波致爽殿,也不传肩舆,就这样向前踱着步子,一路直奔澹泊敬诚殿而来,路上洒满了纸钱,随风飞舞的纸灰,远远的望见用白布包裹的殿门和到处布满了白花花的幔帐纸幡的园中景致,皇帝心下叹息,脚下加快了几步:“万岁爷,慢着点儿走,路上湿滑”六福领着一众小太监在后面小跑着跟随了过来。

    到了殿门口,认识不认识的纷纷跪倒接驾,“叩见皇上。”

    乱糟糟中皇帝听见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停下脚步在人丛中找了找,个个都低着头,实在难以分辨,又不好让众人抬起头来,便放弃了寻找,转身入殿而去。

    行过了礼,奕趋前跪倒:“皇上,殿中寒冷,请皇上还是移驾吧。”

    “不,朕想在这里陪陪太后她老人家。”皇帝断然摇头,“老六啊,朕的身子自己清楚,这一点点风寒还不要紧。你起来说话。”

    不敢多劝,碰了个响头站了起来,垂手肃立在一边。等候皇帝发问。

    “移灵的事情,可都已经妥帖了吗?”

    “是。回皇上话,一切都已经布置停当,只等本月十六日行过启灵礼,臣弟就要奉还皇太后梓宫返京了。”

    皇帝转过头,望了一下他,“老人家弥留之际,口中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他摇摇头,苦笑着继续说道:“可叹,朕当时还以为老人家是想最后见你一面,便说,朕已经命人去传你了,马上就到。现在想来,实在是大错特错”

    不等奕发问,他又说:“朕这几天偶然想起,心念电转之间才知道,她老人家最怕的不是临终之前见不到你,而是担心自己一旦魂归天上,你我兄弟之间,怕是连一个从中转圜的人都没有了”

    奕魂飞天外脸色如同身上的孝衣一般的白,轻打马蹄袖,在一边跪了下来:“奴才惶恐”

    “你不要害怕,老六,朕说这些话,并没有旁的意思,朕是想告诉你,也是在这里告诉太后她老人家在天之灵,皇考子嗣不旺,老五是个昏钝人,小七,小九他们年纪还小,暂时不必提,只有你,老六,朕从来将你视作手足弟兄,这份心现在是这样,将来也绝对不会有所改变”

    一波之折,摇曳生姿先不论皇帝的话有多少是情绪激荡所致,只凭皇帝登基以来,明断秋毫,丝毫不苟的性子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就足以让奕感从中来了:“皇上以如此赤诚待臣弟,臣弟但有人心,又岂敢不效死以报?臣弟不敢欺瞒皇上,在京中办差的之日,有时候半夜醒来,也深为总署衙门办事不能得同僚帮衬很觉得棘手,几次都想过上章皇上,请求免了臣弟的这份差事。只是半途而废一来不是臣弟的性子;二来,不能为皇上分忧,辜负皇上期望,以致耽误到了皇上锐意推行的新政,也更增臣弟的罪戾。所以只好强打精神,怀着一颗鞠躬尽瘁之心,力排众议,勉强支撑。”

    说到这里,年轻人心中委屈,再一次落下泪来,声音哽咽着继续说道:“今天有皇上这样的说话,臣弟就是再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当拿出魄力,放手去干,只求能够十分圆满,上结主知。”

    “你起来。”皇帝示意他站起来,然后问他:“现在京中的总署衙门的差事,还是阻碍重重吗?”

    “是。百姓倒还好,小民不知其间内情,只是把京中新近出现的洋人当做稀奇古怪的物什来看;倒是那些读过书的,甚至有一些朝廷部员,常常加以讥讽,编排一些顺口溜,打油诗,糟蹋臣弟。”奕勉强咧嘴一笑:“不过,臣弟都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旁人不知,胡乱说些什么,臣弟只当微风过耳,全不放在心上的。”

    皇帝摇摇头,“这样不行。”他说:“这一次你回去之后……,算了,还是等朕回銮之后吧。这种全然不通外务之人,不肯为朝廷分忧解劳也就罢了,反倒在一边拆台,这股风气,非得好好的杀一杀不可你再委屈一段时日,等朕回京了,再做认真的处置。”

    “是。”

    君臣两个说了几句话,都觉得轻松了很多,皇帝眼睛一飘,落在了跪在殿中正在焚香叩拜的一个人身上,素服如雪,却衬托得她娇靥如画,正是前些天为了君前失仪几乎大祸临头的和公爷侧福晋金佳氏。

    皇帝心中一动,站起身来:“朕给太后她老人家上一炷香,就该回去了。这几天你在灵前多多尽一尽孝心,隔时递牌子进来。”

    “喳。”

    出了澹泊敬诚,皇帝把六福唤过来,和他交代几声,后者点头答说:“是,万岁爷放心,奴才明白了。”

    待到皇帝走远,六福在殿外守候了片刻,等到金佳氏从内出来,六福迎了上去:“给和公爷福晋见礼。”

    “啊,”金佳氏哭得杏眼桃红,给他突然而至的声音吓了一跳:“是公公啊?”她的心头猛的闪过一个念头,低声问道:“可是有事?”

    “是,皇上命奴才在这里等侧福晋出来,招您到暖阁中见驾。”

    “现在?”

    “是,请侧福晋和奴才来吧?”说完,六福转身就走,金佳氏无奈,只好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一路穿过园中萧瑟景致,金佳氏也无暇细瞧,六福引着她进到烟波致爽殿,向前一指:“皇上在暖阁中等着您呢。奴才就不陪您进去了。左右侧福晋也来过的。”

    事到临头,也容不得金佳氏多想,顺着甬路走到尽头,撩起门帘,皇帝正在明黄缎面铺就的软榻上盘膝而坐,看她进来,点了点头:“你来了?到朕的身边来。”

    “奴才金佳氏,叩见皇上。”

    “你起来说话。”

    佳氏按照仪制,又碰了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这一次皇太后她老人家骤然薨逝,弃天下而去,朕心痛悼之外,更有一份说不出的难过。想来,若不是前几天给老人家请安的时候惹得她动气,哎”

    金佳氏当天也在暖阁中给老太妃请安、说话,自然知道皇帝在说什么,闻言想了想,她说:“皇上,太后她老人家慈悲心肠,听闻有血光之事难免心中惊惶。不过事后,她对奴才说,国家大政,本不是深宫妇人所能建言,更何况载垕所犯,也是耸人听闻的恶行,皇上杀了他,正是……”

    “她老人家说什么?”

    “太后说,皇上杀了他,正是明君断察秋毫,处置应当。想一想,倒是她老人家觉得失礼了。”金佳氏说,“奴才在一边劝老太妃说,等过几天皇上来给您请安的时候,母子把这件事说开了,自然也就没有事了。皇上纯孝天生,难道还真的能够为这样一件小事,记恨您老人家吗?”

    皇帝略带惊讶的抬起头,看了看站在身前侃侃而谈的金佳氏,“朕倒没有想到,你能够有这样一番见识?”

    金佳氏蹲了个身,“奴才不敢当皇上天语褒奖。”她说,“其实,奴才哪有什么见识?不过是在府里面见到世子和额娘有时候也会为了什么事闹得母子不愉,只要能够把话说开了,依旧是一家上下和和睦睦,难道母子还会有隔夜仇吗?”

    一番话说得皇帝展颜一笑,“难为你了。”他说,“朕记得你的名字是叫铃铛的,是吧?”

    “是。”

    “还是这个名字好听,比那什么金佳氏的劳什子好听多了,不但好听,而且好玩儿……以后,私下里朕就叫你铃铛好了。”皇帝哀痛之心略减,色心又开始蠢动,“铃铛?”他轻佻的叫了一声。

    金佳氏觉得‘私下里’这几个字听起来很是刺耳,便即说道:“体制相关,奴才不敢奉旨,请皇上仍旧称呼奴才金佳氏吧?”

    皇帝充耳不闻,又唤了一声:“铃铛?”

    金佳氏也不说话,径自把头低了下去。

    “铃铛?”皇帝的语气放得温柔下来,似乎在说:算了,不要再孩子气了。

    为这温柔的声线所软化,金佳氏也抬起了头,“奴才在。”

    皇帝满意的一笑,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双手:“铃铛,你知道吗?朕总是会想起你来。”

    “奴才蒙圣心垂念,感恩不尽。”

    皇帝双腿落地,形成了个女高男低的架势,顺手搂住金佳氏的腰肢,将她半强迫的拢到自己怀中,“软香温玉抱满怀,朕直到今天才知道才人吟诗,似浅实深。”

    金佳氏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好笑,皇上可也真是书呆子,这时候还不忘咬文嚼字?只是一瞬间,女子又慌乱起来,不敢用力推搪,只得像哄孩子般的劝道:“皇上,请您放手,当心外面有人?”

    “不会的。朕刚才在你进来之前就和那群奴才说过了,谁敢惊扰,一顿板子全都打杀了”说着话,皇帝站起身来,一手托起她的下巴,望着她如画一般的眉眼,肆意的吻了下去

    金佳氏大吃一惊,偏转过脸,给他在面颊上重重的吻上了:“皇上,奴才是不祥之人,不敢蒙皇上……”

    “怕什么?”皇帝心火上涌,理也不理,管自说道:“朕是天子,百无禁忌”

    金佳氏无可奈何,只好又想对策:“皇上,今天的日子……当心有人在背后说话?”

    皇帝嘿嘿yin笑,“说什么?说朕是昏君吗?”他说:“遇见你,不昏也不可得了遇见你,便是为人叫做昏君,在朕看来,也值得了。”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女子的手向自己身下摸去,“朕好几天没有翻牌子了,可怜的小家伙哦”

    金佳氏扑哧一笑,只觉得心跳气喘,但浑身发软,俯仰之间,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

    一时事毕,金佳氏给他拥在怀中,轻怜密爱,女子却怔怔的落下泪来:“怎么了?是朕弄疼了吗?”

    金佳氏赶忙摇摇头,铺满了枕上的青丝随之拂动,“奴才能蒙皇上宠幸,本是一生之福,……只是这名分相关,教奴才何去何从?”

    皇帝忽的撑起身子,露出光洁白皙的胸膛,“怕什么?你还怕朕只求一夕之欢之人吗?你就放下心来吧”

    “可是,奴才是有家室的……”

    “朕一道诏书,把你那什么家室,都赶出京去让他们到盛京……”

    “皇上。”金佳氏真的着急起来,不顾自己赤身露体的爬了起来:“皇上,您发发慈悲,不要为了奴才一个人,伤了公爷府上的老福晋和世子啊奴才做牛做马,也会报答皇上的。”

    皇帝也坐了起来,将她温热的身体拥入怀中,撩开耳畔的秀发,吻着她的脸颊,“放心吧,你和朕有了合体之缘,你的家人,朕也会适当保全,刚才说的,不过是吓唬你的。”

    “那,您不会把他们赶出京城去了?”

    “不会的。”皇帝揽着她重又躺倒下来,低声说道:“不但不会赶出去,朕还会大力使用他呢”他说,“不过,今后呢,你就不能叫金佳氏了,你本来姓什么?”

    “奴才娘家姓姚……”

    皇帝楞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你的名字真可爱,居然叫摇铃铛?哈哈”

    姚铃铛羞窘的在男人身下挣扎了一下,“皇上?”

    “好吧好吧,朕不笑了。”他想了想:“金佳氏不能再叫了,传扬出去总是物议沸腾,不如,就叫如福吧?三宝九如的如,千祥百福的福。等回京之后,你就住到……嗯,”皇帝犹豫了一下:“暂时和秀儿她们一起住不大好,你就住到宝月楼去吧,封为如妃。”

    如福赶忙爬了起来,在软榻上碰头谢恩:“奴才谢皇上恩赏。”停了一下,她又问道:“那,奴才的家里人呢?”

    “这件事,朕会有决断,你就不必多问了。”

    听他这样说话,如福第二次爬起身来,在软榻上恭恭敬敬的碰了个头:“多谢皇上宠赐嘉名,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的身子保养得极好,精力旺盛之下,再见到枕畔的佳人如玉如雪一般的肌肤耀眼,嘿嘿yin笑几声,重又鼓起余勇,将如妃抱在怀中,翻身按了上去。

第86节肃顺复起

    第86节肃顺复起

    经由肃顺从中牵线,翁同龢终于得到了那一方梦寐以求的汉代古玉。尤杉听肃顺说是皇帝身边的侍读大人想要,本来有意双手奉上,翁同龢如何敢收?

    双方争执了很久,终于还是给他说服了,不过银子翁同龢是没有多的,只得倾尽所有,行以物易物之策,用一幅明宣宗的手本,加一幅宋徽宗的‘瘦金体’立轴,最后又加上一部好贴,以为交换,才把玉印拿在了手中。

    明宣宗和宋徽宗的手本、立轴都算是藏家珍物,不过还不算什么,倒是那一部好贴,名叫‘娄寿碑’的,是宋拓之中的极品,号称是‘肃括宏深,汉隶第一”更加是翁同龢多年心爱。

    这是清代著名藏家朱竹垞(音茶)的旧物,后来辗转落入翁心存的手中,翁心存知道儿子喜好这等金石字画之物,就转赠了他。这一次为了这方飞燕玉印,也只好忍痛相割了。

    这样的东西对翁同龢、龙汝霖之类的方家而言,算是物尽其用,在尤杉而说,却实在是明珠暗投,他既不懂,更不明白,只是这样的一方古印,就有这么***番上门,多次商讨,最后还以家传私藏的旧物做易?

    还是尤太太劝他:“既然我们也不懂,不如找个机会,把这件物事还了给人家吧?也算是交个朋友?”

    “这怎么是交朋友呢?咱家的那方玉印,不是也给他拿去了吗?”尤杉自觉话说得不清楚,又说:“我看那个翁先生也是个谦厚君子,便是我肯,人家也未必肯赏收的。”

    “话不是这样说的,妞妞进宫,在皇上身边,家里人又蒙皇上恩宠,给抬了旗,今后还是得靠人家肃大人多多照应呢。”尤太太难得的料事极准,她说:“看肃大人对翁先生,也是很客气的,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和他再多多亲近亲近?”

    尤杉想了想,觉得太太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便托人将肃顺请到府里,和他说了,肃顺大摇其头,“尤老爷,尤太太,你们多想了。翁先生是孝悌君子,就是不提玉印和其他珍藏之物比较起来更是他心中所爱,以之相易,是他心中企盼,就是没有这样一层,他也万万不肯收回的。”

    尤杉又说;“可是,肃大人,我看翁先生让下人捧上这几件旧物的时候,满脸都是不舍,是不是心中很是挂念?”

    肃顺笑着说,“这是一定的。便如同佳主子,进宫的时候,尤老爷尤太太明知道是去尽享荣华富贵,难道不也是依依不舍的吗?”

    这番话虽然于情未恰,却是于理昭然,尤杉和尤太太都不好说话了,尤太太在一旁劝道,“你不过是生意人,官场上的事情,懂得什么,还是听肃大人的吧?”

    翁同龢听闻此事,心中好生感动,倒并不是为了尤杉夫妻有意奉还旧物,而是为了肃顺的一席话,心里暗想,想不到肃顺读书不多,却如此的知情识趣,言辞之间嘉勉之词浮于表面,想来献美之事,也是自己误会他的居多了呢

    有了这样的心思,便一改因为献美于上而致的平日里疏于拜望,每每散值之后,经常到肃顺的府中去闲坐,一直到他为了载垕之事给皇帝罢官免职,肃顺自觉羞惭无地,门下人来报,又不好做出一副戚容。

    他学不来曾国藩那样得失荣辱不萦于心的真道学颜色,不过和翁同龢、崇实、龙汝霖等人在一起久了,一点皮毛总还是有的,每每有人登门,总是强装笑颜。说来也很奇怪,自从十一月底遭重谴之后,到他府上拜会的,竟然都是一些读书人旗人宾客,屈指可数。

    肃顺知道,自己在内务府当差未久,却得罪了几乎所有人这些人暗中嫉恨自己履任以来大肆搜检亏空、挪占名目,断了很多人的财源,自然遭恨,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讨好了这些汉族读书人,对自己如此嘘寒问暖?

    还是龙汝霖给他解释说,“自从大人到刑部、内务府任事以来,从无以不知为知之处,其他破除情面,大力整顿内务府差事,都是大家看在眼里的。原本大家各兼所职,不好贸然登门,这一次大人遭皇上重谴,去职赋闲,这些人没有了顾忌,自然可以登门拜访了。”

    肃顺心中苦笑,想不到自己遭了本族人的恨,反倒讨好了天下的读书人?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一句话出口,引得龙汝霖放声大笑起来。

    翁同龢和崇实知道肃顺心情恶劣,不好过多打扰,不过两个人在私下里说,还是要想办法为他挽回天心。一则双方是友朋之交;二来,肃顺办事很是勤勉;第三,皇帝怕是也离不开肃顺

    听内廷的太监说,皇太后中风病危的消息一传到书房,皇帝霍然而起,口中呼唤的第一个人就是肃顺弄得六福几个都愣住了,还是皇上自己醒悟过来,没有多说什么,改口叫六福到军机处去传入值的军机章京去了。

    这件事的真实性莫可分辨,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由此可见,皇帝还是很愿意有肃顺在自己身边的。只是十一月间为了载垕的事情,皇帝大发雷霆,说出‘今后再也不要看到’他的话,怎么样挽回,就要靠他二人从中出力了。

    两个人商议了一会儿,觉得此事宜急不宜缓,而且还要找一个人帮忙,才能成事,这个人便是袁甲三。

    袁甲三在当年上过一份《敬呈三事折》,皇帝很不喜欢,不过言官本色就是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而除了《三事折》之外,袁甲三还做了一件事,引得朝臣瞩目,就是弹劾定郡王载铨。

    他弹劾载铨是在咸丰二年,折子中称:‘载铨营私舞弊,自谓‘操进退用人之权’。刑部满员尚书恆春、侍郎书元潜赴私邸,听其指使。步军统领衙门但准收呈,例不审办;而载铨不识大体,任意颠倒,遇有盗案咨部,乃以武断济其规避。又广收门生,外间传闻有定门四配、十哲、七十二贤Ap。之称。’

    这份折子呈上,皇上命载铨‘明白回奏”载铨只承认在步军统领衙门任职的时候,有折子中所弹劾的‘审理盗案’之事,不过他辩解说,‘绥靖地方,厘剔奸弊’本来也是奴才所管理的衙门应当应为,不可因为成例相关,将‘盗案’移送县衙,就‘袖手不理。’至于其他的内容,他一概否认,只说从无此事,这是袁甲三道听途说,风闻而奏,做不得数的。

    皇帝没有很多的表态,只是说,祖宗成例相关,不可为载铨轻易破除,着其今后办差,仍旧照祖制办理,该移交有司衙门的,步军统领衙门不要太多插手过问。对载铨,则是罚俸一年——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这件事之后,袁甲三抗直敢言的名头却哄传天下,尤其是在载铨以大不敬罪名被赐自尽之后,皇帝想起了袁甲三,捡拔他做了日起居注讲官,便是百姓经常说的,‘不怕言官言,只怕讲官讲’的讲官,和南书房侍读一样,也算是天子近人。

    袁甲三和肃顺是经崇实的引见,才彼此认识,不过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为了尤佳氏的事情,他心中很是不耻肃顺的为人;尤佳氏的来历在朝臣中几乎算是公开的秘密,只是皇帝年少风流,寡人有疾,做臣子的不能多说,便把针对的借口指向了肃顺。

    这一次肃顺被祸,给皇帝赶出朝堂,却不想还有翁同龢、崇实等人肯于为他从中奔走?袁甲三略有些不以为然,“叔平,白水老弟,肃雨亭咎由自取,一身所担,皇上又正是在气头上,如何能够劝得?”

    崇实和肃顺的感情最称深厚,见袁甲三有推搪之意,心中大急,不过有些话他不好出口,便给翁同龢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在一边说,“其实,在我看来,肃雨亭尚有可取之处,不比那些在朝中两眼漆黑,不懂装懂的旗人,还算高明多多。不提旁的,只是在刑部任上之事,想来午桥前辈也略有耳闻吧?”

    肃顺自从到了刑部之后,以前辈琦善为榜样,很是认真的研习大清律例,甚至还把秋审司的提调之一的郑敦谨请到家中,多番请教,这件事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袁甲三自己也是知道的。“我知道,和当年的琦静庵一样,肃雨亭也算是有心人了。”

    “就是这话喽”崇实在一边说道,“前辈请想,若是时过境迁,皇上身边要是再出现一个处处不如他,却只知道逢迎主上的奴才,岂不是还糟糕过肃雨亭的吗?”

    这话可就让袁甲三很不受听了,立刻说道:“皇上天纵聪明,于此等事也不过偶尔为之,怎么可以作为定论呢?白水老弟,老夫劝你一句,这等宫闱艳屑,又岂是我等可以谈的?”

    这是为人谋的善言,崇实自然奉命唯谨,赶忙起身答说,“是,前辈教训的是。”他很有点羞愧的点点头,说:“是晚辈糊涂了。”

    训诫了崇实几句,袁甲三继续说道:“不过,你的话也并非全然无理,等几天吧,等到天颜转霁,老夫再从中斡旋一二。”

第87节经筵日讲

    第87节经筵日讲

    机会很快就来了,康慈皇太后崩逝的转天,皇帝草拟了一份上谕,内容是这样的:“朕自幼失祜,全赖康慈皇太后鞠养教诲,以至成立,遽遭大故,实增痛伤,哀疚靡尽。今定持服二十七月,以为罔极之痛,朕持于宫中,几政全无旷暇,不令臣民持服,一切俱不禁止,如此可以遂朕本怀。”

    上谕交由军机处转内阁明发,天下人皆以皇帝天生仁孝而感动,不过立刻也有奕等人上章,请求皇帝循旧例,以日易月,持服二十七日,皇帝不听。

    后来更有诸王大臣与国子监学生数十人上章规劝,皇帝不好把这些人的意见全数驳回,这才以‘国事繁重’为由,‘勉从所请’,不过在新一封的上谕中说,自己还是要在宫中守‘心孝三年’,这是天下人无法置喙的,只好由他去了。

    皇太后的梓宫停灵在澹泊敬诚殿中,距离启灵还有几天,皇帝驾临书房,要听袁甲三讲书。这种讲书就是从康熙朝传下来的,所谓的经筵日讲了。讲书的内容都是《四书五经》、《治平宝鉴》或者《帝鉴图说》中的内容。

    经筵日讲本来是因为康熙皇帝临朝的时候年纪很小,便从大臣中挑选一些才德俱优的,用文字、图画类的书籍给皇帝讲述前朝历代贤主的嘉言懿行。后来,康熙皇帝年龄渐长,再用这样文字浅显的书籍教授就显得不大合适,便改为四书五经之中的内容——不过,经筵日讲的名称呼却一直沿用了下来。

    这一次袁甲三要给皇帝讲的,就是五经之中易经的一段,是《易经》系辞首节。

    皇帝读书极多,腹笥也很丰厚,这样的内容与其说是给他讲,不如说是给和他一起听课的王公大臣们讲。

    袁甲三是河南人,不过多年居官在京,说得一口很清晰的京味儿口音,他说话的声音又很洪亮,皇帝喜欢听他说那些前朝闲主的德行还在其次,听他说话好听,倒成了主要的目的。

    听他说完,皇帝问他:“朕记得,当年圣祖皇帝曾经于南巡北返之机,临幸衍圣公府,行三跪九叩礼,为古文尚书是否存伪之事,与孔东塘有过好大的一番争辩,可是有的?”

    袁甲三想了想,点头答说,“这,有的。圣祖皇帝一代雄主,于曲阜衍圣公府跪读祝文,行旷古绝无的三跪九叩礼,实在是汉家道统,一脉相承,绝无他虞了。”

    皇帝莫测高深的一笑,又问道:“那,古文尚书真伪考呢?”

    康熙二十三年的时候,皇帝东巡,‘时逢甲子,乘时命驾’,其实内中有很大的深意。三藩夷平,偃武修文,康熙十八年特举博学宏词,本来是想罗致前朝遗民志士,同开新局,但岩壑之间的大儒如顾亭林,李二曲,傅青主等人宁死不出,而朱三太子尚在民间,终是隐忧,如何消除这些隐患,是皇帝无日不萦怀的一个问题。

    后来给他想出一个办法来,治国之道无它,民之所好而好之,不过仅仅如此还不够,因为长期下去,必成迁就,还须教化。然则满洲又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教化百姓的吗?当然没有

    拿皇帝自己来说,从小读书明理,读的是什么书?还不就是汉人留下来的书吗?亲政之后,治国平天下,是从哪里来的道理?不也是得力于汉人留下来的书吗?

    转念至此,皇帝大彻大悟,要想长治久安,唯一的出路就是认同汉文化他在想:择善固执,不立门户,朕行孔孟之道,则受孔孟熏陶的汉人,自然以万乘之主视朕因此东巡的第一件要务,就是瞻仰阙里,敬礼先师。

    消息传到曲阜,六十七代衍圣公孔毓圻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兴奋的是,自从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因封禅顺道拜谒孔庙以来,历时六百八十年,始再有天子幸阙里;担心的是,他的祖父衍圣公孔元直在顺治初年碰过一个很大的钉子,是为了薙发。

    当时薙发令下,有两句简单而狠毒的口号,就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孔元直又想留发,又想留头,便由原任山东知府叫孔文謤的上了个折子,说‘礼之大者,莫过于冠服’,而孔家‘自自汉暨明,制度虽有损益,独臣家服制,三千年来,为之或改,今一旦变更,恐于皇上崇儒遵道之典,有未备也。应否蓄发,以复先世衣冠,统唯圣裁。’

    折子呈上去,得旨是:‘薙发严旨,违者无赦,孔文謤奏求蓄发,已犯不赦之条,姑念圣裔,从宽免死。着革职,永不叙用。’

    表面上是在训斥孔文謤,实际上是在训诫孔元直。到了这一次康熙临幸,会不会有什么一反‘攘夷’而改为‘尊夷’的举措,不能无忧。

    到了十一月初,皇帝在江宁特遣大员祭扫明孝陵,并御笔题‘治隆唐宋’匾额一方,这一次,孔毓圻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十一月十六日,御驾北还到费县,颁下上谕,祭孔以后,还要举经筵,‘于孔氏子弟选取博学能讲书人员’,先撰写讲义进程,题目由皇帝圈定,就是《大学》开宗明义的第一章。而中选的讲书人员,就是孔尚任。

    经讲完毕之后,皇帝传谕,要‘遍览圣谕,着衍圣公、山东巡抚并讲书官引驾’——就是要在衍圣公府瞻仰一番。

    于是,由孔尚任做讲解以及顾问,从肃瞻圣像开始,周历杏坛,先师手植檀树,历朝历代的石碑,最后到了孔子故宅——就在御经筵的诗礼堂后面。走到这里的时候,皇帝特别问到‘鲁壁’遗址。

    孔尚任答说,“秦始皇焚书坑儒,臣九世祖孔鲋(音富)预藏尚书、论语、孝经于石壁中,到了汉朝鲁恭王想毁臣古宅,拓宽王府,听见壁中有金石丝竹之声,发掘一看,才发现竹简古文,这座壁就是鲁壁,堂则未毁,后世称之为‘金丝堂’。”

    “这壁中所发现的尚书,就是所谓的古文尚书吗?”

    “是。”

    “何谓古文?”

    尚任继续答说:“其时为汉朝,今文则是隶书,古文为蝌蚪文,当时几无人可以识得。经臣十二世祖孔安国考定传世。”

    皇帝又问:“朱子说过,尚书容易读的,皆是古文尚书;反而是伏生所传的今文尚书难读,又说孔安国考订的古文尚书,至东晋方始出现,以前未曾有人见过,可疑之甚,所以有人说,古文尚书是伪书,照你看呢?”

    “相传古文尚书是东晋皇甫谧所伪作。”

    “这样说来的话,你也认为古文尚书的伪书了?”

    “是。”

    “那么,孔颖达的《尚书正义》,也就失其凭依了?”

    这句话孔尚任不敢再接口了。孔颖达根据古文尚书所作的《尚书正义》一直是为士林奉为正解,考官出尚书题目,士子做八股文,皆不能逾越尚书正义的范围,否则就算违犯功令,绝无取中之望如果自己和皇帝的几句话奏答不确,造成从根本上推翻了尚书正义,势必引起极大的风波群起而攻,如何得了?只好唯唯而退。

    今天皇帝突然又问起这件事,袁甲三沉吟了片刻,他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来,幸而他善于辞令,肚子中也实在有点货色,便说:“皇上所言极是。古籍存疑者自来有之,或以为伪者,尤胜于不伪者,亦间或有之。”

    他一边斟酌着,一边继续说道:“东晋皇甫谧也是当朝大儒,即令伪作,也必有所本,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阙中’,尧传之舜,舜传之禹,为千古圣君贤主治国平天下世世而授的心法,而危微之语,见之于荀子,可知书伪而言不伪。臣以为,学问之道,择善固执,只问善不善,莫问伪不伪;言之为善,虽伪可取;言之不善,何贵乎真?”

    皇帝叹了口气,心中无奈的点点头,他本意是想就奉行不悖了一千余年的科考陋规做一番长篇上谕,就尚书真伪考一事大发阐论的,不过却全给袁甲三的一席话封了回来,又真心佩服和赞同他说到的理论,不断的颔首:“说得好,识得深”

    袁甲三赶忙跪了下来:“臣略有所见,也不过发前人之微,不过文字小功。皇上统御四海,使百姓归心仰望,这才是如天功德”

    皇帝终究的年轻人,明知道袁甲三是在拍自己的马屁,还是忍不住骄傲的大笑起来。

    说了几句闲话,继续讲书,这一次讲的是《治平宝鉴》中的《碎七宝器》一节。讲完之后,皇帝回头仰脸问随侍在一旁的礼亲王世铎:“听得明白吗?”

    世铎赶忙躬身答说:“是,奴才听得懂。”

    “袁甲三说的是什么,你给朕复述一遍?”

    刚刚听过,世铎还能记得大概,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碎七宝器》是讲宋太祖平蜀的故事,所谓的‘七宝器’其实就是一把尿壶。

    故事中说后蜀孟昶中年以后,如何奢靡,以致亡国。当他被俘入宋,蜀中的宝货,尽皆运到开封,归于大内。宋太祖发现孟昶所用的溺壶都以七宝装饰,便拿来砸碎。所以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皇帝很满意,“说得不错便如同书中所讲的那样,像孟昶那样,所用的溺壶都以七宝装饰,又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此,不亡何待?”

    皇帝站起来,对书房中的几个人说:“前朝之失,天朝之鉴啊两千年王朝兴替,尤以我大清修正前朝之非,最为彻底。这其中,自然也就有对贪墨官员的惩治之法。你们这些人,除了袁甲三之外,都是宗室近人,武皇帝血胤传承而下,做人做事,要时刻牢记清白二字。”

    “是,”奕等几个人赶忙跪倒下来,口中答说,“奴才定当牢记皇上教诲,行事之间全以清白事君,谨慎小心,请释圣宪。”

    袁甲三听皇帝说到这里,猛的灵光一闪,想起翁同龢和崇实对他说的话,在一边碰头答说:“皇上,其实,在臣看来,宗室之中清白持身之人大有。”

    “哦?你指的是谁啊?”

    “就是前数日为皇上以大不敬罪名,罢去官职的刑部侍郎肃顺,肃大人。”

    奕吓了一跳当年在上书房中,何桂清为自己说话,最后却落得个交部议处的惩罚,朝臣、宗室都知道皇帝最恨的就是宗室与外臣相通,只是不知道袁甲三今天为什么又替肃顺说话?

    皇帝也是楞了一下,问他:“你为什么这样说?你和肃顺很熟悉吗?”

    “臣不敢”袁甲三赶忙碰头,“本年五月间,皇上于朋党之事曾经有圣谕煌煌颁下,臣捧读之下心悦诚服,更是处处以为圭臬,天胆也不敢以言官结交宗室。不过皇上说,宗室近人,当时刻秉记清白二字,臣以为,肃顺当得这两个字。”

    皇帝的口气愈加转冷,继续问道:“朕问你是怎么知道他持身清白的?”

    “是。臣风闻,本年六月间,热河城中曾经有一方公案,南城御史衙门的差役指鹿为马……”

    他把听到的关于尤杉一家的官司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据臣所知,事毕之后,尤家曾经派人为肃大人奉上银票一万两,又有古玉一方,肃顺皆拒而不受。到了上年十月间,更将内务府罪官赵双山之子赵世勇所请托之事如实向皇上奏明。臣以为,肃顺纵有千般不是,只是这清白事君之评,他是当得起的。”

    皇帝悠闲的在书房中踱了几步,又在中间的那把有着明黄色椅披的座椅上坐下,“袁甲三,朕最恨的就是宗室、近人结交外官,特别是你这样的言官,你不知道吗?”

    “臣知道。皇上登基以来,陈孚恩,穆彰阿之事在在,臣不敢以言官之身,结交外官、内臣。”袁甲三大声说,“臣为区区一肃顺求恳,不过是看他本性尚称良善,做事又更加知道上体天心而已。为国举贤,也是圣心念兹在兹的,臣不敢以亲疏远近为攸归,致误皇上大事。”

    皇帝又一次转头看向奕,“恭王,你也听见袁甲三的话了吧?”

    “是,臣弟也听见了。”

    “你怎么说?”

    “臣弟以为,袁大人所言大有道理,臣弟当年在上书房读书之时,曾经遍阅高宗实录,其中有高皇帝为两淮盐引案追查卢建曾,时任内阁中书纪昀事先通报,高皇帝大怒,诘问之下,纪昀答说:‘臣倦倦私情,尤蹈人伦之陋习。’”复述了几句在场几个人早就知道的朝章故事,奕又说,“臣弟以为,肃顺为保全侄子记,与人商讨转圜之法,恰如纪昀当年所为。”

    奕的话似乎并没有正面回答皇上的问题,不过大意是所有人都清楚的。

    皇帝沉吟了片刻,“袁甲三和奕的话不能说不对,不过,奴才有过,朕不能不做断然处置,更加不能没有刑辟就原职起复,着肃顺到工部任职,任职主事,从旁料理康慈皇太后梓宫返京跸道修整之事,一待事毕,仍回行在交旨。”

    “老六?”

    “臣弟在。”

    “你到肃顺府上,把这番话告诉他。另外你再告诉这个奴才,朕最恨的是什么他心中知道,让他认真办差,总要办理得妥妥当当,一来不负你和袁甲三保荐之言,二来,更加不要辜负了朕启用他的恩情。”

    “是。臣弟一定将皇上的这番训诫转告肃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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